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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七章 我们还是学生

    王安石那得瑟的目光,司马光当然察觉到了,但是性格沉稳的他,还是继续遵守这课堂上的纪律,没有喷回去,但他心里其实是很不爽的。

    而且不仅仅是他不爽,其它的老夫子也都非常不爽。

    之前张斐在说法家时,他们都表示非常认同。

    是的。

    你说得没错。

    就是这么回事。

    哪里知道,最后张斐来了一招回马枪,直接戳中儒家在政治中最重要的信念。

    保守。

    逝者是最伟大的,而曾今的时代永远是最令人向往的。

    这与法家追求发展是截然相反的。

    也是二者短兵相接的战场。

    往往出现变法,法家学说就会重回朝堂,然后就被儒家一番老生常谈给喷回去。

    要变法,必然是要用到法家的手段,可法家自身问题太多了,儒家可以换着角度去喷。

    王安石现在就面临这种情况。

    然而,张斐的这一番话,却引起了激起学生们兴趣。

    这王安石变法,就是现在最为火热的话题。

    在法制之法出来之前,他们天天在议论此事。

    上官均就直接反驳道:“治国之道,在于实事求是,谁都希望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相信司马学士也非常乐于见到,可事实就是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就拿均输法来说,本质不就是国家侵占商人的利益么,此与商鞅、韩非子所为,也不过是农变成商而已,有何区别?”

    这一番话,立刻得到在场不少人的支持。

    蔡卞眉头一皱:“此言差矣,均输法乃是对症下药,意在节省国家损耗,改善财政的同时,又打击那些奸商囤货居奇,一举两得,何错之有。”

    上官均不屑一笑:“这不过是法家惯用的招数,当年商鞅可也是这么说的,意在打击贵族,获取田地,拿去奖赏士兵,可最终结果又是如何,老师方才说得非常清楚明白,最终还是加倍让百姓承担。这国家干奸商所为之事,就不奸了吗?”

    蔡卞呵呵笑道:“司马学士的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可若这公家就单指官家,实在是失偏颇啊!”

    他们正是年少轻狂之时,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可是后面的白头听得是汗流浃背,你们这些家伙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上官均便道:“看来你了解的并不清楚,司马学士当初政策,与范公是一脉相承,精简官吏,削减朝廷的支出,这是单单指官家吗?

    普通百姓都知道,若家庭遇到财务困难,必然是要省吃俭用,难道他们就不想赚更多的钱吗?他们当然想,只是他们赚不到而已!”

    “我不清楚?”

    蔡卞哼道:“那庆历新政是何结果,我清楚的很,明知会失败,官家为何还要去重蹈覆辙,自然是要另择道路。

    至于你说百姓,是,我不否认,大多数百姓遇到财务困难,都会选择省吃俭用,但只秉持这个信念,那就只会越过越穷,反倒是一些穷人,在遇到困难时,通过自己得奋斗、拼搏,过上了更好日子。赚不到钱,你就是再怎么省也是无济于事。”

    旁边的蔡京听到他们的争论,是愈发露骨,同时又感觉后面传来阵阵寒意,这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关键这是他亲弟弟,到时肯定会牵连到他的。

    同时,那个罪魁祸首竟在一旁喝着水,轻松自主地瞅着他们自相残杀。

    不行!

    蔡京突然向张斐言道:“请问老师,你怎么看?”

    蔡卞、上官均同时醒悟过来,怎么我们又自相残杀起来了。

    二人立刻默契地对视一眼,行,咱们待会再论,现在先一致对外。

    所有人都看向张斐。

    张斐眨了眨眼,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过得一会儿,他才道:“嗯...我觉得...他们说得都有很道理,令我也获益良多,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你想这么蒙混过关?蔡京纳闷道:“可是老师方才明显是支持王学士的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张斐赶忙道:“我没有,我不是,你别胡说。”

    蔡卞一听这话,顿觉羞愧,这厮莫不是认为是我连累了你,故而才改口,可我方才辩论也没有输啊。

    叶祖恰道:“方才老师明明就是这么说的,我们可都听见了。”

    一众学生是纷纷点头。

    “看看看,你们文人......!”

    嗯?

    所有人都看着他。

    在坐的哪个不是文人。

    就你小子不是。

    这里可是国子监,不是三衙,你想干什么。

    张斐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忙改口道:“你们这些人就爱断章取义,我是说了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但这表示我是支持王学士的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吗?”

    “不是吗?

    “是吗?”

    “当然是的。”

    “胡说八道。”

    张斐双目一瞪道:“我的重点是这句话吗?这只是一个例子而已,我的重点是,官家想要励精图治,想要国强民富,想要进步,这有错吗?”

    “可是...。”

    “别可是,先回答我,这有错吗?”

    “话这么说,倒是没...没错。”

    “这不就结了吗。”

    张斐双手一摊,又道:“你做不到,那只是你个人的问题,你不能认为别人也跟你一样傻,也都做不到。

    秦孝公在改革前,提出的要求也是很过分的,刚刚被魏国打得差点亡国,他竟然还要求打赢魏国,这不是疯了么,可人家商鞅给出了答桉。

    后来秦朝灭亡,汉朝建立,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嗷嗷待哺的百姓,汉高祖提出的要求也很过分,既承秦制,又不能走秦国的老路。

    这真是太难了,可人家萧何给出了答桉,后来又用了老子的无为而治,便有了后面的文景之治。后来汉武帝即位,他不满足做个富人,他不愿意总是挨打,但这怎么可能,可人家卫青霍去病打得漠南是无王庭。

    那唐太宗就更过分了,这人简直贪婪成性,无耻至极,他是既要有秦皇汉武的武功,又要有文景二帝的文治,这不比王学士民不加赋而国用饶,要难上一万倍吗?

    但是,人家房玄龄说可以,长孙无忌说可以,杜如晦说可以,魏征说可以,李靖说可以,李绩说可以,马周说可以。更令人郁闷的是,就连那长孙皇后都说可以。

    可到了咱们官家呢,结果就摊上你们这一群人,想打个胜仗,不行,没钱,想赚点钱吧,不行,藏富于民,但问题是,百姓过的生活也不比唐朝的百姓好。

    结果到头来,就是仗也没有打赢,钱也没有赚到,那么问题来,你们当官到底想干嘛?发财养小妾吗?”

    静!

    这一番吐槽下来,教室内外是死一般的寂静。

    就赵顼一个人听得很爽,这绝对是他人生中上过最爽的一堂课,真是相逢恨晚。

    同时不少人是羞愧的无地自容。

    这课真心上不下去了。

    真是杀人诛心啊!

    可他们也不敢说,那边是李世民,这边是赵顼,这能一样吗?

    皇帝才是老大。

    这“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的道理,你没有听过么。

    蔡京突然一脸憨憨地说道:“老师,我们还是学生。”

    你蔡京在我面前装憨?你省省吧。张斐一翻白眼,很不爽道:“那又如何?”

    蔡京道:“我目前是做不到,故此我们才来上课,还望老师传授我们治国之道。”

    其余学生顿时眼中一亮,不禁暗中给蔡京点了一赞,立刻齐齐向张斐拱手,询问治国之道。

    这看似恭敬,但其实是在说,你行你上啊!

    那些老夫子也都望着张斐,你方才吐槽吐得很嗨皮,来来来,让我们听听你的高见。

    “呃...我想表达的是,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也不知道王学士会否成功,但你们想都不敢想,肯定是做不到的,这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你们一定朝着这个目标前进,而不能安于现状。”

    “请恕学生愚钝,不知路在何方,还望老师能够为学生指明道路。”

    “还望老师能够为学生指明道路。”

    一种学生是齐声言道。

    张斐激动道:“靠!我又不参加科举,我就一耳笔,你们好意思问我吗?”

    叶祖恰道:“老师现在可也是官员,我们可都还不是。”

    “从九品下?”

    “那也是官员。”

    “我那也是被...被司马学士的诚意所打动,来这里当个助教,而且是教你们律学,不是治国之道。”

    “记得老师说过,律学亦是治国之道。”

    “......你记错了吧?”

    “老师说过的话,学生不敢相忘。”

    我信你个邪!

    张斐双眸往窗外偷偷一瞄,只见一个傻逼举起锣鼓,特么就是不敲。“这...嗯...我先明说了吧,我要是有办法,那我就去当参知政事,不会在这里教书,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但是身为你们的老师,我也有义务教你们在面对困难时,该怎么去做,我们一块来分析分析,反正有锅大家一块背,哦不,反正我们现在的责任也不是要解决这个问题,而是要学习如何去面对这个问题,大家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第三百五十八章 都是屁话

    见张斐又拾起炭笔,大家对此都很期待。

    只是这期待的点是不一样的。

    如富弼、司马光、王安石、文彦博等人想得是-——难道他真有办法?

    但是那些老夫子们则是准备对张斐开炮。

    之前让学生们的儒法之争,搞得他们不知该如何切入。

    他们是来对付张斐的,不可能跟学生争起来,如今张斐要开始主导了,这机会就来了呀!

    “首先!”

    张斐站在木板前,酝酿了一番后,道:“我们要确定一点,官家想要励精图治,想要国富民富,亦或者说国强民富,这个想法它有没有错?”

    说话时,他在木板上写上“国富民富”四字。

    在封建社会,你不肯定皇帝的主张,那你还玩个蛋。

    学生是齐刷刷地点头。

    这肯定没错。

    只要你真的能够做到。

    “这是正确的!”

    张斐又边上写上“正确”二字,然后写上“变法”,“既然想要国富民富,自然就要选择变法,要改变现状,且不论儒家法家,或者其它什么家,单说这个步骤,是不是对的?”

    大家又齐齐点头。

    “好!这也是正确的。”

    张斐又在边上写上“变法”二字边上写上“正确二字”,然后又写上“新法”二字,道:“现在官家决定启用王学士变法,这里是存有争议的,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对,对不对?”

    大家兀自继续点头。

    “而争议点不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这句话有问题,而是在于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对不对?”

    继续点头。

    这句话的含义,就是国富民富,反对派的意见就是指王安石做不到。

    张斐在木板上写上这句话,然后在下面画上两条斜线,“支持的一方,就是认为王学士他做得到,那我们先看看反对一方的意见。上官均。”

    “学生在。”

    “你方才是非常反对,你来说说,你反对的理由。”

    “是!”

    上官均都感觉受宠若惊,老师没有骂我,还主动询问我,不禁站起身来,思索片刻,才道:“就以均输法为例,若依此法,天下货物并无任何增加,王学士不过巧用商术将那些奸商所得之利,变成国家所得。”

    蔡卞顿时蠢蠢欲动。

    上官均也感觉到了,于是又道:“虽然奸商可恶,但朝廷也不应动用国家政令,去夺商人之利,因为今日可夺商人之利,明日就可以夺你我之利,这不就是老师所言的法家之术吗?”

    张斐点点头,又道:“但是方才蔡卞所言,也甚有道理,此法可节省国家损耗,徙贵就贱,用近易远,这八个字总没错吧?”

    上官均摇摇头:“这办法到底是否可以节省,亦或者是否可以打压奸商,都非关键,因为王学士是说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欲富国家,则资之天地。但均输法之下,天下财富并无增多,只不过是将商人之利夺走,充实国库。”

    说到这里,他神情激动,双手一摊,“又何苦如此。朝廷可以以低价命令商人将货物运送至京城,然后向再那些商人征收重税,这岂不是更加节省,同时还能够充实国库。”

    司马光偷偷瞄了眼王安石,见其头发都开始竖起来,不禁暗自一笑。

    王安石气得是够呛,关键对方是个学生,自傲的他,自不会下场与之争辩,除非是张斐说得,跟这小子也不是没有争过,公堂上争得还少。

    哇.如今的学生都这么生猛一个吗。张斐暗自捏了一把汗,嘴上却是笑道:“你这办法也不错。”

    上官均哼道:“抢劫谁不会。”

    那些老夫子抚须微笑。

    好讽刺。

    张斐笑着点点头:“还有其它的吗?”

    上官均道:“其它的都无关紧要,关键就在于此举是与民争利,而非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与民争利。”

    张斐在右边那条斜杆边上写上“反对”,再在下面写上“与民争利”,笑着点点头,“你坐吧!”

    上官均坐下之后,张斐又道:“蔡卞。”

    “学生在。”

    张斐道:“针对上官均的看法,你有什么想说的。”

    蔡卞笑道:“与民争利,只是纸上谈兵罢了,邻里之间,哪怕就是开个窗,也都能影响到对方休息,国家与百姓,那更是息息相关,若按照他们的理论,官家多喝一杯酒,也可以说成是与民争利。”

    已经中了无数枪的赵顼,对此也是微微一笑。

    王安石则是拼命地点头。

    与民争利就是他们的借口,他们是怕与他们争利。

    蔡卞道:“而关于均输法,王学士在报刊上已经写得非常详细,将问题一一列举出来,又将解决之法一一列出,每一条都是对症下药,是有理有据,并非是信口胡说。

    再说那奸商问题,倘若朝廷下令惩治那些商人,只怕更会被人说是法家之学,正如老师所言,用最少的消耗来解决问题,但王学士此法,并非如此。

    故此光凭与民争利一词,着实难以服众,若是让别人来解决这些问题,只怕也是这些办法。”

    叶祖恰点头赞成道:“言之有理,这问题本就与百姓息息相关,解决问题之法,自然也与百姓有关,而且不能光看均输法夺商人之利,还得看均属法减轻多少百姓的负担,减轻多少徭役。打击奸商,维护百姓,何错之有?”

    王安石感动的都快要哭了,这些孩子真是懂我啊!

    赵顼都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此法肯定是打压了那些投机倒把的商人,你要说夺商人之利,也是没错的,但同时也能够减轻许多百姓的负担。

    因为均输法可以减少很多很多不必要得运输,这些运输多半都是要百姓服役,等于就是减轻百姓的差役。

    许芷倩为什么支持王安石,在她看来,这就是扬善惩恶,还能充实国库,一举三得。

    妙不可言。

    她至今都不明白,为何范纯仁、苏轼要反对。

    上官均激动道:“你们与我说得就不是一回事,我说得是权力,而你们说得是手段,此法涉及全国各地,朝廷是难以监督,你们怎么知道,均输法只会打击商人?万一到时发运使干着跟商人一样的勾当,如何是好?”

    蔡卞道:“那只是你个人的臆想。”

    上官均激动道:“我并非是肯定他们一定会这么干,但是我朝祖宗之法,是要杜绝他有权这么干,恁地简单的问题,你们怎么就想不明白。”

    叶祖恰道:“你说那还是要考虑的问题,而贡奉制度的问题,已经是迫在眉睫的,若总是瞻前顾后,可什么也干不成。”

    蔡卞还欲再争,蔡京突然抢先道:“你们莫要争了,你们要是明白,还用得着坐在这里上课么。”

    其余学生也出声纷纷劝诫。

    争什么争。

    听老师说。

    后面一群大臣,哪个是你们得罪的起的。

    别害了咱们啊!

    张斐瞧了眼蔡京,这小子是块奸臣的料子。笑道:“无妨,这是我让他们说得,毕竟朝政之事,我还不如你们。”

    蔡京憨憨笑道:“老师过谦了。”

    说着,他还白了眼弟弟,你看看老师,多么圆滑,这话全让你们说了,到时秋后算账,想找他算,都没有证据,你们这些傻子。

    “呵呵.!”

    张斐笑着点点头,“我算是听明白了,反对的一方,认为这是在与民争利,哪怕得一时之善,也恐成永恒之恶。

    而支持的一方,认为朝廷得有所作为,解决问题,改善百姓的生活,充实国库,而不是瞻前顾后,最终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对不对?”

    大家同时点点头。

    张斐得到大家的肯定之后,然后将两种观点分别写在斜线边上,凝视片刻,然后转过身来,向上官均问道:“均输法所针对的问题是不是存在?”

    上官均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是不是得想办法解决?”

    上官均又点点头。

    张斐又向蔡卞问道:“均输法又能否暗中掠夺百姓之利?”

    蔡卞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

    张斐笑道:“这问题已经渐渐清晰,问题确实存在,也必须要解决,而新法可减轻百姓的负担,但是又担心权力过大,善法变成恶法,与民争利。

    虽然你们的观点是截然相反,但是你们目的都是为了国家和百姓。”

    王安石和司马光突然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马上甩过脸去。

    他们的政治理想其实完全一致的,只是方法是完全不一样。

    “矛盾非常清楚,那么解决这个矛盾的办法,就是要确保既能够解决国家现有的问题,又能够确保无法与民争利。对不对?”

    “是的。”

    大家一致点头。

    “你们有什么办法?”张斐问道。

    大家面面相觑。

    张斐苦笑道:“刚刚才讲过的,你们又给忘了?”

    刚刚讲过这个问题吗?

    不仅仅是学生,就连那些老夫子都愣住了。

    赵顼也是左右看,王安石、富弼等人都是凝眉沉思,回忆方才所言,未有提及啊!

    张斐等了好一会儿,急得拿起炭笔在木板上写了两个大字。

    “讼学?”

    众人更是迷惑了。

    张斐道:“方才我们不是有谈到讼学吗?当时是怎么说来着,如何将祖宗之法用于民间。”

    “法制之法!”

    几个学生异口同声道。

    张斐道:“法制之法的含义是什么?”

    “捍卫个人正当权益。”

    “你们怕得是什么?”

    “与民争利。”

    “对啊!”

    张斐点点头道:“方才我们说得很清楚,为什么学讼学,因为讼学是给百姓捍卫自身正当权益的一种手段。

    上官均说他担心均输法与民争利,我还担心他说这话的目的是要与民争利,也许他家就是奸商家庭。”

    上官均忙道:“老师,我家.。”

    “你是官宦世家,我知道,你家现在可能也没有做买卖,我也没说现在,也许你家明天要做,或者后天要做,你怎么证明你家以后就不干这奸商买卖。”

    “.!”

    上官均是无言以对,但很不服气。

    你证明给我看看。

    张斐见他还不服,哼道:“你可以质疑王学士,我不可以质疑你?”

    上官均郁闷道:“当然可以。”

    张斐道:“正如你们质疑王学士一样,王学士也可以质疑你们,这人心隔肚皮,漂亮话谁都会说。其中就只有一个人是绝对会捍卫百姓权益的,谁?”

    “百姓。”

    蔡京立刻答道。

    张斐又问道:“如何捍卫?”

    “法制之法。”蔡京答道。

    “这不就是刚才说到的问题吗?”

    张斐道:“一桩冤案跟上级是毫无关系,跟受害者息息相关,落在此事上面,只有民才会真心去防止新法与民争利,而你们说得,全都是屁话。

    刚刚才说过的,你们就给忘得一干二净,这回真不是我故意羞辱你们,你们的学习能力确实是有待提高。

    哪怕就是逻辑推理,肯定也是法制之法,这是律学馆,又不是儒学馆,闭着眼也打答得出啊!”

    个个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得。

    张斐又道:“上堂课不是遗留了几个问题吗?首先,法家之法、儒家之法和法制之法,就不是一个东西,从这事上面也可以说明。其次,就常理而言二者是不会发生冲突得。

    何解?

    就是你们方才所言,法家之法和儒家之法,同属政令,甭管发令之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要形成政令,他一定是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

    既然是为国为民,又怎么可能跟会法制之法产生冲突?二者不都是为百姓着想吗?那么二者一旦发生冲突,该以谁为先?”

    “法制之法。”

    蔡卞回答道。

    张斐很不耐烦地问道:“为什么?”

    蔡卞道:“肯定是政令侵占百姓的正当权益。”

    “这不就结了吗?”

    张斐道:“行政问题,百姓解决不了,这本就是朝廷的责任,要解决问题,必须要有权力,可是给了权力,你们又怕与民争利,如果有法制之法在,朝廷不就可以放开手脚去干,你们是不是也不需要太担心。”

    大家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上堂课所涉及的问题,他是豁然开朗,而这堂课出现的问题,也全都迎刃而解。

    富弼仰面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

    啪!

    张斐突然打了个响指,笑道:“醒醒!”

    大家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张斐呵呵道:“是不是觉得豁然开朗?”

    大家羞涩不语。

    张斐又呵呵笑道:“是不是觉得我上我也行?”

    众人更是羞愧不语。

    张斐呵呵笑道:“我告诉你们,你们若按照我说得去做,并且官家也支持你们,你们也是一个问题都解决不了。”

    众人一怔,又呆呆看着张斐。

    张斐道:“道理谁都会讲,我比你讲得更好,但是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要是治国有这么容易的话,我早特么去当宰相去了,还有功夫在这里教你们读书。

    你们看看那公检法,处处为国为民,是举步维艰,你们又看看王学士的新政,处处为国为民,也是举步维艰。坐在这里上堂课,就能够解决他们的问题?你们在想屁吃。”

    赵顼、富弼等人,听完之后,不禁想,他是在说我们吧。

    叶祖恰好奇道:“既然不能解决,那老师说来作甚?”

    张斐道:“我是在教你们一个道理,国富民富不是做不到,不要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要想摆脱法家,就必须要用更多的智慧,学习更多的知识,比法家再多想一步,这就是解决之道。下课!”

    “下下课?这还没敲锣。”

    “他不敲,我就不会自己下课,我还能被一个锣累死。笑话!”

    张斐鄙视了司马光一眼,拿着课本就出得门去,门口堵着的老者,是无一人敢拦,真是气势逼人。

    可是刚出门,他又折回来,哭丧着脸向赵顼拱手道:“官家恕罪,臣方才讲得太投入了,一时忘了.!”

    惹得大家是忍俊不禁。

    真是帅不过三秒。

    赵顼呵呵笑道:“行了,你下课吧。”

    “臣告退。”

第三百五十九章 难就难在这多一步

    “怎么样?”

    一直在外忧心忡忡地许芷倩,见到张斐出来了,急急迎上前去。

    看到她如此忧心,张斐真是心有愧疚,其实他是准备好的,只是他不能说出来,因为他没有理由说得出来,轻轻揽着许芷倩的香肩,笑道:“放心,一切都很顺利。”

    “真的吗?”

    许芷倩欣喜道。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又好奇道:“那你是怎么做到得?”

    张斐笑道:“拍他们的马屁呗。”

    “啊?”

    许芷倩一愣,“拍马屁?”

    张斐点点头:“对啊!皇帝圣明,王学士能干,司马学士忧民,我都往好处说,他们干嘛还针对我,我又长得不丑。”

    许芷倩眨了眨眼,问道:“那那你的法制之法呢?”

    张斐笑道:“我就是拿我的法制之法去拍他们的马屁,所以他们都觉得我的法制之法好。”

    许芷倩神色一变,激动道:“你怎么能这么做?”

    张斐错愕道:“我做错了吗?”

    许芷倩气愤道:“伱的法制之法不是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么?你竟然拿着大家的正当权益去拍马屁,真是岂有此理。”

    是这么回事吗?张斐自己都愣了愣,赶忙道:“你根本就不懂法制之法。”

    许芷倩道:“我怎么不懂。”

    张斐问道:“根据法制之法的理念,官家是不是可以捍卫自己的正当权益?王大学士是不是可以?司马学士又是不是可以?难道大臣就不是人么?”

    许芷倩想了想,道:“他们还需要法制之法捍卫么?”

    张斐道:“如果都不能捍卫他们的个人正当权益,还能捍卫百姓的吗?”

    许芷倩都快被绕晕了,直摇头道:“不对,我指得可非此事,我的意思是他们就不需要啊!”

    张斐固执地摇摇头:“不行,必须要让他们需要。”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

    “啊?”

    “我说芷倩啊!”

    张斐激动道:“我就是要应付这堂课,让自己能够活着出来,你竟然还要跟我讲真理,真是太难为我了。”

    许芷倩想想,觉得也对,要求太高了一点,开宗立派可是比当宰相还要难,歉意一笑道:“也是,顺利就好。”

    张斐嘿嘿道:“非常顺利。”

    这话说回来,确实是非常顺利啊!

    顺利的让那些老夫子都犹如活在梦中一般。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干什么?

    下课之后,那些老夫子们,个个都是一脸茫然,他们可是来跟张斐吵架的,结果到最终他们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自己真的是来听讲的吗?

    我们都已经闲到这种地步了吗?

    文彦博对此也有类似的困惑,他今儿也是准备好要跟张斐辩论一番,因为上课堂,张斐一句刑不上士大夫,令他很是尴尬,文人吗,他当然也想要找回场子,但他也是一句话也没说,认认真真在听讲。

    这就很离谱啊!

    出得教室,他便小声跟富弼道:“这堂课比我想象中的要平静的多啊!”

    人多势众,但屁话都没有一句。

    富弼瞧了眼文彦博,是心如明镜,呵呵笑道:“那小子圆滑的很,你们当然无话可说。”

    文彦博疑惑道:“富公此话怎讲?”

    富弼道:“首先,他肯定官家变法的正确性。其次,又肯定王介甫变法的正确性。最后,他还肯定了反对新法的正确性。大家还有什么可说的。”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回想一番,发现还真是如此,不禁纳闷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官家变法正确也就罢了。

    怎么可能同时肯定革新与保守。

    “为国为民。”

    富弼呵呵笑道:“他先将大公无私放在每个人的头上,这就使得大家的私心都难以说出口啊!”

    文彦博这才幡然醒悟,其实两派之争,不管暗藏多少私心,但是表面上大家都是高举为国为民的大旗,法制之法刚好堵住他们的嘴,不禁笑骂道:“这个臭小子。”

    这时,一个宦官走来,“富公,文公,官家请你们去行宫议事。”

    富弼神色一变,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他们走后,那些学生则是急急围聚在那块木板前。

    “我觉得老师说得很对,这么做好像真的可行。王学士说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意在表示新法不与民争利,但是许多人都不相信,认为这是与民争利,法制之法就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利用法制之法,不就能够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吗?”

    “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

    “我们在讨论均输法时,这重点其实不在打压那些奸商,而是认为今日可以夺商人之利,明日就可以夺你我之利。那么.这法制之法适不适用奸商呢?”

    “当然适用,奸商也是四民之一。”

    “如果以法制之法为先的话,这均输法就是不对的呀,奸商也能够捍卫自己的正当权益。”

    “不对不对,奸商的利益就不是正当权益。”

    “咋就不是了,人家又没有违法。”

    “但违反道德。”

    “这个正当到底是以德为标准,还是以法为标准?”

    “还是老师说得对,要是真这么干,咱们真是一个问题都解决不了啊。”

    原本大家思路被张斐捋的很清晰,但是这一讨论,又变得很是迷茫。

    感觉这课又是白上了。

    虽然大家都是奔着吵架来的,但从实际情况来看,大家都在认真听课。

    既然大家都这么认真,怎么也得讨论讨论啊!

    关键,这堂课给了革新派保守派提供一个缓和的方案。

    赵顼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作为君主,就还是希望平衡,而非一家独大,于是他又将这些宰相请到行宫去。

    “诸位怎么看?”

    赵顼问道。

    富弼点点头道:“这堂课还算不错,是很好的解释清楚了上课堂所遗留下的问题,证明上课堂,张三并非是在故弄玄虚。”

    吕公著、司马光、文彦博不禁看向富弼。

    有吗?

    他们都还沉浸在张斐解题的思路上。

    唯有王安石点了点头。

    赵顼也有所惑地问道:“富公此话怎讲?”

    富弼道:“上堂课所惑,什么是法制之法,为何要以法家之法为戒,儒家之法为何优于法家之法,以及三者是何关系。”

    王安石道:“其实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同一个,那就是法制之法。”

    “介甫所言不错。”富弼笑着点点头。

    赵顼疑惑道:“不对呀!张三说要以法家之法为戒,其原因是不可逆,而非是法制之法。”

    富弼道:“这只是欲盖弥彰,官家可还记得他最终的解释。”

    赵顼点点头。

    富弼道:“但如果是将法家之法代入其中,就不难发现,他的这个解释其实是不成立的。因为法家之法为得是君主利益,为得是国家利益,而百姓不在其中,这也是法家为何而亡的原因。

    而法制之法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以此来论,在法家之中,是不可能存在法制之法的,故此他必须要否定法家之法。”

    王安石补充道:“而儒家之法是以仁政为先,仁政就是君主宽仁待民,结合起来就是为国为民,唯有治国理念拥有为民思想,法制之法才能存在。”

    说到这里,他呵了一声:“那小子认为儒家之法胜于法家之法,其原因就在于儒家之法是可以与法制之法并存,而法家之法是不可以的,他其实还是在夸他的法制之法。”

    富弼点点头,又道:“法制之法就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但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能够解释清楚百家之利弊,唯有一门思想才能够做到这一点,这其实就是一种全新的思想。”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法制之法是什么?

    法家之法、儒家之法、法制之法三者的关系。

    为何要否定法家之法?

    又该以谁为先?

    这都是上堂课遗留下的问题。

    虽然这堂课张斐并没有针对这些问题一一解释,但是其实全部都解释清楚。

    赵顼问道:“若依此法,可解国之弊政?”

    “不可以!”

    王安石非常果断地回答道。

    “为何?”

    赵顼稍稍一愣:“张三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王安石道:“敢问官家,何谓正当权益?”

    赵顼顿时呆若木鸡。

    这问题真是一针见血。

    王安石又道:“仁政是君主对百姓的宽仁,依据是儒学,就看君主的取舍,而法制之法,是百姓对于自身利益的捍卫,如果推崇此法,百姓可能连交税和服役都不愿意。

    除非能够将正当权益解释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否则的话,用此法来解,必然是会天下大乱。

    其实张三自己也清楚,故此他最后是说,若照此法,是一个问题都解决不了。虽然在理论上,听着是可行的。”

    富弼摇摇头道:“他最后那句话的重点,并不是指若依此法,是一个问题都解决不了,而是在于要比法家多想一步,如此才是解决之道,这一步应该就是如何解释正当权益。司法改革中的公检法就已经是加大百姓上诉的权力,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围绕这一点立法。”

    曾公亮好奇道:“难道宋刑统上面的律文还不够吗?”

    富弼道:“刑统的立法初衷是在于统治,应该归于儒家之法,而法制之法的初衷是在于捍卫个人权益,不能混为一谈。”

    赵顼看向富弼笑道:“富公似乎很推崇此法?”

    以前富弼说什么,都是圣人为先,此刻他张嘴就是法制之法,不一样了呀!

    富弼稍稍迟疑了下,如实道:“臣的确是比较推崇此法,因为臣认为法制之法是我朝祖宗之法的完美补充,是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赵顼点点头,道:“富公可愿担此重任?”

    富弼显得有些犹豫。

    王安石突然道:“官家,此举不妥。”

    赵顼一愣,“先生此话怎讲?”

    王安石解释道:“正如我方才所言,这正当权益是可多可少的,多则阻碍政令,少则从于法家,基于这一点,那么谁掌立法,谁将手握大权。”

    司马光、文彦博登时充满鄙视地看着王安石。

    在这一众宰相之中,这王安石与富弼对这法制之法了解的最为清楚。

    只不过王安石是凭借自己的天赋,他的思想本就具有超前观念。

    而富弼则是天赋之余,还有着变法的经验,以及谦虚的心态。

    基于法制之法的理念,那么谁掌立法权,谁就是老大。

    富弼可以直接立法,让百姓少缴贡品,那他的均输法是彻底玩不下去。

    范仲淹、司马光他们的理念都是要节流,节流的初衷就要是为百姓减负。

    富弼就是庆历新政的扛把子之一,他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王安石的方案是理财,是开源,减税会伤害国家利益,他是采取另外的办法来为百姓减负。

    均输法并没有从法律上为百姓减负,但是他利用方法,来减少不必要的损耗,以此来给百姓减负。

    但税收并没有变少。

    富弼却点点头,表示认同道:“介甫言之有理,此重任只怕任何人都难以胜任。张三所言,要比法家多想一步,这听着是简单,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的才能能够胜过商鞅、韩非子。他们全都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臣也自愧不如,故难以胜任。”

    赵顼感慨道:“张三说得对,这听似有理,可别说解决问题,就连该如何执行,都是一件大难事啊。”

    一直沉默的司马光突然道:“商鞅、韩非子的确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单凭某一个人,恐怕是难以超越他们,但我们可以集思广益,集天下之才,难道还不能比他们多想一步?”

    赵顼忙问道:“卿有何想法?”

    司马光道:“何不将此重任交予律学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你这是开什么国际玩笑?

    让一群学生来立法?

    赵顼也是惊讶道:“交给律学馆?”

    司马光点点头道:“方才在课堂上辩论之时,那群学生是无所顾忌,畅所欲言,所言之理,必是心中所想,且无过多私心。而法制之法的理念其实也并不难,难就难在私心上面,相比起朝中大臣,他们的私心是肯定要小许多的。”

    富弼眼中一亮,“君实所言,甚是有理啊!”

    王安石脱口道:“为什么是律学馆,不是算学馆?”

    司马光惊诧道:“算学馆立法?”

    “.?”

    王安石道:“我的意思是,律学馆不还是受你所控。”

    司马光呵呵道:“你在及第之前,受谁所控?”

    王安石不做声了。

    他学生的时候,都开始怼天怼地,谁能控的了他。

    赵顼笑了笑,又沉吟少许,突然觉得司马光这个方案挺不错的,原因很简单,那些学生没有权力,但这么草率决定,也不合适宜,于是道:“立法乃是国家大事,交由学生来做,自是不妥,不过也可以让律学馆先讨论看看。”

第三百六十章 不能没有张三

    在课堂上,看似张斐是在痛批法家之法,但他的结论是什么,比法家多想一步。

    如果法家之法真的一无是处,这多想一步就能解决问题吗?

    这显然是自我矛盾。

    王安石就忽略这一点,但心思更为缜密富弼,却察觉到了这一点。

    张斐不是在批判法家,而是在捧。

    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柳暗花明。

    可是话又说回来,谁都知道商鞅、韩非子皆乃不世天才,他们都迈不出这一步,可想而知,这一步得有多难。

    这一步就是立法。

    虽然商鞅、韩非子都曾立法,但此法是基于统治而立,而法制之法是要基于个人权益而立。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思想。

    富弼对此也是没有头绪,会议时他先犹豫,听到王安石之言,他果断拒绝。

    因为王安石说得很对。

    你来立法,那不就是冲着我来的吗?

    这是基于法制之法吗?

    司马光虽然没有富、王二人看得透彻,但是他深谙人性,他看出王安石、富弼所忧,基于此,好像让大臣来立,与法制之法的理念都对不上,那么就只能交给非大臣的人选的来立。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只是既然前者不行,那就只能是选后者。

    而他建议律学馆,也不因为他掌控律学馆,就那些个学生,个个心比天高,他可控不住,而是因为张斐在。

    但是吧.张斐这回不太靠谱啊。

    所以从行宫中出来之后,司马光是火速赶往张家。

    这可弄得许芷倩都快精神失常了。

    张斐每回上完课,都是轻描淡写,但是每回都是他们前脚刚刚进屋,这后脚他爹跟司马光就赶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回许芷倩是死皮赖脸站在张斐边上,权当没有看见司马光那嫌弃的眼神。

    老娘还就是不走了。

    张斐见到司马光,不禁先发制人,抱怨道:“司马学士,你这太不厚道了,你不可能忘记暗中派人敲锣,好让我及时下课。”

    司马光哼道:“伱话都已经说到那份上,老夫敢让你下课吗?”

    原本他是安排了人,但是张斐给予王安石极大的肯定,同时从侧面又否定他们保守派,关键赵顼还非常赞同,这要是不说清楚,他怎么可能让张斐下课。

    但好在,最终张斐又借上官均之口,将他们保守派的理念给圆了回来。

    司马光现在也无心跟张斐计较这些,于是向张斐问道:“张三,你在课堂上所言,是颇有道理,但老夫还是有一点不太清楚,就是何谓个人的正当权益,你能否仔细说说。”

    许芷倩诧异道:“这我都知道,偷、抢、骗、杀,都属法制之法。”

    “你这丫头不懂就别插嘴。”

    许遵瞪了眼许芷倩,又向张斐道:“我也是受此所困,偷、盗、抢、杀这罪名都好理解,但如税法、役法,这些既关乎国家利益,又关乎个人利益的法律,可就难以理解了,而据你当时所言,是要以法制之法为先,这到底该怎么做?”

    张斐直点头道:“这个确实很难去鉴别。”

    司马光啧了一声:“老夫现在是在问你。”

    张斐道:“我也不知道呀。”

    司马光哼道:“你少装了,这就不可能是你临时想出来了的,快别藏着掖着,赶紧说吧。”

    张斐苦笑道:“如果我知道的话,当时我就不会那么说了,我就是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我最后才告诉他们,哪怕是照着去办,其实也难成功的,说完之后,我就下课了,就是不给他们机会。”

    司马光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张斐,问道:“你你当真不知?”

    张斐无奈地点点头:“我是真不知道。”

    司马光哎呦一声:“那可就完了。”

    张斐惊愕道:“什么完了?”

    司马光道:“老夫还以为你知道,故此建议官家尝试以法制之法立法。”

    张斐点点头道:“这也是好事啊!”

    司马光道:“可老夫连正当权益都未有弄明白,故此我还建议将法制之法放在律学馆。”

    “啊?”

    张斐与许家父女皆是大吃一惊。

    许遵并未参加行宫讨论,对此也感到很震惊。

    张斐睁大眼睛问道:“官家答应了?”

    司马光道:“官家虽未将立法权下放给律学馆,但也要求我们律学馆就此事继续讨论,下节课你必须谈这问题。”

    张斐是欲哭无泪道:“司马学士,这没完没了呀!我哪有这么多精力去应付。”

    司马光道:“这你不能怪我,话都是你自己说得,你当然得为此负责。”

    张斐道:“司马学士,你从这堂课应该看得出,我是真心不容易啊!课堂上,看似我在大放厥词,但我其实是在拍你们的马屁,这么下去,我总有拍空的时候,任何一方我都得罪不起的。”

    司马光摆摆手道:“现在你不用这般忌惮,法制之法得到不少人的认同,你就当是普通上课就行了,好好讲这法制之法。”

    “但是.但是我也得花精力去想,我不一定.。”

    “几日一课,你自己来定,这总行了吧。”

    “那那就一月一课,如何?”

    “干脆一年一课吧。”

    “好啊!好啊!”

    “你做梦吧。”

    司马光双目一瞪,“最多五日一课。”

    “五日?”

    “就这么定了。”

    “啊?”

    张斐有气无力道:“我我尽力去想吧。若是想不出的话,那我另找话题。”

    司马光道:“这当真是你临时想出来的?”

    张斐呵呵道:“若是司马学士不信,就干脆辞了我吧,我也不想干了。”

    “想都别想,哼。”

    其实这一堂课下来,令大家都感到很难受。

    好像是有所得,但又觉得对自己不利。

    可以说张斐是从侧面证明,儒家之法才是正道,是要胜于法家之法,并没有否定儒家之法。

    可问题在于,二者相遇,是要以法制之法为先。

    这个就很微妙。

    到底封建统治,是层层剥削。

    王安石剥削他们,他们当然不愿意,但他们要去剥削百姓啊!

    等于这些既得利益者被夹在了中间。

    好在这只是一堂课,而不是什么朝廷会议。

    他就怕赵顼真动心了。

    王安石也有些举棋不定,他是问心无愧,他也不害怕是以法制之法为先,但他看得很透彻,如果这么干,立法权将会变得非常关键。

    如何判定正当权益,这个是很要命的。

    制置二府条例司。

    “如果我否定法制之法,他们必然认为我有私心,就道理而言,我也争不过他们,不过这法制之法想要完善,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得了,我何不先赞成此理,然后拖着!”

    “恩师!恩师!”

    “嗯?”

    王安石猛地抬起头来,“吉甫,你何时进来的?”

    吕惠卿赶忙解释道:“我方才敲门,见无人应答,以为恩师不在,所以.恩师在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那法制之法么。”

    王安石笑着摇摇头,又问道:“你有何事?”

    吕惠卿突然想起是什么似得,郁闷道:“这都两天过去了,我们算学馆还是无人愿意来。”

    王安石愣了愣,“我不是让你去将叶祖恰、蔡卞招来吗?”

    他已经查过,这二人学问了得,并且还倾向他的新法,可得好好培养,故此前天从国子监回来,立刻让吕惠卿去招揽这二人。

    吕惠卿道:“我去亲自去跟他们谈过,但他们都表示要继续留在律学馆,不但如此,这两日去律学馆报名的人更多了,而咱们算学馆是一个报名的都没有。”

    王安石叹道:“这也没有办法,新事物总是更吸引人。”

    吕惠卿很是忧虑道:“恩师,这么下去可是不行啊,谁人都知道,算学馆是为新法提供人才,结果一个人都没有,这还不打紧,关键是都跑去律学馆,这会让人觉得,大家都是支持司马学士,没有人支持咱们的新法,如今外面已经有这种言论,长此下去,是会坏大事的。”

    王安石渐渐意识到这问题的严重性。

    要么你不立这块牌子,那对你没有影响,但你立了,没有人来,这是很致命的。

    肯定会有人说,你新法不得人心,一个想去的人都没有。

    这很伤士气啊。

    就连朝中很多想支持新法的人,也会被此左右。

    要是败这个小坑里面,王安石不得跳河自杀。

    窦娥都没有这么冤。

    之前他开算学馆时,就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王安石也有些懵,这真是一个意外,茫然地望着吕惠卿,“你有何办法?”

    吕惠卿道:“张三。”

    王安石一愣,“张三?”

    吕惠卿点点头道:“算学和律学,自古有之,不算是新学问,二馆区别就在于律学馆有张三,咱们算学馆没有,大家都是冲着他张三去的,他若来咱们算学馆教学,必然会有人来。”

    “胡闹!”

    王安石道:“张三去律学馆,那是因为张三本就是珥笔,他懂法律,咱们让他来算学馆,讲律学么?这更会让人笑话。”

    吕惠卿道:“恩师莫不是忘记,你之前可是很器重张三,想让他来咱们制置二府条例司,而且如今咱们不就是在跟司马学士争夺张三这个人才吗?他懂宣传,我们可以让来教大家一些宣传方面的手段。”

    “讲宣传?”王安石都乐了。

    吕惠卿忙道:“我这只是举例。”

    王安石想了想,道:“这不是咱们说好的么,顺水推舟,让张三去司马君实那边。”

    吕惠卿焦虑道:“但此一时彼一时,谁能知道他张三上个课也能引起这么大的风波,若不叫张三来,对新政的影响太大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王安石嗨呀一声,点头道:“你去找张三谈谈,让让张三来咱们算学馆上一两课。你说那些学生,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争着抢着去找一个珥笔当老师,还是说他们是在当故事在听。”

    吕惠卿道:“恩师,你还真别说,张三的口才确实厉害,他每次打官司,都是人山人海,不仅仅是市民,富公他们也都爱看。他上课不同于其他老师,还是在跟人辩论。”

    王安石想想,觉得很有道理,是这么回事,“你去找张三吧。”

    说着,他自个都笑了,“这叫个什么事啊!”

第三百六十一章 言多必失

    这吕惠卿也真是醉了,从新法拟定到颁布,他知道会遇到阻碍,肯定会有不少人反对,他也有着足够的心理准备,和应对手段,但总是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给打断施法。

    始作俑者就是张斐。

    谁能想到,张斐去上一堂课,算学馆连一个报名的人都没有。

    这令他也有些措手不及。

    最令头疼的是,这事不大,但伤害性却又很大,还不能不管,得马上去解决。

    这又不是传统的政治斗争,吕惠卿只能去找张斐。

    解铃还须系铃人。

    “啥?”

    张斐是十分震惊地看着吕惠卿,“让我去算学馆讲学?”

    吕惠卿只是稍微点点头,这离谱的事,令他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张斐睁大眼睛问道:“为什么?”

    他暗自寻思,自己也并未展现这方面的才能,怎么就被他们看出来了。

    吕惠卿一听这话,登时就忍不住了,抱怨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去律学馆上堂课,我这算学馆就连一个报名的都没有?”

    “......?”

    张斐傻眼了,他跟吕惠卿认识这么久,是头回见到吕惠卿发这么失态。

    过得片刻,他才道:“吕校勘,你...你先别动怒,我...我不知道这事。”

    吕惠卿深吸一口气,“如今你知道了。”

    张斐木讷地点点头。

    吕惠卿道:“那你应该也想到,这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张斐尴尬地瞧了眼吕惠卿,道:“但...但是吕校勘就因此请我去算学馆教书,是不是属于病急乱投医,我到底只是一个耳笔,教教法律,还有理可循,但是让我去教算学,这......。”

    吕惠卿道:“那你说怎么办?”

    他也不想,但他也没有办法,法制之法这在不少人眼中,都是属于开宗立派的级别,他没这本事,也找不来这种本事的人来。

    张斐不禁眉头紧锁,思索半响后,突然问道:“吕校勘当初为何招揽我?”

    吕惠卿一愣,“自然是因为你的才干,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道:“可我的才干是争讼。”

    吕惠卿问道:“那又如何?”

    张斐道:“换而言之,新法亦需要懂法之人。”

    吕惠卿道:“这是当然,律学也是官员必学的学问。”

    张斐笑道:“既然如此,算学馆理应允许自己的学生去律学馆学习律法。”

    吕惠卿稍稍一愣,似乎明白什么。

    张斐道:“如今之所以没有学生去报名,在于他们将律学馆和算学馆视为敌对关系,就是有你无我,但就学问而言,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分家的。那么只要算学馆允许自己的学生去学习律法,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吕惠卿沉吟少许,“但就算我们愿意,对方可能也不愿意。”

    张斐笑道:“那就证明算学馆是为天下而立,学问之上,而律学馆只是为了司马学士一己好恶而立,故此我相信司马学士也不会傻到这么做。”

    吕惠卿稍稍点头,但似乎还有些疑虑,这么做是不是代表自己认怂呢?

    张斐瞧出他心中所想,突然问道:“吕校勘可知我的法制之法?”

    吕惠卿一怔,苦笑道:“如何不知,此法在朝中亦是争论不休。”

    张斐道:“而在法制之法中,是明确了政令与法令的区别,而在我看来,许多考生求得还是政令,而非是法令,因为政令代表权力,而法令只是一种共识。

    所以,吕校勘可以在算学馆设一门课程,比如说叫做国家财政法,专门以古代一些经济政策为内容,用于教学,这样不但可以宣传王学士的新政理念,同时还能吸引不少学生。”

    国家经济法?吕惠卿听得不禁眼中一亮,欣喜道:“真是想不到你对教育也颇有见解。”

    “哪里!哪里!”

    张斐呵呵道:“我不过是将这教育视为一门买卖来分析,这卖东西不就是要宣传货物的优点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相比起判大理寺事,更多人还是想当参知政事。”

    吕惠卿也渐渐反应过来,那些考生着迷于法制之法,或许只是被困于其中,只是一时的,但就个人前途来说,显然跟王安石混要更有前途,顿时又是信心满满。

    吕惠卿刚刚离开,许止倩就来到厅内。

    “吕校勘怎么来了?”

    “吕校勘打算请我去算学馆当老师。”

    “啊?”

    许止倩朱唇微张,是呆若木鸡地看着张斐。

    张斐也是一脸苦笑:“这回可真是玩大了呀。”

    许止倩听罢,又瞧他郁闷的样子,不禁噗嗤一笑。

    张斐没好气道:“你还笑。”

    许止倩急急问道:“那你答应了没有?”

    “当然是没有答应。”张斐道:“我又不懂什么算学。”

    许止倩道:“可不见得,那警署的财政,不就是你建立起来的么,可是比其它官署的财政要好得多呀。”

    张斐听得心中一凛:“喂喂喂,这话你可别瞎说,我方才是好不容易才拒绝,要是被你这么一提醒,还真让我去了,那可就糟糕了呀。”

    许止倩好奇道:“大家争请你去当老师,证明他们认同你的才华,可不算什么坏事,你为何这般害怕。”

    张斐叹了口气道:“因为言多必失,尤其是关于财政。”

    王安石成立算学馆,为的是新法,所以算学馆肯定就不是教数学这种专业知识的,而是要推崇王安石的治国理念,以当代话来讲,就是功利学说,以国家利益为先,不要天天讲什么道德、仁义,那专业一点说,就是国家经济学。

    其实张斐也能够去讲讲的,毕竟他也是学过经济法,财政法,等等。但王安石是有着自己一套完善的政治理念。

    张斐要去讲课的话,那就必须遵从王安石的理念去讲,不管是对与不对,因为这本就是带有政治目的的。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也不在张斐的计划之中。

    张斐必须要鼓励王安石推动新法。

    他目前所得的一切利益,皆是来源于王安石要变法。

    许止倩当然不知道这些,但是她也认同,财政之事,真的是言多必失,你多说一文钱,可能都会引发很大的问题。

    这小两口正聊着,司马光又晃晃悠悠来了。

    张斐都快抑郁了,“司马学士,不会是律学馆也出了问题吧?”

    司马光一愣,“你已经听说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张斐摇摇头道:“我就随口一说,不知出了什么问题?”

    “这么下去,可是不行啊!”

    司马光摇头叹道。

    张斐错愕道:“什么不行?”

    司马光道:“就是你的五日一课。”

    张斐兀自困惑,“为何不行?”

    司马光道:“如今来律学馆报名之人,有数百人之多,你五日一课,那就算一班五十人,你就是轮着上,每个学生一个月最多才上一课,这如何能行?”

    张斐激动道:“其他助教呢?难道国子监就我一个助教吗?”

    薅羊毛不能老是抓着一只薅啊!

    司马光没好气道:“国子监教律学的助教倒是不少,但你的法制之法,与传统律学理念是有冲突得,你否定了法家,又将儒家与律学分离,这导致大家都不会教了。”

    张斐眨了眨眼,“如此说来,我不得天天去上课?”

    司马光皱眉道:“问题就不在这里,你是否天天上课,都还只是其次。问题在于,你的法制之法,尚未有定论,但又影响到传统的律学,你如果天天去讲学,亦或者说律学馆就上你的课,那不是说你的法制之法已经取代传统的律学。你可知道,这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吗。”

    律法也关乎着所有人的利益,你若只是在上课谈谈,人家还能观望,毕竟只是学术之争,士大夫对于这一点,还是比较宽容的,因为宋朝社会结构与以往朝代是不大一样,新潮思想是层出不穷。

    如果说法制之法正式进入宋刑统,这个就是政治问题,而不是学术问题。

    人家可就不会答应。

    司马光去国子监布置课程时,国子监的官员是一个劲的抱怨,你这律学馆,我这国子监全乱了,这怎么行。

    弄得他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张斐心里也清楚,而且他也是格外的小心,他都不敢直接说法治的理念,他是用儒家和法家的问题来推动这个思想,而且是站在皇帝角度去谈。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这新学术,会严重影响到传统教育。

    他深知这么下去可是不行,他只是想埋一颗种子下去,然后让他们自己发芽结果,可不是要当园丁,因为园丁是要负责任的。

    他想播种,但不想负责。

    目前来说,他不能让法制之法就直接取代传统的律学。

    张斐思考半响,道:“不如这样吧,将法制之法设为最高级别的课程,学生们必须要完成之前所有的课程,才能够进入我这个班。”

    司马光皱眉道:“可是你这法制之法与传统律学有矛盾之处。”

    张斐道:“但若连法家、儒家都未有弄清楚,就更不能明白我的法制之法,最基本的,《宋刑统》的一些法律思想,你得清楚吧。”

    “此理倒是说得通。”

    司马光稍稍点头,又道:“可如今怎么办?”

    律学馆才刚开,都是一年级。

    张斐道:“就让那些考生来学学,反正他们待在国子监,就只是为了等待科举。”

    司马光听他语气随意,于是道:“你这说得也太随意了,你的法制之法既然得到这么多人的认同,你可得认真做好,而不能敷衍了事。”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司马光又问道:“那你下课堂的内容想好了没?”

    张斐马上道:“还没。”

    司马光顿觉有些失望,其实他也很期待下课堂。

第三百六十二章 宋刑统

    正午时分。

    国子监。

    两个五十来岁的助教在外吃过饭,刚刚回到国子监,发现国子监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刀枪雪亮,水泄不通。

    院中有着七八仆从正在匆忙打扫着。

    其中一人立刻道:“今日又是那张三的课?”

    “呀!还真是。看来官家他们又会来这里听课。”

    “官家天天与一干大臣,来这里听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讲课,难道我朝政务都已经清闲到这种地步了吗?”

    “若非如此,张三那小子又岂敢那般嚣张,他来国子监也有些时日了,可曾拜访过我等,每回都是上课前一刻赶到这里,下课便离开。”

    “这种人也配为人师。”

    交谈间,二人经过中间那间最大的教室,见里面坐着两个老者,皆是面色一惊,又是面面相觑,赶紧停止交谈,匆匆而过。

    这两个老者正是富弼和文彦博。

    要知道此时离上课还有些时间,两个国家宰相,竟然这么早就赶了够来占位子,苏轼上青楼可都没有这么勤快。

    这.。

    “富公似乎已经痊愈,这真是可喜可贺之事。”

    文彦博抚须呵呵笑道,眼中闪烁着戏谑。

    富弼不禁老脸一红,点点头道:“我承认,之前我之所以闭门不出,的确是因为我不赞成王介甫的新法。”

    文彦博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富公不站出来劝阻官家?”

    富弼无奈地长叹一声:“在庆历新政时,我也很讨厌夏竦等人,也常与之争吵,而如今王介甫要变法,我若站出来反对,岂不是做着我曾今讨厌之人所为之事吗,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非君子所为。”

    说到这里,他瞧了眼文彦博,“亦非官家所愿。”

    文彦博稍稍点头,又道:“不过富公似乎对这法制之法是情有独钟,上课比学生还积极一些。”

    他本来要晚点来的,结果在外吃饭时,看到富弼往这边赶,于是也跟了过来。

    富弼点头笑道:“这我倒不否认,张三的法制之法,着实令人着迷。我最近翻阅古今书籍,除杨朱那只言片语,与之像似,再无思想与之类似,这不禁令人深思,为何会如此。”

    文彦博道:“法制之法是一种为民思想,而儒家学说,不也是倡导仁政爱民吗?”

    富弼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保护的到底还是舟,而非是水,故而遇到昏君、暴君,儒家思想往往是无能为力。”

    文彦博问道:“法制之法能够做到吗?”

    富弼摇摇头道:“我暂时也未有头绪,且看他这堂课怎么说,上一堂课,虽然张三有解释法制之法和儒家之法、法制之法的关系,但他并未阐述清楚什么正当权益?又该怎么去捍卫?不交税算不算捍卫个人正当权益?国家多征税又算不算是侵犯个人权益?如果算,那又应该怎么办?”

    文彦博紧锁眉头道:“这我也有想过,但这能解释清楚吗?”

    富弼道:“看他今天怎么说。”

    正说着,忽闻外面变得嘈杂起来,文彦博道:“看来是官家来了。”

    二人出门一看,果不其然,只见赵顼与王安石、司马光、吕公著等人一边聊着,一边往他们这边行来。

    虽然上课堂解释清楚三法的逻辑关系,但最重要的“正当权益”,张斐并没有给予明确解释。

    偷盗抢杀是犯罪,这的确是一种共识,不是某个圣人想出来的,是自然而然形成的,用这个来解释,的确很好理解。

    但国家的问题,往往都不是因为这些共识而产生,这些多半都只是个例,哪个朝代走向灭亡,也不是因为这些问题。

    而且张斐在解释法家之法和儒家之法,他是拿百姓利益来说事,可谈到法制之法时,他又避开这些问题。

    随着大家的讨论,思考,大家都发现法制之法的本质都没有解释清楚。

    大家都非常期待这一节课,都是早早就赶来,然后.然后就是跟前面一样,呆呆地等待张斐。

    张斐当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最后一个到,他只是确保一点,自己不迟到,你们自己要早到,那怪得了谁。

    但见到赵顼,他还是很诚惶诚恐道:“臣有罪,让陛下久等了,还请陛下恕罪。”

    人人都向他投以鄙视的目光。

    那你不早点来?

    你的事务比皇帝还要繁忙吗?

    赵顼摆摆手道:“罢了,朕都已经习惯了。”

    张斐讪讪笑道:“多谢陛下宽恕。”

    赵顼又一挥手道:“快去讲课吧。”

    忽闻一阵哗然之声。

    “哪来的女人?”

    大家抬头看去。

    只见许芷倩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前。

    许遵是不禁恼怒地瞪向她。

    他都叮嘱过许芷倩好几回,这个场合绝对不能来,因为这里都是老夫子。

    不过这回许芷倩是死皮赖脸也要跟着来,因为每回上课堂,宰相就往家里跑,可听着也不是什么很深奥的道理,她也想知道这课堂到底在说什么。

    果不其然,立刻引起不少老夫子的怒目相向。

    都是男人,伱一个女娃往这里跑,成何体统。

    你就没有看见,那青楼都是开在隔壁的么,可没有开在国子监里面呀。

    张斐赶紧上到讲台上,咳得一声:“今日内容可能比较多,这一堂课可能会往后延迟一些,国子监又未帮我们专门配备助手,故此我特地请许娘子过来,帮我泡茶解渴,大家都没有意见吧?”

    “老师辛苦了。”

    学生齐声言道。

    你要是愿意多讲一点,你干什么,我们都没有意见,就怕你说到一半然后就下课。

    谁也不敢说不准。

    你不准,口干就下课。

    “多谢各位的谅解。”

    张斐连连拱手。

    李四、龙五抬着一张小茶桌放在里面的角落里面,又置上一个小火盆,许芷倩低头匆匆过去,跟个女婢似得,开始忙活起来。

    而随着张斐来到讲台上,便再也没有人关注她,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美女?

    在法制之法面前,美女就是个屁。

    在这个教室里面,最迷人的无疑是张斐,虽然大家都是男人。

    张斐站在讲台上翻开自己的小本本看了看,抬起头来道:“上节课我们已经清楚的阐述法制之法、儒家之法、法家之法三者的关系和区别,以及为什么大家要以法家之法为戒,因为在法家之法下,是不存在的法制之法的,这节课咱们就拿一些具体案例来分析。”

    “老师!”

    蔡卞突然开口道。

    张斐瞧他一眼,“什么?”

    蔡卞是忐忑不安地问道:“其实.其实上堂课我们还有一些问题未弄明白。”

    张斐的吐槽,无形之间,已经给他们留下阴影。

    关于谁提出这个问题,他们私下都还抽过签,最终抽到是蔡卞。

    张斐听得眉头一皱。

    蔡卞顿时慌得一批,“学生愚钝,老师见谅。”

    他们现在已经产生自我怀疑,他们真的不知道张斐到底有没有解释这一点,还是说他们自己蠢,无法理解。

    张斐问道:“什么问题?”

    蔡卞立刻道:“就是关于正当权益,上堂课,老师说儒家之法遇到法制之法,应当以法制之法为先,可自古以来,朝廷与百姓的矛盾,往往都出现在税收上面,若依老师之言,在很多情况下,比如说横征暴敛,百姓不交税,应该也算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吧。”

    这一上来就扔重磅炸弹。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张斐,这几天,这个问题也一直困扰着他们。

    法制之法怎么去解释税收问题。

    这才是矛盾的根源所在啊!

    张斐又来到讲台边上,斜靠在讲台边,双手抱胸,摆出自己的招牌动作,沉吟半响,突然开口道:“要说清楚这个问题,我想我们应该先探讨,我朝存在法制之法吗?”

    大家先是一愣,然后纷纷点头。

    “嗯?”

    张斐看着他们。

    大家又不太确定地摇摇头。

    张斐不满道:“你们在干什么,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前面两堂课说了那么多,你们连这个都分不清吗?”

    上官均突然道:“当然存在啊。”

    张斐问道:“比如说。”

    上官均道:“关于这一点,老师在第一堂课就已经说过,如偷盗抢杀,都是属于人们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是属于法制之法,这些罪名也列入宋刑统中。”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这当然存在,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笑问道:“你读过宋刑统吗?”

    上官均立刻道:“学生读过。”

    张斐又问道:“关于盗律、贼律的一些大概律例你都记得吗?”

    上官均羞涩道:“学生可以全文背诵。”

    “真的假的?”张斐惊讶道。

    “真真的。”

    上官均红着脸道。

    张斐点点头道:“那你真是厉害,我连第一页都背不全。”

    此话一出,大家很是惊讶。

    你一个律学老师,竟然连第一页都背不全?

    蔡京谄媚道:“老师谦虚了。”

    张斐摇摇头道:“没有谦虚,打官司可以看书的,我为什么要去背。”

    大家是恍然大悟。

    难怪这小子打官司,带的文案比谁都多,原来是记性不好啊!

    “这些先别说了。”张斐咳得一声,又向上官均道:“那行,我考考你,盗取三匹布以上,怎么判?”

    “死刑。”上官均答道。

    张斐点点头道:“然后了?”

    上官均错愕道:“什么然后?”

    张斐道:“还有没有其它惩罚?”

    上官均愣了愣,道:“这都已经判死刑了,还需其它惩罚吗?”

    张斐又问道:“那你觉得是否合理?”

    上官均谨慎地回答道:“我朝宋刑统多半是承唐律,若依唐律,是依持杖与否,得脏多少,来量刑,但由于我朝贼盗过多,故而刑罚较重,但是许多官员在审判的时候,还是会酌情考虑的。”

    蔡京立刻道:“我主圣明,去年就曾发布赦令,减免关于贼讼的一些罪行。”

    其实宋朝在立国之初,就还是采取重典治世,但是从真宗开始,朝中大臣就觉得天下安定,不能再用重典,得慎刑、少刑,这二三十年来,宋朝刑罚多半还是往这个方向发展。

    张斐瞧了眼蔡京,微微一笑,又问道:“那你们认为,这是属于法制之法吗?”

    上官均道:“当然属于。”

    张斐问道:“什么是法制之法?”

    上官均立刻道:“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

    张斐道:“你去偷盗,自然是有受害人,那么在这条律例中,可有提过受害人?”

    上官均眨了眨眼,又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没有。”

    张斐又问道:“那么这是捍卫谁的利益?”

    上官均眨了眨眼,“虽然没有提受害者,但也是扬善惩恶啊!”

    张斐道:“假如你是受害者,你被盗了三匹布,你最渴望的是什么?”

    上官均想了半天,道:“我我应该.应该是渴望要回我的布。”

    张斐道:“难道不是杀了偷盗之人吗?”

    上官均赶忙道:“如果只是三匹布,又未有伤及我的亲人,倒不至于让我想杀了对方。”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基于法制之法,捍卫个人权益,那是应该以什么为先?”

    这个问题一出,王安石、司马光、富弼他们纷纷陷入沉思中。

    赵顼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还在左右看了看。

    上官均又思索好一会儿,不太确定地答道:“应该以偿还我的布为先。”

    张斐道:“但是这条律例中,对此是只字未提。”

    蔡卞立刻道:“但在贼盗律中,有不少疏议,提过官府要归还失物,而通常情况下,官府也会将赃物归还给受害者。”

    张斐又问道:“如果赃物被花了,又该怎么办?”

    蔡卞讪讪道:“那那就没办法了,但是他都已经偿命了,这三匹布又算得了什么。”

    张斐道:“如果你这三匹布是拿去给父亲救命的呢?”

    “.!”

    蔡卞不做声了。

    这是杠精啊!

    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啊!

    张斐目光一扫。

    众人皆是不语。

    那能怎么办?

    认栽呗。

    在律例中,就没有赔偿条例。

    张斐道:“我问你们,在此案的过程中,你利益的是不是有损失?”

    “是。”

    “那么有没有赔偿你?”

    “没有。”

    “那么朝廷杀他的目的是以你个人的利益为先,还是国家利益为先?”

    “国家。”

    “那这是属于法家之法,还是法制之法?”

    “法家之法。”

    “那么问题来了,在宋刑统中,有哪条律法是属于法制之法?”张斐快速地问道。

    又蒙了!

    好像!

    有,还是没有?

    方才还说能背诵宋刑统的上官均,此时眼中是一片茫然。

    蔡京道:“国家利益也包含个人利益。”

    张斐反问道:“也就是说,你爹若因那三匹布而死,你也会非常安心,这到底算是一命偿一命。”

    蔡京讪讪道:“那那当然不是。”

    “为什么?”张斐问道。

    蔡京不答。

    许芷倩呆呆望着张斐,她突然发现,身为老师的张斐,比他打官司的时候还要强势。

    学生挡不住也就算了,后面那些老夫子们,就光在那里张嘴,但却没有声音。

    张斐等了好一会儿,道:“汉朝有一个非常经典的案例,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知道这个案例,一个农夫牵着牛在回家的路上,这牛不小心踩坏了人家的庄稼,田主就要扣押那头牛,抵偿自己的损失,最终双方闹到官府去,你们可知道这最终结果是什么?”

    上官均道:“此案.我.我知道,最终是判罚那农夫践踏庄稼罪,未有将牛赔偿给那田主。”

    “理由是什么?”张斐问道。

    上官均道:“在汉朝践踏庄稼罪是重罪,都已经判了重罪,为什么还要补偿田主。”

    “若你是田主,一个人不小心踩了你的庄稼,你是想要他赔钱,还是要他的命?”

    “当然是赔钱。”

    “就国家而言,为了维护庄稼的神圣性,国家的稳定,是要钱,还是要命?”

    “要命。”

    “为什么?”

    “可以更好的威慑他人。”

    “为的是个人,还是国家?”

    “国家。”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从法经到唐律疏议,再到我朝宋刑统,都是基于法家之法,其中不涉及到法制之法。

    方才蔡京同学说,国家利益包含个人利益,言下之意,就是应该国家利益为先,这是对的,这也属于法制之法,毕竟国家利益也属于共同利益,法制之法又是一种共识。可我在上课堂也有提过一个问题,没有法制之法的法叫什么?”

    蔡卞回答道:“法家之法。”

    张斐道:“在宋刑统中有没有法制之法?”

    大家面面相觑。

    张斐又问道:“在宋刑统的律例中,都是以什么为终结?”

    “刑罚。”

    “刑罚就是惩罚,是国家惩罚个人,捍卫的是国家权威,跟受害者是没有关系的,翻开宋刑统不难发现,最终的终结,全都落在刑罚上面,没有一句是提到受害者的,故此我朝刑罚是五花八门,但没有任何赔偿律例。”

    说到这里,他突然问道:“对了!你们方才问得是问题是什么?”

    蔡卞忙道:“是关于税收问题。”

    大家也幡然醒悟。

    对呀!我们问得是这个问题,怎么扯到哪里去了。

    张斐问道:“税法是不是写入宋刑统的。”

    “是的。”

    “宋刑统就是法家之法,里面的税法自然也属于法家之法,那当然是以国家利益为唯一,国家要收多少就多少,这里面是不存在法制之法的,所以答案就是,横征暴敛,百姓也必须交税,这跟法制之法一点都不矛盾。”

第三百六十三章 权威与权益

    很多人看古代律法,都是头皮发麻,无论是秦朝,还是宋朝,都是各种酷刑,五花八门,从这一点来说,什么仁政,这绝逼就是暴政。

    但专业角度来说,其实二者是没有绝对关系得。

    因为古代法律思想就是“法即刑”,所有律法的终点都是刑罚,如果你只设有绞刑的话,那么会什么情况,就是只要你犯罪就是绞死,哪怕你就是推了别人一下。

    无刑则无法啊。

    故此古代要设置很多很多刑罚,来应对各种罪行。

    基于法即刑的准则,这个逻辑是没有一点问题,只要改成罚钱,就是多与少,这不很正常吗。

    然而,刑罚,是国家惩罚个人,是二者关系,这里面往往是不包含第三者的,也就是被害者,虽然有些官员会照顾受害者,比如说许遵,但宋刑统是不存在个人利益,只有国家利益。

    这肯定是属于法家之法。

    而税法又是归于宋刑统,肯定也是属于法家之法,根据张斐的理论,法家之法中是不可能存在法制之法的。

    学生们一方面是豁然开朗,原来困扰我们这么些天的问题,其实都是不存在的。

    因为没有法制之法,故此横征暴敛跟法制之法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也就解释,为什么自古以来,横征暴敛的例子,是数不胜数,因为本身就是可以这么做的。

    但是另一方面,人人都觉得这横征暴敛是不对的,宋刑统是横征暴敛的依据,宋刑统就成了罪魁祸首,那又是不是说法制之法能够阻止横征暴敛?

    一时间,大家又非常困惑。

    王安石呵呵两声:“这小子的口才,我真是自愧不如。”

    吕公着小声道:“介甫何出此言?”

    王安石道:“他不就是在吹嘘他的法制之法么?”

    吕公着顿时恍然大悟。

    “岂有此理。”

    严复突然开口道:“你莫不指我朝是以法家治国?”

    张斐赶忙解释道:“我是单指宋刑统,而非是指治国之策。”

    “宋刑统......!”

    严复刚准备反驳,富弼突然道:“就法而言,其实法家与儒家大致相同,如荀子、董仲舒也都认为‘恶必生乱,故,制礼必用刑罚’。”

    严复反驳道:“法家认为人性本恶,唯有赏罚二策;但儒家认为圣性之人,为世人榜样,中性之人有善恶,故以德扶其善,以刑防其恶。而小人则是严刑治之,以惩其恶。”

    富弼见严复吹胡子瞪眼,赶忙解释道:“儒、法自是天差地别,我只是相对于法制之法而言。”

    在法制之法面前,儒法好像就有相同之处。

    严复哼道:“什么法制之法,黄口小儿,焉知治天下之难。”

    富弼不与争辩,关于儒法之争实在是有些腻味,他现在一心都扑在法制之法上面。

    叶祖恰突然问道:“依老师之言,法家之法使得横征暴敛视为合法,那么法制之法就能够阻止横征暴敛?”

    许止倩也很是期待地看着张斐。

    她本是来寻找这课堂的玄机,结果一坐上去,就立刻进入学生的角色。

    张斐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又没有经历过法制之法,你问我,我问谁。”

    他不能表现出,自己是见识过的,他得表现出自己是一个探索者。

    这...。

    大家一阵无语。

    那你在说什么?

    张斐道:“不过我们可以去推导一下,看看能否防止横征暴敛。”

    大家是眼巴巴地看着张斐,包括富弼、王安石等天才,关于这一点,他们脑中其实也没有头绪。

    张斐自己都想了好一会儿,突然拿起炭笔在木板上写了一行字。

    蔡卞是好奇地念道:“官有政法,民从私契。”

    “对!”

    张斐点点头,轻轻敲着木板,问道:“这句话说明什么问题?”

    蔡卞回答道:“官府有制度和法律,民间也有自己交往的规则,二者是互不相关的。”

    “字面上是这个意思,但是....。”张斐又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蔡卞眨了眨眼,“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或者说,官府也管不过来。”

    “非也!非也!”

    张斐摇摇头道:“在我看来,真正的原因,在于百姓不想去官府,故而私下再建立一套规则,与政法无关。记得我当时去开封府告官时,当时吕知府就问过我这个问题,他认为我是个傻子,没事就往开封府跑,其他家庭可能三代人都没有去过一趟。”

    吕公着就在这里,想起那段岁月,至今都心有余季,哼道:“你以为这很光荣吗?”

    “计相勿怪,我只是为了湖张嘴。而且。”张斐咳得一声,“而且我也只是想说明一点,就是为什么百姓不愿意去官府?因为百姓对官府有畏惧之心,对不对?”

    大家都点点头。

    这是当然啊!

    不畏惧还行吗?

    张斐又问道:“可为什么畏惧?”

    蔡京道:“因为可能会受罚。”

    “正确!”

    张斐点点头道:“方才我们是怎么说得,在宋刑统中,一切律例的最终结果,都是刑罚。百姓去告官的结果,那就只有罚与不罚,不管他是被告,还是原告,若碰到一个英明的官员,可能就罚行凶者,可碰到一个昏庸的官员,可能就是罚自己。

    基于这一点,百姓在什么情况下,才有可能会去告官。”

    蔡卞不太确定道:“仇恨。”

    “不错!”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道:“下次回答问题的时候要自信一点。”

    蔡卞听罢,直接羞愧地低下头。

    上你的课,别说自信,自尊都没了。

    张斐又继续言道:“百姓知道,官府只能满足他们一个要求,那就是报复心理,唯有当百姓需要报复的时候,他们才会去告官,是仇恨使得他们鼓起勇气,可见他们还是冒着被罚的危险。但如果只是小小纠纷,他们还会去告官吗?当然不会,哪怕吃点亏也就算了。”

    这一番解释,令赵顼、富弼、许遵、王安石他们是眼前一亮。

    别开生面啊!

    百姓不愿意去告官,这是事实,谁人都知道,但他们从未想过从宋刑统的律文去解释这一点。

    又觉得张斐说得非常有道理。

    官府就只有惩罚,那么你去官府,结果就只有两个,不是惩罚你,就是惩罚他。

    父母被杀,妻子被奸,哪怕要受罚也得去告,但如果只是一点点钱财纠纷,谁愿意去,这太危险了呀!

    叶祖恰问道:“这也是竖立官府权威,难道不对吗?”

    张斐点点头道:“我没说不对,法家之法就是讲权威啊!”

    叶祖恰登时无言以对。

    他们都知道,张斐讲得是法家之法,但其实是在讲儒家之法。

    这不能再讨论下去。

    张斐又继续道:“你们要知道一点,我们不是在讨论对与错,而在一起探讨这法制之法,那么从百姓都不愿意去告官的这一点来看,宋刑统就是不具备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理念,如果你是为了捍卫我的个人权益,那我为什么不敢去,对不对?”

    大家都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惩罚是永恒的结果,怎么谈捍卫个人正当权益。

    张斐又道:“弄清楚这一点,那我们现在假设宋刑统是基于法制之法,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而不仅仅是惩罚,那么这官有政法,民从私契还会存在吗?”

    大家轻微地摇摇头。

    都不太确定。

    这个理念太震撼,除了王安石、富弼这些天才,一般人是很难转过弯来。

    赵顼就干脆不做声,他现在都不考虑自己的皇权问题,纯粹就是来听课的,比王安石上课都有趣多了。

    “这个只是推论而已,确切的结果可能得不出,比如说族法、宗法还是可能会存在的。但是呢。”

    张斐道:“百姓肯定会更愿意去官府解决纠纷,我得到的结果,不是惩罚,而是弥补我的损失,我的个人正当权益。哪怕别人欠我几文钱不还,只要高于诉讼费和车马费,那我就去告,我怕什么,即便不成功,也就是那么回事。

    到底那民从私契,还是强者更占优势,这一点相信大家也都知道,可再强的人也强不过官府,官府是绝对有能力为我讨回公道的。

    那么问题又来了,这官府为什么又要捍卫你的正当权益?”

    上官均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当然不是。”

    张斐哼道:“谁告诉你这是理所当然的?”

    上官均道:“如今若遇盗窃,也能去告官,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少人纷纷点头。

    张斐郁闷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课。”

    “我...我...。”

    上官均张着嘴,不敢回答,他着实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但他又不太敢去质疑张斐,怕被张斐损。

    其余人也不敢插嘴,这话很对,没有毛病啊!

    张斐叹了口气,道:“方才我说得是清清楚楚,现今的宋刑统是法家之法,法家之法是捍卫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官员全蒙官家圣恩,才能够当官,那么烧杀抢掠,事关君主统治,他若不处理,官家要他干嘛,他必须得处理啊,这就不是理所当然的。

    话又说回来,法制之法跟法家之法是有区别的,除了国家和君主利益外,还是要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那这是不是也要给出一个合理理由?否则的话,官府白干这么多事吗?”

    好像是有道理。

    维护官家利益,官职就是官家赏赐的,捍卫百姓个人利益,这能想出什么理由来?官员又无求于百姓!

    学生们是面面相觑,无人回答。

    “收税?”富弼终于忍不住开口言道。

    他知道张斐就在等着他们将这话说出来,学生们却总是不得其理,他看着也很着急。

    “收税?”

    张斐瞧了眼富弼,又思索半响,“让我们来推理一下,看这能不能当做一个理由。”

    这小子可真是谨慎。

    富弼笑了笑。

    张斐一本正经道:“再回到法制之法的理念,一种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共识。以偷窃来说,是不是圣人认为偷窃不对,故而违法?”

    大家摇摇头。

    “若是的话,那就不是共识。”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道:“在还没有法律出现之前,晚上的时候人们如何防备偷窃?”

    蔡京若有所思道:“好比一些乡村,他们都是各户派一人轮流巡夜,相信古时候也是如此。”

    张斐又问道:“武器费用怎么算?火把的费用又怎么算?”

    蔡京答道:“可能是大家凑一点钱。”

    “这二者是不是与税赋像似?”张斐问道。

    蔡京恍然大悟,然后点点头。

    张斐道:“这么看的话,这税赋的确可以当成执行法制之法的理由。如果这一点成立的话,你不交税的话,又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蔡京道:“若依此来说,官府就可以不保护你的权益。”

    张斐问道:“那你交不交税?”

    蔡京讪讪点头。

    他敢说不交吗?

    官家可就在这里。

    张斐道:“当然得交,你若不交税,你的田地被人夺了,可能也没有人帮你做主。现在我们对比一下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

    说着,他来到木板前,写上“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法家之法就只是维护君主和国家利益,是凭权威或者说凭本事收税。

    故此百姓们也在想尽各种办法偷税漏税,反正大家都是各凭本事呗。

    那么在法制之法下,这里面就存有一种交换关系,我交税给你,在我需要得时候,你来捍卫我的权益,是义务在先,权益在后,没有义务,就不谈权益。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税法在基于法家之法时,是与个人权益无关的,因为二者并不存在关系,而基于法制之法,则与个人权益息息相关。

    那么问题又来了,单就君主和国家而言,此二法孰优孰劣?”

    叶祖恰道:“自然还是法家之法。”

    “为什么?”

    “因为法家之法是捍卫君主和国家的权益为主。”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张斐点点头,突然问道:“可就当下来看,你不交税的话,你父母被杀了,你去告官,官府就真的不会理你吗?”

    叶祖恰想了想,“那倒还是会管的。”

    张斐笑着点点头:“还是会管的呀,因为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又是息息相关,只是现在官府不告诉你这一点,你若不交税,官府要是没钱,许多事他就没法去管,他只会告诉你,你若不交税的会得到什么惩罚。

    故此在百姓眼中,只有权威,而没有回报。但问题是,你其实已经做了一大半的事,只是百姓不知道而已。那现在你们认为孰优孰劣?”

    “法制之法。”

    “也只是看似如此。”张斐道。

    叶祖恰又问道:“那横征暴敛呢?法制之法是否允许横征暴敛?”

    “你们怎么看?”张斐问道。

    蔡卞摇摇头道:“应该不被允许的。”

    张斐问道:“为什么?”

    蔡卞道:“依老师方才所言,税法在法家之法下,征缴多少都是合法的,只因为维护的君主和国家利益,但法制之法是考虑到个人权益,那么税法在法制之法下,必然要充分考虑个人权益,自然也就不会出现横征暴敛。”

    “你说得比我想象中的还好。”

    张斐很满意地点点头。

    蔡卞都快哭了,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是张老师第一次夸他。

    不容易啊!

    其余学生也非常羡慕地看着他,仿佛这小子中了进士一般。

    许止倩看在眼里,当即忍俊不禁,他夸你一句,至于这么激动吗?

    张斐又道:“除此之前,还有几个次要原因可能可以阻止横征暴敛,首先,横征暴敛的主要原因就在于国家穷,需要钱。

    就拿我朝来说,我朝收税成本,那是极其巨大的,如今朝廷是在想尽办法节省收税成本,如果人人认为交税是为了捍卫自己的权益,这部分成本就能够省去许多。

    而且交税的人多了,税收就变多了,财政出现问题的几率是不是变小了。

    再来,当百姓有这个意识,当遇到外敌这种特殊情况时,他们可能会愿意承受更高的税,因为他们会有这种意识,这也是在保护自己。”

    王安石突然笑道:“你这纯属白日做梦,就算是法制之法,有些豪绅强人,他们也不会老老实实交税得。”

    张斐道:“基于法制之法,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不交税的,这是可以理解的。”

    王安石道:“为何?”

    张斐道:“根据我们方才所论,在法制之法之下,交税是百姓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体现,他们有这种需求,而那些豪绅强人,他们又不需要官府,也不需要朝廷,他们自己就可以保护自己,他们甚至都可以自立为......!”

    赵顼笑问道:“自立为什么?”

    “呃...没什么?”张斐讪讪一笑,又郁闷地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却是恍然大悟,一拍大腿:“你这么解释,我就完全明白了,不虚此行,真是不虚此行啊!”

    在场不少人当即哆嗦了下,你这么说的话,这不交税,就等于是有造反的能力,你这是什么鬼法制之法,你这是坑人之法啊!

第三百六十四章 民与刑

    随着深入的探讨,大家是越来越认同富弼所言,这法制之法里面的确蕴含着一种全新的思想。

    什么是思想,就是要能够解释一切事物的关系。

    对于税收而言,法家依靠是权势,以君王的赏罚,来督促百姓趋利避害;儒家在权势中,添加了仁义,以德治来教化百姓,而法制之法则是多了个人权益。

    前二者都是从君主与国家的角度出发,但后者更多是要突出个人。

    相比起来,法制之法显然是要更加复杂。

    因为只维护一个团体,怎么也比维护两个团体要容易得多,关键这两个团体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大家是明白了,但又更迷茫了。

    蔡卞问道:“老师,你说《宋刑统》的律例归法家之法,故使百姓畏惧,那如果依法制之法的话,又该如何修订条例?”

    大家也都迷茫地看向张斐。

    是的。

    你说得很有道理。

    但可行性呢?

    自古以来,所有的律例,都是维护君主统治,要凸显个人利益,必然是修改律例,这是没有先例的。

    富弼之前就想到这个矛盾,宋刑统从字面上来说,就是用刑罚统治,这肯定与法制之法是矛盾的。

    这怎么改?

    “我也不知道。”

    张斐双手一摊,但随后他又道:“我也不妨试着引入法制之法,看看会变成什么样。”

    他来到木板前,在木板前写上“宋刑统”三个字,“我们方才已经辩论过来,宋刑统是维护什么利益?”

    大家齐声答道:“国家和君主。”

    张斐又问道:“法制之法呢?”

    “个人正当权益。”大家又起身回答道。

    这种极具参与性的教学,令些学生也非常着迷,张斐的课,从来就不是老师说,学生听,而老师和学生一同探索。

    是满满的参与感。

    张斐又在边上写上“法制之法”和“个人正当权益”,拿手一比:“法制之法维不维护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

    学生们突然沉默了。

    “喂喂喂!”

    张斐忙道:“你们这个沉默可是在害我啊!维不维护,快点回答。”

    “维维护。”

    “当然维护啊!”

    张斐急切道:“这还用想吗?维护我大宋百姓的利益,不就是在维护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吗?二者可是隶属关系,你们在想什么?”

    学生们是一脸尴尬和抱歉。

    方才一番辩论,法制之法在他们脑中,就成为纯粹的维护个人利益的手段。

    但他们这个沉默,确实很要命啊!

    官家可就在后面啊!

    张斐又问道:“在法制之法下,是国家、君主利益为先,还是个人利益为先?”

    “个个人利益。”

    “完了!”

    张斐搓了下额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讲,法制之法是源于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简单来说,就是在共识的基础下去捍卫个人正当权益。

    如果没有共识,只有个人权益,那你就是打砸抢烧都可以,只要你开心,只要你愿意。往往国家灭亡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句话来来回回捣鼓几百遍,学生们似乎还没有理解透彻,就没有一回答对过。

    听着很简单,但用于实践,就变得无比深奥。

    张斐又道:“如果将这句话的个人正当权益给抹去,那是什么?”

    “法家之法。”

    “对啊!”

    张斐道:“但法家之法到底还能够令秦国统一六国,如果你将共识给抹去,君主和国家都没有了,你说该以谁为先,当然是君主和国家利益为先。你们这些人啊!”

    他无奈地摇摇头,又道:“确定这一点后,我们再来看看,基于法制之法,这些条例该如何修改?

    我们就拿盗律来说,一个小偷潜入你家,偷取了一贯钱,这是侵害了君主国家利益,还是个人利益?”

    叶祖恰道:“这应该是侵害了个人利益。”

    张斐道:“那就是与国家和君主利益无关?”

    叶祖恰又道:“也侵害了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果断一点,这还用想么,这必然是侵害了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张斐道:“如果与国家和君主利益无关,也就是说只要这小偷去你家只是看了看,发现没有想要的就走了,既没有拿你的钱,又没有伤害你,就不算违法?

    入室盗窃,不但会对你的财产造成威胁,还有可能会对你的生命造成威胁,无论他偷了没偷,如果不管的话,这个国家可能就完了呀。

    但同时是否又对个人权益造成侵占?”

    大家点点头。

    张斐道:“也就是说二者兼顾,这个小偷既侵犯了国家君主利益,又侵犯了个人权益,依照法制之法,该怎么量刑?”

    蔡卞道:“既要承受刑罚,又要赔偿个人损失。”

    “按理来说应该是如此。”张斐点点头,又道:“再说回方才汉朝那个经典案例,那田主希望用一头牛来抵偿,可当时人们对此的看法是什么?”

    上官均答道道:“人们认为践踏庄稼已经是重罪,他们已经要接受刑罚,不应让他赔偿。”

    “有没有道理?”张斐问道。

    上官均不做声。

    “当然是有道理的,如果践踏庄稼是死罪,你都将我给杀了,还要我赔偿,这确实过分啊。”

    张斐道:“你们如果翻阅过类似的案例,你们就会发现,虽然自古以来,就没有什么赔偿条例,但是,有一个很重要的思想,你们可知道?”

    大家面面相觑。

    张斐摇摇头道:“你看看,你们都是在读死书,书本上不写出来,你们就不知道。”

    有吗?赵顼回忆了一下,也没有什么头绪,于是左右看了看,“诸位可知?”

    许遵就答道:“是偿不罚,罚而不偿。”

    “不错,正是偿而不罚,罚而不偿。”

    张斐点点头,又道:“你们回去再仔细看看,在许多案件中,赔偿了,就不用惩罚,惩罚了,那就不用赔偿。可基于法制之法,是既然要兼顾国家君主利益,要受到惩罚,但同时又要兼顾个人利益,要赔偿个人损失。这是不是过分了?”

    大家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又该怎么办?”

    上官均道:“可以.可以减轻刑罚。”

    张斐笑问道:“为什么不减轻赔偿?我们方才说得很明确,要以君主国家利益为先。”

    “呃。”

    上官均当即懵了。

    其他学生也是非常困惑。

    好像又不能减轻赔偿。

    张斐道:“如果只有刑罚,而不没有赔偿,只是维护什么?”

    “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如果只有赔偿,而没有刑罚呢?”

    “个人利益。”

    “啊?”

    张斐笑问道:“国家让他赔偿给受害者的损失,这里面就不包含国家利益?”

    “包包含。”

    “当然包含啊!”

    张斐道:“国家为受害者填补损失,当然也是在维护国家利益,故此减得一定是刑罚,而不是赔偿。因为减少赔偿,会造成个人利益的缺失,国家利益又包含个人利益,国家利益也会得到缺失。而减少一些刑罚,国家利益并没有缺失,可能还有所增,因为得到了受害者的感激和认同。

    那么问题又来了,如果小偷入室之后,发现这屋主比自己都可怜,于是就放弃了,但出门又被抓住了,就此案来说,他没有偷东西,屋主也没有损失,赔偿无从谈起,只会面临刑罚,基于我们之前所言,这个惩罚是不是要加重呢?”

    大家一致摇摇头。

    张斐笑问道:“为什么?”

    上官均就道:“因为道理上说不过去,他都没有偷东西,也没有伤害他人。”

    张斐点点头道:“法制之法强调的是正当权益,何谓正当,就是公平和正义,这个原则是不能违背的。

    再说回汉朝这个案件,践踏庄稼是重罪,这民以食为天,故此维护庄稼就是维护国家利益,在此案中,那农夫的牛是无意中践踏了庄稼,这其中有没有侵害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蔡卞道:“这得看律例是如何规定的?”

    张斐问道:“你说该如何规定?”

    蔡卞道:“这得看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若是无意的,就应该轻判。”

    张斐突然翻了翻小本子,“秦朝规定,或盗采人桑叶,臧不盈一钱,可论?赀繇三旬。就是说,你盗采他人桑叶,哪怕不值一钱,也得服徭役一个月。

    假如有人故意采摘了一片桑叶,然后判他服徭役一个月,在法家之法中,这当然是正确的,但是基于法制之法,这是不是对的?”

    大家又一致摇摇头。

    张斐问道:“为什么?”

    却又无人答的上来。

    张斐道:“没有头绪的时候,就想想法制之法的理念。”

    大家想了想,还是没有头绪。

    富弼突然答道:“个人权益。”

    张斐问道:“富公此话怎讲?”

    富弼先是笑了笑,然后才答道:“盗窃者亦有个人的正当权益。”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张斐点点头,“捍卫个人正当权益,是没有明确区分这个人是加害者,还是被害者,也就是说,法制之法的两边是平等的,加害者也有个人权益。

    我又没有入室,我只是在树上采摘了一片叶子,虽然我是故意的,但这会国家造成多大的伤害吗?可是国家却要判我一个月徭役,这算不算是国家侵犯我个人的正当权益?

    如果是我,我肯定会想,你就是找个理由,让我给国家免费干活呗。如果刑罚都这么定的话,必然是会出现暴政的,王大学士根本不需要针对差役法变法,只要将汴河大街修窄一点,边上放上几亩田地,天天就抓人服役,全都是免费的,且有法可依。”

    司马光、吕公著他们是频频点头,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是油然而生。

    他们的思维还是传统的统治思维,在重典还是轻刑上面,其实都是针对统治。

    没有想过从个人利益去反推。

    但法制之法就给出一个答案,重典是一定会衍生出暴政来,直接一杆子捅到底。

    张斐又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都充分说明国家君主利益和个人利益是息息相关的。

    我们之前就说过,法家之法是采取最简单的手段,法制之法相对而言,就是比较难的。因为你首先要区分个人利益和国家君主利益,同时在许多重合的部分,比如盗窃一片桑叶,也是盗窃,到底是划在哪边。你们就得想清楚,是属国家利益,还是个人利益,亦或者都算。”

第三百六十五章 欠债还钱

    “原来如此......!”

    富弼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嘴里也是喃喃自语着。

    其实他之前就已经悟道,宋刑统是有别于法制之法的,那么以法制之法来立法,该怎么立?

    这个一直困惑着他。

    因为有一个无法说出口的矛盾,就是皇帝利益是来源于百姓。

    如果强调个人利益,必然是会伤及到皇帝的利益。

    二者又是对立的,这个问题似乎无解。

    张斐给出的方案,就是要将君主、国家利益和个人权益区分开来。

    怎么区分?

    张斐没有明确说,但给出一些思路,首先,就是根据桉情是触及到国家、君主利益面大,还是个人利益面大。

    其次,以情节的轻重来区分,偷一片桑叶跟到你家偷一贯钱,同是盗窃,但前者要划到个人层面,而后者划到国家层面。

    可是,情节轻重,刑罚不一,这也是自古有之,哪怕就是根据现有的法律,偷一片桑叶比上你家偷窃,肯定要判得轻。

    但是基于法制之法,只要划到个人层面,官府就应该以个人利益得失为主,官府不在受害者之列,是否还要用到刑罚呢?引导出来的答桉是以赔偿为主。

    这显然是要难得多啊!

    法家就是要以暴制暴,简单粗暴,你不服,我就揍你,可话又说回来,你不揍他,他怎么会服你?

    这真是越想越难啊。

    蔡卞就问道:“老师,若依此论,许多桉件,就当以赔偿为主,可如何判定赔偿?此法若不严格规定,只怕会给贪官污吏留下可趁之机。”

    富弼听得是连连点头。

    说得好啊!

    赔偿这种事涉及金钱,你若不说清楚,多少都是官员说了算,这个是很要命的呀。

    由此可见,这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是深入人心,富弼也好,学生也罢,他们其实都有限制权力的意识。

    尤其是范仲淹、富弼他们这些君子党,当时意气风发,甚至就直接跟仁宗讲,你皇帝权力不能太大。

    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有维护士大夫权力的意义,但同时也有限制皇权意义。

    张斐问道:“宋刑统可有关于赔偿的律例?”

    大家眼神交流了一番。

    蔡卞就道:“备偿。”

    张斐道:“备偿的意义是什么?”

    “赎刑。”蔡卞答道。

    张斐道:“跟受害者的实际损失有没有关系?”

    蔡卞摇摇头,“没有。”

    备偿制度,也是要赔偿受害者,但是具体赔偿多少,是根据你将受什么刑罚来定得,假如说十钱抵上一棍,判你十棍,你就要花一百钱来免除刑罚,这一百钱就赔给受害者,即便受害者是损失十贯钱,你也是赔一百钱,这个跟受害者损失多少没有一点关系。

    张斐道:“这主要是捍卫的是谁的利益?”

    蔡卞答道:“国家和君主利益。”

    张斐点点头道:“因为个人损失不在其考量范围内,还是以刑罚为主。”

    蔡京突然又问道:“保辜制度算不算?”

    张斐道:“你们说算不算?”

    叶祖恰道:“保辜一般都是用于伤人罪,如果打伤他人,官府会根据伤情的轻重,将判罪延后二十至五十日,假设是二十日,那么在十九日伤者死了,那么就会判你杀人罪,故此将会迫使伤人者,尽全力医治受害者。”

    “迫使?”

    张斐笑道:“迫使是强迫性质的,在保股制度中,这是强迫吗?”

    “不是。”

    叶祖恰摇摇头,又道:“诱导。”

    张斐点点头道:“诱导可能更合适,但这只能说明官府更倾向于伤人者去赔偿,但是法律是具有强迫性质的,而且,如果我是一个郎中,我认为你半个月就会好,我就不赔,半个月他好了,我也没事了,但是受害者权益有没有得到保护?”

    叶祖恰摇摇头。

    张斐又道:“我明明就是无疑中打了他一拳,我也尽全力去赔偿了,去帮他医治,结果他突然死了,我也得被判死刑,这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吗?”

    大家又摇摇头。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可见不管是备偿,还是保辜,其实还都是遵循偿而不罚,罚而不偿的思想,主要还是国家,跟个人没有多大关系,不能适用于法制之法。”

    顿了顿,他又问道:“你们是否知道官府是如何处理欠钱不还的桉子?”

    蔡卞回答道:“通常此类事都不会闹到官府去,但如果闹到官府,一般都是先打十棍,督促其还钱。”

    “不还呢?”

    “再打十棍。”

    “再不还呢?”

    “呃...。”

    蔡卞突然意识到这问题可能有陷阱,考虑一番,才道:“就得看欠多少钱,如果钱不多的话,可能就是十棍二十棍,一般来说,官府会判定如果惩罚已经可以抵偿债务,就不会再管了。”

    “就还是偿而不罚,罚而不偿,这么做的目的,还是安抚民心,事关国家和君主,而不是捍卫个人利益。”张斐道:“民间又是如何处理的呢?”

    蔡卞道:“若是地主与佃农,可能就会逼迫佃农卖妻卖儿。”

    张斐问道:“相比起用刑罚来督促,你们认为那种处理方式更为合理?”

    大家都在相互看了看。

    叶祖恰道:“如果是我,我宁可挨二十棍,也不愿意卖妻卖儿。”

    不少人点点头。

    上官均道:“但是你挨上二十棍就算了的话,借钱的人岂不是白白损失,这有违法制之法!”

    又有不少人点点头。

    “问题出来了。”

    张斐又来到木板前,“以罚代偿,那么借钱的人就白白损失了,没有捍卫个人正当利益。卖妻卖儿,这也不合理,但你们认为这是赔的太多,可就法制之法而言,妻儿也是人,他们的权益也属于个人权益。”

    学生一怔,这还真是他们没有想过的。

    这法制之法真是无孔不入,涉及到方方面面。

    张斐道:“但如果让你们去修改,你们是会去根据以罚代偿来修改,还是卖妻卖儿?”

    蔡卞不确定道:“卖妻卖儿?”

    “为什么?”

    “因为若依法制之法,以罚代偿,是怎么都不对的,卖妻卖儿,只要修改成还钱,那就可以了。”

    “可一般情况,都是没钱还,才会卖妻卖儿的。”上官均道。

    蔡卞道:“这倒也是。”

    张斐笑问道:“怎么办?”

    你问我?

    我还想问你呢。

    大家也都茫然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你们别老是看着我,得自己去想,我也是自己想的。你们要学得是方法,而不是结论,也许我的结论也不对呀!这回我就带着你们再推导一次,下回你们就要自己去想,别老是靠着我。”

    学生们尴尬地点点头。

    “假设张三,不对,假设李四,也不对,假设王五从赵六那里借了五贯钱,但最终没有如约还钱,赵六来官府告官。我们第一步考虑的是什么?”

    “考虑王五有没有钱还?”上官均回答道。

    “.......你要这么想的话,那你还是别当官了。”张斐哼道。

    上官均道:“为何?”

    张斐苦笑一声,来到木板前面,“我们刚刚才说过,首先要考虑的,有没有伤害到国家和君主的利益,你这个都不考虑,你当什么官?”

    富弼、王安石、司马光听得都笑了。

    赵顼本来还不觉得什么,可一看他们都笑了,自己也跟着笑了,还真有那么一丝丝不好意思。

    也太考虑我了。

    上官均一张脸红得猴子屁股似得,这一堂课下来,比他之上的所有课的错误回答还要多得多。

    “有没有?”

    张斐又问道。

    “应该是没有。”蔡京回答道。

    “什么应该没有,压根就没有,这纯粹是两个人的债务关系。”

    张斐瞧他一眼,又道:“既然不涉及到君主和国家的利益,那我们只需要考虑什么?”

    “个人正当权益。”

    “对。”

    张斐道:“我们就要着重考虑这一点。这是债务纠纷,我们现在首先要判断的是什么?”

    叶祖恰瞧了眼上官均,好似在问,你还回答否?

    上官均不敢回答了。

    叶祖恰信心满满道:“首先要考虑王五有没有钱还?”

    张斐没好气道:“你要去当官,一定是庸官。”

    许止倩不禁噗嗤一笑。

    叶祖恰纳闷道:“不然考虑什么?”

    张斐道:“当然是考虑这个债务关系是不是合法的,是不是真实的呀?这一步都省了得话,那你还需要考虑下一步吗?你想怎么判都行啊!”

    叶祖恰的脸比上官均还红。

    上官均捂嘴偷笑。

    你装什么装。

    “有道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经过你们一群人审,审了大半年,终于确定这债务关系真实且合法,下一步该考虑什么?”

    “......?”

    谁答谁S..B!

    许止倩忍不住回答道:“考虑王五有没有钱还?”

    “你一个泡茶的懂什么?”

    张斐瞪她一眼,“当然是考虑赵六诉求合不合理啊!”

    许止倩撅了下嘴,继续埋头泡茶。

    上官均、叶祖恰等人顿时平衡了。

    原来老师不是针对我,连自己未婚妻也怼。

    张斐激动道:“我要讲多少遍,你们才能够记住,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赵六的诉求是否属于正当,这是很关键的呀!你们知不知道,多少地主与官府勾结欺压百姓,问题就出在这里,地主不正当的诉求,官府也判。你们...你们今后出门,可别说是我的学生,我真心丢不起这人。”

    学生们眼眶微微泛红了。

    以前他们还嫌弃张斐,如今竟然被张斐嫌弃成这样。

    张斐继续问道:“你们几个臭皮匠又审视半年,发现诉求正当,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回是真没人敢回答了。

    张斐也不急,斜靠在讲台上,意思就是咱们耗着呗。

    赵顼道:“应该考虑王五是否有钱还。”

    “官家圣明!”

    张斐立刻拱手一礼。

    我...。

    无数道鄙视的目光射向张斐。

    你这也太那个啥了吧!

    赵顼一点也不觉骄傲,反而两腮也微微泛红。

    张斐一看皇帝尴尬,那不行,赶紧转回正题,“正如官家所言,接下来就该审视,王五有没有钱还?分两种情况,第一,有钱不还。第二没钱还。我们先看第一种,他有钱不还,怎么办?”

    蔡卞回答道:“强制让他还钱?”

    张斐道:“这里面我们先要考虑一个问题,一般来说,王五不可能会说自己有钱就是不还,他肯定说自己没钱,所以我们首先需要查证,就是他是否真的有钱。

    如果他查到他是真的有钱,他就是不还,这属于什么?”

    “......!”

    “这属于欺骗官府,违抗政令。”蔡卞故意勇气回答道。

    “侵犯了谁的利益?”

    “君主和国家。”

    “对。”

    张斐点点头,“那他就要接受刑罚,但是这个刑罚又该怎么定?”

    蔡京突然道:“我...我认为可以用备偿制度来判。”

    张斐问道:“为什么?”

    蔡京道:“因为王五的本意是要赖账,而非是要伤害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判罚不宜太重,而且他若直接还钱,官府也不需要多出那么多损耗,所以我觉得备偿比较合适,但是赎刑之钱,应该归官府。”

    王安石听得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

    张斐赞许道:“蔡京,你可以脱离臭皮匠的队伍了。”

    要谈到钱,蔡京脑子还是很灵活的。

    蔡京面对这句话夸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郁闷。

    张斐又继续说道:“王五的行为是有意给官府造成损耗,但又是间接伤害到国家和君主利益,备偿是无疑是非常合适的判罚,让他自己选,是打他,还是罚他,毕竟二者都合理。

    有钱不还,考虑的是官府的能力和执行力。要命的就是,王五确实没钱还,那该怎么办?”

    学生们都看着张斐,包括后面那群人。

    这个问题确实不好解决。

    在很多官员眼里,就是打他一顿偿债。

    安抚人心。

    但基于法制之法,这不能打。

    张斐等了好一会儿,确实没有人回答,他才说道:“我再重申一遍,基于法制之法,那我们的原则就是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不是以伤害别人的人权益为前提,这个人包括王五。

    不还钱,损害赵六的利益,但他又没有钱还,官府如果秉持法制之法的理念,就只能是根据王五每月的收入,去强制规定他每月得还多少钱给赵六。一定要王五还钱,但同时不能以伤害王五为前提去还钱。”

    大家皆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如果王五有一间小屋,是不是得让他卖屋还债?”

    蔡卞摇摇头道:“不应该,若是冬天,逼着王五卖屋,使得他一家人活活冻死,那这跟夺人口粮亦无区别。”

    张斐又问道:“如果赵六等着这一笔钱救命呢?”

    大家都傻眼了,你这是在刁难我们吧?

    张斐道:“别这么看着我,这种桉件绝对发生过。”

    上官均道:“那估计还得让王五卖屋,毕竟这人命关天,而且他本就有还钱的义务。”

    张斐笑道:“其实这种桉件,只能具体桉件具体去分析,我也没有个具体答桉,但你们千万不要去害怕,因为只要你们秉持着捍卫个人正当权益这个理念,不管立法也好,判罚也好,可能每个人判罚不一样,但也不至于错判。”

    一众学生纷纷点头,信心开始回升,内心中仿佛打开了一扇窗户,一丝亮光从外照入。

    张斐瞄了眼门外,差不多了,可以下课了。

    王安石突然笑道:“张老师说得很合理,令我也受益匪浅,但是张老师似乎忽略了一点。”

    所有人都看向王安石。

    张斐迟疑了下,拱手道:“愿闻高见。”

    王安石笑问道:“如果连一桩债务纠纷,官府都得考虑的这么细致,那官府还有精力管别得事吗?”

第三百六十六章 鱼与熊掌

    张斐准备的内容都已经讲得是干干净净,连渣都不剩,这堂课主要就是讲述法制之法的立法原则和指导思想。

    怎么去区分国家、君主利益和个人权益。

    因为在之前的思想中,二者本是矛盾的。

    就是先区分,然后再引入赔偿机制。

    非常圆满。

    大家也都看出张斐想要下课,但好像也没有理由拦住他,可是王安石突然跳了出来。

    又抛出一个问题。

    经费。

    这么复杂的立法原则,必然会加大执行机构的消耗。

    比如说欠钱不还,通常都不会闹到官府去,即便闹到官府,那也就是你来一回,我就打一回,轻松简单,不会增加官府多少负担。

    但如果基于法制之法,那大家可能都会去官府。

    目前的官府是根本无法承受得住。

    公检法也才是刚刚出门,皇帝都没有决定,是否要全国普及,这还得看看可行性。

    所以王安石这么一说,大家猛然反应过来。

    对呀!

    现实条件不允许咱们这么干。

    而司马光瞄了眼王安石,目光中透着鄙视,但他也没有张口,司马光这人是比较在意细节,在张斐课堂上,他基本上不怎么出声,他就觉得说话就是不礼貌的体现。

    王安石虽然也固守原则,但他从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真是抱歉,我这只是上律学课,至于这些问题,那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张斐摇摇头,表示歉意。

    王安石立刻道:“如果不考虑这问题,那你方才提到的问题,就非常好解决,若实在没钱还,由官府补偿就行。

    既然你方才谈到补偿问题,那你也应该考虑到官府的消耗,如果官府要花费超于债务数目的成本,去捍卫个人的权益,这势必又会给官府的财政带来问题,最终又有可能落到百姓头上。”

    学生们听得频频点头。

    我们要做得好,就必须要花钱,这确实值得考虑。

    就连赵顼都皱眉思索起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张斐瞧了眼王安石,沉吟少许,笑着点点头道:“王学士所虑,确实是对的,但有句话说得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难道不是王学士的责任吗?”

    说着,他向一众学生道:“如果你们想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就去隔壁算学馆去学习,这一点我教不了你们。”

    此话一出,那些老夫子猛然反应过来,原来王安石不是在针对法制之法,而是在借此宣传自己的政治理念。

    什么法制之法,财政才是一切的根基啊!

    我特么才是最重要的。

    司马光张了下嘴,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可文彦博就忍不住了,呵呵笑道:“如此说来,并非商鞅、韩非子等人不愿多想这一步,而是因为他们深知这法制之法根本就不可行。”

    你王安石既然开了这口,那就不如将这火拱起来。

    不过这老狐狸也非常狡猾,先挑起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之争,看他们怎么说,若有机会,儒家之法再出来横扫战场。

    学生们觉得文彦博说得很有道理,以当时秦朝的情况,怎么可能去执行法制之法,商鞅、韩非子他们是对的呀。

    张斐这回是真没有准备这方面的内容,微微笑道:“下堂课咱们再谈。”

    上官均立刻道:“不是说这堂课可以往后延迟一些么。”

    说罢,不少人立刻看向许芷倩。

    张斐瞧了眼许芷倩,他自己都忘记这事,心想,美女,你这张门票,可真特么贵啊!也忍不住抱怨道:“你泡了这么久,茶呢,难怪我觉得口干说不下去了。”

    许芷倩听得正入迷,哪里顾得着泡茶,自知理亏,赶紧为张斐倒上一杯茶,双手奉上,嘴上低声道:“你不会真没有准备吧?”

    张斐接过茶杯来,“你说呢?”

    许芷倩道:“这义与利可也是法家和儒家的核心之争,你连这都没有准备么?”

    义与利?

    张斐不禁皱了下眉头。

    许芷倩又道:“之前让你多看一些书,你偏不听,这下可好了。”

    “你闭嘴。”

    张斐瞪她一眼,喝了几口,然后又递还给她,道:“再来一杯。”

    许芷倩又给他斟上一杯。

    张斐拿着茶杯,斜靠在讲台边,沉吟起来。

    教室内是一片寂静。

    司马光、许遵也感到有些焦虑,他们知道张斐是准备几天说一课。

    这是一门全新的思想,唯一类似的杨朱,真的就只留下一毛,抠门的很,没有史书参考的,只能自己去想。

    过得好一会儿,张斐突然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来到木板前,“王学士说得很有道理,没有财政的支持,许多事情都无从谈起,这是属于什么思想,有人知道否?”

    蔡卞不太确定地回答道:“仓癛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这句话是谁说得?”

    “管子。”

    “属什么思想?”

    “法家。”

    “不错。”

    张斐在木板上写上法家,然后在下面写上,“仓癛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又道:“与之对立的是什么思想?”

    “儒家。”上官均回答道。

    张斐写上“儒家”,又问道:“怎么说?”

    上官均回答道:“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张斐立刻又写上这句话。

    文彦博见罢,不禁心想,这小子真是狡猾。

    他本想先挑起二法之争,可看眼前这情况,张斐似乎又想挑起儒法之争。

    张斐又写上“法制之法”,“基于法制之法,又该如何解释?”

    顿时一片沉默。

    这.。

    你有说过吗?

    张斐等了好一会儿,啧了一声:“你们真是就会读死书,脑子是一点也不活。”

    学生们已经进入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阶段。

    你吐槽!

    你尽管吐。

    我们就这德行。

    张斐也见他们脸都不红了,也知道吐槽的杀伤力在减弱,于是直接在法制之法下面,写上四个字-——舍生取利。

    大家看得一愣。

    法家好歹也只是鼓励大家去追求利益,你这好了,直接舍生取利,为了利益,连命都不要了,是更为疯狂啊!

    张斐又道:“你们要清楚一点,在义与利这个问题上,儒家和法家是对立的,但并非绝对对立的,法家没有否定‘义’,但更强调‘利’,在富足的情况下,百姓自会懂得礼节;

    而儒家也没有否定‘利’,只是更强调‘义’,生,亦我所欲也,但是遇到义,就要舍生取义。

    关于儒法之争,我就不多说了,要是争得话,估计你们都能够吵上一整天,毕竟已经争了上千年。”

    大家都选择默认。

    这个确实是的,这个问题实在是争论太久,也争不出太新鲜的观念。

    他们也不愿意在这堂课上争,毕竟张老师上课就开始念叨着下课。

    “那我们着重讨论法制之法下的义与利。”

    张斐道:“法制之法的理念是什么?”

    “捍卫个人正当权益。”

    大家齐声回答道。

    张斐又问道:“法制之法的法又是基于什么?”

    “公平和正义。”

    “如果要坚持法制之法,那么.!”

    张斐手往木板上一指,“怎么理解舍生取利这句话?”

    “.!”

    大家有些懵,不知如何回答。

    张斐摇摇头,然后道:“简单来说,就是吾辈将誓死捍卫你的正当权益。”

    富弼不禁眼中一亮,喃喃自语道:“原来是你的正当权益?”

    “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张斐又问道。

    大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张斐又道:“其实不管是儒家,还是法家,义与利就是鱼与熊掌,是不可兼得。但是在法制之法下,二者是缺一不可,无轻重先后之分。当失去利,义就变得没有意义。而当失去义,权益将得不到保证。能不能理解?”

    大家是直点头,微微张着嘴,一脸陶醉的样子。

    这回就连老夫子都听得入迷了。

    之前讲得那些,不是他们擅长的,但是谈到义与利,他们是最熟悉不过了。

    但他们就从来没有想过义与利是紧密相连的,失去一方,另一方也就不存在了。

    但如果是捍卫你的正当权益,好似既符合儒家思想,又符合法家思想。

    他们一时也转不过弯来。

    张斐道:“相对于法家而言,仓癛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法制之法就是解决前面的问题,也就是捍卫百姓的衣食。

    而相对于儒家的舍生取义而言,法制之法又是解决取义之后的问题,取义为得是什么?法制之法给出的答案,舍生取义的目的,就是要捍卫你的利益,连起来就是吾辈将誓死捍卫你的正当权益。

    在了解清楚这一点后,我们再看看王学士提出的问题。其实还用看吗?”

    张斐微微一笑:“我觉得是不用看了呀,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这是最基本的,如果你连这都嫌贵,那结果就是百姓可能会衣不遮体,食不果腹,那就只有是造反,二者谁消耗更大?”

    “.!”

    “嗯?”

    “造反消耗更大。”

    “应该是这样的,如果无法捍卫百姓的衣食,结果就是造反,朝廷只能镇压,再造反,再镇压,然后就发现造反的变得越来越多,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张斐道:“所以纵观历史,无论是汉朝,还是唐朝、以及我朝,在建国之初,都是采取休养生息的政策,也就是轻徭薄赋,劝农桑,而在当百姓穿上衣物,吃饱饭后,再图富强,这就需要变法。

    而关于官府的损耗问题,之前在谈秦朝的时候,我就谈过这一点,唯一能够节省成本的,就是智慧。商鞅、韩非子想得过于简单,所以秦朝的治理成本只是看似便宜,其实是非常高的。

    你们聪明一点,这损耗就少一点,你们要是蠢一点,损耗就高一点。就拿均输法为例,这就是智慧的体现,以前的贡奉体制,确实非常呆板,均输法是能够省不少钱,但均输法也是要本钱的呀,抛开收益,只谈损耗,这就有些过分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功成身退

    好!

    说得真是太好了!

    你王安石的均输法动辄向皇帝借成百上千万贯,你竟然好意思去质疑别人的损耗?

    你还叫什么王安石,不如叫王双标。

    众人不禁又看向王安石,目光中夹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然而,王安石脸上却没有一丝的尴尬,还冲着大伙直点头,“说得真是好。”

    嗯?

    众人为之一愣。

    向来口才了得的王安石,竟然这么快就认怂了。

    不可思议啊!

    唯有老冤家司马光知道王安石在打什么主意。

    王安石提出那个问题,根本就不是向拆张斐的台,也不是故意刁难张斐,而是希望大家意识到这财政的重要性,从侧面证明他变法合理性。

    理财才是王道。

    而张斐的解释,对于王安石而言,是没有一点坏处的。

    誓死捍卫你的正当权益。

    可见这利益的重要性,都值得你付出生命。

    这就是在说明,赚钱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是理所当然的事,朝廷不应该阻止,还应该保护。

    律法都是这么规定的。

    但是对于那些老夫子而言,也不觉得这话有错,这仔细一想,是非常符合儒家的思想。

    儒家的利与义,都是相对自己而言。

    在两者取舍之间,要以义为先。

    而法制之法的“利”,则是指“别人的利”,这不就是儒家所提倡的吗?

    忠与孝不就是捍卫君主和父亲吗。

    只是有一个微小的差别,就是这个捍卫者,不是人,而是指法。

    赵顼是频频点头,笑道:“这个解释的确令人耳目一新,也引人深思啊!”

    富弼、赵抃等人也都是纷纷点头。

    这个解释的确让人眼前一亮。

    而学生们见这些大臣、士大夫都不反驳,不禁也都在想,难道这就是最终答案吗?

    是重利轻义,还是重义轻利?

    这个争论已久的话题,是不是来到了尽头?

    义捍卫利。

    是既满足法家的思想,又满足儒家的思想。

    这不就是最好的吗?

    这令他们对于法制之法进一步肯定。

    说来也真是要感谢王安石,没有王安石的这个问题,法制之法还无法成为究极体。

    张斐还真没有想到这个话题,他的专业就是律法,很义和利就没有关系。

    但是在如今,义与利是各家的思想核心。

    如果无法解释这个关系,那么对于思想而言,就是一块缺失。

    “好了!”

    张斐见时机已到,也不敢多聊,轻轻吐出一口气,道:“这堂课就到此为止。但是我感觉这三堂课都是白上了。”

    “.?”

    学生们不禁诧异地看向张斐。

    蔡卞很是尴尬地问道:“老师此话怎讲,我们都都觉的受益匪浅啊!”

    其余人也是频频点头。

    张斐道:“你们问问自己,这三堂课下来,你们回答出几个问题来?”

    “.!”

    叶祖恰挺不好意思地说道:“老师的法制之法是一种全新的思想,我们一时也难以理清楚。”

    张斐呵呵道:“我也是在跟你们一块在推导,又没有成文的课本让我去参考,就不是你们理不清楚,而是你们的脑子基本上就不想事,就只会跟着我的思路走,万一我是错的呢?

    你们就只适合读儒家经典,圣人都已经帮你们想好了,只需要死记硬背,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遇到一点新东西,就一点头绪都没有,全都指望老师,可问题是,这法制之法对于我而言,也是个新东西,我不一定是对的呀。”

    蔡京就问道:“不知老师是如何想出这法制之法来的?”

    大家也都纷纷看向张斐。

    他们猛然发现张斐年纪跟他们一般大小。

    这.。

    就很尴尬呀!

    别说他们,那些老夫子们也都挺尴尬的。

    他们本来是来跟张斐争论的,结果他们也没说几句话,岂不是说他们也是来听课的。

    “我怎么想到的。”张斐笑道:“说起来,你们还真有份功劳在。”

    “啊?”

    “当初你们个个都想给我一个下马威,我要不想一门新学问出来,又如何能镇得住你们。”张斐哼道。

    “就就只是因为这原因?”

    上官均不禁长大嘴巴,震惊地望着张斐。

    那些老夫子们也都傻眼了。

    你弄个法制之法出来,就只是为了跟这群学生斗气?

    你这真是杀鸡用龙头铡啊。

    至于吗?

    大哥!

    司马光、许遵默契地相觑一眼,这小子是不是得意忘形了,竟然将实话给说了出来。

    张斐点点头,又道:“当然,这也跟我从事的职业有关。但这都不重要,我告诉你们这些,就是希望你们别老是指望着我,这下课就等着上课,上课就等于白上,要自己去想,去悟。故此这节课我给你们布置一个作业,就是基于法制之法,去尝试着修改《宋刑统》上面的一些条例。”

    “啊?让我们修改《宋刑统》?”

    “这我们如何改得了。”

    “是啊!到底才上三节课。”

    这作业布置下来,大家都是诚惶诚恐。

    《宋刑统》承《唐律疏议》,那都是什么人想出来的。

    房玄龄、长孙家、马周,等等。

    都是千古名臣,让我们去改他们的?

    出门会被人打得呀!

    张斐神色一变,严肃道:“你们一个个大男人怎能说自己不行,就照着我们上课时的思路去想,这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况且你们有这么多个臭皮匠,大家可以坐在一起集思广益。”

    “为何老师不带着我们一块去探讨?”一个学生问道。

    张斐没好气道:“我本也是这么想的,哪知道你们完全就跟个呆子似得,全都是我在思考,我就不累么?你们想好之后,我再与你们一块讨论讨论,那我也轻松了,你们也更加深刻了。”

    学生们面面相觑。

    “就这样了。”

    张斐道:“你们先做出一点成绩来,我们再上下一课堂。下课吧!”

    说着,他就径直走向赵顼,拱手一礼,“微臣愚见,让陛下和各位大夫见笑了。陛下若无其它吩咐,微臣就先告退了。”

    赵顼笑道:“原本朕还想再与你谈谈,如今呵呵朕就还是自己想想吧。”

    张助教说得,要学会自己动脑,别老是依赖老师。

    关键赵顼也不想跟张斐在大庭广众下聊太多,因为他们之间有着太多的秘密,也怕说漏嘴啊!

    张斐讪笑不语。

    吕公著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当真是为了应付那些学生才想出来的这法制之法?”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不然我想这个干嘛。”

    吕公著真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其余人也都是神色复杂。

    原来他不是要开宗立派,他只是应付司马光给他的任务啊!

    其实不管是与不是,张斐也不会傻到去开宗立派,那无疑就是站在高地上,冲着敌人喊道:“向我开火。”

    你一个二十多岁年轻人,在古代干这活。

    真的是疯了。

    那以后真的什么也别干了,天天就顾着跟那些闲着无事的士大夫去辩论吧。

    张斐只是要播种,而不是要负责。

    这堂课他基本上已经讲清楚法治的思想和立法原则。

    得赶紧退下来。

    富弼突然抚须笑道:“张助教谦虚了。”

    张斐心里咯噔一下,“富公此话怎讲?”

    富弼突然瞧了眼许遵,呵呵道:“仲途啊!你那公检法,令婿应该也出了不少力吧!”

    许遵稍稍迟疑了下,然后点了点头。

    富弼这么问,他还真不敢瞒,毕竟司马光、王安石都是对此一清二楚。

    王安石恍然大悟道:“检察院。”

    赵顼好奇道:“此与检察院何干?”

    王安石瞧了眼富弼,没有做声。

    富弼也谦让一番,见王安石不开口,这才回答道:“官家可知检察院的作用?”

    赵顼回答道:“代表国家起诉。”

    富弼笑着点点头:“如果民间每一桩纠纷,都由检察院来诉讼的话,检察院也忙不过来呀!”

    吕公著也反应过来,“检察院就是要将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分开来。”

    富弼呵呵道:“可见张助教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赵顼知道这不是张斐临时想的,不禁眼含笑意地看着张斐,好似说,朕也兜不住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不是吧!这都被你们发现了,我%&*#¥。张斐自己都忽略了检察院这个破绽,他讪讪一笑,“其实.。”

    赵顼问道:“其实什么?你不会是想找个借口偷懒吧。”

    “不不不,真的不是。”张斐突然灵机一动,道:“不瞒陛下,臣之前确实有这个么想法,但那只是因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赵顼听得好奇,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嘿嘿一笑,“陛下以为,法制之法下,哪一行最为受益?”

    赵顼稍一沉吟,突然道:“珥笔。”

    “陛下圣明!”

    张斐拱手一礼,又道:“臣之前就是一个小珥笔,在打官司的过程中,也遇到很多困难,险些都不能打官司。

    这上茅房的时候,就常在想,要怎样才能接更多官司打,当时就想了很多种可能性,其实那检察院也有利于咱们珥笔接买卖,毕竟检察院要起诉,对方自然也会请珥笔来应诉。

    哪知后来司马学士又举荐臣当助教,同时学生们又非常不服我,我就想弄一个新东西出来,于是就将之前自己所想整合起来,便有了这法制之法。”

    赵顼听得是哑然失笑,“原来如此。”

    现在他也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严复却是点点头,“这倒是合情合理啊。”

    其余人老夫子也都是纷纷点头,看张斐的目光,都变得愈发和善。

    他们可不是傻子,他们也意识到张斐的法制之法,已经达到开宗立派的境界。

    已经是个完整体,是能够解释清楚君主、国家,百姓的关系。

    但你一个臭小子,开宗立派,那他们这些老夫子怎么办?

    张斐这么一解释,我是为了钱,为了镇住那些学生。

    这直接让法制之法的逼格都降低了一些,至于张斐的地位更是要降一大截。

    从这一点来看,张斐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

    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要开宗立派,就侵犯了很多人的利益。

    富弼虽然还有所怀疑,但打量了下张斐,确实也太年轻了一点,除了利益的推动,他也想不出别得理由来。

第三百六十八章 知易行难

    之前许芷倩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如富弼、司马光这样的大人物,会认为张斐有开宗立派的能力。

    其实张斐也没有瞒她,将法制之法的理念如实告知她。

    但她仍然不觉这里面蕴含着什么惊人的思想。

    直到这一堂课后.。

    光听结论和参与其中的推导过程,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整个思想的精华,其实在推导的过程中,只听结论的话,不会觉得非常惊艳,因为儒家学问在表面上说的话,也有许多为民思想。

    只有推导的过程,才能够感觉到这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思想。

    而相比起那些学生,许芷倩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就是下课之后,她还能跟在张斐身边。

    上得马车,许芷倩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其实你真是应该带着那些学生一块修改《宋刑统》上的律例。”

    张斐问道:“为什么?”

    许芷倩道:“我们之前不是谈过这个问题么,一个珥笔能够为多少人伸冤?故此才要当官,可是相比起当官,一条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律例,是能够帮助到更多人啊!”

    “你说得很对。”

    张斐笑着点点头,“但是你忽略了一点。”

    许芷倩道:“哪一点?”

    张斐苦笑道:“就是我的能力呀!”

    许芷倩白了他一眼,轻哼道:“事到如今,伱还想要瞒我。”

    张斐摇摇头,“我没有瞒你,我也不是在谦虚,修改律例,制定律例,跟我在课堂上说得,那就是两回事。

    修改律例,这需要丰富的阅历、经验、无与伦比的智慧,以及缜密的心思,这几样我是一样都不具备,我可以告诉他们,斗讼该遵循怎样的原则,但是我无法用笔写出一条成文的律例来。”

    许芷倩瞧了他一眼,见他也不像似在说谎,道:“真的么?”

    张斐点点头,“你自己也说了,一条好的律例比一个好的官员能够杜绝更多的冤假错案,但这也是一把双刃剑,如果律例本身就存有巨大的问题,那就会害了很多人。”

    这么一说,许芷倩也觉得自己想得过于简单,张斐身上的小毛病,她可是比谁都更加清楚。又问道:“那你说官家会支持你的法制之法吗?”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可不敢肯定。”

    实事求是的讲,张斐确实也没有这实力,讲述法制之法的理念,跟真正动笔去修,完全就是两种不同的工作。

    他不能直接抄后世的律法条例,因为客观环境就不一样,且不说皇帝这码事,光说偷窃这个罪名,如果将后世的律法照搬过来,这小偷肯定会激增的。

    因为这年头,就没有太多工作岗位给你干,你想去搬砖,都没块砖让你搬,只有苦役让你干,结果就是两种,不是累死,就是饿死。

    基于这种情况,如果降低偷盗的代价,必然会有大批人去干这种。

    一份契约只是两个人的关系,张斐还能够搞定,而一道律例,可是关系着千万人,当你没有足够阅历,对这个社会没有深刻的认识,你根本就无法胜任这份工作。

    批评一件事是非常非常容易的,孔孟都被人骂得狗血淋头,但是你能批评,并不代表你就能够做得比对方更好。

    批评的意义往往在于,促使那个人做得更好,而不是本着我上我也行的原则。

    在自己的专业方面,张斐对自己还是有着非常清楚的认识。

    行宫。

    “诸位以为这法制之法如何?”

    小皇帝赵顼回到行宫,便是兴致盎然地向一众宰相问道。

    一众宰相相互瞄了瞄对方。

    文彦博率先开口道:“不可否认,这法制之法确实有许多思想值得吾等深思。”

    赵抃也道:“若以法制之法来看,我朝律法也确实存有诸多不足之处。”

    吕公著道:“其实我朝的一些律例,也蕴含着法制之法的思想,如户绝资产门,死商钱物门,其中就不涉及到刑罚,而是利用律法去处理人与财物的关系,这也是前朝所未有的。”

    《宋刑统》虽然跟《唐律疏议》相差无几,但宋朝是第一个对私人遗产进行立法,同时也是宋朝第一个明文规定女子是有继承权的,虽然条件非常苛刻,但这也是一种进步。

    这还是跟宋朝的商业环境有关。

    法制之法的思想,宋朝人就比容易接受和理解。

    王安石笑道:“由此可见,法制之法出现在我朝,也并非是巧合啊!”

    赵顼点点头,道:“既然各位都对这法制之法表示赞赏,那朝廷是否应该着重考虑,基于法制之法,进行修法。”

    他是一个纯粹的行动派,既然确实有价值,那就拿来用,瞻前顾后可不是他的作风。

    “律法事关立国之本,可不能随意改动,还请官家三思而行。”文彦博当即就是一泼冷水下去。

    赵顼神色微微一变,没有做声。

    你丫能不唱反调吗?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道:“我朝情况与前朝是大不一样,但我朝律法却一直在沿用着唐朝的律法,在立国之初,尚且能助太祖太宗安定国家,但此时此刻,理应制定出适合我朝的律法。”

    赵抃当即反驳道:“我朝情况虽与前朝有所不同,但大体还是像似的,并且还有赦令补充。”

    王安石道:“赵相言之有理,官家可用赦令进行调整,而无须修改宋刑统。”

    赵抃毫不留情道:“官家的赦令也应当慎用,法之重,非吾等能承受得起,若朝令夕改,只会令律法丧失权威,此乃舍本逐末。”

    司马光都站出来说道:“官家,仅凭张三的三堂课,就要修改律法,这未免太过儿戏,也是难以服众啊!”

    王安石当即怼道:“既然如此,你还建议官家司法改革?”

    赵顼也稍稍不满地看着司马光。

    这事不就是你弄出来得吗?

    司马光立刻道:“我是建议调整的司法制度,而非是要修改宋刑统上面的律例,这不能混为一谈。”

    除王安石赞成之外,其余宰相几乎都是反对的。

    因为宋朝自立国以来,那《宋刑统》几乎就没有动过,补充全都是依靠皇帝的赦令,在这一点上,大臣们还是有共识的。

    任何条例一旦成为写入宋刑统,就不要去轻易更改。

    他们都认为,法令的关键是在于权威性,好坏都只是其次,而且《唐律疏议》的律例经过数百年的研究和实践,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若是随意更改的话,就可能会令法律丧失权威。

    但神宗就是改革派,他就是要改,他即位这两年来,其实已经用过很多次赦令,并且有很多回还被政事堂给驳回,这令他十分不爽。

    但这也引起大臣的防备之心。

    你这赦令频率,还要什么法,干脆你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果从历史结果来推论的话,神宗过度的颁布赦令、引用判例,也给宋朝司法造成一个几乎是难以弥补的伤害。

    往往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一条非常合理的律法,简直就是无可挑剔,可能都要经过十几二十年讨论,才能够颁布。

    导致律法一直就存在着严重的滞后性。

    原因就在于此。

    因为一旦律法变成与时俱进,今天改,明天改,后天改,结果一定是变得更加糟糕,而不是变得更好。

    律法是变得非常完善,但是无人守法。

    意义何在?

    赵顼对此并不认同,他认为你们这群老东西,不就是在防备我么,不让我说了算,他突然看向一旁沉默的富弼,问道:“富公是何看法?”

    富弼瞧了眼赵顼,又看了看同僚们,思索片刻,才道:“官家,正如张三在课堂上所言,法制之法完全有别于宋刑统,若是官家动用赦令来推动法制之法,只会是的赦令与宋刑统是矛盾重重,反而会使得天下大乱。”

    富弼的地位摆在那里,赵顼就晕了,讪讪点头,“富公言之有理,是朕欠考虑了。”

    富弼马上又说道:“但臣也认同,法制之法的理念确实是要优于宋刑统,自古以来,无数贤臣常常建议君主以仁政治国,可绝大多数情况,虽有仁政,百姓却耳闻之而未尝身受之,其原因就在于在自古以来的律法中都未有保护百姓权益的思想,导致君主的仁政无法彻底执行,甚至于在那些贪官污吏手中,变成暴政,而法制之法或许可以避免这一点。”

    文彦博、赵抃他们不免都惊诧地看着富弼。

    赵顼点点头,又困惑道:“不知富公到底是何想法?”

    富弼道:“臣非常赞成赵相他们所言,律法不能常改,一个稳定的国家,律法也必然是稳定的。但臣也认为法制之法的理念,确实能够令国家变得更加安定和昌盛。

    故此陛下若要推动法制之法,就必须要将其视为国家头等大事,要下令昭告天下,同时制定出一套详细的修法规则,集天下英才来进行修改,否则的话,就还不如不做。”

    言外之意,我支持法制之法,但是赵抃他们说得也对,律法不能常改,你要改的话,不能说你一句话就搞定,那是要给足排面,要视为国家头等大事。

    因为这么一来的话,就不能算是轻易修改,是要动用国家力量,这后人也难以效仿,有这闲功夫,就还不如去干点别得。

    这要是仁宗、真宗,估计就算了,你这玩得忒也大了。

    但是赵顼野心是非常大的,如这种事,汉武帝干过,唐太宗也干过,而他们两位,都是超越列祖列宗的存在。

    如果这一步能够成功,那他的地位将会大幅度提升。

    王安石虽然与富弼互看不顺眼,但他是坚决支持富弼的,你要改宋刑统,那我变法变得更加合理。

    该宋刑统,真的是在改祖宗法度。

    反而是文彦博、司马光、赵抃等人感到忧心忡忡。

    大哥!

    你这是不是冲动了一点。

    赵顼稍加思量,便向富弼问道:“富公可愿担此重任?”

    富弼拱手道:“官家若不嫌臣年迈,臣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此乃国家大事,还需经朝会商议。”

    赵顼稍稍点头,道:“好吧,诸位就再好好考虑一下,看是否能行。”

    “臣遵命。”

第三百六十九章 绝佳机会

    “富公,你此举是否过于冲动。”

    出得行宫,文彦博便是一脸费解地向富弼言道,又伸手引向身旁的司马光,“正如君实方才所言,仅凭一个耳笔的三堂课,就修改宋刑统,这......。”

    他本想说你这是拿国家大事视作儿戏,但出于对富弼的尊重,他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但他仍觉得富弼有些冲动,虽然他也知道富弼非常着迷张斐的法制之法,但你都活到这把年纪了,连这点澹定都没有吗?

    关键这也不像似富弼的性格。

    这令文彦博非常意外。

    司马光也纠结地瞧了眼富弼,“文公所言甚是,虽然我也认同这法制之法的理念,但如今我等也只是窥探一角,还应再慎重考虑。”

    富弼非常果断道:“我以为慎重应该用于考虑如何修法,而不是用于考虑法制之法是否可行。”

    司马光疑惑地看着富弼,“此话怎讲?”

    他隐隐觉得今日的富弼,跟之前那个病怏怏的富弼不太一样了。

    富弼道:“因为法制之法的理念,意在捍卫个人正当权益,无论如何,这都不会是错的,最为关键的是,就连官家都赞同,那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反对呢?若是我们现在反对,那将来我们又还有何颜面,去建议官家藏富于民,不与民争利?”

    司马光和文彦博相觑一眼。

    好像也是。

    最反对的应该是皇帝,如今连皇帝都支持,他们若反对,那他们今后许多理论,都会在皇帝那里站不住脚。

    如果反对法制之法,但同时支持藏富于民,这就会显得非常可笑。

    你蒙谁呢?

    你都不愿意去保护百姓的财富,你说藏富于民,那不就是为你们藏的吗?

    司马光突然意识到,这还真不能去反对,但又担忧道:“但是这个理念,大家还有许多困惑的地方,可不一定能行啊!”

    富弼却道:“其实差也差不多了,我心中的困惑,张三已经全部解释清楚,我先带着国子监那些学生,将这个理念梳理清楚,再由与朝中能臣商议具体如何修订。”

    文彦博又问道:“富公认为朝中大臣会答应吗?”

    富弼突然瞧了眼他,“他们对我肯定也不是很信任,就只能劳烦宽夫你去说服他们。”

    别看富弼在朝中德高望重,但他是有前科的,他突然站出来,那别人真不一定会相信他的。

    说不定你老小子跟王介甫就是一丘之貉。

    当初你干得那些事,我们可都还记着的。

    文彦博当即看向司马光,“何不让君实去,毕竟他一直都是支持张三的。”

    富弼摇摇头道:“君实要负责公检法改革,他再揽下此事,只怕会得不偿失。”

    司马光是连连点头。

    文彦博还是有些疑虑,让他大张旗鼓的支持张斐的思想。

    这...。

    富弼知其所忧,于是道:“法制之法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而不是单指百姓,也不是单指官家,而是指每个人,自然也包括他们,如今王介甫那边是士气高昂。而且王介甫远比商鞅、韩非子他们要狡猾,他的均输法显然就是要夺那些商人之利。

    但他没有依靠蛮力去迫使他们加税,而是让朝廷自己做这买卖,这就是为何当初范纯仁、苏轼虽然起诉王介甫,但也都认为这个官司他们是很难赢。而法制之法只可以给他们提供保护的,你大可以从这一点去游说他们。”

    他们面对百姓是强者,但面对王安石和赵顼,他们就是弱者。

    文彦博当然明白此理,道:“富公,这若是你提出来的主张,那倒好说,关键这是张三提出来的,他的身份实在是......。”

    富弼苦笑道:“官家已经动了念头,且王介甫是支持的,若我不修,你不修,可能王介甫就会让张三来修,那会更令他们更加不堪的。”

    文彦博听罢,皱了皱眉头,道:“看来富公是下定了决心。”

    富弼随意地回答道:“不然的话,我也没事可干。”

    文彦博、司马光默契地瞧向富弼。

    文彦博呵呵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

    然而,富弼突然站出来,也令赵顼有些始料未及,因为之前赵顼让他当宰相,他都不太愿意出门,一直是请病假,但是这回主动出来揽下这个任务。

    这弄得赵顼心里也有些不安,他也清楚,这法制之法对他也有限制,于是他离开行宫之后,并没有回宫,而是悄悄前往许家。

    还得找张斐聊聊。

    “朕方才询问他们的意见,朝廷是否要认真对待,就只有一个人支持你的法制之法。你猜是谁?”

    “王大学士。”

    张斐立刻回答道。

    赵顼一愣,眨了眨眼,忙道:“除他之外。”

    张斐稍一沉吟,“难道是富公?”

    赵顼一惊,“你如何猜到的?”

    张斐嘿嘿笑道:“据我观察,就他们二位理解的最深,其余人只怕纵使认同,也不敢妄下断言的,毕竟他们连其中道理都说不明白。”

    赵顼笑着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认为富公为何会这么果断地支持你的法制之法?”

    张斐想了想,道:“我估计还是为了对抗新政。”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他们都是清廉之臣,要说是为了金钱,去反对新政,这估计不太可能。”

    赵顼稍稍点头。

    要说富弼、司马光、文彦博他们是为了金钱去反对新政,打死赵顼都不信,就富弼、司马光那性格,你就是将金子塞到他嘴里,他都会给吐出来的,还认为你是在侮辱他。

    张斐道:“他们还是担心新政会与民争利,以及防止王学士权力过大,而法制之法的理念是捍卫个人权益,是既可以防止新政与民争利,同时又给予王学士限制。”

    赵顼思索一会儿,道:“可是你之前说,法制之法对他们亦有限制,他们应该也会想到这一点,你说这能成吗?”

    之前张斐就跟赵顼提过三足鼎立,法制之法一方面能够限制王安石的法家之法,同时又能限制住这边的儒家之法。

    张斐道:“我也不敢保证,但如果这回都不能成,那估计以后也成不了了。”

    赵顼忙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目前他们最害怕的还是王学士的新政,而法制之法对于他们虽然有限制,但也能保护他们的权益。

    有道是,这两害相权取其轻,况且法制之法同样也能够限制住王学士,对于目前的他们来说,是利大于弊,只要富公、司马学士他们支持的话,我估计朝中其他大臣最终会被说服的。”

    他在课堂上,故意提到若法家之法遇到法制之法,该以法制之法为先,目的就是诱惑保守派。

    他委婉地告诉保守派一个道理,就是如果都法家之法,就是看谁的权力最大,目前皇帝支持王安石,你们都刚不过。

    他认为这就是一个绝佳的窗口,一旦错过,几乎不可能再出现。

    这已经是具备天时地利人和。

    赵顼又问道:“既然如此,为何王学士又要支持?”

    张斐道:“因为双方需求并不一样,王学士有陛下的支持,他目前需求的就是合理性,如果《宋刑统》都能修改,他的变法,自然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

    赵顼稍稍点头,道:“虽然富公支持你的法制之法,但同时他也提出一个建议,就是请求朕将此事视为国家头等大事,要召集天下英才来修订《宋刑统》。”

    什么防止王安石权力过大,不就是防止他权力过大,王安石的权力,不都是他给的吗?

    富弼要求以高规格来修法,其实还是有防他的意思。

    王安石就是要求直接赦令,如果真的这么干,那就是进一步伸张皇权,王安石始终认为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是严重阻碍国家发展。

    赵顼当然也是想要伸张皇权。

    让他们来修法,鬼知道会修出什么来。

    张斐笑道:“陛下勿要担忧,法虽是他们来修,但最终能否颁布,可全在陛下。”

    赵顼道:“朕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们可都是我大宋一等一的天才,若要在律例中暗藏玄机,只怕朕也察觉不了。”

    张斐呵呵道:“我估计富公只会修下半部,而不会去修上半部。”

    赵顼问道:“什么下半部,上半部?”

    张斐道:“哦,我在课堂上不是说了么,法制之法必须要区分开君主国家的利益和个人的利益。富公十有八九就只会针对个人利益这部分,而不会去动上半部分。”

    赵顼好奇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张斐嘿嘿道:“因为我都不知道,富公又怎么会知道。”

    赵顼愣了愣,“你不知道?”

    张斐道:“我是真不知道,我在课堂上也只是讲了捍卫个人权益,没有怎么提到国家利益和君主利益。”

    赵顼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如此,张斐从头到尾都只是强调个人权益该怎么去立法,但国家利益和君主利益,他并没有讲。突然瞧了眼张斐,似笑非笑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讲?”

    张斐赶忙解释道:“我所知的,已经全部告知陛下,我相信富公也应该察觉到这一点,法制之法已经会对君主有所限制,陛下能够答应,那就已经是非常为国家和百姓考虑,他若再进一步,那纯属就是得寸进尺。

    关键,我其实并不认为富公出来揽下此事,是为了限制君主。恰恰相反,他是打算借法制之法来弥补庆历年间的遗憾。”

    赵顼好奇道:“法制之法与庆历新政又有何关系?”

    张斐笑道:“与法没有关系,但与人有关系。”

    “人?”

    “正是。”

    张斐点点头,“难道陛下认为,庆历新政失败,是因为新法不对吗?”

    赵顼不禁恍然大悟。

    张斐道:“富公经历过庆历的惨败,他应该非常清楚,就是这些人在蚕食着国家和百姓的利益,但同时他们又拥有权力,若不将这些人给摁住,是很难变法成功的,这估计也是富公不太支持变法的原因之一。而法制之法是能够很好的限制住这些人,富公若要动手脚,肯定也是在这方面动手脚。”

    赵顼若有所思道:“是呀!若不将这些人给限制住,任何变法都是举步维艰啊!”

    张斐又道:“不过我想富公有一点肯定没有想到。”

    赵顼问道:“哪一点?”

    张斐道:“陛下认为法制之法谁最获益?”

    赵顼想了想,却始终没有头绪,毕竟这三堂课,他哪里想得那么清楚,不禁问道:“谁?”

    “商人。”

    “商人?”

    “商人是有财富,但没有权力,他们最害怕的就是官府侵占他们的财富,捍卫个人正当权益,对商人事最为有利,一旦法制之法最终成形,我朝商业必然会迎来井喷时刻。”

    赵顼终于反应过来,“商税?”

    “正是。”

    张斐点点头道:“正如我之前给陛下的建议,要想治理农税,风险太大,利益太小,等到商税能够支撑起财政,陛下再回过头来,整顿农业,就没有后顾之忧。”

第三百七十章 立法权

    张斐早就建议赵顼,慢慢将税政重心从农业转入商业。

    赵顼对此也是非常认同的。

    因为现实情况已经告诉赵顼,这农税上面存在的问题,根本就没法改,稍稍动弹一下,仿佛就要山崩地裂,再加上目前商税增长的非常迅速,再去花力气整顿农税,实属吃力不讨好,关键还做不到。

    布局商业,只要玩得好,是可以利用商业规则将农税给收上来。

    大地主囤积那么多粮食,也得拿出去卖。

    而法制之法一方面可以促进商业发展,同时皇帝也能够借法制之法掌控住这一股力量。

    “原来如此。”

    赵顼点点头,可仍旧愁眉难展道:“但是朕的大臣们,在修改律例时,或许并不会考虑到这一点。”

    张斐微微一怔,心道,哎幼!我怎么这般湖涂,他现在最担心的应该是立法权。

    事实正是如此。

    富弼此举,最令赵顼不安的,就是立法权。

    赵顼事先非常着迷于赦令。

    但是富弼却建议,是要召集天下英才来修法,并且要视为国家头等大事来做。

    可能就是要规范化。

    这部分权力可能就会旁落。

    虽然张斐猜测富弼主要是想弥补庆历的遗憾,但身为帝王,赵顼首先考虑的当然还是皇权。

    张斐沉吟半响,道:“关于如何修改条例,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赵顼笑道:“你莫不是在谦虚,朕看你在课堂上说得是头头是道啊!”

    “我真不是在谦虚。”

    张斐赶忙摇摇头,稍稍迟疑了下,又道:“陛下以前也颁布过一些赦令吧?”

    赵顼点点头。

    张斐道:“有没有被驳回过?”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赵顼郁闷道:“经常被驳回。”

    张斐讪讪道:“陛下,能否就事论事......?”

    赵顼笑道:“朕再说一遍,朕还是希望你能够跟以前一样,对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也向你保证,你说什么朕都不会怪罪你的。”

    他如此崇拜王安石,但他为什么会被张斐影响,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他曾跟张斐建立起一丝丝友谊,甚至可以说,张斐就是他唯一的朋友。

    “多谢陛下。”

    张斐立刻道:“就事论事,陛下的赦令难道真的就没有问题吗?”

    赵顼点点头道:“这朕也不否认,他们若是讲不出道理,他们也不敢轻易驳回朕的赦令,但朕也是针对现有的问题,颁布那些赦令。”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当然知道,可我想要说的是,立法之事,智慧只是其次,关键是在于阅历和经验,陛下的赦令之所以存在问题,那只是因为陛下并未亲自去民间体验,所得知的事情,都是来源于大臣。同样一道赦令,可能在南方就非常有效,但是在北方反而会起到反作用,就是反应的大臣是来自不同的地方。”

    …

    赵顼频频点头道:“言之有理,确实是如此。”

    张斐道:“我如才二十多岁,经验和阅历都是我所欠缺的,所以我是真的没有能力去修法。”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是天下英才也未必修得了,尤其是此法还是要基于法制之法。”

    赵顼诧异道:“天下英才都未必修得了?”

    张斐点点头道:“正如我在课堂上所讲的那样,法家之法是从上往下,而法制之法则是从下往上,如果只是让世上最聪明的人来修法,修出来的法,必然是法家之法,不可能是法制之法,因为这聪明人往往是想,我该怎么去管理,而不会去仔细考虑,百姓之间会有怎样的纠纷、瓜葛。”

    上了三堂课的赵顼很快就能够理解张斐的意思,又问道:“那谁有资格来修此法?”

    张斐回答道:“就是那些辗转各地的司法官员,他们是最清楚各地百姓的具体情况。”

    赵顼微微皱眉道:“但他们若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就不会传到朝廷来。”

    “陛下所言甚是。”张斐笑点点头,又道:“那么问题就很简单了,如富公这样的天才,现在比较缺乏对直接面对百姓的经验,但是他们充满着智慧。

    反过来,那些最底层的司法官员,他们对民间情况有着深刻的认识,但是他们又缺乏足够的智慧去解决这些问题。

    正好我朝底层官员是要三年一换,在换任的途中,可以先让他们到京城来,与朝中宰相组织一次立***议......。”

    赵顼一怔,“立***议?”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由陛下你亲自主持,双方用答辩的方式来商讨立法、修法,双方都可以向对方提出问题。

    届时到底是执行问题,还是法律的缺失,便可一目了然,也可以及时解决一些严重的问题,甚至可以了解清楚,到时新法在各地的具体情况。

    关键,这也能陛下你清楚的知道,各地百姓到底是什么情况,而不至于受人蒙蔽,颁布错误的政策。

    其实古代许多帝王,也都想做一个圣明之君,可往往是得知一些偏面的消息,而导致政策的失误。”

    赵顼听得是频频点头,他虽然即位才两年,但是是深有感触。

    同样一件事,革新派和保守派就是不一样的看法,而且都说很有道理,他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但是...。”

    赵顼又稍显疑虑,“这底层的官员,可都畏惧宰相,只怕到时他们不太敢说实话啊!”

    言下之意,上下级坐在一起,还不是早就商量好的,演给他们看。

    张斐笑道:“故此陛下要引入第三方,来向他们两方提出问题,迫使他们不敢暗通款曲。”

    “第三方?”

    赵顼问道:“这世上还有人不怕宰相吗?”

    …

    张斐点头道:“有。”

    “谁?”

    “就是那些考生。”

    张斐道:“首先,那些考生也是来自各地,他们也清楚各地百姓的情况,其次,他们个个年轻气盛,又不是官员,不需要畏惧那些宰相。”

    “谁说的。”

    赵顼哼道:“许多考生还未参加科举,就已经被朝中宰相给收为女婿。”

    张斐眨了眨眼,“真的假的?”

    赵顼道:“这你都不知道吗,富弼当初不就是被晏殊一眼看中,然后被收为女婿吗?”

    “难怪那些考生这么努力,不惜寒窗十年,原来都是不想努力了。”

    张斐眼巴巴地看着赵顼,“陛下,你说我现在参加科举,会不会年纪太大了一点。”

    赵顼一愣,呵呵道:“年纪倒不算大,但也没有人敢打你主意。”

    “为什么?”

    “你不是已经成为许家的女婿了吗?”

    “呃...。”

    张斐勐然反应过来,是呀!虽然我没有参加科举,但我也是吃上了软饭,只可惜许家的饭,太清澹了一点,还得我自己努力啊!唉...。

    “行了。”

    赵顼摆摆手,“科举之事,你就别想了,就你那文章和文笔,实在是......!”

    张斐一本正经道:“陛下,我觉得我朝科举存有很大问题,看什么文笔,就还不如以貌取人,那我绝对高中。”

    赵顼呵呵笑道:“言之有理,下回上课,你就谈谈这个问题。”

    “呃...方才说到哪里了?”

    “考生。”

    “对对对!”

    张斐道:“在我看来,考生们的首要需求,不是给宰相当女婿,他们的首要目的是科举及第,这个可就掌握在陛下手里。

    如果他们在立***议上面的问题,将会直接影响到陛下对他们的看法,就算是面对老丈人,也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的。

    而且以我对那些考生们的了解,他们个性非常张扬,爱表现自己,只要让他们上,他们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刁难宰相和官员的。

    如此才能够获得名气。”

    赵顼稍稍点头。

    张斐又趁热打铁道:“如果陛下还不放心的话,甚至可以随机抽取一些经常去各地做买卖得商人,入场进行提问,但不能让商人露面,要是露面的话,估计他们就不敢提问了,可以让他们躲在帘子后面发问。”

    “如此倒真是可行啊!”

    赵顼听得是直点头,“其实不管是否基于法制之法,都可以如此立法,正好科考也是三年一次,也并不会给财政增添太多负担。”

    这帝王之术,可不是像那老朱一样,将所有权力都抓在手里,要还想干好的话,那只会将自己活活累死,实事求是来讲,也根本就做不到。

    统治的艺术始终是在于平衡和制衡。

    即便富弼他们是为了制衡皇帝,要夺这立法权。

    可以啊!

    我特么找一群人来盯着你们。

    在这个立法制度下,赵顼根本无须拽紧那立法权不放,因为底层官员想要升迁,必然是得到他的认可,考生想要及第,也要得到他的认可,至于商人么,是他未来要笼络的阶级。

    立法权给你,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将事情做好。

    这不就是大宋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么。

    “你到底还藏了多少主意。”赵顼不禁冲着张斐笑问道。

    张斐一愣,忙道:“陛下明鉴,这真是我刚刚想到的。”

    “真的?”

    “真的真的。”

    张斐直点头,“真不瞒陛下,我也受到自己上课的启发,才想到这些的,否则的话,我也不可能想到利用,不,呃...就是让那些考生也加入进去。就是因为他们在课堂刁难我。”

    “这倒也是。”

    赵顼笑着点点头,“看来心胸狭隘,也未必全是坏事啊!”

    “呃...。”

第三百七十一章 塞翁得马,焉知非福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微微笑,小时候的梦我知道。不要哭,让萤火虫带着你逃跑,乡间的歌谣,永远的依靠,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张斐闭目坐在铜镜前,哼着欢快小曲,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

    站在其身后为他打理的高文茵,不免都感到有些好奇,等到他哼完一曲,不免轻声问道:“三郎今日心情似乎挺好。”

    “错!”

    张斐睁开眼来,嘚瑟道:“是非常好。”

    高文茵不禁问道:“是有什么喜事吗?”

    张斐道:“因为我终于不要再穿那该死的官袍了。”

    该死的官袍?

    高文茵不禁心虚地瞧了眼门外,又忐忑不安地问道:“三郎已经辞官了吗?”

    “呃那倒没有。”张斐摇摇头,又道:“只是最近不用再去国子监上课,这真是不要太爽。”

    高文茵问道:“难道三郎不喜欢当老师?”

    在她看来,珥笔怎么能够跟老师比,而且还是国子监的老师。

    “当然不喜欢。”

    张斐道:“这一堂课下来,我不仅要应付那些学生,还得应付其他人,这真的是心累,我还喜欢当珥笔,自由自在,想告谁就告谁,话说我都很久没有去过开封府,也不知道李通判有没有想我。”

    高文茵不禁抿唇一笑,道:“这人人都想当官,可三郎你却。”

    张斐呵呵道:“以后有得是机会过官瘾,不急于这一时。”

    说着,他摸了摸下巴,“夫人,等会帮我刮刮胡须,这又长出来了。”

    高文茵迟疑了下,道:“要不留着算了。”

    “留着干嘛?”张斐好奇道。

    高文茵道:“如今三郎不但是官员,而且还是国子监的助教,留一些胡须或许会显得更沉稳一些。”

    张斐道:“但是留着胡须不太好亲你,刮了刮了。”

    “.?”

    吃过早饭后,张斐便乘坐马车前往事务所,这些天他一直在忙着讲学一事,都没有去过事务所那边,多少都有些不太放心。

    “咦?怎么停在这里?”

    张斐下得马车来,左右张望了下,发现这里离录事巷都还有一两百步远,这大冬天的,冷得人都直哆嗦。

    李四无奈道:“三哥,这是警署最近下得禁令,录事巷不得通行马车,马车只能停在这里。”

    “呃那就走过去吧,权当是在锻炼身体。”

    张斐咳得一声,朝着录事巷那边行去。

    “张先生早!”

    “啊?早!”

    “张助教早!”

    “早。”

    这才走了不到五十步,就有三四波行人主动跟他打招呼,神情尊敬的都令他感到羞愧。

    “李四李四!”

    张斐道:“你看见没有,他们都在向我打招呼。”

    李四道:“俺看见了。”

    “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张斐惊奇地看着李四。

    李四一脸傲娇道:“这有啥奇怪的,三哥你现在可是国子监的助教,当然得受人尊敬,俺现在都对三哥你更加尊敬了。”

    “滚!”

    正好旁边又有两个行人走过。

    “张老师早。”

    “早早!”

    “你方才听见没有,张老师竟然说了个‘滚’字。”

    “哎呦!你小声点,莫要惹祸上身。”

    张斐回头是一脸问号地瞅着那两个行人,“马勒戈壁,当回助教,连‘滚’都不让人说了,岂有此理。”

    说着,他挥袖掩面,撒开脚丫子就往事务所跑去。

    三哥跑什么?李四顿时一惊,立刻躲在龙五身后,左右瞅着,“五哥,是不是有杀手?”

    龙五是茫然四顾:“我也不知道。”

    “哎呦!三郎来了,有礼,有礼。范某见过三郎。”

    张斐刚刚入门,范理便上前来,拱手一礼。

    张斐眨了眨眼,“员外,你在发什么神经,是洞中一日世上一年?靠!别玩了。”

    范理赶忙道:“三郎,你如今可是一派宗师,又怎能恁地说话。”

    “我宗你妹。”

    张斐道:“是,我是当官了,但也就个从九品下,你们至于这样吗?”

    范理立刻道:“这与三郎当官倒是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外面都传三郎你开宗立派,创造出一门新思想。”

    “是呀!是呀!”

    邱征文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三哥,你有空的时候,也与咱们说说那法制之法呗?”

    “去去去!”

    张斐郁闷道:“我特么刚刚觉得自己脱离苦海,想来这里逍遥一下,你们又给我提法制之法,真特么日了狗了先拿账目给我看看,这要是没有赚到钱,你们就彻底完了,我不是在开玩笑的。”

    说着,他就大步往内堂走去。

    邱征文呆呆地看着张斐的背影,过得片刻,他又向范理道:“员外,三哥好像一点没变。”

    “是啊,一点没变。”

    范理突然松得一口气,“那就好了,那就好了,以后相处可就不会那么难,快快快,去把账本拿来。”

    “是。”

    坐在火盆边上的张斐,接过邱征文递来的账本,又叮嘱道:“记住,不信谣,不传谣,不造谣,你看我这德行像一代宗师吗?”

    范理讪讪道:“看着好像呵呵。”

    “不就是了吗。”

    张斐无奈地摇摇头,又翻开账本,一边看,一边问道:“今年收入怎么样?”

    范理立刻道:“就是抛开三郎当初打官司所得,咱们事务所今年的盈利也达到一万五千贯,扣除他们的提成、奖金,光咱们事务所的利润也达到一万贯。”

    张斐皱了下眉头,“才一万贯,在城里买间宅院都费力。”

    范理道:“一万贯可是能够买很好的宅院,而且,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哪家书铺能够一年赚一万多贯,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要知道去年的收入,可全都是张斐一己之力带来的,如今撇开张斐所得,也能赚一万贯,范理都兴奋了大半个月。

    说到这里,他又叹道:“当然,跟正版书铺那边或许没得比。”

    提到这事,他又是一把伤心泪,当初他是有机会投钱的,但他没有把握住,如今那边真是日进斗金啊!

    张斐瞧他一眼,笑了笑,又问道:“打官司咱们争了多少利润?哦,除我的官司之外。”

    范理摇摇头道:“那就没有多少,咱们的主要利润是为那些大富商提供法律服务,其次就是计税,光这两者就占了七成,还有两成是出售契约所得,打官司就就只占一成。”

    张斐诧异问道:“才这么一点吗?”

    范理立刻道:“这官司倒是接了不少,比以往要多得多,也挣得不少,只不过咱们其它方面的买卖赚得太多,相比较起来,就显得非常少。而且咱们不少珥笔都在法援署那边帮穷人打官司,全都是不收钱的,很多人有点钱,他们也申请法援,好在咱们也不靠这赚钱,就没有跟他们计较。”

    张斐点点头,道:“我们要继续加大对法援署的支持。”

    范理一怔,“这是为何?”

    张斐道:“当然是为了开分店啊!”

    范理面色一喜,急急坐下,“开分店?”

    张斐点点头道:“大名府的钱就不是钱吗?”

    范理直点头道:“是是是是,当然是钱,其实我也很赞成开分店的。”

    张斐道:“但是一定要慎重,毕竟咱们又没有三头六臂,只能盯着这一亩三分地,分店能否成功,完全看他们的表现,而法援署是可以很好的历练那些珥笔,故此我们要加大对方法援署的支持。

    同时告诉那些人,谁在法援署表现的好,将可能成为咱们分店的店主,同时将可获得分店总利润的三成。”

    “三三成,这会不会高了一点,如今分店也有计税业务,那利润可是非常高的。”范理又道。

    宋朝开分店也是潮流,但是一般来说,这利润都是归东家。

    张斐道:“要不给他们丰厚的利润,他们如何会玩命给咱们干,关键咱们这一行,不是有把子力气就行,得需要动脑子,这非常依赖店长的实力,他们要有这实力,这钱就该他们赚。”

    范理点点头道:“这倒也是。”

    正当这时,李四走了进来,“三哥,樊公子来了。”

    范理道:“他怎么来了?”

    “我邀请他来的,我懒得两边跑。”

    说着,张斐又向李四道:“快请。”

    过得片刻,只见樊正入得屋内,是毕恭毕敬地向张斐行得一礼,“樊正见过张助教。”

    张斐指着一个角落,“先一边站着去。”

    樊正一愣,旋即拱手道:“是。”

    “等会!”

    张斐赶忙又叫住他,哭笑不得道:“大郎,你这是干什么,我让你去站着你就去站着啊!”

    樊正忙道:“张助教乃开宗立派之师,今非昔比,樊正自当遵从。”

    张斐不禁纳闷道:“有这么夸张吗?你们是成心在玩我吧。”

    樊正道:“张助教。”

    “你还是叫我张三吧,我更喜欢这称呼。”

    “是。”

    虽然应承下来,但樊正自也不敢直呼张三,“三哥有所不知,这些天,我白矾楼都无人问津美酒佳人,全都在议论三哥的法制之法,且深得不少人的推崇。”

    张斐稍显尴尬地问道:“你认为这是好事吗?”

    樊正迟疑片刻,很谨慎地答道:“这在许多人看来,都是好事。”

    这小子说话真是密不透风。张斐也懒得再说这事,又问道:“对了,慈善基金会那边现在怎么样?”

    这也是他邀樊正来此的唯一原因。

    樊正立刻道:“目前来看,一切都还比较顺利,只不过足球赛那边有些问题。”

    张斐问道:“什么问题?”

    樊正道:“报名的队伍太多,目前已经达到六十八支队伍。”

    “这么多?”张斐微微一惊,又道:“三衙.!”

    “三衙确定只有三支。”

    “那哪来得这么多队伍?那蹴鞠比赛也就十八社。”

    “这还是因为奖金太高,故此许多商人都组建了足球队伍。”

    “你们白矾楼?”

    “也也组建了一支。”

    樊正讪讪一笑,又解释道:“原本我都还在考虑中,不过潘楼先组建了一支,如果足球比赛得到大家的追捧,同时他的队伍非常出色,这肯定会影响到我们的生意,我们白矾楼必须要组建。”

    “这倒是有点意思。”

    张斐笑着点点头:“有恩怨的比赛才好看。”

    樊正道:“但是这么多队伍怎么安排赛事。”

    张斐道:“这我已经想清楚,就以御街为界,分东西两个赛区,但是参赛队伍实在是太多了一点,就先举办资格赛,被淘汰的就给他们一点钱打发,最终在东西两个赛区各选出十六支队伍,进行小组赛、淘汰赛等正赛,最终两大赛区的冠军进行决赛。”

    樊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斐道:“樊大,你一定记住一点,最吸引人的往往不是进球,而是两支参赛队伍的恩怨,比如你们白矾楼和潘楼,又比如侍卫马和侍卫步,这种对决才更吸引人。

    我分东西两大赛区,也是增加市民的参与感,住在西城的肯定是支持西城,住在东城的肯定是支持东城。

    你在制定赛制的时候,以及宣传的时候,都要抓住这一点。”

    樊正点点头道:“我记住了,多谢三哥传授买卖之道。”

    张斐呵呵道:“是不是我现在讲什么都是道。”

    樊正不禁尴尬一笑。

    正当这时,李四又走了进来,“三哥,外面有人求见。”

    张斐问道:“什么事?”

    李四回答道:“他们想来向三哥询问法制之法。”

    没完没了是吧!张斐道:“你告诉他们,我们珥笔都是计时收费,找我谈话,一炷香一贯钱,这是行规。”

    樊正不禁心想,一炷香一贯钱,这莫不是最赚钱的买卖。

    “是。”

    过得片刻,李四折返回来。

    “他们走了没有?”张斐问道。

    “没有。”

    李四摇摇头道:“他们问若是谈上十炷香有没有折扣。”

    “.!”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恐惧,向樊正道:“大郎,你是不是坐马车来的?”

    樊正木讷地点点头。

    张斐立刻道:“快将你的马车开到后门去,你送我回家。”

    樊正道:“后门不准进。”

    “不就是罚款么,哎呀,就当是买.我付这钱,快快快。”

    溜了溜了!

    这真是太吓人了。

    张斐偷偷上得樊正的马车,急急回到家里去。

    “张三,你回来的正好,出事了。”

    刚回家,许芷倩就急急迎上前来。

    张斐问道:“什么事?”

    许芷倩回头看去,张斐抬头一看,只见许遵坐在厅堂内,他不禁一愣,老爷子怎么这么早回家,可真是稀罕啊!

    他急急入得厅堂,问道:“岳父大人,出什么事了?”

    许遵面色忧虑道:“今儿一早有不少谏官御史弹劾你妖言惑众,扰乱纲常,颠覆社稷,请求官家将你治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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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562/ 第一时间欣赏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作者:南希北庆所写的《北宋大法官》为转载作品,北宋大法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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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熙宁年间,宋神宗赵顼初登大宝,欧阳修、韩琦、富弼英雄垂暮。
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也给历史留下了无尽的惋惜和争议。
然而,一个实习小律师的突然到来,为大宋开辟了一条中间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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