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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七十六章 哭声

    留活口?

    他符世春就如同打猎一般,坐在马上,悠然自得,自然是非常冷静,但是如曹栋栋、马小义、牛北庆等人都已经杀红了眼,那牛北庆更是直接砍下二人头颅,场面是非常血腥,谁还会想着留活口。

    关键曹栋栋见符世春在他面前表演箭术,这令他非常不爽,他爹爹可是能够左右开弓,在三衙也都是数一数二神箭手,曹栋栋虽不及其父,但也不能让符世春给比下去。

    活口可以不留,但面子可不能丢。

    此时张斐可没有心情跟他们争吵,虽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遇袭,但却是他第一会见到开膛破肚,血流成河的场面,后怕的他,已经惊出一身冷汗,大脑也是一片空白。

    也根本不知如何该处理这种情况。

    还好有曹栋栋、符世春在,他们先是清点自己这边情况,死得五人,六人负伤,而对方则是全军覆没,地上躺着二十余具尸体。

    于是他决定先派一人骑快马赶往县城,叫县衙的人来这里清理,又留下四人在这里看管,同时车队也加快速度,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县城,因为入夜之后,只会更加危险。

    ......

    平陆县,官邸。

    二更时分。

    张斐坐在床边,一手轻轻握着高文茵的柔荑,望着怀中熟睡的美人,目光中充斥着内疚。

    今儿高文茵吓得是魂飞魄散,当场就晕厥了过去,来到平陆县官邸,她仍旧惊魂未定,没有办法,张斐只能坐在床边陪着她,安慰她,渐渐地,她才安稳入睡。

    吱呀一声轻响。

    许止倩轻轻从屋外走了进来,轻声道:“姐姐睡了。”

    张斐点点头。

    许止倩道:“我留在这里陪着高姐姐,你出去看看,衙内他们就只会吵架,我又不便出面。在我看来,此事与当地知县、县尉应该没有太多关系。”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许止倩道:“这平陆县知县名叫段祺,来平陆县已经有两年,而今年是最后一年,之前政绩还算不错,如无意外,应该能够得到升迁,但是出了这事,只怕他的升迁将会受到影响。”

    张斐道:“但也有可能他们背地里做了不少坏事,怕被我查出来。”

    许止倩道:“那也不会用这种手段,此事对于平陆县所有官员的仕途都非常不利。”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又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高文茵放在床上,道:“你先在这里陪着她,我马上就回来。”

    许止倩点点头。

    她的状况反倒是比张斐、高文茵都要好,毕竟她曾跟着许遵走南闯北,虽然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是凶杀桉还是见过不少,甚至还见过草寇,也知道这外面的环境。

    ......

    “少废话,本衙内只知道这事发生在你们平陆县地界,你们是脱不了干系的,若是抓不到凶手,我要你们好看。”

    刚刚出得里屋,就听到前厅传来曹栋栋地咆孝声。

    他可是气疯了,死得五人中,有四人都是他的人,就连涛子都差点遭了毒手。

    又听得一个愤怒的声音,“既然衙内不相信我等,何不自个去查,你们皇家警察不就是来取代我们的吗?”

    “你还真是提醒了我,此事将交由我们的警署负责,不过在此桉没有查清之前,你们都给我老实待在家里,等候审查。”

    “我们为何要接受审查,衙内,你莫要欺人太甚。”

    “就凭这里由我们皇家警察接管。”

    “怎么回事?”

    张斐入得厅来,只见厅中站着一人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此人名叫熊韬,乃是平陆县县尉,相当于平陆县公安局局长。

    熊韬见张斐进来,赶忙抱拳一礼,“大庭长,如这种事,我们也不想,但是调查也需要时日的,我们又不是神仙,哪能立刻将凶手交出来。”

    张斐点点头道:“你们抓紧调查,到时将桉卷送到河中府来,本官要亲自审理此桉。”

    熊韬稍稍一愣,方才他就已经见过张斐,当时张斐面色苍白,显得非常柔弱,与此时的张斐简直判若两人,抱拳道:“下官遵命。”

    张斐道:“你先去忙吧,有事我会再找你们的。”

    “是,下官告辞。”

    熊韬走后,曹栋栋就跳上前来,“张三,咱们一路过了那么多州县,都没啥事,偏偏在这里遇刺,这事十有八九与他们有关,你还让他们调查,如何查得出结果来,正好咱们就是取代他们县尉的,何不借此事,将平陆县的警署给建起来。”

    张斐没好气道:“你带了多少皇家警察来,你心里就没数吗?这一时半会,根本没法取代。况且这事,也不一定与他们有关。”

    符世春微微笑道:“张三说得不错,可没有知县、县尉会傻到在自己的地界上行刺朝廷命官。而且若他们调查,他们一定会尽力调查的,若是查不到真凶,朝廷肯定问责于他们。”

    马小义好奇道:“既然不是他们所为,那会是谁?”

    符世春不禁看向张斐,笑道:“方才那些刺客,摆明就是冲着张三去的,要我看,八成是张三在京城得罪的人所为。”

    张斐皱眉道:“要是这样的话,就很难调查了。”

    符世春笑吟吟道:“你在京城得罪的人,非富即贵,他们竟然敢这么干,就不怕你调查。”

    张斐道:“但还是要将此事传回京城,两边一块查,但愿能够查到蛛丝马迹。”

    虽然他也知道,以当下的技术,如这种事是很难调查的,但是他绝不会姑息,还要查到底,不然的话,不得天天有刺客上门。

    ......

    翌日。

    高文茵迷迷湖湖睁开眼来,看着那陌生屋顶,不禁呢喃道:“我这是在哪?”

    她昨日是浑浑噩噩来到这官邸的,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又左右看了看,突然发现床边一人趴在床边,呼呼大睡着。

    “三郎?”

    高文茵不禁一愣。

    这一声轻呼,也惊醒张斐了,他睁开眼来,见高文茵正看着自己,忙坐起身来,道:“夫人醒了。”

    高文茵打量着张斐,道:“三郎,你昨儿就睡着这里?”

    张斐笑道:“你昨天一直都在做噩梦,我不大放心,就在这里陪着你。”

    高文茵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又很是内疚道:“对不起,还得让你来照顾我。”

    张斐道:“咱们夫妻之间,要说这些就见外了,再者说,你这两年来日日夜夜的照顾我,我照顾你一宿,也算不得什么。”

    高文茵含羞一笑,嘴角两边露出两个小酒窝,更显得明艳动人。

    张斐轻轻将她搂在怀里,又道:“其实要说对不起的是我,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高文茵将螓首埋在张斐怀里,轻轻摇了摇,声若蚊吟道:“能跟着三郎身边,就已经是我最大的福分了。”

    冬冬冬!

    一阵敲门响起,外面传来许止倩的声音,“张三,你醒了么?”

    高文茵吓得一惊,立刻脱离张斐的怀抱,缩回被子里面,仿佛被捉奸一般,弄得张斐也是哭笑不得。

    “醒了!”

    “段知县来了。”

    “我知道了。”

    ......

    这段祺也真是被吓坏了,一大早就赶过来,见到张斐就表示自己一定会严查到底的,其实就是暗示张斐,这事跟我真的没有关系。

    但目前所查得结果,那些刺客可能都不是平陆县的人。

    张斐也只能先应着,但无论如何,此桉必须要查个结果出来。

    在平陆县修整两日后,张斐一行人又继续出发了。

    为了安全期间,张斐这回没有再骑马,而是选择与高文茵、许止倩坐在马车里面。

    “三哥,真是抱歉,那日俺是杀红眼了,所以......!”

    牛北庆悄悄来到马车旁,很是内疚地说道。

    驾车的龙五揶揄道:“下回他还是一样。”

    牛北庆立刻道:“你少冤枉人,下回俺绝不会这么做了,主要俺在京城憋太久,一时才没收住手。”

    高文茵蹙眉道:“大牛,休得胡言,什么下回,没有下回了......!”

    牛北庆挠挠头,“三哥勿怪,俺...俺不太会说话。”

    张斐笑着点点头,突然又向龙五道:“龙五,你还真是一个高手。”

    这回真是全靠龙五,指望曹栋栋他们,估计都死了好几回,专业,身手了得,真是一个完美保镖啊!

    龙五竟然老脸一红。

    不会吧,还害羞?张斐又好奇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之前跟泼皮打得难解难分。”

    龙五道:“我怕失手打死他。”

    张斐点点头,又回想起那日,这厮真的出手就是杀招,是完全不留活路的那种。

    又行得数日,他们终于来到河中府。

    这一路上来往的商队是络绎不绝,路上的繁荣,真是不亚于京城。

    没有办法,这里可是交通要塞,平陆县那边就是三门峡,这里修建了大量的粮仓,许多货物都是在这里转陆运,然后再转河运。

    由于官道上车马太多,走走停停,曹栋栋实在是无法忍受,于是他们改走边上的小道。

    又行得两三里路,忽闻远处传来一阵十分凄惨的哭声。

    “咦?怎么听到哭声。”

    张斐掀开车帘,寻声看去,但见远处的河边跪着一个农夫。

    许止倩见罢,忙道:“这人哭得这般凄惨,定是有冤情,要不派人过去问问看。”

    也酷爱锄强扶弱的马小义,对此颇感好奇,立刻道:“俺过去问问。”

    说着,他便是骑马上前。

    过得片刻,马小义就折返回来,哼道:“那人是个傻子,俺怎么问他,都不理俺,就知道哭。”

    许止倩瞧了眼不靠谱的马小义,向张斐小声道:“张三,你让涛子再过去问问。”

    张斐点点头,又吩咐涛子过去打听一下。

    然而,结果还是一样,那人就知道哭,怎么问都不张嘴。

    正当这时,迎面行来两个挑担子的小贩,只听其中一人道:“你看这吴哥又跑来这里哭了,要不俺们去劝劝他。”

    “没用得,这乡亲们都劝过,唉...要是俺遇到这种事,俺估计自杀心都有了。”

    ......

    张斐听得好奇,下得马车来,询问道:“二位大哥请留步。”

    那两柴夫偏头瞧向张斐,见他们个个身着华丽,似有有些害怕,其中一个问道:“小官人有事么?”

    张斐指着那河边男子问道:“那人为何跪在那里哭?”

    其中一个柴夫立刻道:“他妻子将他娘给推到这河里去了。”

    “啊!”

    许止倩、高文茵皆是惊呼一声。

    曹栋栋、马小义也都傻眼了,不禁是面面相觑。

    另一个柴夫瞪了同伴一眼,“你少说两句,吴哥平时待咱们不薄啊!。”

    张斐又问道:“为何?”

    先前那个柴夫不敢言语,看向同伴,另一个柴夫道:“俺们...俺们也不清楚。”

    二人言罢,便是匆匆离去。

第四百七十七章 久病床前无孝子

    媳妇谋杀婆婆?

    虽说这婆媳关系一直都是家庭难题,但也很少走到这一步,除非是有什么利益纠葛。

    而在北宋这个儒家时代,那更是十分罕见的,许芷倩跟着许遵身边这么久,可也是未有听闻过这种事,因为要真是如此,这绝对是属于十恶之罪。

    大家心中都十分好奇,马小义本还想叫住那两柴夫,问清缘由,但却被张斐给制止了,人家不愿意说,强迫他们说,反而可能得到错误的信息。

    而这种事必然是人尽皆知的,就不如上前找个茶肆、酒馆打听清楚。

    行得五里路,来到路口的茶肆稍作歇息,顺便打听一下。

    “衙内,三哥,小人已经打听清楚了。”

    涛子来到马车旁,向曹栋栋和张斐说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马小义急急问道。

    涛子道:“方才在河边哭得那人名叫吴雷,乃是附近妫乡的农户,他父亲早就去世了,他乃是家中独子,后娶得妻子张氏,又生得一对儿女,此外,还有一个瘫在床上的老母。可是在半个月前,河对岸有人瞧见他妻子张氏推着吴母来到这河边,然后将吴母推入河里。”

    高文茵不禁震惊道:“世上竟有如此歹毒的女人?”

    马小义赶忙问道:“他妻子为何要谋杀他母亲,二人有何仇怨?”

    许芷倩轻轻叹道:“这久病床前无孝子。”

    涛子忙道:“张夫人此话倒也不全对,那吴雷可真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他母亲已经瘫在床上已有八年之久,但吴雷是无半句怨言,将老母照顾的无微不至,但有闲时,还时常背着老母出去游玩。”

    高文茵轻轻点头道:“难怪方才他会哭得那般伤心。”

    说着,她又黯然叹得一口气。

    李四却是气鼓鼓道:“但可惜遇人不淑,娶了一个这般心狠手辣的妻子。”

    张斐瞧了眼李四,心知,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前妻。

    涛子摇摇头道:“那也不是,张氏也是远近闻名的贤妻,吴雷到底每天都得下田干活,赚钱养家,这家里的事务全都是张氏在忙,真正服侍吴母的也是张氏,就连为吴母看病的郎中都说,要不是张氏将吴母照顾的无微不至,估计吴母都活不了这么久。”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神情一愣。

    啪!

    突然一巴掌直接拍在涛子的后脑上。

    “哎呦!”

    涛子双手捂头,回首看去,只见曹栋栋怒视着他。

    “涛子,你什么时候还学会卖关子了,直接说结果,可真是急死本衙内了。”

    “是是是!”

    涛子捂着脑袋,委屈地点了点头,“结果就是那张氏被捉之后,立刻认罪了,然后被判死刑。”

    “嘿!”

    曹栋栋又举起手来。

    涛子下意识往旁一跳,哭诉道:“衙内莫打,这.这就是结果。”

    曹栋栋激动道:“我是问你,既然张氏那般好,那为何还要谋杀老母,这不是前后矛盾么。”

    涛子道:“官府是说,张氏是承认吴雷老母拖累他们的家,但是就连这附近的乡民们都不太相信。”

    “这可真是奇了。”马小义眼珠子一转,又冲着张斐嘿嘿道:“三哥,俺看这张氏定有冤情,要不你去为她争讼?”

    张斐没好气地瞧他一眼,道:“我现在可是大庭长,可不是大珥笔。”

    “是呀!”马小义更是激动道:“三哥你如今可是大庭长,那再好不过了,你可以重新审理此案啊。”

    符世春笑吟吟道:“有趣!有趣!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张三你何不借此案烧第一把火。”

    许芷倩赶忙道:“哪能随便重审,还得看是否存有疑点,同时得找到证据,才能够重审。”

    张斐瞄了眼许芷倩,暗自一笑,“先赶路吧,到了河中府再说。”

    自从遇袭之后,游山玩水的心思完全就没了,路上也是闷闷不乐的,现在张斐只想早点赶到河中府。

    又行得半日,他们终于看到了河中府的城墙。

    李四突然道:“三哥,好像是蔡二哥他们。”

    张斐立刻出得马车,举目看去,但见城门前的大树下站在四个年轻人。

    那四个年轻人见到他们一行人,也立刻往这边走来。

    正是蔡京、蔡卞、上官均、叶祖恰四人。

    他们四个比张斐早半个月出发,来为老师打头阵,但已经来这里二十余天了。

    过得一会儿工夫,他们四人来到马车前,张斐也从马车上下来。

    “学生见过老师。”

    四人是恭恭敬敬行得一礼。

    对于张斐,他们还是非常非常信服,开玩笑,他们可也是法制之法的第一代传人。

    “嗯。”

    张斐点点头,关心道:“你们都还好吧?”

    四人点点头,那上官均关切道:“听闻老师在你平陆县遭遇刺杀?”

    张斐嗯了一声,反问道:“你们没有吗?”

    四人相视一眼,均是摇摇头。

    张斐叹道:“这真不公平啊!”

    四人皆是尴尬一笑。

    不过他们也习惯张斐这种调侃。

    蔡京突然问道:“敢问老师,可有查明是何人所为?”

    张斐摇摇头,“平陆县现在在调查,目前还未有结果。”

    蔡京道:“学生估计可能是京城某些人所为。”

    张斐侧目瞧向蔡京,“你有什么看法?”

    蔡京道:“学生以为能够在轻易在其它州府买凶杀人的,定是那些常年在外奔走的官员,一般知县可也不识得这些人,故此,要么是武将,要么就是转运司的人,且与老师是有大仇。”

    蔡卞低声道:“兄长,你没有证据,就别瞎说。”

    蔡京哼道:“这又不是在公堂上,老师遇到危险,我帮老师分析一下,这有何不可。”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不过还得找到证据,走吧,我们先入城再说。”

    叶祖恰道:“老师,咱们的皇庭不在城内。”

    张斐问道:“那在哪?”

    叶祖恰道:“是在东南郊外。”

    “在郊外?”

    张斐道:“那多不方便。”

    叶祖恰道:“就在城边上,也就两三里路。”

    要知道这皇庭的官署,之前可是皇帝的行宫,而这皇帝的行宫一般都不会设在城内,都是设在城边上,是既方便,但又不吵闹。

    一行人于是又转道往东南方向行去。

    曹栋栋、马小义早就按耐不住,问明地址,便是骑马先行一步,这附近不可能再有人行刺。

    张斐则是与蔡京等人一边走,一边询问他们有什么收获。

    结果就是几乎没有。

    毕竟他们只是刚刚入仕的菜鸟,这官职也都是九品小官,基本上也没谁会搭理他们。

    他们人生地不熟,也不敢乱去打听。

    这二十多天,他们就只是在官署搞装潢。

    因为皇庭的前身乃是行宫,如今改为官署,其中许多规格都是要修改的,否则的话,就有僭越的嫌疑。

    张斐又问道:“对了!种将军、陆知府他们可来了。”

    “今日我们刚刚去打听过,未有听到他们的消息。”蔡卞摇摇头。

    “还没到!”

    张斐不禁皱眉道:“早知道,就再晚一点来。”

    他已经够慢了,哪知道对方比他还要慢,上来不撒火,有些憋屈啊!

    蔡京突然道:“要是换做我,我也会晚点来。”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蔡京道:“他们又不识得老师,也不清楚咱们的公检法,这心里难免会害怕,尤其旧案重审,往往都是有原因的,若等到老师先在这里建立起公检法,他们心里也会有底的。”

    真不愧是青史留名的大奸臣,果然精于算计!张斐不露声色地笑着点点头,“这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说着,他又想起什么似得,“对了,苏检察长到了没有?”

    叶祖恰道:“苏检察长比咱们先到一步,一直在忙于建设检察院,但是没有皇庭和警署,光有检察院也是不行。”

    上官均突然道:“上回我去打听的老师的消息时,在妫乡附近偶遇到苏检察长。”

    “妫乡?”

    城内的许芷倩掀开车帘来问道:“苏检察长可是在调查妫乡弑母一案?”

    叶祖恰错愕道:“师母也知道此事?”

    许芷倩轻轻点了下头,“在路上听说的。”

    上官均回答道:“回师母的话,我们当时也是这般猜测的,但是苏检察长并未与我们提及这事。”

    蔡京装成自顾叹道:“但愿苏检察长不是在查此案。”

    张斐瞟了眼蔡京,道:“此话怎讲?”

    “哦。”

    蔡京假装回过神来,道:“此案有人证,且张氏也已经亲口承认,更为关键的是,此案后又交到蔡知府手中,是蔡知府亲自判的死刑。如果检察院再提起诉讼,蔡知府又会怎么想,无论成败,这这恐怕都不太好。”

    张斐呵呵笑道:“蔡京,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蔡京忙拱手道:“还望老师指教。”

    张斐道:“任何人的施舍和乞讨,都不足以让咱们皇庭在这里立足,唯有表现出比现有司法制度更为优秀,才能够令人信服。”

    蔡卞点点头道:“老师言之有理。”

    说着,又不爽了地瞧了眼兄长,虽是亲兄弟,但他真不喜欢蔡京这偷奸耍滑的性格。

    蔡京忙解释道:“学生只是担心,如果咱们重审,但结果又与之前的判决相差不差,蔡知府和当地县尉等官员,会为人咱们是故意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这!”

    张斐点点头道:“那是当然,如果检察院方面找不到足够的证据,我自然也不会强行重审。”

第四百七十八章 另有隐情

    由于从此去皇庭,也不是很远,张斐近日坐马车也坐得有些想吐,于是就与蔡京他们一块步行,顺便问问当地人对于公检法的看法。

    结果就是官员都不太搭理他们,全当做不知道,而百姓又不知晓,根本都没有理会这事,坊间都无人谈及。

    可见京城已经有不少人书信给他们,告诉他们这公检法是怎么回事,讨好他们也是没有用,反而可能会被他们抓住把柄。

    总而言之,他们就是敌人。

    再加上公检法是完全独立的,与任何官署都是平行的,可能那些官员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公检法相处。

    行得半个多时辰,他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这里好美呀!”

    高文茵下得马车,面前是一座拱桥,涓涓溪水从脚下流过,还能见到一条小鱼在里面快活地摆动身姿,抬头一看,山清水秀,那屋檐上的青瓦在茂密的林中是若隐若现,既显气派,又透着一丝内敛。

    非常符合宋朝的建筑风格。

    “高姐姐,这里以前可是行宫,只有官家和王爷还能住在这里,能不美么。”

    随后下车的许芷倩笑吟吟道。

    高文茵惊吓道:“我我们也能住这里吗?”

    “姐姐莫怕,如今这里已经改为皇庭。”许芷倩挽着高文茵的手,“走!我们进去看看。”

    “不要等三郎吗?”

    高文茵回头看了眼。

    许芷倩道:“他们还在谈事,我们先去看看,将咱们卧房布置好。”

    “嗯。”

    二女手挽着手,又与青梅、小桃,沿着青石板路往里面行去,周边的郁郁葱葱,假山林立,道路两边是百花竞艳,令几女看得是目不暇接,啧啧称奇。

    此时,正值酷暑,但是入得里面,却又觉非常阴凉,比那空调房都还要舒服。

    “这里面可真是凉快啊!”

    张斐不禁言道。

    叶祖恰道:“听说这里背山面水,冬暖夏凉,是河中府附近最适合居住的地方,汉唐都曾在此处设立过行宫,当年唐高宗、武则天都在这里居住过。”

    张斐赶忙问道:“这行宫不会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吧?”

    叶祖恰摇摇头道:“那倒不是,前朝遗留下的行宫早就毁了,这是在咱们太宗时期建造的。”

    张斐点点头,又是举目四顾,看着可真不像似官衙,不禁又问道:“但这里适不适合改建皇庭?”

    蔡卞忙道:“城南有一城门是直接这里的西大门,中间的道路也非常平坦,只不过以前那门不常开,如果将城门打开,百姓来此倒也比较方便。”

    蔡京道:“这边门以前是供官家他们进出的,景色非常美丽,离后院也比较近,往这过去就是花园,花园再往里面去就是住处,但是西大门那边,很是气派庄严。”

    他们这些天也无事可干,张斐不来,他们连一点职权都没有,成天就在这里琢磨如何改造这行宫。

    张斐有些迫不及待道:“你们先带我去大堂看看吧!”

    “是。老师,这边请。”

    四人带着张斐绕着中间那个小湖,来到西面,果然这里的建筑就非常气派、庄严,内有大堂,外有庭院,毕竟皇帝住在行宫,也时常需要跟大臣们开会商议国事。

    来到中间最大的那个庭院内。

    “我们这里察看了一圈,这里作为大堂最为适合的。”

    上官均又介绍道:“首先,这大门离城里是最近的,同时离后院又比较远,中间还一个小湖隔绝,不会影响到老师休息。”

    张斐只是稍稍点头,举目四顾,打量着的周边的一切,似乎在思考什么。

    蔡京问道:“老师不满意吗?”

    张斐一怔,摇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只是我要将这里再改造一下。”

    叶祖恰问道:“老师希望怎么改造?”

    张斐先是指着周边的甬道,“我要在这些地方安排一些座椅。”

    说着,他又指向中间,“中间再建两个长亭子,供珥笔和检察院用,而在这正上方的,我要设立一个三层式的庭长台。”

    四人面面相觑,脑中有画面,但不太理解张斐的这种设计。

    蔡卞好奇道:“老师为何这般设计?”

    张斐面色一沉,偏头看向他们,“我教你们的知识,你们都给忘了?”

    “老师所授,学生一直铭记于心,不敢相忘。”

    四人立刻齐声言道。

    是瑟瑟发抖啊!

    张斐皱眉道:“那我问你们,在法制之法下,百姓来皇庭的次数是会变多,还是会变少?”

    “自然是会变多!”

    “为何?”

    “因为法制之法的理念是捍卫百姓个人正当权益,故此还要取消不少律条的刑罚,记得老师在课堂上还以高利贷为例,说明这一点,之前的律法,则是以刑罚为主,故使得百姓望而却步。”

    “不错!都还记得。”

    张斐点点头。

    四人同时松得一口气,方才张斐那么一问,他们宛如又回到了那地狱般的课堂上,生怕答错,说真的,他们似乎还就没有对过。

    张斐又道:“既然百姓会常来这里,我们的皇庭就要处处为百姓着想,方便百姓前来诉讼,也方便百姓前来观审,而不仅仅是一味的维护皇庭的威严。”

    “老师处处为民着想,学生深感佩服。”

    上官均拱手一礼。

    张斐哀其不争道:“不是我处处为民着想,而是你们这些家伙,并未将法制之法的理念融入自己的思维中,否则的话,哪里还需要我来提醒你们。”

    四人垂首不语。

    没事!

    咱都已经习惯了!

    方便百姓观审,倒不是张斐真的就爱出风头,虽然他也乐意享受,但主要还是为了宣传法制之法,让百姓知道,皇庭一般是不会处罚人的。

    正当这时,李四快步走了过来,“三哥,苏小先生来了。”

    张斐点点头,又向蔡京等人道:“你们再好好想想,如何设计才能够既庄严,又平易近人,能给观审的人很好的体验,这是非常重要的,也是我们皇庭成功的基础。”

    “是,学生记住了。”

    “那行,我先去见见苏检察长。”

    张斐又随着李四出得庭院,但见苏辙正坐在湖边一个小亭内。

    这李四也是刚来,也不知道该请苏辙上哪坐着,还是苏辙说坐在亭子里面等就行了。

    张斐立刻快步行去,来到亭内,他拱手一礼,“真是抱歉,在下也是刚来这里,连一间屋都找不到,还望苏小先生多多包涵。”

    “无妨!无妨!”苏辙拱手回得一礼,又是苦笑道:“你来了就行了。”

    张斐讪讪一笑,伸手道:“苏小先生请坐!”

    “请!”

    坐下之后,张斐便道:“我可是听说种将军和陆知府都还未来。”

    苏辙微微笑道:“可是你若不到的话,至少那种将军是不会提前到的,而且我们检察院也无所事事。”

    张斐故作好奇道:“检察院与我们皇庭的关系,就是要发起诉讼。”

    苏辙犹豫片刻道:“我近日确实在调查一件案子。”

    张斐道:“不会是妫乡弑母一案吧?”

    苏辙一怔道:“你知道?”

    张斐点点头道:“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但是我听说那张氏都已经认罪了,没有什么疑点。”

    苏辙道:“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听说吴雷夫妇都是远近闻名的孝子,妫乡的乡民都不太相信张氏会干出这事来。

    故此我就特地去调查了一番,有乡民透露,吴母早有轻生的念头,原因就是不想拖累吴雷夫妇,由于张氏得照顾吴母和两个孩子,他们家就只有吴雷一个人挣钱,而在前不久吴雷仅仅生了个小病,这家里的米缸就见底了,最近还吴雷还打算去借高利贷,他们这种家庭,一旦借了高利贷,可能一家人都会遭殃的。”

    张斐道:“故此你怀疑是吴母主动请求张氏带她去河边自杀?”

    苏辙点点头。

    张斐道:“可就算如此,张氏也是凶手,是她带着吴母去到河边的,关键还有目击证人,亲眼看到张氏推吴母入河,不管吴母是不是自愿的,张氏都是在杀人。”

    苏辙道:“我怀疑那证人是在说谎。”

    张斐眉头一皱,问道:“可有证据?”

    苏辙道:“那目击证人是见到张氏推吴母下去的,但吴母坐起来都非常困难,这如何去推?而且当时张氏是用一辆木车拉着吴母去到河边的,如果真的是推下去,只能是连车带人一块推下去,可是木车并没有被推到河里去,就连吴母盖着被子,都还整整齐齐的放在木车里面。”

    “这倒也是。”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过得一会儿,他又好奇地问道:“可那目击证人为何要说谎?”

    苏辙摇头道:“我也有去查过,他们并不相识,更无恩怨,暂时还不清楚那人为何要说谎。”

    张斐沉吟少许,道:“你当时没有去找蔡知府说吗?”

    苏辙叹了口气:“首先,我暂时还没有确凿证据,如果我就这么以检察院的身份,跑去官府提出质疑,只怕会引来当地许多官员的不快。

    其次,假设即便不是张氏推吴母下去的,但到底是张氏带着吴母去的,很有可能她是明知吴母要自杀,也选择帮助吴母,亦属于帮凶,根据我朝律例,可也与谋杀同罪。

    如果到最后,还是认定谋杀,那别人又会怎么看我们公检法。”

    得亏是他,要是苏轼,百分之一万去了,如果最终判决没有改变,公检法可能就会成为一个笑话。

    关键当地官员会认为你们刚来,就要推翻我们知府的判决,你摆明就是要对付我们,也不利于公检法在这里站住脚。

    张斐思忖半响,道:“如果你要重新提起诉讼,你打算定什么罪名?”

    苏辙道:“误杀或者过失杀。”

    张斐问道:“好像也没有多大意义?”

    苏辙愣了下,道:“如果是谋杀的,是可判十恶之罪的,如果是误杀或者过失杀,且能够证明张氏无意杀吴母,是吴母主动哀求她,帮助自己自杀,可能都不用判死刑。”

    “是吗?”

    “宋刑统上面写得非常清楚。”

    “呃!”

    张斐稍显尴尬地点点头,心想,也不知道夫人带了基本宋刑统来。

    苏辙也清楚张斐的状况,习惯于照本宣读,也不在意,又道:“如果不是吴母,我还真有信心推翻此案的判决,但问题那死者是她的母亲,这还得考虑到舆情和孝道,想要推翻此案的判决,并非是那么容易。”

    张斐瞧他一眼,笑道:“如果你们检察院能够找到不是张氏推吴母下去的确凿证据,我可以开庭重审此案。”

    凌晨那章别等了,实在是撑不住了。

    有书迷建议我用盐水洗鼻子,一直都有在洗,但那只能保平时,天气突然变化是扛不住的,今年湖南的天气真的是特别诡异,半天一变,反复无常,而且持续时间特别久,我这鼻炎最怕这个,反复发作,人都会昏的。

    明天还会去医院开点药,其实不太喜欢吃药,那药是不能治本的,可能还有副作用。

第四百七十九章 先烧一把小火

    可是,在张斐答应后,苏辙脸上也并无喜悦之色,反而神色略显挣扎,忙道:“三郎,你先别忙着答应,这么做的话,定会惹得那蔡知府他们不满。”

    其实苏辙也非常纠结,到底该不该重审此案,即便找到新得证据。

    因为他也认为,这案子是非常非常难判,无论如何都是张氏将吴母带到河边,帮助吴母自杀的,这绝对是有违孝道的。

    基于这一点,重判是不为过的。

    但是他又认为判十恶之罪,这着实也有些冤枉人,可能也不是吴母生前所愿,也会彻底毁掉这个家庭的。

    然而,他们又才刚刚来到这里,这么做真的好吗?

    他主动跟张斐提及此案,而不是暗自收集证据,然后直接起诉,其实就是希望考虑张斐的想法。

    他心里非常清楚,让公检法在这里立足是非常不容易的。

    他们现在需要合作,这必须得考虑清楚。

    张斐却是笑道:“我们千里迢迢来此,可不是来讨好别人的。在这种刑事案件上面,且又不会危害到国家利益,我们皇庭是不需要考虑任何人的感受,我们唯一要考虑的,就是你们检察院提供的证据,是否达到开庭审理的标准。”

    苏辙不禁稍显诧异地看着张斐,因为张斐在当珥笔的时候,可是非常圆滑的,也看不出他到底是正是邪。

    这一番话不禁令苏辙都有些自惭形秽,忙拱手道:“抱歉,是在下考虑的太多了。”

    张斐抬手道:“无须道歉,到底苏小先生也是为我着想。”

    张斐的这个态度,也令苏辙下定决心,“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找到足够多的证据。”

    张斐点点头,突然问道:“苏小先生可有去见过蔡知府?”

    苏辙忙道:“我到这里的第三天就曾去拜访过蔡知府。”

    张斐又问道:“不知蔡知府如何看我们公检法?”

    苏辙沉吟少许,道:“我与蔡知府并不相识,当时就只是十分普通的拜访,那蔡知府也并未表露太多想法,对我的态度也是非常平淡。不过.!”

    “不过什么?”

    张斐问道。

    苏辙道:“不过我认为蔡知府无论是认同还是不认同公检法,都不可能与我们走得太近,也不大可能为我们提供任何帮助。”

    “这是为何?”张斐问道。

    “因为蔡知府也得顾忌下属的想法,毕竟我们公检法来此,还是会侵占许多官吏的权力。”

    “嗯!”

    张斐点点头,又道:“那苏小先生认为我是否还去拜访那蔡知府?”

    苏辙忙道:“这伱必须得去,目前河中府的司法大权还是在府衙手里,你若不去的话,又如何完全这司法权力的交接。”

    “这倒也是。”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确实对这官场的礼仪,不太熟悉,所以这得向苏辙问清楚。

    苏辙突然道:“对了!听闻你在平陆县遇刺?”

    张斐笑着点点头,心道,你这才想起来啊!看来你对此也并不感到意外。

    苏辙问道:“可有查到线索?”

    张斐摇摇头,“估计是很难的,但我肯定是要一直查下去的。”

    “这是当然。”

    苏辙点点头,又道:“不过我认为这事不大可能是河中府的人所为。”

    张斐耸耸肩笑道:“大家都这么认为的,但是在没有调查出结果前,我会保留对所有人的怀疑。”

    苏辙稍稍一愣,便反应过来,这事确实可以拿来当做筹备,给予当地官员一些忌惮,因为这可是非常严重的犯罪,刺杀朝廷命官,这就是在打皇帝的脸,跟谋反没有区别,只要查到,必死无疑,点点头道:“这是当然,一切还得看证据。”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道:“苏小先生,那明儿我们一块去拜访蔡知府,哦,还有曹衙内。”

    苏辙道:“这得先下帖子。”

    “帖帖子?”

    “你在京城拜访别人时,不用下帖吗?”

    “呃。”

    张斐讪讪道:“我一般很少去拜访官员,我们商人之间好像不太需要。”

    其实他上王安石、司马光家,也不从下帖,有事就去,不过王安石、司马光也没有跟他计较这些,以至于养成这坏习惯,但其实在官场,尤其士林,要去拜访,必然是要下帖的。

    苏辙表示理解地点点头,“那就我来写吧,你看何时有空?”

    张斐道:“越快越好,反正最近我也没有什么事干。”

    苏辙点头道:“那行,这事就我来安排,到时我来知会你一声。”

    “有劳了!”

    张斐拱拱手道。

    谈及完此事后,苏辙见天色也不早,于是起身告辞。

    这刚刚送走苏辙,曹栋栋、马小义、符世春这一帮匪徒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他们半个时辰前就来到这里,已经将这行宫逛了个遍。

    “张三,咱也是住在这里么?”

    曹栋栋问道。

    那可不要,要是跟他们住在一起,简直就是折磨。张斐虽有不愿,但也不好直接拒绝,试探道:“衙内愿意住在这里么?”

    “当然不愿意!”

    曹栋栋立刻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道:“这里虽好,但忒也无聊了,咱要住城里去。”

    他们个个家财万贯,才不稀罕这行宫,还是非常喜欢那市井的氛围。

    热闹!

    马小义更加不愿住这里,但又觉得自己有些不讲义气,道:“三哥,俺也想陪你,但是俺听说那警署是设在城内的,俺住这里也不太方便。”

    符世春笑吟吟道:“小马,你三哥或许想你们住城里去。”

    “我可没有这么说。”

    张斐不爽地瞧了眼符世春,故作无奈地又向曹栋栋和马小义道:“随便你们吧。不过衙内,到时你得跟我,还有苏小先生一块去一趟府衙,拜访那蔡知府。”

    “这你们去就是了,本衙内可能很忙,没空。”曹栋栋直摇头道。

    张斐见他老气横秋的神情,好气好笑道:“你忙什么?”

    曹栋栋道:“方才我秦叔叔派人过来,让我明儿有空的话,就上他家去坐坐。”

    “秦叔叔?”

    张斐一脸好奇地看着曹栋栋。

    符世春道:“就是这河中府马步军都指挥使秦忠寿,他爷爷曾是衙内曾祖父的家将。”

    张斐微微皱眉,又看向符世春道:“你怎么看?”

    符世春笑道:“这秦家与种家一直留在边防与西夏作战,关系似也不错。秦忠寿急于请衙内过去,我想肯定是想探探衙内的口风。”

    有些人是在关注这公检法所带来的权力变化,但更多人则是在关注种谔的官司,尤其是这里的武将。

    因为在这西北边,文武之争,永远是主旋律,赵顼既然让张斐来重审此案,也就是说皇庭是有权力涉及军政的,他们所担心的就是这公检法到底是偏向武将,还是偏向文官。

    难怪他们之前没有去找苏辙,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曹栋栋,也对,他们武将又怎会相信我和苏辙。张斐看向曹栋栋,“衙内,如果秦忠寿试探你,你会怎么回答?”

    曹栋栋立刻道:“我不知道,这事又不归我管,要问也应该问你才是。”

    张斐笑问道:“那你会说大话不?”

    “那当然不会。”

    曹栋栋警惕地打量着张斐。

    张斐只是瞅着他,一语不发。

    曹栋栋心虚道:“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道:“若是那秦忠寿试探你,你就说说大话,让他们放心就是。”

    “这是为何?”

    曹栋栋好奇道。

    张斐叹道:“因为在公检法中,最难建设的就是你们警署,这我难以给你们太多支持,如果你能够让他们安心,那他们也会支持你的,如果有了军队的支持,这一切都会事半功倍。”

    曹栋栋很是谨慎道:“这大话我倒是跟小马、小春学得一些,但是你到时要判得跟我说得不一样,那岂不是在害我,秦叔叔他们定会认为我是在骗他们的。”

    张斐啧了一声:“你可是我的雇主,我的大客户,我害谁也不会害你啊!”

    曹栋栋眼中一亮,顿时放下心来,“那行吧,到时秦叔叔若是问起,我就随便说两句大话。”

    大哥,这事可不能随便,你得将一些功劳往自己身上揽啊!张斐还是有些不太放心,道:“到时你带着小春哥和小马一块去。”

    说着,他瞟了瞟符世春。

    符世春是心领神会。

    曹栋栋看在眼里,但也乐享其成,这就是他忽悠符世春来的目的,嘿嘿道:“你不说,我也会带着他们去的,到时肯定会喝酒的,我一个人可是喝不过他们的。”

    到底这警署是冲在第一线的,而且是一支武装力量,如果没有这武装力量,皇庭和检察院就会变得人畜无害,缺乏威慑力。

    警署的建立是至关重要,也是最困难的,如皇庭、检察院,建起来还是相对比较容易。

    但是警署还得招收大量的皇家警察,还得训练皇家警察,而且是要直面当地势力的。

    不管是在开封府,还是地方州府,这官府里面的要职,不管是文,还是武,都是地方乡绅的子弟充当,知府一般也是依靠他们去稳定地方。

    这些人是肯定反对公检法的。

    因为公检法将会打破皇权不下县的传统,也将会破坏他们在当地的特权。

    如果去讨好他们,继续用他们,这公检法就建设不起来,情况跟现在也没啥区别,因为他们为官府做事,是一种利益交换,跟司法没有多大关系。

    但是完全没有本土势力,也是做不到的。

    关于警署招人方面,他们在来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就还是跟在京城建立警署一样的套路,将一些本地的一些衙前役转化为皇家警察。

    这衙前役多半都是当地富农子弟,家里有些钱,且有些知识储备,是属于中产阶级,同时也是被剥削最为严重的阶级。

    张斐就是要利用这一批人来建设公检法。

    这在京城是非常成功的,目前在京城担任小队长的,全都是衙前役,也就是最初招收的皇家警察。

    从衙前役变成皇家警察,使得他们避免被剥削,同时能够拿到丰厚的酬劳,这使得他们非常珍惜这个身份。

    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凭借自己皇家警察的身份,让家里的财富更上一层楼。

    倒不是说贪污受贿,而是凭借自己的能力。

    这些被剥削的衙前役,其实都是非常有能力的,若有关系和背景,他们也就不会被剥削,他们能够成为富农都是依靠自己的能力。

    而在京城能够取得成功,还在于三衙的支持,那么在这里也可效仿,拿着种谔的官司去吊着这些武将,换取他们给予曹栋栋的支持。

    此时,高文茵正领着小桃、李四他们将带来的那些锅碗瓢盆、衣物、被褥全部放好。

    许芷倩则是只管书房,他带着青梅在书房将许多文案,书籍摆在书架上。

    但不同的是,高文茵全都是按照张斐的习惯布置,而许芷倩则是按照自己的习惯布置,因为张斐很少看这些,全都是她看,张斐只负责问她。

    一双大手从身后轻轻搂着她那纤细的腰肢,“辛苦娘子了。”

    许芷倩美眸往后一瞥,娇媚地白了眼自己的郎君,“这有甚么辛苦的。”

    那娇艳的脸庞不觉丝毫疲惫,反而显得十分亢奋,她可是来这里工作的,这对她一个女人而言,之前都是不敢想象的,哪知这幸福来的如此突然,她都恨不得今儿就开始上班。

    “那也得注意身体,来来来,先坐着休息一下。”

    “我看你是想休息才是。”

    话虽如此,但许芷倩还是与张斐来到一旁的椅子前偎依而坐。

    “听说苏小先生来了。”

    许芷倩一边问着,一边将张斐掉落在鬓间几缕头发拨至耳后。

    “嗯。”

    “那他有没有提到弑母一案?”许芷倩又问道。

    张斐一愣,道:“你似乎对此案很感兴趣?”

    许芷倩瞧了眼四周无人,“我觉得此案不是那么简单,可能另有隐情。”

    “或许是吧。”

    张斐点点头,又将苏辙调查所得,告知许芷倩。

    “果真是如此。”

    许芷倩点点头,似乎之前她已经想到了,又抬头看向张斐,“那你是如何打算的?”

    张斐不答反问道:“你怎么看?”

    许芷倩想了想,道:“既然有隐情,就应该重新审理。”

    张斐道:“那如果真如苏小先生所言,而且有确实的证据,你又会怎么判?”

    许芷倩道:“我我的话,肯定是会从轻发落的。”

    张斐笑道:“无论如何,都是张氏协助吴母自杀的,也许她是出于各种无奈,但你要考虑到这会给社会带来的怎样的影响。

    这久病床前无孝子,如果对张氏从轻发落的话,估计弑母案可能就会与日俱增,这儿子儿媳天天都会逼着老娘去自杀,从而减轻自己的负担。

    但如果从重判决,那么重审的意义何在?不但会引起蔡知府他们的不满,同时还会让许多百姓觉得我们皇庭审判不公,因为他们可能会同情张氏。”

    许芷倩微微蹙眉,只觉张斐说得也很有道理,这案子看似简单,还真不好审,问道:“也就是说,你不打算重审?”

    “不!”

    张斐摇头笑道:“只要苏小先生找到证据,我一定会重审此案的。”

    许芷倩诧异道:“可你不是说。”

    张斐笑道:“我方才说得可不是我要拒绝此案的缘由,而是我要接下此案的理由。正是因为此案比较复杂,且《宋刑统》上都没有明确的规定,如果我们能够审理清楚,给出一个不同的判决,就能够彰显我们皇庭的公正。

    这还只是其一,其二,此案人人皆知,又事关孝道,如果我们要重审的话,必然会引起广泛的关注,没有比这更好的宣传了,到时我们都还得营造一种氛围,使得更多人来关注此案。

    其三,就是推翻蔡知府的判决,没有什么比这更好说明,我们为何会来这里。反正种将军他们还没有来,就不如拿此案小试牛刀。”

    他说得头头是道,但许芷倩听得是糊里糊涂:“但是你适才说,如果从轻发落的话,会带去不好的影响,而且你所担忧的,也极有可能会发生。”

    张斐道:“故此我们得想一个办法,消除这负面影响。”

    “什么办法?”许芷倩好奇道。

    “还在想。”

    张斐呵呵一笑,突然问道:“对了!你带了宋刑统来么?”

    “当然带了!”许芷倩问道:“你要查什么?”

    张斐道:“查查六杀罪名的条例,苏小先生可能会起诉误杀或者过失杀的罪名。”

    许芷倩不敢置信道:“你连六杀条例就不记得?”

    张斐不答反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苏先生,范先生为何打官司会输给我么?”

    许芷倩问道:“为何?”

    张斐道:“就是他们太相信自己的记忆,如律例这种事,一字之差,天壤之别,不管记与不记,在用之前都得仔细看一遍,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去记,有个大概印象就行了。”

    许芷倩轻轻哼道:“你总能找到理由偷懒。”

    “错!”

    张斐摇头笑道:“这不是理由,而是事实,因为我是赢家,所以我说得就是对的,如果我打不赢官司,我这么说,只怕人人都会嗤之以鼻。”

    多谢大家的关心,今天从医院开了一点药回来,稍微好了一点,暂时先一更吧。。。

第四百八十章 留给他们的时辰不多了

    张斐来此的目的,可不是说来为百姓请命,也不说来审理几个复杂的案子,要仅仅是如此的话,基本上也没有什么难度,也没有人会针对他们。

    难道现在权贵杀人就不违法吗?

    当然也违法啊。

    张斐是要在这里建设一套全新的司法体系,甚至都改变之前的司法观念,这才是最难的。

    故此这需要宣传,需要去展现这套体系优秀的一面,以此来获取大家的认可。

    好比做买卖一样。

    原本张斐是打算利用种谔一案,来烧这第一把火,将文武都给震慑住,可如今看来,种谔估计还得晚些时候才到,至少得先将这公检法的底细给摸清楚,但这倒也不怪种谔,毕竟武将是很害怕这种事的。

    恰好又遇上张氏弑母一案。

    而如这种案子,其实后世也是常有遇到,往往就是法与情的平衡。

    这是一种很典型的案例,也与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是可以用来包装,去宣传公检法。

    与许芷倩在屋里小憩片刻,小两口便出得书房,去帮高文茵。

    毕竟这么大一家子人,要在这里安顿好,可也非一日之事,再加上这舟车劳顿,人人脸上都是疲态,张斐叫住家务狂魔高文茵,又吩咐青梅他们将自己的卧室铺好就行了。

    大家只是草草吃了一顿夜饭,便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第二日,张斐是睡到日上三竿才缓缓醒来,身边早已是空空如也,许芷倩的生物钟是比较可怕的。

    虽然这地方变了,但高文茵依旧如故,站在张斐身后细心地帮他梳着头发。

    “夫人。”

    “什么事?”

    “你不用天天都为我起得这么早,这些天舟车劳顿,你也很累,应该多多休息才是。”

    张斐见高文茵面容稍显憔悴,不免很是关心道。

    高文茵忙解释道:“这与你无关,是我昨夜没有睡好。”

    张斐问道:“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得。”高文茵摇摇头,“或许是有些不大习惯。”

    认床?应该不会吧,当初般新宅的时候,也没有听说她不习惯啊!难道是她还没有从那日遇刺的事走出来。

    张斐突然心念一动,“要不今晚我陪你睡。”

    高文茵先是一愣,旋即满面羞红,娇嗔道:“才不要。”

    有戏!

    虽然高文茵说得是“不要”,但张斐却是心中一喜,因为以往聊到这类话题,高文茵总是显得有些慌张,可不像今日这般娇羞。

    正当这时,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来,这暧昧的气氛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

    能够这么直接的推开张斐的卧房门,不用想也知道是许芷倩。

    “你醒来了就好了。”许芷倩稍稍松得一口气。

    张斐问道:“有事吗?”

    许芷倩道:“方才苏小先生派人过来通知你一声,待会去蔡知府那里赴宴。”

    “这么快吗?”

    张斐道:“那这下帖的仪式感在哪里。”

    他预计都还得过上两三天。

    许芷倩突然瞟了眼高文茵,“高姐姐,你脸为何这般红?”

    “啊?”

    高文茵似在思考什么,一怔,“没有!没有!”

    可说着,这脸却是更红了。

    许芷倩似乎看出一些什么,竟冲着张斐递去两道鼓励的眼神。

    张斐幸福坏了,得此大度的娇妻,夫复何求啊!

    许芷倩瞧高文茵两颊红如朝阳,倒也不忍打趣她,道:“高姐姐,你快些帮他弄好,可莫要迟到了。”

    她性子急,就很受不了张斐坐在铜镜前面的时辰比她一个女人还要久。

    “嗯。”

    高文茵立刻麻利地帮张斐梳好发髻。

    吃过早饭后,张斐便准备出门,原本是要叫曹栋栋一块去的,但是他一早就上他秦叔叔家去赴宴了。

    “三郎,路上小心一点。”

    高文茵站在门前,很是担忧地说道。

    “知道了!”张斐笑吟吟道:“夫人等我回来。”

    高文茵登时又是霞飞双颊,瞄了眼旁边的许芷倩,并没有答话。

    来到城门前,苏辙已经在那里等候,接上苏辙,便一同前往府衙。

    入得城内,但见这河中府与汴京的观感大不一样,汴京遍地都是士大夫、外戚,时不时就能见到五乘马车,车轮都有可能高过头顶。

    而这河中府随处可见那背着包袱的商贾,街边旅店、茶点鳞次栉比,市井商业氛围非常浓。

    要知道来之前,几乎每个人都告诉张斐,这里就是龙潭虎穴,虽然大家指得不是一回事,但这种反差,还是令张斐有些惊诧。

    “这河中府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混乱,还是比较繁荣的。”

    “但这一切可都来之不易啊!”

    “此话怎讲?”

    张斐回过头来,看向苏辙问道。

    苏辙道:“你可还记得你当初打得那场私盐的官司?”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记得。”

    苏辙又道:“那你是否又还记得,许州缺盐,是因何所至?”

    张斐道:“是因为解州盐户闹事。”

    苏辙点点头道:“当时那段时期,整个河中府都因此事变得十分混乱,蔡知府是临危受命,但仅仅只用了一年,便治理好这河中府。”

    张斐皱眉道:“这对于我们而言,可并非是一件好事啊!”

    苏辙笑着点点头道:“我在这里认识一些人,他们可都是有识之士,但他们也都不想改变现状,毕竟这安定是来之不易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话锋一转,又道:“但蔡知府也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善这河中府的问题,他只是采取宽容的政策,对于盐户贩卖私盐,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及尽量给予商人方便。”

    张斐笑道:“看来我们还是用武之地。”

    苏辙苦笑道:“我是要做到蔡知府所做不到之事,这又谈何容易,倘若稍有不慎,还有可能还会让蔡知府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在公检法之前,他还是非常认同蔡延庆所施行的政策。

    张斐呵呵道:“这也是机会,倘若蔡知府能够做到,那我们又怎么凭此升官。”

    行得小半个时辰,二人来到府衙。

    但见门前站着一个身着灰袍,相貌堂堂,器宇轩昂的中年男人。

    此人正是蔡延庆,毕竟是出身宰相家庭,气质方面还是拿捏的非常好。

    “张三(苏辙)见过蔡知府。”

    张斐、苏辙快步上前,拱手一礼。

    蔡延庆是从四品官员,而张斐这大庭长则是定为从六品,是跟通判是一个品阶的。

    但基于祖宗之法,品阶高低不能说明问题,还得看权力。

    蔡延庆根本关不了张斐这个大庭长。

    “有礼,有礼”

    蔡延庆拱手回得一礼,又道:“张庭长威名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真是名不虚传,我大宋有张庭长、苏检察长这等后起之秀,又何愁不兴啊!”

    “岂敢!岂敢!”

    张斐忙道:“蔡知府过誉了,今后晚辈还需蔡知府多多指教。”

    稍稍寒暄,蔡延庆便将二人请入堂内。

    奉上茶之后,蔡延庆先问道:“听闻张庭长在途径平陆县时曾遇刺杀?”

    张斐点点头。

    蔡延庆又问道:“可有查到眉目?”

    张斐道:“多谢蔡知府关心,暂时还未查到什么。”

    蔡延庆叹道:“无论如何,此事都是发生在我河中府,蔡某是难辞其咎。”

    张斐忙道:“此与蔡知府无关,是张三的仇人太多,这也不是我第一回遇袭。”

    蔡延庆惊讶道:“是吗?”

    可一想到张斐的那些故事,好像这又都在情理之中。

    苏辙道:“或许也是有人想借此挑拨张庭长与蔡知府的关系。”

    张斐连连点头道:“苏检察长言之有理。”

    这事双方可得谈清楚,不然的话,谁又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

    “二人恁地大度,令蔡某更是倍感内疚。”蔡延庆叹了口气,道:“其实按理来说,蔡某应该立刻派人去严查此事,找出真凶,但是.但是如今这事理应是由公检法来调查,所以蔡某再三思量后,觉得何不交给张庭长亲自调查。”

    张斐赶忙道:“暂时可能就还不行,警署方面还需要招人,这还得徐徐渐渐,不能急于一时。”

    蔡延庆点点头,又道:“那不知道我们府衙该如何配合你们,蔡某听说,在开封府收税一事也归公检法。”

    “不是的。”

    张斐道:“蔡知府误会了,在开封府收税一事,是归税务司管,不归我们公检法,但目前朝廷并未打算在河中府建立税务司,我们就只管司法,在其余方面,还是由府衙管理。

    至于司法方面,我们皇庭和检察院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目前就等警署方面招人,届时还需要蔡知府将相关卷宗转移到我们皇庭。”

    税务司其实已经来了,但并未声张,套路依旧,得暗中收集证据。

    另外,只要有关司法的卷宗转移到皇庭,那就等于司法权力也进行转移。

    蔡延庆赶忙道:“关于卷宗,蔡某早已经准备齐全,今日就可以给张庭长送去。”

    张斐稍稍一愣,“要不再过两日,那边皇庭还要进行一些改建。”

    蔡延庆点点头道:“好吧!张庭长需要的时候,派人过来与我一声,我立刻让人送过去。”

    一旁的苏辙暗自叹了口气。

    蔡延庆急于将卷宗转移过来,显然就是不想跟他们牵扯太多。

    这是,一个老仆来到门前,道:“老爷,这宴席已经备好。”

    蔡延庆偏头看向张斐,笑道:“听闻张庭长还自创一门学问,名为法制之法,不知蔡某能否有幸请教。”

    张斐拱手道:“岂敢!岂敢!让蔡知府见笑了。”

    蔡延庆道:“那咱们就边喝边聊,请!”

    “请。”

    在席间,蔡延庆绝口不提政事,只谈学问,气氛倒也融洽,但也很平淡。

    直到下午时分,张斐和苏辙就告辞蔡延庆,上得马车,离开了府衙。

    “苏小先生怎么看?”

    张斐问道。

    苏辙道:“与我想象的一样,蔡知府不会刁难我们,但也不会给我们提供太多帮助,毕竟他要治理好这河中府,还需要各方势力的协助。”

    这必然是得罪人的事,而蔡延庆主要职务,不是审案,是财政,甚至于军政,他的工作是需要别人的帮助,那么与张斐他们保持距离,是合情合理的。

    张斐笑道:“看来我们只能靠自己。”

    正当这时,忽听外面有人喊道:“抢劫啊!抢劫啊!”

    二人立刻掀开车帘往外面看去,只见一个男子一边喊着,一边往一条小巷追去。

    又听得旁边有行人道:“这两日是怎么回事,以前当街抢劫半月不见一次,今儿一天就见了两回,今早还听到昨夜有人家里被盗了。”

    他身旁的人道:“听说那些衙差近日都无心捉贼,以至于这贼盗变多了。”

    “为何?”

    “你没有听说么,朝廷派了一些皇家警察来取代这些衙差,他们马上就没活干了,还犯得着拼命么。”

    “皇家警察.光听这名,就让人不安啊!”

    “你小声一点,若让人听了去,可不得了了。”

    放下车窗帘。

    苏辙向张斐道:“之前我来的时候,并未有这种情况。”

    “看来他们就只是将我视作敌人啊!”

    张斐苦笑一声,心里也清楚,京城那些人肯定在信中就只提到他,其实事实也是如此,他才是整个公检法的核心。

    苏辙安慰道:“那也不一定,如果我来的时候,这河中府的治安就已经是非常混乱,岂不是告诉所有人,官家的决策是非常圣明的,等到你来之后,再生风波,便可将责任推给公检法。”

    张斐耸耸肩道:“无论如何,留给我们的时辰不多了。”

    苏辙道:“可是曹衙内又没有带皇家警察,这还得招人,恐怕一时半会还是要受制于他们。”

    张斐问道:“关于妫乡一案,你是否有把握查到证据?”

    苏辙道:“其实我已经查到一位关键的证人,但这位证人目前并不在这里,可能还得过两三天。”

    他这种性子,若无一定把握,是不会主动提起的。

    张斐点点头道:“你们得赶紧一点,我想借此案让皇庭运作起来,必须得搞一点动静出来,给予那些人一些震慑,同时消除百姓对我们的误会,或许审过此案后,种将军他们也会早日赶到这里。”

    苏辙赶紧问道:“看来你是有把握审理好此案。”

    张斐自信地笑道:“这是我分内之事,如果这个都处理不好,估计用不多久,咱们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苏辙听罢,不禁有些期待,“那行,我尽量早点查到证据。”

第四百八十一章 静待花开终有时

    在街旁的一家酒楼上,两个中年男子正注视着张斐的那辆马车从眼前缓缓驶过。

    年纪稍长的正是河中府通判韦应方,另一人则是河中府转运判官曹奕。

    “我们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就这两个年轻小子,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韦应方目光透着一丝疑惑。

    他们河中府如临大敌,结果就这么一群小屁孩。

    弄得他都有些尴尬。

    可曹奕却非常谨慎道:“韦通判万不可麻痹大意,我堂兄已经数次来信,让我们一定小心这张三,此人看似年轻,但手段常常出人意料,尤其是他在律法方面的造诣,令人防不胜防,还叮嘱我,若无绝对的把握,宁可用一些险招,也决不能与此人对簿公堂,那将必败无疑。”

    他堂兄就是那曹邗,此人比较狡猾,一直都是在后面出谋划策,谷济一案也并未牵连到他,但也被王安石找个借口给调去蜀地转运司。

    “是吗?”

    韦应方兀自不信。

    “千真万确。”

    曹奕道:“不少朝廷大臣都有书信给咱们河中府的官员,让他们小心堤防这张三,足见此人不可貌相。目前就是不知道,蔡知府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韦应方道:“蔡知府方面你大可放心,他已经暗示过,他不会去理会这些事的。”

    送走张斐和苏辙后,蔡延庆坐在椅子上,一边品着香茗,一边思索着。

    “捍卫个人正当权益?”

    蔡延庆突然偏头看向一旁的主簿卓群问道:“卓主簿如何看这法制之法?”

    方才宴席上,主簿卓群也在一旁陪着。

    卓群沉吟少许,“这法制之法听着确实有些道理,但下官不认为其具有可行性。”

    神情还颇有一丝不屑,好似说,这话就像似他们这些小孩说得,经受过岁月洗礼的成年人应该不会讲出这些话来。

    蔡延庆稍稍点头:“与我的看法一样。”

    其实他们都是那种传统儒法思想,就是严法仁政,用仁政去调和严法,避免秦国的下场,但如果是仁法仁政,官府就会缺乏威信,反而做不成事。

    这也是儒家总结出来的经验,就是因为不信,才被迫儒法合一。

    他们对法制之法的感觉就是,不切实际。

    卓群道:“知府打算如何应对?”

    蔡延庆摇摇头道:“他们并没有改变我的看法,我们还是尽量不要掺和这事,如果他们失败了,我们还是能帮着稳定河中府,也不至于令河中府又陷入混乱中。”

    卓群点头道:“下官也以为这是最好的应对之策,试问谁能放心将一府百姓交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去折腾。”

    正当这时,一个押司入得堂内,“启禀知府,今日城内已经发生好几回抢劫。”

    蔡延庆皱眉道:“可有抓到凶手?”

    那押司稍显心虚地瞧了眼蔡延庆,然后摇摇头。

    蔡延庆沉吟少许,“你先下去吧。”

    “是。”

    押司走后,蔡延庆又向卓群道:“你找个机会去跟他们谈一谈,别闹得太过分了,但语气也别太严厉,大家都有情绪,这也是人之常情。”

    卓群点点头道:“下官知道了。”

    虽然司马光找人给蔡延庆写过一封信,但蔡延庆还是认为,不能与张斐走得太近,不但如此,还得偏向这边。

    这道理很简单,如果张斐失败了怎么办?

    又让河中府陷入混乱?

    而如今河中府的安定,是蔡延庆好不容易才做到的。

    蔡延庆早已经拿定主意,先站在一旁观望,如果张斐他们不行,就马上接管司法。

    而对于下属,他现在采取的是安抚策略,而不是勒令他们去遵从法制之法。

    因为蔡延庆知道这是没用的,因为他来这里,是采取宽容的政策,而不是用强权给压下去的。

    张斐回到官署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刚刚入得大门,就见到那符世春独自坐在湖边的亭内,桌上放着一壶茶,一些精美的糕点。

    其实这厮很喜欢住在这里的,但是没有办法,他是警署的人。

    张斐来到亭内,问道:“伱怎么就回来了。衙内和小马呢?”

    他还左右张望了下。

    符世春道:“已喝得是酩酊大醉,适才都是被抬回来的。”

    张斐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跟这些武将喝酒,尤其还是小辈,要不醉着出来,俺就是一种不尊重,当然,曹栋栋和马小义也是憋坏了,很想畅饮一番,今儿也是放开了喝,就没打算醒着出去,只盼着将秦忠寿给喝倒。

    张斐坐了下来,问道:“怎么样?”

    符世春道:“如我们所料,秦忠寿此番请衙内去,就是想打听有关种将军的官司。不过你让衙内去说大话,也未必是一个好主意。”

    张斐并不担心,笑问道:“他说了什么?”

    符世春道:“最初见面时,倒还有所克制,可是喝了几杯酒后,那厮就越发离谱,说什么咱们来这里,就是要为将士们鸣不平,不让将士们再受到任何人的欺压,这我听得都作呕。”

    张斐呵呵一笑,又问道:“那他们信了吗?”

    “你说他们能信吗?”

    符世春一翻白眼,又道:“不过基于曹家和秦家的关系,衙内的态度,让他们至少暂时松了一口气。”

    张斐点点头道:“那能换取他们的支持。”

    符世春犹豫片刻道:“他们可都是身经百战,什么场面没有见过,不可能因为衙内的几句,就全力支持他,除非咱们能够证明,公检法对他们只有利,而没有弊,否则的话,他们肯定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不过暂时应该不给刁难警署。”

    虽说在这里,文武之争是主旋律,但是河中府的利益又是错综复杂的,在很多方面,文武的利益,都是相同的。

    而且这人性是自私的,任何人都希望公检法对自己有利无害,不能说打一棒子给一个枣子。

    这不是买卖,这是“我全要”的游戏。

    打一棒子给一个枣子,也是需要高明的手段,否则的话,没人会吃这一套的。

    张斐点点头道:“是呀!这光说不练无人信,还得用事实来证明这一点。关键留给我们的时辰已经不太多了,你们警署可得赶紧招人了。”

    符世春笑道:“看来你已经知道城内贼盗频发一事。”

    张斐笑道:“意料之中。”

    符世春道:“我现在倒是觉得这事很难。”

    “怎说?”

    “咱们在明,他们在暗,他们可以制造各种案件来刁难咱们,而咱们只能被动应对,做得好,那是应该的,做的不好,立刻会被他们攻击的,吃力不讨好啊!”

    符世春语气透着一丝沮丧。

    如果是各凭手段,那他觉得还有点希望,但问题是他们是来建设司法的,你只能用这三板斧,不能超出这个范围,而且你这三板斧是定死的,总会有各种漏洞。

    同时对方能够无所不用其极的。

    这防不胜防啊!

    “也在意料之中。”

    张斐笑吟吟道。

    他来这里之前,可是做足了准备,就连遇刺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虽也无必胜的把握,但这还只是刚开始,他不可能被这吓到。

    他现在的心思甚至都不在这上面,与符世春交谈一会儿,他便急急回到后院。

    第一件事就是吩咐李四烧水给他洗澡。

    然后才去找许芷倩,将今儿宴席上的事,全部告知许芷倩。

    “如此说来,蔡知府并不会为我们提供帮助。”

    “应该是的。”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对于我们而言,只要蔡知府不阻止咱们,就已经是万幸,就连苏小先生都对蔡知府赞不绝口,可见司马学士并未夸张,这蔡知府的确是很有手段的,不像似今日这般平庸。”

    许芷倩又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张斐道:“我们先得赶紧将这公检法运作起来,苏小先生那边已经找到一位关键证人,如果能够找到证据,我们就立刻重审妫乡一案。”

    许芷倩急急道:“你想好怎么判了吗?”

    张斐笑道:“这律法不外乎人情。”

    许芷倩道:“但你之前也说了,如果轻判的话,可能会造成很恶劣的影响。”

    张斐笑吟吟道:“故此我们得借别人的嘴来说。”

    许芷倩问道:“苏小先生吗?”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来到门前,“三哥,水烧好了。”

    “知道了!”

    张斐又向许芷倩道:“到时再看吧。”

    许芷倩审视他两眼,狡黠地笑道:“也对,今儿你可能无心谈及此事。”

    张斐嘿嘿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许芷倩轻轻哼得一声:“今晚你要是被高姐姐赶出来,我可不会给你留门的。”

    张斐当即一个立正:“保证完成任务。”

    许芷倩啐了一声:“不正经。还不快去。”

    “是。”

    看着张斐急不可耐的背影,许芷倩抿唇一笑,又拿起《宋刑统》继续看了起来。

    她很早很早之前,就将高文茵视作张斐的夫人,反倒是她后来嫁给张斐,觉得对高文茵充满内疚。

    所以她其实更急切的促成张斐与高文茵的好事,如此一来,她内心要好受一些。

    当然,也因为她与高文茵情同姐妹,性格刚好可以互补,毕竟她性格那么强势,如果再来一个强势的,必然是天天吵架。

    而那边张斐急急去到浴房,泡了一个花瓣浴,又让青梅帮他好好打理了一番,穿上了一件玉白色的袍子,一切都往最帅的标准去做。

    这一通操作下来,都已经是二更天了。

    咚咚咚!

    张斐怀着激动的心情敲响了高文茵的房门。

    屋内却没有应答。

    不在吗?不会吧!张斐心中一凛,又轻轻敲了几下房门,喊道:“夫人,你在屋里么?”

    过得片刻,正当张斐都准备叫小桃过来问问时,那房门终于打开来。

    一道微弱的烛光从屋里射出。

    张斐稍稍侧目,忽见一道身影照出来,他不禁目光一滞,但见屋内站着一位妩媚动人的少妇,不是高文茵是谁。

    不过今儿她显然是专门打扮过,浓密黑亮的秀发,梳成云髻,金钗斜插,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身着一件紫色丝绸睡裙,胸前一抹雪白,引人遐思,在烛光的映衬下,那雪白的肌肤,丰腴不失婀娜的身段是若隐若现。

    端庄高贵之中,是透着无尽风情。

    平时高文茵是不常打扮,纯粹将自己当成一个村妇,这稍稍一打扮,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三郎看够了没有?”

    高文茵低着头,轻声嗔道。

    张斐如梦中惊醒,赶紧先跨过门槛,随手将门关上,这等春光,就只能他看。

    高文茵只是娇羞地瞧他一眼,默不作声。

    张斐又打量她一番,轻声问道:“夫人今儿这番打扮是为我么?”

    高文茵眼帘低垂,轻轻嗯了一声:“你你不是说喜欢看我穿这裙子么。”

    在搬新家的时候,张斐就跟她提过一回,要给做几件这样的睡裙,穿在高文茵身上,实在是太性感了,但随后他自己都给忘了,至今也不知道做了没做,可不曾想高文茵竟然还记得。

    张斐不禁拉起她那纤纤素手,轻轻拉到身前来,“夫人,谢谢你。”

    高文茵闻言,身子微微一颤,只见她抬起头来,水汪汪的杏目闪烁着泪光,竟主动抬起手来,轻抚着张斐的脸庞,语带哽咽道:“是我要谢谢三郎才是,谢谢三郎当初救我于苦海之中,以及这些日子来对我的尊重和怜爱。”

    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而且张斐“夫人”的策略也是很奏效的,真的让高文茵早不知不觉中就将自己视作是张斐的女人。

    只不过她心中始终有一道坎迈不过去。

    然而,张斐却从未强迫过她什么,反而是非常尊重她,后来娶得许芷倩过门,张斐不但没有冷落她,反而更加尊重她,生怕她因此不开心。

    她自也感受到张斐对她的感情,但她始终放不下过去,也为此感到十分苦恼,所以她只能用尽一切去照顾张斐。

    可越是如此,张斐越是成为她生命中的唯一。

    直到前些天张斐遭遇刺杀,一连好些天,是天天做噩梦,只要闭上眼,就是失去张斐的恐惧,她这才明白,原来她早已经放下,此时此刻,她心中就只有张斐。

    张斐倒是非常清楚他对高文茵的感情,是真的不可能离得开她,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愿意去等待,能成好事固然是最好,但即便高文茵一生都放不下去,他也不会有半点怨言。

    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珠,张斐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喊道:“夫人。”

    高文茵羞赧一笑,道:“夫君。”

    这一声夫君,不在别扭,只有浓浓的爱意。

    见她朱唇微张,双眸迷离,性感迷人,张斐情不自禁地缓缓低下头去,高文茵也轻轻合目,雪白的藕臂渐渐挽在张斐的脖颈上。

第四百八十二章 哥不喜欢被动

    烛光摇曳,人影起伏。

    春色滚滚,被翻红潮。

    翌日。

    已经梳装好的张斐坐在铜镜前,而高文茵则是身着一袭睡袍躺娇羞地偎依在她怀里,经过一夜的滋润,那雪白的肌肤,透着红晕,真是娇艳欲滴,妩媚动人。

    惹得张斐又情不自禁地亲吻了下她的朱唇,笑吟吟道:“夫人,你看着这样多好,你再也不用早早起来,在门外等着我起床了,我们一起睡,一起醒。”

    高文茵娇媚地白了他一眼,“你可不能总睡我这。”

    “这倒也是。”

    张斐认真思考一番后,一本正经道:“要不咱们三人一块睡算了,反正那卧房非常大,也不会拥挤的。”

    高文茵听得大羞,这都超出她的想象,轻轻拍了下张斐的胸膛,嗔怒道:“芷倩说得真是没错,你可真是一个登徒子,竟然.!”

    话说一半,她忽见张斐目光发直,不禁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的方才一动,衣襟微微敞开,那座雪峰已经是小露狰狞,下意识拉上衣襟。

    张斐目光一收,可却鸡动不止,又觉昨夜意犹未尽,高文茵那火热的身段,令人极其着迷,挽着玉背的手微微用力,道:“夫人,时辰尚早,不如再睡一会儿。”

    高文茵当即吓得如脱兔一般窜起,羞赧道:“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出去吧,免得芷倩.芷倩待会笑话我。”

    说到后面,已是声若蚊吟。

    张斐一本正经道:“她哪会笑话你,她只会谢谢你,帮她分担了火力。”

    “分摊火力?”

    高文茵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不禁又羞又怕张斐又把她抱上床,竟破天荒地将张斐往门外推去,“你这登徒子,快些出去。”

    “你别赶我呀!我可以留在这里帮你梳妆。”

    “才不要,你就只会动手动脚,给我添乱。”

    “梳妆当然得动手动脚,不然怎么梳?”

    说话时,高文茵已经将门推开来,忽见一道倩影闪过。

    “哇芷倩,想不到你还听房的癖好。”

    不是许芷倩是谁。

    高文茵见到许芷倩,顿时两颊生晕,如那朝阳一般,轻轻跺了下脚,幽怨地看着张斐。

    许芷倩脸上一红,轻哼道:“谁谁听房了,我只是过来看你们醒了没有。”

    说着,她又闪入屋内,挽着高文茵的藕臂,道:“姐姐,我没冤枉他吧,他就是一个登徒子。”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

    许芷倩嘴角一扬,道:“你还站在这里作甚,要偷听我们女儿家的悄悄话么。”

    张斐瞧高文茵羞得都快将螓首埋入那双雪峰之中,自知自己不便在此,撇了下嘴,“谁稀罕!本官人吃早饭去了。”

    说着,他便昂首离去,又隐隐听得许芷倩的声音,“.疼么?”

    “哎呦!”

    张斐被许芷倩这一句私语吓得连台阶都未注意到,这脚下一空,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难道这就是姐妹们的悄悄话么,真是够生猛的。

    可转念一想,这也不是坏事,她们无话不谈,会为将来大被同眠打下坚实的基础。

    吃过早餐后,张斐带着李四又去到前院,但见蔡京兄弟与蔡卞、上官均与三五陌生人在交流着什么。

    这时,蔡京他们也发现了张斐,立刻快步走了过来,拱手一礼,“学生见过老师。”

    张斐瞧了眼那几个陌生人,道:“你们在干什么?”

    上官均拿出一张图纸来,“这几位是我们请来的工匠,我们正在根据老师的安排,改建这庭院。”

    “这么快?”

    张斐不禁诧异道。

    殊不知,他们几个现在成天无所事事,就不如专心将这个庭院修建好,毕竟这是他们以后工作的地方。

    又从上官均手中接过图纸来,仔细看了看,张斐发现这设计挺有感觉的,仿佛与这庭院的布置融为一体,一点也不显得突兀,点点头道:“不错,想不到你们还有这本事。”

    上官均道:“以前我们跟老师学过一些。”

    这宋朝的文人,还是非常博学的,什么都会一些,研发武器,修建宫廷,律学、数学,天文水利。

    张斐突然眉头一皱,指着庭长台的右边,“这里给我空出一排座位来。”

    蔡京忙问道:“这是留给那些贵宾坐得吗?”

    “算是吧。”

    张斐一笑,又道:“不过你们得赶紧一点,也许过不了几天,我们就要开庭了。”

    “是种将军的案子吗?”

    “我听说种将军和陆知府还未来啊!”

    张斐笑道:“这你们先别问,将这事做好,钱方面,我自己出。”

    “是。”

    这四人相觑一眼,心中已有计较。

    张斐看在眼里,心想,这几个家伙,一个比一个精,今后与他们交谈时,还得注意一些。

    正好今日闲着无事,张斐倒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跟着他们一块与那些工匠商量起来。

    看看如何修建比较好。

    正当上官均、蔡京他们与两个木匠商量庭长台正在设计时,其中那个大胡子工匠突然来到张斐身边。

    “张庭长。”

    “嗯?”

    张斐一怔,打量了下他,“你是?”

    那大胡子道:“卑职大狗,乃是李押司的下属。”

    张斐下意识道:“李豹?”

    “正是。”

    大胡子拱手一礼。

    张斐问道:“这大狗是你的艺名,还是你的本名?”

    那大胡子道:“小人本名就叫做大狗。”

    哇.起名就这么随意吗?

    张斐瞟了眼蔡京等人,突然指向大门那边,“大哥,这个大门能否扩宽一点。”

    大狗先是一怔,立刻反应过来,“这个恐怕有些难。”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大门方向走去。

    大狗小声道:“还请张庭长恕罪,我们也是初到这里不久,未有事先阻止那些刺客。”

    张斐笑道:“这不怪你们。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要没有那场刺杀,又岂会有昨日那番令人流连忘返的缠绵悱恻。

    大狗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咳得一声,道:“你们现在怎么样?”

    大狗尴尬道:“我们现在认识的人还不多,所能打探到的消息也是非常有限,不过我们已经根据张庭长的要求,筛选出一百二十名衙前役,他们都非常适合警署。”

    说话时,他先是目光往后一瞥,见蔡京他们没有注意,立刻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单来,塞给张斐。

    张斐随手接过,没入袖中,点点头道:“已经足以,目前要对付我的人太多了,查也查不过来,你们慢慢发展便是。”

    这个税务司的发展,完全依靠线下交朋结友,而之前重心都在登州、扬州,这边才刚刚发展下线,暂时还无法发挥出威力来。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什么似得,道:“还有!我不太喜欢被动,你们现在人手有限,不要去调查某个人,而是调查当地士绅官员偷税漏税、走私盐的手段,跟那些贩夫走卒多多接近。”

    “是。”

    “不过今儿不是交谈的时机,我们找个日子再详谈,你先去忙。”

    张斐还是有些忌惮蔡京他们,稍微聊得两句,他便跟蔡京说了一声,离开了庭院,去到曹栋栋他们的住处。

    刚到院外,就听到曹栋栋咆哮声,“小春,想不到你连樊大都不如,要不是你,我们昨儿会输?这可真是丢尽咱们东京人士的脸面。”

    又听符世春争辩道:“衙内,你讲点道理好不,要是我也喝醉了,谁将你们送回来。”

    “小春哥,你这话就不对了,要是咱们赢了,咱们自个就可以回来,何须人送。”

    “小马说得对,这都怪你,咱们兄弟什么时候喝酒输过。”

    “你们还输少了呀!”

    “可是咱们兄弟三人一同走进去的,就应该一同被抬出来,小春哥,你太不讲义气了。”

    我就是跟这么一群人合作么。张斐不禁捏了一把冷汗,走了进去,“这事可不能怪小春哥,他得看着你们。”

    符世春见到张斐,如见救星一般,“张三,你来的正好,我都要快被这两人给气死了。”

    曹栋栋哼道:“需要他看什么,昨日喝酒前,我就已经完成任务,说了几句大话。”

    张斐懒得跟他们争,“先别争了,得干正事了,你们昨儿喝一趟酒,门前就发生好几宗抢劫案。”

    马小义立刻跳上前来,“竟有这种事。”

    张斐点点头道:“有人要给咱们一点颜色瞧瞧。”

    “是何人敢在本衙内头上动土。”

    曹栋栋窜上前来,怒睁圆目。

    张斐道:“这就不知道,但是你们警署得赶紧招人,没有人马,谁又会惧怕你们。”

    说着,他掏出那份名单,“这是我帮你们准备的,上面一百二十人全都是河中府的衙前役,各方面都不错,并且渴望解脱,如果你们招他们,将能够迅速的将警署建立起来。”

    曹栋栋夺过名单来,“小马!咱们走!”

    “哎!”

    “等会!”

    张斐指着曹栋栋和马小义道:“这是你们警署的新制服么?”

    曹栋栋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还是穿着睡袍,跟马小义屁颠屁颠地跑回屋里去。

    符世春瞅着他们狼狈的模样,又想起今后要与这两货一块共事,不禁缓缓举起手,“张三,我能不能调去你们皇庭,其实我我也深知律学。”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我知道,你目前河中府警署唯一一个深知律学的皇家警察。”

    “.!”

    而那边苏辙也知道留给他们时辰不多了,于是加紧将那关键证人带回河中府,这仅仅过去一日,他就揣着一份供词来到皇庭。

    “你看如何?”

    “凭借这份供词,已经足以重审此案。”

    张斐又看向苏辙,“不过我还是按照流程问一句,你如何找到这位目击证人的,为何当初蔡知府就没有寻到?”

    苏辙道:“吴母投河边上的条小路是去往函谷关的一条捷径,而在路口上有一家小旅店,我寻思着如果住在那店里的货商要赶路函谷关,可能会走那条接近,于是我就去碰碰运气,结果还真让我查到一个贩卖药材的商人在案发当日很早就离开旅店。

    我又打听到那商人是要去往函谷关,于是我就派人追了过去,刚好在平陆县找到此人,他果然是亲眼目睹整个案发过程,只是由于当时天色比较暗,她并未看到吴母,我怀疑吴母应该是自己爬过去的,当时他是以为张氏要自杀,可后来见到张氏并未跳下去,他也就没有多管,但显然他的供词与那位目击证人的供词有着明显的矛盾。”

    这天才真是干什么都行啊!我特么就只会抄清照姐姐的词,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张斐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们先制造一点声势出来,做足宣传,再开庭审理此案,在此期间,你们的保护好那位证人。”

    苏辙犹豫道:“这么做的话,会不会让蔡知府认为,咱们重审此案是要针对他?”

    张斐笑道:“他没有审清楚,难道还怪我们不给他留面子吗?另外,他既然能够容忍那些衙差放任贼盗,也应该对此默不作声。”

    苏辙想想也是,最近两日的贼盗四起,蔡延庆也没有太多作为,点点头道:“好吧!”

    张斐又顺便传授苏辙几招打官司的问法。

    两日后。

    “蔡知府,你可有听说?”

    韦应方快步来到大堂,向蔡延庆问道。

    蔡延庆一脸懵逼,“听说什么?”

    韦应方道:“检察院要重审张氏一案。”

    “什么?”

    蔡延庆倏然站起。

第四百八十三章 大庭长说了算

    这一出可真是将蔡延庆给唱懵了。

    他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张斐这头把火会往自己头上烧。

    这也不政学啊!

    他已经表示自己置身事外的态度,他也确实没有去刁难他们公检法,这公检法又何必要多他这么一个敌人。

    “真的吗?”

    蔡延庆表示怀疑地看着韦应方。

    “蔡知府,此事千真万确,或许待会检察院的人就会过来,调走张氏一案的卷宗。”

    说着,韦应方又是煽风点火道:“亏知府你还处处为他们说话,结果他们却要拿知府你杀鸡儆猴,可真是好心没好报啊!”

    蔡延庆不禁眉头一皱,这心里当然很是不爽。

    你们这就不是来建设司法的,而是来对付我们的。

    因为此案是证据确凿,没有一点问题,如果皇庭真的要重审此案,必然是要用他来杀鸡儆猴。

    韦应方瞧蔡延庆神色不悦,心里很是高兴,如果蔡延庆也站在他们这边,那他们真的可以放开手脚去干了。

    毕竟这行政大权在蔡延庆手中。

    正当这时,一个官吏通报道:“启禀知府,苏检察长求见。”

    韦应方道:“我敢保证,苏子由就是为此案而来。”

    蔡延庆瞧他一眼,道:“请他进来。”

    过得片刻,苏辙入得堂内,向蔡延庆和韦应方拱手行得一礼。

    蔡延庆沉眉问道:“不知苏检察长有何事指教?”

    苏辙听他语气不善,不禁瞄了眼韦应方,心里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但他也问心无愧,于是直接道:“回蔡知府的话,苏某此番前来,是为妫乡弑母一案,我们检察院调查新得证据,准备向皇庭提起诉讼,还请蔡知府将此案卷宗以及相关人员移交给我们检察院。”

    韦应方立刻问道:“此案铁证如山,不知你们查到什么证据?”

    苏辙道:“目前尚在调查中,不便于透露给二位。”

    其实不在调查中,他也不会交代的,因为检察院又不隶属府衙,公检法的一个作用,就是要将行政和司法彻底分离,两边相互监督。

    韦应方不做声了。

    既然对方要将人都给得罪了,他为何还要拦着。

    蔡延庆心里真的是非常不爽,你们这也太欺负人了,但嘴上却笑道:“之前本知府就与你们说过,要将卷宗都移交给皇庭。”

    说着,他又向韦应方,“韦通判,劳烦你将此案有关卷宗和犯人统统移交给他们检察院。”

    “下官遵命。”

    他们走后,卓群就道:“知府,这与信上面说得不一样啊!”

    蔡延庆也真的有些摸不清头脑,但他到底出身宰相家庭,见多识广,越是如此局势,就越应该慎重,“且看看再说吧。”

    但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如果对方真的是要拿他杀鸡儆猴,这简直就是在徇私枉法,他自也不会任由他们胡来的。

    随着府衙将卷宗移交,也正式宣布,公检法将逐渐接管河中府的司法权。

    不过这个移交,可不是说都往皇庭扔。

    已经判决的卷宗,是一式两份,移交给皇庭和检察院,尚未判决也是一式两份,移交给警署和检察院。

    而相关罪犯则是全部移交给警署。

    也就是说,警署将接管这里的牢狱。

    在京城倒是还没有接管,因为京城牢狱太多,开封府、御史台、审刑院、大理寺全都有牢狱,而且可能会涉及到一些权贵,至今皇庭没有完全取代开封府。

    但在这里,如果也这么搞,公检法根本无法掌权。

    此事很快就传遍河中府,要知道妫乡弑母一案在前些时候,也是闹得沸沸扬扬,毕竟这种案件非常稀罕,备受关注。

    而此时公检法也是备受关注。

    这两件事合在一起,BUFF一叠,那是妥妥的流量密码。

    一时间,是各种传言满天飞。

    而且是越传越离谱。

    最初是说公检法要拿蔡知府杀鸡儆猴,传到后面,就变成公检法要借此案直接拿下蔡延庆。

    也有说此案真凶不是张氏,而是吴雷。

    这.。

    公检法的一举一动,全都在河中府百姓的关注中,就连检察院生个火,都被传成是在毁灭证据。

    “你确定你哥他们说得是真的?”

    韦应方再度疑惑地向曹奕问道。

    曹奕也有些困惑。

    这个玩法,他还真是没有见识过,但凡有点经验的官员,也不会这么干。但他自然相信他堂兄,“这就对了。”

    韦应方道:“怎么就对了?再糊涂的官员也不可能这么干啊!”

    曹奕道:“我堂兄在信上说了,这小子擅于出奇制胜,尤其是在律学上面,即便是铁案,他也能给翻了,这不就正中我堂兄所言吗?”

    韦应方迟疑少许,道:“但这不是案子的问题,而是他们这么做,肯定会得罪蔡知府的,原本蔡知府还打算置身事外,如今他们不是为自己树立敌人吗?”

    曹奕道:“这我倒是想不明白。”

    这时,一个仆人入得屋内,先是行得一礼,然后在韦应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韦应方愣得片刻,突然呵呵两声,“看来他们得罪得还不只是蔡知府啊!”

    曹奕忙问道:“此话怎讲?”

    韦应方道:“据说宪台那边对检察院的行为非常不满。”

    这宪台就是提点刑狱司。

    曹奕一怔,道:“对呀,原本提审权力是在宪台手里,若有检察院也有提审、重审的权力,岂不是与宪台冲突了。”

    韦应方是直接捂着脸笑了。

    亏他之前还在想办法对付公检法,结果这公检法自己四处树敌,还有他什么事,看戏就好了呀!

    权力这东西可是非常敏感的。

    检察院此举,是直接引起了提点刑狱司的重视。

    你们可以这么玩,那.那还要我干嘛?

    而陕西路提点刑狱公事郭孝法也正在河中府,但这不是一个巧合,他来到这里,也是要见识一下这公检法。

    不曾想,都还未有看清楚,就是一棒给打到头上。

    晕了!

    郭孝法倒没有想什么歪门邪道,而是直接上门问个明白。

    “本官今日前来,主要是想问问这公检法是否也将取代我们提点刑狱司。”

    郭孝法直接开门见山地向张斐和苏辙问道。

    苏辙直接看向张斐,他只是奉命来此,而真正主导变革的核心是张斐。

    张斐点点头道:“关于司法方面,确实是如此。”

    郭孝法震惊道:“怎么可能,朝廷并未下令告知本官。”

    张斐迟疑片刻,道:“这主要是因为公检法目前只是河中府试行,且人手有限,不能一下子覆盖整个陕西路,故此朝廷还保留了提点刑狱司的职责,在没有公检法的地方,还是由提点刑狱司负责监察刑狱的职责。”

    郭孝法问道:“但这只是你一面之词,你可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张斐点点头,然后让许芷倩将自己的诏令拿来,又递给郭孝法。

    郭孝法接过一看,不禁眉头一皱。

    上面写得非常清楚,大庭长的判决,只有大理寺、审刑院、以及京城的检察院可以重审。

    上面没有提到提点刑狱司,换而言之,提点刑狱司是无法提审大庭长所判决的案子。

    同时检察院的职责,跟提点刑狱司一模一样,只是说没有判决权,这就是要取代啊!

    不取代还真是不行。

    因为提点刑狱司在司法方面的权力,与皇庭和检察院是完全重合,如果说皇庭的判决,可以被提点刑狱司给推翻,那公检法就无法立足。

    只不过不管是皇帝,还是司马光,这心里都没有底,张斐都没有做出保证,这只是一次尝试,他们不敢妄动之前的司法体系,如果不行就还是回到以前。

    更为离谱的是,这上面还清楚的写到,大庭长拥有判例权,在不危及到国家、皇帝的情况下,大庭长可以给予酌情判决,而无须完全依从《宋刑统》。

    其实知府也都拥有这权力,很多知府都不会完全依从《宋刑统》给予判罚,还是会根据具体情况去判断的,但朝廷从未明文规定这一点。

    这是唯一一例。

    原因就在于立法会那边还未修订出法制之法来,富弼奏请皇帝给张斐这个权力,到时可以拿他的判决来作为修法的参考。

    郭孝法都觉得不可思议,不禁都对张斐刮目相看,这权力真是可怕,突然问道:“如此安排,谁来监督你们?”

    苏辙这才开口说道:“我们皇庭、检察院、警署是互不统管,相互监督。”

    郭孝法笑问道:“冒昧问一句,倘若你们狼狈为奸,岂不是可以随意徇私枉法。”

    苏辙暗自皱了下眉头,心里也在寻思,自己是不是跟张斐走得太近了。

    如今这里人人都将他们看成一派的,但其实检察院和皇庭是相互监督的。

    但他也没有办法,公检法是一套体系,缺一不可,他们来这里建设公检法,首先必须得配合,但苏辙是肯定不会跟张斐狼狈为奸的。

    张斐笑道:“其实没有人监督,也就是人人都可以监督,郭公事亦可上奏弹劾我们,只是说这司法职权,将由我们公检法接管。”

    你可以监督我们,但你无法重审我的判决,你得上报京城,由大理寺、审刑院、检察院来决定是否重审。

    郭孝法皱眉思索半响,“本官知道了,到时本官会向朝廷文明缘由的。”

    张斐点头道:“这是当然。”

    送走郭孝法后,苏辙便是苦笑道:“一案未审,这人全都得罪了。”

    张斐道:“这也没有办法,咱们要接管司法权,必然是会得罪很多很多人的。”

    提点刑狱司是很牛逼的存在,不但能够监察司法,还能监察军政,比如说粮草、马匹。

    然而,检察院的职权比提点刑狱司还要大,是什么违法行为,检察院都能以证据起诉。

    这郭孝法心里能爽吗。

    转眼间,就什么都不是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万众期待

    这权力的交接无疑是世上最难之事。

    关键这不是说一个人取代另一个人,而是一个体系去取代另一个体系,可利益全都在这体系里面呀。

    话又说回来,相比较起来,皇庭、检察院的权力交接还是比较容易的,毕竟官员是流动性的,郭孝法他们也不会说孤注一掷跟张斐拼命,不成功便成仁。

    到底张斐不再是一个珥笔,而是背负皇命大庭长,他们自然也不会以当初王文善对待张斐的态度去看待张斐。

    真正的难点是在于底层。

    也就是警署。

    曹栋栋也迫切的想要将警署建立起来,手中没人,底气从何而来,他就是直接按照张斐给的名单招人。

    效率之快,是令人瞠目结舌。

    那些衙前役本是过着看不到明天的生活,这一听警署要招收他们去当皇家警察。

    幸福来得太快,令他们都不敢相信。

    一百二十个人没有一个人犹豫的,全都是第一时间赶去报道。

    对于他们而言,这简直就是脱离苦海啊!

    但是对于府衙那些衙差、胥吏而言,这可不是一件好事,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宣战行为,那他们干嘛去?

    警署。

    “哎呦!是我郭兄来了!”

    曹栋栋激动地小跑出门外,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给请入堂内,又期待地问道:“怎么?又是秦叔叔想找我喝酒么?”

    这男子名叫秦义杰,乃是秦忠寿的长子。

    上回曹栋栋在秦家大醉而归,心里多少有些不服,还欲再战。

    秦义杰笑道:“怎么?我就不能来找衙内喝酒么。”

    “当然行。”

    可话一出口,曹栋栋又道:“不过近两日恐怕不行,我还得训练皇家警察。”

    秦义杰神色一动,随口问道:“听闻你最近招了不少警察。”

    曹栋栋得意洋洋道:“还行,几天功夫,咱就招了一百二十人。”

    秦义杰又问道:“听说你招的全是衙前役?”

    “对啊!”

    曹栋栋点点头。

    “为何?”

    “因为咱们警署在京城也是这么干的。”曹栋栋大咧咧道。

    秦义杰眉头一皱。

    曹栋栋问道:“秦兄,这有何不妥吗?”

    秦义杰不答反问道:“你怎么不招收府衙的里面衙差,其实他们要更加适合,且经验丰富。”

    “可是不行!”

    曹栋栋倏然窜起,破口大骂道:“就那群废物东西,本衙内宁可不当这警司,也绝不会要他们的。”

    秦义杰惊诧道:“这是为何?”

    曹栋栋道:“秦兄,你知不知道,我来河中府才几日,就遇到多少起贼盗案件,可却连一个衙差都见不着,那不是一群废物是什么。”

    秦义杰道:“那只是因为。”

    曹栋栋见他欲言又止,好奇地问道:“因为什么?”

    “.!”

    秦义杰瞧了眼曹栋栋,纠结了一番,才道:“事情并非你想象得那样,之前河中府的治安一直都非常良好,这一点你可以去问问。

    只不过他们最近一直担心丢了生计,故而心不在焉,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他们在河中府有着广泛的人脉,若是你用他们,也会事半功倍。”

    “原来是这么回事。”

    曹栋栋是“恍然大悟”,然后又道:“那就更不能让他们来警署,我们皇家警察是为官家保护百姓的,若像他们这般不负责任,那等同于谋反。”

    秦义杰吓得一惊,“没没这么严重吧?”

    曹栋栋道:“你可以上京城看看,哪个皇家警察敢懈怠,咱们皇家警察干得每一件事,可都是皇命。”

    秦义杰吸得一口凉气,一边抹着汗,一边言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总则造反,他可不敢再乱问,立刻转移话题,又跟曹栋栋谈及改日喝酒一事,聊得几句便是离开了。

    他一走,符世春便从后堂行出来,笑道:“衙内,手段挺高明的呀!”

    曹栋栋嘿嘿道:“当年本衙内在军营里面混得时候,谁都想巴结我升官,可我又做不了主,但我要不答应他们,他们又不会陪我练武,这要没点手段能够哄得住他们么。”

    符世春冷冷道:“难怪衙内可以轻易的让我爹爹点头。”

    “小春哥!”

    曹栋栋一手搭在符世春的肩膀上,“我这可是为了你们符家着想。”

    “去!”

    符世春直接打开他的手,气冲冲地离开了。

    原本他这时候应该在白矾楼喝酒听曲,就是因为这厮,才跑到这里搏命。

    其实在来之前,就已经商定好,暂时先不招府衙里面那些老油条,要是直接将他们招来,那只会受制于他们的。

    毕竟双方目的不一样,人家在衙里干活,为得家族,不是那点钱,这是一种利益交换,而皇家警察为得是国家和皇帝,中间必然会有矛盾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

    要等到警署立足之后,再慢慢去吸收那些真正有上进的人才。

    而警署方面在招齐人后,并没有说马上接管城内的治安问题,而是立刻就投入妫乡一案上面。

    此案就是公检法的宣传战。

    先打赢这一仗。

    外面就由马小义和他们带来的十几个皇家警察领队,带着一群辅警,去妫乡寻访当地的乡民,并且通知此案有关的证人,何时上庭作证。

    套路依旧,一边干活,一边接受训练。

    而符世春则是负责询问目击证人和犯妇张氏的口供。

    皇庭。

    已经是二更时分,但官署里面还是灯火通明。

    憋坏了的蔡京、上官均、蔡卞、叶祖恰是废寝忘食的审阅从府衙那边调来的卷宗。

    他们可不是来设计庭院的,只是前几天真的没事干,如今可算是有正事给他们干了,别提多激动了。

    “老师,此案判得好像有些不妥。”

    蔡卞拿着一份卷宗来到张斐身旁,小声言道。

    张斐道:“不管。以前已经判决的案子,不应再重审。”

    蔡京抬起头来问道:“那为何老师还让我们看着些卷宗。”

    张斐道:“我让你们看,是让你们了解当地的情况,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难道连这个道理都得我来教你们吗?”

    “是!学生明白了。”

    “行了,今日就到这里吧,这活是干不完的。”

    张斐瞧了眼天色道。

    蔡卞道:“我还不困。”

    “我也不困。”

    哇.一上来就这么卷,这不是要逼死我么?我现在可是有两位夫人,谁特么跟你们这群单身狗卷。张斐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吹熄面前的蜡烛,然后大步出得屋去。

    蔡京他们相视一眼,也只能吹熄蜡烛,老老实实回去休息。

    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张斐一给脸色,他们可都不太敢违抗。

    回去泡得一个热水澡,张斐便屁颠屁颠跑去卧房。

    “咦?怎么推不开门?”

    张斐又瞧屋内是亮着烛火的,不禁喊道:“芷倩,你在屋里么?”

    许芷倩道:“我今晚要查阅卷宗,你别来打扰我。”

    该死的,忘记家里还有一位工作狂!张斐道:“这事是忙不完的,要懂得劳逸结合。”

    许芷倩却道:“可我已经休息好些天,你去高姐姐屋里睡吧。”

    张斐问道:“芷倩,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心想着,我天天换着睡,是雨露均沾,没有偏爱谁,她指得不会是次数吧?

    “谁有空吃醋。要不你进来睡觉,我去高姐姐屋里做事。”

    靠!你不睡,那有什么意思。张斐忙道:“免了!我去那边睡吧。”

    他又屁颠屁颠跑到高文茵的卧房,这个房门倒是没有锁,但问题是,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啊!

    “人呢?”

    张斐立刻出得门去,正好在廊道上遇到青梅,“青梅!你有没有看见夫人?”

    青梅道:“夫人跟倩儿姐在一起。”

    “.?”

    张斐一脸问好地看着她。

    青梅垂着小脑袋,心虚地瞄了眼张斐,“三哥,其实夫人和倩儿姐也是为你好,最近你可得专心审案,不能分神。”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我这是分神么?我这明明是放松。”

    说话一半,他突然皱眉道:“也就是说,夫人和芷倩睡在一起,我一个人睡这边?”

    青梅点点头。

    其实这样也好!她们要是睡熟了,我再加入,也不会显得太突兀,嘿嘿.!

    青梅瞧张斐目光急闪,好奇道:“三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小丫头,大人的事,少打听。”

    张斐哼了一声,便入得高文茵的卧房,重重将门关上。

    “谁说我不知道。”青梅撇了下小嘴,又快步向许芷倩的卧房行去。

    原来这几日张斐与高文茵新婚燕尔,再加上他又担心会冷落许芷倩,于是这几日那真是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但这却引起许芷倩和高文茵的担忧,再加上皇庭已经接管府衙的审判权,而且马上就要重审,许芷倩希望张斐能够专心做事,不能沉迷这闺房之事。

    两日后。

    “咚咚咚咚咚咚.。”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哥敲着锣鼓,奔走在街道上,嘴里是大声喊道:“检察院已经正式向皇庭提起诉讼,三日之后,皇庭就将重审妫乡弑母一案。三日之后.!”

    “小哥!”

    街边摊上的一个书生喊住那小哥,“你方才说检察院正式向皇庭提起诉讼?”

    “对啊!”

    “那到底是检察院审,还是皇庭审?”

    “这!”

    那小哥挠挠头,“我我也不知晓,到时开庭时,各位可前去一观,自可明白。”

    书生身旁一人问道:“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看吗?”

    “是的,人人都能够去看,南面那城门都已经开了,可以从那里直通皇庭。”

    “行,有劳小哥了。”

    “没事!没事!”

    那小哥又敲着锣鼓往前跑去,嘴里大声嚷嚷着。

    书生看向同伴道:“刘兄,咱们到时去看看。”

    “我正有此意。之前我就听说了有关皇庭和检察院的消息,好像那检察院是珥笔演变而来的。”

    “这怎么可能,珥笔都是一些玩弄话术的泼皮无赖,朝廷怎能干这种事。”

    “我也不大清楚,到时去看看便知。”

    “可得早点去,估计去看的人非常多。”

    “嗯。”

    府衙!

    “知府,这开庭日期已经定下,而且好像任何人都能去观审,我听说柳家、段家、韦家,他们都会去看,你去看吗?”卓群小声问道。

    “当然去!”

    蔡延庆道:“我也想见识一下,这公检法是如何审案的。”

    卓群道:“万一他们真的找到证据为张氏翻案,那.!”

    “怕我没面子?”

    蔡延庆笑呵呵道:“大可不必,他若真拿出证据来为张氏翻案,那他们这么做也应该的,并非是要拿本官来杀鸡儆猴,但若他们玩弄话术,为张氏巧辨,那我也不会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卓群皱眉道:“这几日,下官也一直在琢磨此案,唯有一种可能,也就是咱们之前所猜测的那般,是那吴母主动寻死,乞求张氏提供帮助。

    可即便如此,依律也属谋杀,皇庭若敢轻判,只怕那些乡绅、士绅都会感到不满。毕竟吴母并未强迫张氏,肯定也是张氏出自自愿,并且还对吴雷隐瞒,此有违孝道啊!”

    蔡延庆点点头道:“这确实不太好判啊!”

    这案子并不复杂,他们能想不到吗。

    但问题是有目击证人,张氏自己也承认,无论是不是吴母要求的,你也不能推她下去,这简直泯灭人性啊!

    那敲鼓的少年自是张斐安排的,毕竟这里可没有报刊,故此只能用这种方式。

    不过介于此案和公检法的关注度,此消息很快就传遍河中府。

    人人翘首以盼。

    检察院向皇庭起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皇庭审,还是检察院审。

    又将会如何翻案?

    在这万众期待下,开庭之日终于来临。

    蔡延庆是早早就乘轿来到皇庭。

    所谓的“早早”不过他以为罢了,等到他来的时候,这里已经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是水泄不通。

    有长衫书生,也有短褐屠夫,还有背着包袱的货郎,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毕竟这是司法,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蔡延庆当即懵了。

    这怎么看?

    他可不是被邀请来的。

    正当这时,一个皇家警察走了过来,“卑职黄雄见过蔡知府,蔡知府是来观审的吧?”

    蔡延庆点点头。

    黄雄又道:“张庭长已经为蔡知府留了座位,蔡知府这边请。”

    “有劳了!”

    蔡延庆与卓群跟着黄雄往侧门方向行去,往人群中一瞥,发现那庭院大门所在的那一堵墙给了拆了大半,连门都没有了,只是用木栅给拦在前面,里外皆有皇家警察维护治安。

    卓群不禁问道:“那墙怎么拆了?”

    黄雄道:“具体卑职也不大清楚,好像是说方便百姓观审。”

    卓群不禁摇摇头,这年轻人就是爱出风头。

    入得连通侧门的廊道,就听得里面是人声鼎沸。

    “哎你们方才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瞧见,大门那墙都给拆了大半。”

    “怎么瞧见,说是方便百姓观审,实则是哗众取宠。”

    “听说那张庭长不过弱冠之年,又出身卑微,如今祖坟冒青烟,当得这大庭长,自得好生威风威风。”

    “朝廷怎会派这么一个人来这里,这治安焉能好得了。”

    “此案你我皆知,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审的?”

    “听说那张三乃是珥笔出身,有着三寸不烂之舌,定是靠那巧辨之术。”

    “这可是弑母,大逆不道之事,岂容他巧辨?”

    听得里面那冷嘲热讽的声音,蔡延庆和卓群不禁相视一眼。

    这些声音好熟悉啊!

    果不其然,入得院内,里面差不多也已经是座无虚席,几乎河中府的官员都来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奇葩组合

    见到蔡延庆来了,这议论声顿时变小,可同时又有不少人是立刻走到蔡延庆身边,各种阴阳怪气,煽风点火。

    确实,此案最大的受害者肯定就是蔡延庆。

    因为此案就是他判得,而且还就在前不久,如果被推翻,而且是被刚刚到来的公检法给推翻。

    这真的可能会对他今后的仕途都造成影响。

    蔡延庆岂不知他们那点小心思,无非就是要将自己推上前去跟公检法斗,他才不会上这当,在他心里,对方既然是拿这个案件来说事,即便自己要反驳,也应该从这个案件去反驳,故此,这还得等审过再做打算,他也是各种敷衍、搪塞。

    且看看再说。

    万一真的是误判,岂不是更加尴尬。

    过得一会儿,大家又是举目观天,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有开始。

    正想着,忽见一拨人从右下门入得堂内,共四人,来到院中间靠右侧那排长桌前坐下,整理手中的文案。

    正是苏辙与他的助手。

    又有一拨人从右上门入得庭院,也是四人,来到正上方第二位座位坐下,正是蔡京等人。

    “这是要开始了吗?”

    庭院中的贵宾们纷纷入座,门前站着的百姓,则是睁大眼睛,翘首以盼。

    “还有人要来吗?”

    蔡延庆忽见左前方还空着一排座椅。

    卓群摇摇头。

    通判韦应方道:“方才有人问过,但他们只是回答,那里并非是宾客席,具体是给什么人坐得,目前尚不得知。”

    蔡延庆稍稍点头。

    可过得好一会儿,进来的两拨人还在整理一些文案,期间苏辙还走过去,与蔡京他们交流了片刻。

    庭外庭内又响起阵阵议论声。

    庭外的观审者,则是在议论庭内的布局,这与他们之前看过的任何一场官司都不一样,没有一个官衙是这么布局的。

    怎么衙差都站在外面维护治安,左右两边连个衙差都没有。

    一点也不威武。

    而庭内则是埋怨怎么还不开始,张斐是不是故意装腔作势,故意让他们在这里苦等。

    他们猜得没错!

    就是如此。

    张斐在是当珥笔时,就习惯于压轴出场,如今身为大庭长,只会变本加厉。

    关于这一点,不管是蔡京他们,还是苏辙,都已经习惯了。

    等就对了。

    此时张斐身着一袭深绿色官服,挥着大袖,与两位娇妻,以及李四、小桃、青梅三人慢悠悠地往这边走来。

    “你能不能走快一点。”许芷倩蹙眉催促道。

    “不能!”

    张斐哼道:“最近没有睡好。”

    许芷倩瞧他精神奕奕,双目清澈,面色红润,当即翻了个白眼,“真是睁着眼说瞎话。”

    张斐沉眉看去:“许主簿,请注意你对待长官的态度。”

    这声许主簿叫得许芷倩是欢欣雀跃,当即温声细语道:“张庭长慢点走,可别摔着了。”

    张斐听她阴阳怪气,不免又道:“还有!你走得这么前,要是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你才是庭长,我特么是个主簿。”

    许芷倩撇了下小嘴,但也立刻停下脚步,然后跟在默默张斐后面。

    走在最后面的李四、小桃、青梅皆是忍俊不禁。

    高文茵脸上则是忐忑不安,小声道:“三郎,要不要不我们就不去看了。”

    张斐偏头问道:“为何?夫人不是好奇想见识一下么?”

    高文茵道:“听声音,好像来了不少人,被人瞧见可就不好。”

    张斐笑道:“夫人这话不是自我矛盾么?来了那么多人,就是来观审的,他们能观,夫人就不能观么,待会你们站在后面看,没有会注意到你们的。放心。”

    高文茵点了点头。

    她还真没有见过张斐是如何上堂的,听青梅、李四他们谈及,不免也感到一丝好奇,就只是微微表露出想见识一下,结果被张斐得知后,立刻是强迫着她来看。

    要雨露均沾吗。

    自己的威风不能只给许芷倩一人看。

    来到庭院的后门,他们便分开来,李四、许芷倩跟着张斐往左侧行去,高文茵与青梅、小桃则是站在后门,偷偷往庭院里面看去。

    “来了这么多人啊!”

    高文茵微微一惊。

    青梅道:“以前三哥在开封府打官司时,这人可也不比这少。”

    “是吗?”

    高文茵好奇道:“这打官司有什么好看的?”

    青梅道:“三哥打官司挺有意思的,不过这回三哥不是珥笔,而是庭长,我也没有见识过。”

    说话时,庭院里面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偏目看去,只见张斐、许芷倩、李四入得从左侧专用通道入得庭院,来到正中央的庭长台上面。

    蔡京、蔡卞、上官均、叶祖恰立刻站起身来。

    下面的苏辙与三位助手也随即起身。

    但是两边的贵宾们则是纹丝不动,甚至有些人本是站着的贵宾,还来了个反向操作,直接坐了下去。

    你算个什么东西。

    张斐瞥了眼两边,突然朗声道:“此时的起立只是为了表示对于皇庭和《宋刑统》的尊重,这普天之下唯有官家可以不予起立。”

    无耻!

    那些官员、大夫们心里暗骂一句,但也只能站起身来。

    他都这么说了,只有官家能够不予起立,这要还坐着,你是你想干嘛。

    “各位请坐!”

    张斐微微颔首,然后坐了下去。

    其余人才纷纷坐下,还没有开始审,贵宾席上就憋了一肚子火了。

    真是岂有此理。

    秦忠寿小声向身旁的曹栋栋问道:“栋儿,这是皇庭的规矩么?”

    曹栋栋眨巴了几下眼,“我不知道,京城的皇庭好像是没这规矩。”

    秦忠寿当即气愤道:“那就是他瞎编的。”

    曹栋栋拱火道:“兴许是吧,张三这人就爱瞎编,谎话说得跟真话似乎,秦叔叔今后可得小心他。”

    一旁的一个武将问道:“衙内,你跟张三不是一边的么?”

    曹栋栋怒睁双目道:“这谁的造的谣,咱们警署与皇庭可是互不统属,他可不是我的长官。”

    周边的人面面相觑,心里均想,原来他们不是一块的,那!

    “怎么还有一个女子?”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望着张斐身旁的许芷倩,不免皱眉道。

    虽然许芷倩今儿一袭男人装扮,但谁一眼都能够看出来,这是一个女人。

    “听说那女人是张庭长的夫人,也是皇庭的主簿。”

    “岂有此理!这女人怎么能够在皇庭当官。”

    自古以来都有女官制度,但九成是在皇宫里面任职,在外朝是不允许女人当官的。

    “好像她这主簿是没有品阶的,是属于张庭长自雇。”

    “那也是不知廉耻啊!”

    那士大夫也只是骂得一句,并未多言。

    知府的主簿一般是朝廷指派的,是有品阶的,从九品到六品,但是这皇庭是一个新官署,庭长的主簿是没有规定的。

    如果换个男人,朝廷肯定也会给品阶的,但是张斐就要许芷倩,而官员是可自雇幕僚的,而且女吏在宋朝是比较常见的。

    尤其是在许多专业方面,还都是家庭传承的那种,只是说很少抛头露面,出现在这种庄严的场合。

    但既然没有明文禁止,那就是可以的。

    如果是在京城,估计没有人感到诧异,他们夫妻一直都是形影不离,官司从开封府一直打到政事堂,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有道是这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对于庭外的观众们而言,他们所看到的就是赏心悦目,上面坐着的五个官员,最大都不超过二十五岁,且个个仪表非凡,蔡京在历史上都是出了名的帅哥,张斐就更不用多说。

    唯一别扭的就是其貌不扬的李四,但鲜花总要有绿叶来衬托。

    “咚咚咚!”

    张斐突然手拿小木锤敲了几下,“肃静!”

    他试过惊堂木,不太习惯,这一不留神会敲到手,要是在冬天,可是非常酸爽的,故而做了这小木锤,敲着是轻松惬意。

    蔡延庆一看那小木锤,心中欢喜,这东西好使啊!可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没有敲惊堂木的机会了,不禁感到一丝伤感。

    由于头回来到这皇庭,大家心里还是有些敬畏之心,立刻安静下来。

    张斐突然举目看了看门外观审者,是黑压压的一片,问道:“这外面很拥挤吗?”

    蔡京他们不禁一愣,抬头看去,就连下面苏辙等检察员也都回头看去。

    还好呀!

    守在旁边的马小义就道:“回庭长的话,今儿来观审的人不少,故而有些拥挤。”

    张斐点点头,突然指着左侧上方的座位道:“正好这里还有一排座位,这空着也是空着,放一些人进来看吧,不要这么拥挤,以免发生事故。”

    此话一出,庭内是鸦雀无声。

    门外百姓不敢相信,门内的贵宾是更加不敢相信,尤其是那些坐在后面的一些官吏,什么叫做空着也是空着,我不坐那边看,那是你们不让啊!

    要知道那边可是观审的绝佳位子。

    且不说他们,就连蔡京、苏辙他们也都是一脸困惑,他们心里一直都很好奇,那些座位是留来干什么的,方才苏辙上前与他们交涉,也问了这个问题。

    不曾想,竟是为百姓准备的。

    马小义倒是没有想那么多,立刻上前,放开木栏。

    然而,却无一个百姓敢进去。

    大家对于这官府还是充满着畏惧,谁没事敢往官府里面去坐,那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只见一个中年大娘站在后面问道:“俺可以进去坐么?”

    马小义点头道:“大娘请。”

    那大娘也不怕,挤开人群就走了进去。

    张斐笑问道:“大娘贵姓?”

    那大娘道:“俺姓陆。”

    张斐又问道:“冒昧多问一句,大娘是干什么的?”

    那大娘瞧张斐长得帅气,平易近人,倒也不害怕,回答道:“俺是街边卖茶的,街坊就唤俺陆茶婆。”

    张斐笑着点点头,伸手引向那座位,“大娘请坐。”

    “多谢庭长!多谢庭长!”

    那大娘窃喜地去到那廊道上坐下。

    “这婆娘都敢进,咱还有啥不敢的。”

    听得一个粗犷的声音,只见又有一个大汉要求进去。

    张斐又问得两句,姓刘,是一个屠夫。

    又有一些大胆的观众,要求入庭观审。

    村夫、书生、武夫,反正三教九流几乎全都到齐,坐在一起,可真是一个奇葩的组合,怎么看怎么觉得突兀。

    苏辙、蔡京他们不断眼神交流,都在问彼此,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可就连许芷倩都是一脸困惑。

    而旁边、对面的贵宾们则是萌生起身走人的念头,让我们跟那些人坐在一块,我们的位置还不如他们,你这不是故意恶心我们吗?

第四百八十六章 庭审(上)

    虽然在坐的贵宾们对此感到非常不爽,尤其是看到那些三教九流坐在那里很爽,这心里就更加不爽了。

    但也没有人真的气愤到起身离去,因为大部分人心里还是非常清楚,张斐这么安排肯定是有原因的,不可能特意这么安排来惹怒他们。

    不至于无聊到这种地步,好歹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

    这得益于他们不熟悉张斐,熟悉张斐的人,可能就不会这么认为,这厮是睚眦必报。

    而庭院外的百姓们则是相当郁闷,原来真的是请他们进去坐的,这.!

    关键进去了这十几个人,也没有令外面变得更加宽敞,还是非常拥挤啊!

    要不,再多安排几个位子。

    后面好像还有很大的空间啊!

    咚咚咚!

    木槌声再度响起。

    庭院内外立刻再度安静下来,但是人们心中的敬畏之心要少了一分,好像这位年轻的听庭长与大多数官员都不一样。

    “咳咳!”

    张斐清清嗓子,朗声道:“各位,今日本庭要审理的是关于妫乡村妇吴张氏弑杀其婆婆吴李氏一案。”

    说话时,他还低头看了看文案。

    许芷倩稍稍郁闷地瞧他一眼,暗自一叹,就这么一句开场白,你都不愿意记下来么。

    然而,这番开场白,可真是将在坐的贵宾们给雷傻了。

    真是别开生面啊!

    你.你这是在做买卖吗?

    还要做产品介绍。

    新手!

    纯纯的新手!

    坐在下面的蔡京等人则是纷纷低头。

    此话一出,他们都感到气势弱了许多。

    张斐似乎并不在意,又看向苏辙道:“苏检察官,关于此案的卷宗,本庭长已经看过,并没有什么疑点。”

    秦忠寿当即就纳闷道:“没有疑点,你理他作甚?”

    坐在一旁的曹栋栋道:“秦叔叔,你有所不知,他就是故意这般问的。”

    秦忠寿好奇道:“为何?”

    曹栋栋道:“当然方便咱们观审呗,还能为啥,要是他不说清楚,那咱们也看不大明白。”

    “啊?”

    秦忠寿当即石化了。

    就这么体贴吗?

    苏辙站起身来道:“回庭长的话,我们检察院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之前此案中唯一的目击证人并没有说实话,同时我们还找到另一位目击证人,根据这位证人的供词,我们检察院认为张氏不属于谋杀,而是属于过失杀。”

    “过失杀?”

    蔡延庆暗自皱了下眉头,心中略有不满,要么你就是打无罪,你弄个过失杀出来,这就有点哗众取宠了。

    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

    不少官员也是如他这般想的。

    又听苏辙道:“恳请庭长允许我传召证人李岩。”

    “传证人李岩!”

    张斐敲了一下木槌。

    但见一名皇家警察带着一个三十岁左右,身材魁梧,留着络腮胡的男子入得堂内,且引得他进入右侧证人席。

    “你可以坐着,亦可站着。”

    “我站着就行。”

    皇家警察嘱咐完后,便退到一边。

    这几日张斐也没有忙别的事,就是在教这些庭警在庭上执行公务的规矩。

    苏辙站起身来,向李岩问道:“请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以何谋生?”

    在坐的贵宾又傻了。

    刚刚你都说了人家的名字,这又要问一遍?

    这没有看过网文的他们,都快要急出汗来了,你们这是在审案,还是在表演啊!

    经验丰富的蔡延庆,此时也得是有些可笑。

    李岩一看对方这么礼貌,倒也不那么害怕,毕竟苏辙没有坐在上面,道:“小民唤作李岩,家住平水乡,平时是以砍柴、打猎为生。”

    苏辙问道:“就是妫乡河对面的平水乡?”

    李岩点点头。

    苏辙又继续问道:“你可还记得在今年四月十六清晨所发生的事吗?”

    “当然记得。”

    李岩道:“那天早上我跟往常一样早早就上山打猎,可寻得一会儿,也未有看到猎物,正好来到河边,就准备去河边喝点水,洗把脸,砍一点柴回去,突然就见到对岸一个妇人将一个老妇给推下河去,当时可真是吓死我了。”

    苏辙问道:“你可有看清对方的容貌?”

    李岩摇摇头道:“那我倒是没有看清楚,当时天才刚亮不久,我只是在对岸,我只看见那年轻妇人是穿着一件麻裙。”

    苏辙又问道:“那你可有看清楚那老妇的容貌?”

    李岩摇摇头,“当然也没有。”

    苏辙又继续问道:“那你可有看清楚老妇穿得是一件什么衣裳么?”

    李岩眨了眨眼,旋即摇头道:“也未看清楚。”

    蔡延庆与卓群默契地对视一眼。

    卓群低声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李岩的供词中,并没有提到老妇穿得是什么衣服。”

    蔡延庆问道:“我们的人可有问过?”

    卓群尴尬地摇摇头。

    苏辙就问道:“为什么你看见那年轻妇人穿什么衣服,却没有看到那老妇穿什么衣服?”

    李岩道:“是因为我抬头时,正好看到那年轻妇人将老妇推下去,这太快了,而且这么远,我哪能看得清楚,我只能如实说,可不会撒谎的。”

    苏辙笑着点点头,又问道:“你方才说得是抬头,那你当时是蹲着身子的吗?”

    李岩点点头道:“我当时在河边喝水,当然是蹲着的。”

    苏辙又问道:“为何你会抬头看向对岸?”

    李岩大咧咧道:“喝完水了,我当然就会抬起头来啊!”

    苏辙嗯了一声,又向旁边的一个皇家警察使了个眼色,那个皇家警察立刻站在出来,旋即苏辙又向李岩道:“你能否演示一下,那妇人会如何将老妇推下去的。”

    说着,他又指着那名皇家警察道:“你就当他是那老妇。”

    “行。”

    李岩冲上去轻轻推了下那名皇家警察,又向苏辙道:“不过那妇人可是很用力的推,我没敢用力。”

    “明白!”

    苏辙笑着点点头,又向那名皇家警察点了下头。

    那名皇家警察直接躺了下去。

    苏辙又向李岩道:“你试着用方才那种方式推一下看。”

    李岩人都傻了,“他是躺着的我怎么推?”

    苏辙问道:“推不了吗?”

    李岩摇摇头。

    苏辙道:“那就奇怪了,吴李氏瘫在床上八年之久,哪怕是坐起来都需要人扶着,背后还需要垫着被褥,怎么可能站在那里让人推?”

    此话一出,顿时响起一阵哗然,观众们对李岩是指指点点。

    “肃静!肃静!”

    张斐连敲几下木槌。

    蔡延庆不禁眉头一皱,脸色露出几分尴尬,心想,这么大的破绽,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注意到。

    仔细一琢磨,录口供的不是他,而是底下的衙差,核心就是“推”,但是怎么推,没有问,也没有去想,因为那边张氏是直接承认了,就没有必要再去问这些细节。

    “不是的,不是的。”

    李岩立刻连连挥手道:“我方才只是随便演示了一下,我也不敢让这位大哥躺着呀!其实我见到那妇人拖着那老妇来到河边,然后将其推入河里。”

    苏辙又伸手示意道:“那就请你再认真演示一下。”

    门外观审的百姓都是目瞪口呆,就这么温和吗?

    他们也都看过审案的,对方已经心虚,这时候必然是一惊堂木下去,威吓他几句,你.你会不会审案啊!

    李岩心虚地瞧了眼苏辙,然后上前去,踌躇半响,才蹲下身去,双手从皇家警察的腋下穿过,屈膝躬身抱着他往旁一甩。

    “这回你确定吗?”

    苏辙问道。

    李岩犹豫好一会儿,才点头道:“确定。”

    苏辙稍稍点头,然后偏头向张斐道:“庭长,我们检察院检曾派人去案发现场勘察过,李岩所在的河岸地势较低,故而他能够蹲在河边喝水,而对岸相对较高且站着杂草。我们曾安排一个如张氏一般高的人在弯腰半蹲在河边,如果对岸的人也是蹲着的,那是不可能看见对方的。”

    这番话下来,可就没有内行、外行,这庭外庭内的表情完全一致,皆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苏辙。

    细啊!

    你这太细了吧!

    可真是预判了对方的各种预判啊!

    这一刻,无人再敢小觑这些年轻人。

    传统审案,都是威慑,威吓,百姓都知道,而苏辙则是用绝对的证据,证明对方是在说谎,没有半句威吓。

    看到大家的表情,蔡京他们有些沉不住气,嘴角是止不住地上扬。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人,还看不起咱们。

    真是的.!

    呵呵!

    过得片刻,庭外突然响起几声叫好。

    秦忠寿惊醒过来,合上嘴,吞咽一口,又向曹栋栋道:“栋儿,那小子可真是厉害啊!”

    曹栋栋是一脸不屑道:“秦叔叔是没有见过晚辈的专用珥笔,可比这苏检察长厉害得多,他就没有赢过咱的珥笔。哼。”

    秦忠寿急急问道:“你的珥笔这么厉害么?”

    “我的珥笔光凭打官司,就当上了这庭长,能不厉害么。”

    “是吗?”

    秦忠寿惊奇道。

    “就是张三呀。”

    曹栋栋指向高高坐在上面的张斐。

    “.?”

    “肃静!”

    张斐敲了几下木槌。

    这时,一名检察员拿着一份文案走上前去,递交给张斐,“禀告庭长,这是我们在案发之地调查来的证据。”

    张斐看过之后,偏头看向李岩道:“李岩,本庭长提醒你一句,在皇庭上作伪证,是属于违法行为,情节严重者,可判徒刑一年到三年。”

    李岩吓得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庭长饶命啊!小民并不是有意说谎的,小民只是想要邀功,故才夸大其词。”

    张斐道:“你先站起来。”

    “是。”

    李岩迟疑了下,才慢慢爬起来。

    张斐又道:“本庭长念在你是初犯,且没有酿成大祸,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从实招来,若再有半句谎言,本庭长定严惩不贷。”

    “是是是!”

    李岩哆嗦着嘴唇道:“其实当时我本没有注意到对岸,就只是在河边喝水,突然听到扑通一声响,我就抬头看去,正好见到一个年轻妇人跑上前来,还差点自己都跌入河里,过得一会儿,那妇人便趴在岸边哭了起来。”

    张斐问道:“你说正好见到,是你抬头就看到那妇人站到岸边上,还是说过了片刻?”

    李岩想了下,道:“第一眼没有看见,但一眨眼工夫,就见到那妇人跑上前来。”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你当初为何不据实说。”

    李岩垂头道:“是因为当时我在对岸就发现那妇人一人,心想肯定是她推下去的,而且而且我去官府之前,就跟村民吹嘘了几句,我也只能继续这么说下去,免得官府怀疑我,还还能向官府邀功。”

    门口顿时是骂声震天。

    坐在边上的观看的陆茶婆都是狠狠跺脚,小声骂道:“真不是个东西。”

第四百八十七章 庭审(中)

    “这厮恁地坏,庭长,将他给抓了。”

    “掌他的嘴,瞧他还敢说谎不。”

    “真是睁着眼说瞎话,要将他眼珠子挖出来。”

    这一时间,是群情激愤,庭外的观审群众们,指着李岩是破口大骂。

    为了一时口嗨,就去作伪证,真是太气人了。

    面对这千夫所指,那李岩吓得是面色苍白,惶恐不安地看着张斐。

    而一旁的蔡延庆等官员则是满脸尴尬,在他们听来,这些声音好像就是在骂他们。

    咚咚咚!

    张斐敲得几下木槌,“肃静!肃静!”

    见效果不大,他又朗声道:“谁若再敢喧哗,本庭长将命人立刻将他驱逐出皇庭。”

    如此声音才渐渐变小。

    张斐又向马小义道:“马警官,将证人带下去吧。”

    “是。”

    这李岩被带下去后。张斐又向苏辙道:“苏检察长,虽然李岩之前做的口供不实,但这并不能证明,不是吴张氏将吴母给推下去的。

    正如你方才所言,如果李岩当时是蹲着的,而对岸的人也是半蹲着的,他是看不见对方的,那么根据李岩方才的供词,他只是在第一眼没有瞧见吴张氏,但也有可能是吴张氏蹲着将吴母推下去,然后站起身来,正好就被李岩看见。”

    “???”

    庭外的百姓们顿时一头雾水地看着张斐。

    搞什么呀?

    你们不是要为吴张氏翻案么?

    他们还是认为公检法就是一个部门。

    蔡延庆他们也渐渐看明白这公检法的审案方式,不禁稍稍点了下头。

    苏辙回答道:“我们检察院还找到一位目击证人,此人足以证明并非是吴张氏将吴母推下去的。”

    “传。”

    “传证人郭瑞。”

    但见一个皇家警察又带着一个三十来岁,中等身材,单单瘦瘦,留着稀稀拉拉几缕胡须的男子上来。

    他也是选择站着,第一回遇到这种场面,哪里敢坐啊。

    苏辙还是照例询问他的个人信息。

    “我叫郭瑞,平陆县人,以贩卖药材为生。”

    “郭大哥,你可还记得今年四月十六清晨时分所发生的事?”

    “记得!记得!”

    郭瑞点点头,道:“记得当天,我得赶去函谷关码头送一批药材,所以天还未亮我就起来赶路,在路过妫乡后山那条小径时,我见到一个年轻妇人站在一棵大树下哭泣,我也没敢多管闲事,就继续赶路,可没有走几步,忽听得扑通一声响。

    我寻思着那妇人不是跳河了吧,于是就回头看去,发现那妇人没有跳河,只是慌慌张张地向河边跑去。

    我还以为她要跳河,本还想叫住她,可见她并没有要跳河,只是蹲着河边嚎啕大哭起来,那那由于我要赶路,就.就没管了。”

    “当时是什么时辰?”

    “卯时左右。”

    “当时除那妇人之外,你可还见到其他人?”

    “没有。”

    郭瑞摇摇头道:“我就见到河边还放着一辆推车。”

    苏辙道:“那你听到的扑通一声响,是来自何处?”

    郭瑞想了想,道:“当时我听到的好像是从推车那边传来的,但由于我真的急着赶路,倒也没有去细想。”

    苏辙道:“除此之外,你可还有听到其它的声音。”

    郭瑞摇摇头,“没有!”

    “多谢。”

    苏辙点点头。

    证人席旁的皇家警察又将郭瑞给请了下去。

    苏辙抬头看向张斐,道:“虽然不管是李岩,还是郭瑞,都没有见到那老妇,但是根据他们的供词,他们都是在卯时左右听到扑通一声响,且再没有听到第二声,可见他们听到的是同一声响,那么当时情况,就是先有落水声,然后吴张氏才跑到河边去。”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旋即又问道:“也就是说郭瑞在经过案发地点时,那吴母尚未落河,按理来说,他应该看见了吴母。”

    “他看不见。”

    “为何?”

    “因为吴母是不能行走的,只能爬行,我们检察院派人去试验过,如果当时吴母是从推车上下来,并且自己爬到河边去,那辆推车刚好挡住郭瑞的视线,故此他是看不见的。”

    苏辙又拿起一份文案来,“而且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吴母是自己爬到河边去的。根据之前仵作所检查的结果,在案发现场,岸边是有拖动的痕迹,后来我们检察院又去仔细盘问过负责此案的仵作,以及查看当时的记录。

    在仵作的记录中,吴母双手掌全部磨破,且指甲中有泥土,最为关键的是,吴母双膝处裤子有被磨破的痕迹,但是鞋后跟,以及双腿背面,皆没有被磨破的痕迹。

    这足以证明吴母当时是自己从推车上爬过去,由于吴母下本身瘫痪,只能用双手爬行,故而才会将双手磨破,同时膝处也有被磨破,如果是被人拖过去的,也应该是后脚跟被磨破。”

    这宋朝的仵作还是相当强的,因为官府有着非常严格的查验制度,这些都得写下来。

    一名检察院将那份报告,以及当时仵作的检验记录,给张斐送去。

    蔡延庆与韦应方又尴尬地相觑一眼。

    此案负责审问、调查的就是通判韦应方,但由于吴张氏早早就认罪,而且也不可能有第二个凶手,这些细节他们也就没有去注意。

    张斐认真看过之后,随手递给蔡京等人,然后皱眉向苏辙问道:“这上面的证据,的确可以证明是吴母自己爬过去的,但为何吴张氏要承认是自己推吴母下去的。”

    苏辙道:“那是因为吴张氏也的确参与其中,由于吴母行动不便,她只能当时推车所在之地爬到河边去,但无法从家里爬到河边去,是吴张氏推着她去到河边,而且吴张氏也知道是吴母是要去自杀的。”

    张斐听得眉头一皱,瞟了眼方才许芷倩悄悄递上的文案,道:“根据《宋刑统》第二百五十八条规定,诸谋杀期亲尊长、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者,皆斩。

    且有疏议说明,不区分谋、伤、已杀,只要有谋,皆一律处斩。根据苏检察长方才所言,吴母此番自杀,显然是吴母与吴张氏谋划的,而吴张氏并非是毫不知情,依律属谋杀罪,即便最后不是吴张氏推吴母下去的,也应处以斩刑,而不属于过失杀人罪。”

    在坐不少人是纷纷点头,但同时脸上有露出疑虑之色,你们到底是不是一边的?

    苏辙道:“但是根据我朝律例,耳目所不及,思虑所不至,以致他人死亡,可属于过失杀人罪。吴张氏显然是因为思虑所不至,才会协助吴母自杀。”

    张斐问道:“可有证据证明?”

    思虑所不至?

    这很难去证明吧!

    在坐的官员不禁凝眉思索起来了。

    苏辙道:“因为是吴母不断恳求、哀求,甚至于以自虐的方式来威胁吴张氏,协助自己自杀,最终迫使吴张氏答应吴母,协助她自杀。”

    张斐问道:“苏检察长此话可有证据?”

    苏辙道:“此事妫乡花梨村的村民皆知,而且花梨村的陈大娘还曾亲眼看见吴母抱着吴张氏的脚,哀求吴张氏帮助自己求死,如今陈大娘就庭外,庭长可传召她上堂做供。”

    张斐道:“传陈氏。”

    很快,就见到一个中年妇人来到庭上,这大娘倒是心大的很,一屁股就坐在证人椅上,这身正不怕影子斜,能坐为啥不坐。

    大家纷纷惊讶地看着大娘,但是张斐、蔡京等人对此没有任何表情。

    苏辙亦是如此,他还站起身来,问道:“请问陈大娘,你是哪里人?”

    陈大娘道:“俺是妫乡梨花村人。”

    苏辙又问道:“不知大娘可认识那吴雷一家人。”

    “俺是他家几十年的邻居,如何不认识。”

    “那吴雷的妻子吴张氏,大娘可熟悉。”

    “熟得很。”

    “不知这吴张氏的为人如何。”

    “吴张氏可是咱们乡里有名的贤妻,一个人不但要照顾两个孩子,还要照顾瘫痪的老母,却无半句怨言,还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而且她可是非常孝顺。”

    “此话怎讲?”

    “有一回俺与吴张氏去河里跳水,结果回来的路上,吴张氏突然晕倒在地,后经郎中救治,才醒了过来,这一问才知道,原来吴张氏已经有三日没有吃饭。”

    也苏辙询问,大娘又声色并茂,手舞足蹈地说道:“当时她夫君吴雷也病了,这全家老小都是她在照顾,可家里粮食又不多了,于是吴张氏就将自己的饭给吴母和吴雷吃,自己就喝水充饥,这事咱们妫乡的人全都知道。”

    语气中透着一股抱打不平的意思。

    而庭院内外隐隐听到叹息、呜咽之声。

    不少妇人听得是直抹眼角。

    坐在庭内的陆茶婆都已经哭得是稀里哗啦。

    苏辙又问道:“我听说大娘还曾亲眼见到吴母抱着吴张氏的腿求死。”

    陈大娘点点头道:“那天俺刚从菜土里面忙活完,在回家的路上,经过吴家时,听到里面传来哭喊声,于是俺就过去瞅了瞅,发现吴母一边抱着吴张氏的腿,哭喊着自己不想连累他们,自己生不如死之类的话,后来还用脑袋去磕地,吴张氏赶忙一把抱住吴母,两个人抱在一块哭。其实吴母已经不是一天要求死,这村里人都知道。”

    苏辙问道:“吴雷也知道?”

    “知道。”

    陈大娘道:“时不时就要闹一回,能不知道么,但吴雷夫妇可都是非常孝顺的,从来都是好生安慰,尽心尽力的照顾吴母,可他们越是如此,那吴母越是求死。”

    苏辙道:“既然儿子如此孝顺,为何吴母还要求死。”

    “还能为何。”

    陈大娘长叹一声:“当然是嫌自己拖累他们呗。那吴雷夫妇为了帮吴母医病,这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最近吴雷还打算拿着自家的田去抵押借钱。”

    “我知道了,多谢大娘愿意上堂做供。”

    “俺跑这几步路倒没事,就是不知道你们还会判吴张氏死刑么?吴张氏可真是一个好女子,你们就饶她一命吧。”

    陈大娘反倒问起苏辙来。

    苏辙一愣,旋即拱手道:“抱歉,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第四百八十八章 庭审(下)

    “唔可真是好人没有好报。”

    躲在后面看的小桃,一边抽泣着,一边小声说道。

    高文茵虽也双目泛红,但还安慰小桃道:“谁说的,你不就遇到了三郎了么。”

    小桃瘪着小嘴,小脑袋点了点头,“夫人说得是。”说着,她又向青梅道:“青梅姐,三哥会判吴张氏无罪吗?”

    青梅眨着眼道:“这我怎么知道。”

    话虽如此,但高文茵玉手轻轻揪着衣领,很是担忧地望着坐着正中间坐着张斐。

    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经过这刘大娘的一番絮叨,庭外不少百姓皆是黯然垂泣。

    因为这不是吴张氏一个人的事,而是一个社会问题,不少人都面临的问题,家有老者,皆是感同身受。

    就连庭内不少老者也是神色动容,叹息不语。

    一人死,还是一家人死。

    这人间悲剧,不过如此。

    这一切卓群都看在眼里,低声向蔡延庆道:“看来他们是打算利用大家的同情,来减轻吴张氏的罪名。”

    蔡延庆稍稍点头。

    刘大娘下去之后,苏辙旋即表示他安排的所有证人已经全部上庭完,同时又拿出具体证据,证明吴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吴雷且准备抵押田地借钱。

    这一点本是需要吴雷亲自上庭作证的。

    但是吴雷拥有亲亲相隐权,而且苏辙也并没有去找吴雷上庭,因为苏辙认为对于吴雷而言,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吴雷在庭上说得每一句话都将备受煎熬。

    而且关于这些证据也好找,不需要吴雷上庭。

    张斐当然也没有要求吴雷上庭,而是传吴张氏上庭。

    过得一会儿,但见两名警察带着一个身着二十来岁,身着囚服的少妇走上来,本是花容月貌的年纪,此时却是蓬头乌面,面色青紫,双目凹陷,目光呆滞,嘴里还喃喃自语着。

    她被带到右边的犯人席上,站着受审。

    张斐看向吴张氏,喊道:“吴张氏。”

    吴张氏仿佛没有听见,嘴里嘀嘀咕咕的。

    不会是疯了吧!那可真是糟糕了!张斐见到吴张氏这神态,不禁忧心忡忡,沉吟少许,又道:“吴张氏,本庭长知你此时内心备受煎熬,但你不要忘记,你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孩,我相信你的婆婆最关心也是他这两个宝贝孙子,如果他们再有任何丧失,只怕你婆婆是难以原谅你。”

    “冬儿!夏儿!”

    吴张氏嘀咕两声,呆滞的双目突然找回神来,她左右张望着两眼,似在寻找自己的孩子,可是望得半天,未有看到两个孩子,似松了口气,但又似有些失望,嘴里自言自语道:“对不起!对不起!娘对不起你们,娘没脸再见你们,呜呜呜.。”

    说到后面,她情难自禁,蹲了下去,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庭外的百姓本就非常同情她,见她哭得这么凄惨,不免也跟着哭了起来。

    张斐等了一会儿,突然拿起木槌敲了几下,制止庭外的议论声后,等到周边鸦雀无声后,才向吴张氏道:“吴张氏,你的这番模样,确实是对不起你的丈夫和你的两个儿子,你只想着为自己赎罪,甚至不惜隐瞒真相,这是极其自私的行为,你可有想过,你的丈夫将会面临,而你的两个孩子,未来又将如何做人。”

    不少百姓拼命地点着头,同时又向吴张氏投去鼓励的目光。

    果不其然,吴张氏的嚎啕大哭,渐渐变成呜咽,过得一会儿,她缓缓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张斐,神色稍稍愣了下,没有想到这官恁地年轻。

    张斐向一旁的皇家警察点了下头。

    皇家警察立刻将吴张氏搀扶起来。

    张斐又向吴张氏道:“吴张氏,本庭长希望你能明白,有没有罪,不是你说了算,亦不是本庭长说了算,而是律法,是真相,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整件事情的经过说出来,然后等候皇庭的判决。”

    吴张氏望着张斐,是几番张嘴,但却已是泣不成声。

    许芷倩小声道:“庭长,要不我去安慰她几句。”

    “不行,你现在是主簿,公平起见,此时你不应与之私聊。”张斐摇摇头。

    许芷倩点点头,然后又退到一边。

    张斐稍一沉吟,道:“拿杯茶给她。”

    “是。”

    一个皇家警察立刻提着一壶茶上来,给吴张氏端上一杯。

    张斐又微微笑道:“你先别急,喝杯茶,想清楚再说。”

    “谢谢谢!”

    吴张氏接过茶来,又落下几滴泪来。

    而庭外的百姓也随着吴张氏的情绪稳定,也稳定下来,他们猛然发现,这庭长不仅长得帅,而且还平易近人,还不仅仅是庭长,还有那什么检察长,皇家警察,个个都是彬彬有礼,语气温和。

    相比较起来,以前那些衙差就是强盗来的。

    亏他们还有脸说公检法的不是。

    诬蔑!

    绝对是诬蔑啊!

    有道是,事实胜于雄辩。

    过得一会儿,张斐又向吴张氏问道:“吴张氏,你现在可以做供了吗?”

    “可可以。”

    吴张氏连连点头,眼中充满着感激,过得一会儿,吴张氏便整件案子的过程讲述出来。

    跟大家想象的一样,但是要更为坎坷。

    大家所见所闻,只是冰山一角啊!

    在这三年内,吴母曾十余次绝食,但每每总是被他们夫妻怂恿着两个孙子,又给哄得回心转意,到底是心又不忍,

    可随着吴雷那次生病,还使得吴张氏饿晕了过去,这使得吴母下定决心,不能再连累儿子儿媳,但她也知道,只要吴雷在,不可能让她绝食自杀的。

    于是她是苦苦哀求吴张氏,到后来甚至打骂,咒怨,就如疯癫一般,一会儿哀求,一又是咒骂,如此种种,逼得吴张氏实在是没有办法,这才答应了吴母的请求。

    正好当日吴雷要去码头上挣钱,是一日不归,吴张氏就带着吴母去到河边,婆媳二人看过最后的朝阳,吴母担心连累到吴张氏,于是就让吴张氏先走,然后自己爬向河边,了却残生。

    而且谈到吴母时,吴张氏言语间,无不充满着敬爱。

    可见他们婆媳之间的感情是非常要好的。

    亦可见吴母亦是一位贤母。

    等到她说完之后,张斐又向苏辙问道:“检察长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苏辙摇摇头。

    张斐又问道:“你们检察院是否还坚持以过失杀的罪名起诉吴张氏。”

    苏辙点点头道:“是。”

    张斐道:“那你们开始结案陈词吧。”

    结案陈词?

    这是什么?

    不少人都好奇地看着苏辙。

    苏辙微微颔首,然后站起身来,道:“事实证据都已经证明,并非是吴张氏将吴母推下河去的,此非她真心所愿,但也确实是吴张氏将吴母拉去河边的,若无她的协助,吴母是难以投河自杀的。

    但是我们不能忽略,在这期间吴母对于吴张氏哀求、打骂,威胁,在这种长年累月的挣扎中,我相信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不知如何抉择。

    更为主要的是,此事是无人可以帮助到她的,即便是现在,在场的所有人,也无法给出一个两全其美解决办法。”

    说着,他环目四顾。

    人人沉眉不语。

    无解!

    除非给他们钱,但这不是办法,即便有善心人,这又给的过来吗。

    “在坐的全都是河中府最聪明之人,但也都无法给出一个解决之法,然而,吴张氏只是一个村妇,她却要承受所有的一切,不但要受到吴母的恳求、打骂,还得照顾一个已经一穷二白的家庭,以至其她思虑所不至,故我在此恳请庭长,判处吴张氏过失杀。”

    “说得好!”

    “好什么好,过失杀那也是犯罪,要我说吴张氏就应该判无罪。”

    “就是!这.这根本怪不了她。”

    不像张斐,一番慷慨激昂的结案陈词后,能够立刻换得观众们的掌声,庭外的质疑声非常多。

    在案件审理之时,不少百姓都渴望判吴张氏过失杀,但审到这里,百姓们又期盼着直接判吴张氏无罪。

    她不应受此罪。

    但是院内不少官员则是点头表示赞成。

    “肃静!肃静!”

    张斐敲了几下木槌,制止他们后,沉思半响,突然向苏辙道:“苏检察长有没有考虑过,吴张氏是明知吴母要去河边自杀,但还拉着她去,这绝对属于一种有意识的行为,是明确知道后果的,不应属于思虑所不至。”

    苏辙一愣,心想,你不会进入珥笔的状态,要跟我对打官司吧?

    其实他也知道,误杀和过失杀都有些牵强,但你要重审必然是要打这个罪名。

    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反对。

    就连枕边人许芷倩也是满心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又道:“此案虽属刑事案件,但却是因家庭矛盾而生,有道是,这清官难断家务事。本庭长亦不知该如何判决。”

    此话一出,全场人皆是一愣。

    尤其是苏辙,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你当珥笔出人意料也就罢了,你当庭长还不按套路出牌?

    张斐却不理会他们的眼神,而是转头看向左上侧的贵宾席,笑问道:“陆茶婆,你们可愿意帮本庭长这个忙。”

    陆茶婆呆呆问道:“庭庭长,俺俺们咋帮你?”

    张斐问道:“你们认为这该怎么判?”

    此话一出,全场人的下巴都给惊掉了。

    蔡延庆等一干官员甚至直接站起身来,他们知道张斐肯定有意安排,但却没有想到,这作用竟然是帮他做出判决。

    蔡京他们也都是回过头去,惊愕地看着张斐。

    要这么干得话,还要你干嘛?

    不等陆茶婆开口,那书生便道:“这如何使得,我们怎能帮庭长做决断。”

    “如何不能!”

    张斐笑道:“本庭长此番前来,不仅仅是建设公检法的,也是要尝试法制之法,什么是法制之法,简单来说,就是百姓捍卫自身利益的一种共识,而当这种共识成文之后,就变成了律法,此案与你们的利益也都是息息相关,同时你们与吴张氏并不相识,更无利益关系,本庭长相信你们会做出理智的判断。”

    蔡卞他们犹如置身在课堂上,听得是频频点头,苏辙亦是若有所思。

    从法制之法去解释这个问题,好像还真有些道理。

    这里只有他们能够很快理解。

    其他人都还是懵的。

    那些人面面相觑,这真的能行吗?

    张斐又道:“你们不懂也没有关系,这样吧,我来说,你们只需从心而动。”

    他轻咳一声,“认为该判吴张氏谋杀之罪的请站起来。”

    大家相互看了看,无一人站起身来。

    张斐等了一会儿,“认为该判吴张氏过失杀之罪的请站起来。”

    那书生和两个市民缓缓站起身来。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让他们坐下,然后道:“认为该判吴张氏无罪的请站起身来。”

    陆茶婆和屠夫立刻站起身,都不带犹豫的,其余还未表态的七人也纷纷站起身来。

    苏辙眉头一皱,难道他是想打无罪?

    许芷倩也是如此想的,但她却紧张地粉拳紧握,一方面她倒也希望这么判,但另一方面,这种做法真的能够服众吗?

    要知道旁边的官员可不是来看张斐耍威风的,而是来找茬的。

    “谢谢你们的帮助”

    张斐点点头,又伸手示意道:“请坐。”

    陆茶婆他们兀自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斐,难道庭长就真的让我们来判?

    在坐的其他官员也是睁大眼睛地看着张斐。

    你真的就听他们的?

    但是百姓们却很是期待地看着张斐。

    全场都是屏住呼吸,鸦雀无声。

    张斐环目四顾,思索了好一会儿,朗声道:“就情理而言,本庭长也与陆茶婆他们一样,亦认为吴张氏该当判无罪,但是基于国家律法,本庭长不能这么判。

    因为一旦本庭长做出无罪判决,谁又能保证到时不会有人恶语逼迫卧病尊亲自杀,以此来逃避赡养之责,同时又不用承担法律责任,这是不可取的,亦是不可学的,因为律法更应该照顾老弱病残的利益,而根据礼法,亲人相救是最基本的道德,不可弃,不可违,这不能当做协助尊亲,甚至于协助任何人自杀的理由。”

    原本大家都认为张斐是要判吴张氏无罪,结果又来一个转折。

    这.。

    苏辙都迷糊了。

    你到底要怎样?

    但是不少士大夫听得是频频点头,说得真是好啊!

    不禁都对张斐刮目相看。

    张斐道:“而根据吴张氏的行为来看,她是在吴母的哀求、打骂、哭闹等等种种行为之下,从而选择协助吴母自杀,应属于情急之下,且有意识协助吴母自杀,并非早有预谋,应属于故杀罪。”

    苏辙有些不爽了。

    他也知道故杀罪更为适合,但故杀跟谋杀,刑罚都非严重的,重审的利益何在?

    又听张斐言道:“但由于最终非吴张氏推吴母下河,且有被胁迫的因素,故本官决定从轻发落,以同犯之罪,判其徒刑三年。

    但由于其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孩,以及家里正面临着生死困境,根据本庭长的评估,其丈夫吴雷一人是无力照料好两个孩子,故本庭长特许吴张氏暂缓服刑,先照料好家庭,等两个孩子都长大成人后,再来此服刑。”

    “我反对!”

    话音刚落,那苏辙站起身来,“我朝未有暂缓服刑的刑罚条例。”

    张斐笑道:“但是本庭长有官家的手谕和朝廷政令,在十恶之罪外,可根据案情,基于法制之法,做出适当的判决,即便《宋刑统》并无此条例。也许今日过后就会有了。”

    说着,他看向吴张氏,笑道:“吴张氏,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不等吴张氏道谢,他便手拿木槌轻轻一敲,“退庭。”

    一时间,庭院外面是掌声雷动,久久不息。

第四百八十九章 陪审制度

    “哎呀!原来俺也能判桉啊!”

    陆茶婆站起身来,是意犹未尽,脑子里都已经想好,明儿摊位上该如何去吹嘘。

    真是参与感满满啊!

    屠夫道:“你这和老婆子还上瘾了不成。”

    陆茶婆哼道:“是又如何,你管得着么,下回审桉,俺还要来看,说不定那小庭长还会让俺进来帮忙。再说,你不也进来了么?”

    “我那是嫌外面太挤了,坐在这里看多舒服。”

    ......

    “我可算是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审了。”

    秦忠寿站起身来,轻轻哼道。

    曹栋栋忙问道:“秦叔叔此话怎讲?”

    秦忠寿道:“他这么审,不就是要出风头么。”

    “对对对!”

    曹栋栋听得是连连点头,“张三可是爱出风头了,这普天之下,也只有本衙内能够从他头上抢得这风光。”

    秦忠寿问道:“衙内有何妙策?”

    “很简答,花钱雇他就行了。”

    “......!”

    ......

    此桉之前也审过,也是开堂审理的,也有人观审,但百姓反应却不如现在,而且是有争议,而不是说一边倒的。

    变化就在于,皇庭的审理,是非常照顾到观审人的感受,让观审者非常清楚整个桉件的来龙去脉,以至于沉浸其中,故而才有这久久不息掌声、喝彩声。

    他们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参与者。

    ......

    “真是可恶...他以前当耳笔的时候,风头就全被他抢了去,没谁注意到那主审官,而如今他当了庭长,这风头还要抢,可真是岂有此理。”

    那检察员陈琪收拾着文桉,听到后面的喝彩声,真是越想越气,愤愤不平地说道。

    另一名检察员王申哼道:“可不是么,要是他他们觉得过失杀罪名勉强,当初咱们起诉的时候,他就应该说出来,在庭上这么说,摆明就是让我们检察院难堪。”

    这些检察员都感到十分不爽,他们就觉得自己被张斐给摆了一道。

    苏辙瞧他们一眼,道:“各位言之有理,你们去查查公检法的规定,若有皇庭有违规之举,我们也可以起诉皇庭。”

    “......?”

    “那...那倒没有必要。”

    “此桉已经尘埃落定,就别再节外生枝。”

    ......

    苏辙道:“对于我们检察院而言,并不在于成败,而是在于公道。”

    ......

    “这庭长看似年轻,但却能考虑的任地周全,难得,难得啊!”

    “是啊!他方才那番话,正是我所忧,吴张氏纵使情有可原,但若判她无罪,只怕后患无穷,身为主审官,也更应该考虑到此番判决所带来的影响。”

    “嗯...此番判决还真是令人心服口服。”

    ......

    卓群瞅着前面那群白发老头,对这个判决是赞不绝口,不禁向一旁的蔡延庆道:“知府,看来信上所言非虚,那小子果真手段了得。”

    蔡延庆笑着点点头:“是啊!他的最终目的还是要为吴张氏减刑,但如果他直接判决,只怕会引来非议,但如今的话,人们记得却是他的大公无私,公正严明。”

    卓群突然恍然大悟,“不错,不错,那检察院告得是过失杀,而陆茶婆他们认为是无罪,但最终他判得却是故杀,这罪名反而最重,但惩罚又还要轻于过失杀的刑罚,如此才导致外面那些百姓和里面这些老夫子都心服口服,可真是赚尽人心。”

    心里都忍不住为张斐竖起一根大拇指。

    最初这个桉子难点就在于怎么判,好像怎么判都不对。

    但是这几番转折下来,张斐这个判决可谓是恰到好处,没有太多人质疑。

    原因就在于张斐最终是给吴张氏加刑,而不是减刑。

    蔡延庆又问道:“你认为这公检法审桉方式如何?”

    卓群沉吟少许,道:“在下官来,这种方式倒也符合我朝祖宗之法,检察院、警署各司其职,确实可以更好的防止冤假错桉,但也未能避免其弊。如此审桉,是需要足够的证据,以及非常公平的审理,否则的话,是很难定罪的,若遇到复杂的桉件,那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以前知府审桉,知府都可以用各种套路找出真凶,这种方式,庭长没有太多套路可以玩,必须要拿出足够的证据,必然是比较麻烦。

    宋朝的祖宗之法,确实可避免许多问题,但同时也会滋生出三冗之祸,而且效率也是一塌湖涂。

    继承它的优点,必然也会将缺点一并继承。

    蔡延庆微微皱眉道:“但是这需要财政支持啊!”

    卓群道:“好像公检法的支出,是归于地方财政,岂不是咱们负责。”

    蔡延庆想了想,道:“到时还得去跟他们谈谈这事,我们河中府还得负担西北军的财政。”

    上天是公平的,当你想到更完美的结果,那你就必须付出更多的时间和金钱。

    ......

    湖边。

    “夫人!”

    “夫...夫君!”

    刚刚释放的吴张氏抬头看着向自己跑来的吴雷,刚刚迈不出的步子,却又收了回来。

    “夫人!”

    跑了过来的吴雷主动拉去吴张氏的手,哽咽道:“是我对不住你。”

    “不,不是的,是...是我对不起你,我...我不该瞒你。”

    夫妻二人都是充满内疚地看着对方,有满心的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终是抱头痛哭。

    其实他们夫妻二人心里都很苦,吴雷心里其实知道妻子的苦衷,但另一边又是母亲,他只能哭,他不能站出来为妻子说一句公道话。

    而吴张氏也清楚吴雷的性格,内心也觉得对吴雷充满着愧疚。

    ......

    而在不远处的甬道上,张斐、许止倩、高文茵、小桃他们,远远看着这一对抱头痛哭的夫妇,不免又是一阵叹息。

    高文茵幽幽叹道:“虽然他们夫妻已经团聚,但原本就一穷二白的家庭,又遇到这种变故,只怕是雪上加霜。”

    说着,她又向张斐,“三郎,要不我们悄悄送些钱给他们,暂且帮助他们度过眼下的难关。”

    张斐微微皱眉,稍稍显得有些纠结。

    要是他们夫妇无法度过此次难关,这番判决宣传效果必然是大打折扣,但若给予帮助吧,那今后还给不给呢?

    如今这社会,比他们苦的人是大有人在啊!

    “没有必要!”

    许止倩突然道。

    张斐不免诧异地看向许止倩,“止倩,你说什么?”

    许止倩道:“我说没有必要啊!”

    张斐惊讶道:“为什么?”

    许止倩道:“因为到时会有人送钱给他们的。”

    高文茵忙问道:“谁。”

    “就是那些乡绅、士绅。”

    许止倩道:“此桉闹得人人皆知,且大多数人都非常同情他们夫妇,定会有人向他们伸出援手,以此来获取名望。”

    忽听得后面一人笑道:“妙哉!妙哉!张夫人真是聪明绝顶,巾帼不让须眉。”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苏辙和蔡京、符世春等人走了过来。

    许止倩倒也不好意思,“苏小先生过奖了,只是我以前见过不少这类事。”

    那些乡绅、士绅,凭什么去维持自己在地方的名望,不就是靠这种事。如许止倩这样偷偷摸摸的帮助他人,谁人知道。

    但此时此刻,若去给予吴家一点帮助,第二天就会传遍全城,妫乡的乡绅只要不傻,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许止倩自小就乐善好施,此类事情她真是见过不少,谈不上什么智慧,纯粹的经验之谈。

    高文茵见苏辙他们来了,是非常识趣地带着小桃他们离开了。

    而张斐则是请他们去到偏厅。

    “苏检察长不会怨我吧?”

    张斐笑问道。

    “此话从何说起。”

    苏辙呵呵道:“诉讼是我们检察院的职责,而判决是你们皇庭的职责,可没有规定说皇庭必须顺从我们检察院的判决。”

    严格意义上来说,张斐并没有摆他们一道,皇庭接受检察院起诉,只代表当时认可这个罪名,具体判决,还得等审理过后才知道。

    虽此桉两边是有默契,但也完全合规。

    只不过大家都知道,张斐早就想好怎么判,不然的话,以他的记性,不可能记得那些条例的。

    张斐呵呵道:“但是检察院其他人或许不会这么想。”

    苏辙微笑不语。

    但他真不在意,反而很开心,因为他们就是相互监督的关系,没有不好意思的必要,大家公事公断。

    叶祖恰颇为不满道:“老师,你们方才判决前,为何不问问我们的看法?”

    坐在上面五个人,结果风头全让你一个人占了,而他们是毫无参与感。

    张斐立刻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叶祖恰愣了下,脸上基础一丝尴尬的微笑,“学生的意思,检索条例这等粗活,可以交予学生们来做,反正老师也不喜欢做这等事。”

    张斐又问道:“那你们会检索什么条例来判?”

    “.......!”

    “怎么都不做声?”

    张斐一本正经地问道。

    “学生不知。”

    四个人同时垂下头去,心里是悔不当初,多这句嘴干嘛。

    张斐笑道:“别说你们不知道,其实我也没有一个正确的答桉,即便查明真相,其实也可以维持蔡知府的判决,这不是一种错判。因为很难查证,一个人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目前判断吴张氏内心的想法,是根据邻居的口供,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直接证明,吴张氏内心到底是希望吴母死还是不死。

    既然怎么判,都不算错,或者也可以说不算对,同时这又不是一个特例,而是一个广泛存在的问题,那么我们就要去认真考虑,我们的判决会给整个社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叶祖恰等人是稍稍点头。

    张斐冷不丁问道:“那么问题来了,我们就能够考虑周全吗?”

    蔡京道:“故此老师才会挑选出那些百姓,来帮助老师做出判决。”

    张斐点点头,然后道:“我也打算建立这种制度,来专门审理一些难以判决的桉子。”

    苏辙惊讶道:“这如何能行。”

第四百九十章 课外辅导

    “万万不可!”

    苏辙面色骇然,是立刻阻止道:“那些人根本不通晓律法,只会感情用事,若成为司法制度,那只会扰乱司法,是百害而无一利。”

    先前他认为张斐这么做,只是为了令自己的判决,更令人信服,结果也是如此,到最后张斐变成加刑的人,主张是迎合那些礼法派的。

    获得一个满堂喝彩。

    是一个妙计。

    但妙计只能用于一时,而不能形成长久性的制度。

    这是万万不行的。

    明眼人都知道,陆茶婆纯粹是感情用事,毫无理智。

    蔡卞也道:“今日老师这么安排,事先无人知晓,倘若成为制度,也必然会滋生腐败,收买这些小市民,简直轻而易举。”

    蔡京摇摇头道:“根本就无须收买,稍稍恐吓几句,他们便不敢声张,谁会愿意为了别人的事而引火上身。”

    上官均、叶祖恰均也表示反对。

    符世春倒是觉得有点意思,但他并未开口。

    许芷倩也是稍显担忧,但她自从嫁给张斐后,很少在外人面前与张斐唱反调。

    张斐笑道:“不仅如此,还得选择与涉案人员不相识,且没有任何利益关系,这将极大的增加公检法的负担,以及使得审理变得更加繁琐,如此又会导致审理成本增加,要知道我们公检法比之前的司法制度更耗费财政,这么做更会雪上加霜。”

    苏辙他们听得频频点头。

    不对!

    好像有些不对劲?

    突然,他们同时看向张斐。

    你到底什么意思?

    张斐笑道:“凡事都有利弊,故此我们先将其弊端列出来,再对比其优点,看看是否值得一试。”

    苏辙拱手问道:“愿闻指教。”

    “哪里!哪里!”

    张斐拱手回得一礼,又道:“首先,我们必须要清楚的知道,这个制度是基于什么理念。”

    他这一说,大家立刻进入上课状态。

    “法制之法。”上官均道。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不管是儒家之法,还是法家之法,都不可能诞生出这个制度,是没有一丝基础。只有基于法制之法,因为法制之法的理念是?”

    “人们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

    四人异口同声道。

    苏辙很是郁闷,你们是在上课吗?

    那我是干嘛的?

    明明是议事,结果地位就好像矮了一截。

    “记得非常清楚。”

    张斐道:“那我问你们,这种共识是恒久不变的吗?”

    蔡卞点点头,“是。”

    “不一定。”苏辙却道。

    可说话之后,苏辙又有些后悔了,我还真成了学生,可想想王安石、司马光他们在课堂上回答张斐的问题,他又算得了什么。

    张斐向苏辙问道:“苏小先生为何说不一定?”

    苏辙道:“自魏《法经》,到我们大宋的《宋刑统》,虽然主要条例并未改变,但是也增减了许多条例,若以法制之法来说,就是共识在发生一些变化。”

    “苏小先生言之有理,事实正是如此。”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假设我们选出一百个人参与审判,而这一百个人包罗万象,涉及到个个阶层,是能够反应百姓们的一种共识,那当他们对于一个案子自己的判决,这算是什么?”

    几人沉眉想了想。

    过得一会儿,上官均率先道:“立法!”

    “正确。”

    张斐点了下头,“正是立法,我此番前来,可也是背负着这个重任的。”

    为什么给张斐一个判例权,就是富弼希望从他的判决中,得到一些法制之法的立法思路。

    没有例子,光凭想象,对于他们这种已经习惯于法家之法的人,是很难去立法的。

    反之,对于张斐而言,他一定要用法制之法来解释,因为他的这个权力就是基于法制之法。

    张斐又继续道:“你们要记住一点,如我们这些通晓律法之人,是有一个相对固定的思考方式,再加上我们的身份,即便再正直的人,也只能考虑到如何去宽容的对百姓好,但往往这种‘对你好’,并非是一种理解,这一点许主簿是非常清楚的。”

    许芷倩愣了下,旋即晕生双颊,“你讲你的,提我作甚。”

    这个梗,张斐很爱玩,又向蔡京他们问道:“你们在帮助富公立法时,是不是常常觉得力不从心。”

    他们立刻点头。

    “就是因为你们有这个理念,但你们并不知道百姓在想什么,故而总觉得哪里不对,不够完善,其实有些时候,百姓其实想得非常简单,只是你们想得太复杂了。”

    此话一出,蔡京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张斐道:“如果去捕捉百姓的共识,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看他们怎么判,我们先排除腐败,在相对理智和公平的情况下,他们的判决原因,是能够帮助我们立法的。”

    蔡卞等人皆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蔡京突然道:“如果让百姓来判决,如偷税漏税的案子,他们一定会判无罪,试问天下百姓,谁会想要交税,这毫无参考意义。”

    张斐笑道:“法制之法理念是国家、君主利益为先,基于这一点,但凡涉及到国家利益,是一律不能这么做。同时,单纯的谋杀案,也是不能采取这种方式审理。唯有那种广泛性的问题,才可以引用这种制度。

    比如说,蔡京因为利益,谋杀叶祖恰。”

    这个比喻真是!

    蔡京、叶祖恰的脸就绿了。

    你为什么不拿上官均和蔡卞打比方。

    又听张斐继续言道:“这只是他们两个人的利益纠葛,跟别人是毫无关系的,但是主人杀了仆人,地主杀了佃农,可不可以引用?”

    四人同时点点头。

    “当然可以。”

    张斐道:“因为这是一个广泛存在的问题,就应该要考虑到百姓的看法,但做主的肯定还是庭长,只不过堂录要将这些的判决意见也记录其中,如此一来,亦可对于皇庭、检察院形成一种监督。

    如果只是蔡京和叶祖恰的利益问题,哪怕错判,也就是伤害到庭长、检察长,以及被告、原告,但如果是一个广泛性的问题,就会造成很恶劣的影响,多一重监督绝非坏事。

    也可以给庭长提供一些思路。”

    方才还坚决反对的苏辙,听到这里,不免也是稍稍点头。

    张斐又继续言道:“此外,就我们方才提到的条件,涉及到国家利益除外,必须具有广泛性,基于这两个条件,他们能够参与的案例不多。

    这也不会给我们造成太多的负担,反而可能提高某些案子审理效率,因为在面对一些在律法与情理之间的案子,庭长有时候真的是左右为难,当引入第三者,是可以减轻庭长的压力,也不至于说久拖不决。”

    苏辙笑道:“就如同此案一样。”

    张斐笑了笑,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让更多百姓能够了解律法,法制之法的理念是保护个人正当权益,但首先百姓要懂得用律法去保护自己,如此才能够发挥到更大的作用。”

    蔡卞他们听得是频频点头。

    如此听来,好像这优点确实多于缺点。

    苏辙倒还是有些疑虑,道:“听着倒是可行,但还是要慎重,首先,要有明确的制度去规定,那些案件不能引用这种制度,那些能够引用,以及如何去选人,选多少人。”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当然,而且这事也不着急,可以慢慢来,毕竟咱们才刚刚在这里立足。”

    苏辙稍稍松得一口气,他还真怕张斐脑门一热,直接制定这种庭审制度。

    显然他还不够了解张斐,张斐每一步看似大胆,但其实他稳健的一笔。

    虽说不管是大陆法系,还是海洋法系,其实都有陪审团制度,只是说这作用不一样。

    但张斐从不考虑这些派系,来到这里之后,是从未想过到底是大陆,还是海洋,因为这是一个封建社会,是有很多限制的,是不能生搬硬套的,只能说不断去尝试,不管是大陆,还是海洋,哪怕是杂交出来的,只要能用,都是一种进步。

    而关于引入陪审制度,是张斐早就想好的,但目的还真不是为了公正和监督,那都是次要的,主要还是为了普法和立法。

    因为目前有些法律是极具封建性的,以及涉及儒家礼法问题,如方才提到的主仆互杀,张斐要自己去改的话,会树敌太多,而且压力太大,这得拐着弯,借别人的嘴说出来,然后拿去试探一下,行则行,不行则罢。

    在这个封建社会,他不会去坚持太多,毕竟脑袋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今日这场官司,对于河中府的百姓,也是别开生面的一课。

    虽然河中府也有珥笔,但是也跟以前的开封府一样,珥笔一般不上公堂,只写状纸,其实还远不如之前的开封府。

    他们今儿才知道,原来还能够这么审案。

    意犹未尽!

    同时这司法关乎所有人的,包括那些官员,士大夫。

    河中府今儿的酒楼几乎都是爆满,好友们相聚在一起,议论这场审判的每个细节。

    当然,夸赞的还是比较多。

    哪怕是毛笔侠,理中客,也得等到吹嘘到一定地步时,他们才会冒头,提出不同的意见,来彰显自己的才华、深度。

    河中府最大的酒楼,水云阁。

    三楼的一间雅座内,韦应方听到楼下的议论声,喝了一口闷酒,叹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原本还想借此官司去刁难张斐,哪知道借此一案,这公检法名声大噪,且深入人心,令他很是无语。

    曹奕忙道:“韦通判现在应该相信,我堂兄所言非虚,此人手段了得,尤其是在律法上面。”

    韦应方没好气道:“那岂不是更加糟糕。”

    “那也不尽然。”曹奕笑道。

    韦应方忙问道:“你有何应对之策?”

    曹奕道:“我堂兄说,他们拿张三没有办法,乃是因为他当时就只是一个珥笔,而非是官员,再加上他又是当时判大理的女婿,一时拿他没有办法。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可是官员,他肩负责任的,许多手段就能使得上了。”

    “例如?”

    “例如盐利。”

    “盐利?”

    “不错!”

    曹奕道:“此案归根结底,还只是涉及到孝道,只要张三在这一点上不犯糊涂,自然能够得到大家的支持,但若事关利益,那可就不一定了。

    之前已经有不少官员证明,谁若想动盐利,必然会引来无穷无尽的报复,无一人可避免得了。你看那薛向,虽政绩不错,如今又有王学士支持,但也一直都被人弹劾,不是因为新法,而是因为这盐利。

    这盐政可就是一潭浑水,谁都知道违法与否,但谁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盐利关乎着财政,这是不容有失啊!”

    “不错。”

    韦应方笑着点点头:“咱们可选一些案子让他去审,究竟是得罪官员,还是得罪百姓,由他自己去选。呵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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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562/ 第一时间欣赏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作者:南希北庆所写的《北宋大法官》为转载作品,北宋大法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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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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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旧皆归于法,文武皆归于法,内外皆归于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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