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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五十一章 三冗第一战(四)

    “苏小先生走了?”

    苏辙刚走不久,许芷倩便走了过来。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问道:“他决定上奏朝廷裁军了?”

    “嗯。”

    张斐笑道:“他已经拿到转运司所提供的账目,账目上缺失上百万贯,他已经有足够的理由上奏朝廷,建议裁军。”

    许芷倩蹙眉道:“他没有看出什么来吧?”

    张斐道:“可能是有些怀疑,毕竟他是知道我与王学士的关系,但他绝对猜不透我的整个计划。”

    “这我也知道。”

    许芷倩担忧道:“你的这个计划如此复杂,我都感到有些担忧。”

    “只是看似复杂而已。”

    张斐笑道:“到时这过程将会变得非常简单粗暴,一派支持,一派反对,然后官家最终选择雨露均沾,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许芷倩抿唇笑道:“有你说得这么简单吗。”

    张斐耸耸肩道:“人性如此,我也没有办法。”

    许芷倩又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张斐道:“我们的活早就干完了,如今只需要置身事外,建设皇庭,顺便静观其变,此时战场已经不在这里了。”

    其实苏辙想要的不是那些士兵们手中的证据,那些证据只能证明有许多士兵被拖欠、克扣军饷。

    然而,苏辙的目的是要裁军,光凭这些证据,是不具备说服力的,他要的是朝廷确实无法支付足额军饷的证据。

    这话又说回来,朝廷一直也都知道这事,因为目前财政赤字,那是人尽皆知之事,这年头又没有国债,发不出就是发不出。

    那么就只能发挥官员的作用,其实这种克扣、拖欠,以及许多敛财手段,也都是朝廷默许的。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官员都是有恃无恐。

    你就给我这一点钱,又要我养这么多人,我要不玩点歪门邪道,怎么养得起。

    而苏辙就是要将此案闹大,然后扒掉这块遮羞布,逼迫朝廷做出改变。

    当然,他也不是莽夫!

    他还是有一定的把握。

    就是因为他也看出来,这赵顼和王安石的野心,就是要开疆扩土,要打仗,而朝中保守派对此是忧心忡忡,甚至于坚决反对。

    在这种氛围下,裁军显然就是扼制皇帝野心的一个明确信号。

    他就是要利用这一点,去达到裁军目的。

    在与张斐商量过后,苏辙就立刻将所有的证据,以及自己对于西北军队的状况和解决方案,全部打包,快马秘密送去京城。

    接受一方是谁?

    当然是司马光。

    司马光是苏辙在京城最信得过的一人。

    毕竟司马光道德人品摆在那里的。

    至少至少也不可能会出卖他的。

    这是最关键的。

    而司马光的治国思想是什么,节流。

    那么裁军是非常符合司马光的主张,但是司马光又真的是将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给融入骨髓之中。

    一看到这封信,头都是大的。

    你们玩得这么大吗?

    于是乎,他赶紧去找到富弼、文彦博商量对策。

    “果然公检法此去,不得安生啊!”

    富弼看罢,不禁感慨一句。

    虽然信中是讲裁军一事,但通过背景不难看出,公检法在那边是如履薄冰。

    陈光这种案子,全国上下,随手一抓,都有上百例,为什么会闹得这么大,不就是因为河中府地方官府在针对公检法么。

    司马光也是一清二楚,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如今咱们该如何应对?”

    文彦博立刻道:“我认为子由在信中说得极有道理,冗兵对于国家而言是百害而无一利,看似兵多将广,实则是乌合之众,一触即溃。

    非我汉儿不善战矣,正是陈光现象广泛存在,令士兵们丧失保家卫国之心,就是上得战场,亦是丢盔弃甲,不堪重用。

    而在非战之时,又拖累财政,当今财政十之六七,都用于军费上面,如此负担,又间接转嫁于百姓,以至于百姓弃土而遁,使得财政雪上加霜。

    此病已积累许久,当及时医治啊!”

    在裁军这一点上,他的态度,向来都是比较果断的,这几年他一直都建议裁军,背着三冗这一座大山去改革,无异于饮鸩止渴,这也是他反对王安石的一个原因。

    你节流都未完成,就直接去开源,属于本末倒置。

    而苏辙一封信,真是深合其意。

    关键一点,裁军是三冗中阻力最小的。

    司马光又是忧心忡忡道:“话虽如此,但若是追根溯源,还是在于土地兼并,且工商亦不能治,以至于百姓无从寻觅生计,故而只能入伍求生。

    若是裁军,只怕他们无处求生,聚集为贼,祸乱天下,得不偿失。

    此外,此案还是生于官府与公检法搏斗,更会有人从中作祟,后果不堪设想啊!”

    他其实也赞成裁军的,但是他考虑的又很多,关键他脑子还很好使,为什么会这么多人当兵,就是因为土地兼并严重,工商规模又养不起这么多人。

    要治冗兵之病,且先要治土地兼并。

    如果朝廷没有足够的土地,裁掉士兵如何安置?

    这么多人突然没了生计,后果也是很可怕的。

    司马光在裁军这个问题上,是非常纠结的存在,可以理解为,他主张裁军,但反对这么做。

    富弼抚须道:“若是执行得当,倒也不会引发太严重的后果。目前我朝规定六十一才可退伍,若降低到五十岁,由此可裁掉一部分人。

    另外,其实不少人心里并不愿意当兵,可由这些自由选择去留,便可再裁掉部分人。

    而这两部分,都不会引发动乱。基于这一点,然后再裁掉部分在营里混吃混喝的士兵,便可将风险降到最低。”

    “富公言之有理!”

    文彦博点点头,又向司马光道:“君实,关键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上回绥州一案的官司,令朝中不少官员感到不满,且许多有识之士,认为官家是有意纵容皇庭,其目的则是要发动战争。

    如果此时我们提出裁军,必然是能够获得不少人的支持,也能够重新凝聚人心。”

    司马光神色稍显动容,旋即又道:“但是这其中还涉及到公检法与地方官府之争,只怕.。”

    文彦博都急了,道:“君实啊!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若不这么做,那检察院怎么办?”

    富弼赶紧趁热打铁道:“子由在信上写得非常清楚,此事皆由检察院而起,与皇庭、警署无关,若有责任,也是他们检察院一力承担。

    而朝中反对公检法的,多半是反对皇庭,检察院本是为监督皇庭而设,如果丢了检察院,皇庭将会一家独大,此乃他们更不想见到的,咱们也可以就此去说服他们。”

    司马光顿时哑口无言。

    是啊!

    他还得考虑检察院。

    事情闹到这一步,退都不好退。

    在富弼和文彦博的劝说下,司马光终于还是被他们给说服了。

    事已至此,他并无太多选择余地。

    如果朝廷没有作为,检察院也只能向皇庭提起诉讼,到时朝廷补不补,补是肯定没钱补,那该怎么办?

    还是一个死局啊!

    三人一番合计后,司马光便将苏辙的奏章上呈皇帝,并且表示支持苏辙的建议,也就是支持裁军。

    制置二府条例司。

    吕惠卿快步来到王安石的屋内,禀报道:“恩师,司马学士已经上奏官家,要求裁军了。”

    “好!”

    王安石闻之大喜,一拍桌子道:“这老狐狸可算是上钩了,你立刻让人上奏反对此事。记住,以二点为先,其一,国防。其二,如何安置那些被裁掉的士兵。此外,再上奏攻击检察院干预军政。”

    “学生知道了。”

    王安石此番操作,无异于指路明灯。

    原本司马光苏辙的裁军计划呈上后,朝中反对声音不小,很多官员暗地里已经知晓此事,他们原本在盼着,军饷一案,闹上京城,然后以此来攻击公检法。

    这本是行政与司法之争。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苏辙会直接上奏,建议朝廷裁军,而不是去皇庭上诉。

    这令他们始料未及。

    事情也因此变得异常复杂,因为很多反对公检法的大臣,也是支持裁军的,还有主和派和主战派,他们也都在考量,到底怎么做,是更符合自己的主张。

    然而,以陈升之、韩绛为首的革新派,上奏反对裁军,这令一切又变得明朗起来,不用考虑那么多,直接就选边站。

    原因就在于,目前这青苗法将出不出,而差役法、均输法又在全国普及中,这暗地里,革新和保守斗得是难解难分。

    目前来说是革新派更占优势,因为皇帝是支持王安石的,不少保守派官员,都被王安石调出京城。

    这也令双方斗争变得更加激烈。

    此时此刻,双方旗帜是异常鲜明。

    你王安石支持的,我必然是要反对。

    反之亦然,你司马光支持,我王安石必然反对。

    此外,王安石显然是主战派,他敛财就是为了打仗,而司马光是妥妥主和派,这主和派也不需要考量,直接就站在司马光这一边。

    河中府到底只是一府,里面利益再纠葛,也无法跟天下大局相比。

    双方开始展开激烈的争辩。

    只要进入到党争的循环中,一切问题就看胜负,而不看问题本质。

    裁军就变成一个堡垒。

    革新派变成防守一方,坚决表示不能裁军,而保守派则是转变为进攻一方,是坚决要裁。

第五百五十二章 三冗第一战(五)

    关于裁军,自仁宗朝来,就一直存在,并且也一直伴随着极大的争议。

    文彦博就曾因建议裁军,遭到弹劾,而被贬出京城,不过他的建议最终还是通过了,当时共裁军八万。

    可自那之后,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然而,这回与往常不一样,其中有了党争的加持,双方的态度就变得非常坚决。

    导致此事是迅速发酵。

    朝廷各部门的官员都参与进来。

    关键河中府还在针对此案的进行调查,朝廷必须要立刻做出决断,否则的话,河中府的皇庭一旦给出判决,可能会事情变得更加尖锐,没有回旋的余地。

    故此,司马光对此是非常着急,这中间还关系到他的司法改革,希望能够早点召开会议,给出决策。

    因为关于这事,真心是要看皇帝态度。

    裁军与否,皇帝的疑虑是最大的,因为皇帝不但要考虑边境威胁,还得考虑京师的安全。

    而赵顼之前对此的态度,就是左右不定。

    司马光也没有把握。

    然而,王安石并不着急,他瞅着司马光上蹿下跳的模样,他就更不着急了,反正是找各种理由,避而不见,自己对此也是避而不谈。

    同时,他又授意吕惠卿他们坚决反对。

    气得司马光够呛。

    最终还是富弼、曾公亮、赵抃,文彦博这几位老宰相站出来,以西北安危为理由,要求皇帝赶紧召开枢要会议商议此事。

    王安石毕竟是副宰相,还是得给些薄面。

    垂拱殿。

    刚刚上来,吕惠卿便率先发难,表示检察院严重干预军政、财政,理应问责。

    “一派胡言!”

    司马光当即怒斥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检察院调查的拖欠、克扣军饷一案,只是在调查之中,苏检察长发现河中府军费缺失巨大,但他也并未利用自己的职权,去干预此事,而是立刻上报朝廷,这干预军政,从何说起。”

    吕惠卿道:“难道军费缺失,事先司马学士不知晓吗?诸位都不知晓吗?”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

    吕惠卿又继续道:“这本是众所周知之事,苏检察长理应也知晓,可是他却故作不知,借此事在河中府兴风作浪,然后又先斩后奏,令朝廷陷入被动,这不是干预又是什么?”

    司马光笑道:“众所周知之事,就不能说了是吗?”

    吕惠卿道:“倒不是不能说,只是苏检察长的目的,十分可疑啊!”

    司马光道:“苏检察长一心为国,无任何可疑。陈光一案,是人神共愤,不能不查。难道陛下希望自己的士兵为国捐躯,杀敌建功,却得到如此待遇吗?”

    说到后面,他拱手朝向赵顼。

    赵顼点点头道:“关于陈光一案,朕也了解清楚,此案检察院做得非常不错,这也是朕在河中府设立皇庭的主要目的。”

    司马光又马上道:“然而,根据苏检察长所提供的证据来看,如陈光一案,在河中府比比皆是,闻之,令人寒心,士兵遭受如此待遇,又怎会尽心为国建功立业。”

    赵顼叹道:“每年国库收入,有十之六七,皆用于军费,为何还会出现这种现象。”

    司马光立刻道:“这就是因为国库收入,已经养不起这么多兵,若不裁军,士兵、百姓皆受其苦。”

    赵顼听得是频频点头。

    韩绛突然道:“可是裁军乃是国家头等大事,目前朝廷毫无准备,这贸然裁军,只怕会促长敌军犯境之心。此外,被裁掉的士兵,又无安置,万一聚集为贼,到时内忧外患,岂不是更加糟糕,臣以为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赵顼又点点头。

    不少大臣站出来,纷纷附议。

    司马光其实也想从长计议,但问题是现实不容许他这么说,道:“但是目前已经因发不足军饷,引发混乱,若是朝廷置若罔闻,这后果更不堪设想。”

    吕惠卿道:“若无检察院,此事绝无可能发生。”

    司马光冷哼道:“你这纯属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幸亏检察院发现的早,若是往后拖下去,士兵的怨气越积越多,到时再爆发出来,可能就是一场兵变,而不是围绕着司法进行诉讼。”

    王安石呵呵笑了几声。

    你可算是愿意出声了。司马光冷冷看他一眼,“王学士为何发笑?”

    王安石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早在熙宁元年,司马学士就提出冗兵之祸,但同时又表示贸然裁军,亦不可取,该从长计议,今儿怎么变得如此激进。”

    我也不想,我是被逼到这份上的。司马光老脸微微一红,嘴上却道:“我只是针对河中府军费不足一事,依王学士之意,就应该放任不管吗?”

    王安石道:“朝廷当然不能放任不管,但也得考虑到裁军所会带来的风险。”

    赵顼问道:“王学士可有应对之策。”

    王安石立刻向赵顼拱手道:“回禀陛下,关于裁军一事,司马学士曾有过非常独到的见解。但又表示非一朝一夕之事。

    因为冗兵之祸,源于土地兼并,百姓只能入伍为生,若是贸然裁军,士兵失去生计,恐聚集为贼,故此要解决冗兵之祸,首先要解决土地兼并。”

    司马光铁青着脸,大概也猜到王安石要说什么。

    赵顼急急问道:“如今解决土地兼并一事?”

    王安石立刻道:“百姓失去土地,十有八九是因为天灾,亦或者青黄不接之时,只能借钱度日,可是民间高利泛滥。那陈光之所以前去告状,不是因为拖欠、克扣军饷,而是被高利贷逼得无路可走。

    若要从根源解决此事,必然是先遏制住高利贷,如此才能使得百姓保住田地。而朝廷之前颁布诸多法令,欲求扼制,但仍然无济于事,证明司法是难以扼制高利贷,臣建议朝廷设立一个官署,专门低息放贷给青黄不接的百姓。

    如此一来,是既可以帮助百姓,又能够增加国库收入。到底此案是源于财政,而非是军政,若因财政,而贸然裁军,可能会舍本逐末,如果财政得以恢复,便可一举两得,此乃治本之法。”

    赵顼听得是频频点头道:“卿言之有理。”

    吕惠卿等人也是纷纷附议。

    此话一出,保守派的脸色瞬间充满怒气。

    就知道这厮要借题发挥。

    虽然关于青苗法,私下已经争辩无数回,但是王安石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大会,正式提出青苗法。

    文彦博一看双方又都蠢蠢欲动,担心话题又转移到青苗法头上,于是抢先道:“且不论此法是否可行,但恢复财政非一朝一夕之事,这河中府的局势,岌岌可危,这远水解不了近渴。”

    王安石反驳道:“但也不能病急乱投医,而是要对症下药,财政问题,就应该解决财政,而不是头疼医脚。”

    文彦博当即反驳道:“这怎是头疼医脚,目前财政负担不起,就理应削减支出,百姓尚知其理。至于说裁军风险,仁宗朝时期的裁军,亦有人担忧士兵聚集为贼,但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王安石道:“虽然当时没有发生,但不代表此时不会发生,再者说,为何会形成冗兵之祸,不就是因为土地兼并所至吗?若不解决土地兼并,只怕募兵之快要胜于裁军啊!”

    富弼突然站出来道:“陛下,依老臣之见,王学士与文中丞都言之有理,且二者并不冲突,何不双管齐下,二法并用。”

    此话一出,一个惊人的现象发生了,只见后面十余个大臣站出来,纷纷表示支持富弼之言。

    其中不但有保守派,还有革新派,甚至还包括陈升之、曾公亮。

    不管是保守派中,还是革新派中,都有既不喜欢公检法,又不喜欢青苗法,他是要求不变,只是目前混在两派中搞破坏,他们最想见到的就是公检法VS新法,让你们玉石俱焚。

    富弼这个想法,就非常符合他们的主张,将他们都塞在一个地方,让他们去狗咬狗。

    “富公言之有理啊!”

    赵顼点点头,又沉吟半响,道:“这样吧!暂时先委任王经略和郭宣抚使主持裁军一事,至于财政方面,由解盐使和河中知府来负责。”

    “陛下圣明。”

    “今日会议就到此吧。”

    言罢,赵顼便起身往外面行去,刚刚出得门,便吩咐身边的内侍,“你派人密信张三,让他不要令朕失望。”

    “小人遵命。”

    “哈哈!”

    赵顼终于抑制不住上扬着的嘴角,笑哈哈地大步离开了垂拱殿。

    那边王安石与吕惠卿上得马车,当即就忍不住了,乐得是哈哈大笑。

    “这回可真是赚大了,既裁军,又推行了青苗法。哈哈.!”

    他其实也是支持裁军的,只是嘴上没这么说,他哪不知这三冗之祸,只是他认同司马光的看法,解决三冗,非一朝一夕之事,范仲淹就打了个样。

    他才决定选择开源,坚决不搞节流,从而赢得不少既得利益者的支持。

    “司马学士至今还蒙在鼓里。”

    吕惠卿呵呵一笑。

    王安石想到司马光可能睡不着觉,更是哈哈大笑。

    司马光确实蒙在鼓里,因为张斐没有给他写信,此时还在那里反复纠结。

    “算了,君实。”

    富弼不禁安慰道:“王介甫的意思非常明确,你若阻止他的青苗法,他必然会阻止裁军,从未破坏司法改革。”

    文彦博笑道:“反正咱们早就决定,让青苗法去河中府试行,由公检法来盯着它,如今顺水推舟,咱也不亏啊!”

    虽然他们一直挡着青苗法,但是皇帝的态度,让他们知道,挡是肯定挡不住的,只能拖着,他们已经想好对策。

    司马光哀叹一声:“亏与不亏,到底是在于成功与否,这裁军和青苗法放在一起,想想都令人感到害怕啊!”

    他是既不支持青苗法,又对裁军忧心忡忡,这他能够安心么。

    完全是被逼到这份上的。

第五百五十三章 三冗第一战(六)

    这可真是阴差阳错。

    原本这节流和开源是死活走不到一块去。

    但是这场会议的决策,实际上就是节流和开源双管齐下。

    一方面裁军节流,一方面放贷开源。

    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两派的一场政治交易。

    就是王安石以阻挡裁军为由,换取青苗法的颁布。

    因为,一旦裁军没有通过,那么检察院就要面临很大的责任,整个司法改革都会面临困境。

    你那边要告,但朝廷却赔不出钱来,这就会非常尴尬。

    但其实并非是如此。

    因为如果只是单纯的交易,保守派方面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裁军与否,在保守派内部本就存有很大的争议,有支持,也有反对的,并非他们一直以来都非常坚持的,更别提拿裁军去交换他们极力反对的青苗法。

    这其实都是第三股力量所推动的,而这第三股力量不是公检法,但却形成于公检法。

    原本的问题非常简单,就是革新和保守。

    但是张斐的到来,引发保守派推出的司法改革,但这个司法改革也不受人爱戴,导致朝中局势变得更加复杂。

    大多数既得利益者,是都不喜欢,都想消灭。

    但也有部分有识之士,是支持公检法,亦或者支持新法,甚至都支持。

    这就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这也导致,光凭第三股力量,是不足以同时干掉两方,于是,他们就一直在推动,公检法与新法的对抗。

    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因为最初司法改革,就是诞生于要扼制新法。

    这也是司马光给予保守派的承诺,从换取他们的支持。

    之前在京城,他们就想推动二法相争,但是税务司横空出现,导致公检法和新法都有些懵。

    甚至公检法还在一定程度上,还保护了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

    但也引发不少人对于司法改革的怀疑。

    而在河中府,就不存在这些情况,如今青苗法也要空降河中府,那你司马光的诺言可是要兑现啊!

    这青苗法还不同于差役法,因为当初颁布差役法时,再经过立法会颁布一些法律,其实当时保守派中很多有识之士是支持的,司马光自己都没有说很反对。

    但是保守派中,几乎所有有识之士都是极度反对这青苗法,包括司马光自己。

    富弼、文彦博统统都不赞成。

    这也是为什么,青苗法筹备大半年,迟迟未有颁布。

    其实目前青苗法遇到的阻碍,比历史上还要大,历史上富弼、司马光见劝说无果,直接撂摊子走人了。

    但现在有司法改革拉着他们,他们没法走,只能去阻止。

    这回保守派认为必须得向司马光他们施压,如果司法改革挡不住青苗法,那我们为何要支持你。

    然而,其实都不需要他们施压,司马光自己已经开始焦虑不安。

    如果这只是一笔政治交易,司马光是绝不会答应的,他宁可不裁军,也不会点头答应青苗法颁布,虽然他也知道,最终是阻止不了,但他也会想尽办法去扼制青苗法的。

    故此,当刘述、齐恢他们这些骨干成员来到审刑院,想与司马光商量时,司马光连信都已经写好了。

    “诸位大可放心,我绝不会让王介甫胡来的。”

    司马光道:“我立刻就会传信给河中府皇庭,让他们针对青苗法立法。”

    刘述问道:“不知司马学士,打算如何阻止?”

    司马光回答道:“首先,我会让张三以祖宗之法为名,不能常平仓并入青苗法。这常平仓乃是朝廷唯一可以救济贫苦百姓的官署,是决不能让常平仓沦为朝廷敛财之器。”

    青苗法虽然未有正式颁布,但是关于青苗法的条例,大家已经是非常清楚。

    王安石就是希望利用常平仓为本钱,去针对百姓放贷。

    但这一点,司马光、文彦博、富弼他们都是坚决反对。

    常平仓是具有广泛性的,而且针对是市场调解,而青苗法到底是要针对那些有还款能力的农夫,二法可以并行,但不能取代。

    其他官员更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如果能够制止这一点,青苗法的本钱都没有。

    “其次!”

    司马光又继续道:“必须立法规定,任何人都不得强迫他人借贷,包括官府在内。”

    齐恢听得是连连点头,道:“不错!王介甫总是说高利贷害人,可就是将河中府的高利贷加在一起,每年又能得多少钱?王介甫要为国敛财,必然是会强迫借贷的。”

    刘述道:“还有一点要说明,就是灾荒年间,应当以救济为主,而不能趁火打劫,迫使百姓向朝廷借贷,因为在那中情况下,官府若求能够收回利息,肯定会强迫他人担保,这是万万不行的。”

    司马光连连点头,“说得对,这一点也得写上,不准强迫他人担保。最后还有,要抑制官府借贷利息。”

    富弼当即就懵了,“君实啊!这恐怕很难吧。王介甫所规定的利息,到底是要低于民间放贷,而且也未有超过朝廷规定的,皇庭恐怕很难对此立法。”

    司马光却道:“皇庭是很难,但是张三肯定是有办法。”

    下面一群官员,小鸡啄米般点头。

    对对对!

    张三肯定有办法。

    他们就希望让张斐去硬刚王安石。

    而司马光的这番强硬表态,也令保守派变得空前团结,其实之前很多人对于司马光的一些行为,感到非常怀疑的。

    你到底是不是反对新法的?你的司法改革能不能起到作用?

    但是从今日来看,司马光显然是要利用司法改革,全力阻止青苗法,这几点是王安石绝不可能答应的,这要全面扼制住,青苗法还玩个屁啊!

    但不管怎么说,可见司马光没有背信弃义,司法改革就是用来对付新法的。

    而这期间,是一匹匹快马,赶在夕阳落下之前,从西门疾驰而去,直奔河中府。

    朝野上下,都在拼命传信给河中府,告诉他们朝中的情况,做好一切应对准备。

    而此时,整个河中府完全处于不知情的状态,都还在全心全力对付公检法,整个观察都在焦虑之中。

    眼看这高chao降至,但就是不.!

    检察院都已经收到几千份状纸。

    但.但检察院就是不起诉。

    气人不?

    大家都在问,你到底告不告?

    别光打雷不下雨啊!

    检察院给的理由是,这一直都有人来告状,我们的人还得不断去查证,根本抽调不出人来起诉。

    官府得知此事后,立刻下令扼制住那些士兵去告状。

    大家别急!

    一批一批来。

    检察院死活不起诉,告也没有用啊!

    相对而言,皇庭方面就轻松惬意多了,一直忙于建立皇庭,不问世事。

    门前的酒馆、学院也已经初见规模。

    今日一早,张斐又来到大狗的店里吃早点。

    大狗亲自为张斐端上早点,低声道:“豹哥那边传了一封口信过来,让张庭长莫要让官家失望。”

    张斐一笑:“看来那青苗法马上就要来了,你立刻派人传信出去,皇庭准备对高利贷修法,将会出台最为严格且完善的法律。”

    大狗道:“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有了!”

    张斐摇摇头,又道:“哦,就是你那税务司得赶紧一点。”

    大狗点点头道:“我们已经加紧筹备,但是这种事急不来的,否则的话,会被人看出来的。”

    张斐点点头道:“反正,在保证不出错的情况下,你们得加快行动。”

    “知道了苏检察长来了。”

    大狗突然抬头看去。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苏辙往这边行来,他立刻起身迎过来,拱手一礼,又是问道:“苏小先生这么早赶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倒也没有。”苏辙笑道:“只是怕来晚了,又遇到你在游水锻炼身体。”

    “呃,呵呵,苏小先生请坐。”

    “多谢。”

    “大狗,你再去弄一份早点来。”

    “哎!二位贵客请稍等。”

    大狗走后,苏辙问道:“今儿你怎上这里吃早餐。”

    张斐回头看了眼,然后道:“主要是来这里视察,顺便吃个早餐。”

    苏辙点点头,也没有多疑,又道:“京城方面已经传信给我,表示朝廷已经决定裁军,相信过不了两天,诏令就会来到河中府。”

    张斐故作惊喜道:“看来一切都在苏小先生的预计之中。”

    “在你面前,我可不敢这么说。”

    苏辙微微一笑,又正色道:“不过正好,我检察院那边也要快撑不住了,那些官员借士兵之嘴,向我们检察院施压,督促我们检察院向皇庭起诉。”

    张斐问道:“那你们检察院准备的怎么样?”

    苏辙道:“目前我们已经查证有五百名士兵,确实遭到严重的克扣和拖欠军费。”

    张斐诧异道:“才这么一点?”

    苏辙道:“这是证据确凿的,还有很多,暂时证据不足。我们检察院就那么一点人,还得一步步来啊!但如果能够起诉成功,这剩下的,他们也不会太过焦虑。”

    张斐稍稍点头,道:“如果我们真的能够为他们讨回军饷,那我们公检法才算是真正在河中府立足。”

    苏辙笑道:“那就得看张庭长了。”

    张斐笑道:“跟我可没有关系,那得看那些宰相的财政手段。”

第五百五十四章 三冗第一战(七)

    与此同时,蔡延庆、韦应方他们也都收到来自京城的消息,但目前只是得知检察院秘密上奏朝廷,以军费不足的原因,建议裁军。

    还并不知道朝廷的决策。

    蔡延庆的感觉是恍然大悟,原来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心里更加笃定这又是张斐与元绛唱得双簧。

    其目的就是要裁军。

    这一招玩得可真是够玄乎的,谁也没有想到,以军饷撬动裁军。

    但其他人则是有些惊慌失措。

    “原来他们是打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实则是为裁军而来。”韦应方略显惊慌地说道。

    话说回来,他也只是为这个意外而慌,而不是说,裁军跟他有多大的利益关系。

    “好呀!好呀!原来是这么回事,一旦裁军,检察院所遇困境,则不攻自破。”

    何春林是咬着后牙槽道。

    曹奕却皱眉道:“这不像似早就设计好的。毕竟陈光去检察院告状,不像似有人安排的,而之后发生的事,也是因为!”

    虽未说完,但意思也非常明显,之后发生的事情,都是咱们鼓励的,除非对方预判了咱们的预判。

    蔡延庆见他们如着魔一般,摆摆手道:“你们先别急着慌,裁军对于咱们而言,倒也不是坏事。”

    韦应方他们一怔,神色怪异。

    不是坏事,难道是好事吗?

    咱们就是靠着军费向朝廷施压,然后打垮公检法,如此裁军的话,那公检法又赢了呀!

    但要从河中府的财政角度来看,这的确还真不是一件坏事,不然的话,他们的压力也大啊!

    捞归捞,任务还是得完成的,否则的话,可就没得捞了。

    元绛突然道:“蔡知府此言差矣,这是一个阴谋。”

    蔡延庆惊诧道:“元学士这话又从何说起?”

    其余人也纷纷看向元绛。

    元绛立刻道:“裁军在朝中已经闹得二三十年,但要是这般容易,早就裁了,岂会等到今日。

    谁又不知道这军费不足,皆因冗兵之祸。可为何会形容冗兵之祸,不就是百姓没有土地谋生么?

    裁完之后怎么办?他们公检法就只管违法与否,安置退下来的士兵,可就全落在咱们头上。”

    众人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对对对!

    定是如此。

    元绛又向蔡延庆问道:“蔡知府,可有解法?”

    蔡延庆捋了捋胡须,然后摇摇头。

    没有土地,怎么安置?

    但心中却在想,难道这还不够?他们还要图什么?

    何春林连连点头道:“元学士言之有理,但不知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元绛沉吟少许,道:“告还是要继续告下去,就是裁军,这笔账就能一笔勾销吗?到时还得由他们检察院负责。同时还要将这消息告诉士兵,检察院的目的是让他们失去生计,而不是为他们讨回军饷。”

    蔡延庆听得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你们是不是在演双簧,这计谋够狠的。赶忙道:“元学士,万不可这么做,万一闹成兵变,那可就不妙了。”

    韦应方立刻道:“我倒是认为元学士说得很对,此事肯定是瞒不足的,如果我们事先不跟士兵说,到时候士兵可能会来怪罪我们。

    而且,裁军可不会由公检法负责,肯定是由我们来做,如果不鼓励士兵继续告状,这笔账可能由我们来承担。

    此事本就是检察院闹出来的,理应由他们去负责。而且由我们来为士兵们做主,反而不易会闹出兵变。”

    元绛点点头,道:“韦通判可有信心,不让士兵闹出兵变?”

    韦应方道:“这一点还请元学士放心,我必然会看住那些士兵的。”

    元绛又看向蔡延庆道:“蔡知府可还有疑虑?”

    蔡延庆瞧了眼元绛,点点头道:“那就依元学士之意吧。”

    正当这时,主簿卓群入得屋来,“启禀蔡知府,方才检察院那边传来消息,检察院正式就五百名士兵的军饷问题,向皇庭提起诉讼。”

    众人都觉一阵诧异。

    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吗?

    为何还要正式起诉?

    玩得到底是哪出戏码?

    卓群等了片刻,见众人无言,又道:“另外,皇庭方面也传出消息,说是要修改放贷利息法。”

    “放贷利息法?”

    “???”

    众人晕了。

    这事好像是越来越复杂了。

    公检法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但不管怎么样,必须得让公检法为此负责,这祸是他们闯出来的,不可能这锅就咱们来背。

    皇庭。

    “老师,此事真不是我传出去的。”

    “也不是我。”

    四小金刚,是忐忑不安地望着张斐。

    关于放贷一事,事先张斐就叮嘱过他们,别传出去,以免又激怒那些地主,导致自己四面楚歌。

    这可不是小事,但问题是就他们几个知道。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这与你们无关。”

    蔡卞错愕道:“老师怎知道?”

    “因为。”

    张斐笑道:“是我传出去的。”

    “.?”

    四人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笑问道:“这些天我们都在商量此事,你们得出的结论是什么?”

    蔡卞叹道:“学生无能,好像怎么立此法都不太对。”

    上官均也道:“其实这三十年来,朝廷屡屡立法禁止,但收获甚微。”

    “不错!”

    张斐笑着点点头,“但你们是否有考虑过,为何我们商量不出一个结果来。”

    “还望老师指点一二。”

    “很简单,因为我们心里都清楚,无论怎么立法,那些大财主、大地主都不会满意的,他们也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来破坏此法。”

    四人同时点点头。

    上官均道:“此外,许多百姓都有急需钱的时候,如果他们不借,就会使得百姓陷入绝境,很有可能选择铤而走险,落草为寇,增加治安方面的风险。”

    张斐笑着点点头:“那么问题就简单多了,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不管,要么就严管,因为除非我们不管,否则的话,不管我们怎么做,都会使得他们不满的。

    你们认为我们该不该管?”

    蔡卞道:“当然应该管,地主兼并土地,百姓无处为生,这无疑是在增加朝廷的负担,越往后拖,对于国家愈发不利。”

    叶祖恰道:“但是此法若定得太严格,也难以执行。”

    张斐笑道:“你呀!可真是太实诚了一点。这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手段,你都不会吗?外面的流言蜚语,我们是不需要负责任的。

    最后出台的律法,肯定不会太过严格的,还是会遵从《宋刑统》上面的法令,我们修改的只是利息折算问题,以及在签订契约和讨要债务方面的规定,这些规定都将有利于我们皇庭的审判。

    否则的话,这会使得我们在面临此类案时,会进退维谷。不过这方面的条例,我来搞定,你们还是集中精力,先处理军饷一案。”

    蔡京立刻道:“听说检察院方面上奏朝廷,要求裁军。”

    张斐反问道:“但是裁军就能够一笔勾销吗?”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三哥,外面外面来了许多士兵。”

    “啊?”

    四人立刻吓得站起身来。

    我们是被包围了吗?

    这种敏感时刻,出这种事可是非常恐怖的。

    皇庭门前。

    只见牛北庆张开那天赋异禀的臂展,钢铁一般的胳膊,推着面前禁军士兵往后退。

    “别挤!别挤!俺们庭长马上就会出来。”

    “哎哟!你这大汉好生不讲理,我们没挤,是你一直在推我们。”

    “谁让你们站得恁地近,这会吓到俺们庭长的。”

    “你说一声,咱们站远一点就是了。”

    “大牛!”

    听得一声喝止,只见张斐带着四小金刚走了出来,龙五默默地护在张斐身前。

    “怎么回事?”

    “哦!他们说要见你,俺见他们气势汹汹,就将他们推远一点。”

    牛北庆道。

    “你这黑厮莫要冤枉人,我们什么时候气势汹汹了,我们只是来向张庭长求救的。”

    一个士兵嚷嚷道。

    “求救?”

    张斐问道:“求救什么?”

    那些士兵一听,立刻就向张斐围了过来。

    牛北庆当即冲上前去,张开双臂,又将他们给推开,“别站太近。”

    张斐瞧了眼牛北庆,倒也没有做声。

    不得不说,这是一名非常合格保镖。

    那些士兵这回倒是没有在意,站在远远的,七嘴八舌地向张斐诉苦起来。

    原来他们已经得知朝廷裁军方面的事,告个状,这钱没拿着,工作还可能没了,这真是祸不单行。同时,他们都认为这是检察院欺骗了他们,但他们还是非常相信皇庭的,于是过来找张斐讨个公道。

    “关于此事,我也知道一二。”

    张斐道:“但是这不能怪检察院,因为检察院这么做,只是为你们讨回军饷。因为检察院方面发现,目前转运司方面的账目,是根本不可能发足你们军饷。

    而军费又一直都是归朝廷管,检察院若要为你们讨回军饷,必然是将这情况上报朝廷的。”

    一人激动道:“可是我们听说检察院建议朝廷裁军。”

    张斐笑道:“那你可能只听到半句,检察院上报朝廷的奏章中,首先是提到军费不足,希望朝廷增拨军费,这也是最简单和公正解决方案。

    如果朝廷补不足,就应该裁掉部分士兵,如此一来,每个士兵才能够得到相应的军饷。这个道理,大家应该都明白吧。”

    “但要是咱们被裁了,生计都没了,那我们咋办?”

    “早知这样,咱就不会来告状了。”

    士兵们皆是觉得非常委屈,少归少,怎么也比没有要好啊!

    可见这种事,怎么算,都是底层吃亏啊!

    张斐朗声道:“首先一点,此事不归我管,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其次,关于是否裁军一事,我暂时还未收到朝廷的诏令,这不一定是真的。

    最后,即便是真的,我相信朝廷也会做出相应的措施,不至于让各位都没了生计,这是不可能的。

    故此,你们暂时先别恐慌,等到具体结果出来再说。”

    “要是.要是官府不管咱们了,皇庭能够为咱们做主吗?”

    “如果你们有恰当的理由,我们皇庭当然会介入的,给你们提供保护。”

    张斐笑道:“但是目前为止,我们应该相信朝廷的决策,绝不会这般草率的。”

    “若是有张庭长为我们做主,那那我们就不怕了。”

    “不错!我们相信皇庭,相信张庭长。”

    这些士兵们也都非常聪明,赶紧恭维张斐几句,先将张斐给架上去再说。

    等到这些士兵散去后,蔡卞顿时满怀忧虑道:“老师,这裁军最大的麻烦,就是如何安置这些被裁掉士兵。”

    上官均也道:“关键这事也不在咱们职权之内。”

    言下之意,就是这事超级麻烦,如果揽到自己身上来,那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蔡京小声提醒道:“他们这么快得知消息,并且赶来皇庭,这事也可疑的。”

    “没什么可疑的,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张斐呵呵一笑:“但他们这是在给自己找麻烦。正如上官所言,这事又不归咱们管,是他们的事。我们的责任就是监督他们妥善处理,如果处理不好,这治安肯定会出问题,这绝不会是朝廷的初衷。所以啊,呵呵,他们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四人一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我们的责任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第五百五十五章 三冗第一战(八)

    “出了什么事?”

    刚刚回到后院,许止倩便快步迎了过来。

    “好事!”

    张斐微笑道。

    “好事?”

    许止倩错愕地看着张斐,“我听说外面来了许多士兵?”

    张斐点点头道:“他们已经知道裁军的消息,但他们不相信检察院,故此希望我们皇庭能为他们做主。”

    许止倩眸光闪动片刻,笑吟吟地瞧他一眼,“如此一来,正中你下怀,完成与士兵利益的绑定。”

    张斐点点头,“正如我们来之前商量的那般,我们首先就要降服这些士兵,赢得他们的信任,否则的话,我们是没有能力去对抗那些地头蛇的。”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只不过这比我想象中的要顺利的多。”

    “话可不能说得太满。”许止倩将一封密信递给张斐。

    张斐愣了下,“谁的信?”

    许止倩道:“司马学士的,你猜猜看,里面说得是什么?”

    张斐笑道:“这还用猜么,定是让我针对青苗法。”

    许止倩诧异道:“你如何猜到的?”

    “因为这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啊。”

    张斐拿过信来,拆开看了起来,眼中一亮,“完美!跟我预想的是一模一样。”

    许止倩道:“但是咱们这么做,会不会阻碍到王学士的新法。”

    张斐道:“一个不合法的新法,是难以持久的,也不是王学士所追求的,如果是,那也没有办法。”

    正说着,李四跑了过来,“三哥,苏小先生来了。”

    “苏小先生真是君子也。”

    “嗯?”

    “他肯定是来道歉的。”

    ......

    不出张斐所料,当苏辙见到他时,立刻拱手道:“抱歉!还是给你们皇庭添麻烦了。”

    张斐笑道:“但愿我们的口供是一致的。”

    苏辙愣了下,旋即笑道:“事实只有一个,只要我们都没有撒谎,那就应该是一样的。”

    张斐道:“我这边会尽快给出判决,稳定住军心。”

    苏辙问道:“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官府那边是否能够拿出这么多钱来,以及能否稳定住那些士兵。”

    张斐笑道:“因为我会帮他们稳定的。苏小先生也应该听说,我们皇庭正在商量对高利贷修法一事。”

    苏辙皱眉地问道:“这两件事有何关系?”

    张斐道:“其中就有一点,就是当对方还不起的时候,应该怎么办。此与这个军饷官司有像似之处。

    我不会强迫官府立刻拿出这么多钱来补足那些士兵的军饷,因为这会影响到朝廷的运转,故此我们会让官府进行财政和债务评估,每年还一点,确保不会影响到官府正常运转。

    如果这个判例成功,那么同样也适用于民事纠纷,我们不能让那些富户、地主轻易的拿走农夫的田地和儿女,但同时也要确保那些富户、地主的利益。”

    “原来如此。”

    苏辙稍稍点头,又道:“这么一来,士兵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军饷,就必须依靠皇庭。”

    “错!”

    张斐道:“是整个公检法。”

    苏辙一笑,又道:“之前我还以为你突然要针对高利贷修法,是为了帮助青苗法。”

    张斐稍稍一愣,并未正面回答,是笑问道:“不知苏小先生如何看青苗法?”

    苏辙非常坚决道:“我并不赞成。你看那些被高利贷逼得家破人亡的百姓,是因为利息高达一倍吗?即便是两分,他们大多数也还不起。

    而官府为求稳定,官员为求仕途,必然是不会借给这些风险太大的贫民,唯独借给富户才是最安全的,这只会变成另一个衙前役法,既帮助不了真正需要的百姓,同时又会使得那些富户家破人亡。”

    只要官府目的是捞钱,那就万变不离其宗。

    为什么衙前役成为一颗毒瘤,就一个原因,朝廷不能亏啊!

    只能找那些赔得起的富户去押送货物,反正要是出事故,无论什么原因,朝廷就直接没收。

    既然朝廷是这么打算得,官员肯定也会这么打算。

    那史挺俊就是一个典型的桉例,官员将朝廷的货物掉包,然后制造事故,朝廷再将史挺俊的家财没收,朝廷没有亏,官员又赚了。

    皆大欢喜。

    张斐道:“故此我们皇庭才得赶紧修法,确保即便百姓还不起,也不能逼得百姓家破人亡,同时,也得让百姓想办法将钱还上。”

    苏辙一怔,面露疑惑之色。

    原来他刚刚也受到司马光的信,得知青苗法将会降临河中府,在联想到皇庭对于高利贷修法一事。

    可想而知,一旦皇庭出台更为严格的律法,打击民间高利贷,青苗法简直就是躺赢啊!

    故此苏辙怀疑,这就是张斐的阴谋。

    但是张斐这一番话,也令他意识到这是一把双刃剑,既然能限制住大地主放贷,同样也限制住官府放贷。

    还真不好说。

    只能看后续。

    ......

    然而,随着京城不断传来消息。

    虽然诏令还未抵达,但十有八九是不会有错的。

    这又是青苗法,又是裁军,又是高利贷,使得整个河中府都处于动荡不安中。

    韦应方他们都已经懵逼了。

    变得好复杂啊!

    这怎么搞!

    这一下子,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而就在这时,皇庭突然宣布将对检察院的起诉,进行判决。

    这更如同一记闷棍,使得所有人都是晕乎晕乎的。

    他们之前判断,这军饷只是一个幌子,目的在于裁军,如今朝廷都已经决定裁军,你还要判决吗?

    这到底是不是一回事?

    今日所有官员都带着困惑来观审,他们心里真的不知道皇庭会怎么判决。

    门前更是黑压压的一片,有着上万士兵赶来皇庭,直接就打破皇庭的观审记录。

    虽然大多数人都看不到具体的审理过程,毕竟场地有限啊!

    但他们也都希望,第一时间得知判决,他们现在也是忐忑不安。

    是不是朝廷用裁军来威胁我们的索赔军饷?

    如果你判了朝廷赔偿,朝廷会不会赔?我们又会不会被裁?

    当张斐来到庭上,庭院内是鸦雀无声,内心的忐忑,让他们无心窃窃私语,就看你怎么判。

    刚开始,还是苏辙对于他们的起诉进行一番阐述,以及对于具体证据的展示。

    旋即,皇庭便将元绛传上庭来。

    “元学士,你对于苏检察长可有异议?”张斐是语气温和地问道。

    元绛只是摇摇头。

    张斐又继续问道:“元学士摇头,是不是代表着,检察院方面展示的证据,都是事实,官府的确拖欠、克扣这五百名士兵的军饷。”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眼,对着念道:“其数额达到九千四百三十七贯六百九十一钱。”

    元绛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又问道:“元学士初到河中府,对这情况真的了解吗?”

    元绛道:“本官也有查过,这个数目没有错。”

    这些数目当然不会有错,且证据非常齐全,因为这就是军营和转运司提供的,这是不可能出错的。

    官府就是要皇庭判,你敢让朝廷出血吗?

    张斐又问道:“那元学士可有查过,为什么官府要拖欠、克扣士兵们的军饷?”

    元绛道:“因为朝廷财政困哪,难以支付这么多军饷。”

    张斐问道:“不知朝廷可有偿还的计划?”

    元绛摇摇头道:“没有。”

    张斐问道:“所以朝廷打算赖账?”

    此话一出,庭院内外都傻了。

    你不代表朝廷吗?

    这政法分离,真的就这么彻底吗?

    元绛道:“这本官也不知道,因为拨多少军费,都是三司决定的。”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这我也知道。但是可有人将克扣、拖欠军饷的事,上报给三司?”

    元绛当即神情一滞,旋即又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据我所知,没...没有。”

    张斐又问道:“是因为大家都认为三司一定会赖账吗?”

    元绛摇摇头道:“当然不是。”

    张斐继续问道:“那为什么不上报?”

    “......?”

    “元学士认为这算不算是一种失职行为?”

    “......?”

    随你怎么问,老子不说了。

    这天就没法聊了。

    自古以来,不都是如此吗?

    要将钱都给了他们,公款吃喝上哪报销?

    张斐等了半响,见元绛已经入定了,也不勉强,笑道:“多谢元学士出庭作证。”

    元绛赶紧起身熘了。

    庭院外适时响起一阵嘘声。

    砰砰砰!

    张斐连敲几下木槌,等到安静下来后,他才朗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律法是如此规定的,道德亦是如此规定的。

    圣人云,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故此千万别小看,这只是区区几千贯,一旦国家失去信誉,这必然是一个国家衰败的开始。

    本庭长非常理解目前朝廷财政的困难之处,也非常清楚,朝廷暂时确实无法支出这么多军费。

    其实这都是很稀松平常之事,谁家还没个难事。但是令本庭长非常不满的是,官府方面竟然对此毫无应对。本庭长所看到的就是官府不以为意,不当回事,就是想要赖账。

    这好像也不是儒家思想所提倡的啊!本庭长不知儒家思想是否宽容到这种地步,但是律法是绝对不允许的。

    故此,经本庭长审查,此桉证据确凿,官府必须补足这五百名士兵所拖欠、克扣的军饷,并且每人还要支付一贯钱的利息,以及针对官府的消极行为,罚其五百贯。”

    话音未落,庭院内外就响起一阵哗然之声。

    官老爷们不禁睁大双眼,震惊地看着张斐。

    大哥!这特么是一个陷阱啊!

    你至于这么用力去踩吗?

    他鼓舞士兵去告状,就是笃定皇庭不敢判,因为朝廷是不会赔的呀。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皇庭不但敢判,还判了利息和罚金。

    这......。

    我们官府就不要面子吗?

    硬气之后,张斐话锋一转:“不过鉴于朝廷目前财政困难,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来,故此本庭长允许朝廷暂不支付赔偿,但必须要在一个月内,给出一个赔偿计划。”

    “你凭什么。”

    但见一个老夫子站起身来,“你不过就是一个耳笔,凭什么对官府进行判决,这是谁给你的权力。要赔你自个去赔,我们才不会搭理你。”

    说完,那老夫子拂袖朝着大门走去。

    “等会!”

    张斐突然喊道。

    立刻两名庭警拦住那老夫子的去路。

    老夫子回过头去,怒视着张斐,“怎么?你还敢抓老夫不成?你知不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

    张斐道:“我只知道你现在藐视皇庭,本庭长判你收监七日,可交赎铜五十贯抵偿。”

    “你...。”

    “拿下!”

    那两名庭警立刻上去,轻轻擒住那老夫子。

    老夫子都呆了。

    在河中府的地界,还有人敢抓老夫?

    “张庭长.....。”

    “怎么?你也想进去作伴吗?”

    张斐偏头看向韦应方。

    韦应方顿时童孔聚缩。

    我特么是一个通判,你...你也敢抓?

    其他官员也都是目瞪口呆。

    一直以来,张斐虽然可恨,但也从未针对过他们,且是非常宽容的,今日张斐突然发狠,令他们都吓到了。

    张斐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环目四顾,“我奉劝各位,不要尝试在皇庭里面挑战律法,因为你们都不够资格。”

    说罢,他拿起木槌来,但就是不敲。

    给你们挑衅的机会。

    来啊!

    试试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蔡卞、陈琪他们都是异常紧张,这不是预计之中。

    等了好半响,始终没有人出声,张斐这才落槌,“退庭。”

第五百五十六章 三冗第一战(九)

    话说回来,张斐还真不认识这老夫子是谁,反正要么就是退休的官员,要么就是担任一些闲职。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这老头太将自己当回事,也不把张斐当回事了。

    然而,对于张斐的突然强势,许多官员真是一时无法适应,等到张斐走后,他们才回过神来。

    “真是无法无天,连梁老都敢抓。”

    “这小子可算是露出真面目。”

    “吕知府,难道你就任由这一切发生吗?”

    “他都已经判决朝廷罚金,你们难道认为他还会怕这点事吗?”

    “呃!”

    吕公孺一句话,就令在场的官员都哑口无言。

    是啊!

    他都敢这么判,试问他还会在乎你一个老夫子吗?

    这时候去挑衅他。

    无异于拿着火把去找一个提一桶汽油的人叫嚣。

    可别说他们,陈琪都有些傻眼,刚刚回过神来,不可置信道:“他这是疯了吗?”

    苏辙呵呵两声:“他才没有疯,至少比咱们要清醒的多,既然朝廷决定裁军,那么这个判决,是更有利于裁军的。”

    说到这里,他回头瞧了眼那些神色激动的士兵们,“同时,他又为士兵们寻求更多的赔偿,这上下都被他笼络住了,他根本无须忌惮太多,反倒是要展现自己的权威,给予士兵更多的信心,他现在越强势,反而越安全。”

    王申道:“可是朝廷能赔这么多钱吗?”

    苏辙道:“赔不了就先欠着。”

    “张三,你知不知道那老夫子是何人?”

    许芷倩追上前来,气喘吁吁道。

    “不知道。”

    张斐摇摇头。

    许芷倩道:“不知道,你就敢抓人?”

    张斐道:“如果知道,我反而不敢抓了,毕竟我认识这么大年纪的,都是富公、文公韩相公这些人,就事论事,他们要叫嚣,我还真不敢,但我估计,他们也不会这么傻。”

    “.!”

    好像没有毛病。

    许芷倩道:“此人名叫梁友义,河中府人,曾还担任过大名府知府。”

    张斐皱眉问道:“真的假的?”

    “真的。”

    许芷倩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一点也不像。”

    张斐笑道:“这种时候来挑衅我,还真不像似当过大名府知府的人,他难道没有看见,我的一个判决,朝廷就要裁军么?”

    许芷倩眨了眨眼,道:“这倒也是,反正咱们都已经豁出去了。”

    “谁说的。”

    张斐呵呵笑道:“现在是我们收网得时刻,而这个梁友义不过是在整个计划中的锦上添花,明确的告诉那些人,如果他们真违法,咱们还真的敢抓。”

    许芷倩道:“也就是说,待会有人求情,你也不会放人的。”

    张斐道:“五十贯,一文都不能少。”

    其实也没有人来求情。

    都已经是敌我双方,还求个屁啊!

    下午时分,那梁友义的孙子就带着五十贯来到皇庭。

    “告诉你们庭长,这事绝不算完。”

    梁友义从屋里出来,老脸都给气得白头透红,指着蔡京,是吹胡子瞪眼道:“老夫一定要上奏弹劾你们皇庭。”

    蔡京微微笑道:“老先生当然可以弹劾我们皇庭,但晚辈要奉劝老先生一句,千万别因一时冲动,而使出不合规矩的手段。

    晚辈听闻当年判司农寺事王文善,开封知县王鸿,以及判太府寺事谷济,都说过与老先生一样的话,且选择不折手段去报复我们老师,而如今他们一个在江州,一个在琼州,还有一个在蜀州。”

    说到这里,他抬头瞧了眼梁友义,“听说老先生已经致仕许多年了。”

    “.?”

    言下之意,那些正值壮年的官员,尚且都这下场,你退休这么久,就还是消停一点吧。

    只能说,时代变了!

    此次判决,可以说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们确实打算逼着皇庭判朝廷赔偿,但真的没有想到皇庭会这么狠。

    关键还有梁友义锦上添花,是的此次判决变得更加权威。

    官员们个个是暴跳如雷。

    可是军营里面,确实欢欣鼓舞,士兵们是彻底放下心来,有皇庭在,我们何许担心。

    然而,这时候朝廷的诏令是姗姗来迟。

    命令王韶、郭逵主持裁军,而蔡延庆、元绛则负责财政。

    这四人顿觉是亚历山大。

    今日陕西路最强阵容齐聚转运司。

    其中包括王韶、郭逵、元绛、吕公孺、蔡延庆,等等。

    唐仲文嘴角抽搐着,委屈地看着王韶,“王王经略,让.让我们与皇庭合作?”

    王韶闭目抚须一叹,然后突然睁开眼,激动道:“你们难道还看不明白吗?皇庭一个判决,就让朝廷命令本官与郭宣抚使主持裁军,让元学士与蔡知府负责赔偿。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皇庭的判决,就如同官家的敕令一般。你们若是不信,可再去试试,拿着公使院的账目再去告状,再逼着皇庭判决,你试试看,看看他敢不敢判你们有罪。”

    唐仲文当即吓得一跳,手都在哆嗦。

    拿自己去拼,那自然不行啊!

    韦应方战战兢兢道:“这皇庭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大权力?”

    要得到朝廷的支持,光官家支持还不行,还得要那些宰相点头,一般官署还真不到这一点。

    好像也没有哪个官署做到这一点。

    朝中两派水火不容,一派支持,另一派肯定反对啊!

    离谱!

    王韶也有些摸不清头脑,道:“这我也不清楚,但事实就是如此。如果我们不跟皇庭合作,不事先商量好,那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因为现在无论我们做什么,都要考虑到,会不会有人去皇庭、检察院告状。”

    坐在末端的曹奕道:“那那岂不是说,咱们做什么,都要受到皇庭的管制?”

    郭逵道:“你们自己要将把柄送到皇庭手中,那当然要受他管,这不就是你们所愿吗?”

    “.!”

    这话说得,他们确实很想扇自己两个耳光。

    送上门去,让人宰,这得多愚蠢才干得出这种事来。

    但他们真没有想到,朝廷竟然因为这个判决,而决定裁军。

    夸张了一点啊!

    郭逵又道:“关于裁军可不是小事,在坐的各位,都负不起这责任,我们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言下之意,如今责任全部集中在我们头上,这要出错的话,皇庭要不要负责,咱不肯定,但我们的仕途,可就到此为止了。

    元绛长叹一声:“好吧!请他们来吧。”

    他现在对抗皇庭的扛把子,他这么一说,其他官员自然也就不敢多说。

    隔日,王韶就以自己的名义请公检法三巨头来到转运司。

    曹栋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然后一手托腮,意思很明显,这事跟我没有关系,我不掺合,这么严肃的场合,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们为何请我来。

    他们警署闷声大财,与各方关系都还不错,这两边都不太好得罪。

    王韶也直接无视他,率先问道:“张庭长,苏检察长,在你们判决之时,可有考虑过,朝廷也许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张斐先是看向苏辙。

    苏辙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张斐道:“我们皇庭是有着充分的考虑。其一,拖欠、克扣军饷,本就违法,我不认为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可值得争议的。

    其二,我考虑过财政问题,所以我不是判决朝廷要立刻赔偿,但要求官府给出一份赔偿计划,这也是合情合理的。

    其三,各位每年的俸禄至少都在上千贯以上,这个俸禄所匹配的能力绝不是赖账解决问题,那谁上都谁都行。”

    在坐的官员们,脸都变绿了。

    这真是赤裸裸的讽刺啊!

    韦应方争辩道:“三司拨多少钱,可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苏辙道:“但是你却决定将军资库的钱拨给公使院。”

    “.!”

    你要说公使院,这天就没法聊了。

    蔡延庆摆摆手道:“这些就先别说了,如今是要裁军和赔偿一事弄清楚。”

    张斐立刻道:“这是你们的责任,我们皇庭无权干预。”

    这话说得,王韶差点没有咬着舌头。

    你就光捅,捅完之后就不负责了。

    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元绛激动道:“但你们已经干预了。”

    张斐道:“克扣、拖欠军饷是属于违法行为,违法治国,是会严重伤害到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如果我们皇庭判决,没有任何问题,那么我只能给各位一个建议,要么,想办法给出一份赔偿计划。

    要么,上奏朝廷,表示自己无能为力。我真的非常不理解的是,这明明是一件错事,却还让别人来通融你们,帮你们隐瞒这些事,甚至更离谱的是,认为违法是理所当然的。你们要是做不到,为何不能跟朝廷明说。”

    在坐的老爷们都要忍不住了,你这是来商量得吗?

    你在来讽刺我们的呀!

    王韶皱眉道:“看来今日请你们过来,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绝对是错误的。”

    张斐双手一摊,道:“我们皇庭、检察院是不能干预行政的。而我们要求的也不是让各位去摘月亮。这本就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也是各位的职责,各位只需做到理所当然就行。

    各位总不能说,我们现在没有办法,能不能先违一下法,各位难道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大家明白了,他还真不是来商量的。

    郭逵冷冷道:“打扰了。”

    “是我们打扰了。”

    张斐站起身来,“告辞。”

    苏辙也起身来,拱手一礼。

    “啊!这就走了?”

    曹栋栋如梦初醒。

    张斐道:“你也可以多待一下。”

    “署里还有一点事,我我也先告辞了。”

    曹栋栋赶忙起身,毕恭毕敬地向叔叔伯伯们行得一礼,公检法三巨头中,还就属这小子最懂礼貌。

    他们一出门,韦应方就拱火道:“诸位也都看见了,这小子油盐不进,是成心与我们作对。”

    元绛眉头一皱:“故此我们更不能让他瞧不起,得想办法,完成朝廷给予我们的任务。”

    蔡延庆一听这话,顿时轻松下来了。

    王韶点点头道:“元学士言之有理,这事如果要闹到朝廷,那我们首先就得递上辞呈,表示我们做不到让每名士兵拿到规定的军饷。”

第五百五十七章 三冗第一战(十)

    “苏小先生在想什么?”

    出得转运司,张斐见苏辙沉默不语,不禁问道。

    苏辙微微一怔,偏头瞧他一眼,道:“我在想,方才你说的话,咋一听,确实是非常刺耳,但仔细想一想,其实很有道理啊。”

    说着,他是若有所思,“其实我们做的并不是很过分,只是纠正他们的错误,但为何却如此之难。”

    张斐反问道:“那苏小先生怎么看?”

    苏辙沉吟少许,道:“我认为是担当。问题谁都知道,只是大家都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故而无人敢担起这份责任,只能是得过且过,小修小补,以自己的仕途为先。”

    张斐笑道:“在王学士之前,可以这么说。”

    苏辙笑了一声,道:“王学士也并未直面问题,而是另辟蹊径。”

    王安石确实是玩了个迂回,要真说起来,司马光的节流政策,确实是治本之法,问题是三冗,怎么也得去裁,但司马光也只是嘴上切中要害,他认为此非朝夕之事,那赵顼能搭理他吗。

    张斐道:“另辟蹊径,也只是解决问题的手段。”

    苏辙笑道:“但是王学士的手段,也只是看上去很美罢了。就说那青苗法,官府出钱,贷给百姓,可即便是良民,也难免会乱用,到时逾期还款者,定有很多。州县衙门,又得耗费人力物力,催租逼债,若都依法行事,只会得不偿失。”

    他为何离开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因为他坚决青苗法,天天跟吕惠卿吵架,王安石也看他不爽,只是他是皇帝安排过去的,不然的话,早就将他赶出去。

    张斐道:“我倒是认为,这些问题之所以解决不了,就是因为人人都在指责,但却无人站出来,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苏辙又怎听不出他的讽刺之意,不服道:“真正的解决之法,乃是常平仓法,贵时抛售,贱时收购,稳定物价,在平时之事,给予百姓帮助,如此百姓才能获得安定,才能够有效的减少高利贷现象。

    我跟王学士提过几次,应该更重视仓平常法,而不是用青苗法取代,但他却置之不理,因为他的目的是要为国敛财,而不是真心为民。”

    张斐道:“王学士所求,会不会是一举两得。”

    苏辙瞧他一眼,不与之争论,反正他绝不支持的,转而道:“不过如今看来,司法改革,倒是可以更好的解决问题。就此事来看,我们公检法是能够督促那些官员直面问题,而那些官员也能够借我们公检法,放开手去做,而不用再害怕担一些不必要的责任,毕竟到时可以将这些责任推卸给我们。”

    其实最初他调去检察院,也只是无奈,因为他跟王安石无法共事,这道不同,不相为谋。

    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过渡。

    但是经过此事,他发现司法改革,是能够很好的解决,司马光所忧。

    其实朝廷不缺乏能臣干吏,如范祥,如薛向,他们都很能力,但问题是,这影响到太多人利益,他们承担不起这人事责任,天天被人弹劾,这谁受得了。

    如今公检法可以将这问题给指出来,逼着官府去解决,有能力官员也就不需要害怕被人弹劾,我们也是被逼的。

    如今他对于这份工作,是越来越感兴趣。

    虽然政法分离,但可以相互影响。

    然而,许多官员暂时还未领悟到这一层,在他们看来,公检法的这种行为,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无耻!

    真的说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知道这么有多么难吗?

    谁不知道拖欠、克扣军饷不好,但是要容易解决的话,还会等到你们来说,就是因为这不好解决啊!

    你们就光指出问题,又不提供解决之法。

    不是无耻又是什么。

    更无耻的是,张斐还真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是你们的职责,又不是我的职责,你们要是不能解决,就跟朝廷说,换个人来解决。

    话说回来,王韶、郭逵他们肯定不愿意。

    总不能跟皇帝说,我无能,连最最最基本的要求都做不到。

    这么说的话,仕途肯定就到此为止。

    那么他们面前就只有一个选择。

    去解决问题。

    韦府。

    “什么?”

    梁友义怒睁双目,“你们拿着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还被人嫌弃,如此你们还能忍得住?”

    他本来早就颐养天年,这回被张斐气得好几宿睡不着觉,视为奇耻大辱。

    但他还不太敢自己跑去跟张斐硬刚,他也想着背后去拱火。

    可如今听闻官府打算与皇庭合作,结果又被张斐给讽刺一遍,差点没有昏厥过去。

    报仇是遥遥无期啊!

    何春林忐忑道:“连王经略他们都拿那小子没有办法吗?”

    韦应方摆摆手道:“你们先都冷静一下,我们之前是远远低估朝廷对于公检法的支持,裁军一事闹了十几年,尚未有动静,那检察院一道奏章呈上,朝廷立刻决定裁军。

    如果咱们再这么横冲直撞,可能到时真的会被被皇庭抓去坐牢。”

    经过王韶的一番训斥,他们也意识到公检法的强大。

    梁友义老脸都涨红了,“难道我们就任由一个黄口小儿欺凌?”

    韦应方道:“且再看看吧,但在此事上面,我们切不可再妄动心思,如今我们得先将事情做好,否则的话,朝廷只会怪罪咱们无能,而不会怪罪张三、苏子由。”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咱们千不该,万不该,拿着违法之事去威胁公检法,这可是他们的职权,唉这真是送上门让人宰啊!”

    一向主张与皇庭的对抗的曹奕,此时不免也感到有些害怕,“我比各位更加愤怒,但此时此刻,我们必须得审时度势,这再斗下去,这受伤的一定是咱们。”

    这回真是吓到他们了。

    他们都已经放下身段,主动请张斐过来商量,而且还是王韶、郭逵主持的会议,结果张斐一顿无差别输出,令他们颜面尽失。

    要还看不清形势,那不是傻么。

    要这回裁军之事,弄砸了,看看死得是谁。

    关键,人家王韶、郭逵也不会跟他们一块去疯,人家在官场平步青云,不会拿自己的仕途,去跟公检法赌一把。

    正当这时,一个刀笔吏入得屋来,将一张告示递给韦应方。

    韦应方见罢,不禁大吃一惊,“他们是要来真的呀!”

    “什么来真的?”唐仲文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韦应方道:“皇庭刚刚颁布告示,完善了放贷条例。”

    “这么快?”

    大家激动地纷纷起身,围聚过来。

    要知道在坐的不少都是河中府大地主,他们现在之所以坐在这里,就是听说皇庭要完善放贷条例。

    大致上来说,皇庭并未改变《宋刑统》的条例。

    只是将之前的一些冲突条例、敕令统一化。

    如在《宋刑统》的杂令中,规定的是“诸公私以财物出举者,任依私契,官不为理。每月取利不得过六分,积日虽多,不得过一倍。”

    也就是每年百分之七十二的利息,再久,也不能超过一倍。

    但是后来真宗、仁宗都有发敕令,四分、五分的都有。

    这回皇庭定在五分利。

    又引用真宗时期颁布的敕令,“民负息钱,无得逼取其庄土、牛畜以偿。”

    不能以利息钱,去夺取农夫的田地和牛畜。

    还有就是,完善《宋刑统》追债的条例,确定一点,严禁债权人私自强牵债务人财物和以身代当。

    在这一点上,是官为理。

    面对不偿还着,必须得告官解决,皇庭有责任为债权人索要合法利息。

    另外,担保法不变,但不准强迫他人担保,亦或者强迫他人借贷。

    这些都是不打紧的。

    他们都知道这些条例。

    最最最关键的是其中一个条例和一个放贷原则。

    条例就是,利息必须按照借出物以当时的市场价格,计算利息,不管还什么,都得按照这个价来计算。

    至于后一个原则,就是官私一致原则。

    之前你欠官府和欠私人,惩罚条例是不一样的。

    欠官府的,可能就是直接没收,但你欠私人的,官府惩罚手段就是苔刑,不还打你一顿,再不还再大,你要是还是不还,那.那你们就自己解决。

    但是欠官府的,可能直接没收,甚至有可能坐牢。

    现在就是一模一样。

    这可是将那些大士绅给气疯了。

    不能妥协啊!

    咱们必须得干啊!

    地主发展的唯一途径,就是土地兼并,最常用的方式,还就是放贷。

    虽然这些条例以前都有,但是目前来看,这皇庭是真会抓人的,不太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这不是杜绝我们发展的道路吗?

    “果然如此。”

    郭孝法突然抚须言道。

    韦应方问道:“郭提刑何出此言?”

    郭孝法道:“你们可有听说过,那王介甫将要颁布的青苗法?”

    一些人点点头。

    但也有一些人不明所以。

    曹奕立刻跟他们解释了一遍。

    郭孝法又道:“据传朝中不少大臣支持公检法,就是希望公检法能够对抗青苗法,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啊!”

    “不是吧。”

    何春林疑惑道:“我看着怎么像似,公检法在为青苗法打基础。”

    郭孝法道:“那都无足轻重,公私一致才是最关键的。也就是说,官府也不得逼迫他们人担保、借贷,亦不能随意没收百姓家财。而王介甫变法的目的,是要为国敛财,在如此条例下,青苗法还能赚到钱吗?”

    曹奕闻言,灵机一动:“既然如此,咱们何不添一把火。”

    韦应方问道:“怎么添?”

    曹奕道:“咱们以更低的利息放贷,反正公私一致,咱们只要不违法就行,到时候,咱们可将矛盾引向皇庭,让王介甫去找皇庭问责。”

    一个士绅哼道:“你说得倒是轻巧,放贷就没有风险吗?你们以为讨债很容易吗?这么低的利息,谁愿意放。”

    青苗法的月息两分,一年百分之二十四的利息,他们现在放贷,最低都是一倍。

    差距太大了。

    曹奕却道:“咱们不敢放的,官府也不敢放,咱们的低息只为那些有能力偿还的人放。只要官府找咱们的麻烦,那咱们就去皇庭申诉,若是王介甫变法失败,他定不会饶了张三的。”

    韦应方听得频频点头,道:“我看此法可行。咱们不能拿违法的事去跟皇庭斗,但这事绝对合法,那咱们就不需要害怕。让他们两方去斗,等到他们两败俱伤,到时又全都是咱们说了算。”

第五百五十八章 三冗第一战(十一)

    司法改革本就因新法而生,如果没有新法,司法改革不可能存在。

    甚至可以这么说,司马光都不一定会给予这么大的支持,甚至于就不支持。

    既然如此,就应该想办法,让事情回到正轨上来,有道是,这一山不容二虎。

    就让二虎斗得你死我活。

    因为皇庭定下的基调,必然也会影响到新法的执行。

    他们这些官员可都不傻,王安石新法是要追求超级集权的,以权力去垄断,然后去敛财。

    这也是为什么官员们始终给予公检法一定的生存空间,因为公检法是可以制衡这种权力。

    如今官府都被公检法折腾的死去活来,你要不去折腾新法,你说得过去吗?

    当然,这也是基于官员们在军费一事上面,惨败收场。

    输得非常彻底。

    他设计的是,用财政去向朝廷施压。

    然而,却没有想到,朝廷反过来向他们施压,让他们去搞定这事。

    这真的很让人无语。

    他们暂时真没有勇气,跟皇庭作对,而且,与其自己冲锋陷阵,与公检法去斗,不如在中间挑拨离间。

    这跟那些朝中大臣的思想是一模一样。

    当然,到底是不是降利息,这个他们说了也不算,还得去游说那些大地主。

    检察院!

    “这皇庭到底是支持新法,还是反对新法?”

    陈琪犹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原本他们得知皇庭要完善高利贷的消息,也以为是在为青苗法铺路,但今日得知具体内容,又觉得是在限制青苗法。

    官私一致,这是很要命的。

    苏辙皱眉盯着那告示,沉眉不语,心里也在思索,他到底是哪边的?怎么每回都像似他在各打五十大板,也不对,差役法在汴京大获成功,可全是他的功劳啊!这么立法,对青苗法真的有利吗?而且,他并没有提及常平仓法?

    “检察长检察长?”

    “啊?”

    苏辙微微一怔,瞧了眼陈琪,随口敷衍道:“你们瞎猜什么,他现在可是皇庭庭长,他当然只是支持公检法。”

    话一出口,他也愣住了,是呀!或许.或许他是自成一派?

    而此时皇庭里面,真是处于一片祥和、轻松的氛围中。

    经过此战之后,皇庭算是彻底在河中府站稳脚跟,没有人再敢轻视皇庭,主要是那些老爷们。

    这军都能裁,办你一个地方官员,还会很难么?

    最最最关键的一点,皇庭笼络了士兵们,张斐在来之前,就怕对方用兵变来对付他。

    这是皇庭最忌讳的,也是法律最忌讳的。

    故此在没有审种谔一案时,他还是非常低调,对事不对人,明知那些盐官在里面动手脚,但他没有说要惩罚他们,更别提完善放贷条例,若是放在平常,那无疑就是要跟大地主们撕破脸。

    这是他们的核心利益啊!

    “蔡京!外面是什么情况?”

    张斐很随意地斜靠在办公桌上,双手抱胸,向蔡京问道。

    蔡京笑道:“学生不知他们私下是怎么说得,反正学生是没有听到什么反对的声音。”

    叶祖恰得意道:“此时此刻,谁还敢违抗咱们的皇庭的法令。”

    张斐瞧他一眼,“你切莫这么想,不是我们的法令,而是我们皇庭的依法判决。其实在宋刑统中有着完善的放贷条例,只是平时没有人将这些条例当回事。”

    上官均道:“老师,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是否该见好就收。”

    叶祖恰激动道:“你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当然是得趁胜追击。”

    这二人性格也是迥然不同,叶祖恰有些傲娇,比较重得失,上官均性格内敛,比较重道德。

    “你们两个就别争了!”

    张斐道:“其实你们两个说得都对,既然要趁胜追击,又要见好就收。”

    二人听罢,同时一愣。

    “此二者可同时进行吗?”

    “那得看是何事?”

    蔡京突然道。

    张斐偏头看向蔡京,“比如说?”

    蔡京道:“马上就到了收秋税的季节。”

    张斐笑道:“继续说!”

    蔡京知道自己猜对了,立刻道:“这收税里面可是有着不少猫腻,我们可以偷偷放出消息,如折算法也适用于秋税,估计许多人就不敢乱来了。”

    蔡卞眼中一亮,“兄长言之有理,这倒是一件利国利民之事,既能增加国库收入,又能减轻百姓负担,还能为我们皇庭博取百姓的好感。”

    “放消息的话,就太过明显。”

    张斐笑道:“只需要让警署方面,去官府问问,要不要帮忙,毕竟之前许多衙差都转到警署里面,收税是需要人手的。”

    蔡京道:“看来老师早已经想到了。”

    张斐呵呵一笑,“此事交给你负责,今年秋税能不能丰收,可就全看你的了。”

    蔡京拱手道:“学生绝不会让老师失望的。”

    张斐又向其余三人道:“你们三个也都别闲着,如今我们皇庭风头正劲,给我将法学院的人招满。”

    “是。”

    这时,一旁的许芷倩突然递上几份文案。

    张斐接过来,往桌上一甩,“招生纲领。自己好好看看。”

    便与许芷倩出得门去。

    上官均拿起一份文案,小声道:“若单看老师的行为举止,可真不像似一个老师,咱们没那能力,可就别去学了,别到时在法学院里面闹了笑话。”

    其余三人齐齐点头。

    突然一道人影照进来,四人一惊,偏头看去,只见张斐又出现在门口。

    “上官,忘记跟你说了,今天打扫的大娘身体有点不舒服,这会议室就交给你了。”

    “是,老师。”

    上官均急忙起身应道。

    “有劳了!”

    张斐点点头,然后再度离开了。

    静了半响,确定张斐真的走了,四人才同时松了口气。

    上官均道:“老师是不是听到了。”

    “这还用说。”

    叶祖恰哈哈道:“我方才还见到大娘在前厅擦桌子。”

    上官均狠狠扇了嘴一下,“我这张嘴啊!”

    “咯咯!”

    出得会议室的小院,许芷倩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呀!可真是小心眼!”

    张斐一手揽着他:“我以为你会夸我听觉灵敏。”

    “去!”

    许芷倩扭开他的手,“上官均说得没错,你这人哪里像个老师。”

    张斐耸耸肩道:“所以我也没说他有错啊!”

    许芷倩偷偷翻了个白眼,又道:“不过这蔡京还真是有些谋略,竟然能猜-到你下一步的打算。”

    张斐笑道:“开玩笑,我的学生能是什么好人吗。”

    “这倒也是。”许芷倩抿唇一笑,又道:“不过你这法子,能否真的让他们有所忌惮,不敢剥削百姓,以及让那些大地主交税吗?”

    张斐道:“多多少少会有些效果吧。毕竟他们心里也在盘算,我们明年还在不在,都犹未可知,犯不着这个风口浪尖上被我们逮住。这就当是我送给元学士他们的一份小礼物,毕竟现在官府确实缺钱。”

    忽听前面一人道:“你怎么就回来了?”

    抬头看去,只见高文茵捧着一个小盆子,站在边上的小道上。

    “放假!”

    张斐走上前去,轻轻揽着高文茵,“故此早点回来陪陪你。”

    许芷倩翻着白眼道:“什么放假,偷懒才是。”

    高文茵立刻道:“那你可别说陪我,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张斐诧异道:“夫人何时变得这般幽默了。”

    许芷倩笑吟吟道:“这不都是跟你学得吗?你的学生没个好人,那你的夫人.!”

    话说至此,她当即闭嘴不语。

    张斐呵呵道:“你对自己有很清醒的认识啊!”

    相比起皇庭的清闲,转运司则是人人忙得头昏脑涨。

    如今压力却在转运司头上。

    几乎所有人,包括蔡延庆,都指望着元绛。

    他们是束手无策。

    这军费是非常复杂的,这边要进,那边要出,这边要省,那边要支出。

    要命啊!

    “看来唯有故技重施了。”

    元绛叹了口气,道:“将债务分成每月支出部分给那些士兵,如此一来,也能减轻裁军的负担,如果被裁士兵,恰恰又在索赔之中,至少每月还能领到相应偿还金,不至于一下断了生计。”

    蔡延庆听得不禁眼中一亮,心想,就知道你们早就打算好了。

    唐仲文道:“目前只是五百人,但以后可说不定了,咱们每年财政收入就这么多,除非朝廷拨款,否则的话,也难以应付啊!”

    元绛道:“故此,我们还得想办法省钱和赚钱。”

    “省钱?”

    一干官员心中一凛,这是要减少我们官员的支出吗?

    元绛直接道:“放心,不会减少你们的俸禄和待遇。”

    大家立刻松得一口气。

    元绛道:“我仔细看过近年来三司的账目,发现其中混乱不堪,从而导致,转运司无法清楚的知道,仓库里面的情况。

    之前那些发给士兵们的烂布,便是因此而生。

    故此,首先,我们要重新规划整个转运司的账目统计,如钱帛盐铁茶粮,必须向转运司申报。但如,驿料、作院欠负、修造、竹木、杂物、舟船、柴炭、修河物料、施利桥船物料、车驴草,则无须向转运司通报,归为地方财政。”

    韦应方问道:“这这咱们能做主吗?”

    财政大权,朝廷非常看重的,咱小小转运司能做主吗?

    元绛突然爆发道:“那朝廷就换人来啊!”

    韦应方吓得一惊,这才想到,元学士还憋着一口怨气啊!

    事到如今,你还要演吗?蔡延庆赶紧出来打个圆场,“元学士,稍稍气。”

    “我没事!”元绛懊恼摆摆手,又深吸一口气,才道:“如此一来,三司就能够准确知晓量比较大的货物的具体情况,正好朝廷刚刚颁布均输法,我们也能借此法,贱买贵卖,这其中不但会有利润,还能减少支出和消耗。”

    在坐官员是纷纷点头。

    为什么那些布会积累那么多,就是因为转运司也不清楚具体情况,账目太庞杂,很难清楚的知晓,如果就是那些大宗商品,那很快就做出调整,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元绛又道:“此外,之前我们决定发放盐债,还有盐钞,再加上朝廷让我掌管常平仓,主持青苗法,我打算将这些整合在一起,以盐钞、盐债、常平仓为本金,用于放贷、货物买卖,从而赚取利润,用于支付所欠之款项和盐债所要支付的利息。”

    这回蔡延庆先傻了,如果将这一切都合在一起,简直超级财政系统。

    这真的能行吗?

    他尚且如此,韦应方就更是傻眼,这比方才那个账目还恐怖一些,呆呆地问道:“元学士,这这能行吗?”

    元绛又激动起来了,“那就让朝廷换人,我就只有这个办法,我刚刚上任,就给我如此庞大的债务,要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不如回家养老去。”

    蔡延庆猛然醒悟过来,心道,这一招可真是妙啊!先利用拖欠军费,让朝廷下令对我们施压,然后再用此事,反过来威胁朝廷。真是高手啊!

    他激动差点开口叫好!

    韦应方也反应过来了,但是在他们看来,元绛这借力打力,你扔给这么大的债务给我,那我就要权力啊!

    你不给你换人,看看谁敢接盘。

    高!

    他们甚至都忘记,他们打算利用公检法去对付青苗法!

    韦应方他们拱手道:“元学士此招,可真是高明啊!”

第五百五十九章 三冗第一战(十二)

    别看元绛嘴上叫嚣的厉害,动不动就要让朝廷换人。

    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在与蔡延庆定下转运司的财政改革计划后,他马上命人快马将计划送去京城。

    这宋朝中央集权还是比较强大的,尤其是对财政和军政,都看得非常重,这么大的计划,不可能由地方来决定,首先一点,就还是需要告知朝廷的,必须要得到朝廷批准,才能够执行。

    然而,元绛知晓,实际上就只是走一个过场而已。

    因为事先张斐已经密信将整个计划都告知赵顼和王安石,只是为了掩盖整个计划,故此当时就设计,由元绛在这个时候,将整个计划提出来。

    这就显得更为合情合理。

    是朝廷让我们想办法的,这就是我的办法。

    这元绛和蔡延庆就只是负责财政改革,裁军方面是由王韶和郭逵负责的。

    但这涉及到国防,得确保裁完之后,不会影响到边防。

    可别裁军将国家都给裁没了。

    他们二人自也不敢托大,于是又将种谔、种诂、折继祖、姚兕等一干经验丰富的武将找来商议。

    然而,这些武将坐在屋里,却无人敢开口。

    王韶等了半响,又问道:“难道诸位将军都认为不应该裁军吗?”

    武将们是直摇头。

    郭逵看不下去,嚷嚷道:“你们怎么跟一群娘们似得,有话就说。”

    众人面面相觑,折继祖率先言道:“并非我等不认同裁军,只是.只是我们害怕,万一边境生事,一旦兵败,定会有人将责任归咎于裁军,进而牵连到我们。”

    其余人是直点头。

    这绝对是有可能的,西夏至今还对绥州念念不忘,如果看到大宋裁军,他们有可能会动一动,可裁不裁军,都无人敢保证稳赢。

    万一输了,就肯定会有人弹劾他们。

    无论文官武将,都非常熟悉这套路,这也是为什么,问题大家都知道,但就没有人敢担此责任。

    王韶这才恍然大悟,“既然是朝廷派我与郭宣抚使主持此事,即便出事,也是由我们负责,与你们无关。”

    郭逵忙道:“王经略,此言差矣。”

    王韶疑惑地看着郭逵。

    郭逵道:“是咱们的责任,那咱们肯定承担,但要不是呢?如今不是有军事皇庭在么,万一真出问题,到时可去军事皇庭审理清楚,该谁负责,谁就负责,咱们主动承担,那只会包庇那罪魁祸首。”

    王韶一怔,旋即点点头笑道:“宣抚使言之有理啊!”

    种谔等一干武将,也猛然反应过来,对呀!如今有军事皇庭在,咱们可不需要那么害怕了。

    经此一事,他们这些武将对于皇庭是深信不疑,也暗自庆幸,当时站对了边,没有傻乎乎的为了军营里面那一点点利益,跑去跟皇庭叫板。

    郭逵就道:“你们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折继祖立刻道:“如今并非太平盛世,这西、北两边各有强敌所在,如果要裁军,必然是要提升军队的战斗力。我认为那更戍法是必然要改。

    此法规定每三年内外一次轮换,不但徒增军费,且士兵也因此劳累不堪,关键那戎狄亦知,敌方若要大规模犯境,必然是选择更戍的第一年发动进攻,因为新来的士兵,还未有敌人更熟悉我军阵地的地势,这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占,又如何能够打胜仗。”

    这更戍法是赵普定下的规矩,将禁军一分为二,驻京师与边州,内外轮换,定期回驻京师,但将领不随之调动,以求“兵无常帅,帅无常师”。

    主要就是防止对将领专权有利。

    这确实非常有效,但也严重损害了军队的战斗力,如今轮换可不是坐火车飞机,半日就能抵达。

    来回一次几个月,刚到前线,士兵们经常是水土不服,就只剩下半条命,要恢复过来,熟悉当地战事,至少也得一两年,可刚刚熟悉了,又被调走了。

    西夏方面也不傻,都是掐着手指头,算着宋军的更戍来打。

    将军们对此是苦不堪言,要是打败了,他们可得负责,但明明就不是他们的锅啊。

    关键折继祖说这话,是比较有说服力的,因为他们折家军是不更换的,多半都是府州子弟,对他们的影响不是很大,他是可以不说的。

    王韶亦是知兵之人,他早就看到这问题,也想借此机会,废除这更戍法,点点头道:“此事我们会奏请官家,要求废除更戍法的。”

    “啊?”

    一干武将震惊地看着王韶。

    这在之前,也可算是祖宗之法啊!

    没几个人敢拿这个说事,因为这里面涉及到皇权。

    但王韶却说得是青苗担心。

    王韶与郭逵这两只老狐狸相视一笑。

    他们也都知道元绛财政改革的计划,那元绛都敢奏请朝廷,组建一个超级财政机构,那相比起来,我们这又算什么。

    不行,你换人来。

    看谁敢接这个锅。

    如今是他们向朝廷施压的时候,这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郭逵又问道:“你们可还有什么建议?”

    那些武将见罢,顿时放下心来。种谔立刻道:“兵源也是一个问题,我军虽众,但由于制度过于死板,一旦与戎狄战事增多,战损必然随之增多,而这兵源往往就补充不上。

    故此,我建议加强对于乡民的训练,要求在关键时刻,能够及时补充兵源,如此也能减轻裁军所给边事带来的麻烦。”

    这其实也是借鉴了这些方面军的一些经验,为什么折将军强大,就是因为府州子弟,骁勇善战,能够及时补充。

    而其他军队方面,要补充兵源就两条路,等京师调拨,或者等朝廷募兵。

    但不管是那种,这速度都要慢的惊人。

    王韶突然问道:“朝廷有制度根据军籍缺额补充兵源,若是发现军籍出现巨大的缺失,应该会及时补充的。”

    一众武将是面面相觑。

    折继祖说道:“军籍制度也非常死板、繁琐,朝廷很难及时知道边境的具体情况。”

    王韶道:“但是军费却没有少给。”

    “是是的。”

    “那你们有什么建议吗?”

    那些武将纷纷摇头。

    这军籍问题,主要还是因为技术性原因,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王韶与郭逵用眼神交流片刻,皆是一个头两个大,随便聊聊就这么多问题。

    可见此非一朝一夕之事啊!

    府衙门前。

    “符主簿慢走。”

    “免送!”

    符世春出得府衙大门,然后直接上得在门前等候的马车,但见马车里面还坐着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笑吟吟地看着符世春,“情况如何?”

    符世春从袖中掏出一小吊铜钱,扔给那年轻人。

    “多谢了!”

    年轻人将一小吊铜钱没入袖中。

    此人正是蔡京。

    符世春问道:“你是如何猜到,府衙这边会主动要求我们警署介入?”

    蔡京笑道:“不用想也知道,这秋税里面定然是藏着许多猫腻,你信不信,哪怕是让那些旧吏去合法收税,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因为许多土地都是鉴于合法与违法之间。

    以前大家都有默契,自不用担心,可如今有皇庭在,这万一被告到皇庭,可能就会得不偿失,而且还会得罪许多人,不如就与你们皇家警察合作,如此一来,责任就不用他们来承担。”

    符世春点点头,面露担忧之色。

    蔡京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警署一直在猥琐发育,突然让他们跳到前线来,符世春当然会有所不愿意。

    二人乘坐马车来到皇庭。

    “你们谁赢了?”

    张斐见到他们,不禁笑问道。

    符世春道:“你们赢了。”

    张斐瞧了眼蔡京,笑道:“不瞒你说,此事我也琢磨不定,是蔡京认定府衙一定会让警署参与的。”

    让不让警署参与,完全就是府衙说了算。

    因为税务司还未到,警署也没有征税权力的。

    而官府是否选择让警署介入,也是各有利弊,关键这权力怎么可能轻易让,故此张斐更偏向于,官府不会让警署参与,他们自己收敛一点,度过今年再说。

    但是蔡京笃定官府一定会让警署介入的,因为蔡京认为,就是让官府想要合法去征税,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去征,这个风险太大了,很有可能会被告上皇庭,这又可能会牵扯出往年的一些腐败之事。

    显然,蔡京猜对了。

    符世春问道:“现在怎么办?”

    张斐思索半响,道:“官府尚不清楚该怎么合法征税,你们警署就更不用多说,如果你们遵循旧法去征税,极有可能会被人陷害,而且也会得罪许多人,不管是地主,还是百姓。

    就还得用自主申报这一招,先与官府合作,让他们提供地籍册,然后让百姓都拿着地契去报税,如此一来,警署方面就不会与他们直接爆发矛盾。”

    符世春道:“若是遇到偷税漏税的情况,又该怎么办?”

    张斐道:“你们也只是协助,权力还是在官府手中的,就看比往年,这税是增多还是减少,如果是减少了,可能就是因为我们的自主申报导致的,自主申报就必须进入第二个步骤,也就是抽查。如果差不多,亦或者增多了,那就没有什么可疑的。”

    这税务司未到,他还不敢太嚣张,首先警署没有这方面的权力,其次,他们难以查到具体证据,就只能吓唬一下。

    因为这么一来,地主肯定是要多缴税,凭借地契交税,那农夫真就那一张小地契,他们是无法去帮那些无税田地分摊。

    地主就肯定要补上。

    这个就要讲默契,账目好看一点,大家都能交差,否则的话,这个自主申报法就得为此负责啊!

    那就得进行调查了。

第五百六十章 三冗第一战(十三)

    在历史上,就是在王安石推出青苗法后,这革新派和保守派的矛盾,直接被推向高chao。

    先是刘述等人因反对王安石,被贬出京。

    司马光是再三劝阻后,见反对无果,以及好友被贬,便递上辞呈,即便赵顼希望留司马光在朝中,平衡党争,但他仍旧拒绝,跑去洛阳写书了。

    很快,富弼、文彦博、赵抃等保守派的骨干也都相继离开朝廷。

    自那之后,两派再无回旋余地。

    朝中只能存有一派。

    但是在张斐的蝴蝶翅膀下,青苗法虽然还是颁布了,但是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只是变得相对比较复杂。

    历史上,是保守派要阻止新法,既然阻止不了,那在司马光他们看来,继续留在朝中,就等于是助纣为虐,于是他们都选择离开。

    而如今是二法相争。

    目前还没有分出输赢,他们还是寄望于司法改革能够阻止新法。

    再加上司马光也不可能抛下人家张斐,自己拍拍屁股溜了,他还在稳住保守派的骨干,让他们先别冲动,跑去跟王安石硬刚,咱们到底还没有输,还有机会将新法给压下去。

    当元绛的奏章快马送到京城后,革新派和保守派又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

    保守派这边,虽然支持元绛对账目的改革,就只记录大宗商品,其余归地方财政,但是他们对于将常平仓法、青苗法、均输法,以及盐法、军费全部合一的操作,而感到质疑。

    这个权力真是太大了呀!

    但是革新派是坚决支持元绛,他们认为这权力其实没有变多少,因为这些账目本也是归转运司统管的,只不过多出许多职权。

    比如说还利,比如说放贷,又比如说贱买贵卖。

    但这些不就是王安石的新法么。

    如果将这些职权全部剥夺,那新法就没了呀!

    这跟之前双方妥协的结果完全不一样。

    关键一点,如果不这么干,这些多出来的债务怎么办?

    克扣、拖欠那么多军饷,你们之前是振振有词支持检察院,这债务就不还了吗?

    还是想办法赖掉?

    我们新法是在为检察院擦屁股啊!

    你们还在这里叽叽歪歪。

    最终,保守派是真心没有争过,而且皇帝也是偏向王安石的,元绛的奏章是顺利通过。

    将这部分职权,划入提举常平司,暂时由元绛负责。

    “哈哈.痛快!真是痛快!”

    王安石上得马车,便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真是想不到会如此顺利,张三那小子的脑子真是好使。”

    当初他在收到张斐的计划后,是狂喜不已,他觉得这个机构就是他梦想中的理财机构,拥有雄厚的本金,且职权是非常完善的,能够操作的空间,简直就是充满想象。

    “等这里的事忙完之后,我一定要亲自去河中府看看。呵呵!”

    他都迫不急地想去操作一番,实验一下自己的理财手段,说着说着,他见吕惠卿竟无动静,不禁道:“吉甫,你为何不做声?”

    吕惠卿道:“恩师,虽然此番咱们大获成功,但是.但是我们准备已久的保甲法可能会因此夭折。”

    王安石眉头一皱,“你指的是警署?”

    吕惠卿点点头:“方才学生有意暗示,结果官家好像更倾向于扩张警署,而且这保甲法的部分职权与警署确实也重叠了。”

    保甲法其实跟唐朝的府兵制有些像似,就是要训练民兵,因为根据王安石的观察,禁军战斗力是远不如边境的民兵。

    他就想既然如此,就不如减少禁军,多训练民兵,一来可以减少军费,二来又能够提升战斗力。

    从此可见,王安石想得都很美,任何一条新法条例,都是要一举两得。

    但是怎么可能?

    府兵制强大之处,在于人家唐朝地域辽阔,朝廷手中是有足够的田地,你宋朝多少官田,心里就没点逼数吗?

    同时这个保甲法还要负责地方治安问题。

    这个跟警署重合了,当时司马光就以此为由给反驳了,关键赵顼的态度,明显也偏向司马光。

    司马光反驳,吕惠卿不在意,但是皇帝的态度,令他深感忧虑。

    “言之有理!”

    王安石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有何打算?”

    吕惠卿道:“学生以为,官家对于皇家警察非常青睐,这保甲法极有可能过不了,我们得藏着保甲法,绝不会拿出来议论,如果官家驳回保甲法,对于新法的打击,将是不可估量的,因为官家也许只是青睐于皇家警察,但在别人看来,可能会认为官家更倾向于司法改革。”

    光凭“皇家警司”这四个字,就很难扭转赵顼的念头,再加上皇家警察目前来说,表现的非常出色,帮赵顼赚足人心,那么吕惠卿的担忧,就极有可能成为现实。

    新法条例被皇帝驳回,这连王安石都承担不起,连连点头道:“你所忧甚是,暂时先别提保甲法,还有保马法,也暂时别说出去,且等到这一轮裁军尘埃落定之后,咱们再见机行事。”

    王安石这么兴奋,可想而知,司马光得有多么郁闷。

    政事堂。

    “此感觉似曾相似啊!”

    文彦博抚须言道。

    富弼道:“你也感觉到了。”

    文彦博忙道:“富公早有察觉?”

    司马光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似曾相识?”

    文彦博道:“河中府发生的一切,你不觉得里面暗藏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吗?”

    “熟悉的味道?”

    司马光凝目思索半响,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张三。这与当初差役法执行之初,十分像似。”

    富弼道:“也谈不上十分像似,只不过我们都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定是那臭小子干得,不会有错的。”

    司马光咬着后牙槽道:“但凡让他参与,总会令我纠结的要命。他定与王介甫事先就商量好了,这就是一个阴谋。”

    富弼道:“这可能是一个阴谋,他也有可能与王介甫暗中商量过,但不见得张三是在王介甫卖命。”

    文彦博点点头道:“因为此事最大的获益者,不是王介甫,而是公检法。”

    司马光完全没有在听,气得吹胡子瞪眼,嘴里念叨着:“是那小子干得,是那小子干得。”

    虽然张斐不在身边,但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富弼突然道:“君实啊!你也别怪他,他此去九死一生,能在河中府站稳脚跟,就已是非常不易,经此一事,以皇庭的威望,是能够压制住青苗法。”

    司马光郁闷道:“富公有所不知,我恨就恨这一点,被蒙在鼓里,却又不能教训他一顿,这口恶气憋了很久了,不行,我得再写一封信给他,得夸夸他。”

    此时此刻,张斐真心无暇顾忌自己的计划,有没有被司马光看破。

    因为皇庭火了!

    是彻底火了的那种。

    前面几个案子,虽然赢得百姓的认可,但百姓还是不太敢来皇庭告状,因为大家就还是比较畏惧官府。

    但是陈光一案,告得就是官府,并且检察院还在为大量的士兵申诉,追讨军饷。

    百姓一看,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

    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就如同做买卖一样,此时皇庭外面是门庭若市,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而要进入皇庭的第一步步骤,不是敲鼓,而是寻找法援署写状纸。

    可惜的是,外面的店铺都没有建好,法援署现在只能在一个简易的棚子下面办公。

    此时棚前是人山人海。

    “行了!你先回去吧。”

    邱征文放下笔来,朝着面前的市民言道。

    那市民又急急问道:“啥时候能开庭?”

    邱征文道:“什么时候开庭,我也不知道,到时皇庭会按照门牌号送传票给你。”

    “要是我不在家咋办?”

    “呃这你不用担心,会送到你手里的。”

    好不容易打发这个市民,邱征文不禁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偏头看向一旁的李敏,见他写得飞起,激情十足,小声问道:“李兄,你不觉得累吗?”

    李敏嘿嘿道:“累是累了一点,但我在这也干不了多久,到时我还得去店里做事。”

    邱征文这才明白过来,这么多人来争讼,当珥笔那不得赚疯了吗?心想,过不了多久,我也得店里干计税的活,也累不了几日,但是现在得招人了,不然的话,这人才都被他们给招去了。

    念及至此,他微微瞄了眼李敏,正好李敏也看来,又同时回避对方。

    想到一块去了。

    皇庭,会议室。

    叶祖恰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状纸,不禁吞咽一口,又向张斐道:“老师!这么多状纸,都都得开庭审理吗?”

    张斐道:“首先,还是得看证据,如果证据足够,就必须开庭审理。”

    叶祖恰道:“这些案子多半都涉及到钱物纠纷,不如直接判,岂不是要快许多。”

    张斐没好气道:“我们皇庭追求的不是轻松,而是公正,看看我们皇庭的陈设,不就是为公开审理设计的么。”

    蔡卞突然道:“但是这些状纸许多都是一面之词,证据还得去查问。”

    “这就是庭警的作用。”

    张斐道:“不过你们也不用太焦虑,直接上咱们这里告状的,肯定不是什么刑事案件,没有必要着急,也不期待一日就要做完,每天就正常做事,证据足够,就定开庭时期,而这就是我们今后的日常事务,习惯了就好。”

    “学生明白了。”

    “三哥,苏小先生来了。”

    李四突然出现在门前。

    “你们先看着。”

    来到湖边的小亭内。

    “你们皇庭的买卖不错啊!”

    苏辙见到张斐,不免打趣道。

    张斐反问道:“你们检察院难道比较清闲吗?”

    苏辙道:“倒也不清闲,有许多人上我们检察院告状,但没有达到我们检察院的起诉标准,故而我让他们直接上皇庭来告。”

    “原来你们是帮凶啊!”张斐呵呵道。

    “我们是帮凶,但你可是元凶。”苏辙微微笑道。

    张斐一愣,旋即哈哈笑了起来。

    这规矩就是张斐定的,检察院只负责刑事案件,以及特殊的民事案件。

    一番调侃后,苏辙又道:“我今日过来,还是为了军饷一事。我们发现一些禁军士兵,浑水摸鱼,他们天天在军营里面混吃混喝,如今还跑来告状,追讨军饷。”

    张斐文道:“可有证据?”

    苏辙道:“我们只掌握了一两个士兵的证据,但是由于这人数太多,我们检察院也难以每个都调查清楚。可一想到我帮军营里面那些害群之马,向国家讨要军饷,我就感到很是不舒服。在这方面,你是高手,我想来问问你的意见。”

    张斐沉吟半响,道:“混吃混喝,检察院也只能以证据不足,不予理会,而不能反过来起诉他们,这不合规矩。”

    苏辙道:“就算合规矩,我们也查不到太多,肯定会有大量的漏网之鱼。”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抛开政治斗争不说,单说此案,这本应是转运司来进行辩诉时,一个很有利的条件,可惜转运司之前在鼓励那些士兵来告状。”

    “是呀!这对转运司有利,他们是可以少支付赔偿。”

    苏辙一怔,似乎想到什么,他皱眉思索半响,道:“我有办法了。”

    张斐忙问道:“什么办法?”

    苏辙道:“虽然转运司也是此案的始作俑者之一,但是我可去找王经略他们,王经略、郭宣抚使可与此案没有关系。而他们如今肯定也面临裁军的困扰,那么他们也可借此清除军中的害群之马,从而减轻这裁军的负担。”

    “此计甚妙!”

    张斐眼中一亮,道:“其实转运司方面也不太清楚军营里面的情况,但王经略和郭宣抚使是有权力调查具体情况。”

    苏辙笑道:“另外,他们可以去找转运司联手,由转运司出面辩诉,他们也不用承担太多压力。”

    张斐点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

    苏辙突然道:“可是你们皇庭如今忙得过来吗?”

    张斐笑道:“这又不是打仗,明天就得出兵,我们已经将诉讼期规定在半年,半年之内审完就行了,也不需要很着急,时日比较充裕。”

    苏辙道:“半年未免也太久了一点吧。”

    张斐笑呵呵道:“慢工出细活吗。”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三冗第一战(十四)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制度,但是任何制度的建设,都如同建造房屋一般,唯有底子打得厚,这房屋才会牢固。

    尤其是法制的建设,这是万不可急于求成的。

    任何一条急于求成的律例,都有可能对国家,造成一种永久性损害。

    夏末初秋,蝉蜕不啾。

    在空中飞舞蝴蝶,变成了缓缓飘落的落叶。

    一切都显得静美,安逸。一切,又都是那么的诗情画意。

    随着夏日的几番激烈斗争,皇庭终于在河中府站稳脚跟,公检法也慢慢步入正轨。

    公务也随之,变得异常繁忙。

    四小金刚也从起初的哀怨,变成此时的全身心投入,法律的气息伴随着纸墨的芳香弥漫在皇庭的每个角落里面。

    刚刚从小湖中出来的张斐,此时正裹着一件外衣,坐在亭内,仔细查阅着蔡卞他们递上来的状纸。

    他是吩咐蔡卞他们先看,写出自己的判决思想,然后再递上来。

    这也算是他们的功课。

    “你觉得他们判得如何?”

    许芷倩略显八卦地问道。

    但张斐的回答,兀自令人郁闷。

    “刚刚超过你吧!”

    “.?”

    许芷倩撇了下小嘴,道:“你此话何意?”

    张斐瞧她一眼,笑道:“之前他们跟你差不多,经常不顾客观的条例,就只以自己主观正邪来断,完全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这回倒是有些进步。”

    许芷倩道:“我就没有进步吗?”

    张斐笑道:“更加妩媚动人,算不算进步?”

    许芷倩当即剜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稍稍一顿,又问道:“对了!转运司那边好像许久没有消息,也不知道进展如何?”

    张斐呵呵道:“那都是大事,是急不来的。”

    许芷倩道:“正是因为此乃大事,而这个计划,你也有份参与,你就不打算去帮帮忙么?”

    张斐眉头微微一皱,放下手中的状纸,心生感慨道:“若是以前,我估计会去想办法帮帮忙。”

    “你现在七老八十了么?”许芷倩见他老气横秋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

    张斐笑道:“我虽然没有七老八十,但所经历的事,是许多老人都未经历过的。自从为官以来,我发现,这凡事都有两面,仍你能说得天花乱坠,完美无缺,可结果可能与你想象中恰恰相反。

    还是那古人说得好,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这世上就没有绝对正确的声音。我只能给他们提供一些技术上的支持,但具体怎么做,他们所考量的,一定会比我更加细致。”

    许芷倩想了一会儿,“你是指王学士和司马学士么?”

    张斐点点头道:“他们是给我很大的启发,故此,我还是尽量做自己所擅长的。”

    他又拿起一张状纸抖了抖。

    他虽然有着更为开阔的视野,更为先进的政策,但王安石和司马光的争斗,让他明白一点,你认为的完美,不但不一定完美,反而有可能是漏洞百出。

    在非司法的政策上,他就只出一些点子,但具体怎么去做,他一般不去干预,只是司法来给予制衡,确保改革变法不会突破这条底线。

    许芷倩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打算何时开庭?”

    张斐道:“如今正是农忙之时,等秋收之后,再开庭审理,争取在寒冬到来之前,将这些案子都给处理了。”

    正当这时,李四走了过来,“三哥,司马学士送来一封信。”

    张斐、许芷倩心中同时咯噔一下。

    司马光怎么突然传信来了?

    难道是.。

    李四又将一个四四方方小木盒递过去。

    不会里面藏着暗器吧?张斐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打开来,但见里面就放着一封信,拆开一看,不禁稍稍松得一口气。

    许芷倩忙问道:“信上说了什么?”

    张斐道:“司马学士应该没有看破,信上都是在夸我的。”

    说着,他将信递给许芷倩,然后又拿起那个小木盒来,端详片刻,笑道:“送封信还拿个木盒装着,可真是讲究啊。”

    许芷倩听罢,微微蹙眉,“里面就一封信么?”

    张斐点点头,又在里面敲了敲,“没有暗盒,应该就只有一封信,奢望司马学士送礼,我还不如想办法去摘天上的余粮。”

    许芷倩不禁嘀咕道:“可文人之间的书信来往,也没有这讲究啊!更何况,司马学士是出了名的简朴!”

    张斐道:“这木盒看着就很廉价、粗糙,还没有白矾楼送餐的木盒好,非常符合司马学士的风格。”

    许芷倩放下信来,“你拿给我瞧瞧。”

    张斐立刻将木盒递给许芷倩。

    许芷倩仔细看了看,道:“看来司马学士已经看破了你的计划。”

    张斐面色一惊,“此话怎讲?”

    许芷倩指着木盒上面雕文,“你看,这是什么?”

    张斐仔细一看,“一扇开着窗户。”

    许芷倩笑道:“司马学士是在暗讽你八面玲珑。”

    张斐道:“真的假的?这跟八面玲珑有何关系?不应送给我一个玉玲珑吗?”

    许芷倩一翻白眼,道:“让你多读一些书你又不听,八面玲珑出自唐朝诗人卢纶的《赋得彭祖楼送杨德宗归徐州幕》,四户八窗明,玲珑逼上清。意为窗户明亮轩敞。虽此图案中无四户八窗,但仔细看这窗户共四格八页,漆面又涂得很亮,意思已然是非常明显。”

    “原来是这么回事。”

    张斐恍然大悟,旋即又问道:“那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芷倩又瞧了眼那封信,道:“这信上的内容,是夸你这么快就在河中府站稳脚跟,也就是说,他也知道此事公检法是最大的获益者,我看就只是想讽刺你一声,也暗示其知道你的整个计划。”

    “是他的风格。”

    张斐稍稍放下心来,其实他也想过,会破司马光看破,毕竟那几个都不是好惹的,但他也不是第一回这么干,没有非常害怕,只要能瞒过其他人就行,突然道:“谁让你读这么多书,否则的话,咱都看不懂,那能气死他,你信不。”

    “不知羞耻。”

    许芷倩啐了一声,深深鄙视了他一眼。

    “谁说的。”

    张斐哼道:“这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得写封信去讽刺他一下。”

    许芷倩当即吓到了,道:“你那文笔,还是免了吧。”

    “不是有你在么。”张斐道:“你帮我想想看,什么诗句文章,亦或者礼物,可用来隐喻便秘的。马桶?这表达可能不清楚,要不上面再盖个盖子?”

    “????”

    确实如张斐所言那般,他不是第一回这么干,司马光也就是愤怒,但也不会因此将张斐弃之不用,在张斐出发之前,他是非常担心的,张斐能够这么快站稳脚跟,他也知道很不容易。

    关键公检法要没有权威,也遏制不住新法,而且青苗法是肯定会通过的。

    但司马光也不想装作蒙在鼓里,这必须得讽刺张斐几句。

    而此时,司马光也没有心思再想张斐,这元绛的奏章刚刚被批准,那王韶、郭逵的奏章,又是马不停蹄,接踵而至。

    军政这种事,若想变动,必然是属于朝廷的最高决策。

    而且这回王韶要动的可是祖宗之法,也就是那更戍法。

    这可以说是北宋军制的核心内容之一。

    “此一时,彼一时。”

    这回王安石可没有让吕惠卿出来打头阵,当司马光表达完自己忧虑之后,他是当机立断站出来,“更戍法成于建国之初,那时当以国内安定为先,革除前朝弊病,故而推行更戍法,但如今国内已经安定下来,且最大的威胁,源于外敌。

    而更戍法使我军战斗力锐减,内耗极大,实在是不适用于当前的局势,朝廷应该及时做出调整。

    而若想革除冗兵之祸,就必须裁军,但贸然裁军又有可能被敌军趁虚而入,这就必须要提升我军战斗力,那么就必须改变更戍法,否则的话,我军战斗力是无法得到提升,裁军自也无从谈起。

    此中弊端,王经略的奏章,说得已经是非常清楚。”

    这回面对王安石的强势,文彦博、富弼他们都未吭声。

    这真的是事实。

    更戍法完全是对内的,但是如今边境战事连连,两面受敌,又由于战斗力堪忧,从而又间接影响到国家财政、行政,甚至百姓的生计。

    可谓是万恶之源。

    赵顼点点头,问道:“不知卿有何法,来革除此弊?”

    王安石立刻道:“首先,缩减我军编制,将之前禁军的厢、军、营、都四级编制,改为将、部、队三级编制,一来,可使将知其兵,兵知其将。二来,亦可在军营并入的过程中,淘汰那些弱者。

    其次,每将可设正、副二职,挑选经验丰富的将领专门训练士兵,其所属州县且不能干预军政。

    最后,应以礼义奖养,而不应使其不乐。故应废除刺青制,给与士兵更多尊重,确保军饷奖赏足额且及时发放。”

    他侃侃而道,显然是早就想好的,这倒是跟张斐没有什么关系,张斐对于裁军是一窍不通。

    这本就是王安石变法中,非常重要的一法,也就是将兵法。原本这前后还会接着保甲法和保马法,是一整套的强兵策略,但如今警署与保甲法、保马法矛盾,故此他决定暂时先不说,且看看警署是否满足自己的要求。

    司马光质疑道:“如此一来,又如何防止地方将领专权?”

    王安石急切道:“哪有那么容易专权?唐朝节度使能够割据一方,那是因为他们手握财政、军政、行政三大权。

    而我们只是将军政归还给将军,行政不能干预军政,但是军政亦不能干预行政,同时财政还是在三司手中,若能给足军饷,士兵怎么可能会随那些将军谋逆,你们可莫要忘记,根据元学士的改革计划,士兵家属都是到提举常平司领取军饷。

    军饷不再进入军营,士兵只需听从军令,将军要扣罚士兵军饷,也需要向提举常平司说明,士兵不需要依仗将军鼻息而存,同时又有军事皇庭从中制衡,其利是远胜于其害。”

    富弼微微点头。

    其实他本就反对这个,因为这个思想的根源,跟庆历之时,他与范仲淹设想的军政改革是有着很多相似之处的。

    再加上如今是双管齐下,虽然将军的权力是有所提升的,但是仅限于军政,而掌管财政的转运司,权力也变得更加强大,同时还有军事皇庭掌管军法,这似乎能够更好的限制。

    文彦博道:“王学士言之有理,更戍法终于内,而王学士之法是重于外,那么可先西北、北边实行此法,毕竟那边是以外敌为重,南方则不动,如此亦能使得后方稳定。”

    他也赞成,但他也觉得应该变中求稳,粮仓是在南方,那里可乱不得,关键公检法也还未彻底站稳脚跟。

    而相比起宋仁宗,赵顼显然是更具有魄力,他甚至比王安石更渴望强兵,其实也是因为这一点,才令他们君臣能够“一见倾心”,最终的诉求,是完全一致的,当即拍板道:“就依文公所言,暂且在西北、北方实行,此事全权交予制置二府条例司。”

    王安石拱手道:“臣领命。”

第五百六十二章 三冗第一战(完)

    其实就制度而言,这北宋的军制,只能用离谱来形容,至今没有崩溃,可真算是奇迹了。

    募兵制再加上动辄百万数量的禁军,就别说王安石,财神爷来了,也都满足不了啊!

    哪怕是现代社会,也没法这么干。

    这王安石嘴上说是开源,但你若仔细看他的新法,裁军其实也是势在必行的。

    他最初不提这事,就是为减少阻碍。

    可见,裁军一事,其实是保守派和革新派的共识。

    可为什么之前一直办不下来。

    就是因为这冗官还挡在前面的,冗官不但给财政增加负担,而且使得执行力也是一塌糊涂。

    这么大的手术,若不精确,极有可能会出大乱子的。

    这个责任,大家都怕。

    如那司马光是一针见血,给赵顼挑明这冗兵之害,但随后他马上就明说,此非朝夕之事。

    言下之意,我知其害,但基于我朝现状,现在肯定办不到。

    这回为什么如此顺利,倒不是说达到司马光的要求,只是因为皇庭的出现,是拿着鞭子,逼着朝廷去改。

    当然,这其中还是有皇帝和王安石暗中支持。

    那么接下来,就要看河中府的执行。

    从此足以看出,这北宋第一文官天团,也绝非浪得虚名,他们都是很有智慧的天才,只是很多问题积重难返,若不先肃清吏治,也是难以有所作为。

    河中府。

    那元绛在收到朝廷的诏令后,兴奋的如同一个孩子一般,立刻借与张斐商量赔偿一事,急急跑来皇庭。

    “好小子,如此年纪就有谋国之智。”

    见到张斐,元绛便是狠狠地夸赞。

    在最初得知这个计划时,他其实很是忐忑的,这真是太复杂,他从没有这么玩过,因为其中涉及诸多利益,以及朝中还有党争,要是失败,这责任扛不住啊!

    张斐是荣辱不惊,拱手道:“元学士真是过奖了,在我看来,真正的考验其实才刚刚开始,有道是这伴君如伴虎,官家给予这么大的支持,若是失败了,这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倒是的。”

    元绛点点头,那还是难掩兴奋之色,至少他能有所作为,身为文官,又是这把年纪,此时不搏,更待何时,坐了下来道:“近一个月,我仔细研究过转运司的账目,如果从明年开始赔偿,以每人每月每贯钱来算的话,只要裁军达到三成,财政就毫无压力。

    即便裁军未能这么快,也不打紧,只要规划道下半年,可以达到三成,现有财政也是足以支持。哪怕下半年没有达到,也就只需要发放三十万盐债,便可补足。

    可见只要裁军,是百利无一害啊!”

    说到后面,他语气又激动起来。

    裁军等于是轻装上阵,他能不激动么。

    张斐笑道:“看来元学士已经做好准备。”

    元绛道:“若是秋税不减,我们转运司还是比较轻松的。”

    转运司的钱,全都是税钱。

    张斐道:“河中府的秋税是没有问题的,至少是不会减少,至于增多多少,我也不敢保证。”

    “那就行了。”元绛稍稍点头,“那么接下来最为关键的就是,如何安置那些被裁的士兵。”

    张斐稍稍一愣,道:“关于这一点,我之前也有向元学士建议过,如今的提举常平司就是要用钱生钱,那么其它方面就可以利用商业,转运司只需要支付钱财,再加上警署和差役法的到来,可以吸纳大量的劳动力。”

    元绛皱眉道:“但是商人不一定会非常配合我们,去及时吸纳那些被裁的士兵,防止他们因怨作乱。而我们提举常平司也需要贱买贵卖,其中就不乏大量的货物,我们是否也可以雇一些工匠,那军营里面可是有不少能工巧匠。

    此外,若要强军,这军备也是一大问题,这里又可以留一部分人生产军备。”

    张斐摇摇头道:“我不赞成自产自销,因为事实已经证明,这种做法,就极容易产生腐败,以及压迫、剥削,那些盐户下场,元学士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别得他不太懂,但是有一点他很懂,就是法制的强势,商业是必然会走向繁荣的。

    如今商人就是被压着的,很多商贩若无背景,只会被官府剥削,若有公检法,商人将会得到一定程度的解放。

    利用裁军再拱火一波,一定发展迅速。

    他给提举常平司设计的,就是纯金融机构,放债、放贷、收利,玩得就是这钱生钱,如果再加上生产自作,以目前的技术,很难防止其中的腐败。

    元绛又问道:“那军备生产也交给商人?”

    张斐也有些纠结,这军备生产交给商人,好像是有些不太好,但是不交给商人,官方生产,腐败、次品,是可想而知,道:“军备生产,可以不交给商人,但是也不由转运司自己做。

    要不这样,交由地方官府来管,亦或者建议朝廷在地方设专门官署,往后由军营向转运司申报所需军备,转运司再负责向那官署购买,如此一来,便可相互掣肘,能够杜绝一些腐败的现象。”

    他说得有些犹豫,这个相互掣肘,不是那么容易,因为到底是三个官署在转,这只能依靠他们公检法和税务司在旁监督。

    元绛点点头道:“如此也行,最好还是算作地方财政,西北地区常年战乱,土地肥沃亦不如江南各路,地方财政是捉襟见肘,若将军备生产放在西北,可使其繁荣,给当地百姓带来福泽。这融我再考虑一番。”

    稍稍一顿,他又道:“另外,我们还要负责青苗法,这放贷收利,可不是一个轻松的活。”

    张斐道:“我的建议就是还能借则借,不能借也不能勉强,不要局限于农夫,亦可以放商贷,纯粹视为一门买卖,我们公检法会协助你们,断定是否延缓百姓的还款期限,避免官民矛盾。”

    元绛点点头,道:“但是我还有一个想法。”

    张斐道:“什么想法。”

    元绛道:“就是将青苗钱与裁军联系上,比如说,普通农户若申请兵役,平时接受一定的训练,并且在战时,有义务赶赴战场,可优先在困难时,申请这青苗钱,这么一来,就能够裁掉更多的士兵。”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不赞成,如果这么做的话,在讨债的时期,就会遇到很多问题,因为这里面存在这兵役的义务,这也会影响到我们皇庭的判决。而且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军饷充足,必然能够随时招募到士兵。”

    有皇家警察在,搞这个是很多余的,因为公检法若要成型,就需要不少皇家警察,如果增加一点点皇家警察,又能够在战时发挥作用,这其实是很赚的。

    元绛稍稍点头,但并未给答复。

    因为这不是他的想法,而是王安石的想法,那保甲法没了,王安石就想着借青苗法来暗中发展保甲法。

    他还是比较信任自己的办法,警署是什么鬼。

    张斐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对了!转运司可以尽量用小面值的盐钞来赔付士兵。”

    元绛问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那些士兵拿到盐钞,必然是去购买粮食等货物,这极大推动盐钞交易中的作用。”

    元绛道:“但是这也有可能导致滥发盐钞,尤其是朝廷急需的钱的时候。”

    张斐道:“我们皇庭可以制止这一点。”

    其实这才公检法的真正的作用和价值,公正审几个案子,影响是很小的。

    真正价值,都是在无形中的。

    比如说商业,其中盐钞、盐债,这些在公检法的加持,这威力是无穷无尽的。

    而就在元绛与张斐商议之时,那边苏辙也在暗中与王韶、郭逵沟通,军营中那些害群之马,还有脸来申请赔偿,这留着何用。

    你们裁军的时候,得注意一点,可别裁完之后,尽留一些害群之马。

    这对于郭逵、王韶而言,真是锦上添花。

    他们立刻在永兴军大本营,召开会议。

    基本上河中府的将领全部到齐,其中还包括种谔、种诂、折继祖等边境统帅。

    郭逵坐在上座,面容严肃,目光一扫,气氛顿时变得肃然。

    “诸位可知,本官今日为何要找你们来?”

    “下官不知。”

    秦忠寿略显忐忑道。

    郭逵不怒自威地说道:“检察院那边查到一些在军营里面混吃混喝之人,竟然还腆着脸去检察院申请索赔。”

    此话一出,一些将领就已经开始冒汗了。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他们的亲戚多多少少都有在军营里面挂个名,白领军费。

    郭逵又道:“原本检察院是打算要起诉那些人。”

    去皇庭起诉?

    一些将领甚至都已经开始在发抖。

    就皇庭那审问流程,不可能给他们留底裤的,虽然皇庭不清算旧账,但他们官途肯定也到此为止。

    真是要命啊!

    郭逵瞧了那些人一眼,又道:“不过被我给劝阻了,毕竟如今裁军在即,检察院也没有必要大费周章,我也向检察院保证,会将这些人全部清除。”

    说到这里,他又扫视一眼:“我不想让大家都难堪,到时我会宣布士兵们可以自主申请退伍,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日,将那些混吃混喝的害群之马,全部清除军营,让他们自己收拾包袱走人。

    另外,你们要明白一点,裁军不仅仅是涉及到士兵,还包括将官在内,你们别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

    如果一个月后,还让检察院查到有害群之马,藏于军营,那就休怪我不讲情面,都听明白了吗?”

    “末将听明白了。”

    几个将官下意识回答道。

    秦忠寿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否包括那些年老体弱者?”

    郭逵道:“这些人我会另有打算的,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将那些害群之马给清除掉。”

    那些年老体弱者,一眼就看得出,是很好清除的,关键就是这些混子,都很年轻,哪里看得出。

    这对于郭逵、王韶而言,真是一个不错的理由。

    试想一下,如果这些将官将自己的亲戚都清除军营,他们还会容许别人混吗?

    我不占这便宜,你们也休想占。

    “是。”

    这些武将们,是挤着冲出大本营,如果因为这点事,就将自己的职位给丢了,那真是得不偿失啊!

    就在当天,不少混子兵,是打着飞腿赶到检察院,抱着大腿,要求退回自己的诉讼。

    不告了!

    咱不告了!

    这些人全都是关系户,其实他们都是有门路的赚钱的,就只是在这里挂个名,等于是白捡钱,不捡是傻子。

    如果被告上皇庭,一家人都会受到牵连。

    个个怕得要命。

    检察院都还没有去刁难他们,只是说要找找,让他们过些时候再来,但他们死活不肯,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你们今天要是不将状纸退给我们,那我们回去就会被打死的。

    你们不给,我们就不走了。

    此时,苏辙倒是没有功夫搭理他们,因为那边元绛与张斐暗中商量好之后,正式向之前那五百名士兵的索赔,提出自己赔付方案。

    首先,不计利息,一个月一贯钱,以钱币和盐钞为主,粮食为辅,从下个月开始发放,凭借兵籍从提举常平司领取。

    并且,确保盐钞能换取等量的盐。

    那些士兵当然答应,因为他们之前就没有想过这钱,只是瞅着陈光眼馋,能给就真的不错,分期就分期。

    最终,在皇庭的主持下,转运司与检察院、法援署达成和解,并且签订一份赔偿契约。

    而这份契约,将为今后索赔提供判例。

    因为转运司不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毕竟目前才五百名,一万贯左右,但转运司的理由,是会影响到官府正常运作,故而选择分期赔偿,而且不计利息。

    官府可以这么干,百姓欠官府的钱,也能这么干,如果百姓欠官府的钱,都可以分期偿还,欠地主的钱呢?

    当然,最最最最关键的是,士兵将与公检法绑定。

    既然是分期赔偿,士兵肯定还得依仗公检法,单凭他们肯定是斗不过官府的。

    那他们必然会拥护公检法的。

    这将为公检法在西北全面推广,铺平道路。

第五百六十三章 藏不住了

    检察院。

    “检察长回来了。”

    见到苏辙入得屋来,陈琪、王申等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活。

    “检察长,谈得怎么样?”

    “已经全部谈妥了。”

    苏辙点点头,又道:“我与张庭长也商量过,今后咱们只需将名单和证据递上,皇庭方面会询问转运司的意见,若无问题,就直接照此例判决,无特殊情况,则无须再开庭审理。”

    陈琪道:“但是往后官府那边可能不会给士兵提供太多证据。”

    之前那五百名士兵之所以非常顺利,就是因为军营、军资库主动将证据交给他们。

    苏辙笑道:“往后我们可以直接去军资库那边调查即可。”

    说得是云淡风轻。

    今时不同往日。

    公检法已经彻底站起来,官府那边暂时肯定不敢再刁难他们检察院,也不太可能会在账目上做手脚,因为之前那些账目,多多少少也都涉及到一些贪污腐败,但是公检法都没有去追究。

    若还在账目上做手脚,岂不是犯傻么。

    皇庭只是不清算旧账,但你若动手脚,那可就是新账。

    陈琪、王申等人是同时松得一口气。

    可算是度过这最难的阶段。

    苏辙突然问道:“对了!有多少人来放弃起诉?”

    陈琪、王申相觑一眼。

    “检察长不妨猜猜看。”陈琪高深一笑道。

    苏辙沉吟少许,“一千人左右。”

    陈琪苦笑道:“要翻上一番。”

    “两千人?”

    苏辙震惊道。

    目前他们收获状纸只有五千份,这可是将近一半了。

    王申急忙解释道:“倒不是说五千份状纸中,就有两千个关系户,挂名军籍的关系户大概是一百人左右。其余的都是那些心虚之人,他们平时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务正业,见到那些关系户恁地紧张,他们也都感到害怕。”

    苏辙都笑了,“也就是说,五千人中,就有两千多个害群之马?”

    陈琪点点头,“真正能够打仗的,多半都集中在边走,河中府的禁军,确实.!”

    苏辙是喃喃自语道:“没错!咱们做得没错啊!若不裁军,国将危矣。”

    这真是太可怕了。

    其实早已经有势力说明了这一点,庆历时期,在宋朝与西夏一战中,当时禁军是屡战屡败,战绩最好的竟然从边境招募来的民兵。

    这就是王安石要推保甲法的原因,保甲法其实就一个核心,大规模动用民兵。

    傍晚时分。

    几个喝得微醺的汉子,踉踉跄跄从一家酒馆中出来。

    “哎哎哎!几位客官,你们还没有付钱?”

    一个酒保从里面追出来。

    “什么?”

    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猛地回过头去,怒目瞪向那伙计,“老子今儿心情不好,你这雏鸟可别惹怒了老子,小心老子将你的手给折了?”

    那酒保吓得一怔,那泪水已经在眼眶里面打转,哆哆嗦嗦道:“小小人只是提醒一下各位大哥,这.这酒钱.!”

    那汉子当即一把揪住那酒保,抡起左臂,握着砂锅般大的拳头。

    “大哥饶命啊!”

    那酒保吓得双目紧闭,尖叫一声。

    可片刻过后,这拳头却没有挥下来,他微微睁开眼来,但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哥,一把握住那大汉的手腕,当即惊喜道:“马警长。”

    来者正是马小义。

    “皇家警察?”

    那大汉一双朦胧的醉眼中,充满着不屑。

    马小义很享受那酒保激动的眼神,轻描淡写道:“放开他,俺来陪你练几招。”

    那大汉闻言,突然将那酒保往前一推,飞脚踢向马小义,马小义一个侧身,当即就一个过肩摔,直接将那大汉扔出两三米远,重重摔倒在地上。

    周边三人见势不对,便是转身想逃,直接被周佳他们给拦住,三下五除二就全部放倒在地。

    “皇家警察打人了!”

    “哎呦!我的手断了。”

    “哎呦!皇家警察打人了。”

    这几个醉汉似乎是老司机来的,反应极其快,立刻是声嘶力竭地哭喊道。

    马小义与周佳等五名皇家警察均往后退一步,默默地在一旁看着。

    那几个醉汉以为他们怕了,立刻满地打滚,继续叫喊着。

    片刻间,酒馆里面的人,街坊邻居纷纷围过来,他们也不明情况,当即对马小义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人多壮怂人胆。

    一个醉汉突然站起身来,马小义直接一脚踢在他膝盖上,啪地一声,那醉汉当即跪了下去。

    马小义道:“给我蹲着,继续喊救命。”

    围观群众们,当即是惊惧地看着皇家警察。

    一个书生挺身而言,“你们皇家警察怎能动手行凶。”

    但马小义偏头看他一眼,那书生吓得退得一步。

    马小义没有搭理他,是面无表情盯着那几个醉汉,继续喊,让更多人来为你们声张,你看老子怕不怕。

    那几名醉汉见皇家警察完全不惧人言,出手比他们都狠,当即又哭喊道:“警察饶命啊!饶命啊!”

    “没出息!”

    马小义头一偏,道:“全部带回去。”

    几名皇家警察立刻上前,将他们全部摁在地上,然后麻利地用一根套索,将他们全部套在一起,牵着向警署方向行去。

    任凭吃瓜群众,人云亦云。

    而在酒柜斜对面的二楼,但见开着一扇窗户,几道身影挤在窗前,注视着对面的动静。

    一直等到马小义他们离开后,这窗户才关上。

    但见里面坐着三五人,除韦应方、曹奕、何春林,都头樊猛外,还有一个身着辅警制服的年轻人。

    此人名叫李坤,本是府衙里面的衙差,是韦应方的心腹,后来特意将他调去警署。

    樊猛喝了一口酒,嘴里骂咧咧道:“这一群没出息的家伙,连个毛头小子都打不过。”

    李坤忙道:“都头息怒,其实这与他们倒是无关,那些皇家警察全都是从军营里面挑的好手,武艺都很不错。”

    曹奕皱眉道:“我们之前似乎忽略了这警署。”

    李坤道:“曹判官说得是,如今警署已经扩充到三千人的规模,咱们河中府衙差最多的时候,也不足三分之一。”

    何春林惊讶道:“他们招了这么多人?”

    李坤点点头道:“光城里就已经安排了七个警署,而如今城外各乡都至少有一个分署。”

    此话一出,众人是面色一变。

    他们一直都盯着检察院和皇庭,却没有想到,警署已经扩张到这种规模。

    樊猛突然向何春林道:“这警署招这么多人,你们转运司有这么多钱给他们吗?”

    何春林道:“只有最初的两三百号人,是从衙前役招来的,其余的全都是从府衙、军营里面招的,朝廷规定,这警署招多少人,就将这些人的军饷、俸禄给划到警署去,这可是官家下得命令,咱不敢不从啊!”

    樊猛挠着头道:“如今公检法文武具备,是越来越难对付了。”

    韦应方忧虑道:“看来想要对付这公检法,还得利用朝廷的斗争来做文章。”

    曹奕点头道:“韦通判言之有理,王学士的新法,其目的还是要为国敛财,敛财就必然会与民争利,我们可以围绕这一点,利用皇庭去阻止新法。”

    韦应方问道:“如今有多少地主可愿降低利息,去阻挡青苗法。”

    曹奕摇摇头道:“暂时还未有多少,他们还想看看形势再说,毕竟如今那青苗法还未正式执行。另外,他们现在更多是在考虑秋税之事,故此我们也可以通过秋税,令他们对公检法心生芥蒂,以此来游说他们联合起来对付青苗法。”

    韦应方点点头。

    何春林道:“等会,咱们也不能再放同样的错误,完全任由公检法发展自己的势力,尤其是警署,几千个皇家警察,你们就不担心么。”

    韦应方问道:“那你有何应对之策?”

    何春林道:“方才那几个醉汉在之前不是说了么,他们公检法是相互制衡的,那些醉汉理应也能够起诉警署。”

    樊猛直点头道:“老何说得对,皇家警察这般嚣张,也是不行的。”

    那边马小义牵着那几个醉汉,来到警署,只见里面是灯火通明,哀声此起彼伏。

    那几个醉汉定目一瞧,只见五六十号人,被绑在一起,扔在角落里面,个个面色通红,但头发又都是湿漉漉的。

    更要命的是,这五六十号人里面,他们竟然认得大半。

    这都是刚从营里出来的兄弟们啊!

    刚出军营,就入警署。

    这人生境遇简直没谁了。

    “小春哥,哥哥不在么?”

    马小义来到厅堂,瞅着愁眉难展的符世春问道。

    符世春瞧他一眼,“那厮见今日生意这么好,也出门去找买卖了。”

    马小义叹道:“其实也不得劲,这些人看似牛高马大,但全都是一群酒囊饭袋,连三招都过不了。”

    符世春道:“所以那厮才出得门去,要真有危险的话,哼,他能去得那么快么。不过你们逮这么多人,我怎么安排?那几间的牢房早就给塞满了,如今这院里也都快放不下了。”

    马小义眨了眨眼,“那那咋办?”

    这两个蠢货,就只管自己威风,也不管后果,真是气死我了。不过,看来咱们警署是藏不住了。符世春思索半响,道:“录完口供,一块扔给皇庭吧。”

    翌日。

    “哇又来了这么多状纸?”

    “回老师的话,这都是警署今早送来的。”

    叶祖恰有气无力道。

    他们自己手里还有很多案子没有处理,这里又来这么多,可真是要命啊!

    张斐心中一凛,皱眉问道:“怎么治安一下变得这么乱?”

    他害怕有人在暗中搞事。

    蔡京似乎瞧出老师所忧,忙道:“老师,并非你想得那么样,只是最近军营里面裁掉许多混吃混喝的士兵,这些士兵就与那泼皮无赖无异,他们中不少人离开军营后,心情烦闷,就到处惹是生非。”

    张斐道:“你确定背后没有人搞鬼?”

    蔡京立刻道:“我特地询问警署,当时的案发过程,不像似有人在后面怂恿他们惹是生非。”

    “做得好!”张斐夸赞了蔡京一句,又拿着一份口供看了看。

    上官均道:“老师,符主簿特地交代过,他们警署快要装不下,希望咱们皇庭尽快审理判决。”

    叶祖恰道:“其实如此类案件,微不足道,可由他们警署自己决定,不需要全部来找我们皇庭。”

    张斐摇摇头道:“你说得虽有道理,但是暂时还不行,唯有经过公开审理,警署才能够放开手去执法,同时百姓也不会过于畏惧皇家警察。”

    叶祖恰郁闷道:“但是咱们本就有很多棘手的官司要处理,这里又来这么多,咱们能处理的完吗?”

    张斐道:“这只是看着多而已,明天一天就能搞定,也不需要准备什么,你们还是继续看其它的官司。上官均,你先拟定好明日开庭审理的时辰安排,然后蔡京再去警署通知他们一声。”

    “是。”

    “另外!”

    张斐道:“我只审明日,而将来此类案件,都由你们来审,给予你们练练手,不能全部都依赖我这大庭长。”

    除蔡京外,其余三人顿时面色喜色。

    可算是轮到咱们上场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外不犯警察,内不犯庭长

    这天都还未亮,梁伟便从从床上爬起来。

    “官人,你怎就起来了?”

    身边的妇人被动静惊醒,一手曲臂撑着上半身,一手揉着眼问道。

    “我出门有点事。”

    梁伟一边穿着衣物,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妇人眨了眨眼,瞧了眼窗外,“这天都还未亮......。”

    话一出口,他突然一手抓着梁伟的手臂,“官人,这天都没亮,你出门干嘛。我大哥不是说,让你最近老实在家待着,可别出门惹是生非。”

    “你这妇人懂什么。”

    梁伟稍稍抖臂,挣脱开来,“谁赶早起来去惹是生非,今儿是老许他们要被皇庭审理,我去看看,这皇家警察有啥手段,往后也好躲着一点。”

    妇人听罢,稍稍松口气,又道:“那...那你可得小心一点,切莫冲动。”

    “行了!行了!”

    梁伟穿上衣服,洗漱后,便急急出得门去。

    此时,天已经微微亮,梁伟正准备去到街边的摊子上吃点早餐,忽听后面有人喊道:“梁兄。”

    梁伟回头一看,见是营里的兄弟任虎。

    “梁兄,你这么早起来,是打算去皇庭观审么?”

    “嗯。”

    梁伟点点头道:“你也是么?”

    “前两日幸亏咱家有事,咱没有出门跟他们一块喝酒,否则的话,估计也进去了。”

    任虎又哼了一声:“这警署可真是翻脸不认人,之前还说跟咱们一条心的,结果这一下,就将人都给抓进去了。早知如此,咱们就应该听樊都头他们的,找人给警署添乱,搞得他们鸡犬不宁。”

    梁伟叹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我家内兄是再三叮嘱我,千万别惹事,到时他也救不了咱。咱们先吃点东西,待会过去瞅瞅,看看他们有何手段,往后躲着一点。”

    “咱直接去那边吃就是了。”

    “皇庭那边就几个棚,今儿估计很多人都会去看。”

    “现在那里热闹的很,不怕没吃的。”

    ......

    在一月前,那官府可就不敢再将那城门给关上,一直都是开着的。

    当梁伟与任虎出得那扇城门时,眼前的景象令梁伟是目瞪口呆,但见从城门到皇庭的这条道路的两旁,摆满了摊位,各种早餐、水果青菜,是琳琅满目,如同市集一般。

    原来自从皇庭赢得百姓信任后,越来越多的百姓上皇庭告状,但就只有这一条路,这边渐渐变得热闹起来,因为许多街坊将这观审视作一门娱乐,故此许多百姓就上这附近来摆摊。

    忽闻一阵敲打声,任虎寻声看去,“咦?那不是阿水么?”

    梁伟偏头看去,但见一个高个子在帮人建造木棚。二人立刻走了过去。

    “阿水!”

    “ei哥,虎哥。”

    那汉子见得二人,赶忙停下手中的活,向二人打招呼。

    任虎道:“你小子怎上这来了?”

    阿水讪讪道:“其实我早就不想在营里待着,这回营里正好批准可以申请退伍,咱就自己申请退了,上这来帮人搭棚子,待会还能在皇庭那边接点活干。”

    “皇庭?”

    任虎问道:“什么活?”

    阿水道:“就是建屋子。”

    任虎、梁伟相视一眼,眼中尽是郁闷。

    这个阿水以前在军营里面,就是干杂活的,顺便帮他们跑跑腿。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出得军营,他们两个是过得战战兢兢,人家阿水却凭借在军营练出来的手艺,过得十分滋润,到处接活干,小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又听得一个大婶道:“哎哎哎!吴妈,你买完了没,买完早点过去,这人多不好抢位子。”

    “来了!来了!”

    又见一个大婶提着一篮子菜追了过去,两个大婶各提着一篮子菜,一边聊着,一边往皇庭那边行去,不难发觉,这人群都在往皇庭那边移动。

    梁伟、任虎也赶紧买点包子,跟了过去。

    沿着大陆来到皇庭区域,但见路前立着一木牌,上面画着两个图桉,一个看似男人,一个看似女人。

    木牌下站着一个皇庭警察。

    “警察,这是啥意思?”

    “你们若是来观审的,男人往这边去,女人往这边去。”

    “哎幼!张庭长想得可真是周到。”

    大娘们不由得欣喜道。

    其实北宋礼教是重于孝,男女方面倒不是非常森严,普通百姓家的大婶大娘完全就不在乎,照样去挤。

    但张斐为求更多女人来观审,还是给女人划了一片专门的区域。

    又有一个汉子道:“可这里不是去庭院的路啊!”

    “今儿是在左边的民事皇庭审理,不在主院审。”

    ......

    众人依言来到民事皇庭,顿时是欣喜不已,原来这个民事皇庭,就仅仅是用木棍围出来的,但上面却有屋檐,等于是三面都能够观审,是防晒防雨,可真是太体贴了。

    这是张斐亲自设计的,不用多说,就为了给予观审者更好的体验,因为张斐心里非常清楚,要真正竖立起法制,他再能耐,也都是无济于事,得百姓自己有这个观念。

    才不至于说人走法息。

    但他又不能让所有人都去读书,只能从观审中去学习。

    这外面虽然看似简陋,但是里面是非常精致的,是由好些个亭台、廊道建成的。

    这辰时刚到,不少中年妇人的偶像,张庭长是准时来到庭长台上,今儿他是穿着一件崭新的灰白色的官袍。

    “老师,今儿你怎穿这色的官服?”

    叶祖恰好奇道。

    张斐道:“你们还好意思问,这本是该你们来审的,而不是我大庭长,你们不争气,不只有我来做出改变。”

    叶祖恰心想,我多这句嘴干嘛。

    四人闷头不语。

    一旁的许止倩,掩唇偷笑。

    张斐瞧了眼文桉,然后喊道:“蔡京。”

    蔡京立刻起身道:“传马小义警长上庭作证。”

    但见马小义又是一身崭新的制服,威风凛凛的来到庭上,他就喜欢上庭,非常好这一口,每回出庭,穿得都是人模狗样。

    张斐道:“今儿马警长是代表警署作证。”说着,他往旁边的位子上指着,“站在那里就行了。”

    “哎!”

    马小义屁颠屁颠地去到那最佳观审位。

    张斐又偏头看向右边,“哟!苏检察长亲自来了。”

    你还“哟”?庄重一点好么。

    苏辙点点头,无奈地笑道:“我不能来么?”

    张斐忙道:“这等小桉,苏检察长犯不着亲自来,派手下来监督就行了,听说你们检察院最近也很忙。”

    苏辙微笑道:“我也来学习一下。”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向马小义道:“马警长,你得好好表现,苏检察长在这里。”

    马小义道:“三...庭长放心,俺一定不会丢警署的脸。”

    张斐呵呵道:“丢脸倒是不打紧,可别让检察院抓到把柄。”

    许止倩轻轻用脚尖踢了下他的椅脚,低声道:“瞎说甚么”

    四小金刚也是偷偷瞄着他,老师,这虽然不是什么大桉,但你这也太随意了吧。

    “夫人发话了,那就开始吧。”张斐很是随意道:“传嫌犯。”

    蔡京立刻起身道:“传嫌犯许景天,鲁十二,刘发、郑槐出庭。”

    许止倩立刻将一份文桉摆在张斐面前。

    过得片刻,四个彪形大汉来庭上。

    张斐抬起头来,道:“如今警署告你们寻衅滋事,喝酒赖账,你们有何要说的?”

    许景天立刻道:“庭长,冤...!”

    “打住!”

    张斐道:“先别急着喊冤,本庭长这都还没有判,若觉不公,就指出来哪里不公。”

    许景天立刻道:“张庭长,事情是这样的,前日傍晚,我们几兄弟相约上陈家酒馆喝酒,当时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就...就没给酒钱,其实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通常咱们第二日清醒过来,还是会将酒钱给上的。巧的是,那酒保也是新来的,不懂咱的规矩,就拉着咱,咱就揪了他一把,哪知突然来了几个皇家警察,就对咱们拳打脚踢,你瞅瞅,这都是他们打的。”

    说着,几人开始撸袖子,撸裤子,各种卖惨,确实有很多青紫的地方。

    他们这些兵痞,以往跟衙差就没少发生冲突,个个都是油嘴滑舌,虽然改成皇庭,但万变不离其宗。

    关键后面还有人撑着,同时还有警署内女干,告诉他们该怎么说。

    围观的百姓顿时议论起来,此桉真相,与他们并无太多关系,但是皇家警察揍人揍得这么惨,这令大家都心生惧意。

    张斐凝目瞧了瞧,道:“这打得还真是不轻啊。”

    说着,他看向马小义道:“你一个人打得?”

    马小义道:“俺就打了许景天,其他人,可不是俺打的,不过就他们这花拳绣腿,俺也打得过。”

    许景天傻眼了,大哥,这...这是重点吗?

    “是吗?”

    张斐笑问道:“那你为何要动手打他们?”

    马小义道:“俺见到那许景天揪着一个小酒保的衣服,准备动手打人,便上前去制止......。”

    “胡说。”

    许景天立刻叫道:“张庭长,他说谎,我是揪着那酒保衣襟,但也只是吓唬一下,没想着真打。但是这警察上来根本没有制止我,而是擒住我的手腕,说要跟我过几招,这那时制止,分明就是挑衅?”

    张斐看向马小义,道:“他说得可是真的?”

    “是的,俺有说过这话。”

    马小义点点头,“当时俺见他情绪又激动,关键还擒住那酒保的,为保那酒保的安全,故此俺才这么说,希望他先放开酒保。但是俺并没有想到,他会推开酒保,就直接向俺动手。”

    说完之后,那小眼神很是得瑟,其实他当时哪里想了那么多,但天天看张斐打官司,他也想过,对方可能会提到这一点,事先就想好说法,如今见对方果然这么说,不禁很是得意。

    张斐又向许景天道:“是你先动的手吗?”

    许景天道:“当时我喝了酒,他又出言挑选,我这一时冲动,就...就跟他打了起来,但如果他是来制止的,我就根本不会动手。”

    “是吗?”张斐问道:“所以你就揪着那酒保的衣襟,举起拳头?”

    “......?”

    旁边的郑槐突然嚷嚷道:“当时许哥都已经被打在地上求饶,这黑厮却还踢许哥一脚,现在都还瘸着的。”

    张斐看向马小义。

    马小义道:“他们在地上打滚耍无赖时,俺和周佳他们可是退在一旁,很多人都看见了,俺是见他起身准备冲向俺,俺才踢他的,让他蹲着。”

    许景天委屈道:“我只是站起来,可没想冲着他去。”

    张斐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站起来?”

    “啊?”

    许景天被问傻了。

    张斐道:“皇家警察在执法,你们要做的就是配合,而不是反抗,若受到任何委屈,可以来这里讲给我听,如果他们确实滥用职权,我自会判他们有罪。”

    苏辙突然问道:“此桉发生时,有许多证人,但若是在没有证人的情况下,皇家警察诬蔑百姓动手在先,进而殴打百姓,亦或者反过来,诬陷皇家警察,皇庭又该如何取证?”

    张斐道:“皇庭只看证据,而不会做出假设性判断,以免被人误会,但是在皇家警察行为手册中,他们是有保护自己的权力。

    故此我是建议任何人,无论你是官员,还是百姓,都必须配合皇家警察,有问题可以事后直接起诉,亦或者寻求法援署的帮助。

    我无法确保我的每次判决都是准确的,我们只能尽我们所能,利用规定,将苏检察长所言的那种情况的可能性,降低到最小。”

    苏辙是若有所思。

    张斐又朗声道:“而在此桉中,是许景天等人先动的手,虽然马警长有言语上的挑衅,无论他是不是为了保护那位酒保,但他也仅限于言语上的挑衅,并且是有先前条件,也就是许景天揪住那酒保的衣领。而事实就是许景天先动的手。

    而至于后面马警长踢许景天的那一脚,也基于双方搏斗之后,才发生的,而在那种情况下,你最好是老实蹲着,因为换成任何人,你们当时的一举一动,都是对对方的威胁。

    故此马警长、周佳等几名警员,在此桉的过程中,并无任何过失。至于许景天等人么。”

    说到这里,他看向许景天他们,“根据你们方才的供词,可见你们已经习惯于喝完酒不付钱,但你们并没有习惯先跟店主说明明日会送钱,且得到店主的允许,至于你们明天会不会将酒钱送来,这都不重要,也不能作为你们脱罪的证据。

    那酒保的行为是完全合法的,依法你们本是要受到监禁,但念在你们在我们皇庭是初犯,且又喝了酒,本庭长酌情判你们劳役七日,待会你们下去之后,会有人给你们安排的。”

    “庭长,我们是冤枉的啊!”

    “明明就是他们打我们,你们皇庭竟然还包庇这些皇家警察。”

    “你们公检法狼狈为女干,老子不服。”

    ......

    背后有人,喊话都充满底气啊!

    “等等!”张斐赶忙叫住上前来的庭警,道:“我收回刚才的判决,将他们劳役增至半月,并且每人罚两百文钱。记得,将酒钱付了。”

    霎时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第五百六十五章 危

    自张斐来到河中府后,已经有过许多次判决,虽然只有第一次,也就是关于妫乡弑母一案,得到满堂喝彩。

    当时许多士大夫都非常认同张斐的审理过程和判决的。

    而之后的公开审判,虽然没有再得到庭院内的贵宾们的支持,但也无一例外,都到门前百姓们的喝彩声。

    然而,就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案,却令外面的喝彩声中,夹带着一丝丝嘘声。

    这甚是令许芷倩都感到非常惊讶,不禁侧目瞧向木墙外的百姓们。

    就此案本身而言,显然就是许景天他们的不对,为什么有些百姓却不支持,难道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但事实并非如此,以前衙差名声都不太好,这其中还包括许景天等人,因为根据北宋制度,以前禁军士兵也负责治安问题,只是如今被皇家警察取代。

    这风水轮流转,此时的许景天等人,却代表的是百姓。

    故此许景天最后叫冤的那几句,也令一些百姓感到共鸣,虽然他们几个是活该,但是在一些百姓看来,这打人的皇家警察也很可恶,他们认为皇庭也该给予皇家警察一些惩罚,这个判决显然是有些偏袒。

    “都说让你做点准备,你又不听,你看看,许多人都不认同。”

    许芷倩小声言道。

    她一直跟着张斐做事,以前任何一个案子,他们都是做足功课,这回是真的例外,张斐几乎没有怎么看,就急着开庭审理。

    故此许芷倩认为这就是因为过于草率,才令一些百姓不满。

    她当然还是希望,张斐的每次判决都能够获得好人的满堂喝彩,然后同时令坏人咬牙切齿。

    张斐道:“我是庭长,我不是歌妓,我没有义务让所有人满意。”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你忘记我曾跟你说过得话么?公检法中,警署才是最难的,也一定产生许多纠纷,因为相对而言,我们皇庭和检察院是追求的公平、公正,而皇家警察还要负责管制,但是没有人希望被管制,你越严格,他们越讨厌你,无论你是好,还是坏,此乃人性,必然会有人对皇家警察不满。

    而我们现在做的就是,既然保证皇家警察的权威,又要确保百姓有一个公正申诉的机会。这嘘声是来自于人性,而非是这次判决的对错,故此不用太去在意。”

    许芷倩沉吟少许,“故此你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张斐点点头,“接下来还会继续发生。”

    接下来几桩官司,与许景天他们非常类似,就是他们这些兵痞,丢了铁饭碗,心情烦闷,到处喝酒惹事,关键的是,他们也都是有武艺的人,而皇家警察并没有完全压制他们的武器。

    基本上都有动手互殴的情况。

    皇庭的判决,也无一例外,全都是支持皇家警察,但也都是给予那些人劳役惩罚。

    喝彩声不断,但嘘声也是此起彼伏。

    然而,张斐丝毫不受影响。

    这就连陈琪都看不下去,低声道:“检察长,这个张三还是稍显稚嫩,不懂这为官之道,虽然他的判决,并无太多问题,他也可以不惩罚那些皇家警察,但至少也得训斥几句,如此便可平息那些百姓的不满。”

    就好比自家孩子虽无过错,但别人都已经找上门来,怎么也得训斥几句,双方都给彼此台阶下,就能大事化小。

    你这太护犊子,即便你是对的,人家也会不爽。

    做人是如此,为官亦是如此。

    古代也是非常看重扰民的,之前的官员,也会多多少少当面教训一下衙差,即便衙差没有错,但这是一种默契。

    苏辙却是笑道:“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你没有发现,其实张庭长是在跟百姓上课么。”

    “上课?”

    陈琪错愕道。

    苏辙点点头道:“经过此番审理后,百姓在面对皇家警察时,就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以及懂得,如何捍卫自己的利益,也能够减少百姓与皇家警察之间的冲突。”

    陈琪稍稍回忆一下,那什么皇家警察的行为手册,顿时在脑中变得非常清晰,原来张斐在方才审案的时候,不断地在强调皇家警察的行为手册,在这不经意间,就记得非常清楚。

    再加上皇庭的判决,都是支持皇家警察的,那么百姓在遇到类似的情况,自然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哦?接下来这桩官司与曹警司有关?”

    张斐抬起头来,十分诧异地说道。

    马小义立刻道:“张庭长,此案俺也非常清楚,俺可以代哥哥,不,曹警司作证。”

    他站在这里作证上瘾了,就想着全包了。

    张斐环目四顾,“如果曹警司。”

    话未开口,就听得一个十分嚣张的声音,“小马,你给我下来。”

    张斐微微翻了个白眼,“马警长也不用下去,继续站在这里,提供警署方面的调查,协助本庭长作证,今后也是如此。”

    “是。”

    马小义激动道。

    不愧是俺的三哥,就是讲义气。

    张斐又看向蔡京。

    蔡京立刻起身道:“传证人曹栋栋,嫌犯孔泰,孙晟。”

    只见曹栋栋与两个年轻汉子一块上得堂来,但看着就好似他压着两个犯人上庭,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

    来到庭上之后,曹栋栋一屁股坐在马小义旁边,而孔泰和孙晟则是站在另一边。

    这事,一个庭警上前来,小声道:“庭长,孔泰和孙晟请得一名珥笔为其他们辩护。”

    张斐微微皱眉,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妙,问道:“这珥笔叫什么名字,可有朝廷公文?”

    那庭警道:“此珥笔唤作陆邦兴,东京汴梁人士,是有官府的公文。”

    许芷倩小声道:“这陆邦兴乃是费家书铺的珥笔。”

    关于珥笔的公文问题,事先朝廷就已经给出决议,李敏他们这些在汴梁获得公文的珥笔,都是能够在河中府争讼的。

    那李敏只是想等到书铺建好之后,再开张营业,现在还在法援署帮忙,也想着为自己累一点名声,来个厚积薄发。

    蔡京回过头来,小声提醒道:“老师,陆邦兴应该也是刚刚抵达河中府,而孔泰、孙晟之前不过是营里的士兵,这才不过一日,他们怎么可能联系到陆邦兴。”

    张斐道:“你认为后面有人帮忙?”

    蔡京点点头道:“而且目标就是曹警司,据学生所知,方才下去的那个名叫邱江的士兵,背景比这二人还大,但也未有请得珥笔争讼。”

    “就算是,那也没有办法,这是符合规定的。”

    张斐无奈地摇摇头,又向曹栋栋道:“曹警司,如今对方请了珥笔争讼,你需不需要法援署的帮助?”

    目前法援署多半都是提供状纸,除非一方请了珥笔,另一方没有请,那庭长就会询问没有请的一方,需不需要法律援助,如果需要就指派法援署。

    当然,在一些复杂的案例下,也能争取法援署的支持,就比如陈光一案。

    曹栋栋大咧咧道:“我的大珥笔今儿没空,其他的珥笔我也都信不过,不用了,我自个就可以。”

    你这蠢货,这可能是一个阴谋啊!张斐嘴角抽搐了几下,点点头:“那行吧。”又朗声道:“传陆邦兴出庭。”

    趁机认真看看警署方面的供词。

    许芷倩是直翻白眼,这临时抱佛脚,还能管用吗?

    她认为张斐还是托大了。

    但见一个二十来岁,尖嘴猴腮的文弱书生上得庭来。

    这陆邦兴当然见过张斐,可不敢在张斐面前太过嚣张,毕恭毕敬地行得一礼。

    张斐指着边上亭台道:“陆邦兴,你是第一个坐这亭台的珥笔,希望你能好好表现。”

    “多谢庭长!”

    陆邦兴来到亭中坐下。

    张斐又向曹栋栋道:“曹警司,劳烦你讲述案发当日的过程。”

    曹栋栋立刻道:“前日傍晚,我与家仆去到南街,准备上酒楼吃饭,突然听到一个女子的训斥生,待我看去时,就见到这二人正拦着一个女子,嬉皮笑脸,甚至还动手动脚。”

    说话时,他手指孔泰和孙晟。

    紧接着,曹栋栋又道:“于是我立刻出声喝止,并且冲了过去,那二人见我上前来,不但不认错,竟然还对我出口不逊,甚至意图推开我,结果就被我打倒在地上,然后我便其二人带回警署,这就是整件事的过程。”

    张斐点点头,又看向陆邦兴道:“你们可认罪?”

    陆邦兴起身道:“我代表孔泰和孙晟拒绝认罪,并且我们将起诉曹警司有见色起意,为求博的那女子好感,滥用职权,殴打无辜百姓。”

    许芷倩听罢,当即愁上心头。

    蔡卞等人也是面泛担忧。

    曹栋栋这厮,怎么看,怎么就不靠谱,他们真不知道,为什么张斐喜欢跟这种人合作,他就是咱们公检法最大的软肋啊!

    曹栋栋当即怒指陆邦兴,骂道:“你这珥笔胆敢诬蔑本警司。”

    张斐怒斥道:“曹警司,请注意你的态度,你若再这般干扰对方做供,本庭长将判你藐视皇庭之罪。”

    曹栋栋瞪了陆邦兴一眼,哼了一声。

    张斐暗自皱了下眉头,MD,只要这厮跟女人沾上边,必然有麻烦。还是我的小马好,喜欢跟男人混在一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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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熙宁年间,宋神宗赵顼初登大宝,欧阳修、韩琦、富弼英雄垂暮。
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也给历史留下了无尽的惋惜和争议。
然而,一个实习小律师的突然到来,为大宋开辟了一条中间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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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张三宣布,檀渊之盟今日到期,不再续约。幽云十六州乃吾中华故地。”北宋大法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宋大法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