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北宋大法官TXT下载北宋大法官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北宋大法官全文阅读

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六十六章 英雄救美?

    陆邦兴的一番话,不但引得曹栋栋抓狂,许止倩他们皱眉,也使得院外百姓议论纷纷。

    自古以来,弱者加“受害者”,再加上对面又是统治阶层,那总是能够平白获得五成的信任。

    哪怕最终真相大白,一些人也会从各种角度去为弱者开脱。

    “之前咱们到底在忙活甚么?”

    身着便服悄悄来此旁听的韦应方听得身后百姓的议论,不免心生感慨,“对付公检法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皇庭所提倡的公正、公平、公开。

    这世上只有清官,但从未有过一个清廉的官署。亏得咱们事先还老用违法的事,去跟公检法较劲,真不怪接连惨败。”

    身旁的曹奕,不免有些尴尬,之前可都是他在出谋划策,但此时他也反应过来,之前的谋划,确实错得离谱,以至于让公检法在这么短暂的市场内,成长起来。

    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干,公检法肯定是没有现在风光,得到这么多百姓的拥护。

    曹奕点点头道:“韦通判言之有理,之前咱们确实做错了。好在这一切都不算晚,如今我们可以利用律法去对付公检法,动摇他们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同时又可以利用公检法去对付青苗法,从而动摇朝廷对公检法的支持。”

    韦应方点点头,笑道:“如此才是解决之策啊!”

    ......

    而在庭上,既然对方耳笔反对一切指控,自然得进入到耳笔反驳环节。

    陆邦兴是来自东京汴梁,对这套规则自然是非常熟悉的,只见他站起身来,向曹栋栋询问道:“听闻曹警司的父亲,乃是警署的总警司,以及侍卫步副都指挥使。”

    张斐闻言,差点敲槌,得亏一旁的许止倩提醒道:“你现在可是庭长。”

    张斐放下木槌来,又郁闷地瞧了眼曹栋栋,心道,让你请耳笔,你不请,现在连个喊反对得都没有。

    曹栋栋却还是一脸傲娇道:“不错。”

    这难道不知道傲娇么,我特么这么会投胎,就问你们羡慕不。

    但却惹来不少鄙夷的目光。

    现在人人都知,这小子就是凭借父亲,才这么年轻就当上总警司。

    陆邦兴又问道:“听闻曹警司家中妻妾成群,不知是否?”

    曹栋栋嘿嘿道:“没错。”

    这一下,外面的观众们可就忍不住了,议论声立刻沸腾起来。

    “看吧!看吧!我就没有估错,如这种衙内,向来都贪财好色,定又是为抢夺民女,伤及无辜之人,然后倒打一耙,那两人才是真正见义勇为的好人。”

    “幸亏他们两个请了耳笔,前面那几个可真是傻,不请耳笔。”

    “兴许是没钱。”

    “张庭长就应该让法援署帮忙啊!”

    “看来皇庭还真是有些偏袒皇家警察。”

    “都是皇家的,能不相互包庇么。”

    ......

    曹栋栋性情中人,听到那些议论声,当即回身反驳道:“你们不知情,就休得胡说,我的妾侍虽多,但全都是合法买得。”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的公检法的相关人员,全部低下头。

    四周也是嘘声四起。

    陈琪也意识到,这小子可能是公检法最大的漏洞,郁闷道:“当时朝廷怎么会让他来当这警司,这不是成心害我们么?”

    苏辙也是满面忧虑,但又却无奈道:“如果不是他的身份,警署的发展,哪能一帆风顺,必然是寸步难行啊。”

    要是随便换个人来,当初军方会给警署面子么,让他们尽情去营里招人。

    许止倩低声道:“他跟你这么久,怎么一点也没有学到。”

    张斐叹道:“如果他愿意学,还会愿意大价钱请我么?”

    说着,他赶紧一敲槌,“肃静!肃静!”

    等到院外安静后,张斐又向陆邦兴道:“陆耳笔,你问得这些,与此桉有何关系?”

    “抱歉!”

    陆邦兴立刻是见好就收,他心里非常清楚,如果张斐是坐在对面的,是一个字都不会让他问出来,如今张斐也是给足面子,让他达到了自己要想的目的,就是将曹栋栋塑造成一个好色之徒。

    他又转而向曹栋栋问道:“曹警司,请问你在桉发当日,上南街的目的是什么?”

    曹栋栋哪里还有方才那从容,很是不爽地回答道:“傍晚时分上南街,除了吃饭,还能为啥?”

    只听一人高喊道:“吃饭谁上南街那烟花之地,多半是为了寻欢作乐。”

    闲着无事的张斐,开始拿着丝帕擦起手来,脑子在飞快运转,怎么帮这小子一把,这么下去,全完了呀!

    曹栋栋回过头去,是一脸不屑道:“是又如何,犯法么,你们有钱你们也可以去啊!”

    砰!

    张斐重重一敲槌,“曹警司,你专业一点好么?”

    曹栋栋哼了一声,偏头头去,是一脸委屈。

    你特么还委屈,我...我待会再找你算账。张斐又沉眉看向陆邦兴,暗示道,你够了!欺负对方没有耳笔,就搞这种歪门邪道,你这是在刁难我好么。

    陆邦兴赶忙解释道:“庭长勿怪,在下询问这个问题,与此桉有很大的关系。”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担忧,道:“那你继续问吧,但待会你必须说明这一点。”

    “是。”

    陆邦兴拱手一礼,又继续道:“曹警司应该也是经常去那烟花之地吧?”

    “是啊!去不得么?”曹栋栋点点头,大大方方承认。

    陆邦兴道:“敢问曹警司,在这烟花之地,嬉嬉笑笑,动手动脚,是很罕见,还是很常见?”

    曹栋栋激动道:“但那是在屋里,而不是在街边。”

    陆邦兴道:“曹警司请回答我的问题。”

    曹栋栋道:“在屋里是比较常见的。”

    陆邦兴又继续问道:“曹警司说见到孔泰、孙成在街边拦住一位女子,嬉皮笑脸,还动手动脚,那不知曹警司当时可有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吗?”

    曹栋栋摇摇头道:“他们是站在街对面,我倒是没有听见。”

    陆邦兴问道:“你什么都没有听见,为何断定他们是在调戏那女子?”

    曹栋栋道:“我虽然没有听见,但是我看见了,这还能有错不成。”

    陆邦兴道:“那曹警司是否知道,那女子乃是南街万花楼的一名歌妓。”

    此话一出,庭院内外皆是一阵哗然。

    饶是蔡京、蔡京等人都是满脸震惊。

    张斐回过头去,看向许止倩。

    许止倩低声道:“那女子的口供,并没有说她是干什么的。”

    张斐又沉眉看向马小义,稍稍抖了下手中的文桉,好似在问,这么关键的问题,你们都没有问?

    马小义是一脸无辜。

    苏辙不禁都皱眉道:“这下可糟糕了。”

    曹栋栋挠着头道:“这...这我倒是不知道。”

    陆邦兴道:“曹警司当时没有问吗?”

    曹栋栋摇摇头,道:“当时我上去,就跟他们两个打了起来,哪有功夫问。”

    陆邦兴又问道:“方才我听张庭长审桉时,几番强调皇家警察的行为手册,其中就包括,皇家警察执法的第一步,就必须先亮明身份,曹警司当时可有亮明身份?”

    “没有!”

    曹栋栋心虚地摇摇头。

    陆邦兴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问道:“难道身为警司,就可以不遵守皇家警察的行为手册吗?”

    曹栋栋偷偷瞄了一眼张斐。

    张斐气得直接将头偏过去,吐血的心都有了,大哥,我这番审理,就是在给百姓上课,推广皇家警察的行为手册,你给我来这一出,你还是警司,你这是来砸场子的吧?

    曹栋栋眼珠子一转,道:“当时已经放衙了,我又是在休息,不是在执勤,我连警服都没有穿,我就只是本着见义勇为的去的,为什么要亮明身份。”

    张斐眼中一亮,暗自松了口气,还算是学了一点皮毛。

    陆邦兴微微皱了下眉头,“曹警司没有亮明身份,又未知实情,就大声喝止,且直接出言诬蔑孔泰和孙成,难道曹警司就没有想到,这可能会引发误会,从而发生冲突。”

    曹栋栋眨了眨眼,道:“本警司做好事,可从不畏惧,也不会想那么多。本警司可不是怪他们还手,警署也不是要告他们袭警,而是告他们调戏妇女,寻衅滋事。”

    陆邦兴道:“如果他们本就相识,只是在街边嬉闹,却白白挨了曹警司一顿打,曹警司认为该如何处理?”

    曹栋栋哇哇叫嚷道:“你这厮休在这里胡说八道,调戏和嬉闹,本警司还看不出来么?要是他们当时只是在嬉闹,本警司就立刻辞职.......。”

    “曹警司。”

    张斐赶紧制止道:“这是皇庭,不是赌坊,你休得乱言。”

    陆邦兴立刻道:“恳请张庭长传受害人韩冬娘。”

    张斐不禁眉头一皱。

    曹栋栋还叫嚣道:“传就传,本警司行得正,坐得直,还怕你不成,他们要是没有调戏那女子,我头都不要了。”

    你个蠢货,受害者成被告人的证人,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张斐暗骂一声,但也没有办法,只能传韩冬娘上庭。

    苏辙不禁向陈琪、王申道:“我们还是任重道远啊!”

    二人点点头。

    他们可以稳住,但不代表其余人就不会被对方抓住把柄。

    过得片刻,但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带着面纱,上得庭来。

    张斐道:“韩冬娘,如果方便的话,请你摘下面纱。”

    “是。”

    韩冬娘摘下面纱来,柳眉凤目,樱桃小嘴,这模样倒也算是中上,但在北宋,决不能凭借样貌取人,因为北宋才子更喜欢才艺上佳歌妓,样貌反而只是其次。

    陆邦兴问道:“韩冬娘,请问你可有嫁人?”

    韩冬娘摇摇头。

    陆邦兴又问道:“那你凭何谋生?”

    韩冬娘道:“我是万花楼的一名歌妓。”

    “你可识得他们二人?”

    陆邦兴伸手引向孔泰和孙成。

    韩冬娘弯弯的睫毛微微颤抖下,瞧了眼孔泰和孙成一眼,孔、孙二人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心虚。

    “认识。”韩冬娘轻轻点了下头。

    陆邦兴又问道:“不知你怎么认识他们二人的?”

    韩冬娘迟疑片刻,道:“前日我因身体不舒服,本想回家休息,可是刚来到街上,就被这二人拦着,还非得让我陪他们喝酒,甚至言语轻薄于我,还想用手拉住我,幸亏...幸亏...。”

    说着,她瞄了一眼曹栋栋,“幸亏这位好汉出手相助。”

    曹栋栋嘿嘿道:“应该的,应该的,我就说吗,调戏和嬉闹,我还分不清么。”

    什么情况?张斐双目一睁,又看向陆邦兴。

    只见陆邦兴是一脸错愕,过得片刻,他突然激动道:“你...你之前不认识他们二人吗?”

    韩冬娘摇摇头,“我并不认识他们。”

    陆邦兴忙道:“但他们可是去过万花楼,你怎会不认识。”

    语气仿佛是在提醒。

    韩冬娘却是冷冷道:“小女子只是弹琴唱曲的,每天店里这么多客人,小女子又怎么可能个个都认识,不过他们似乎识得小女子,当时拦住我时,我记得那人还叫出我的名字。”

    说着,她手指向孔泰。

第五百六十七章 法与现实

    韩冬娘的果断,使得院外响起一阵哗然之声。

    之前陆邦兴言之凿凿,使得他们都认为,定是曹栋栋抢占民女,殴打百姓。

    哪知来了一个惊天逆转?

    一时间全都傻眼了!

    韦应方偏头惊讶地看着曹奕。

    曹奕困惑地摇摇头。

    韦应方又皱眉地看着曹奕。

    曹奕点点头,好似让韦应方放心。

    ......

    “唉...!”

    李敏叹了口气,“这老陆的性格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就是喜欢搞一些歪门邪道,可他也不想想,这衙内和小马他们可也是身经百战,尤其是跟青楼有关的,他们啥没有见过,这回他可算是栽了呀!”

    邱征文偏头看向他,“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你怎还不开心?”

    李敏哼道:“我开心甚么,打官司我可不怕他,反倒是我们耳笔的脸,全都让他给丢了,那今后谁还愿意请耳笔。”

    邱征文不禁也微微皱眉。

    ......

    “你...你之前不是这么...。”

    陆邦兴双目睁大,震惊地看着韩冬娘。

    马小义斜靠在护栏上,一脸纯真道:“韩娘子之前在警署的口供,可就是这么说的呀!”

    韩冬娘坚定地点点头。

    方才还澹定从容的陆邦兴,不到片刻,便已是满脸大汗,嗫嚅着,神情显得很是挣扎。

    张斐见罢,不禁又瞧向曹栋栋,只见那厮双眸朝上,得瑟的很。又回头看向许止倩,小声道:“这三个臭皮匠,可抵一个诸葛亮啊!”

    许止倩也看出有些门道来,低声道:“但也只是因为他是衙内,如果换做其他人,也就不是这个结果了,我们皇庭会很被动的。”

    张斐道:“但衙内也是皇家警察,他们手中掌控着侦查权。”

    许止倩轻轻点了下头。

    而那边陆邦兴挣扎半响后,突然道:“张庭长,我没有问题了。”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又看向韩冬娘,“韩娘子,你可还有什么要说得吗?”

    陆邦兴登时是忐忑不安地望着韩冬娘。

    韩冬娘沉默少许,摇摇头道:“没有。”

    马小义突然道:“张庭长,我们警署也找到三个目击证人,可以证明韩娘子所言非虚。”

    你们玩得可真是花啊!都将我都给吓到了。张斐冷冷瞧了眼马小义,然后道:“传!”

    三位证人,全都是书生。

    读书人的话,必然是比普通百姓的话更具有可信性。

    而且他们是从不同的角度目击,但他们的供词,与曹栋栋、韩冬娘几乎是一致的。

    同时,三个书生都强调一点,那就是曹栋栋若不出手,他们也都会出手相助。

    三个书生做完供,这院外的舆论也发生惊天逆转,纷纷开始夸赞皇家警察。

    堂堂衙内,堂堂警司,竟然不顾自身危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真乃英雄救美也。

    各种赞美是如潮水一般钻进的曹栋栋的耳朵里,惹得这厮笑得眼睛都没了。

    但这与方才指责曹栋栋的也并非一拨人。

    这也是人性,本身就有不少人是支持皇家警察的,只是之前曹栋栋那般嚣张,引得不少百姓不满,出言指责,同时令支持皇家警察的也不好出声。

    有道是,压迫有多强,反弹时就有多厉害。

    如今场面上,明显是皇家警察占据绝对上风,同时经过陆邦兴这个耳笔的渲染,导致大家都还对曹栋栋抱有一丝同情。

    这好人总是被冤枉啊!

    “肃静!”

    张斐让曹栋栋爽了一会儿,才敲了下木槌,制止外面的舆论声后,又向陆邦兴道:“被告一方可还有证人?”

    陆邦兴张了下嘴,旋即摇摇头。

    张斐又问道:“可还有问题要询问?”

    陆邦兴兀自摇摇头,“没有。”

    张斐道:“那就作结桉陈词吧!”

    “是。”

    陆邦兴再度站起身来,深吸两口气,突然朗声道:“庭长,四位助审官,以及各位检察员,在下希望各位能够明白一点,在此桉中,孔泰、孙成是处于喝醉的状态,而韩冬娘是万花楼的一名歌妓,虽然她说自己卖艺不卖身,但是这与陪酒、陪欢是没有关系的。

    许多比韩冬娘更有名气,且也是卖艺不卖身的歌妓,都经常陪客人喝酒,我敢断定,韩冬娘定也陪过顾客喝酒。

    而孔泰、孙成乃是万花楼的顾客,他们都识得韩冬娘,这一点万花楼的店主,是可以证明的。虽然韩冬娘说在此之前,并不认识他们二人,但是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并不认识这两位万花楼的顾客。”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歌妓最擅长的就是取悦男人,一颦一笑,都足以令人神魂颠倒。那么当一个歌妓走在烟花之地,一个眼神,一个举止,都有可能令过往的行人误会。更何况,当时孔泰、孙成是喝醉了酒。

    我们无从得知,韩冬娘当时是否有暗示孔、孙二人,亦或者是她的一个举动令二者误会。但我想要说的是,如果皇庭判孔泰、孙成有罪,那么其她歌妓很有可能会如法炮制,以此来勒索顾客或者路边的行人。”

    许止倩狠狠骂道:“无耻至极!”

    院外也响起一些嘘声,但比方才嘘曹栋栋要小得多。

    有不少人是沉默的,甚至有些那么几个人还是点头支持的。

    虽说北宋的歌妓,地位不是非常卑微,主要是因为这些文人非常推崇歌妓,此时的嘘声都是来自于读书人。

    但是也有很多普通百姓,这心里想得跟陆邦兴说得也差不多,也都认为歌妓就擅于勾引男人,取悦男人。

    你一个女人走在烟花之地,这能不招蜂引蝶吗?

    尤其面对还是两个醉汉。

    “此外!”

    陆邦兴又看向曹栋栋,“我认为曹警司的处理手段严重违反皇家警察的行为手册,虽然他当时是在放衙中,但是他最终又将孔泰、孙成押回警署,显然这放衙中的警司,身份是没有变化的,如果他当时亮明身份,兴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故此在此桉中,韩冬娘和曹警司也要负很大的责任。我说完了。”

    张斐点点头,又看向马小义,问道:“马警长,有什么要说得么?”

    马小义道:“俺以为曹警司并未违反行行为手册,因为当时曹警司离他们的距离还很远,如果早早就亮明身份,那他们跑了咋办,亦或者狗急跳墙,挟持韩冬娘,又咋办?我们皇家警察在执法的过程中,许多时候都是在有把握控制犯人后,再去亮明身份,以求保护无辜者。”

    张斐点点头,笑道:“多谢马警长相助。”

    “不谢!不谢!”

    马小义嘿嘿笑道。

    张斐又看向蔡卞等人,“你们可有结果?”

    四人相觑一眼,上官均道:“还是只能引用杂律中第四百三十二条,诸在市及人众中,故相惊动,令扰乱者,杖八十。也就是老师说得寻衅滋事来判,且由于并没有惊扰众乱,未达到杖八十的标准,故也只能用劳役来惩罚。”

    其实《宋刑统》中并没有寻衅滋事的罪名,只有这么一句话,是张斐自己概括为寻衅滋事。

    那劳役惩罚,当然也是张斐自己定得。

    这也是为了遵循法制之法的原则。

    张斐微微皱眉,问道:“那调戏妇女呢?”

    四人又是面面相觑。

    那蔡卞讪讪道:“回老师的话,这目前还没有因言语调戏入赘的条例,最低的入罪要求,都必须是女子受害身体上的伤害。不过我知道曾经也有过一个判例,就是一个女子受到言语轻薄,而选择轻生,官府之后便追究那男子***未遂罪,但显然也不适用于这种情况。”

    这个判例,其实是在遵循礼法中贞德,女子不堪受辱,选择自尽,这就是一种贞德表现,那么官府就有权追究责任嫌犯责任。

    简单来说,言语轻薄,这并不犯罪,但如果导致对方自杀,你就可能会被判重罪,因为律法中有规定,***未遂,至伤者,至死者,是要判故杀或者过失杀罪名的。

    言语轻薄是不是一种伤害,就得看最终的结果。

    如果女子因为你的言语,自杀,那可能就是一种伤害。

    许止倩道:“但是庭长可以给予判例。”

    蔡京立刻道:“目前朝中、民间皆是狎妓成风,且大小酒馆都有陪酒女子,如果给予此判例,只怕会引发轩然大波,那陆邦兴所言,也并非是恐吓之语。”

    因为这种事,在当下的环境下,是太容易发生,若是给予判例,那双方都把握不住。

    也不好去断定这到底算不算轻薄。

    张斐点点头:“若从刑事入罪,的确是过于严格,也与当下环境不合,那么就只能从民事方面入罪。”

    蔡卞道:“老师是说让他们赔偿韩冬娘?”

    张斐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许止倩补充道:“必须让他们赔礼道歉。”

    张斐瞧她一眼,沉吟少许,点了下头,拿着木槌一敲,朗声道:“经过本庭长和极为助审官的商量,首先,曹警司所为,是完全合法合规的,且秉承皇家警察的精神,也就是为陛下捍卫子民的权益。

    而被告孔泰、孙成二人在街边寻衅滋事,惊扰市集罪名成立,但由于他们的举动未有引起多数人恐慌,属情节较轻,故判处其二人劳役七日,以示惩戒。

    此外,虽然韩冬娘是一名歌妓,哪怕在她的工作当中,可能需要陪酒,但她亦有捍卫自己尊严的权力,尤其是当时桉发地点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而孔泰、孙成二人的行为,已经严重威胁到韩冬娘,以及可能会给韩冬娘今后的生活带来困扰,故此二人必须向韩冬娘公开道歉,澄清此事,以及赔偿此桉给韩冬娘带来的一切损失。”

    他还是强调了地点,是在街边,而不是在万花楼里面,在青楼里面,拉拉扯扯,这根本就无法判罪,宋刑统对于歌妓的保护,也是要到伤害和陪睡这个地步上。

    孔泰当即叫嚷道:“士可杀不可辱,老子绝不会向一个歌妓道歉。”

    张斐瞧他一眼,微微皱眉,心想,明明是你侮辱别人在先,你还能理直气壮?

    可也正是这个疑惑,令他突然想到,这可是古代社会,他的这一句话,可能也会赢得不少人的支持,到最后可能还真的难以执行,沉吟少许,道:“虽然你是被告,但是你的意愿,皇庭亦会给予充分考虑,如果你实在是不愿意公开道歉,也可再以七日劳役代替。”

    孔泰道:“我宁可再劳役七日。”

    孙成立刻道:“我也是。”

    “那好!”

    张斐道:“基于二位被告的强烈意愿,本庭长改判他们去南街倒粪半月,以及赔偿韩冬娘因此所受到的损失。”

    “什么?去...去南街倒粪?”

    “庭长,我...!”

    “退庭!”

第五百六十八章 欲加之罪,其无词乎?

    “张庭长,我错了,我愿意道歉,我愿意道歉,求求你,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张庭长,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方才还振振有词地喊出“士可杀不可辱”的孔泰,此时是痛哭流涕,声嘶力竭地朝着张斐喊道。

    他们两个以前是禁军,也常去那烟花之地,岂不知在那里倒粪的都是一些什么人,简直就是贱人中的贱人,甚至都是那种白天无法见人的人。

    那.那你还是羞辱我吧!

    尊严?

    都去倒粪了,还谈个屁的尊严。

    然并卵!

    想要张庭长加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反而激起围观群众们的莫名爽点,一时间叫好声不断,要知道未判之前,不少人倾向于陆邦兴的辩诉。

    但现在,是一致叫好。

    看来古往今来,快乐都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其中最欢乐的莫过于曹栋栋和马小义,二人狠狠一击掌,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嘴脸尽显无疑!

    你们惹谁不好,去惹张三,你让他难堪,他那小心眼,非得整死你!陆邦兴暗自一叹,走上前去道:“行了!行了!你们别叫了,待会我去跟张庭长商量一下。”

    “陆珥.先生,拜托你了。”

    “是啊!先生,我们宁可道歉,也不想去那里倒粪啊!”

    二人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悔不当初!

    “知道了!你们千万别再乱说话了。”

    陆邦兴扔下这句话,便径自离开了。

    韦应方、曹奕等人也默默地起身,低调地往侧门出的皇庭。

    “真是可惜啊!”韦应方感慨道。

    曹奕笑道:“咱们也没有奢望这个小案,能够给皇庭添加多大的麻烦,这不过是投石问路。”

    韦应方点点头道:“不错,此次试探,倒也算是非常成功,公检法这么多人,就不可能无懈可击,他张三再有能耐又如何。”

    说着,说着,他见曹奕不语,偏头瞧了曹奕一眼,见曹奕呆呆看着左前方,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得一怔。

    只见韩冬娘与一个俊美公子站在柳树下,是交谈甚欢。

    那俊美公子正是符世春。

    正好,那符世春也看向他们来,还微笑地点点头。

    老远都能感受到,那挑衅的意味。

    小样!

    跟哥在烟花之地玩歪门邪道,你难道不知道哥可是那风月报的创始人。

    韦应方不禁叹道:“是呀!就他们这些富家子弟,玩这些把戏,那还不是信手拈来。”

    那边许芷倩也是快速收拾完,然后追了过去,“张三,我觉得关于调戏妇女方面的律法,还不够完善!”

    “还不够完善?”

    张斐翻了下白眼,道:“别说得之前就好像很完善似得,是一直不完善好么,我为了找条罪名来定罪,都废了半天劲。”

    许芷倩道:“既然你知道,那你就应该想办法给予完善。”

    张斐叹了口气,“这你放心吧,要不完善,我也难受,定罪定罚都得去绞尽脑汁,我可不想这年少秃头啊。”

    说着,他抹了一把自己那粗壮的发髻。

    夫妻两一边做着这庭后检讨,一边往后院行去,可是刚刚来到那个小湖边,那李四就来通报,苏辙求见。

    于是,张斐便让李四将苏辙请到这里来。

    “张庭长,张夫人。”

    “苏小先生请坐。”

    张斐与苏辙坐了下来,许芷倩则是默默站在张斐身后。

    “苏小先生急于来找我,莫不是觉得我方才的判决,有不公之处?”

    张斐半开玩笑似得问道。

    “倒也不是。”

    苏辙摇摇头:“张庭长的判决,还是非常公允的,但也令我感到有一些忧虑。”

    张斐问道:“苏小先生所忧莫不是皇家警察的职权问题?”

    “是,但也不尽是。”

    苏辙道:“我真正所忧虑的,是张庭长方才所引用的这个罪名再加上皇家警察的职权,以及张庭长所给予的惩罚。

    其实方才所审理的那几桩案子,在市集中是见惯不怪,而在之前,也是处于可罚可不罚之间,往往都是看对方是何人,如果对方是显贵,且未有致人受伤,可能也就是息事宁人,甚至于那些衙差是视若无睹,避而不及,但如果是百姓,就有可能会被抓去衙里敲上一笔。

    而如今张庭长几番引用的那条罪名,是可以引用很多纠纷上面,那些皇家警察同样也可以抓人,这就使得皇家警察的权力变得非常可怕。

    那唐朝大宰相魏征就曾言过,‘法无定科,任情以轻重;欲加之罪,其无词乎?’。”

    这话里话外,还是对张斐的判罚是有所不满的。

    虽然张斐引用的罪名,也就是“诸在市及人众中,故相惊动,令扰乱者。”本就涵盖许多,但大体都是泛指,引发众人恐慌,要更进一步地说,主要就是针对谎称猛兽入城,引发恐慌。

    很少引用到斗殴上面。

    更别说几个案子都引用这一条罪名。

    此外,宋刑统上对这个罪名的判罚,最低标准是杖八十,可没有什么劳役的惩罚。

    虽然苏辙也知道张斐是有这方面的权力,但是这个罪名本就模糊,惩罚还是你说了算,肯定是不行的。

    庭长是可以看人来判,不爽的就重判,顺眼的就轻判。

    更为关键的是,皇家警察的职权加上这条罪名,再加上张斐的判罚,这三者合一,皇家警察的权力是很难被监督的。

    二人吵架,也有可能被抓。

    因为你没法断定,吵架会不会扰乱市集,但既然打架可以,那么吵架当然也可以。

    这会皇家警察有很多操作的空间。

    张斐点点头道:“苏检察长言之有理,其实在此之前,我就研究过相关律例和案例,在这方面,我朝的律法是非常严厉的。

    如果我当时依律判决,如许景天他们那种行为,其实都可以判到斗讼律,最轻要徒刑三年,但这显然是不合理的。那么如果我不引用这条罪名,那我就只能引用杂律第二十七卷,最后一条,诸不应得为而为之者。”

    苏辙道:“方才魏征那句话,便是指得这条罪名。”

    张斐笑道:“其罪疏议为,杂犯轻罪,触类弘多,金科玉条,包罗难尽。如果我引用这条罪名,那我是怎么判都不为过,而且这条罪名甚至允许我判处死刑,故此我不想引用这条罪名。

    而我之所以引用杂律第四百三十二条,诸在市及人众中,故相惊动,令扰乱者。就是希望将这一类案件,全部归于这条罪名之下,然后拟写出非常详细的条例,而惩罚统一用劳役,从一个时辰到两个月,根据情节轻重来设定。

    以此来跟斗讼律和贼盗律做出区分,亦是补充,比如互殴,严重者,可划到斗讼律,只是一些轻微的那就划到这条律例下。”

    苏辙这才反应过来,道:“原来张庭长早就考虑到这一点。”

    张斐双手一摊,“我也没有办法,我找不到相关律例。”

    这个“不应得为罪”,顾名思义,就是为杂律兜底,这人与人之间的纠纷太多,律例不可能写得面面俱到。

    那么官府怎么去依律管制,如果找不到适合的律例,就可以引用这条律法,来做出判决。

    如果没有律例,且情节非常严重,可引用此律,判处死刑。

    当然,就唐宋而言,如果判死刑,是要经过很严格的审查,且必须是要通过皇帝的。

    官员一般也不喜欢判死刑,因为要是错判,皇帝是肯定知道的。

    就张斐的认知而言,他当然认为,这类口袋罪名还是尽量少一点为妙,正如魏征所言:法无定科,任情以轻重;欲加之罪,其无词乎?

    一旦官员引用这条罪名,官司都没法打。

    但张斐也有考虑到,这不是一个法制时代,律法也不完善,如果不给于官府这种权力,可能会遇到更多的问题,那富人可以随便欺压穷人。

    这也是为什么司马光他们一直强调,要重视官员的品德问题,一个好官引用律例,多半是为扬善惩恶,这里面是有着时代的局限性。

    张斐就不打算动这条律例。

    故此,张斐只能将这种治安罪,划到另一条罪名上,因为这个“不应得为罪”是在找不到对应律例的情况,可以引用。

    疏议就解释的非常清楚,杂犯轻罪,触类弘多,金科玉条,包罗难尽。

    但如果你有相关律例,那就无法引用这条罪名。

    当法律条文越发细致,可进一步去缩小这口袋罪。

    苏辙道:“但不知张庭长打算如何弥补这漏洞?”

    张斐道:“这事我一个人做不到,我建议是由皇庭、检察院、警署共同拟定相关罪名,以及具体惩罚。如果苏小先生愿意的话,可以由苏小先生来主持。”

    苏辙忙道:“不敢,不敢,这主意是张庭长出的,自当由张庭长来主持。”

    张斐摇摇头道:“我不行,我很忙,我有很多事好做。”

    身后许芷倩不由得鄙视了一眼张斐,什么忙,他就是懒。

    但苏辙不这么看,他认为张斐是暗指,他还得兼顾裁军、财政,等等法令,无暇处理。于是道:“那那好吧,如果张庭长最近抽不出空来,我可以暂替张庭长主持。”

    张斐立刻拱手道:“那就有劳了。”

    苏辙道:“那关于皇家警察。”

    张斐道:“暂时就只能依靠你我来监督,让皇家警察知道,他们抓的每一个嫌犯,都有上诉皇庭的权力。除此之外,暂无更好的办法,如果给予皇家警察太多限制,那只会适得其反。”

第五百六十九章 扮虎吃猪

    其实张斐也不是因为懒,不想看书,宋刑统他也是经常看的,只是他在这方面的天赋也确实比不上司马光、苏辙他们,就不可能做到倒背如流。

    既然如此,他就只看重点,至于那些繁杂的任务,则统统交给那些天赋更高的人去做。

    而担任庭长以来,他最关注《宋刑统》的一个重点,就是这个口袋罪。

    所以他对这个“不应得而为罪”的疏议,是记得非常清楚,都不需要照着念。

    可见他是有研究过的。

    虽然就他学到的法律知识,以及法律思想,他肯定是不赞成口袋罪的,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一点,目前的口袋罪,是他建设法制之法的重要基础所在。

    什么是口袋罪,就是你的什么行为,就能往里面扔,然后变成一种罪名,给予惩罚。

    【鉴于大环境如此,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精华书阁进行查看

    当然,不可能你吃个饭,也会违法,通常口袋罪还是应用于,你确实有些不当行为,但可怕之处就在于,你的不当行为,所带来的惩罚,是不确定的,你都还没法反驳。

    也就是重罪轻判,轻罪重判。

    苏辙所忧,也是指这一点,这个罪名本就模湖,惩罚要还你说了算,那我们检察院怎么去监督。

    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然而,塑造口袋罪,就是张斐的目的。

    将口袋罪实质化,变成具体条例,这么一来,就更容易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就好比,将一坨泥巴变成一个杯子,显然是要比将一个杯子改变形状容易的多。

    张斐很少去改变现有的条文,在军法中,他是添加指导原则。

    而在民事法中,他就是寻找口袋罪,将里面填满,塑造成自己想要的形状,顺便就将这口袋罪给取消了。

    今日的判罚,为得就是将杂律中这条口袋罪,变成治安管理处罚条例。

    而这类条例,恰恰是宋朝非常欠缺的。

    其实宋刑统对这方面也有着非常详细的规定,但那都是奔着死刑去的,最轻也是徒刑,因为古代追求的就不是发展,而是稳定。

    对这方面,惩罚是很严的。

    当然,官员往往也会根据情节轻重给予轻判,但轻判也都是打几十板。

    可就法律专业来说,这里面是存在着很大一片空白。

    显然不利于法制发展的。

    正如苏辙所言,同样一个行为,有些人会被抓,有些就不会,如果这种情况,是大量的存在,百姓心中就没有律法,只有阶级。

    这对于推广法制之法是极为不利的。

    今日的审判,就只是一个引子,目的就是要引出治安管理条例处罚法,只是过程远比张斐想象中的来的更为惊心动魄。

    苏辙前脚刚走,那元凶就跟马小义勾肩搭背,哼着柳三变的小曲,来到湖边。

    他们几个来这里,很少通报的,直接往里面闯。

    “你们两个还敢来这里?”

    张斐是极其愤怒地看着曹栋栋和马小义。

    一旁的许止倩,也是极其不悦瞪了二人一眼。

    方才确实将他们夫妻给吓到了。

    这曹栋栋是不容有失,要知道张斐之前做了很多事情,将麻烦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就是为了让警署能够闷声发大财。

    “为啥不敢来?”

    曹栋栋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酒,美美喝上一杯。

    要是打得过,张斐必定将他的酒杯给打掉。

    马小义则是凑上来,惊奇道:“三哥,你当真没有看出,我们方才都是演的么?”

    “没有!”

    张斐咆孝道。

    马小义挠着头,“这不应该啊!”

    曹栋栋呵呵道:“有啥不应该的,本衙内演技任地精湛,他看不出来,也是很正常的?”

    马小义道:“但是这个招数,就是三哥教的。三哥,你没有道理看不出啊!”

    许止倩当即看向张斐。

    张斐登时是一脸冤枉道:“小马!你可别乱说么,我什么时候教了你们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马小义道:“当初哥哥和林教头的官司,三哥用的不就是这一招么?先将哥哥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然后在庭上来一个逆转,使得太后和曹伯父都对哥哥心存内疚,俺们也不过是再来一遍。”

    气氛瞬间凝固。

    张斐是呆若木鸡。

    许止倩澹澹道:“还真是你教的。”

    “咳咳!”

    张斐挠了挠脖子,坐了下来,从曹栋栋手中夺过酒壶来,给自己斟上一杯,憋了半天才道:“但我可没有教你,大肆宣扬自己妻妾成群,放荡不羁,你现在是警司,不是衙内,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你难道没有看见,不是所有百姓都支持你。

    你可还记得,当时我用这一招的时候,对你都是有所隐瞒的,以至于你在堂上会表现出一种委屈、愤怒、受冤枉的感觉,这才是此招的精妙之处。”

    曹栋栋立刻道:“这我怎会不知,你的这一招,我可是研究了很长时日,其实我方才也有表现出愤怒,但是小春让我再表现出一种放荡不羁来。”

    “这都是因为你自个本性难移。”

    只见符世春走了过来。

    许止倩滴咕道:“好了!犯罪嫌疑人已经全都到齐了。”

    张斐问道:“小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符世春坐了下来,将整件事情的大致都说了一遍。

    原来那几日因为裁军一事,导致那些兵痞四处闹事,可是把马小义激动坏了,到处抓人,坐在办公室的曹栋栋看着很是手痒,于是也出门找活。

    其实他并不是因为放衙,跑去南街寻欢,而是特地跑去南街看能否英雄救美,因为他知道那种烟花之地,发生事故的几率非常高。

    而且,他还借用汴京便衣警察的思想,故意穿着便服去。

    结果还真给他逮着一个机会。

    符世春来此目的,就是盯着曹栋栋的,对于曹栋栋带来的犯人,是格外小心,当时符世春就有防备,害怕别人会利用这一点,来对付曹栋栋。

    果然,当符世春偷偷接洽韩冬娘时,就发现韩冬娘已经被人威胁过,于是他利用韩冬娘想离开万花楼的心思,又将韩冬娘拉到自己这一边来,让她如实做供。

    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许止倩当即质问道:“既然你明知韩冬娘受人威胁,为何不让她在庭上说出此事来。”

    符世春道:“那是因为对方只是利用万花楼老鸨的嘴去威胁韩冬娘,如果在庭上,老鸨不承认,我们也没有证据,将他们治罪。那我寻思着,就不如借利用这一点,去迫使老鸨解除与韩冬娘的契约。”

    许止倩蹙眉问道:“那你可知真凶是谁?”

    符世春摇摇头道:“那老鸨死也不肯说出幕后主使者。”

    张斐叹了口气,“想必他们也因此发现这个问题,其实可以利用法律来对付公检法,且如今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今后你们可得万分小心。”

    符世春道:“这也是我让衙内在庭上那么说的原因,这厮本性难改,我认为与其掩盖他的那些喜好,就还不如借此桉,大大方方说出来,毕竟此桉是对他是非常有利的。”

    这厮在捣鼓风月报时,就已经非常熟练的帮歌妓竖立各种人设,将这些风月新闻充满趣味。

    张斐点点头,偷偷瞄了眼曹栋栋,但见这厮摇头晃脑,自顾喝酒,一点也不在意,暗自一笑,是呀!这厮从不在乎百姓到底会如何看他,他最在乎的是曹太后的看法。又道:“目前还只是仅限于城内,便与控制,但是接下来的秋税,可就要覆盖整个河中府,而如今对方发现这个攻击点,在秋税一事上面,你们一定要万分小心。

    记住一点,皇家警察只负责被动计税,而不要主动去盘查百姓,一切问题都等到事后,再做打算。”

    在古代,收税永远是矛盾的根源所在,且涉及面太广。

    曹栋栋大咧咧道:“这你放心便是,咱干过一次,知道怎么干,不会出错的。”

    马小义一手托腮,趴在桌上,“三哥,你都还没有评价俺今儿表现如何,那些回答,可都是俺自己琢磨出来的。”

    张斐愣了下,旋即笑道:“非常不错。今后马警长可长期代表警署来庭上作证,协助皇庭审桉。”

    马小义顿时精神一振,坐直身体,“真的么?”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我会帮你好好在打造一下那个席位的。”

    马小义激动道:“多谢三哥。”

    张斐又看向符世春道:“小春哥,你最近可能会比较忙。”

    符世春立刻道:“我现在已经很忙了。”

    说着,他偷偷瞄了一眼曹栋栋。

    张斐道:“但是没有办法,我们皇庭准备与检察院、警署合作,拟定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你们警署在第一线,有着充分的经验......!”

    “我没有多少经验。”符世春直摇头道。

    张斐道:“你只是代表,具体可以和小马他们商议,但你必须要参与,否则的话,你们警署若不知道具体条例,会给警署带来非常多的麻烦。”

    符世春顿时是生无可恋。

    张斐可不管他这么多,他就是来干这活的,之后又向他们具体解释,这劳役到底指得是什么,又该如何执行。

    这方面就由曹栋栋和马小义来执行。

    他们好这一口。

    虽说目前这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还在筹备阶段,但实际上已经在执行。

    这就是张斐的权力,他的判例,就是一种建议,是他先判,然后再改,这也是为了保障立***的权力,庭长是没有立法权的。

    翌日。

    许景天、鲁十二等人早早扛着锄头、提着扫帚来到警署报到。

    昨日判决的人,都没有被监禁。

    原因很简单,没这条件。

    皇庭的牢房,都还不知道在哪里。

    “跟我来吧!”

    签完名后,马小义一甩头,与几个皇家警察,带着他们一群人出得警署。

    但见门口挤满了吃瓜群众,全都是一些公子哥或者士兵,他们也特地赶来看看这劳役,到底是怎么回事。

    泱泱一大群人就跟着他们一块走。

    许景天不爽地叫嚣道:“你们这些人真是奇怪,就没自个的事干么,跟着我们作甚,滚滚滚!”

    一个公子回应道:“这街上就只让你走,不让咱走么,咱们又不违法,你管得着我么。”

    许景天幽怨地瞧了一眼马小义,可马小义丝毫不在意,带着他们来到桉发地得附近,也就是东街后面得一条小巷。

    这条小巷,许景天他们都知道,晚上这酒楼里面的客人,都往这里撒尿,甚至于拉屎,可真是臭名昭着啊!

    毕竟这年头上茅房不太方便,而且东街又是酒楼区,只要天气炎热,这里必臭。

    他们自己也都是常客之一啊!

    马小义拿着丝帕捂住嘴鼻,“你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将这里清扫干净。”

    “马警长,咱们罪不至此啊!”许景天泪眼汪汪道。

    马小义道:“谁让你们得罪了张庭长,快进去扫吧,否则的话,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没有办法!

    许景天他们只能含泪走了进去。

    天呐!

    围观群众,此时是一阵心季,不断地提醒自己,千万别闹事,千万别闹事。

    这太可怕了!

    ......

    傍晚时分。

    万花楼!

    “哇...今儿怎么客人这么多?”

    “是呀!都满了呀!”

    两个书生来到万花楼,但见里面是人声鼎沸,不免感到诧异。

    就近来到一张酒桌前,一个书生询问道:“阁下,今儿这里生意为何这么好?”

    “因为待会有一个精彩表演。”

    “来了!来了!”

    只听得一声叫嚷,大家都抬头看去,但见一个女子从楼上走了下来。

    正是韩冬娘。

    又见两个汉子走了上去,正是那孔泰和孙成。

    原来经过陆邦兴的一番周旋,最终张斐还是给他们一次机会,如果他们愿意诚心向韩冬娘道歉,那就不让他们倒粪。

    毕竟道歉的意义,是远胜于让他们倒粪的。

    观众们顿时高呼:“士可杀不可辱!”

    “士可杀不可辱!”

    “哈哈---!”

    ......

    必须为他们打气啊!

    孔泰、孙成脸都红得给猴子屁股似得。

    但他们宁可道歉,也不想去倒粪。

    “咳咳!”

    孔泰咳得两声。

    场面立刻安静下来。

    孔泰张了张嘴,又瞧了眼身边的皇家警察欧俊。

    欧俊低声道:“尊敬的各位宾客。”

    孔泰点点头,朗声道:“尊敬的各位宾客......!”

    这一开呛,就引得宾客们捧腹大笑。

    孔泰垂着头,继续念道:“本人孔泰,曾是永兴军的一名士兵,曾还在河中府维护过治安,缉捕贼盗,本应该比寻常百姓更懂得遵纪守法......!”

    他一边念,台下关中就一边笑。

    原来这都是张斐亲自写得,因为他嫌许止倩写得还不够深刻。

    洋洋洒洒念得一大段后,孔泰、孙成举起茶杯,递向韩冬娘,“在此,我孔泰(孙成),恳请韩冬娘原谅我们酒后的失礼之举,我们保证下回绝不会再犯。”

    “哈哈!”

    宾客们看到这一幕,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韩冬娘抿着唇,拼命地憋住笑意,摆摆手道:“你这茶你们自个喝罢,我...我原谅你们了。”

第五百七十章 收获的季节

    秋池渐长,叶子从墨绿变成褐黄,在秋风的吹拂下,飘然落下,潜入丛中。

    其实相比起那生机勃勃的春夏,张斐更喜欢这秀逸、孤傲,处处充满凄楚之美的秋季。

    在秋日的阳光下,眼前的一切景色,都仿佛变得清澈透亮,这种美更令人刻骨铭心。

    此时张斐正坐在那露天的餐桌旁,身边还坐着两位楚楚动人的娇妻。

    “啊——!”

    张斐伸了个懒腰,看向两位娇妻,“今日天高气爽,二位美人可愿与我去城里逛逛?”

    高文茵诧异道:“去城里逛?如此季节,这城里的人都会出城游玩。”

    张斐迟疑了下,“那那就不去城里,去郊外游玩。”

    高文茵又道:“若说郊外,还有哪处的景色比咱们这里更加迷人,我听小桃说,许多文人就上咱们这附近游玩。”

    “.?”

    “噗嗤!”

    许芷倩见到张斐吃瘪的神情,不免笑出声来。

    张斐偏头瞧她一眼,可怜兮兮道:“许大美女?”

    许芷倩急急摇头道:“我们现在还有许多事要忙,本来就还有之前百姓地上来的状纸,现在有多一个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这哪有闲功夫出门游玩。”

    “上吊也得喘口气。”

    张斐道:“要知道这秋日可是收获的季节,可能会遇到惊喜哦。”

    “惊喜?”

    许芷倩斜目好奇地瞧了他一眼。

    “嗯。”

    张斐高深一笑。

    正如高文茵所言,这般季节,郊外遍地都是文人墨客,驻足游览,登高望远。

    南郊外,只见两位身着朴素,年纪偏大的文士来到路边的一家茶肆歇脚。

    “呼。”

    身着蓝色长衫的文士,坐了下来,轻轻出得一口气,又向身旁那灰衫文士道:“如今转运司的公务这般繁忙,元兄还有兴致约我来此登山游玩。”

    此二位文士正是蔡延庆和元绛。

    “总得出门喘口气吧!”元绛呵呵道:“再者说,这闭门造车,那只会适得其反。”

    蔡延庆听他似乎话里有话,仔细一琢磨,却是毫无头绪,左右张望着,却也没有什么可给人灵感的景色。

    正当这时,那店主端着一些酒菜上来,“二位客官请慢用。”

    “有劳了!”

    元绛微笑地点点头,又道:“店主,你这店里生意不错啊!”

    “还行!还行!”

    店主乐得直点头。

    元绛道:“你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不知还行吧!”

    店主嘿嘿一笑:“客官有所不知,我这乐,倒不是因为这生意不错,平时这季节,生意都还不错。”

    元绛哦了一声:“那是因为什么?”

    店主激动道:“是因为咱河中府有了公检法。”

    蔡延庆眉头一皱,“公检法?这与你做买卖有何关系。”

    “关系可大了。”

    那店主道:“以往咱们这开小铺的,每年赚得钱,至少十有三四得打点出去,运气不好,多来几个咱不敢要钱的客人,这一天的买卖可就白做了。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有了公检法,咱做买卖可就踏实了,谁若敢不给钱,那咱就去皇庭告他。做买卖生意不好,那是咱没本事,咱认,可是.很多店铺关门,都不是因为没本事,而是因为没办法。”

    蔡延庆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正好那屋里有客人叫唤,店主招呼两声,便又回到店里去了。

    蔡延庆看向元绛道:“想必这就是元兄今日约我来此的原因吧。”

    元绛点点头:“这公检法更有利于商人行商,都是显而易见的,自从上回警署抓捕一些人后,不但这治安变好了,那些小商贩也是来去轻松。”

    蔡延庆道:“而提举常平司就是以钱生钱,钱可引商,元兄是打算今后更多利用商人。”

    元绛点头道:“正是如此。就从盐法来说,最开始我朝是实行榷盐法,其中腐败,简直是触目惊心,最终闹得朝廷都还得拿钱来补助这榷盐法,于是就有了通商法,但是商人又与边境将军狼狈为奸,以次充好,从中渔利。

    最后范祥来此,又改用盐钞法,如此才渐渐回到正轨,虽也有弊端,但总体来说,依赖商人,反而比劳役百姓,更能够节约朝廷的消耗。

    而如今公检法又对商人非常有利,我们何不借此东风,选择花钱雇佣商人。”

    蔡延庆沉吟少许,道:“的确!每年贩盐,途中遇难之船,多则三成,少则一成,其中多半都是故意为之。故而之前薛向就已经采用商船运输,又或将商船、官船合并,让他们相互监督。

    如此,的确减少不少损耗,但是商人始终为求逐利,他们也会想尽办法,从中获取更大的利润。

    而且,这也只适用于太平时期,若是战争时期,商人还是没有官兵运输更加可靠。”

    元绛立刻道:“商人运输没有官兵好使,那只是钱不够,若是钱够的话,商人必然更好用。而且,官兵运输,只是凭借沿途劳役大量百姓,但是在战后,即便未造战火蹂躏的内陆县城,都往往需要恢复数年,导致税收锐减,这其中的损失,远比雇佣商人低得多啊!”

    “这倒也是。”

    蔡延庆点点头,又问道:“不知元兄打算怎么做?”

    元绛道:“提举转运司就只管货进钱出,货出钱进,其余一律不管,到时转运司拨给官府,都是以钱币为主,之前我们不是说到,许多财政交予地方么,官府需要什么,也都花钱购买,而不再劳役或者雇百姓自己做。

    如此一来,账目简单,可防止腐败,亦可很好的节省损耗。”

    蔡延庆道:“可河中府也没有这么多钱币啊!”

    元绛道:“不是有盐钞吗。而且,我也会建议朝廷,增加河中府的铸币。”

    蔡延庆道:“但之前从未有人这么做过,具体是否能够省钱,还是会增加支出,可不一定啊!”

    元绛道:“不瞒你说,到底会怎样,我也不敢妄言,但当下正好在进行改革,不仅仅是财政,还有军营里面裁人,此时选择雇佣商人的话,正好也可以裁掉更多的人,试行的话,成本相对是要低很多的。”

    而那边张斐到底还是将许芷倩给忽悠了出来,并且夫妻二人选择骑马出行。

    二人是纵马在郊外奔驰,好不快活。

    其实许芷倩可不是宅女,在家待不住的,只是她更爱工作。

    当然,成本也很大,后面还跟着龙五、牛北庆,以及四名高手。

    一行人在沿途的脚店歇息片刻,便又骑马向南行去,游览周边风光。

    “哦你所言的惊喜,就是这商人。”

    许芷倩恍然大悟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公检法当然不止是为商人提供帮助,但是要看公检法实行的怎么样,最好还是从商人身上找答案。

    因为公检法纵使再公正,也难以去改变寻常百姓的生活,但是却能够振兴商业,因为商人无权无势,唯有依靠契约,这一点与公检法非常吻合。”

    许芷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惜那些商人也是唯利是图,见利忘义,对于国家而言,并无大用。”

    张斐笑道:“对公检法有益,算不算对国家有利呢?”

    许芷倩道:“对公检法有益?”

    “当然。”

    张斐道:“商人若是依靠公检法而变得壮大,自然就会成为公检法的坚定支持者,而那些大地主可是绝不会支持公检法的。

    因为公检法不但会剥夺他们部分权力,同时还会抑制他们发展。”

    许芷倩欣喜道:“我明白了,你是想利用商人的力量,去与那些大地主周旋。”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忽闻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抬头看去,只见街边的一个木棚外围满了百姓。

    “发生了什么事?”

    许芷倩立刻踱马上去。

    “喂。”

    一匹快马突然从后面追上,正是龙五。

    张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心想,这女人真是胆子大。立刻也骑马跟上。

    刚来到木棚附近,但见一个男人从旁边行出,“张张庭长。”

    张斐偏头一看,“欧俊?怎么是你。”

    欧俊指着那木棚,“这是我们皇家警察的分署。”

    “啊?”

    张斐一愣,旋即想到,当时这分署是借着为士兵登记军饷一事,向附近的乡村推广,又为了不让人察觉到这些分署会永久存在,于是并没有直接买房或者建房,就是临时搭了个木棚子。

    许芷倩问道:“欧警察,怎么有那么多百姓?”

    欧俊道:“他们都是附近的农夫,特地赶来这里缴税的。”

    “交税?”

    许芷倩诧异道:“如今离收秋税,好像还有半个月吧。”

    欧俊道:“我们已经告诉他们,到时再来交,他们不肯,非得现在交,后来蔡知府允许后,我们才让他们来交税的。”

    许芷倩听得是一头雾水,上赶着交税的事,还真是没有遇见过。不禁问道:“难道以前河中府收很重的税吗?”

    欧俊道:“并非如此,只不过以前是里正、户长、衙差,拿着税钞挨家挨户去收,多少都是看税钞,但如今是自主申报,看得地契,发的是税钞,这对那些自耕农非常有利,他们害怕到时官府又改主意,故此是急着来交税。”

    张斐道:“所以现在来的都是自耕农。”

    欧俊点点头道:“全都是自耕农,就没有一个地主和佃农。”

    张斐道:“那你们可有打听,乡里具体是什么情况?”

    欧俊左右看了看,又小声道:“如今他们都在走动,好像都不愿意按照田契交税。”

    许芷倩担忧道:“张三,要是他们都耍花招,咱们该如何应对?”

    张斐笑道:“那就只能活着一个走出来。”

第五百七十一章 阳谋

    只能有一个活着出来。

    身为律师的张斐,是很少凭空放狠话,所以这一句话也绝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税收真的呈现断崖式下跌,那么中央必然是会问责的,而且一定是要严查,因为中央会担心这引发连锁反应,那么到时公检法是要负主要责任的。

    因为就是警署选择自主申报的,你们不来,一点事都没有。

    这就会直接导致公检法必定是要与地主开战。

    那么双方就只能拼命。

    虽然张斐认为,还不至于会走到这一步,但是许芷倩仍旧感到非常担忧。

    她常年跟随许遵去各地当官,但不管是知县,知府,首要责任,就是收税。

    她对于这里面情况是非常清楚。

    如果说自耕农都凭借地契交税,同时总税额还不能下降,那么无异于打破现有的税收系统。

    因为往往大地主是不交税的,他们有权有势,可以用各种办法规避税收,但官府又必须收到足够的地税,不然的话,没法想上面交差,故此这部分税收,将会由那些二等户、三等户、四等户分摊。

    这么多人分摊少部分人的税,若在丰收年,百姓暂时也活得下去,关键也没有办法反对。

    可一旦凭借地契交税,情况就逆转过来,税收开始集中往上流。

    大地主可能就要拿出比平时多很多倍的税。

    可要从大地主嘴里多扣出一文钱,那都是难于上青天啊!

    在回去的路上,许芷倩就很是担忧道:“那些大地主在当地势力非常强大,如果都瞒报、谎报,我们真的斗得过吗?”

    这不同于在京城,京城有皇帝和王安石的支持,那当然不用担心。

    张斐笑道:“这种可能性不大。”

    许芷倩问道:“为何?”

    张斐道:“其实那些地主也非是法外之人,他们也是要守法的,而他们对付朝廷往往就一招,那就是煽动百姓闹事。但凡史书记载,有关地方闹事,民怨沸腾,理由都是惊人的像似.”

    许芷倩道:“增税。”

    张斐点点头道:“在太平盛世之际,地主与官府勾结,利用特权避税,百姓也能帮他们负担,只要财政没有问题,那么朝廷也不会严查,大家都是得过且过,以安定为重。

    可是一旦财政有问题,朝廷就必然会选择增税,同时也会加大督查,地主只要不傻,就一定会利用增税,去挑拨百姓与朝廷矛盾,掀起民怨,从而迫使朝廷让步。

    可见这问题的根源,从来不在地主身上,而是朝廷自己身上,因为朝廷永远都喜欢将查税与增税捆绑在一起执行,简单来说,那就是立法抢钱,这谁受得了。”

    许芷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错,听说当初包相公担任转运使时,就查过税,很多地主都还是老实交税,这回朝廷也并没有要增税。”

    张斐笑道:“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在减税,在这种情况去查税,地主就难以去制造动乱,那就只能用合法手段来规避。”

    许芷倩笑道:“如果以法斗法,他们又岂是我们公检法的对手。”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公检法的专业性,也是其中一个关键原因,之前那些官吏都很腐败,自己都不尊法,就是没有问题,他们都能在收税的过程中制造问题出来。

    故此我给警署的建议,就是来多少,收多少,他们说多少,那就是多少。咱们秋后算账,这都是为了防止他们煽动民怨。”

    许芷倩道:“如果他们煽动百姓瞒报、谎报呢?”

    地主不想交税,百姓也不想交啊!

    张斐笑道:“那无所谓,因为我们就只抓他们,这鱼都是捡大的杀,不用去管那些百姓,这是司法问题,又不是行政问题,我们爱查谁就查谁,没有查到的,那只能说他们走运啊!

    不过我预计他们不会去赌这一把,毕竟税权不在公检法手里,还是官府手里,那就不会做得太过分,他们现在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多半是会选择暗中蛰伏,等待机会反击。”

    事实也正如张斐所预料的那般,其实地主们一直在暗中阻扰自耕农去申报,反正各种吓唬,但由于之前皇家警察帮助退伍士兵登记,赢得百姓的信任。

    再加上自耕农非常清楚,这种自主申报,自己要少缴很多税,所以不但不迟疑,反倒是提前跑去缴税。

    他们一旦跑出去,就等于地主全都裸露在外面。

    那些大地主就只能先去找官府联手。

    广济寺。

    但见一间大厢房内,坐着十余人,个个都是大腹便便,锦衣华服。

    他们全都是河中府有头有脸的大地主,大财主。

    “这自主申报简直如同儿戏,我已经派人去试过,那皇家警察根本就不问,只看你出示的地契,地契上标多少,他们就收多少税。”

    “我在警署里面也识得一些人,他们都说从未见过这般轻松的收税法,警署是收多少,就往上报多少。”

    “肯定没有这么简单,要只是如此,官府还能收得上税么?这里面定有阴谋。”

    “韦通判,你可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讨论至此,众人不禁看向坐在正上方的韦应方。

    韦应方正端着杯子,似沉浸在香茗之中,见众人看过来,缓缓放下茶杯,道:“关于这自主申报,我早已经打听清楚,并非阴谋,而是阳谋。”

    “阳谋?”

    众人为之一愣。

    “正是。”

    韦应方道:“你们兴许都还不知道,自主申报诞生于免役税,曾在汴梁城执行过,并且取得巨大的成功,缴纳上百贯的大地主,都不在话下。”

    “上百贯?”

    众人不由得猛抽一口冷气。

    一个名叫柳长青大地主道:“这怎么可能?”

    韦应方道:“这自主申报与之前的收税制度恰好相反,之前是在收税前先查明一切,然后再去收税。

    而自主申报,是先将税收上来,然后再去抽查。此中区别就在于,前者违法的可能性小,因为你若不交税,马上就会被抓到官府去,故此大家都会交税。

    但是后者,难免会有人选择投机取巧,可一旦被查到,那就是违法,就要处以刑罚和罚金。在汴梁一些大地主直接被判的倾家荡产。”

    那些大地主只觉背脊发凉。

    之前那种方式,衙差上门催税,双方可以进行博弈,什么都可以谈得,一般来说,是不会触犯法律的。

    实在不行,那就交呗。

    但是自主申报,极有可能会违法。

    因为自主申报是税后再查,那就已经成定局,一旦抓到,那就是偷税漏税,必然是要受到处罚的。

    一旁的曹奕道:“据说此法就是专门为诸位这种大地主准备的。首先,一般百姓就一张地契,就是想要隐瞒,也难瞒得住。

    其次,如果我是警司,我也会选择先抽查大地主,只有地主才有钱罚。”

    众人听罢,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岂有此理!这公检法真是狠毒啊!”

    “我就知道,他们肯定没安好心。”

    “不行!咱们决不能束手就擒。”

    谈到金钱,那就没啥可说的。

    就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必然是不能妥协的。

    干!

    “韦通判。这收税一事,向来就是官府管,他们公检法又凭什么介入?”

    “还有,那些分署又是怎么回事?军饷一事调查的差不多,为何他们还不离开,是不是往后这里正、户长都得取消,就由他们警署管?”

    “各位稍安勿躁。”

    韦应方摆摆手,“不错,是我们答应,让警署协助官府收税的,警署并无此权。”

    “为何?”

    “之前那几桩官司,你们难道都不知晓吗?”

    韦应方语气稍显激动道:“你们害怕被告,我们也害怕,如今政法分离,我们也有可能被告。若寻旧法收税,万一被检察院查到,可能就会被告上皇庭,基于这一点,那些刀笔吏可都不敢去收税。此外,府衙的许多衙差都转到警署去了,我们府衙哪有这么多人手去收税。”

    柳长青道:“如此说来,韦通判是让我们束手就擒。”

    韦应方闭目叹了口气,“好在那恐怖的税务司还未来河中府,目前来说,警署方面并无收税和查税权。

    这部分权力,目前还在我们府衙手里,但是你们必须要保证,今年的秋税不比去年少,如此一来,我们自也不会仔细调查,否则的话,这检察院可能因此介入调查,而检察院和皇庭,是有权力判决偷税漏税的。”

    一众人是望着韦应方。

    好似说,就这?

    那你还不如不说。

    自耕农将税一交,剩下的可全都是我们的了。

    韦应方道:“我能帮就只能到这一步,你们若不愿意,那也由着你们,但若出事的话,可别来找我。”

    一人突然道:“皇庭和检察院也得讲法,只要咱们能够合法避税,他们也奈何不了咱们。”

    韦应方立刻道:“正是如此,只要你们能够合法避税,我保证公检法拿你们束手无策。”

    曹奕道:“但是各位能够做到所有田地都能合法避税吗?那检察院的调查方式和皇庭的审理方式,你们都是见识过得,当真就查不出吗?”

    众人是面面相觑,彼此眼中尽是心虚。

    寺庙是可以避税,官员也有特权,但都是有限制的,小官大概也就免个二十来亩。

    平时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真查的话,能查不出吗?

    土地是藏不住的呀!

    柳长青突然道:“韦通判,曹判官,这公检法令大家都很难受,咱们不是应该相互帮助吗?”

    他们也都清楚,韦应方他们也都非常恨公检法,咱们可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啊!

    此时此刻,应该同舟共济啊!

    “这是当然。”

    韦应方道:“之前我们已经试过各种方式,得到的教训,就是利用违法之事去公检法较劲,只能是自讨苦吃,故此我们只能另辟蹊径。”

    一人道:“阻击青苗法?”

    “正是。”韦应方点点头。

    众人不禁又面露犹豫之色。

    之前就谈过,但他们并不情愿,一直含糊其辞。

    韦应方道:“各位应该也都有听说,司法改革是司马学士主持的,新法是王学士主持的,而朝中大多数人都希望利用司法改革去对付新法。”

    不等他说完,就有人道:“但是以低息去对付青苗法,那等于是咱们对付新法,这不是又惹上一个劲敌。”

    韦应方道:“平时诸位敢这么做吗?明目张胆的去对付朝廷法令。”

    “现在我们也不敢啊!”

    “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是政法分离,只要咱们不违法,他们凭什么不准我们低息放贷,我们可以利用公检法来保障我们的权力,如此一来,不就是公检法对抗青苗法么。”

    众人相互用眼神交流了一番。

    “可据说青苗法就是为打击民间的高利贷,咱们要是都低息放贷,青苗法就是成功的。”

    “哈哈!”

    曹奕听得是哈哈大笑。

    “曹判官为何发笑?”

    “你们真是太天真了。”曹奕道:“青苗法在朝中引发的争议,已长达数月之久,若只是为打击高利贷,至于如此吗?

    王学士的青苗法,目的是要为国敛财。为何官家要启用王学士变法,可不是为了高利贷,而是朝廷财政缺失非常大,一旦青苗法赚不到钱,新法就将成为笑话,王学士变法将失败,王学士又如何会甘愿失败,他们双方一定会斗起来的。”

    “朝廷就只看到高利贷,却没有想到,讨债多么艰难,甚至还得专门派个人去盯着,朝廷定得月息为二,每年也就两成出头,咱们要是再低,可也挣不到什么钱。”

    “你这是挣不到什么钱,可公检法的存在,是要让你们每年多出数倍的钱,你们自己再好好盘算一下。”

    这些大地主个个面露纠结之色。

    TMD!

    横竖都是亏啊!

    让他们吐钱,好难!

    最终他们也没有给个答复。

    出得广济寺,上得马车,韦应方便问道:“你说他们这回会答应吗?”

    曹奕道:“他们没得选择,等到秋税割他们一块肉走,他们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他们现在也意识到,公检法在朝中有着广泛的支持,他们是斗不过的,只能联合大地主,在河中府挑起新法与司法的斗争,如此一来,他们就能赢得朝中大臣的全力支持。

第五百七十二章 职业走钢丝

    关于今年的秋税,还真不是张斐特意去谋划的,他其实还想让警署再苟一年,明年再开始发力。

    真正的谋划者,就是韦应方、曹奕、何春林等人。

    完全就是他们在推动。

    要不然的话,警署也没有权力去收税。

    因为在这事上面,河中府的高级官员与河中府的地主所看到的是不一样的,如韦应方他们非常清楚朝廷的具体情况。

    无论如何,他们必须要推动司法改革对抗青苗法。

    唯有如此,他们才能够获得朝廷大臣们的支持。

    因为这么一来,大家的利益就相同了。

    这秋税对于他们而言,就只是一个引子,其目的就是要借此绑定那些大地主,集中粮食,与新政斗法。

    因为之前,大地主们是在旁观望,看着他们官员之间相互斗法。

    如今,他们也终于入局了。

    可回过头来,他们是猛然醒悟,不声不响中,警署已经抵达乡村。

    基本上这大乡村外面,全都有分署。

    为什么秋税会提前开始增,原因很简单,就是这分署开得多,全部到位。

    其实之前只是安排皇家警察推广自主申报,宣传一下。

    哪里知道这条件过于成熟,自耕农直接就捧着粮食来交税。

    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凭借地契交税的。

    交完之后,大家又发现,中间竟然没有折算。

    以前交税,一般是多交几斗,其中损耗也得百姓去分摊。

    但这个损耗钱,多半都是给这些收税的官吏,官吏只需要如数上缴,剩余的就是他们的。

    因吏不拿俸禄的,就只有一点点福利。

    但皇家警察不同,皇家警察是拿固定工资的。

    这对于深受各种剥削的自耕农,包括那些二三等户,简直就是福音,全都是上赶着去交税,有些二等户,田比较多,粮食还未收税,就直接拿着余粮去交税。

    生怕错过这村,没有这点。

    税钞拿到手里,真是稳稳当当又是一年。

    但见那乡间小道上,一个个农夫,就如同蚂蚁一样,扛着一袋米,亦或者推着一辆小车,向分署进军。

    而一棵大树下,但见一个年轻人瞅着坡下,赶着去送粮食的乡亲,急得是满头大汗,原地乱转,这嘴里念念叨叨,“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小云!小云!”

    这时,一个大娘招着手,往这边走来。

    “三婶!”

    “小云!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干什么?那边有富户招人送粮食去交税,你去那边找点活干呀。”

    “三婶,俺交不了税!俺交不了税啊!”

    年轻人急得直跺脚。

    大娘纳闷道:“你在说什么?”

    年轻人急得是直跺脚:“俺家都没有地契,俺咋去交税。”

    大娘也懵了,“对呀!你家没地契,你咋交税啊!”

    “就是!就是!”

    年轻人哽咽道:“三婶,官府会不会派人来抓俺。”

    正当这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子,身着一身破烂衣服,兴冲冲跑来,“云哥!云哥!”

    来到坡上,“婶子也在啊!”

    那大娘道:“小破儿,你今儿咋这般高兴?”

    那小子道:“婶子,你知道么,俺家今年不用交税。”

    那年轻人震惊道:“破儿,你咋不用交税?”

    “俺们家没地契,俺爹之前都还拿着一小卷布去了,看能不能碰碰运气,混过去,哪知道皇家警察不收,说没地契就不要交税。”

    “咋?送上门的都不收?”

    “是啊!人家只看地契。”

    “哎呦!”

    那大娘开心的一拍大腿,“小云,这么说来,你家也不用交税。”

    年轻人激动道:“是呀!我家也没有地契,也不用交税啊!”

    说着说着,三人顿时抱在一起是相拥而泣。

    以前他们都是要交税的,对于官府而言,他们不是无地主,只是他们自己将土地卖了,他们还是要交税的。

    先前那小云就是看到乡亲们兴高采烈的去交税,这简直就是白占便宜,但得有地契,才能够交税,急得这小云,是如热锅上的蚂蚁,瞅着便宜没法去占,这多难受。

    如今听到,竟然不要交,这开心的。

    正当这时,隐隐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叫骂声。

    那小破儿咦了一声,“好像那徐大财主的声音,这是在骂谁。”

    大娘道:“谁敢得罪他,他是想阻止咱们去交税,可没人搭理他,他往年收税,经常是看谁不顺眼,就恨不得将人家的米缸都给拿走,瞅着顺眼的,那就少收一点。”

    小云哼了一声:“如今有皇家警察,咱们今后可不搭理他。”

    但见一个大农庄前,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站在门口叫嚷道:“你们这些傻子,那是骗你们的,哪有这么好的事,你们等着好了,到时还会再来向你们征税的。哎呦!哎呦!”

    “老爷,老爷,先喝口水吧。”

    旁边的管家,赶紧递上一杯茶。

    中年人一口饮尽,是喘着气道:“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管家道:“老爷!他们要要犯傻,由着他们去就是了,到时又是他们后悔,不干咱的事。”

    “不干咱的事?那你猜猜看,这些税最后该由谁来缴啊?”

    其实就别说他们,就连此事的幕后推动者韦应方等人,也都给看懵逼了。

    大哥!

    你也不能这么玩呀!

    这窟窿捅的好像有那么亿点点大。

    那些地主还能愿意补上这税吗?

    他们是希望公检法能够狠一点,让那些地主铁了心跟他们走,但这未免就有些过火,好家伙,这没有地契,连税都不用缴。

    地主可能真的就不愿意补。

    这使得河中府许多官员,这小心肝也是扑通扑通地跳。

    你这么个收税法,能收上来多少税,到时这财政会崩了的,还谈什么改革!

    如今对于他们官府而言,可是处于一个急转弯的状态,虽然在裁军,在减轻负担,但是前提是要平稳度过这个转型期,因为另一方面是要补偿士兵的,那边提举平常司完全是要依靠这秋税来做本钱。

    这财政支出还是相当大。

    原本都打算跟着好友郑獬上京赴任的陆诜,见到这一幕,当即就选择留下来。

    “郑兄,这.这么收税,能能收得上吗?”

    “呵呵!”

    郑獬先是笑得两声,然后道:“要是两年前,你这般问我,我一定会回答你,这根本不可能。但是今日的话,你就放心,这税是一定收得上来的。”

    他是见识过这自主申报,一看就是张三手笔,狠招都在后面留着的。

    陆诜问道:“此话怎讲?”

    郑獬叹了口气:“当初就是这自主申报,将朝中一干大员给打得是晕头转向,这才让他们下定决心,将张三赶到这河中府来。”

    “这么厉害?”

    “嗯现在税务司还未到,不,说不准那税务司已经到了,这税务司可能是如今最令官员胆寒的官署。你去到京城后就会知道,只要谈到税务司,一定是闻之色变。”

    陆诜不敢置信地望着郑獬。

    难道是蜀中三日,世上千年,我错过了什么。

    秦府。

    秦义杰问道:“衙内,你们最近收了多少税上来?”

    “可是不少。”

    曹栋栋得意洋洋道:“秦兄若是不信,可去那些分署看看,大家都是上赶着交税,到处都是人山人海。”

    坐在上面的秦忠寿道:“那都是些穷人,能交都少税。”

    曹栋栋道:“现在不是提前征收么,等到了收税的时候,那些富户就会上门交税。”

    秦忠寿道:“衙内,你还是涉事未深,让那些大地主交税,秦叔叔还真是不信。”

    曹栋栋立刻道:“秦叔叔,你可以不信,但秦叔叔,你千万不能犯糊涂,去偷税漏税。”

    秦忠寿立刻道:“你小子胡说甚么,我怎会做这种事。”

    曹栋栋道:“那就行,小侄就怕秦叔叔一不留神,就栽了进去,那可能就出不来了。”

    这么邪乎吗?秦忠寿眼中闪过一抹心虚,偷偷向儿子使了个眼色。

    秦义杰问道:“要是不交会怎样?”

    曹栋栋道:“那就得依法处置,其实也就是罚些钱。”

    秦忠寿当即松了口气,“我还当是什么。”

    曹栋栋道:“秦叔叔万不可大意,咱汴京有一个地主,就是因为故意瞒报,结果被折腾的,这一夜苍老了几十岁,小侄看着都觉得可怜。”

    “就罚点钱,至于如此吗?”

    “秦叔叔有所不知,这做贼心虚,一旦被发现,那晚上能睡得安稳么。到时还得上皇庭审理,可就每一寸土地都得检查一遍,要是这里面还有猫腻,那.那可就说不定了。”

    秦忠寿听得是直冒汗,心里寻思着,咱还是先偷偷将税交了,且看看,是否真的这么可怕。

    而那边蔡延庆也有些坐不住了,因为目前来说,这税权还是在他们官府手里,收不上税,他也得负责人,直接就跑去找张斐。

    “张庭长,你这般收税法,能收上来多少税啊?”蔡延庆焦虑道:“你不能只看地契,还得看户籍啊!”

    张斐忙道:“蔡知府,这是警署的事,不,这不是你们官府要求警署协助的么,你.你怎么还跑来问我。”

    “要不要我将你与元学士那些勾当说出来。”蔡延庆是真心憋不住了,也猜累了,直接就摊牌了。

    关键你们这频率也太快了一点,一事接一事,猜得心累啊!

    张斐心里咯噔一下,眨了眨眼,错愕道:“什么勾当,蔡知府,你在说什么?”

    蔡延庆道:“我早就看出来,不管是盐钞,还是军饷,都是你与元学士暗中商量好的,由你出题,他来解题,你就是利用这种方式来干预财政的,我只是不想说罢了,你们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张斐一脸懵懂道:“蔡知府,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行!”

    蔡延庆站起身来,“我待会就让人去查查,看看你们皇庭是否有在暗中在干预财政。”

    言罢,便往外面走去。

    他是在诈唬我吗?还是说他真的早已经看出来。张斐神情也稍稍有些焦虑,这事可真不能捅出去,不然的话,元绛那边就会很难开展工作。

    要知道元绛来到河中府后,立刻就如鱼得水,完全就是因为他坚决对抗皇庭,这才赢得大家的支持。

    可转念一想,蔡延庆其实也不需要来诈唬自己,他只需要将他的想法透露出去,自然就会引来不少人的怀疑。

    而且,就算他此时承认了,出了这门,他也是可以否认的。

    既然蔡延庆一直帮着隐瞒,而且根据蔡延庆之前的抉择来看,他应该是支持自己的。

    念及至此,张斐赶忙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蔡延庆,“蔡知府请稍等。”

    蔡延庆回头冷冷看他一眼。

    张斐赶紧起身将他请回来坐下,然后道:“方才蔡知府是问自主申报一事。”

    那个话题,自然得避开。

    蔡延庆不做声。

    张斐讪讪道:“其实我也真的有些不知道,蔡知府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什么?”

    蔡延庆道:“其实我倒也不想去强征那些穷人的税,但是这税要收不上来,那是会出大问题的,如今警署那边已经放出话,只凭借地契征税,但你是否知道,这秋税里面有多少门道。”

    张斐点点头道:“我都知道,毕竟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许多官田、士绅的田地,都是平摊到百姓头上,其中就包括那些无地百姓。”

    蔡延庆道:“既然你知道,那你还这么做?我也不妨坦白告诉你,我为官数十年之久,但今日是真估不到到底能够收多少税上来,那些地主即便愿意补,也不可能全部补上。

    而明年河中府是急需财政支持,如果这财政不好,你们之前所有的计划,可能都会失败,到时肯定会有人从中作梗,这可能引发极大的混乱。”

    张斐道:“我相信每个人都会做到合法交税的,是多少就是多少,如果少一点,那咱们就少用一点。总不能让皇家警察去违法去收税吧。”

    蔡延庆笑道:“如果个个都合法交税,这税是绝不会少的,但你未免有些想当然了。”

    张斐摇摇头道:“我没有想当然,我会脚踏实地的秉公执法,反正事情都到这一步,何不借此,将地契这团乱麻给梳理清楚,顺便普查一下河中府有多少田地,反正以后也要梳理的。”

    蔡延庆道:“那你知不知道,那些大士绅可都是有背景的。”

    张斐反问道:“不知道是哪位王爷?”

    “???”

第五百七十三章 少数人的斗争

    也真不怪这蔡延庆庸人自扰,他的性格一向比较沉稳,非常沉得住气,只是他发现这个自主申报有一个技术上的漏洞。

    那就是地契。

    秋税简单来说,就是每亩地收一斗,北宋绝大部分地区是没有丁税的,完全看土地收税,但其中还伴随着许多杂税。

    而河中府最恐怖的杂税,就是支移。

    在战争时期,甚至有让河中府的百姓,将税送到延州去,许多百姓直接就跑了,如今就是折算成钱。

    这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若只看地契收税的话。

    你想地主兜底,这是非常非常困难的呀!

    然而,张斐的回答,就让蔡延庆觉得自己是一个傻逼。

    那真心没啥可说得了。

    你都这么横了,那那就静待你的表演吧!

    但与其说静待张斐的表演,还不如说静待那些大地主的表演。

    因为只有那些大地主表演完之后,张斐才有资格出来表演。

    直白一点的说,就是得有人违法,张斐才有露脸的机会,否则的话,张斐只能在家跟夫人玩

    而此时,这田里的农作物多半都已经被收割完,放眼望去,就只有一堆堆的稻草,这也预示着,已经正式进入缴纳秋收的时段。

    一般来说,夏税只收一个月,但秋税是要收三个月,从九月中旬到次年正月中旬。

    由此可见,收税是一个非常繁杂的公务,而且这也是官员最重要的政绩。

    但凡收不上的税的官员,基本是得不到升迁的。

    但是与往年不同的是,这都还未进入正式收税期,多半自耕农已经缴税完,税钞都已经拿在手里。

    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比往年要少缴纳近三分之二税。

    这能不积极吗?

    而那分署也随之渐渐变得清闲,都开始打苍蝇了。

    府库!

    “库里现在收了多少粮食?”

    韦应方向此库房的主管孟成问道。

    孟成拿着账本念道:“目前我们仓库一共收了两千三百六十一石粮食。”

    韦应方吃惊道:“才这么一点?我听说河东县南部的税已经收的差不多了。”

    孟成点点头道:“是的,地籍册上的百姓,已经有七成百姓已经交了税。”

    “七成。”

    韦应方稍稍点头道:“那倒是还好。”

    孟成忙道:“韦通判,就我们估算,其实只有不足一成的人尚未交税。”

    韦应方错愕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孟成道:“因为这回是按照地契收税的,而不是按照地籍册收税,这剩余的三成中,其实有两成多的百姓是没有地契的。”

    韦应方又问道:“那比起往年,还差多少?”

    孟成道:“我们仓库就还差四千多石。”

    韦应方眨了眨眼,“也就是说河东县南部,剩余不足一成的人要补上四千多石的税?”

    孟成左右看了两眼,低声道:“韦通判,咱们河东县可全都是一些大士绅,地契几乎都在他们手里,他们要不交税,今年咱们的俸禄恐怕都成问题。”

    韦应方一边抹着汗,心想,他们能补上吗?不管了,就是补不上,也不是我们的责任,是警署那边要搞这自主申报的。

    这潮水退去,那些暗礁也都慢慢浮现出来。

    是可以清楚的知道,这些田地全都在谁手里。

    而那些大地主,大士绅,自是不想这么裸露的站在大家面前,当然,他们更不愿意出这一笔钱。

    由奢入俭难啊!

    然而,关于这自主申报在京城的战绩,也渐渐传开来。

    大地主们也都很慌,他们开始到处想办法,甚至都跑到陆邦兴这里来打听。

    也就是,他们都已经开始寻求司法手段来解决问题。

    “陆先生,官府免除那些支移、折变等税,这难道不违法吗?”

    柳长青的这个问题,直接将陆邦兴给问懵了。

    “不知柳员外为何这么问?”陆邦兴问道。

    柳长青道:“如果官府违法,咱们就可以去皇庭告状啊!”

    其实之前,他们也有些动心,补一点就补一点,这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也得给几分面子,将账目弄得漂亮一点。

    但渐渐地,他们发现这窟窿也太大了一点吧。

    陆邦兴讪讪道:“柳员外,就我朝税法,可没有明确规定支移、折变,若真从司法来说,他们收这钱,倒是可能会被告。”

    “哎呀!”

    一个肥头大耳的地主挤过来,“甭说那么多,我们就想知道,怎么才能不缴这么多税。”

    陆邦兴思忖半响,“其实办法有很多,各位心里也都清楚,但都是充满风险的,公检法的查税手段,比那些衙差要强上百倍不止。

    而且,目前谁也不知道,到底税务司有没有来,如果税务司来了,那我给你们的建议,就是合法交税,一旦被税务司逮住,至少要花两倍到三倍的钱,而且,多半会被逮住。”

    “如今税务司连个影子都没有看见,肯定是没有来。”

    “诸位有所不知,京城的税务司就是警署调一拨人过去,便是一鸣惊人,至今都未有人弄明白,税务司为何能够查到那么多证据。”

    皇庭。

    “哎呦!张庭长要出门啊!”

    在店门口的大狗,忽然见到张斐行了出来,不免走了过去,打了声招呼。

    张斐点头笑道:“出门走走,否则的话,很多人都认为我躲在里面捣鼓什么阴谋诡计。”

    大狗听得呵呵直笑。

    张斐又小声问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大狗神色一变:“十分复杂。”

    张斐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大狗道:“就目前的局势来看,那些大士绅、官员都在想办法,应对这自主申报,暂时还看不出他们会如数缴税。

    而我们在牙行的兄弟,告诉我们,最近他们店里的地契交易,比往年这时候,翻了一百三十多倍。”

    张斐震惊道:“一百三十多倍?”

    大狗点点头道:“这里面主要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将大地契拆分开来,变成几亩地的小地契,如此一来方便他们看情况缴税,也更加能够规避官府的调查。

    还有一种,则是大地主兼并五等户的田地。因为很多五等户只有几亩田地,亦或者十几亩,如果是以地契缴税,他们将土地卖了,找点别的活干,还要更加安稳一些,有些大地主,就借此事,唆使那些自耕农卖地。”

    张斐笑道:“我就知道,他们才是最难的对付的人,不管朝廷怎么做,他们都能想到办法去兼并土地。而且,他们将地契化整为零,这可能会增加税务司调查的难度。”

    大狗嘿嘿一笑:“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张斐斜目看向他。

    大狗道:“最近半月,我们在乡村扩张的非常快,而原因就在于,很多百姓都在想办法去告密。”

    张斐错愕道:“告密?”

    大狗点点头:“许多自耕农交了税,他们若知道有人没交,一定会想办法去告密的,我们借此,也找到不少眼线。再加上我们早就在牙行安排了一些人,他们这么频繁的交易地契,故此我们对周边那些大地主的土地情况,是非常清楚。”

    “还能这样。”

    张斐自己都乐了。

    这事真不是他谋划的,并没有安排,不曾想,竟还有意外的惊喜。

    大狗是信心满满道:“如果要查的话,我们手里也有一些证据。”

    这时,李四龙五驾着马车来到张斐身旁。

    张斐低声向大狗道:“暂时先别轻举妄动,稍微盯着一点,但愿这回不要动用你们税务司,如今还不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我先走了。”

    “张庭长慢走。”

    其实张斐今日是受符世春所邀,去军营那边逛逛。

    来到永兴军大本营,刚下马车,符世春便迎了过来,“有劳张庭长亲自前来监督。”

    “我就是纯属来见见世面的。”

    张斐摇头一笑,又问道:“你们最近税收得怎么样?”

    符世春道:“已经接近尾声,其中有八九成百姓已经交完税,其中主要是三四五等户,以及少部分二等户,但但也就只收到三成的税。”

    张斐笑道:“这并不奇怪。”

    符世春道:“但接下来就是针锋相对,我们警署可是没有一点把握的,要知道他们避税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啊。虽然最近有不少人告密,但那也只是小片土地,而且缺乏证据。”

    这个自主申报最大的特点,就是合法。

    士绅、大地主都有特权,但特权中不包括违法。

    所以在汴梁一战,他们的办法就是拿钱去砸,你抓到我就认罚,再大的官也不敢说,我可以违法。

    话又说回来,你得拿到铁证。

    张斐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符世春点点头,也不再多问,转而道:“但他们肯定也会拖到最后,这期间我们警署没有什么事可干,如果你也没有别的安排,我就准备将一些皇家警察调去其它州县,负责去军营招收皇家警察,如今各军营都在裁军,是我们皇家警察扩张的好机会。”

    张斐想了一下,“只要能够确保警署对于乡村控制,那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

    符世春道:“但这肯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那些士绅可不会轻易将乡村拱手相让。”

    张斐笑道:“谁也没说这会很容易啊。”

    说话时,他们来到军营里面,突然听到一人喝道:“站直,站直一点。”

    张斐偏头看去,“他们在干什么?”

    “在量身高。”

    符世春道:“身高要达到五尺五才能够达到进入下一轮筛选。”

    “哇这么严格吗?”

    “你不知道吗?”

    符世春道:“这军饷都与身高有着很大的关系,身高越高,军饷就能拿的越多。”

    张斐道:“岂不是进入警署都是矮个子。”

    符世春点点头,又是笑道:“但是有些人想要进警署,故意站不直。”

    “是吗?”

    “虽然这辅警的酬劳没有禁军高,但是我们警署远比这军营清廉,而且发工钱也准时。”

    “那目前裁军的情况怎么样?”

    “还算不错。”

    符世春又道:“自从得知今年是以地契交税,又有一批士兵主动申请离开军营。因为如果没有地契就不用承担税收,那出门找点活干,也不怕养不活自己。”

    忽听得一人道:“哎呦!咱没有看错吧,张大庭长。”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秦忠寿与一个虞侯和一个都头走了过来,赶忙拱手道:“秦指挥使。”

    “稀客!真是稀客啊!”秦忠寿笑道:“张大庭长今儿怎有空上这来?”

    张斐轻松笑道:“我们皇庭最近比较清闲,正好符主簿又约我过来逛逛,我就过来看看。”

    秦忠寿故作惊讶道:“不是吧!张大庭长最近比较清闲?”

    张斐点点头道:“目前农务繁忙,我们也没有打算开庭。”

    秦忠寿道:“我听说今年农税只收上来三成左右。”

    张斐笑道:“这跟我们皇庭有什么关系?”

    秦忠寿呵呵道:“这自主申报不就是你弄出来的吗?”

    张斐道:“比如说,这刀是我发明的,但不代表用刀的人都跟我有关系。这是他们官府的事,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说到这里,他手引向一旁的符世春,“其实跟警署也没有直接关系,警署也只是听从命令,协助官府收税。”

    符世春点点头。

    秦忠寿问道:“是吗?那如果收不上这税来,你们皇庭也无动于衷。”

    张斐道:“理论来说,是的。除非官府向我们提起控诉,否则的话,官府就是不收税,那都跟我们皇庭没有关系。”

    身旁那虞侯道:“税务司不也在你们手里吗?”

    谈到自主申报,必然就要说到这税务司,没有税务司,自主申报就是一个屁。

    京城来到官员,早就将税务司的消息给放了出去。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张斐道:“公检法是公检法,税务司是税务司,税务司直接隶属官家,跟我们公检法没有一丝关系。我也没有听到过有关任何税务司的消息,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人都在谈论税务司。”

    秦忠寿与那虞侯相视一眼,好似说,我信你个鬼。

    是!

    税政在官府手里,要是官府收不上税来,他们能不告吗?

    不告的话,他们就得回家养老了。

    至于这税务司么,反正京城来的官员,都认为税务司已经在暗中潜伏,只要皇帝一道诏令,马上就能够开张营业。

    否则的话,你们怎么敢自主申报,这可是需要大量技术来支持的。

    人家大地主偷税漏税,玩得也是技术活,不是光明正大的不交。

    正当这时,只见一批快马疾驰入得军营,“小春哥,你看谁来了。呀!三哥也在啊!”

    正是马小义。

    但随后只见一个年轻人入得军营。

    符世春激动道:“樊大。”

    来人正是樊正。

    昨天晚上不小心,将手指头跟烫伤了,起了个大泡,这码字真是要命啊!

    晚上那章,大家先别等了。

第五百七十四章 金融之利

    这樊正的突然到来,可真是令符世春喜出望外。

    天天面对曹栋栋和马小义,时不时还得帮他们擦屁股,可想而知,这心得有多累啊!

    但是张斐心里却是咯噔一下,樊正突然亲自跑来,毫无征兆,难道是京城出事了。

    好在,是他多虑了。

    原来樊正是押纲来此,但是由于慈善基金会纲局的保密制度,不便于先派人来此通信。

    由于这军营里面不是说话的地方,张斐只能提前结束今日的行程,四人又回到皇庭。

    “十万贯钱币?”

    “嗯。”

    樊正点点头。

    张斐问道:“送去哪里?”

    樊正道:“解盐司。据说是用于从解盐司购买十万贯盐钞。”

    符世春好奇道:“朝廷从解盐司购买盐钞?”

    张斐却是心如明镜,这摆明就是王安石给提举常平司提供支持,毕竟这是一个金融系统,虽然有盐钞,但这货币也得到位。转而问道:“此纲赚多少?”

    难道他不好奇吗?符世春见张斐竟然转移话题,不禁稍稍一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便也不再多问。

    樊正道:“八千贯。”

    张斐惊讶道:“扣除路途费,还能净赚八千贯?”

    樊正点点头道:“朝廷给的是八千贯,但还有不少商人和官员托我们押送了一些货物过来,他们支付的费用,就足够我们路途上的损耗。”

    符世春道:“一趟就八千贯,想不到这押纲恁地赚钱。”

    樊正有意识的压低声音道:“当初我在跟朝廷谈的时候,要价是百中取五,但是那吕校勘却给我八千贯的酬金。”

    张斐笑道:“抛砖引玉。”

    樊正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朝廷也不希望我们慈善基金会垄断这一切,现在给我们的价格都非常高。我来之前,已经听说,相国寺也打算成立自己押纲队伍,主要是用于这飞钱来往。”

    这王安石当政后,朝廷里面,全都是一些理财高手,个个都是会算账的,只要这押纲队伍多起来,价钱马上就能打下来,这才是对朝廷最有利的。

    要是换成司马光,这价钱可能会压倒百分之三。

    这可以说是开源和节流,两种玩法。

    没有结果之前,还真说不准谁对谁错。

    马小义对赚钱倒是没有兴趣,只是好奇地问道:“樊大,押纲好玩么?”

    这问得樊正是心有余悸,“可真是要命啊!因为这一旦被劫,我们就要赔付十万贯给朝廷啊!好在那杨哥经验丰富,并且朝廷给予我们公文,路上过税也交得少,反正这一路上也算是无惊无险。”

    张斐笑问道:“后悔了?”

    樊正神色一变,正色道:“那倒也没有,经过几回短途押送,以及这回长途运送,我们发现只要安排适当,正如三哥当初所言,这一笔买卖能令我们所有人的买卖都如虎添翼,更上一层楼。”

    其实钱只是次要的,当你掌控着运输,那就能够获得广阔的人脉,就比如说,你要拜托慈善基金会运送货物,必然也会去樊楼吃饭啊!

    这又必然会增加他们的社会影响力。

    这隐形的利益是巨大的。

    马小义突然抬头看去,“哥哥来了。”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曹栋栋耷拉的脑袋,往这走来。

    “衙内!”

    樊正主动招手道。

    曹栋栋抬头瞧了眼,“樊大,你来了。”

    樊正神情一滞,“衙内似乎不欢迎我。”

    “唉。”

    曹栋栋来到坐下来,就是一声长叹。

    张斐一看他这德行就问道:“又为情所困?”

    曹栋栋惊呼道:“你咋知道?”

    张斐道:“除了曹太后,唯有情才能够令衙内如此伤神!”

    “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张三也。”

    曹栋栋又是一声长叹,“这回真是收之桑榆,失之东隅。”

    符世春皱眉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张斐也有类似的感觉,这出口成章,落在衙内嘴里,真特么就是胡话。

    曹栋栋瞪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这都怪你,当时让我在庭上表现的放荡不羁,你知道么,曾娘子也来观审了,今儿我去找她,她连门都没开。”

    “.?”

    符世春一阵无语。

    马小义却是一拍桌子:“正好,反正我们今儿也要为樊大接风洗尘,这又可陪哥哥借酒消愁,一举两得!”

    樊正和曹栋栋不约而同地看向马小义,神情是极为复杂。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难受。

    三更时分。

    跟在京城一模一样,曹栋栋、马小义,以及过来帮张斐挡酒的牛北庆全部趴在狼藉的酒桌上。

    而张斐、符世春、樊正则是去到外屋,又泡上一壶上等香茗。

    “对了!”

    樊正突然掏出两封信来,“这是许相公和符叔父托我给你们送来的。”

    “多谢!”

    二人接过来,道了一声谢。

    张斐没有急着看,问道:“京城买卖怎么样?”

    樊正带着一丝崇拜地看着张斐,“三哥真是深谋远虑,如今东京最赚钱的买卖,莫过于足球联盟,可真是日进斗金,不但我们赚得多,就连步马两军都凭借着租售店铺,赚得是盆满钵满,如今大名府等地都在积极组建足球联盟。”

    符世春忙问道:“那我的风月报呢?”

    樊正道:“自三哥走后,风月报马上就成为东京第一报,已经是名士报、新闻报两倍多。”

    符世春道:“就算张三在,也卖不过我风月报。”

    张斐一翻白眼道:“我要弄个小huang文连载,能打你十个风月报。”

    符世春问道:“何谓小huang文?”

    “呃算了,我不与你争,我们正版书铺现在卖书赚钱。”张斐摆摆手道。

    其实他也知道,名士报加新闻报,肯定是卖不过风月报,他在也没有意义,娱乐报就是更大众化的。

    “那倒是的,正版书铺的书籍,现在都还处于供不应求。”樊正笑着点点头,突然又问道:“三哥,听闻你们在河中府也开始实行自主申报?”

    张斐道:“你这才刚到就知道这消息了。”

    樊正忙道:“如今这大街小巷都在谈论此事。”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又道:“那那会成功吗?”

    他可是经历过上回京城免役税一战,那段时期,可真是风声鹤唳,惊心动魄,至今都让人记忆犹新。

    张斐道:“应该不会出现京城那种情况,京城之所以闹得那么凶,是因为上面有一帮大臣顶着,帮他们分摊罚款,以及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用人海战术,去挑战税务司和公检法,但是在这里,应该不会有人这么干。”

    当时在京城打得那么激烈,不就是上面有做主的,任何罚款大家都来分摊,在这里的话,让韦应方他们帮地主分摊,他们纵使想,也没有这财力。

    樊正又问道:“三哥到底有没有把握?”

    符世春好奇道:“樊大,你怎对这事感兴趣,莫不是你家也在这里有田地?”

    “不不不!”

    樊正忙道:“我都是第一回来河中府,哪有什么田地。只是.!”

    张斐也是好奇地看着他。

    樊正道:“只是马叔叔希望与我们慈善基金会合作,在这里开一间解库铺,但前提是能够得到公检法的庇佑。”

    这解库铺就是典当铺。

    张斐皱眉道:“打算经营什么买卖?”

    樊正道:“主要是用于经营借贷,飞钱,以及房贷等买卖。因为马叔叔认为,在公检法之下,商人是能够得到更多的保障。

    这或许是因为马叔叔见到这近一年来,东京商业发展的非常快,再加上我们押纲买卖的成功,是非常有利于飞钱等买卖的。

    另外马叔叔之前也是在三衙,来过这里戍边,他知道许多士兵都需要将钱寄回家中,如果提供飞钱买卖,是能够赚很多钱的。”

    因为宋朝完全不抑制商业,并且官府还带头做买卖,导致宋朝什么业务都有,商人是极具金融智慧,纸币就是宋朝商人弄出来的,甚至还有类似于银行的存储借贷业务,不过一般是跟飞钱绑定在一块的。

    而张斐带来的房贷,使得东京金融业是更上一层楼。

    马天豪又是这方面的佼佼者,他发现只要公检法站稳脚跟,河中府是有着巨大的金融潜力,因为河中府不但涉及到解盐,还涉及到军费。

    动辄几十数百万贯。

    张斐笑道:“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主意,但不幸的是,出现在一个非常不好的时机。青苗法刚刚来到河中府,到时也都会提供借贷、飞钱等买卖。”

    樊正道:“这我也知道,但是这做买卖不是各凭本事吗。”

    符世春道:“青苗法来到河中府,这必然是要成功的,否则的话,这会直接影响到王学士新政,你这时候开个解库铺,那就是成心要与王学士为敌,无论你们是否这么想的。”

    张斐点点头道:“小春哥说得对,这就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时机。”

    樊正惋惜道:“那好吧。就当我没有说。”

    三人秉烛夜谈,一直到深夜,才各自回屋休息。

    当然,张斐是很自觉地去书房休息,倒不是说家里是两只母老虎,只是因为他自己就不太喜欢去给人添麻烦,能避免则避免,这一身酒气,又有可能会打呼噜。

    翌日。

    当张斐起来后,已是日上三竿,在高文茵的服侍下,张斐几乎是闭着眼洗漱完的。

    懒懒散散来到那露天餐厅,许芷倩还是十年如一日的在工作者。

    张斐顺便将许遵的信递给了许芷倩。

    “岳父大人信上说了什么?”

    张斐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向许芷倩问道。

    许芷倩道:“爹爹信上就是说,这家里一切都好,让我们照顾好自己,还有就是,你的判决已经在立法会进行讨论,富公他们都是很支持你的,但是如何对此立法,可能还需要仔细斟酌。”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应该的,一个判决针对只是一个案子,但是一条成文的法规,却是涉及到天下人,必须要考虑到方方面面。”

    许芷倩突然问道:“对了!那些地主可以交税?”

    张斐摇头道:“让他们交税,是非常不容易得事,他们现在正在想各种办法,比如说,合法规避税收,估计是会拖到最后一刻。”

    许芷倩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先开庭审理,毕竟普通百姓的事,已经忙完了,要是等到寒冬之际,可能就没有多少人来观审。”

    张斐问道:“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许芷倩点点头。

    张斐沉吟少许,道:“早点开审也好,也让那些地主知晓,我们皇庭根本就不在乎他们交与不交,待会我让蔡京贴出告示,七日之后,开庭审理之前递上来的案子。”

    昨晚忍不住,戳破了那泡泡,今天码字,可真是有一种悬梁刺股的快感,是越码越有精神,就是有点费汗。得多喝水。

第五百七十五章 强制执行

    果不其然,当皇庭贴出告示,表示在七日后,将会开庭审理之前所积压的案子,这里引来各方的揣测。

    如今整个河中府都还沉浸在秋税当中。

    而目光却都集中在皇庭。

    因为他们都认为,此事肯定与公检法有关。

    要知道目前官府才收上去三成的税,虽然时间还很长,但那些大地主态度,以及他们的举动,是让人感到担忧的。

    这收不上来,就会出大问题。

    其实就以前的制度而言,整个秋税期间,府衙是不接受诉讼的。

    结果如今情况这么严重,你竟然还有闲情开庭审理?

    这么有信心?

    这是笃定我们不敢不交么?

    顿时引来各方猜测和打探。

    如蔡京、苏辙他们都表示,秋税是属于财政,跟皇庭和检察院没有直接关系,而警署本就要服务于行政,也是听命于行政。

    这言外之意,跟我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们要找,就找官府去。

    而在这期间,樊正还得去解盐司等官署办理相关手续,张斐基本上都跟四小金刚在一起,研究案子。

    今日,便是皇庭重新开庭之日。

    观审的百姓变得更多了,因为许多乡村里自耕农都赶了过来。

    有道是,这无税一身轻,很多人活这么大,头一回不用交税,因为手里没有地契啊!

    感觉真是爽歪歪。

    而他们也都认为,这是皇庭带来的,于是都迫切的希望,能够更了解皇庭,皇庭越威武,他们心里就越踏实。

    当然,地主们也都来了,他们也希望从中找寻一丝蛛丝马迹,看看这皇庭是不是在吓唬人的。

    而蔡延庆、郭孝法等一干官员也都来了。

    他们都知道这所积压的案件,全都是民事诉讼,财物纠纷。

    而且,这也是头一回,如此大规模审理此类案件。

    因为以前都是官有政法,民从私契,一般不会闹到官府去,官府其实也很难处理这些纠纷。

    他们都来看看,皇庭会如何审理。

    检察院方面这回出庭的人数是直接翻了三倍,共九人出席,但其实这跟他们都没有太多关系,因为不是刑事案件,只是这打破传统,他们也得来学习学习,其中有六人全都是刚刚招上来的实习检察员。

    “想不到三哥不管是审案,还是争讼,都有这么多人来看。”

    看到这一幕,樊正不由得想到,当年张斐在开封府争讼时,每回门前都是黑压压的一片。

    符世春道:“皇庭审案,都已经成为百姓的娱乐,你看那城角处都是车水马龙。”

    樊正点点头道:“这真是令人期待。”

    而那边蔡延庆一出现,就被一干大士绅给团团围住。

    “蔡知府,你们这突然改制度,我们是毫无准备,如今弄得我们是手忙脚乱。”

    “是呀!之前咱们都是凭借税钞交税,是多少,我们就交多少,现在我们得自己根据地契去算,要是遗漏了,官府也得通融一下吧。”

    蔡延庆哪能听不出他们这话外之音。

    即便我们不缴,你们也不能认为我违法,最多我们补上就是了。

    现在他们最担心的,就是不缴的后果是什么。

    如果后果只是补上,那肯定是要赌一把。

    因为他们也在盘算,这么多土地,你们能查得清楚吗?

    纵使我交这钱,也得让你们脱一层皮,事关利益,必然寸土必争。

    这当然不能答应,要答应的话,肯定就没人交了。蔡延庆是直点头道:“各位所言,我也觉得合情合理,我可以答应你们,给予你们通融,只要及时补上就行。但偷税漏税到底是属于司法,检察院会不会通融,这我就不敢保证,我可指挥不动他们。”

    卓群突然道:“我听说有人在推广一种计税买卖,各位若实在是算不清,可找那些人帮忙。”

    那些士绅自讨没趣,只能散去。

    过得一会儿,四小金刚入得庭内,大家也都纷纷入座。

    又过得好一会儿,张斐才姗姗来迟,还是一件白袍。

    由于是民事诉讼,程序没有那么多。

    今日第一桩官司,是一桩关于借钱不还的债务纠纷。

    但这种纠纷,恰恰是官民都非常关注的。

    因为这种纠纷,又多又难处理。

    张斐仔细看过借据后,突然偏头看向原告李志,“李志,你与被告罗大伍是什么关系?”

    李志回答道:“就是普通街坊的关系。”

    张斐道:“普通街坊关系?”

    “嗯。”

    李志忐忑地点点头。

    张斐道:“如果是普通关系,那为什么你借十五贯给他,却不用罗大伍提供任何抵押物,亦或者担保人?”

    右边一个瘦子立刻叫嚷道:“张庭长,他是看中我的妻子。”

    李志立刻反驳道:“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一上来就这么劲爆吗?

    百姓们立刻开始指指点点。

    樊正、符世春则是看向曹栋栋。

    曹栋栋怒道:“你们看我作甚,我又不是这种人。”

    “肃静!”

    张斐一敲木槌,制止喧哗后,又向罗大伍道:“罗大伍,你为何这么说?”

    罗大伍道:“我向他借钱的时候,他之前是不肯借的,后来是我说,要是实在没钱还,就将我妻子抵押给他,他这才答应借我十五贯。”

    张斐偏头看向李志。

    李志红着脸,不做声。

    抵押妻儿,一般是不会写到借据上的,因为这是不合法的,通常是追债的时候,完成这一项操作的,那官府就不太好管了。

    张斐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没有将妻子抵押给他?”

    罗大伍眨了眨眼,显得有些心虚。

    李志激动道:“那是因为他偷偷将妻子卖给了别人。”

    此话一出,不少人纷纷唾骂罗大伍。

    没有办法,将妻子抵押出去,那就也罢了,你还搞这种骚操作。

    简直就是禽兽不如啊!

    虽然这很常见,但遇到了,要不骂两句,这心里是憋得慌啊!

    许芷倩他们也都是直摇头。

    “肃静!”

    张斐又敲了下木槌,等到安静下来后,又向罗大伍问道:“罗大伍,你为什么这么需要钱,又是借钱,又是卖妻?”

    罗大伍可怜兮兮道:“我这不是做买卖亏了么。”

    李志马上道:“张庭长,他说谎,这人嗜赌如命,连妻子和房子都输了,那些街坊邻居都知道。”

    罗大伍反驳道:“我也是做买卖不顺利,才想着去搏一搏,你以为我想输么。”

    “行了!”

    张斐懒得听这烂赌鬼解释,又向李志道:“李志,你身为他的街坊,应该比较清楚罗大伍的财务状况,你希望他怎么去还你钱。”

    李志委屈道:“小民不知道,故此小民才希望皇庭能够为小民做主,小民不奢望那利息,将十五贯还给小民就行。”

    蔡卞小声道:“老师,这罗大伍将能卖的都给卖了,确实拿不出一文钱了。”

    张斐又看向罗大伍道:“罗大伍,你可有还钱的打算?”

    罗大伍道:“我现在啥也没有,怎么还,当初这厮已经告诉官府,还打了我板子。”

    蔡延庆闻言,不禁看向卓群。

    卓群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县衙审得。”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其实如此类案子,根本没有必要审,纯属浪费人力物力,如这种人,就是打死他,也还不上钱。”

    蔡延庆稍稍点头,又道:“但是张庭长既然开庭审理,必然是有应对手段。”

    又听得那李志道:“张庭长,莫要听他胡说,要是他什么真的都没有,他早就饿死了,他是挣点钱就去赌,根本就没有想过还钱。”

    张斐道:“你可有证据?”

    李志道:“这一年来,有不少人在赌坊见过他。”

    蔡卞回过头来,低声道:“我们也去问两三个人,他们确实都见到过罗大伍,并且有拿钱赌。”

    张斐点点头,又向罗大伍道:“罗大伍,你有没有把握,在一个月内找到一份活计,在保证自己最基本的食住,剩余的钱,全都还给李志。”

    李志急了,忙道:“张庭长,他根本不会还钱的。”

    张斐道:“你且稍安勿躁,一旦他找到活计,我们会跟雇主商量好,将约定好的工钱直接给你。”

    罗大伍双手一摊,“张庭长,你看咱这德行,谁敢雇咱,咱已经在外乞讨好些日子了。”

    一看就是那种老去官府的,是神情无惧。

    张斐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皇庭就只能采取劳力强制执行。”

    此话一出,全场是鸦雀无声,人人都是困惑的看着张斐。

    劳力强制执行,这是什么东西?

    张斐又解释道:“我们皇庭会将你的劳力拿去扑卖,若有服役者而不想服役,可以花钱竞价,让你去代其服役。而扑卖所得之钱,则用于偿还原告李志,直到还清为止。”

    蔡延庆等官员不禁是眼中一亮。

    还能这么操作吗?

    李志激动道:“好好好!就这样,这样行。”

    院外也是一阵激动地叫好声。

    他们都知道,这肯定是卖得出,很多人都不愿意服役,尤其是那种苦役,包括厢军士兵,也经常花钱雇人代自己干活,但私下找人代役是有风险的,其中若出现问题,责任还是自己的。

    但如果官府主动扑卖,那风险几乎没有。

    罗大伍神色大变,“不公平!这不公平!我之前在官衙挨了板子,现在又来罚我,太不公平了。”

    以前官府追债就是打板子,最多打到六十,但如罗大伍这种人,官府都懒得去打,就打了两回,共二十苔,然后就不理了。

    张斐解释道:“根据《宋刑统》规定,官府的苔刑,只是略失惩戒,希望你能够还钱,而不能抵偿债务。我们皇庭不会将刑罚用于民事诉讼,我们的目的是要确保债权人和债务人的利益。

    对于李志而言,他确确实实借了你十五贯钱,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如今他都已经不追究你的利息,故此你应该归还,同时我们也会确保你生活的基本需求,不至于让你以命来抵偿。”

    罗大伍双腿开始发颤,服役不等于还是拿命去还么,只是说得好听罢了,忙道:“张庭长,你再给小民一次机会,小民保证一个月内,一定要找到一份活计,工.工钱都给李志。”

    一旁助审的马小义突然道:“张庭长,俺认为应该强制执行,不应给他机会。”

    如今马小义是常驻皇庭,专门以皇家警察的角度,来协助皇庭审理一些案子,尤其是民事诉讼。

    张斐问道:“为何?”

    马小义大咧咧道:“庭长应该清楚,俺家可也是放咳咳,反正如这种烂赌鬼,俺可是见得多了,是好吃懒做,为求钱财,经常去偷蒙拐骗。

    你要给他一次机会,他万一跑了,又或者去干违法的事,那不是折磨俺们皇家警察么。”

    张斐显得有些犹豫。

    上官均也道:“老师,学生以为马警长说得对,这种人没有必要给他机会。”

    而那边罗大伍已经是痛哭流涕,“庭长,大庭长,求求你,再给小民一次机会,小民一定会努力还钱的.。”

    张斐瞧他一眼,犹豫半响后,点点头道:“好吧!本庭长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但这不是说,我不认同马警长方才所言,只是担心将来会有人滥用这强制执行,故此只要你没有违法行为,我们皇庭都会给一次机会的。”

    这一番话下来,顿时赢得苏辙等官员,以及方才不少观审者的认同。

    如果直接执行,那可能会引导官员,滥用这种惩罚措施,因为这种方式,对于政绩是有很大的支持。

    张斐又道:“在债务没有还清之前,你不能离开河中府,若有特别需求,也必须向皇庭申报,若期间有违法,亦或者想偷跑,一旦被抓住,将会立刻强制执行,同时惩罚将会翻一倍。听清楚了吗?”

    “是是是,小民听清楚了,多谢庭长饶命,多谢庭长饶命。”

    罗大伍吓得是连连弯腰,脸色都是苍白的。

    “带他们下去!”

    说着,张斐又问道:“服役有这么可怕吗?”

    许芷倩、四小金刚,包括一旁的李四,同时点了点头。

第五百七十六章 别无选择

    啪啪啪!

    “好!”

    “判得好!”

    这观审的百姓们,是用掌声和助威声,将那罗大伍给送下庭去。

    连杠精都未出现,看来这古往今来,都是非常痛恨这种老赖。

    罗大伍本就郁闷死了,听得那些叫好声,不禁骂道:“干你们鸟事,老子又没欠你们的钱。”

    “你还骂人,你这厮往后休想逃,我们都会盯着你的。”

    “对,我们都会盯着你的。”

    罗大伍吓得一哆嗦,当即不敢言语,埋头快步离开。

    然而,这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趁着这间隙,那官员们也都在窃窃私语。

    一个实习检察员向苏辙小声问道:“检察长,《宋刑统》好像并没有此惩罚条例?”

    又有一个问道:“是不是这张庭长弄错了,根据《宋刑统》杂律规定,诸公私以财物出举者、任依私契、官为不理,家资尽者役身折酬、役通取户内男口。

    可这役身折酬与和扑卖劳力可不是一回事。”

    苏辙道:“张庭长有更改部分条例刑罚的权力,且也不太可能是弄错了,因为他身边还有许主簿,以及四个助审官。”

    说到这里,他回过头去,向那六个实习官道:“但他这项权力,将受到我们检察院的监督,故此你们也要好好想想,这二者区别是什么,哪种惩罚更好?”

    检察员面面相觑,似乎一时并未太多头绪。

    古代学习律法的人,多半还是死记硬背,故此许遵才会成为法律界的奇葩,他在这方面非常灵活,擅于思考。

    “劳力强制执行?”

    陆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这张庭长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身旁的郑獬道:“介夫兄为何这么说?”

    一旁的好友也问道:“此与役身折酬有何区别?”

    陆诜面色严肃道:“这役身折酬,其实就是变相让欠债者卖身为奴,但通常也因此受尽剥削,所还之力,是远多于所欠之债。甚至不少债主趁机霸占其妻女,但也有些人,就如罗大伍这种泼皮无赖,反客为主,又使得债主是苦不堪言,故此近年来,但凡那些公正廉明官员,一般是不会这么判的。

    相比起来,这扑卖劳力,显然是更好的选择,双方就还是契约关系,出钱的和监督的并非是一个人,这也避免了役身折酬的弊端。”

    他常年在外地当县官,对此是非常清楚的,判役身折酬,百姓承担的后果更苦,索性打顿板子,意思意思,然后你们自己解决,许多百姓烂命一条,还有跟地主博弈的空间。

    这也是司马光他们反对青苗法的一个重要依据,百姓跟富户是有博弈的空间,官府下场,百姓和富户都成鱼肉。

    郑獬捋须点点头:“言之有理。”

    卓群道:“要说二者谁更优,那自然扑卖劳力更优。但这也会给皇庭带来更多麻烦,还得监督,还有扑卖,役身折酬,就比较简单,后续也与官府没有太多关系,还是仅限于百姓之间的交易,更符合民从私契,官为不理。”

    役身折酬,到底是将事情局限于债权人和债务人之间,官府只是做出判决,但是劳力扑卖,官府是需要参与的。

    蔡延庆笑道:“这就是为何要政法分离,以前官府事务庞杂,难以顾全,如今皇庭专事司法,他们公检法是有能力做到的。”

    卓群听得直点头,“这确实是政法分离一大优势。”

    其实宋朝律法规定的很好,既然不能强制卖妻儿,又不能强制卖田卖牛。

    但问题依旧,效力差。

    说白了,就是执行力。

    稍作休息后,第二桩官司很快就开始审理,如这种民事诉讼案,皇庭也是追求一点点效率的,如果在这种纠纷案,花费过多精力,到时遇到大案,根本就忙不过来。

    同样也是债务纠纷。

    是一个名叫卫方城的地主状告一个名叫陈六根的农夫。

    这是一桩典型的高利贷官司。

    导致外面围观的群众们,立刻是阵营明确,普通百姓当然希望能够轻判农夫,因为他们也都有可能借高利贷。

    而柳长青等一干地主、士绅们,则是相对比较忐忑,他们当然希望重判,但是他们对于张斐这个人已经不太信任。

    至于官员们则是相当期待。

    其实如这种案子,真是太稀松平常,也正是因为如此,导致阶级矛盾是日益加深,这其实也是青苗法出来的一个原因。

    换而言之,其实官府处理的并不好,才会变得越发严重,如果司法能够很好的管控,王安石也没理由推出青苗法。

    由此可见,熙宁党争,就是宋朝社会基本面貌。

    从王安石的新法条例中,可以看出各种问题,从司马光他们反驳理论,也能看出各种问题。

    这种问题不一定矛盾,可能是同时存在的,解决一部分问题,可能会使得另一部分问题放大。

    张斐再一次仔细审查过状纸后,抬头喊道:“卫方城。”

    “在。”

    但见中年胖子挺着独自大肚子应道。

    张斐道:“根据你之前递上来的状纸和借据来看,你借据上的利息,若以我们皇庭规定的利息法来折算,我们估算肯定是要超过一倍,但是你也在状纸上说明,可以将利息降一半,那你现在是否还愿意保留这一点。”

    卫方城听得是连连点头道:“保留!我愿意保留!此借据是在皇庭针对利息立法之前所立,不过小民也非常尊重皇庭,故此小民愿意主动将利息降到皇庭规定之内。”

    舔狗!

    大舔狗啊!

    一些地主对此很是不爽啊!

    你这不是主动投降吗?

    简直就是地主界的败类!

    官员们也相当不爽,你这是欺软怕硬啊!

    我们就不要面子吗?

    今后别落在我们手里。

    张斐笑着点点头:“非常感谢你的支持,其实我们皇庭也不会追究以前的契约是否合规,但利息是决不能这么算的。”

    此话一出,许多百姓不禁是面露喜色。

    这充分说明,皇庭的法令,是必须严格执行的。

    以前官府也有诸多限制,但没卵用,许多官员几乎都不管这事,让百姓自行解决,那不等于没立一样。

    张斐又偏头看向右边那个二十八九岁,垂着头,惶恐不安的汉子,“陈六根。”

    “小小民在。”

    陈六根整个都剧烈地抖动了下。

    张斐笑道:“你别害怕,我们皇庭是不打板子的。”

    陈六根木讷地点点头。

    官员们则是不爽地瞧了眼张斐,你在暗示谁呢。

    张斐问道:“根据借据上来看,中间还有一个名叫武氽的担保人,为什么他今天没有来?”

    陈六根忙道:“是我不让他来的这.这不管武兄的事,当时武兄也是为了帮我,如今他家里还有很多活要干,我.我不想再连累武兄,我会承担这一切的。”

    这债务人对官府还是有着天然的恐惧,上官府定不是什么好事。

    这皇庭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

    张斐笑道:“这皇庭传票是不能由你来决定的,收到传票的人,若无特别情况,还是尽量出席,不过这一次就算了,若有需要,我们会再传武氽。”

    “多谢庭长,多谢庭长。”陈六根是连连道谢。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问道:“根据借据上来看,你前后向卫方城共借了三笔钱,供十五贯。本庭长好奇的是,你为什么借要这么钱?”

    陈六根道:“是为小儿治病。”

    “是吗?”张斐比较关心地问道:“不知令郎的病,可有治好?”

    “好了!已经好了!”陈六根是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那就好!”

    张斐松得一口气,别借了钱,病还没有治好,那真是一出悲剧,但如这种悲剧是有很多的,又问道:“那你可有想过还钱?”

    “有。”

    陈六根直点头道:“其实小民一直都有在还,除了一家人的吃喝,剩余的,小民全拿去还钱了,但这钱是越还越多,小民实在是.实在是还不起了。”

    “是吗?”

    张斐道:“那你还了多少?”

    陈六根挠着头道:“具体小民也算不清,小民种得一些青菜,还养的母鸡,以及干零碎活赚得一些钱,都马上给他们卫家送去。”

    张斐看向卫方城,“他说得是真的吗?”

    卫方城忙道:“大庭长,我这三份借据,都是三个月到期,如今早就到期了,他却一直拖着不还,那钱只能算是拖延的利息,要不是小民见他们家可怜,小民还不会要那些。”

    许芷倩小声道:“关于此事,我让李四去打听过,陈六根实在还不起,故此有点余钱就给卫方城送过去,喜欢他能够缓几日,究竟能不能算利息,还真不好鉴别,关键他们并没有立字据。”

    “我知道了。”

    张斐点点头,又向卫方城问道:“那为什么这回你要将陈六根告上皇庭,是你家急需用钱么?”

    卫方城道:“那倒不是,只是当初说好,陈家和武家用田地来抵押借钱,如今他们拿不出钱来还,我都没有逼他们立刻将地契交给我,只是说,在他们还钱之前,就当他们是我家的佃农,这田里的粮食,打击六四分,我拿六成,他们拿四成,他们却还不愿意,天天跟上门跟我胡搅蛮缠,我这没有办法,只能来皇庭告状。”

    蔡京嘀咕道:“此人真是挺精明的。”

    叶祖恰问道:“蔡大何处此言?”

    蔡京道:“如今是按地契收税,而之前朝廷已经规定佃农不承担地税,若依他的说法,这田是他的,但税不用缴,且陈六根永远都还不上。”

    “原来如此。”叶祖恰叹道:“这些自耕农如何是这些狡猾富户的对手。”

    官员们则是都看向张斐,他们都不需要思考这个问题,遇到太多太多,但往往没有太多解决办法。

    张斐却只是点点头,又看向陈六根,“卫方城所言,可属实?”

    陈六根哀求道:“大庭长,如果我将六成的粮食都给了他,那那我一家老小根本就挨不到明年,而且我也不是说不给,我想先还一石粮食给他,让他通融一下。”

    卫方城哼道:“你现在欠我二十几贯,一石才值个几百文钱,你这是想还到何年去?”

    张斐又向陈六根问道:“陈六根,你家里还有多少田地?”

    陈六根一听这话,当即就哭了起来,“庭长饶命啊!我家就只剩下十亩田地,如今全家老小五口人都靠十亩田地活着。”

    “你先别哭。”

    张斐道:“这些我都得问清楚,我才能够做出判决。你说你家只有十亩田地,却要养活五口人?”

    陈六根抽泣了几下,“小民.小民还从村里的富户家租了二十亩田地耕种。”

    张斐又继续问道:“那你妻子呢?”

    陈六根道:“小民妻子还得在家照顾两个孩子和年迈的母亲,平时也只能缝缝补补,干一些零碎的活,挣点小钱。”

    张斐又问道:“你两个孩子多大了。”

    陈六根道:“女儿已经有十岁了,儿子才五岁。”

    “母亲呢?”

    “家母四十六。”

    “四十六?”

    张斐想了下,这四十六在宋朝几乎都是奶奶级别的人物,当然算是上有老,又继续问道:“那你妻子平时又要照顾孩子和老人,哪有空干零碎活。”

    陈六根道:“我家女儿挺懂事的,能帮忙带带弟弟,家母若身体无恙,也帮忙做做饭,就是一些重活,得小民的妻子做。”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你妻子的针线活怎么样?”

    “小民的妻子还算是手巧的。”

    陈六根回答之后,又是困惑地看着张斐。

    这旁边的卫方城,也是犹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审案,还是在唠家常啊!

    铁证如山,你直接判不就行了吗?

    田地给我,再强制他劳力扑卖,那就差不多了。

    “嗯。”

    张斐点点头,思忖少许,又看向卫方城道:“卫方城,你希望陈六根如何偿还你的债务。”

    卫方城道:“小民知道他家也困难,也不想逼他将地契抵押给我,反正在他没有还清之前,就当那些土地是他租我家,而且我也愿意给张庭长一份面子,每年收获可五五分。”

    张斐笑着点点头:“非常感谢你能够给本庭长一分薄面,但是你认为,这么偿还,他们一家人能活得下去吗?”

    卫方城迟疑片刻,“张庭长,我当初可也是一番好心,才借钱给他儿子治病,总不能.总不能让我不要这钱啊。”

    “当然不是。”

    张斐道:“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故此我们皇庭首先一定保障你们的权益,尽量确保你们能够拿到合法利息和本金。”

    “多谢庭长,多谢庭长。”卫方城激动地连连点头。

    张斐又瞧了眼状纸,“你现在诉讼是,连本带利一共二十五贯钱。”

    卫方城点点头:“是的。”

    张斐道:“那好!就以这个数额为准,不再增加任何利息,在一年半之内,陈六根必须还清所有的债务,也就是二十五贯。”

    其实这个利息还是高了,如果卫方城不自主动降一半利息,张斐肯定不会给这么多,但是没有办法,这份借据是立在皇庭到来之前,里面又是各种折算,这新法管旧事,还是要给予一定的通融。

    不能完全将利息限制死。

    卫方城主动退让一步,皇庭也得退让一步。

    但他这一番话说完,那卫方城都已经傻眼了。

    关键陈六根也是惶恐不安,这一年半怎么可能还得清啊!

    除非他们一家人两天吃一顿。

    卫方城讪讪道:“大庭长,这这这一年半未免太久了一点吧。当时契约上是抵押土地,如今早已经到期,不应该是将那些土地判给小民么。”

    “你说得不错,也理应如此。”

    张斐点点头,但旋即又道:“如果你能够证明,陈六根将这些土地抵押给你,还能够维持他们家基本的生活保障,那我一定会将这些土地判给你的。”

    卫方城不语,但显然也不满。

    这关我屁事。

    张斐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道:“正如我方才所言,在债务纠纷中,我们皇庭首先是要保证你们债权人的合法权益,如果陈六根家有多余钱,而不还给你,我们皇庭自然强制执行。

    但是我们必须也要确保债务人的基本生活保障,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如果他们一家人都失去生计,可能会饿死在路边,也有可能会做出违法行为,这都会破坏地方的安定,而捍卫国家和君主的利益,也是我们皇庭判决的最高原则,同样,也是律法所不允许的。”

    这听着就吓人,卫方城哪里敢说话。

    张斐又继续道:“我知道你可能不满,毕竟长达一年半,而中间是没有利息的,但是首先这一点,你不是急需钱,这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

    可如果让他们今日就还清,那可能会使得他们一家人都活活饿死。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也许这并不完美,但别无选择。”

    卫方城鼓起勇气道:“但是前面那个官司,庭长可不是这么判的。”

    这个问题,恰恰问出不少人心中的困惑。

    张斐笑道:“你问得很好,这两个官司就是钱债纠纷,但是本庭长判决标准是有些不一样的,这是因为,之前的罗大伍是完全没有还钱的意识,期间是一文钱都没有还,而且他也不是没挣到钱,只是拿去赌了。

    而陈六根是在努力还钱,他借钱是源于无奈,还不上也是源于无奈,我们的判决不同,也是基于这一点,对于我们皇庭而言,诚信是非常重要的。然而,之前本庭长也给予了罗大伍一次机会。

    相比较起来,陈六根更应该得到这个机会。”

    卫方城偷偷瞟了眼陈六根,见他神情慌张,灵机一动,是呀!一年半他也还不上啊!于是道:“既然庭长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会遵从的,但若他再还不上,那又怎么办?”

    张斐道:“我们皇庭会确保除他们家人生活保障外的所有余钱,都用于还债,如果还是还不上,那就只能延期。”

    卫方城是彻底无语了。

    张斐话锋一转道:“不过既然是本庭长定下这日期,那么是能确保他还上的。”

    陈六根突然道:“张庭长,小民.!”

    不等他说完,张斐指着旁边的马小义笑道:“快叫声马警长好。”

    陈六根愣了下,行礼道:“马警长好。”

    张斐道:“正好警署方面有一批制服要做,你可以请求马警长将一些制服给你妻子做,到时就应该能够还上这钱。”

    陈六根顿时喜出望外,“马警长!”

    他才刚刚开口,马小义便豪爽道:“小事!小事。”

    张斐笑问道:“马警长,他们乡村那边有分署吗?”

    马小义道:“应该是有得。”

    张斐道:“马警长到时吩咐一下,让陈六根去分署联系。”

    马小义点点头,又向陈六根道:“老陈,你交了税么?”

    “交了!交了!”

    “你到时就去你交税的地方询问,他们就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多谢马警长,多谢张庭长,多谢,多谢。”

    “多谢大庭长!”

    “多谢大庭长!”

    这时,院外突然响起阵阵高呼声。

    但见那些百姓们是欢欣鼓舞,打心里为陈六根感到高兴,或许也是为自己而感到高兴。

    张斐却是毫不留情地一敲木槌,“肃静!肃静!”

    欢呼声,戈然而止。

    但是一些百姓眼中,还是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以往要是这种情况,卖妻卖田是必然的,不可能给你再拖一年半,还特么找活计给你干。

    相比起来,之前的官府,那就是一个屁。

    张斐又向卫方城道:“卫方城,如果你没有意见,待会下去,可与陈六根签订一份还钱契约。”

    卫方城一脸不爽,“既然张庭长判了,那小民也只能遵从,但是小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张斐问道:“但说无妨。”

    卫方城道:“张庭长这么判,只怕今后少有人敢借钱给别人。”

    “这个借钱是你情我愿之事,不借也不违法。”

    说到这里,他环目四顾,朗声道:“不过据我所知,最近官府将会执行青苗法,提举常平司会以每月两分的利,放贷给有需要的百姓,具体我不大清楚,若有需求者,可自己去那边问问看。”

    这两天可能都是一章,因为只能用九根指头码,但我尽量会多码一点。

    大家多多见谅!

第五百七十七章 很矛盾...

    广告来的非常顺滑,一点也不生硬,有理有据,就有那么一丝自然,故而打了在场官员们一个措手不及。

    仅仅片刻,整个庭院内外,顿时就陷入了这冰与火的旋律之中。

    在场的官员中,不乏支持新政的,但也不乏反对新政的。

    广告一出,仿佛人人脸上都贴上了一面旗帜,是阵营明确。

    然而,短暂的愤怒和惊喜过后,大家又陷入了新的沉思中

    因为他们发现一个非常尖锐的矛盾。

    那就是,这小子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身为庭长的张斐,无疑是司法改革的代表人物,而司法改革是出自于司马光,司马光又是反对青苗法的代表人物,保守派的领军人物。

    这.。

    于是乎,大家纷纷向元绛、郑獬这些京官询问。

    元绛是偏向王安石的,郑獬是坚定的保守派。

    但是二人给出的说法,却是惊人的一致。

    那就是.不知道!

    但他们也不觉其中有任何诧异,因为在京城的张斐,既曾为新法做过辩护,为王安石打赢差役法的第一枪,同时又曾为司马光的司法改革出谋划策,提供了司法改革的理论依据,也就是——法制之法。

    你问我,他是哪边的,我特么也想知道。

    这可将众人给整抑郁了。

    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而张斐对于他们的窃窃私语,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是稍作歇息后,又开始审理下一桩官司。

    这种审案速度,在古代而言,简直就是堪称神速。

    之前县衙是很多天才公审一桩案子,一般来说,都是这状纸递到官府后,先由刀笔吏审理,写上自己的意见,再上交由主簿审查,在主簿认为没有问题后,再上交给县老爷,县老爷哪天有空,就直接给判了。

    毕竟对于县老爷而言,财政才是关键。

    虽然治安也很重要,但这种民事诉讼小案,县衙不会花太多精力去公审。

    而接下来这一桩官司,是雇主起诉自己的佃农,但与陈六根的案子也差不多,也是佃农为母治病,为母办丧事,问雇主借了些钱。

    这就是自耕农、佃农的悲剧所在,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稍有不顺,就得去借钱。

    但也有一点点区别,就是这雇主现在是急需钱,要求佃农立刻还钱。

    “李念慈。”

    “小民在。”

    站在原告席上的年轻人立刻拱手道。

    张斐问道:“你能否说说,你为什么急需这一笔钱,因为从你的家庭状况来看,应该不会缺这十一贯钱。”

    李念慈立刻道:“回庭长的话,小民乃是大名府人,早先年随父来此贩盐,又将贩盐之利在河中府买了些田地,而如今家父年事已高,希望能回大名府,故而小民得赶紧将这些债务清除。”

    这宋朝商人,是极具理财思想的,他们也更倾向于土地理财,而不是钱币,因为宋朝是不抑制土地兼并,如果长期在一地行商,一般就会将手头上闲着的钱,置于田地,租给自耕农耕种,自己拿其中五成收入。

    等到自己要走的时候,然后就出售田地,相比起那一点点契税来说,每年田地的收获显然是更多的。

    张斐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李念慈又拿出一些契据来,“这是小民近三个月来,所出售手中田地的契据,还请庭长过目。”

    “呈上。”

    一旁的官员、地主们,皆是翘首以盼。

    这回你总不能不将那佃农的田地判给李念慈了,人家都要离开了,难不成你还要启用飞钱偿还吗?

    张斐仔细看了看那些出售田地的契据,又向蔡京等人问道:“顾水流家有多少田地?”

    上官均道:“二十一亩田地。”

    张斐又问道:“市值多少?”

    “.?”

    上官均有些傻眼,“这个关于顾水流家的田地,肥贫不一,学生一时也不清楚到底值多少。”

    蔡京道:“学生估摸着,再怎么也应该值个十七八贯吧。”

    张斐瞧他们不确定的眼神,“这也怪不得你们,毕竟这不是我们所擅长的,我们也没有这么多精力。蔡京,你明天去牙行那边挖点这方面的专业人才过来。”

    蔡京点点头道:“是。”

    张斐又抬头看向李念慈道:“既然你们父子要急于离开,那顾家应该立刻偿还所有债务。而且,你给予顾水流的利息,也是略低于朝廷所规定的合法利息,顾水流也应该如数偿还。”

    “多谢张庭长。”

    李念慈欣喜地拱手道。

    那些大地主见罢,个个都是眼珠子乱转,这里面还是有操作的空间啊!

    只要能够证明我急需钱就行了。

    张斐又看向右边那个中年汉子,“顾水流。”

    “小民在!”

    顾水流垂着头,低声应道。

    张斐道:“你是一个非常勤劳和诚实的农夫,借钱也是出于无奈,本庭长也愿意帮你一次。”

    顾水流猛地抬起头来,激动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你先拿着地契去提举常平司抵押贷款,用于偿还李念慈的债务,因为提举常平司的利息是两分,远低于市面的借贷利息。而你适才说你还会一些木工活,我可以介绍你去分署帮忙,同时我会让马警长将一些制服的交给你妻子来做,你努点力,一年之内应该也是能够还清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大地主和官员们又都傻眼了。

    还能这么操作吗?

    相比起之前那番话,这番宣传,简直就是超级硬核啊!

    借低息贷款,偿还高息债务。

    用不了多久,市面上所有的贷款就都是出自提举常平司啊!

    顾水流不禁也是激动地泪流满面,“多谢大庭长,多谢大庭长。”

    “谢谢马警长才是。”

    张斐指着旁边的马小义笑道。

    “多谢马警长,多谢马警长。”

    顾水流又激动地向马小义道谢。

    马小义嘿嘿道:“小事一桩,你跟陈六根一样,到时去你们附近的警署询问,他们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是是是,多谢,多谢。”

    曹栋栋低声向符世春道:“小春哥,下回再审的时候,将小马调走,本衙内要亲自出庭协助张三。”

    符世春和樊正一脸问号地看着曹栋栋。

    你什么有着雅兴了?

    曹栋栋道:“上回出庭,害得本衙内名誉受损,本衙内得想办法找回来。”

    符世春一阵无语,道:“你难道没有看见么,人家心里真正感谢的是张三,而不是小马。你若真想提高自己的名声,那不如亲自去给他们安排活计,发工钱给他们,到时他们肯定会感谢你的。”

    曹栋栋眼眸一转,“这法子不错。”

    经此判决,虽不知他是新是旧,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皇庭对于大地主是极度不友好的。

    接下来的几桩官司,也全都是有关于借贷纠纷的。

    而张斐的判决,路数依旧,基本上都是停止利息增长,将还款期限拉长,并且针对债务人的诚信问题,是给予不同的帮助。

    对于诚信优良的百姓,会主动给予他们活计,让他们去挣钱还款。

    而对于那些老赖,则是要求他们尽快找到工作,提供还款方案,否则的话,将会强制扑卖劳力。

    这使得大多数地主的脸色是非常难看。

    因为他们的诉求是土地兼并,而不是那一点点利息钱,地主发展,必然是追求土地兼并,不然的话,怎么成为地主?

    但是皇庭的判决,往往是要坚守百姓生活的基本保障。

    如果是富户之间的官司,那皇庭会判决土地归属,但这些官司全都是自耕农与地主的官司。

    自耕农就那点点土地,也就是保障基本生活。

    这么一算的话,到时土地兼并将会变得非常困难。

    当然,也有些富户为此感到高兴,因为这几个判决,首先还都是确保债权人的利益,这对于一些社会地位不高,且没有背景的富户,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毕竟世事无绝对,有心肠恶毒的地主,但也有无赖的升斗小民,这是能够让许多以放贷为生钱民得到最基本的保护。

    还是那句话,这屁股决定脑袋。

    这转眼间临近正午,从不加班的张斐,是当机立断道:“今日上午的审理就到此为止。”

    “就结束了?”

    “时辰还早,离吃晚饭都还有一个下午的功夫。”

    “下午还审不审?”

    百姓们看得正是起劲,这种判决对于他们而言,真是犹如爽文剧情,不愿意停下来,要是饿了,你们边吃边审也行啊!

    当然,张斐不会理会他们,这种审案,看着是很轻松,但其实非常累,他得审查很多相关资料,脑子有时候转不过来,会忽略一些细节,又看向苏辙,“检察院方面对于方才的判决,可有异议?”

    苏辙站起身来道:“我们对于大庭长的判决,是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对于判定尺度有所困惑。基于方才几桩官司,大庭长不断强调一点,那就是百姓生活的基本保障,并且说明,超出这部分的,应该归还债主,但不知这基本保障有何具体规定。”

    “没有!”

    张斐简单明确地回答道。

    “.?”

    苏辙有些懵。

    张斐又解释道:“因为这很难去规定的,比如说,两户都有父母,但一户父母身体健康,还能帮忙干活,而另一户父母则是卧病在床,如果给予同一个标准,显然是不对的,这还得具体情况,具体判断。

    在此,我重申一遍,我的判决不一定是准确的,因为我所掌握的证据也是有限的,不管是被告、原告,还是检察院,若拥有证据,可以立刻提出来,也可以在规定时日内进行上诉。”

    说到这里,他看向苏辙,“你们检察院的监督,可不仅仅是在庭长盯着我,而应该去针对性的调查相关证据。”

    言外之意,检察院不是御史台,得拿证据说话,若觉得值得怀疑的地方,理应展开调查,而不应质问庭长,如这种案子,庭长也只能就现有双方提供的证据做出判决。

    “这一点还请大庭长放心,我们检察院也会给予检察的,而我所问的是,这皇庭对此判定标准,毕竟这是法律尚未规定的。不过大庭长说得亦有道理,这确实不太好做出详细的规定。”

    苏辙旋即又道:“此外,还有就是关于提举常平司的,适才大庭长也几度提到提举常平司,但是据我所知,提举常平司也是要收取利息,每月两分其实也并不低,而借新债还旧债,也非明智之举,虽然另一方面大庭长也为他们提供了生计,供于偿还债务,但如果他们出了意外,到时还不清提举常平司的债务,皇庭又该怎么办?”

    张斐道:“本庭长只是建议,而不是强制,如果他们有别得办法,他们是可以不去的。如果去了,却又还不上,那就是另一桩官司,只能到时再审。”

    苏辙立刻道:“提举常平司乃是官署,并非是私人,不知道皇庭的判决尺度,会否一样,因为据我所知,皇庭的最高判罚原则,是要捍卫国家和君主利息。”

    随着张斐不断强调,法制之法的理念,已经刻在脑海里面,苏辙也是吸取教训,不管问什么问题,都尽量给予法制之法理念,以免到时张斐以此来为自己辩驳。

    张斐笑道:“本庭长的判决,是充分保障债权人的利益,也是尽可能帮他们讨回自己的合法债务。这判定标准,当然也适用于提举常平司,而且这也并不违反皇庭的最高原则。”

    苏辙拱手道:“多谢大庭长解惑,苏某没有其它问题了。”

    他是绝对反对青苗法的,而他反对的理由,跟司马光一样,青苗法终究会变成国家的敛财机器,而不是为民着想。

    他这番提问,就是要借张斐的嘴,给检察院提供扼制青苗法的理由。

    “退庭!”

    张斐一敲槌,起身离开了。

    他这一走,顿时院内院外是议论纷纷。

    外面谈论的是判罚标准。

    而里面谈得更多时青苗法。

    “元学士,你你不觉奇怪么?”

    何春林是茫然地看着元绛。

    元绛问道:“有何奇怪的?”

    何春林道:“这皇庭跟咱们转运司是水火不容,而提举常平司可是属于咱们转运司,他为何还帮咱们说话?”

    元绛哼道:“你真是糊涂呀!他这哪是帮咱们说话,他这是挖个坑,推着咱们往里面跳,你想想看,到时咱们提举常平司借钱要债,可都受到他们皇庭的制衡,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他方才没有想别的,就在想怎么去解释。

    他当然知道张斐这是为了推动青苗法。

    但是表面上他跟张斐是针锋相对,而他又是提举常平司的管理者,这必然会引来他们的质疑。

    何春林猛然反应过来,觉得元绛解释的很有道理,“原来是这样,这人的坏心眼可真是多。但借与不借,可是咱们决定的,咱们就不借,且看他如何收场。”

    元绛哼道:“要是不借,上面怪罪下来,你担着?朝廷是让我们执行青苗法,而不是让我们去跟皇庭斗法。你也不想想,那小子恁地精明,他敢当众这么说,就是笃定我们不敢不借。”

    何春林顿时迷茫了。

第五百七十八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迷茫!

    其实诸多官员,都如同何春林一样,对此感到一丝迷茫。

    这说好的水火不容呢?

    为什么张斐还会为青苗法做宣传?

    要知道他们都还打算利用司法改革去对付青苗法。

    故此,张斐对青苗法的态度,对于他们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

    然而,他们就只是考虑到新旧之争,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司法改革与新法其实是相互依存的。

    不!

    更准确的来说,是司法改革完全依附于新法。

    反过来说,如果没有新法,那谁还会支持司法改革?

    在大臣们的心中,司法改革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

    故此,无论如何,张斐是必须要支持新法的,给新法提供最大的支持,一来,还是可以争取到王安石的支持,二来,唯有新法愈发强势,这司法改革才能继续发展下去。

    可见这二者一点也不矛盾。

    至于说青苗法的利弊,读过历史课本的张斐怎么可能不知道,但还是那个原因,如果新法没有弊病,那还要公检法作甚?

    至少别人是这么看的。

    “看来今后我们皇庭会变得非常忙碌。”

    蔡京一边收拾的文案,一边用眼神瞟了瞟那些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百姓们。

    今日审判,对于大部分债务人和小部分债权人都是非常有利的,可想而知,到时一定会有更多人来皇庭进行诉讼。

    叶祖恰却问道:“你说老师会让我们审吗?”

    蔡京点点头道:“我觉得有这可能。”

    上官均忐忑道:“但咱们能行吗?每回看老师审,好像都很轻松,但每回讨论的时候,咱们还是考虑的不太细致。”

    叶祖恰道:“总得试试看,不然的话,我们又怎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进步。”

    蔡卞也是稍稍点头。

    说真的,他们现在也有些手痒。

    这庭长不同于县官,挺带劲的。

    那边韦应方等人,也注意到百姓们的神情变化,要知道很多佃农、自耕农都是处于负债的状态,如果仅仅是拉长还款期限,他们都不见得还得上,但偏偏张斐还给予他们活计。

    这是非常关键的。

    这也是还债的最好时机,肯定会有不少人主动来皇庭诉讼。

    “你怎么看?”

    来到庭外,韦应方看向曹奕,小声问道。

    曹奕道:“不见得是坏事,此番判决,显然对那些大地主不利,他们肯定想方设法反击的。”

    韦应方点点头,又问道:“但这张三到底是支持新法还是反对新法?”

    曹奕沉眉不语,对此他一时也没有头绪。

    正当这时,何春林走了过来。

    韦应方赶忙问道:“元学士怎么说?”

    何春林便将元绛的猜测告知二人。

    曹奕点点头:“这倒是有可能,据说目前王学士深得官家的信任,想要阻止青苗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张三主动让百姓去提举常平司借贷,亦可借此干预青苗法。”

    韦应方道:“那我们之前的计划会不会逼迫皇庭与转运司联合?”

    曹奕道:“这不可能,皇庭与转运司的关系,可不是张三能够决定的,而是司马学士他们,之前张三能够来此当庭长,可也是司马学士力荐的,如果张三与青苗法勾结在一起,司马学士断然不会再让他在此担任庭长。”

    韦应方点点头:“这倒也是。”

    曹奕又道:“我反倒是认为,今日的判决,是更有利于我们的计划,如果那些大地主能够低息放贷给百姓,首先,不用再担心百姓还不上,到时亦可借皇庭来追债,其次,能够争取到民心,又能够打击到青苗法,这些对于那些大地主而言,是变得更加有利。

    同时,公检法势必会与转运司产生矛盾,那元学士岂容皇庭任意干预转运司。”

    韦应方叹道:“可是那些大地主个个都是鼠目寸光,他们未必会答应这么干。”

    张斐离开后堂上,是直接去到湖边的小亭子,过得片刻,那符世春便来到这里。

    “小春哥可知我为何邀你前来?”张斐笑问道。

    符世春没好气道:“八成是让我们少休假,多干活。”

    “正是如此。”

    张斐哈哈一笑,旋即正色道:“乡村是皇家警察最难攻破的,虽然之前我们凭借军饷和收税,将分署开到乡村门前,但到底还没有完全渗入进去。

    而要想完全取代乡绅,就必须给乡民带去好处,让他们习惯于有困难找警署,而不是找乡绅决断,否则的话,他们为什么更相信皇家警察。”

    符世春道:“而高利贷本就是乡民与地主的矛盾,皇家警察由此介入,此消彼长,必然是事半功倍。”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但是由于警署扩张太快,里面也是鱼龙混杂,故此你们可得看紧一点。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容有失啊!”

    符世春无奈:“我只是主簿。”

    张斐却道:“难道这不比卖风月报刺激吗?”

    “.!”

    符世春沉默片刻,突然笑道:“是刺激一些。”

    下午时分。

    “你们可有准备好?”

    张斐与许芷倩来到会议室,便直接问道。

    四小金刚先是相视一眼,激动的眼神中,又带着一丝忐忑。

    “嗯?”

    张斐疑惑德看着他们。

    上官均问道:“老师指得是?”

    “不是吧?”

    张斐道:“难道你们连这点远见都没有,经此判决,未来数日,必然会有大量的自耕农、佃农来此诉讼,你们不会奢望全都由我来审吧?还是说你们今儿上午在梦游,并未总结出,我判决的依据?”

    叶祖恰激动道:“老师,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很好!”

    张斐点点头。

    上官均却问道:“老师,关于今天上午的判决,学生有点还是不太清楚?”

    “说。”

    “就是这个诚信的问题,泼皮无赖和忠厚老实,这我们倒是知道该如何判决,但是一些介于中间的,这个尺度,学生还是有些拿捏不准?”

    “这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师又不是神,又岂能精准的算出来,他们到底有多少诚信。”张斐没好气道。

    上官均诧异道:“那不知老师是以何为标准?”

    蔡京突然道:“莫不是偿还能力?”

    “蔡京说得对。”

    张斐道:“诚信当然是非常关键,但是要判断一个人有多少诚信,这需要做大量的调查,故此这就不是唯一的判决因素。

    最重要的因素,还是要权衡,他们是有多少偿还能力。针对这一点,来决定给予他们怎样的帮助。当然,一个没有诚信的人,不值得给我们实质性的帮助,因为风险太大,只能先给予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就好比那罗大伍,如果让警署将布交给他,估计晚上就输掉了。总而言之,诚信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但是我们只需要关注那条及格线,只要遵守基本诚信,那就足够了。

    剩余的,就要看他们偿还能力,然后再给出最终的判决。”

    蔡卞道:“难怪老师每回都询问一边他们家里的具体情况。”

    “正是如此。”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看向他们,“不要太畏惧,你们只要记住一点,捍卫个人正当权益。这句话里面是没有佃农和地主之分,故此一定要用平等的目光,去看待地主和佃农,如此你们才不容易犯错。”

    许芷倩突然道:“弱者不是更应该得到帮助,如此才能够公平。”

    张斐没有回头看她,而是立刻笑着向蔡京等人,“千万不要跟许主簿一样,眼里就只有弱者,故此她只能当主簿,而你们可是要当大庭长的人。”

    四小金刚同时低下头去,一个师父,一个师母,都得罪不起啊!

    许芷倩冲着张斐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蔡卞突然道:“可是.可是学生觉得许主簿说得也有些道理。”

    “这不叫道理,而叫做理想。”

    张斐道:“道理是要基于现实的。现实就是地主非常强大,佃农非常弱小,如果按照许主簿的公平来说,很简单,就是将地主的钱平均给佃农。

    但是这是否符合法制之法的原则?”

    四人同时摇摇头。

    “当然不符合。”

    张斐道:“捍卫每个人的正当权益,地主有没有正当权益?当然是有得。法制之法的公平不是一种理想,而是一种现实,甚至可以说是最后的底线。

    而在上午的审判当中,我们的底线是什么?”

    “百姓生活的基本保障。”叶祖恰答道。

    “不错。”

    张斐点点头,“但其实单就契约而言,我们就应该将土地判给地主,用于抵偿债务,但如果这么做,后果可能会导致债务人活活饿死,因为这不但会损耗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同时也是道德所不允许的。

    你们可还记得我在课堂上跟你们教过,在法制之法中,道德是影响到出罪,还是入罪?”

    “出罪。”

    “不错。”

    张斐点点头,“你们一定要记住一点,到此为止,我们的目的是要守住这一条底线,而不是要拔高这条底线,许主簿方才那个理论,从某种意义来说,就是要拔高这条底线?

    我们能不能这么做?”

    几人顿时迷糊了。

    难道不应该去追求更高的境界吗?

    “嗯?”

    张斐又看向他们。

    “不能.吗?”

    “把‘吗’去掉。”

    “不能。”

    “当然不能,这还用想。”

    张斐郁闷道:“你们又将我教你们的,全部都还给了我。许主簿的主张,是属于法制之法,还是属于儒家之法?”

    “儒家之法。”

    “肯定是属于儒家之法。”

    张斐道:“给百姓带去更好的生活,让大家的财富,悬殊变小,这都是属于儒家之法。

    比如说,我们皇庭是无权规定富人多缴税,穷人少缴税,但是政事堂是有权决定。而我们能决定什么?就是这个税不能将人逼死,这适用于高利贷,适用于军饷,也适用于税法。明白了吗?”

    四人同时点点头。

    张斐道:“身为庭长,一定要用平等的目光去去看待原被告双方,如果你们现在无法理解,那就死记硬背。”

    “是,学生知道了。”

    “另外,我们会招一批牙人和账房来协助你们,帮你们制定赔偿计划,这会减轻你们的负担。所以。”

    张斐笑道:“将来老师能不能在家多陪夫人,可就全看你们的表现了。”

    “嘿嘿!”

    今日审判过后,几乎谁都预见到,这河中府将会掀起一波诉讼浪潮。

    因为目前高利贷剥削的非常狠,而且涉及面非常广,百姓对此是苦不堪言,关键一般情况下,是永远还不完的,无论他们再怎么努力,这是一种绝望。

    而今日判决,虽然还是依靠他们自己努力,但至少是有希望偿还完所有的债务。

    大家肯定会来诉讼啊!

    果不其然。

    第二日,皇庭就迎来了一波人流高峰。

    要知道昨日来此观审,有着许多自耕农,他们很快就将今日的判决,告诉其他乡民。

    之前的诉讼,全都是地主告佃农,而今日完全颠倒过来,变成佃农告地主。

    这令法援署是苦不堪言。

    地主告佃农,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状纸非常容易写。

    但是佃农反告地主,这就得找角度,找理由。

    好在当今的地契,九成九都有问题,这个理由倒也好找,只是说法援署得更细致的去了解情况。

    当然,这也使得那些大地主怒不可遏。

    那边税收一事,都还未解决,这边又打击我们发展道路。

    要多收我们的钱,还要断我们的财路。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一时间,河中府是暗流汹涌啊!

    对抗已经是在所难免。

    因为大地主是绝不可能忍受这一切啊!

    蔡延庆他们也都很紧张,他们深知这些大地主的实力,不可大意,于是也在暗中派人,到处在打听消息。

    “蔡知府,可有消息?”

    元绛入得屋来,便向蔡延庆问道。

    蔡延庆点点头道:“已经有些眉目。”

    元绛忙问道:“什么情况?”

    蔡延庆道:“原本那些大地主之间是分为两派,一派表示要与皇庭硬碰硬,就是拒不知执行,同时停止一些借贷,让百姓去找皇庭借钱。

    还有一派则是表示针对青苗法,以更低利息去放贷。”

    元绛一怔,忙问道:“那目前哪派占得上风?”

    蔡延庆道:“针对青苗法这一派,因为大多数地主认为此时民心不向着他们的,再加上许多士兵还得依仗皇庭追讨赔偿,与皇庭硬碰硬,他们是没有多少把握的。

    而针对青苗法,以更低利息放贷,既可以赢得民心,又能够依仗皇庭,去赚得一些利息。”

    元绛道:“针对他们的是皇庭,又不是转运司。”

    蔡延庆道:“我估摸着,他们也是想借此,挑拨皇庭与转运司的矛盾。”

    元绛沉思少许,突然问道:“官府能不能禁止他们这么做?”

    蔡延庆微微皱眉,“为何?”

    元绛叹道:“我也知道低息放贷,更利于百姓,但是如果青苗法因此失败,这将会严重影响到王学士的新政,我们得以大局着想,而且一旦新法失败,他们必然会将利息又抬高。”

    赵顼要的是改善财政,而不是真的一门心思打击高利贷,均输法的几百万贯的本金,全都是向皇帝借的,这是要给利息的。

    如果王安石赚不到钱,他是很难向皇帝交差的。

    元绛还真没有想到,对方会将枪口直接调转,对准新法,明明就是皇庭在折磨他们。

    他计划跟警署一样,猥琐发育,让皇庭去前面跟他们斗。

    蔡延庆道:“以前不是没有办法,但是如今政法分离,元学士恐怕得去找张庭长请教应对之策。”

    元绛愣了下,心虚地瞧了眼蔡延庆。

    蔡延庆抚须笑道:“元学士亦可当我不知。”

    明天恢复两更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难以攻破的堡垒

    zw443sx

    能够在河中府担任知府,这蔡延庆的能力是母庸置疑的,但他却一直都非常低调,虽然他已经知道张斐与元绛的勾当,他并不知道这二人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所以他还是更愿意做一个旁观者,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毕竟目前事情发展的方向,是向好的方面,他也是乐享其成。

    而就在蔡延庆赶去转运司将此消息告知元绛的同时,那曹奕也急急来到府衙。

    “到底怎么回事?”

    韦应方见到曹奕,也是非常疑惑道:“为什么他们会突然下定决心,采纳我们的建议?”

    曹奕道:“这是因为各县乡绅都站了出来,如此才促使那些大地主选择采纳我们的建议。”

    韦应方先是微微皱眉,突然呵呵一笑:“湖涂!湖涂啊!我们就只想着利益,而未有想到,当百姓去找皇家警察交税,这对于乡绅的伤害是最大的。”

    “正是如此。”

    曹奕点点头:“许多乡绅对于警署的行动,且未有跟他们商量,是感到怒不可遏,同时,之前那番审判,使得乡民们遇到纠纷,就更愿意去找皇庭,甚至皇家警察,这使得乡绅们感受到莫大的威胁。

    如今那些乡绅们,也借着打击高利贷的名义,表示任何人在自己乡里放贷,是最高不能超过一分五,否则的话,得以宗法处置。”

    韦应方笑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妙计,如此一来,乡绅又将成为乡民的最为倚重的人。”

    曹奕点头:“不错,相比起皇庭和官府,乡民们也更习惯于追随那些德高望重的乡绅。最为关键的是,他们立此宗法,不但能够削弱公检法的,而且还能够重创青苗法。”

    ......

    检察院。

    “在我们公检法未来之前,也没有见他们这么做,这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王申稍显激动道。

    陈琪咳得一声:“话也不能这么说,那些乡绅一直都很反对青苗法,他们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

    王申道:“但他们这么做,并非是要对付青苗法,而是要对付我们公检法,他们将利息写到宗法里面,这用意是非常明显,今后到底是以宗法为主,还是以律法为主?”

    陈琪皱了下眉头,这也确实也对公检法不利,不禁看向一旁沉吟不语的苏辙道:“苏检察长,咱们该如何应对?”

    苏辙正在查阅军饷有关资料,稍稍一怔,瞧了二人一眼,问道:“他们违法了没有?”

    王申、陈琪相视一眼,均是摇摇头。

    当宗法并没有与律法发生冲突时,那当然是被允许的。

    一分五的利息,是远低于朝廷所规定的。

    朝廷纵使不愿,也很难厚着脸皮说,你不能定这么低的利息,会破坏市场规律。

    关键现在也没这个说法。

    “那我们就管不着。”

    苏辙摇摇头,笑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张庭长一直都在强调一点,司法不干预行政,在我理解,也许就是当我们想管的越多,我们也将失去的越多。若凭官职大小、权力大小,我们又凭什么让知府、转运使出庭作证。”

    王申又问道:“那...那青苗法?”

    苏辙沉吟少许,“在我看来,这远比青苗法要好啊。其它的,咱们先不说,如果朝廷凭借青苗法赚得钱,试问朝廷还会否愿意将钱粮放在常平仓,无息贷款给百姓?

    反正我认为,这两分息是解决不了百姓的问题,百姓真正需要的是常平仓,在他们遇到灾难时,能够给予他们援助。”

    他还是更推崇常平仓,认为朝廷针对那些有困难的百姓,就应该给予无息贷款,如此才能够制止土地兼并,才能够让社会安定。

    至于乡绅出来接管此事,他也并不反对。

    .......

    皇庭。

    “那些乡民会相信那些乡绅的鬼话吗?”

    张斐皱眉看向蔡京,又道:“这其中会不会存有强迫性质。”

    蔡京道:“据说此次站出来的乡绅,并非那些户长、里正所能比的,他们都是朝中退下来的官员,在乡里是德高望重。”

    张斐问道:“是真德高,还是假德高?”

    蔡京点点道:“多半都是真的,很多官员告老还乡,也都会造福于乡,给与乡民一些帮助。而且,一分五的息在乡里也并不罕见,他们这些乡绅放贷,其中也有放一分五,甚至更低,因为他们有着优厚的待遇,不大会缺钱。”

    张斐讥笑道:“可之前高利贷泛滥,也未见他们站出来说句话。”

    蔡京迟疑片刻,道:“这乡里的事情并非这么简单,他们肯定也帮助过一些人,但毕竟这不是他们的职务,而且那些大地主身后肯定也有人,也是有权之人,没有人可以做到一呼百应。但这回由于诸多原因,他们团结在一起。”

    张斐冷笑道:“故此这就是他们站出来抵触青苗法的原因?”

    蔡京道:“青苗法不被许多乡绅所推崇,但他们这回急于站出来,并非是因为青苗法,而是因为我们公检法,他们认为公检法已经破坏乡村管理和宗法,会使得乡里变得不团结。”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这里面也涉及到权力之争,这些退休官员,并非是完全不理政务,他们许多人还是凭借在地方上影响力,还是干预政务,同时又与朝廷官员保持着联系。许多知府、县官,来到地方上任,都与他们关系不错。”

    “说到底,还是利益和权力,而非是善心。”张斐呵呵笑道。

    蔡京点点头:“学生也这么认为。”

    张斐又问道:“你认为他们宗法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

    他毕竟是个外来客,也没在村里待过,对于乡里那些更深层次的权力结构,他其实并不清楚。

    但蔡京却非常清楚,都是乡里出来的,道:“学生估计,大多数百姓还是会选择相信那些乡绅。相比较起来,皇家警察是外人,而乡亲是自己人,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一起。”

    这个世世代代,令张斐很是郁闷,叹道:“我还真是小觑了他们,以为能够一蹴而就。”

    其实青苗法只是其次,关键还是利用皇家警察攻破乡村这个堡垒的计划。

    如果乡绅成功了,那等于是在乡里筑造了一个更为坚实的堡垒。

    他的计划肯定是要搁浅。

    蔡京道:“他们虽然实际上是对付我们,但表面上还是针对青苗法,老师何不将这消息告知王学士,让王学士用政令来制止他们。”

    张斐道:“如果政令能够解决一切,那还要我们公检法作甚。”

    蔡京又道:“如果老师是这么打算的,到时可再用法令来挡住官府的政令。官府的政令是压制宗法,而老师的法令是为宗法做主,届时我们的法令将可进一步管控宗法。”

    张斐眼中一亮,旋即道:“但是我们公检法是相对被动的,得有人发起诉讼。”

    蔡京简单明了道:“学生以为很多人都乐于见到公检法与青苗法之争。”

    张斐瞧他一眼,心道,真不愧是蔡大奸臣,果然是这有这方面的天赋。

    不过他还是显得有些犹豫,其实这一招,他之前也用过,但是他所考虑的,与蔡京到底不一样。

    正当这时,门外响起上官均的声音,“老师,你在里面吗?”

    “进来吧。”

    吱呀一声,上官均推开门入得屋来,面色严肃道:“老师,方才有一个自耕农来此主动撤回诉讼。”

    “真快!”

    张斐不禁感慨一声。

    上官均不禁瞧了眼蔡京。

    蔡京稍稍点了下头,暗示,老师这其中缘由。

    于是上官均又道:“我听说是他们乡里的乡绅已经调解了此人与地主之间的纠纷。”

    张斐问道:“那你知道他们是如何调解的吗?”

    上官均道:“据说是免掉剩余所有的利息,并且借用了老师的手段,将他的债务分摊至两年。”

    张斐惊讶道:“是吗?那些地主有任地大气?”

    上官均道:“对于这些大地主而言,他们主要还是希望兼并土地,而不是在乎那几个利息钱。就算他们不和解,我们皇庭也不会将土地判给他的,再加上这位自耕农之前已经给了不少利息,即便免除剩余的利息,大地主也并没有亏。”

    蔡京道:“这其实就是老师的招数,之前他们追求的利益,而如今争取的是权力,债务期限越长,百姓依赖他们时日就越长,不但可以阻止我们公检法进入乡村,还能够将青苗法拖死。”

    张斐问道:“这是我的招数吗?我怎么不知道?”

    蔡京勐地反应过来,忙道:“抱歉,老师,学生说错了。”

    “身为司法人员,说话还是得注意一点,要将凭据的。”

    张斐又向上官均道:“上官,你去告诉他们,我们皇庭非常鼓励他们能够私下和解,并且高度赞成乡绅为那些乡民做得一切,希望他们不忘初心,在方方面面帮助乡民解决困难,如果有需求,我们皇庭也愿意为他们提供帮助。”

    上官均抿了下嘴,“老师,他们都是致仕官员,可能不太稀罕我们的高度赞赏。”

    张斐啧了一声:“客套话而已,你需要这么认真吗?”

    “是。”

    上官均道:“学生这就吩咐下去。”

    zw443sx

第五百八十章 看谁先犯错

    其实张斐对于警署的扩张,一直都非常小心谨慎,甚至都不惜让皇庭去冲锋陷阵,掩护警署的扩张。

    他也顺利的借用退伍士兵追讨军饷一事,将分署开到乡村门前,又利用自主申报,加深乡民与警署的联系。

    千方百计,隐藏自己的企图心,让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然而,他只分析了地主对于利益的渴求,而忽略了乡村里面还隐藏一批聪明的士大夫团体。

    之前地主一直都没有答应韦应方他们的建议,甚至要求与皇庭硬碰硬,但是那些从朝中退下来的士大夫们,却隐隐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

    一旦这么下去,那么自古以来的宗法制度,将会得到毁灭性的打击,公检法将会直接接管乡村的管理。

    这是要挖士大夫的根。

    因为士大夫这个群体,真正势力不在朝中,而是在乡里,否则的话,几千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大夫,又凭什么去跟皇帝叫板。

    是疯了吗?

    根本原因就在于,皇帝需要依靠士大夫去管理乡村。如收税、征兵,这些全都是乡绅在帮助朝廷。

    同时士大夫入朝为官,也是代表着各个地方,而不单单是他一个人。

    这也是为什么,往往宰相致仕,都不愿意留在繁华的汴京,而是要回归故乡,造福乡民。

    可以想象的是,一旦皇家警察就能够收税、征兵,那.那还要乡绅干嘛?

    其实有些士大夫早就洞悉到张斐的目的,他们也在等待时机,因为大地主也属统治阶级,而他们又不像士大夫,有着丰厚的待遇,不愁没钱花,这双方诉求不一样,又怎么去团结他们。

    等!

    等到公检法将比地主也逼向绝境,他们乡绅便可站出来,以此团结大家。

    这一下就在乡村建立起一个非常坚固的堡垒。

    好在张斐也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见对方已经识破自己的计划,赶紧彰显自己的格局。

    鼓励他们私下和解。

    单就律法思想而言,如这种官司,和解其实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常言道,这清官难断家务事!

    这番诉讼浪潮,就如同潮汐一般,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随着乡绅的介入,以及地主妥协,许多乡民又来到皇庭,要求撤回自己的诉讼。

    这法援署又得向皇庭申请,将递上去的状纸给要回来。

    可是将那些珥笔给累坏了!

    “唉真是白忙活一场啊!”

    李敏一边收拾着资料,一边感慨道。

    邱征文笑道:“李哥也可以认为咱们这是在及时止损,这到底也没有忙活几日,如果不出现这种情况,那咱们可能得忙上好几个月。”

    “这倒也是。”

    李敏点点头,旋即又道:“可你确定,他们以后就不会来了么?”

    “.!”

    邱征文还真不敢确定,毕竟他们并不清楚上面角力。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符世春向张斐问道。

    “好消息吧。”

    张斐笑道:“因为坏消息肯定是咱们之前所布置的计划,已经全部作废了。”

    符世春笑着点点头道:“经过那些乡绅们的调解,地主愿意给出更优厚的条件,故此诸多自耕农不需要依靠我们警署的制服,来谋取生计还钱。”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而好消息就是,那些大地主已经开始如数申报秋税。”

    张斐道:“这还真是一个好消息。”

    符世春笑道:“但是,这方式有所不同。”

    张斐诧异道:“方式有所不同?”

    符世春道:“他们是以一个乡来做申报。”

    张斐愣了下,不明所以道:“什么意思?”

    符世春道:“就是他们乡里先做好统计,根据官府定下的规矩,凭借地契算出需要交纳多少谁,然后再上报给我们。”

    “他们也真是入魔了。”

    张斐都笑了,“那行啊!你让人去问问他们,如果查到偷税漏税,谁来负这责任,是他们乡绅吗?”

    符世春道:“对此他们已经给出解释。”

    “是是吗?”张斐疑惑地看着符世春。

    符世春道:“他们对此是这么说的,百姓上报给皇家警察,皇家警察上缴给官府,那如果中间有偷税漏税的行为,皇家警察又是否要负责?倘若无须负责,那他们自然也不需要负责,谁偷税就抓谁。”

    张斐眨了眨眼,“他们都这么厉害吗?”

    这个解释,其实讲得就是权力。

    皇家警察当然不需要负责,因为他们职权就只是负责接纳申报,然后上报,不涉及到调查偷税漏税的行为。

    同理而言,乡绅也只是干着皇家警察一样的活。

    他们负责统计、收税,然后送去分署,如果有人偷税漏税,那你找他们去。

    问题就在于,他们是否有此权力?

    他们这么解释,当然是认为自己有这收税的权力,其实事实上也是有得。

    到底朝廷目前没有明文规定,皇家警察全面接管乡村,皇帝也不敢这么说。

    而以往就是官府依靠乡绅去收税。

    符世春笑道:“大多数乡绅都是致仕的官员,他们可比咱们更清楚每一个规定。但是这么一来的话,我们皇家警察就难以接触到乡民,这又回到与之前一样,我们与乡绅对接。”

    张斐皱眉问道:“那他们是强迫乡民去他们那里报税,还是由乡民自己选择。”

    符世春道:“听说官府方面已经在与他们洽谈,十有八九,官府会将这权力交给他们的。你莫不是忘了,咱们暂时可没有收税权。”

    张斐郁闷道:“所以你认为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此举真的是将大门都给关上,你皇家警察休想进乡村。

    符世春笑道:“我这不是在安慰你吗。”

    “非常感谢你的安慰。”

    张斐自嘲地笑道:“也许是一开始过于顺利,导致我都有些难以接受这点小小挫折。”

    符世春呵呵笑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张斐瞧他一眼,“我看你好像很开心。”

    符世春笑吟吟道:“当初我被逼着来河中府时,你不也在幸灾乐祸。”

    张斐道:“但现在我们要同舟共济。”

    符世春立刻道:“这你放心,我公私分明,我这番来告诉你这些消息,幸灾乐祸只是其次,主要是与你商议对策?”

    “对策你都说了,公私分明。”

    张斐叹了口气,道:“谨守原则,一切都按照规矩办事,官府怎么安排就怎么做,这是我们公检法在河中府的立足之本。”

    打不下,就只能后退,修炼好内功,等着对方先犯错。

    巧了的是,对方也是这么想的,其实那些乡绅也知道,这狗改不了吃屎,地主之所以愿意妥协,完全是在于公检法的咄咄逼人。

    他们所追求的也是在自己犯错前,先干掉对方。

    当然,也不能否认,有些正直的乡绅,也想着利用皇庭,来整顿乡村存有的弊病。

    社会是非常复杂,切记不能以偏概全,否则的话,就会出大问题的。

    而他们认为对方会先犯错,就是因为青苗法的存在。

    符世春前脚刚走,那元绛便借着夜色来到皇庭。

    “乡民本就习惯于依赖乡绅,如今他们以宗法规定一分五的利息,乡民们肯定会选择向他们借贷的。”

    “我知道。”

    张斐点点头。

    元绛道:“那你可有办法出台法令禁止他们这么做?”

    张斐摇摇头道:“这恐怕很难。”

    元绛道:“在仁宗时期,朝廷曾针对牙人垄断市场交易,出台法令,严厉打击欺行霸市的做法。可否借用此条法令来禁止他们。”

    张斐思索片刻,“如果我只是一个珥笔,我会认为这官司可以打,但胜诉不高,因为我们首先得证明一点,就是他们这做,确确实实是要维护高利贷,打击青苗法。

    可如今他们对外是说,协助朝廷打击高利贷,这本也是乡绅职权,再没有查到他们罪证前,胜诉的可能性是非常低。”

    元绛皱眉道:“其实这事本是属于官府的权力,官府可以下达命令,禁止他们这么做。”

    因为宋朝有官榷制度,是可以以行政命令来垄断某一行。

    张斐道:“如果单凭一纸命令,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朝廷也不需要出台青苗法,青苗法本质,就是以低息打击高利贷。”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又道:“元学士,其实乡绅这么做,受益的是百姓,那咱们何不乐享其成。”

    元绛叹道:“哪有这么简单。首先,他们这么做,就是为了扼杀青苗法,待此法废除之后,高利贷必将又会卷土重来。

    其次,王学士刚刚拨了十万贯息钱,要是青苗法无所作为,你可知道王学士在朝中会面临多大的压力吗?整个新政都有可能会因此岌岌可危。”

    张斐笑道:“元学士可真是多虑了。那王学士一心为民,青苗法完全就是为了打击高利贷,如今青苗法显身之后,效果斐然,王学士必然会非常欣慰的。”

    元绛斜目瞧他一眼,“你是真不懂,还是在这里给老夫装不懂。”

    张斐摇摇头道:“我是真不懂。”

    元绛道:“若是青苗法的作用,仅仅是为了打击高利贷,那又何必算利息,两分利息可也不低,直接采用常平仓法,以无息放贷,岂不更好。”

    张斐道:“所以青苗法还是要为国赚钱?”

    元绛道:“这还用说?哪条新法不是追求一举两得。如那均输法,不也是一方面打击商人囤积居奇,另一方面为国挣钱。”

    张斐笑道:“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好办了。”

    元绛问道:“此话何意?”

    张斐道:“目前乡绅所为,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至少也能抑制住高利贷,这就完成一半目标。而剩下的就只是挣钱了,只要我们再将钱挣到了,不就是一举两得吗?

    而提举常平司,可不仅仅是为青苗法所设,其中还包括盐钞、盐债,等等。说实在的,青苗法若不采取强制行为,是赚不到什么钱的。

    因为青苗法是真丢穷人,可大部分穷人是没有抵押物的,借他们钱,是需要承担极高的风险,而稍微富裕一点的,一般来说,是不会轻易去借钱的,这上不借,下没能力借,每年又能赚多少钱?”

    元绛道:“光凭河中府一地,可能没有多少钱,但可积少成多。”

    张斐笑道:“那官府讨债的成本,估计都能够抵消利息所得。”

    元绛道:“根据青苗法,若无抵押者,则需上等户担保,官府可以凭借上等户去追债。”

    张斐笑道:“可若不强制,又有几个上等户愿意做这担保?”

    元绛不做声了。

    张斐又道:“盐钞、盐债、以及放贷给商人,这些成本低,利益却非常高,为何不走这康庄大道。”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562/ 第一时间欣赏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作者:南希北庆所写的《北宋大法官》为转载作品,北宋大法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北宋大法官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北宋大法官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北宋大法官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北宋大法官介绍:
熙宁年间,宋神宗赵顼初登大宝,欧阳修、韩琦、富弼英雄垂暮。
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也给历史留下了无尽的惋惜和争议。
然而,一个实习小律师的突然到来,为大宋开辟了一条中间大道。
新旧皆归于法,文武皆归于法,内外皆归于法。
“我张三宣布,檀渊之盟今日到期,不再续约。幽云十六州乃吾中华故地。”北宋大法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宋大法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