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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八十一章 退一步,海阔天空

    “康庄大道?”

    元绛闻言不禁苦笑道:“可此道之名,唤作青苗道,若无青苗,这道可能也将不复存在啊!”

    这青苗法是王安石顶着巨大的压力颁布的,要是无人来借青苗钱,那对于新政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

    如今新旧两党斗得那么凶狠,是不容有失啊!

    关于这个问题,张斐自然也是有考虑过的,而且心中早已有打算,道:“我倒是认为,这个问题,并非元学士想象的那么严重,有道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元绛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道:“元学士应该知晓,河中府许多人都希望挑拨新政与司法改革的争斗,而在朝中也有不少人寄望于司法改革能够制衡新政,这其中也就包括司马学士、文公、富公。

    如果让他们知道,司法改革的确可以制衡新法,尤其是消除他们对新法的担忧,那么他们反而会对新法更加放心。”

    元绛似乎猜到了什么,但又不太敢确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斐道:“由转运司先迫使官府下达政令,禁止他们这么做,我估摸着他们一定会利用皇庭去否定这条政令,然后我们皇庭就驳回转运司下达的政令.。”

    果然如此。元绛当即打断他的话,“你在说甚么?”

    你公检法莫不是要踩着新法上位?

    这也太赤oo了吧!

    “元学士且听我说完。”张斐笑道:“单就此事来说,对方显然是有意为之,就是针对青苗法,而不是青苗法本身存有问题,那么王学士也是可以在朝中抱怨的。

    虽然司马学士他们一定不会让官府禁止那些大地主低息放贷,但也绝不会因此去攻击青苗法,事实就是王学士是受委屈的一方,可一旦成功阻止,这会使得那些参知政事们更加放心,反而会减轻往后新法颁布的阻力,王学士反而会更加轻松。

    可到底成功与否,不在于颁布之初,而是在于结果如何,那么到时我们就可以暗中进行调整,将青苗法重心放在赚钱上面,其实对于官家而言,只要能够赚钱,那就足以。”

    在张斐看来,一个完善国家制度,会使得政策具有韧性,不能遇到一点阻碍,就直接作废,那这个国家就完了。

    而目前新法是有这个趋势,在元绛他们看来,都是不容有失。

    可往往退后一步,这脸皮厚点,反而会令新政更加坚韧。

    元绛沉吟少许,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你忽略了一点。”

    “王学士的性格。”张斐笑道。

    元绛一怔,“你已经想到这一点。”

    以王安石那么强硬的个性,怎么可能容许任何人明目张胆的阻击新法。

    张斐点点头,又道:“这我会写信说服王学士的。”

    元绛狐疑道:“你能说服王学士?”

    堂堂拗相公绝非浪得虚名啊!

    他能听劝吗?

    张斐却是自信地笑道:“以前我倒是不敢肯定,但是现在王学士看重的不仅仅是青苗法,而是整个提举常平司,青苗法只是其中之一,而如今乡绅已经将钱贷给贫农,朝廷就更有理由将更多钱贷给商人,从中赚取跟多的钱,这提举常平司好,才是真的好啊。”

    元绛点点头。

    这提举常平司的宏大计划,可就是他们三人设计出来的,元绛对此也是充满着激情。

    此一时彼一时,王安石确实有理由,更偏向提举常平司,而不是单单只看到一个青苗法。

    其实他也不想用政令制止他们,不准人家低息贷款,这也说不过去,但是他估计王安石会这么干,这哪有百姓公然跟朝廷作对的道理。

    这要不打压,那还得了。

    元绛又问道:“如果这钱不放给自耕农,那应该放给谁?”

    “一些有能力可以赚取更多钱的人。”

    “商人。”

    “其中之一。”

    张斐道:“但如今对方咄咄逼人,提举常平司还是应该小心行事。”

    元绛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不答反问道:“元学士可知近日那白矾楼的大公子樊正来了河中府。”

    元绛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樊正就是给他送钱来的,但眼中却闪烁着困惑,这樊正应该不需要借钱吧。

    张斐道:“樊正此行,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他希望在河中府开设一家解库铺,专门从事飞钱、借贷等买卖,而其中以飞钱为主,元学士应该也知晓,慈善基金会目前有一支押纲队伍。”

    元绛皱眉问道:“你是让提举常平司借钱给他们?且不说他们不需要这钱,即便需要,也是不能借的,因为这和提举常平司冲突了。”

    张斐道:“故此当时樊正向我质询时,我是拒绝的。但此一时,彼一时,对方既然可以用低息贷款来针对青苗法,也可以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提举常平司其它的业务,故此我建议元学士与樊正合作,开设一家解库铺,将借贷和飞钱等业务下放到解库铺,提举常平司只做盐钞、盐债、钱币等一些他们无法针对的买卖。”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怔,是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利用商人去攻破他们的堡垒。

    元绛思忖少许,犹豫道:“与商人合作?”

    张斐回过神来,忙道:“不错,与商人合作,虽然这需要分一杯羹出去,但是元学士却能够得到更灵活的操作余地。

    元学士如今之所以感到为难,不是因为没有办法,而是因为上有政策,但这会给提举常平司带来阻碍,商人只是为求逐利,相对而言,就比较灵活一些,即便受人针对,也能够纵横捭阖,那只是纯粹的买卖,而元学士还是要顾及朝廷的颜面,顾及一些政治目的。”

    这一番话倒是打动了元绛。

    确实!

    其实对方低息放贷,只是一个非常常见的手段,不是办法应对,而是他是官员,要顾及很多很多事情,就有些束手束脚。

    越想越觉得可行,元绛瞧向张斐道:“你真的有把握能够说服王学士。”

    张斐自信地点点头。

    元绛点点头道:“如果你能够说服王学士,我倒也不反对这么做。”

    张斐笑道:“王学士挺通情达理的。”

    元绛呵呵笑了起来。

    记得当初那王安石推出免役法时,张斐曾还给过一些建议。

    但是青苗法的话,张斐是只字未提。

    这原因就在于,免役法的理念是对的,增收免役税,然后雇人押送货物,这是一项很正常的行政命令。

    国家就应该这么运转。

    免役法的问题只是出于执行方面,只要执行到位,那么免役法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而公检法是可以解决执行力的问题。

    可这青苗法,在张斐看来,伟大之处是在于创新,也就是金融技术方面的革新,国家大规模投入货币放贷,是货币,这在自给自足的小农社会下,是从未有过的。

    这也是今后金融系统常用的手段。

    然而,理念是好,但目的从根本上就是错的,即便执行到位,其实也难以成功。

    一个很简单的数学题。

    青苗法主要是针对青黄不接之际,用于帮助百姓。

    可要知道青黄不接,并非是天灾人祸,而只是一个正常状态。

    在一个正常时节下,都还需要救济的百姓,你给他两分的利?

    那来年青黄不接时怎么办?

    毕竟青黄不接年年都会出现。

    如果自耕农的财富无法增长,那么他们的负担就会与日俱增。

    更不用说天灾人祸。

    司马光说这利息高,一点都没有错,因为司马光所指的不是高利贷,而是借贷对象。

    而王安石认为自己利息低,其实也没有错,他指的是相对高利贷。

    二人争得其实不是一回事。

    对于这种自耕农而言,只能是救济,用无息放贷,去维持他们在交税的水平上,国家就是赚了,放贷应该针对那些有能力赚更多钱的百姓。

    比如说承包土地,承包鱼塘。

    放贷给这种人,才有意义,才是符合市场经济的。

    更要命的是,王安石还妄想拿这法来为国赚钱,这真的是火上浇油。

    很多人认为青苗法失败是在于吏治腐败,但其实吏治腐败,只是将青苗法的致命缺点,无限放大化,而并非根本原因。

    要想借此法去改善财政,必然是要强迫上等户担保,即便法令是要求自愿,但这是不可能的,借钱给穷人,还必须连本带利收回来,肯定是要有人担保,这跟吏治腐败没什么关系。

    也必然会逼得一些百姓家破人亡。

    放贷的对象加上放贷的目的,就一种致命的毒药。

    古往今来,但凡顶着大义的帽子去赚钱的人,基本上是会失败的。

    这也是为何张斐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是否针对青苗法,因为他已经做好准备,将这些反对派当做手术刀,为青苗法进行修补。

    他的忧虑是在于公检法最终还是被挡在了乡村门口。

    与元绛谈完之后,已是三更天,张斐寻思着许芷倩、高文茵可能早已经睡下,也不想去打扰她们休息,打算睡自己的小屋去。

    “张三!”

    刚到后院,就被一道倩影叫住。

    “芷倩?”

    张斐立刻走了过去,“你怎么还没有睡?”

    许芷倩道:“如此外面那么多事,怎睡得着觉。你与元学士谈得怎么样?”

    张斐点点头,“谈得差不多了。”

    许芷倩忐忑地问道:“那你可有想到办法应对?”

    张斐嘿嘿道:“原本是没有想到,但是在帮忙解决青苗法的问题上,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去攻破乡绅这一道堡垒。”

    许芷倩忙问道:“什么办法?”

    张斐道:“那些大地主躲在里面,我们确实也没有什么办法,但是我们可以将他们勾引出来,只要他们出得堡垒,那我就能够将他们吊起来揍。”

第五百八十二章 坐山观虎斗

    官府。

    “梁老先生请坐。”

    蔡延庆是非常客气地请梁友义坐下,但这心里可是郁闷极了。

    这梁友义可是河中府有名的士大夫,但上回却被张斐当庭拘留,在此次事件中,他可是忙上忙下,势要将公检法赶出河中府。

    他此时上门,定不是什么好事。

    “多谢。”

    梁友义拱手一礼,坐了下来,又故作关心道:“近日蔡知府是鲜有露面,这外面不少人都猜测蔡知府是否抱恙在身。”

    我前些天都还去了皇庭观审啊!蔡延庆暗自嘀咕一句,嘴上却道:“多谢梁老先生关心,蔡某身体无恙,只是近日也无事发生,故蔡某在家修身养性。”

    “是呀!”

    梁友义点点头:“那公检法将事情都做了,蔡知府倒也乐得清闲。”

    蔡延庆对此只是微微一笑。

    梁友义又接着说道:“如今咱河中府的百姓,无论遇到大小事,总是会先想到去找公检法,而不是先想到去官府,请求蔡知府做主。”

    蔡延庆叹道:“那能有什么办法,这是朝廷的规定。”

    梁友义道:“我深知蔡知府为人随和,也不喜与人争斗,可是这会使得许多百姓,都不知道该听谁得,甚至都有乡民跑来询问我,就比如说当下的秋税,他们真不知道到底这税是交给公检法,还是交给官府。”

    蔡延庆立刻回答道:“这当然是交给官府,皇家警察也只是协助官府,这一点我们官府说得非常明确。”

    梁友义道:“可是一直以来,都是有户长、里正在协助官府交税,如今官府有了皇家警察协助,是不是要废除这些差役?”

    “当然不是。”

    蔡延庆道:“以往收税,官府也会差人前去的,只是由于之前官府调了不少人去警署,这人手不足,只能让皇家警察协助。”

    说到这里,他突然反问道:“莫不是有皇家警察在乡里闹事?”

    “那倒没有。”

    梁友义摇摇头,但旋即又道:“只是如今蔡知府让皇家警察协助收税,这令许多户长认为皇家警察已经接管乡里的一切事务,都变得束手束脚,生怕稍有疏漏,被告上皇庭,以至于许多乡村的管理都变得非常混乱。”

    蔡延庆哦了一声:“竟有这种事?”

    梁友义忙道:“我句句属实,绝无虚言,蔡知府若是不信,可去派人去查问。不瞒蔡知府,我今日就是受托前来询问此中缘由。”

    蔡延庆点点头道:“这是我未有考虑周详,但也确实是因为这人手不足。”

    梁友义点点头道:“这我也知晓,但我认为如今是自主申报,其实也不需要太多人手,那些户长、里正们会将乡里的税收上去,然后交给官府,若有问题,官府亦可派人去调查。”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当然,官府也可以下命令,让皇家警察直接接管乡村,这两拨人管一件事,百姓也不知道该听谁的,此非治理之道,蔡知府以为呢?”

    蔡延庆自然听出这弦外之音。

    就是让他二选一。

    要么就废除户长、里正这一套旧班子,要么就将皇家警察从乡门前赶出去。

    而蔡延庆一直都在平衡二者,因为从他的角度来看,公检法目前只是试行,而原来那套制度,已经沿用数百年之久。

    在没有确定之前,他是不敢轻易废除旧制度。

    万一公检法一走,那就彻底完了,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治理。

    一番思量后,蔡延庆道:“多谢梁老先生前来告知,蔡某会派人去询查,若真是如此,自会做出调整。”

    梁友义忙拱手道:“那就有劳了。”

    等到梁友义一走,蔡延庆便将卓群叫来,“你去警署跑一趟,就说最近这期间辛苦他们了,如今秋税已经收得差不多,他们还是得以治安为先,剩余的事,就交给我们官府的人处理吧。”

    卓群愣了下,“可是梁老要求的?”

    蔡延庆点点头:“看来他们已经打算交税了,只是不愿意将税交到皇家警察手中,同时也想将皇家警察驱逐出去。”

    卓群问道:“不知知府是如何打算的?”

    蔡延庆愁眉难展道:“目前我们还是需要与他们双方都保持好关系。”

    他深刻知晓自己的作用,就是维稳,无论哪方胜利,河中府是肯定不能乱的。

    卓群道:“下官明白了。”

    韦府。

    “蔡知府已经要求皇家警察撤离。”

    韦应方笑呵呵道。

    “是吗?”

    曹奕、何春林、樊猛等人皆是激动不已。

    “嗯。”

    韦应方点点头道:“据说是梁老先生亲自上门要求的,看他们是想彻底将皇家警察从乡村赶出来。”

    曹奕道:“但这还远远不够,我们必须得将公检法从河中府赶出去。”

    “现在我们得走第二步。”

    韦应方看向何春林道:“何盐监,现在就看你们的了。”

    何春林信心满满道:“诸位请放心,元学士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因为前几日王学士才想方设法为提举常平司送来十万贯新铸的钱币,这要是一文钱都借不出去,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据说这一趟运费就得数千贯,王学士在朝中也会天天被同僚嘲笑的。

    所以,只要梁老他们不妥协,坚持这一分五的税,那么元学士必然是会采取手段的。”

    曹奕道:“这回许多士大夫都出来了,甚至有人已经上书朝廷,是绝不可能轻易妥协的。”

    韦应方呵呵道:“那咱们这回就坐山观虎斗。”

    “哈哈.!”

    皇庭门前。

    “小武,你坐在这里作甚?”

    大狗快步从店里出来,发现火夫陈小武坐在门前的竹椅上,怔怔发愁,不禁问道。

    “狗哥!”

    陈小武赶紧起身,又是叹道:“唉前几日生意好的时候,咱都还嫌累,这几日倒是清闲不少,可咱这心里又是空荡荡的。”

    这几日前来皇庭诉讼的人是肉眼可见的变少,这店里的生意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大狗笑道:“你记住一点就行。”

    陈小武忙道:“哪一点?”

    大狗道:“只要你的厨艺愈发精湛,我保证你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是,是。”陈小武点点头,又道:“我立刻回去磨刀。”

    “这都什么时辰了。”

    大狗道:“赶紧去收拾一下,将店关了。”

    “是。”

    陈小武点了下头,又见大狗急匆匆地往皇庭那边走去,不禁问道:“狗哥,你去干吗?”

    大狗道:“我去找张庭长结账。”

    他当然不是去找张斐结账的,而是张斐有两封密信要他赶紧送去京城给皇帝和王安石。

    这张斐送给王安石的信,基本上也都是委托皇帝的人,就是要确保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赵顼保持着透明。

    “要快点。”

    张斐将两封密信递到大狗手里,“我这边急着要答复。”

    大狗点头道:“张庭长放心,七日之内,保管送到。”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现在那些乡绅有什么动静?”

    大狗道:“他们现在频繁利用宗祠宗法来调解乡里的纠纷,尽量确保乡民不向皇庭告状,似乎想将公检法困在城里。”

    “这么大年纪了,还出来管事,就不嫌累么?”张斐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又问道:“那些大地主掌控这么多粮食,他们一般是怎么处理?”

    大狗道:“酿酒、贩卖、放贷,多半就是这几种处理的方式。”

    张斐道:“他就只放贷给乡民么?”

    大狗摇头道:“那倒不是,就乡里的百姓又能借多少粮食,那些大地主们,在城里可都是有解库铺的,专门经营自己的钱物。”

    张斐点点头,又道:“这几日你派人去将他们解库铺的情况调查清楚。”

    大狗点头道:“张庭长请放心,在这些行业中,咱们都有人,我们很快就能够调查清楚。”

    “很好!”

    这大狗刚走,符世春后脚便来到皇庭。

    张斐皱眉道:“蔡知府是让皇家警察从撤离回城里吗?”

    “是这么个意思,但没有这么说。”符世春回答道:“那卓主簿只是说,秋收已经差不多,官府希望皇家警察还是治安为主,其实就是让我们皇家警察不再干预税务。”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难道他们就不怕皇家警察一走,这税收就出问题,到时他们官府可得承担全部责任。”

    符世春道:“我听说那梁友义曾去找过蔡知府。”

    “这个名字很熟悉。”张斐稍稍一愣。

    符世春无语道:“就是上回被你抓的那个老夫子。”

    “对对对,是他。”张斐轻轻拍了几下脑门。

    符世春道:“故此我想他们之间肯定达成某种协议,今年的税收一定不会出问题的,否则的话,官府可就被他们坑了,咱们是白捡一个大便宜。”

    皇家警察一走,就出问题,只能说明少了皇家警察不行,那些乡绅是绝不会允许出现这种情况的。

    张斐思忖一会儿,突然问道:“我听说现在收税的地点,都是属于警署的。”

    符世春点点头道:“是的,一个很简陋的木棚。”

    张斐道:“我们不介意衙门的借用这个地方继续收税,但是皇家警察还得帮忙处理军饷一事,此事尚未完结。”

    符世春道:“所以你是让我们赖着不走,然后将官府的人赶走?”

    张斐笑道:“我们有权在那里执法,官府也管不着。”

    符世春叹道:“但现在乡里都非常团结,也不再接受我们的执法,皇家警察留在那里也没意思。”

    “坚持就是胜利。”

    张斐道:“这是一场持久战,但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先坚持不住的。”

    符世春好奇道:“你凭什么笃定?”

    张斐笑道:“因为那些大地主很快就会发现,低息放贷给那些自耕农,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符世春道:“但是青苗法?”

    张斐道:“对于青苗法而言,这同样也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第五百八十三章 借商杀人

    早晨。

    高文茵是一如既往身着的一件丝质的睡袍,一头浓密黑亮的秀发瀑布般垂直地落在腰间,手持木梳,站在张斐身后,细心地帮他束发。

    “三郎。”

    高文茵突然轻声喊道。

    “嗯。”

    “你今儿早上在家吃么?”

    “当然。”

    张斐点点头。

    高文茵又轻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这家里饭菜吃腻了?”

    张斐一怔,不禁转过身来,轻轻将高文茵揽如怀里,神色凝重地问道:“夫人为何这般问?”

    在元绛他们谈事的时候,他可都没有这般认真,因为他知道高文茵可是非常在乎他生活中的一切。

    这话是非常严重的,必须得正经交涉。

    高文茵低声道:“我只是看你最近经常在外面吃。”

    张斐有事没事,就跑去大狗的店里吃饭,就在门前,高文茵认为张斐不太喜欢自己为他准备的饭菜。

    “原来是这事。”

    张斐呵呵一笑:“我那只是为了公务,吃饭也只是为了跟一些人交谈。”

    高文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是是我多想了,不过三郎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也一定要告诉我。”

    张斐眼眸一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吃一样东西。”

    “是什么?”

    高文茵殷切地看着张斐,却没有注意到,一只大手悄悄从衣缝伸入。

    张斐嘻嘻笑道:“大白馒头!”

    “呀!”

    高文茵突然一手摁住张斐那作怪的大手,嗔道:“你少作怪!昨晚还没我这才刚刚帮你梳妆好。”

    张斐一本正经道:“保证发型不乱。”

    高文茵瞧他严肃的神态,差点没有笑出声来。

    不得不说,高文茵这清纯的眼神,成熟妩媚的脸蛋,丰满浑圆的身材,随时随地都能令张斐毫无招架之力。

    得亏他制止力比较强,否则的话,不可能起这么早。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张大庭长,你起来了么?”

    天呐!这个工作狂。

    张斐当即一阵蛋疼。

    高文茵也赶紧站起身来,稍稍拉了下衣襟,顺带白了张斐一眼,然后走上前去,将门打开,“芷倩,早。”

    “高姐姐早!”

    许芷倩又偏头看向趴在梳妆桌上,思考人生的张斐,“你怎还在这里坐着,快些准备一下,待会要开庭了。”

    “开庭?”

    张斐惊讶道:“什么案子?我怎么不知道?”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最近也没有喝酒喝到断片啊!

    许芷倩没好气道:“你忘记啦,今儿是上官均他们第一回开庭审案。”

    虽然前几日有很多人前来撤回诉讼,但不是所有,蔡卞他们也并不缺乏历练的机会。

    张斐双手一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

    许芷倩道:“你不去看着一点么。”

    “当然不去。”

    张斐站起身来。

    贴心的高文茵,立刻拿上外套,帮着张斐穿了起来。

    许芷倩走上前来,“为什么?你就这么放心他们吗?”

    张斐笑道:“那几个小子,是才华横溢,有勇有谋,且极富主张,但唯独怕我,我若坐在那里,他们根本就发挥不出来,我不在的话,反倒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许芷倩蹙眉一想,“你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我是他们的老师,还能看错不成。”

    张斐一手揽过许芷倩,“今日的行程我已经安排好了,先陪着两位夫人享用美味的早餐,聊上一会儿,然后我约了樊大,要带他出门逛逛,下午呢,咱们就找点娱乐活动,玩玩蹴鞠,或者荡秋千,我听说这季节,你们女人可喜欢荡秋千了。”

    许芷倩白他一眼,“如今外面那么多事,你还有心思蹴鞠。”

    张斐笑道:“现在他们针对的是青苗法,跟我们公检法是毫无关系。而且芷倩,你要懂得劳逸结合,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多休息,积蓄精力,等遇到大案的时候,才有精力去处理。”

    许芷倩如今二十岁都不到,这精力是过于旺盛,眼中大亮,“什么大案?”

    “你真心没救了!”

    张斐无奈地摇摇头。

    在张斐还在与两位娇妻嬉闹时,蔡卞他们已经来到办公室准备。

    “怎.怎样?衣服穿好了没?”

    “帮我也看看,我的发髻有没有乱?”

    身为单身狗的他们,只能相互帮对方整理。

    “呼。”

    叶祖恰激动道:“终于轮到我们上场了。”

    上官均道:“记住,谁审谁说了算,其余人就只能给予建议,而不能干预。”

    “一言为定。”

    几人同时点点头。

    叶祖恰瞧了眼天色,道:“天色差不多,这第一场是我的,你们先去准备,我待会就来。”

    蔡京笑道:“原来你急着争着第一场,就是要学老师,最后一个登场。”

    “哪哪有,这不是皇庭的规矩么。”

    “什么皇庭的规矩,这就是老师的规矩。一块去。”

    三人拉着叶祖恰就出得门去。

    还想借咱们摆谱,你小子想多了。

    不过到了庭院门前,三人还是给了叶祖恰一丝丝面子,他们三人先进去,然后叶祖恰才缓缓入得庭来,直接坐在庭长的位子上。

    他往这一坐,顿时引来院外买菜大妈的惊呼。

    “哎今儿怎不是张大庭长审?”

    “张大庭长是病了么?”

    一时间外面是各种八卦。

    就连检察员们都感到好奇。

    “今儿不是张庭长审理?”

    “嗯。”

    苏辙点点头。

    陈琪道:“既然如此,检察长又何须亲自到场监督。”

    苏辙笑道:“如今我们检察院都缺乏经验,故此是不能放过任何一场庭审。”

    说到这里,他回过头去,向那些实习检察员道:“你们可也别小看他们,这天底下可没有几个比他们几个更懂得公检法。”

    一干检察员认真地点点头。

    叶祖恰他们丝毫不受影响,他们几个都不怯场,原本是天不怕,地不怕,谁都敢怼,如今唯独怕张斐。

    可眼看开庭在即,张斐兀自没有出现。

    上官均左右张望着,“老师不会来了么?”

    叶祖恰四处瞄了瞄:“老师不会是在暗中观察吧?”

    蔡京笑道:“我想老师不会来。”

    其余三人立刻看向蔡京。

    蔡京道:“如果老师在这里,反而会影响到我们发挥,而这庭审一旦开始,老师也无法及时给予我们建议。”

    蔡卞点点头道:“兄长说得是,我想老师是不会来。”

    “其实来了也不会影响我。”

    叶祖恰哼了一声,然后抓起面前的小木槌,大拇指还狠狠搓了搓,梦寐以求的木槌可算是握到手里。

    砰地一声。

    “开庭。”

    正好此时外面有两个年轻人从旁经过,正是樊正和张斐。

    “今儿要开庭,三哥为何还约我来此?”

    樊正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笑道:“今儿是要开庭,但我放假。”

    樊正道:“三哥不用去盯着么?”

    张斐呵呵道:“你头回出远门做买卖,你爹会盯着你么。”

    樊正呵呵一笑。

    张斐道:“我盯着,那就是我在审,我已经带了他们这么久,也该他们独立审案了。”

    樊正点点头。

    张斐突然指着前方一块空地,“这块地怎么样?”

    樊正稍稍一怔,举目看去,这附近那块地都是景色迷人,“傍山依水,是快好地。”

    “留给你的。”

    “留给我?”

    樊正诧异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点头道:“那马老四不是托你来河中府看看行情,想与我们慈善基金会在这里开一间解库铺。”

    樊正道:“但是三哥不是拒绝我了吗?”

    张斐道:“但你走运,有人帮你开了头。”

    樊正哦了一声:“三哥所指,可是低息放贷?”

    张斐点点头:“你没有因此胆怯吧?”

    樊正沉吟少许道:“如果我们决定在这里开解库铺,这根本就影响不到我们,我们又不会借钱给那些自耕农。马叔叔的计划,还是利用飞钱、押送、放贷,来赚大钱。我就担心一点。”

    说罢,他看向张斐。

    张斐笑道:“所以我给你了找了一座大靠山,保你无忧矣。”

    樊正好奇道:“大靠山?”

    张斐道:“提举常平司。”

    樊正面色一惊,“提提.!”

    张斐点点头道:“提举常平司会暗中与你们合作,也就是投钱在你们的解库铺,并且将放贷买卖下放给你们做。而提举常平司隶属于转运司,而转运司又涉及到一路财政,这与你们的计划是绝配。”

    樊正心思缜密,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转运司希望利用我们去对付那些大地主?”

    “不!”

    张斐道:“转运司希望你们将借你们商业的手段赚钱。”

    樊正有些心动,“如果仅仅是为了赚钱,那到是值得考虑。”

    得到转运司的支持,那在陕西路是可以横着走,他们都不缺商业头脑,他们缺得是保障。

    “就只是赚钱。”张斐再度肯定道。

    樊正道:“我好好考虑一下。”

    张斐道:“不过切记,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晓,暂时也不要书信给马老四,以免走漏风声,目前这消息决不能透露出去。”

    樊正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张斐突然又问道:“有道是,这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不要求你去对付那些大地主,但他们可能会来对付你。”

    樊正稍一沉吟,笑道:“这商业若想繁荣,必然需要依靠公检法,他们得罪了三哥,又凭什么与我们竞争。”

    张斐哈哈一笑,“所以我们也根本不需要要求你去对付他们,即便是顺其自然,也能将他们都给干死。得罪了公检法,还想挣钱?呵呵.!”

    此时此刻,樊正未来的大靠山正在衙里大发雷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元绛一拍桌子,勃然大怒道:“他们斗不过公检法,就拿我们转运司出气,本官定饶不了他们。”

    何春林赶忙拱火道:“元学士,这再过几个月,咱们就要发放青苗钱,到时若是一个人都没有来,且不说赚不到钱,无法支付赔偿的军饷,关键咱们也不好向王学士交代。”

    元绛是越听越气,突然看向蔡延庆和韦应方,“蔡知府,韦通判,你们难道就无话可说吗?”

    蔡延庆一看元绛又发脾气了,知道他肯定与张斐有商量妥当了,含糊其辞道:“这是不好办啊!”

    “此事很容易办。”

    元绛道:“官府可以下令,禁止他们这么做。”

    蔡延庆惊讶道:“这恐怕不行吧?他们是低息贷款,这并不违法啊!”

    元绛道:“青苗法刚刚要执行,他们就以一分五息放贷,傻子都知道,他们是在针对青苗法,等到青苗法废止,他们的高利息又会卷土重来,难道我们又拿青苗法出来吗?这简直是拿朝廷政策视同儿戏。而他们此举,又与牙人倒卖货物,欺行霸市有何区别?为何管不得?”

    其实蔡延庆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宗法随时可以调整,不受约束,但是新政可不能去而复返。

    他们这么玩,朝廷还真玩不过他们。

    蔡延庆瞧了眼元绛,试探道:“这样吧,我先去问问,看看其中是否有误会。”

    元绛立刻点点头道:“也行,这也算是先礼后兵。但蔡知府要明确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听,官府必将禁止他们这么做,到时撕破脸皮,对谁都不好。”

    蔡延庆点点头。

    出得门去,蔡延庆便立刻向韦应方道:“韦通判,此事就交给你了。”

    韦应方稍稍一愣,旋即拱手道:“下官遵命。”

第五百八十四章 一触即发

    韦应方对于蔡延庆安排自己去交涉,并没有丝毫意外,因为从头至尾,蔡延庆的态度就是,随便你们去折腾,只要不阻碍河中府正常公务,那老子就不管。

    当然,韦应方也是欣然接受。

    因为他们的整个计划,就是要让新法和司法改革玉石俱焚。

    目前来看,这是对付司法改革的最佳办法。

    若是无法动摇皇帝、大臣对司法改革的支持,那他们拿公检法是毫无办法。

    而那边张斐完全没有管外面的纷纷扰扰,此时正一门心思在组织第一回家庭运动大会。

    但见牛北庆、李四他们在空地上搭建其一个高高木架,中间吊着一个秋千。

    “等等!”

    张斐当即拉住正准备上秋千的许芷倩,又向站在木架边上的大牛质问道:“大牛,你家秋千吊这么高?”

    牛北庆眨了眨他那双铜铃般大小的牛眼,“这秋千不都如此吗?”

    高文茵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张斐。

    “当我没有见过许家秋千么,就这么一点点高。”

    张斐拿手比划了一下,又道:“你吊这么高,那会摔死人的。”

    牛北庆被训得是一脸懵逼。

    许芷倩忙道:“我家的秋千就只是平时给我坐坐,要荡秋千的话,至少也得这么高。”

    “你不懂就别瞎说。”

    张斐道:“荡个什么荡,这能荡得起么。”

    “我不懂?”

    许芷倩急了,这女人会玩的游戏,她都是非常精通,“那你倒是说说,何谓荡秋千。”

    高文茵也轻声问道:“还有别得荡法?”

    “有!且只有一种。”

    张斐道:“就是葡萄棚下,小小秋千,泼水嬉闹,吃葡萄。如此才叫荡,秋千只是载体。懂?”

    心里补充一句,电视里面可都是这么演的,你们跟我玩这么一出,谁跟你们玩,这会死人的呀。

    二女相视一眼,眼中尽是困惑。

    “不懂也没有关系,改日夫君我亲自给你们演示一番。”

    说着,张斐又指着那秋千道:“但是这秋千是决不能玩,真是太危险了,走走走,我们还是蹴鞠去。”

    许芷倩一翻白眼,“就你事多。”

    张斐也不甘示弱道:“彼此!彼此!”

    二人立刻将这嘴角上的恩怨,放在了蹴鞠上面,技不如人的张斐,被许芷倩整的是上蹿下跳,好在有高文茵默默助攻他,不至于完全被碾压,但后来青梅也加入战场,形成二対二。

    也不知道是不是来到河中府后,大家都忙于工作,鲜有组织三人运动,今儿几人都玩得都非常尽兴。

    完全忘记,那民事皇庭正在如火如荼的审理中。

    蔡卞他们一直都渴望自己能够坐在上面审案,又怎么可能会向张斐一样,就只审理半天,必然是全天候的。

    夕阳西下。

    这一日的审理终于完结。

    但是四人依旧是意犹未尽,一边激烈地辩论着,一边往宿舍行去。

    此时他们有多么激动、开心,第二日就会有多么的忐忑。

    尤其是当张斐与许芷倩入得屋来时,四人就如同小学生一般,昂首挺胸,乖乖坐着。

    张斐只是好奇地打量了他们一眼,但也并未多说什么,坐在位子上,随便拿起桌上的一些文案,“这就是你昨日的堂录?”

    “是是的。”

    蔡卞点点头,又小心问道:“老师昨日怎么没有来?”

    “昨日我放假。”

    张斐随意回应了一句,然后低头审阅了起来。

    叶祖恰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老师对我们就这么放心吗?其实老师不在,我们还是有些不知所措,担心自己审错了。”

    蔡卞他们也纷纷点头符合。

    这明显是恭维,昨日他们不知道多么活泼,早就将张斐抛到脑后。

    张斐抬头看他们一眼,突然问道:“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昨天审得案子,是属于什么类型吗?”

    “民事诉讼。”叶祖恰急忙答道。

    张斐又问道:“民事诉讼会否涉及到刑罚?”

    上官均立刻答道:“根据法制之法,多半是不会涉及的,除非极为特殊的情况。”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如果其中一方不满判决,根据我们皇庭的制度,又应该怎么办?”

    蔡卞立刻道:“他们可以进行上诉,每次判决完,我们都有告诉他们。”

    张斐点点头道:“你们若是审错了,那对方定会上诉,且又不会涉及刑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那我为什么要担心你们,到时重审就是了。”

    “.!”

    原来是这样,好像也没毛病。

    四人尴尬地低下头去。

    张斐拿着那些堂录随便翻了翻,然后便道:“中规中矩,继续努力。”

    对于四小金刚而言,张斐一句中规中矩,可以说是非常不错赞美。

    但是

    这过程有点快!

    蔡卞诧异道:“老师,你这就看完了。”

    张斐点点头。

    上官均道:“可是老师,你方才就只是随便看了看。”

    张斐笑道:“下回你们可以故意留下一个错误,看老师能否发现。”

    “学生不敢!”

    上官均忙道。

    张斐回头看向许芷倩,许芷倩立刻将几份文案递给他。

    张斐接过,便扔给蔡卞,“继续努力。”

    “是,老师。”

    当张斐与许芷倩出门后。

    四人立刻议论起来。

    “老师真的这么神么?随便看两眼,就知道没有问题。”

    “这不大可能吧。或许老师昨日在偷偷观审。”

    “可是我听说老师昨日上午在招待樊公子,下午则是陪着两位师母在玩蹴鞠,根本就不可能来观审。”

    “要不咱们下回故意留个错误?”

    “你留?”

    “.!”

    且不说他们,许芷倩都感到非常好奇,出得门去,便问道:“你不是一直都说,司法在于细致么,可对于他们的堂录,你却只是草草看上两眼。”

    张斐笑道:“那几个案子都是我精心挑选给他们的,与我之前审过的类似,只是有几个细节上不同,但我平时也教他们,以他们的才智,要犯错,只会在这几个细节上放错,故此我方才只看看那几个细节就行。”

    “原来如此。”许芷倩点点头,旋即又道:“就算如此,你也应该仔细看看,你可是老师,这上梁不正下梁歪。”

    张斐道:“教书育人,得因材施教,他们几个不需要我这么去做,反倒是弄点玄乎,更能够令他们心生敬畏,更叫小心谨慎。”

    许芷倩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张斐言行举止,完全就不像个老师,但他们也没有学,又问道:“那我们今儿做什么?”

    张斐道:“继续养精蓄锐。”

    “养精蓄锐?”许芷倩又激动地问道:“难道真的有一个大案子?”

    张斐笑道:“目前还不清楚,但有可能。”

    许芷倩好奇道:“到底是什么类型的大案子?”

    张斐道:“司法改革大战新法。”

    许芷倩面色一惊。

    这听着都可怕啊!

    在外跑得几日的韦应方,回到了衙里。

    “蔡知府,我已经与梁老先生他们交涉过了。”

    “怎么样?”

    蔡延庆立刻问道。

    韦应方道:“他们都说这么做,只是为求造福乡民,实在是不理解为何官府禁止他们这么做。并且表示,如果官府真的禁止他们低息放贷,他们将会上诉朝廷。”

    蔡延庆点点头,又问道:“秋税收得怎么样?”

    韦应方道:“那些大地主们都已经陆续在交税,从目前的数额来看,至少不会比去年少。”

    蔡延庆点头道:“那就行了。”

    韦应方愣了下,这是重点吗?又问道:“这么一来,元学士可能会要求我们下令,禁止他们低息放贷。”

    蔡延庆叹了口气:“那能有什么办法,他们这么做,青苗法将无法执行,元学士也必然就此罢休的。”

    韦应方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忽见蔡延庆瞧来,那锐利的目光,似乎将他看穿一般,赶忙神情一敛,“要不我再去跟他们说说。”

    蔡延庆道:“不必了!这事你也少掺合,先将秋税一事处理好,不要出任何差错。”

    韦应方点头道:“蔡知府请放心,秋税绝不可能出问题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的工作都已经干完了,现在只需摆好小板凳,然后看他们双方厮杀。

    而元绛此时也是很煎熬,虽然狠话已经放出去,但他目前还真不敢下这一道禁令,因为这必须得到王安石的同意。

    因为这是极具政治意义的。

    东京汴梁。

    王府。

    王安石神情显得很挣扎,一点也不像平时雷厉风行的他,而这普天之下,也唯有张斐能够令他这般纠结。

    过得片刻,他见旁边的吕惠卿放下手中的信来,“你怎么看?”

    吕惠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首先,青苗法到底不止是在河中府执行,同时,也不是每个地方都能放发盐债、盐钞。如果我们允许那些乡绅这么做,别得地方也一定会效仿。

    其次,即便整件事的过程都如同张三所言一般,但也等同于告知所有人,我们的新政,将受到公检法的约束。”

    王安石面色严肃地问道:“你就只是担忧这两点。”

    吕惠卿点点头。

    王安石道:“你认为提举常平司能够赚到钱吗?”

    吕惠卿稍稍一愣,旋即道:“张三赚钱的手段,至今都还未令人失望过,他在信中说得也很有道理,提举常平司凭借盐钞、盐债、均输法和商人,可控制住所有的货物、钱币来往,同时还掌控盐、酒、茶、马等交易,这必然是比放贷给那些穷人要更加赚钱。”

    王安石思忖一会儿,道:“那就按照这个计划行事吧。”

    吕惠卿诧异道:“老师就只担忧这一点吗?”

    王安石点点头:“而你所担忧的,恰恰是为师最不担忧的。你说担忧其它地方会效仿,但这可不好效仿,因为还得去团结几乎所有的大地主,而且河中府的大地主这么团结,不是因为青苗法,而是因为公检法,故此这不会给青苗法带来麻烦。

    相反,乡绅低息放贷给自耕农,这刚好可以给我们提供经验,为以后全国推行青苗法做好更充分的准备。至于第二点么。”

    他微微一笑,“这新法哪能完美无缺,在执行时,一定会遇到各种问题,但重要是能够及时改正。我都已经做好被那些地方官员弹劾的准备,与其被他们弹劾,就还不如被皇庭审查。”

    吕惠卿道:“但是司法改革是司马学士主持的,这会不会影响到恩师的权威。”

    王安石笑道:“不会!这只会为为师赢得同情,这回我可得好好调侃司马君实一番。呵呵。”

第五百八十五章 禁令

    虽然这拗相公绝非是浪得虚名。

    但是王安石拗的是自己主张,也就是他的理财政策。

    他认为唯有理财,才可挽救现在大宋,因为范仲淹已经尝试过节流。

    但不是说他就认为自己的新法条例是完美无缺,要知道他在制置二府条例司设相度利害官,就是专门负责监察新法在各地执行情况。

    而在历史上,他也在根据具体情况,不断地调整新法条例。

    若是让他撤回青苗法,那是绝无可能的,但是做出相应调整,只要你说得有道理,他也不会固执己见的。

    而如今河中府的现状,令他觉得,张斐的计划无疑是最妥当的。

    皇宫。

    “陛下,就在今儿早上,王学士派出一匹快马,看路线,应该去河中府的。”

    内侍田贵来到书房,向赵顼禀报道。

    赵顼稍稍点头,“先生这么快就派人回信,应该也是采纳了张三的建议。”

    说罢,他却是长长叹了口气。

    内侍田贵不禁道:“陛下一夜未眠,不就是在等王学士的回应么,如今王学士已经派人送信去河中府,陛下何故还叹气?”

    赵顼瞧他一眼,问道:“田贵,你何时入得宫?”

    田贵忙道:“回禀陛下,奴婢十岁入得宫。”

    赵顼又问道:“也是因家境贫寒吗?”

    田贵木讷地点点头:“是的。”

    赵顼继续问道:“若当时有人借钱给你家,就只收一分利息,你家可度过难关?”

    田贵思索片刻,“估计也是不能,这无风无雨,咱家都过不下去,哪还得上利息。”

    “是啊!”

    赵顼点点头:“如此简单的道理,朕竟然没有想到。唉这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想要帮助百姓的同时,又从百姓身上赚得钱物,改善国家财政,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难怪之前张三对新法总是避而不谈,其实他早已看出新法之弊。”

    张斐写给王安石和赵顼的信,当然是不一样的,他跟王安石谈得主要是应对政策,对于青苗法弊端,并未多谈。

    但是在给赵顼的信中,不但交代应对之策,同时还将青苗法的弊端如数告知。

    这令赵顼一宿未眠。

    就这一道非常简单的数学题,令他无可回避。

    田贵道:“那也不是,百姓得到帮助,生活过得好,不就可以帮助国家改善财政。”

    赵顼笑道:“那朕方才问你,你又说不行。”

    田贵道:“咱家不一样,借钱给咱家,也只能度过一时难关,来年还是还不上前。”

    赵顼叹道:“可天下百姓,十有八九,皆如你家。”

    田贵也糊涂了,不禁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赵顼沉吟良久,嘴里缓缓说出四个字,“潜龙勿用。”

    而目前河中府的局势,变得是异常诡异,明明就是暗流汹涌,且人人自危,仿佛已经到了暴风雨的前夜,但表面上又都还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尤其是在裁军方面,那边斗得是不可开交,但是裁军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并未受到太多干扰,也没有造成什么混乱。

    其实有很多人对此不满,但是介于目前的复杂局势,大家也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去引爆了火药桶,那不得粉身碎骨。

    似乎这回轮到王韶和郭逵闷声发大财,二人也异常低调,成天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对于外面争斗,是不闻不问。

    “今儿天气不错,我们要不先走走。”

    从军营出来的王韶瞧了眼天,又向郭逵道。

    郭逵道:“请。”

    二人沿着小道往城内的方向行去。

    “想不到此番裁军会如此顺利。”郭逵轻松地笑道。

    王韶却道:“暂不可大意啊!”

    忽闻一阵铜铃声从远处传来。

    二人举目看去,但见远处的山道上,行来一支粮队。

    王韶瞧着押粮的人是身着制服的衙差,不禁道:“这些应该都是那些大地主交上来的税粮。”

    郭逵呵呵笑道:“看来今年的税钱比之去年,是只多不少啊!”

    以前哪里看得到这场面。

    王韶叹道:“要是那些大地主年年如此,又何愁财政不善。”

    郭逵道:“但是明年河中府肯定要轻松许多,如果裁军能够达到预期,能够裁去近一半,再加上税粮充足,这一进一出,日子可是要好过的很啊!”

    王韶愁容满面道:“你别看目前一切都非常顺利,但其实是危机四伏,你想想看,如今河中府得有多少事,这转运司与大地主之争,宗法与律法之争,警署与官衙之争,这稍不留神,咱们今日所做一切,可能都会付诸东流啊!”

    郭逵却是大咧咧道:“想这么多又有甚么用,咱们做好分内的事就行。是成是败,也非你我可掌控的。”

    别看他是武将出身,但心里清楚的很,说到底这还是新旧之争,他们难以左右这场争斗的走向。

    王韶瞧他一眼,沉吟少许,点头笑道:“你说得很对,这多想无益,咱们应该集中精力,稳住军中,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的争斗,影响到裁军。”

    三冗之害,才是问题根本所在。

    而裁军就是对症下药,就事论事,这比新政要更为重要,更能够立刻改善国家财政。

    今日皇庭的发展,也与河中府的诡异局势,是极为相似,这表面上欣欣向荣,随着四小金刚渐渐站稳脚跟,民事皇庭几乎是天天开审,成为一个日常机构,也成为卖菜大妈大叔的日常休闲娱乐。

    外面也是一栋栋建筑物得以完工,那大狗的酒馆终于从大棚搬到屋内。

    法援署,各书铺,以及法学院也都建设起来,在寒冬到来之前,应该都可以交付。

    但实则也是危机四伏。

    其中就包括一直在建设的法学院,之前张斐一番威风过后,不少年轻书生满怀憧憬地报名法学院。

    但跟前方诉讼浪潮一样,这来得快,去得也快。

    “走了多少人?”

    张斐面色郁闷地向蔡京问道。

    蔡京却道:“就只剩下八人。”

    张斐皱眉道:“他们就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

    蔡京道:“学生以为这与他们的影响力倒是没有太多关系,只是这人人都盼望着将来可以落叶归根。故此他们借宗祠暗中威胁,那些书生自然不敢来法学院报名。这仅剩的八人,全都是商人之子,而且没有一个是河中府本土人士。”

    这北宋可是以孝为先,谁敢冒着被去除宗籍的风险去读书。

    可见那些乡绅虽然表面上是在于青苗法斗争,暗地里还是在全方面围剿这公检法,而且他们的影响力是无处不在。

    这倒是令张斐有些头疼,毕竟他不可能在河中府一直待下去,而且公检法也得向着整个陕西路扩张,这法学院直接关乎公检法现在的扩张,以及将来能否在河中府持续发展。

    但他对此也没有办法,道:“既然只剩下八人,那你们四个就先各自挑选两个做自己的助手,让他们先熟悉皇庭的公务,等法学院建成再说吧。”

    “学生知道了。”

    蔡京点点头,又道:“对了,学生听警署那边说,警署在乡村门前的分署,近日来,也受到乡里一些泼皮的骚扰,好似希望能够挑起与警署的事端。”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怒火,“看来他们都已经是穷图匕见,都用上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过暂时还得忍一忍,不能与他们发生争执,他们这种团结是不可长久的。你去警署跑一趟,告诉符主簿,要是实在不行,就先调回来休整一段时日,万不可与他们发生矛盾。”

    蔡京沉吟道:“既然要撤,那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张斐瞧他一眼,“怎么说?”

    蔡京犹豫了片刻,道:“根据我对乡里那些差役了解,他们多半都是在混日子,并非是在尽力维护乡里的治安,如果皇家警察撤离后,这乡里贼盗等事件越来越多,那乡民必然会倒戈。”

    张斐道:“我们是司法官员。”

    蔡京愣了下,忙道:“是,学生知道错了。”

    “这也不怪你。”

    张斐语气轻松道:“是他们咄咄逼人。不过你得明白一点,这是他们的地盘,玩这种招数,咱们不见得能够玩得过他们。”

    蔡京见张斐也没有怪他,稍稍松得一口气,“老师的教诲,学生定当铭记于心。”

    张斐笑着点点头。

    他并不会介意,蔡京玩些歪门邪道,因为他让蔡京主管外事,就是要发挥他这方面的才能。

    韦府!

    “何盐监,你最近一直都跟在元学士身边,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韦应方略显焦急地向何春林问道。

    元绛得狠话早就放了出去,而对方也是毫不留情面的拒绝,结果过去数日,元绛都不做声了。

    这.。

    何春林叹道:“我问了,元学士是说,得想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否则的话,不能让人信服。”

    韦应方激动道:“他们摆明就是针对青苗法,这个理由还不够正当么。”

    何春林不太确定道:“或许是因为对方也没有明说吧。”

    就在这时,一个刀笔吏来到屋内,在韦应方耳边嘀咕了几句。

    “当真?”

    韦应方喜道。

    那刀笔吏点点头。

    曹奕急忙问道:“韦通判,什么事?”

    韦应方呵呵道:“这大鱼可算是上钩了,方才元学士去找过蔡知府,决定以宗法无权规定利息为由,禁止他们低息放贷。”

    曹奕激动地问道:“确定了吗?”

    韦应方点点头道:“蔡知府已经答应了,并且派人在拟定相关政令,相信过得一会儿,就会找我过去商量。”

    何春林长长松得一口气,哆嗦着嘴唇,“打起来了!可算是打起来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三角关系

    这一令激起千层浪。

    官府的这一道禁令,立刻乡间引发轩然大波。

    因为这一道禁令,可以说是非常罕见,但也可以说是非常常见。

    乡绅与皇帝的关系,不仅仅是君民关系,中间还有合作关系。

    一般来说,乡绅都会配合朝廷的工作,甚至也执行过许多他们内心并不支持的政令,可见乡绅还是服从政令的。

    但往往朝廷只是颁布政策,就说这低息放贷,如果是以往,直接就是明令禁止,不准你们这么做,而不会说,宗法无权。

    因为宗法是乡绅维护乡村安定的唯一制度,也乡村自治的依据。

    皇帝对宗法是非常宽容,只要不影响到我的政权,你们爱这么弄,就这么弄,就是浸猪笼,朝廷也不太会过问的,官员要管,那也是官员的事。

    因为国家这么大,各地习俗不一,就无法做到一法断之,宗法是对大统一王朝一个非常好的补充。

    双方是有高度默契的。

    但这一回不同,这一回是官府是直接下令,明示宗法无权这么做。

    这就是极为罕见的。

    那些乡绅已经做好应对的准备,毕竟元绛已经放出狠话,他们也准备好斗争,但没有想到元绛会这么狠,直接对宗法下达禁令。

    这是反守为攻的节奏啊!

    这令乡村内部变得是空前团结。

    三十余名乡绅直接赶到府衙来。

    “元厚之,你凭什么这么做?”

    梁友义对着元绛就是吹胡子瞪眼,愤怒地质问道。

    一个须发苍白,名叫许邦生的老者也道:“元学士,你这么做,着实过分了。”

    他们纷纷将目光都锁定在元绛头上,权当一旁的蔡延庆不存在。

    但其实这一道禁令是府衙下达,而不是转运司。

    可是大家都知道,这是转运司迫使府衙下达的这道禁令的。

    蔡延庆是肯定不会这么做。

    “过分?”

    元绛突然抬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在场的老者一惊,“到底是谁过分?高利贷泛滥已久,你们都不管,可朝廷刚刚宣布在河中府执行青苗法,而你们明知青苗法规定的是两分的利息,就立刻规定一分五的利息,是不是朝廷去你们乡里放贷,都违反你们的宗法,你们这是想干什么?造反么?”

    我两分的利息,你宗法规定一分五的利息,那我去你乡里放贷,不还得违法啊!

    一个面容红润,身材微胖的老者赶忙道:“厚之,你这是误会了,咱们的宗法只是规定乡里那几户人家,这外面的人去乡里放贷,我们宗法可是管不着的,更别说朝廷。”

    他们这些人可以说是律法专业人士。

    他们在定这条宗法时,也是考虑过各种问题,可不能让官府抓到把柄,他们在条例上,只是禁止乡里人,没有说外人不准在乡里放高利贷。

    但是乡民都认为,任何人都不准来乡里放高利贷。

    其实也是不准。

    “没有误会。”

    元绛道:“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很,我元某人也不是什么黄口小儿,你们可千万别说,这么做是为了协助朝廷打击高利贷。”

    “协助朝廷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我们也早就对高利贷盘剥乡民感到不满,我们实在是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何不妥?”梁友义厚颜无耻道。

    元绛冷笑一声:“那官府这么做,也没有什么不妥。”

    “你这是强词夺理。”许邦生皱眉道:“这是谁给你的权力?”

    元绛拱手朝天道:“自然是官家?”

    “是吗?这是官家下达的敕令?”许邦生立刻问道。

    元绛道:“这点小事又何须劳烦官家,但是官府绝对有这权力。否则的话,各位也可以在你们乡里宗法中允许私自酿酒、制盐的条例。”

    “你这简直就是胡搅蛮缠。”梁友义道:“这能是一回事吗?酿酒、制盐,朝廷是有明文规定,但是朝廷对于利息的规定是在五六分之间,在此之下,应该都是被允许的。至于青苗法,那只是朝廷政策或者说买卖,可不是什么法令。”

    他们可都是官场老司机,说起话来,可是条理清晰。

    元绛也不是善茬,笑道:“你也说了,朝廷规定是五六分的利息,而你们却规定一分五的利息,到时百姓会怎么想?朝廷不如你们仁义?你们这般急于收买人心是为何那般?”

    “你这纯属血口喷人。”

    梁友义道:“人人皆知,这一分五的利息,是能够惠及乡民,朝廷却为私利,禁止我们低息放贷,朝廷就不怕失尽民心吗?”

    元绛笑道:“我的禁令可不是不让你们低息放贷,你们当然可以这么做,官府也非常鼓励,我只是不允许你们将此利息,加入宗法中。你们这般大张旗鼓,我能不怀疑你们是别有用心吗?”

    “朝廷从未规定,我们不能这么做。”

    “现在规定了。”

    “你你没有这权力?”

    “诸位更没有违抗政令的权力。”

    “我们是没有,但是我们有权上书朝廷,问个明白。”

    “请便。但请各位尽快将此条例从宗法中去除。”

    “你休想得逞。告辞。”

    这些士大夫们可不会惧怕元绛,直接起身离去。

    这一回蔡延庆并没有起身打个圆场,他知道这毫无意义,因为对方摆明就是要针对青苗法,如果他们不肯退让,元绛自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皇庭。

    “老师!”

    当张斐、许芷倩入得会议室,蔡卞他们都直接站起身来。

    张斐被他们吓得一跳,“哇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礼貌了?”

    四人同时惊讶地看着张斐。

    要说言行举止,我们可是比老师强多了呀!

    别得不敢说,但这礼仪问题,他们扪心自问,是绝对可以秒杀张斐,张斐作为老师,那可真是站没站样,坐没坐样。

    但他们现在无暇顾忌那么多,那叶祖恰神情激动道:“老师,你听说了吗?”

    “什么?”

    张斐问道。

    叶祖恰道:“就是官府下令,禁止宗法规定放贷利息一事。”

    张斐点点头道:“听说了,这违法了吗?”

    四人相觑一眼,同时摇摇头。

    蔡卞道:“这我们倒不清楚。”

    张斐道:“不清楚就是不违法,不违法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蔡京突然道:“但是学生认为,他们可能会来咱们皇庭打官司。”

    张斐瞧他一眼,“此话怎讲?”

    蔡京道:“他们现在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上诉朝廷,要么上诉咱们皇庭,但是学生认为上诉朝廷,希望并不大,因为朝廷前不久才确定颁布青苗法,他们这时候上诉,可能还会遭到朝廷的痛斥,但从司法层面来看,他们却更占优势,故此学生以为他们多半会来咱们皇庭上诉。”

    其余人三人也是频频点头。

    要将这事的来龙去脉上诉到朝廷,别说王安石,赵顼都得骂娘,你们这不是成心跟朝廷作对。

    “非常不错的分析。”

    张斐笑着点点头,“那就来了再说吧。”

    叶祖恰道:“如果他们真的上诉皇庭,起诉转运司,那可真是大案子啊!咱们是不是得及早准备?”

    许芷倩微微抿了下唇,心想,你们的老师,都已经养精蓄锐多日。

    张斐突然问道:“你们现在拿俸禄了吗?”

    四人皆是一愣,旋即点点头。

    来到河中府,一直都有拿,你不知道吗?

    张斐道:“那么你们的任务就是做好现在的事,而不是为将来有可能发生的事做准备,这又不是什么天灾人祸,还要提前预防。

    如今皇庭还一堆事没有处理完,你们竟然还有心情去想别的事,如果你们这么有精力的话,可以门口帮帮忙,盖盖屋子,大家都赶着完工。”

    “这是学生昨日的判决,还请老师过目。”

    叶祖恰直接将自己的“作业”递了上去。

    蔡卞也赶忙转移话题,道:“老师,我们最近审得全都是有关于债务纠纷的官司,庭里不是还挤压着许多扰民、侵占等官司么?”

    张斐道:“每一类官司,都会由为师先审一遍,然后再会交给你们审。而且你们现在审得只是半成品,毕竟双方都还没有珥笔辩护,你们可别好高骛远。”

    “是,老师。”

    “对了!你们的助手都安排好了吗?”

    “已经安排好了。”

    “那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真闲得慌,就教教人家,跟他们讲讲法制之法,他们办事精练,你们也轻松啊!”

    “是。”

    接下来,张斐又认真地跟他们总结他们最近审过案子,真是心无旁骛。

    倒是他们四个,却还对那官府的禁令念念不忘。

    其实起诉官府,现在已经是非常常见,但如果这件事闹到皇庭来,那绝对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宗法、政令和司法。

    以前就只是政令和司法之争,相对还是比较简单的,大家各司其职,但是宗法的加入,成为一个三者游戏,这就会变得非常复杂。

    因为宗法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东西,既然有政令属性,又有司法属性。

    关键宗法与朝廷制度是凭借默契维系,而没有明文规定。

    蔡卞他们是毫无头绪,故此很希望跟张斐探讨一下,哪知道张斐压根就没有理会他们。

    在会议结束后,张斐与许芷倩是他们在失望目光中,离开会议室的。

    “如果这事真的闹到皇庭上来,好像没有胜算可言。”

    许芷倩好奇地说道。

    张斐问道:“你是站在谁的立场说得?”

    许芷倩道:“当然是转运司,若是高息放贷,那这道禁令倒是没有问题,可对方如今是低息放贷,这禁令是既不得人心,也没有道理可言。”

    张斐笑道:“还是有得打,这世上就没有打不了的官司。”

    许芷倩问道:“如果让你打,你有几成胜算?”

    张斐道:“那得看对手是谁,以及主审官是谁,但至少至少也有五成胜算。”

    “这么高?”

    许芷倩惊讶道。

    她因为最多一成,这个禁令在他看来,是毫无道理的,根本就站不住脚。

    尤其青苗法还是打着惠民的旗帜。

    这不是自打嘴脸吗?

    张斐笑道:“因为没有明文规定这二者的关系,之前都是凭借官员的主观判断来平衡,但皇庭是讲证据的,双方都有操作的余地,就看他们会怎么打。”

    正当这时,李四走了过来,“三哥,那苏小先生来了。”

    许芷倩愣了下,道:“苏小先生定也是为此事而来。”

    张斐呵呵道:“或许他已经摩拳擦掌多时。”

第五百八十七章 三法之争(一)

    其实自从乡绅们决定联合起来,抵制青苗法,苏辙就已经预料到这一日。

    正如蔡京所言的那般,如果没有公检法,那些乡绅是决计不敢这么莽撞的,因为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仁义无双,但人人也都清楚,你们这么干,就是针对要青苗法。

    而青苗法就是要敛财,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啊!

    关键,青苗法能够颁布,就是因为革新派得势啊!

    王安石就不要面子吗?

    赵顼就不要面子吗?

    要是以往,这肯定是行不通的。

    但是如今有公检法在,如果从司法来看此事,对于乡绅而言,就是非常有利的。

    毕竟他们还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此外,之前保守派总是吹嘘,司法改革能够限制新政。

    这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吧。

    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无论如何,只要告上皇庭,保守派必然是全力支持他们的。

    然而,苏辙可是坚决反对青苗法的,当初就是因为此法,他跟吕惠卿彻底闹掰了,被迫申请调去检察院,那可想而知,他来找张斐为得是什么。

    就要对官府的这条禁令提起诉讼。

    故此见到张斐,苏辙就立刻询问其可知禁令一事。

    “前不久听说了。”

    张斐点点头。

    苏辙一边打量着张斐的神情变化,一边问道:“那不知张庭长怎么看?”

    张斐摇摇头道:“没有太多看法,这是他们行政方面的事务,咱只能看看热闹。”

    看热闹?苏辙不可思议地问道:“张庭长认为官府有这权力?”

    张斐沉吟少许,“不满苏小先生,对此我是真不太了解,但是从司法的角度来看,宗法只是一种民间契约,朝廷并没有明文给予宗法太多权力,那么官府当然有权力去约束这种民间契约的。”

    苏辙似乎并不认同,“宗法涉及到礼法制度,这就好比政令不能擅自剥夺任何的父子关系,这是有法可循的。”

    张斐耸耸肩,很随意道:“也许吧。”

    “也许吧?”

    苏辙诧异道:“难道张庭长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张斐见苏辙这般纠缠,不禁苦笑道:“虽然苏小先生言之有理,但这并不是一种明显违法,只能说是存有争议的,故此不在我们皇庭的直接管辖范围内,皇庭直接下令说官府违法。”

    苏辙道:“但是我们检察院可以提起诉讼,我认为官府这么做是绝对不合理的。”

    张斐迟疑少许,“根据制度而言,如果你们检察院有充分的证据,我们皇庭必然是会受理的,无论你们要起诉什么。但就个人关系而言,我其实并不建议苏小先生这么做。”

    苏辙狐疑道:“为何?”

    他可是知道张斐与王安石的关系,他也想试探一下,张斐对于此事的看法,是不是偏向新政的。

    皇庭对此事的看法,是至关重要啊!

    张斐轻咳一声,道:“这么说吧,如果官府雇佣我来争讼,遇到任何人,我可能只有五成胜算,但是如果遇到苏小先生,我基本上能有九成胜算。”

    苏辙听得都傻了,你这也太侮辱人了,“张庭长就如此看不起苏某吗?”

    “苏小先生误会了。”张斐摇摇头,然后道:“我听闻苏小先生就是因为青苗法,而被调去检察院的,并且在很多场合,发表了反对青苗法的言论,甚至发表了文章。”

    苏辙点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但这与此案有何关系?”

    张斐不答反问道:“我个人私以为乡绅们此举就是在针对青苗法,苏小先生是否认同?”

    苏辙点点头。

    “这就是了。”

    张斐笑道:“如果检察院单方面发起诉讼的话,苏小先生之前所作所为,肯定是我进攻的一个点,我会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控诉苏小先生假公济私,利用检察院的权力,去针对自己的政敌。”

    苏辙激动道:“我可没有这么想。”

    张斐道:“可谁知道呢?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苏辙一时错愕不语。

    “所以我一定这么控诉的。”

    张斐笑道:“此外,官府到底有没有权力这么做,或许是具有争议,但也是各种理论上争议,只能到时就事论事。只要我能够找到争议点,在场面上不被你压制,那我就可以将乡绅们的动机和苏小先生之前对青苗法的态度联系在一起,以此来打动主审官,使得主审官认定你们检察院是有以公谋私嫌疑,而检察院又是官署,代表的是朝廷,而不是珥笔,必须公正地对待双方,这就足以使得主审官驳回检察院的诉讼。”

    苏辙皱眉沉吟半响,“也许在青苗法之上,我的主张会令人怀疑我是否公正,但是如果我无所作为,岂不是失职,官府绝对无权这么做。”

    张斐道:“我并不能阻止苏小先生起诉,但是我建议检察院在此事上面,最好是处于中立,因为此事并无明显违法行为。

    那些乡绅作为当事人,当然可以进行诉讼,他们要捍卫自己的权益,这无可厚非,但是检察院还是得遵循制度,而不是受到自己的主观干扰。

    如果苏小先生一定要起诉,那也至少去调查一番,当初你兄长可就是因为缺乏取证、调查,而被调离京城。因为检察院的主要职责是检察,而不是争讼。”

    提到苏轼,苏辙神情微微一变,心想,是呀!当初兄长就是麻痹大意,而没有履行职责,便提起诉讼,以至于功败垂成,我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念及至此,他知道张斐不是在吓唬他的,如果就此事跟张斐争讼,他真的可能会一败涂地,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到张斐会拿自己以前的主张去攻击他。

    思索一会儿,他心悦诚服地拱手道:“多谢张庭长告知,苏某感激不尽。”

    张斐笑道:“我知道苏小先生心里肯定也在揣摩,我对于青苗法的态度,无论我是什么态度,但这与我跟苏小先生说这一番话,是毫无关系的,因为我知道,乡绅们也一定会提起诉讼的,我只是不想检察院因此受到打击。”

    苏辙问道:“那张庭长对于青苗法究竟是什么态度?”

    张斐呵呵道:“我已经强迫自己忘记自己的主张,因为我现在是大庭长,我的职权让我必须处于中立的位子上。”

    苏辙一怔,思忖一会儿,突然拱手道:“苏某汗颜。”

    张斐笑道:“苏小先生只是不熟练罢了。”

    苏辙讪讪一笑。

    苏辙到底还是采纳了张斐的建议,并没有贸然提起诉讼,而是亲自前往官府调查此事。

    然而,元绛所为,也彻底激怒了那些乡绅、地主。

    他们开始发动舆论攻势。

    目前来说,舆论是完全掌控在士大夫手中的,他们可以通过文章、争论,然后利用那些年轻的书生、学生,为他们宣传。

    一时间,针对青苗法的不利言乱,是铺天盖地。

    这些士大夫中,多半都是一些保守派,他们本就认为新政目的是为国敛财,而并非是为民着想,他们便以此事为由,大肆抨击青苗法,以此来证明保守派的观点。

    很快,百姓便站在了乡绅这边。

    百姓可不懂什么宗法、律法、行政法,他们只知道一点,就是官府不准民间低息放贷。

    解释再多,也就是这么回事。

    再加上宋朝廷的官榷制度,百姓很自然得就想到,官府又要垄断利息。

    好家伙!

    你们官府敛财都不要脸了吗?

    民间舆论机会是一边倒,尤其是乡民,对此十分震怒,原本宗法这么规定,他们认为好日子来了,结果官府来这么一出。

    美梦要破碎吗?

    官府也在拼命的解释,官府没有禁止低息放贷,只是禁止宗法规定利息,这可是两回事。

    但官府才几张嘴。

    根据旧制度,官府还得依靠乡绅去宣传政策,结果现在乡绅倒戈相向,舆论方面,官府完全被碾压。

    府衙!

    “元学士,这下如何是好,现在百姓纷纷都是质疑青苗法?”

    韦应方假装惶恐道。

    心里是乐开花了,斗吧!斗吧!最好你们都死。

    元绛冷笑一声:“这都在我的预计之中,我也有法子能够恶心他们。”

    “什么法子?”

    何春林好奇地问道。

    正当这时,卓群入得屋内,“启禀知府,曹警司和符主簿求见。”

    “他们来此作甚?”韦应方诧异道。

    元绛道:“是我请他们来的。”

    过得片刻,曹栋栋和符世春便入得堂内。

    “这么多人?”

    曹栋栋见蔡延庆、韦应方、曹奕何春林、刘大兴等人都在,不禁吓了一跳。

    符世春拱手行得一礼。

    曹栋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抱拳一礼。

    元绛先是请他们坐下,然后问道:“曹警司、符主簿可知道关于官府下令禁止宗法规定利息一事?”

    曹栋栋和符世春同时点点头。

    元绛道:“我希望警署能够协助官府,执行这一命令。”

    曹栋栋错愕道:“咋执行?”

    元绛道:“在各乡村附近的分署增派人手,并且告诉他们,任何人即便是在自己乡里,只要以低于五分的利息放贷,任何宗法都不得处置他们,否则的话,就以滥用私刑的罪名,逮捕他们。”

    韦应方等人面色一惊。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元绛会跟警署联手。

    曹栋栋讪讪道:“我们警署当然有义务协助转运司,但是增派人手的话,唉那木棚子也容不下几个人,如今这天气怪冷的。”

    元绛道:“我们会拨款给你们的。”

    “遵命。”

    曹栋栋立刻抱拳道。

    蔡延庆瞧了眼元绛又瞧了眼曹栋栋,心道,还是你们会玩啊!

第五百八十八章 三法之争(二)

    不对!

    这似乎跟预想中的有那么亿点点不同。

    韦应方他们原本设计的是,让公检法与新法争斗,可不曾想,这一上来,元绛直接跑去跟警署合作。

    这尼玛真是毫无下限啊!

    在曹栋栋和符世春走后,韦应方就朝着何春林使了个眼色。

    何春林是心领意会,立刻道:“元学士,这警署与皇庭关系甚密,不可信也,此举无异于引虎驱狼。”

    转运司与皇庭的矛盾那是公开化的,双方都已经交手过数回,何春林自然也不用避讳,公检法也是咱们的敌人啊!

    元绛哼道:“就算这是引虎驱狼,那也都是被他们逼得,如果青苗法执行不了,那老夫就得立刻收拾包袱走人。他们不是想将皇家警察赶出乡村么,我还就要将皇家警察给送进去,让他们去斗。”

    何春林听罢,瞧了眼韦应方,便不再多言。

    对于元绛而言,这青苗法可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的,那些乡绅们是要挖他的命根子,那他还管什么公检法,什么招数都得用上。

    关键,这还能挑拨公检法与乡绅的斗争。

    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故此出得屋内,那何春林就是直接了当道:“不得不说,元学士这一招还真是高明。”

    韦应方皱眉道:“看来的催促梁老先生那边得赶紧上诉,这继续拖下去的话,又白白让警署捡一个大便宜。”

    他也意识到,警署老是躲在后面闷声发大财,这令他非常不爽。

    而且他们也都畏惧警署,毕竟皇家警察才是拿刀的人啊!

    曹奕道:“好像他们内部意见尚未统一,有些老夫子认为皇庭都无权干预他们的宗法,去皇庭上诉,也等同于引狼入室,间接使得皇庭有权管制宗法。”

    韦应方激动道:“难道他们还打算去朝廷上诉,这傻子都知道他们立此宗法,就是针对青苗法,朝廷能给他们好果子吃吗?

    还有,他们是起诉官府,输赢也只是证明,官府是否有权这么做,无论如何,皇庭也是管不到宗法的。”

    曹奕苦笑道:“那些老夫子向来就是各有主张,目前他们还是寄望于,用舆论迫使官府做出让步,不过元学士这么做,也将会打破他们的幻想,再等等吧,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韦应方无奈地摇摇头。

    那些乡绅本来也是各自都有矛盾,如今也就是抱团取暖,执行力也可想而知,也不可能说指哪打哪。

    皇庭。

    “你们找我什么事?”

    张斐好奇地看着李敏和邱征文。

    李敏忙道:“其实是我有事想找张庭长商议。”

    张斐问道:“什么事?”

    李敏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就是.就是我们的店铺也建的差不多了,刚好法援署最近也没什么事,所以.。”

    张斐不太确定地问道:“你是想离开法援署?”

    李敏点点头。

    他本酒是在这里开店的,可不是来这里做慈善的。

    张斐笑着点点头:“这当然可以,也感谢你最近为法援署做出的贡献,希望你今后在庭上有很好的表现。”

    李敏见张斐这么爽快地答应下来,似乎也没有介意,当即松得一口气,“多谢张庭长一路来的照顾,李敏自当继续努力。”

    他早就想走,但又怕得罪张斐,一直是拖着的。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

    李敏走后,邱征文便道:“三哥,我觉得李敏可能接到一个大官司。”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邱征文道:“之前我与他交谈时,他原本是打算明年再离开法援署,可前两日,他突然请求回到店里去,我估摸着肯定是接到大买卖了。”

    “我知道了。”

    张斐只是笑着点点头,旋即又问道:“对了!咱们的店铺发展的怎么样?”

    邱征文道:“这人都已经招齐了,就是最近那些乡民不太待见咱们。”

    张斐笑道:“明年这情况将会得到改善,故此你得赶紧在法援署培养出接班人,明年你也要回到店里去。”

    邱征文面色一喜,“是,我知道了。”

    其实他也不想待在法援署,为人民服务,太辛苦了。

    “张三!张三!”

    忽闻两声叫嚷,张斐偏头看去,只见曹栋栋和符世春往这边走来,也只有他们,是不会通报的,回回就是硬闯,权当来自个家里一样。

    张斐让邱征文先回去,然后朝着这二人问道:“怎么样?”

    曹栋栋嘿嘿道:“真不愧是张大珥笔,可真是料事如神,元学士果真支持我们增派警力去分署,还说要拨钱给我们。”

    张斐笑道:“这并不难以猜到,如今局势这么乱,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符世春笑道:“但是你之前让我们撤回大部分辅警,可真是一招妙棋,此番再回去,那些乡绅们肯定会将一切责任都算在官府头上。”

    张斐耸耸肩道:“我那也只是将计就计。”

    “可是说好了。”

    曹栋栋道:“咱们不能在这么窝囊下去,要是那些泼皮无赖还敢来闹事,咱就是见过一个逮一个。”

    张斐笑着点点头:“只要你们皇家警察遵守行为手册,你们想怎么干都行,反正这账都会记在官府头上。”

    曹栋栋嘿嘿道:“那就行。这口气可真是憋死我了。”

    “不过你也是有自己任务,就是要借此一举部署到尾,可不能再当做一个临时官署。”

    张斐道:“反正有官府的支持,也别再去兴建官署,那真是太慢了,让元学士直接将一些属于官府的物业交给警署,这样就能快速将人马部署到位。”

    曹栋栋道:“这你放心,我已经让小马在准备了。”

    常言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在舆论上被士大夫碾压的官府,立刻动用行政命令,要求警署增派警力到分署,确保他们宗法不能执行。

    并且在三日之内,就将所有的分署物业,全部安排到位。

    而目前警署是根本不缺人,立刻每个分署增派六名皇家警察,三十六名辅警,其中还包括一名署长和五名文职人员。

    这一切都是在七日之内完成的,可见钱到位,干什么都快。

    这脚跟都没有站稳,皇家警察就开始对外宣传,表示宗法无权约束利息,一切以律法为准。而宗法不得轻易处罚那些低于五分利放贷之人。

    恨不得将脸伸过来,你们来打我呀!

    乡绅们一看这情况,顿觉有些不妙。

    根据旧制,宗法和律法大多数时候是出于平行状态,而皇家警察代表的是律法,如果只是在城里面,那什么都好说,大家也可以分工明确,就跟以前一样。

    但警署在家门口扎旗,乡绅们也无法确保,乡民不去找皇家警察。

    那如果说违反宗法,但不违反律法,宗法是否还有处罚权?

    在利息这一事上面,是肯定没有,皇家警察就直接说了,你们敢罚,我就敢抓。

    他们真是没有想到元绛会这么狠,直接就来硬的。

    这若不制止,对于宗法的冲击就是相当大。

    那些乡绅们也没有想到,元绛会这么狠,直接来硬的。

    乡里那些泼皮可就不敢去骚扰了。

    之前他们敢去碰瓷,那是因为官府已经下令,让皇家警察不管税务,大家就都认为皇家警察没有理由再待在这里。

    但这回皇家警察是执行官府的命令,就没有那么多担忧,反正上面是有老大罩着,你们来碰碰看。

    那些乡绅们也赶紧叮嘱大家,千万别去闹事,本来这事,他们是占理的一方,可别闹着闹着他们成没礼的一方。

    因为即便发生冲突,朝廷也不会怪罪皇家警察的,要怪也是怪官府,皇家警察肯定不会怂。

    然而,对付官府也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

    乡绅们的意见也迅速得到统一,就还是那个大计划,就是利用司法改革去对抗新法,将矛盾转移到他们之间去,让他们自相残杀。

    检察院。

    “检察长,检察长,方才皇庭那边传来消息,河中府二十八乡,向皇庭正式起诉官府擅弄职权,盘剥百姓,聚敛财富。”

    一个名叫李会的检察员,慌慌张张跑入屋内,向苏辙禀报道。

    “什么?”

    苏辙惊呼一声,“他们自己去上诉的?”

    李会摇摇头道:“目前尚不清楚。”

    陈琪喜忧参半道:“看来他们并不相信我们检察院。”

    最初苏辙是打算检察院直接起诉,但与张斐谈过之后,他也认为还是得按部就班去调查,但他并没有就此放弃,他预计乡绅们会来找他的,如果是乡绅来检察院求助,那无论他的主张是什么,检察院都属于秉公执法。

    而且他不同于张斐,他对青苗法的主张,那些乡绅也是知道的。

    哪里知道,人家根本就没有鸟检察院。

    苏辙不由得叹了口气,“打了这么多场官司,他们还不明白,有无珥笔,差别可是非常大,这么复杂的官司,如果官府那边请了珥笔,他们可就是凶多吉少啊!”

    说着,他又道:“我去皇庭那边打探一下消息。”

    可刚出得屋门,就见到一位须发苍白,身着绿衫,气度非凡的老者入得院内。

    二人见到彼此,皆是面色一喜。

    苏辙快步走过去,拱手一礼,“苏辙见过范学士。”

    这老者名叫范镇,也是北宋大名鼎鼎的史学家,与范祖禹、范冲,并称为三范。

    “无须多礼。”

    范镇摆摆手,道:“我现在已经从朝中致仕,不过是民间一个珥笔罢了。”

    “珥珥笔?”

    苏辙当即就傻眼了。

    这直接从翰林院学士、户部侍郎沦落到珥笔。

    大哥,你这是经历甚么?

    “是的。”

    范镇拱手道:“故此老拙还得尊称你一声苏检察长。”

    “不敢!不敢!”

    苏辙是诚惶诚恐,突然想到什么,“难道.难道范学士就是那个代表河中府二十八乡,向官府提起诉讼之人?”

    范镇抚须哈哈一笑,“正是老拙。”

第五百八十九章 三法之争(三)

    范镇乃是仁宗朝进士,而且还是状元,与苏辙可是差着辈的,但问题是这苏家兄弟天赋惊人,同辈中,鲜有几个人,能够达到他们的境界,故此他们在朝中结交了许多忘年之交,与范镇的关系就相当不错。

    虽然范镇是一脸轻松,但苏辙对此是既好奇,又是担忧,于是将范镇请入屋内,询问这具体缘由。

    这缘由就是青苗法。

    在王安石正式提出青苗法后,范镇便是极力反对青苗法,甚至直接跟皇帝说,此乃残民之术。

    这当然就激怒了王安石,他在得到赵顼的默许后,是亲自拟写诏书痛斥范镇。

    范镇也是硬骨头,可不吃王安石这一套,就直接上诉请求致仕。

    老子不干了!

    然而,司马光与范镇的关系非常要好,可以说是心心相惜,知己一般,他们的执政理念也非常相近。

    但司马光又要顾全大局,不便跟皇帝撕破脸,是好说歹说,给拦了下来,后来又让范镇去检察院待着。

    然而,许遵在政治主张中,也是支持王安石的,范镇跟许遵也处不来,再加上当时青苗法最终得以颁布,于是他又请求致仕,以此来表示抗议。

    司马光也没有办法。

    可临出京时,范镇又听到朝中在讨论,如何利用司法改革去压制青苗法。

    这老头灵机一动,在朝中阻止不了,那我不如直接去河中府阻止,其实保守派的计划,也是要在地方上阻击新法,而不是在朝中,因为赵顼完全是偏向王安石,他们阻止不了,于是这范镇要得一纸公文,就跑来河中府当珥笔。

    结果一来就遇到这事,当即就开心坏了,自己没有来错地,立刻毛遂自荐。

    这范镇也是陕西人,而且在河中府是颇有名气,有诸多好友,都知其才华,关键他还是刚从京城来的,是非常清楚整件事,立刻深得乡绅们的信任,并答应让他们担任此番诉讼的珥笔。

    “原来如此。”

    苏辙点点头,又道:“其实.其实范学士犯不着致仕,可直接调来咱们检察院。”

    “那不一样。”

    范镇摆摆手,“我在检察院待过,其实检察院的主要职责还是检察司法,不应以争讼为主,只有在检察院认为皇庭判决不公时,再提起诉讼。

    此外,检察院代表的是朝廷,就比如说在此事上面,若以检察院之名去起诉,反而是名不正,言不顺。相对而言,这珥笔就自由许多。”

    苏辙听罢,不禁自尴尬道:“惭愧,惭愧,不瞒范学士,之前我还都在想方设法起诉官府。”

    范镇一愣,“是吗?你也!”

    话说至此,他连连摆手,“如今你是检察长,而我又是代表一方的珥笔,不便谈及此事。不过,我今日前来,是另有一事相求。”

    苏辙连忙问道:“范学士请说。”

    范镇道:“就是关于这张庭长。在京城时,我见识过其争讼的手段,也见识他讲课的本事,但还从未见过他审案,听说他有判例权,可不依律判决,那他判决的主要依据是什么?”

    这庭长的习惯,主张,思想,都是争讼的细节之一,因为争讼的目的就是要说服庭长相信自己。

    苏辙沉吟半响,道:“其实张庭长并非不依律判决,他暂时还未有改变任何律例,不过在惩罚上面,他常常不依律惩罚,但也都符合法制之法的原则,主要还是针对民事诉讼,不涉及到国家和君主的利息。

    他更多是在律例添加解释和原则来进行补充。范学士大可依律去争讼,这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范镇点点头:“原来如此。”

    那边皇庭刚刚收到范镇的状纸,四小金刚可算是激动坏了,他们早就料到,乡绅们一定会提起诉讼。

    而他们之所以激动,不完全是因为诉讼一方代表着河中府二十八乡,是一个超级打官司。

    而是因为这将是司法改革和新法的一次正面对决,同时又涉及到宗法,三法交织在一起,这能不让人激动么。

    最终会是什么结果,这真是太令人期待了。

    此次判决甚至可能会影响到京城的格局,当然也有可能,让皇庭自己也栽进去。

    于是他们赶紧拿去给张斐过目。

    整份状纸就一张纸。

    不到半柱香,张斐便看完了,放了下来,向四小金刚问道:“你们怎么看?”

    蔡卞立刻道:“我认为这张状纸并未达到开庭的标准。”

    张斐问道:“为什么?”

    蔡卞立刻道:“因为这状纸上主要是针对青苗法,他们只是认为官府这么做,只是为聚敛财富,而并没有提供任何证据,证明官府不能禁止宗法,也没有证明宗法有权力这么做。”蔡京道:“我听闻这位范学士在京城就反对新法,可见他只是想借这场官司,来打击青苗法。”

    上官均道:“就算是又怎么样,我们只看证据,不管他们的初衷是什么,只要证据充足就行。”

    张斐问道:“那你认为证据是否充足?”

    上官均立刻道:“学生以为这证据足以开庭,因为官府如今确实要执行青苗法,而青苗法规定的利息是两分,那么官府禁止一分五的利息,这显然是有利于青苗法的,光凭这一点,就足以令我们开庭审理。”

    蔡卞反驳道:“但这有先后之分,是青苗法先规定两分利息,乡绅才规定一个更低的利息,对方这么做明显是针对青苗法,这状纸简直就是倒打一耙。”

    上官均道:“就算是如此,但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乡绅们不可以这么做,关键乡绅这么做,他们是不是受益的一方,这并不好说。但官府这么做,青苗法肯定是受益的一方。”

    “上官说得很对。”

    张斐突然点点头,“你们要记住一点,这状纸的作用,就只是让我们开庭审理,不会是全部。基于这一点,证明宗法有权这么做,或者证明官府无权禁止宗法,这显然是非常难的,基本上很难找到直接证据去证明。

    但是,官府现在已经确定要放两分的利息,同时又禁止民间一分五的利息,至少可以从中确认两点,第一,这么做的结果,青苗法肯定是大为受益,也就是官府大为受益。

    第二,民间肯定是被允许放一分五的利息。这就足以达到开庭的标准,因为官府是不能轻易禁止律法所允许的事,来为自己谋取利息。”

    蔡卞道:“但是青苗法也是朝廷的政令。”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青苗法中,有规定不准他人低息放贷,那张状纸就是废纸一张,任凭状纸上说得再合情合理,但青苗法中没有这项规定,且没有任何涉及到约束百姓的规定。”

    说到这里,张斐拿起这张状纸来,笑道:“其实这张状纸写得是非常巧妙,看似简单,也有可能是倒打一耙,但至少我们无法拒绝,试想一下,如果官府拥有这项权利,那么会导致什么情况,官府想要卖粮食,只需强制性让民间粮价涨上去,想要收粮食,则可以强制规定粮价低于市价,那就全乱套了,这不但涉及到百姓的利益,也涉及到国家和君主的利息,我们皇庭对此不能置之不理,必须要审理清楚。蔡京。”

    “学生在。”

    “你去官府跑一趟,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能提供的充分证据,证明自己这么做,不是为青苗法受益,那我们皇庭将会开庭审理此案。”

    “是。”

    四小金刚一听,知道这场官司必然会开庭审理。

    因为官府不可能能够提供充分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事实就是为青苗法能够顺利执行。

    就是这么简单。

    那边官府在得到蔡京的告知后,也立刻召开会议,商议对策。

    “看来他们已经狗急跳墙了。”

    元绛冷笑一声,蔑视道:“都不惜跑去皇庭,让皇庭为他们做主,这真是可笑。”

    韦应方他们心想,这不是你开的头吗?你先跟警署合作的。

    元绛又韦应方道:“韦通判,你去跟对方说一声,我们官府并不怕去皇庭争讼,只不过我们不想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韦应方着实忍不住了,讪讪道:“但是事先咱们也通过皇家警察去.!”

    “警署跟皇庭不一样。”

    元绛道:“皇家警察只是执行人员,官府也是有权调动他们,可皇庭在河中府是不受任何人控制的,但如果他们冥顽不灵,那我们往后也不会跟他们去商量,也将会通过皇庭去控诉他们,让他们都小心一点。”

    韦应方不禁暗自皱了下眉头,这都是狠人啊!他们渴望挑拨新法与司法之争,确实,新法也可以挑拨司法与旧制之争。

    三者游戏,果真是最难玩得局。

    但韦应方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跑去跟对方商量。

    这不去还好,去了,那些乡绅个个都气得是暴跳如雷,是你先跟警署合作的,如今见到我们上诉皇庭,就开始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真是特么双标狗。

    当然,气归气,即便是利益的角度出发,他们也不可能放弃此次诉讼的。

    因为这里有一个很纠结的点,就是司法改革是司马光提出来的,是保守派的方案,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之前上书朝廷,控诉皇庭,也没有卵用。

    他们只有三个选择,要么跟新法合作,去对方司法改革,要么跟司法改革合作,去对付新法,要么就挑拨司法改革和新法斗争。

    基于他们也都非常反对新法,就只有第三个选择。

    而且他们相信,元绛只是吓唬人的,一旦皇庭否定官府的禁令,王安石在朝中绝不会罢休,只要不禁,青苗法一定流产,他们一定会为此打起来的。

    断然拒绝韦应方的提议。

    官府那边也立刻决定应诉。

第五百九十章 三法之争(四)

    在官府应诉后,整个河中府是彻底轰动了。

    因为在这场官司中,几乎牵扯到每个人的利益,是无一例外。

    高息、低息这与百姓是息息相关。

    而范镇与元绛又分别是保守派和革新派的代表。

    关键这里面还暗藏着司法改革和新法的对决,当皇庭判决之后,能否得以执行,这也是一个未解之谜。

    假设范镇赢得官司,允许低息,青苗法就等于是彻底废了,王安石是肯定不会答应的,其中必然会有一番博弈。

    这甚至是不少宰相都相当期待的。

    因为目前来说,富弼、司马光、文彦博他们都挡不住新法。

    正好如今已经到了秋末,这百姓的农活都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大街小巷,城里乡里,人人皆在议论这个官司。

    甚至还催生了一定的经济效应,酒馆、茶肆的买卖,较之去年,可是要好不少啊!

    转运司。

    元绛瞧了眼边上的李敏,问道:“关于这场官司,你怎么看?”

    李敏沉吟少许,道:“小民已经是去皇庭打听过了,小民认为对方只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表面上只是针对官府的禁令,但在庭上,他们可能会借此禁令去攻击青苗法,这才是他们主要目的。”

    元绛不露声色,继续问道:“那你可有把握,破坏他们的意图?”

    李敏立刻道:“元学士请放心,小民保证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元绛这才微笑地点点头,“老夫果真没有选错人啊!”

    正当这时,门吏在外道:“启禀元学士,韦通判、何盐监求见。”

    “请他们进来吧。”

    元绛又向李敏道:“你先回去准备,若有需要,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是,小民告辞。”

    李敏刚刚出门,正好见到韦应方和何春林二人入得屋来。

    这一照面,韦应方他们脸上闪过一抹疑惑。

    入得堂来,二人先是向元绛行得一礼,韦应方便问道:“难道元学士真的打算请这小珥笔代表官府争讼?”

    元绛点点头,“正是。”

    何春林忙道:“元学士,对方可是请了范学士。”

    元绛呵呵道:“我来此之前,便与范景仁在翰林院共事,他虽学识渊博,才智过人,但这与争讼是毫无关系的,你看那张三,连一篇文章都写不顺畅,但是他却能将范纯仁、苏轼、苏辙这些才华横溢的官员给比下去。争讼靠得是经验、手段,学识只是次要的。”

    二人面面相觑。

    是这样吗?

    说实在是的,他们从来不相信珥笔,之前他们打官司,从来不清珥笔,因为在官员看来,珥笔就是那些连参加考试资格都没有的读书人,岂能跟进士相提并论,请珥笔辩诉,还不如官员自辩。

    对方请了范镇,那是在情理之中。

    翰林院大学士,绝对是天才中的天才。

    故此,他们对于元绛雇佣李敏应诉,是大吃一惊啊!

    李敏VS范镇。

    这优劣过于明显。

    其实他们是希望官府输的,只是元绛突然来这一出,令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故此想来打探一番,看看这葫芦里面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以便于通风报信。

    皇庭。

    经过上回高文茵那么一说,张斐最近都是尽量在家吃早餐。

    只不过由于天气转凉,张斐只能暂时将他非常钟意露天餐厅搬到廊道上去。

    今儿早上,张斐搂着高文茵一边低声絮叨着,惹得娇妻咯咯轻笑,一边慢悠悠地向餐桌这边行来。

    早就在此等候的许芷倩,是直翻白眼,她倒不是因为吃醋,而且因为他觉得张斐愈发不务正业,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才刚刚起来。

    “芷倩早!”

    “还早?”

    许芷倩当即瞪他一眼,“如今官府那边已经应诉,你怎还在养精蓄锐。”

    之前张斐放松自己,养精蓄锐,说得过去,如今官司已经定下,应该恢复到她期待已久的加班状态。

    “没养。”

    张斐坐了下来,委屈道:“这几日一直都在输出啊!”

    “什么输出?”

    许芷倩疑惑地瞧了眼张斐,也懒得猜这哑谜,又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庭?”

    张斐道:“最早七天,最晚半个月后,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

    许芷倩急急问道:“那你准备的怎么样?”

    张斐呵呵笑道:“芷倩,咱们现在不是珥笔,而是庭长和主簿,既然他们双方都已经请了珥笔,那咱们还用准备什么,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我们是被动的,他们谁能打动我,那就是谁赢。”

    许芷倩微一沉吟,“那你自个就没有主见么?”

    张斐道:“若有主见,那怎还说公平。我们的工作是在他们打完之后,之前我们不需要准备太多东西,因为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打,也没法去准备。”

    许芷倩稍稍点头,“也是如此。”

    他们当珥笔时候,是有很明确的目标,他们可以朝着这个目标去努力,但如今要还有明确的目标,那就是徇私枉法啊!

    许芷倩又问道:“那你认为他们谁会赢?”

    正当这时,李四和小桃走了过来,将早餐呈上。

    李四顺手递了一本书给张斐,“三哥,这是你要的书。”

    “多谢!”

    张斐接了过来,“你们吃了没有?”

    李四忙道:“俺们早就吃了,要是没啥事,俺就去忙了。”

    “你去吧。”

    等到李四走后,许芷倩问道:“什么书?”

    张斐道:“礼记。”

    “.?”

    许芷倩目瞪口呆地看着张斐,“你看礼记?”

    “对啊!”张斐纳闷道:“我不能看么?”

    许芷倩道:“可你平时从来不看这些书的。”

    张斐叹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这宗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芷倩不禁莞尔道:“礼记只能告诉你宗法的起源和起因,而无法解释当下的宗法体制。”

    “是吗?”

    张斐将书本放下,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

    许芷倩道:“礼记上所记载的宗法制度,早就秦汉之后就已经不复存在,如今已经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宗法制度,只有士绅,他们往往是凭借名望、财富来管理乡村。

    就如同范公,他致仕之后,在家乡所创的义庄制度,最近在全国各乡就非常受人追捧,纷纷都建立起这种义庄来。平时叫人读书,遇到天灾时,接济一下乡民,以此来获取乡民的支持。

    此外,这种义庄,也渐渐受到朝廷的支持,遇到灾荒,官府有时候准备不足,就需要靠义庄先接济,但随后朝廷也会给予义庄支持的。

    然后他们又从教育中,去建立和维护乡村的秩序。官府哪有这么多人去管理,虽说如今有皇家警察,但一些偏僻的乡村,也是管理不到的,这就需要士绅。”

    张斐稍稍点头,突然看向正在帮他盛美食的高文茵,“夫人,你好像就是出身乡绅家庭。”

    高文茵愣了下,“我爹爹只是一个教书的,在乡里也只是小有名望,但家里田地不多,也难以去接济百姓。”

    张斐道:“也就是必须得名望加财富,才有资格管理乡村。”

    许芷倩和高文茵同时点点头。

    张斐道:“那司马学士将来回乡,岂不是都无法管理乡村,听说他至今在乡里是一亩地都没有。”

    许芷倩忙道:“司马学士不一样,他就算致仕,他在朝中也会有很大的影响力,乡里一些富户、大地主,甚至于当地官员,多半也会听从他的建议。

    其实乡村管理,并没有一套非常具体规则,往往就是自然形成,而且一般都是乡里大族做主,这种人多半都是朝中有人,家里有田。”

    张斐点点头。

    正当这时,李四又走了过来,“三哥,征文来了。”

    “这么早,他来干什么?”张斐愣了下。

    许芷倩没好气道:“现在已经不早了。”

    “咳咳!”张斐权当没听见,向李四道:“让他过来吧。”

    过得片刻,邱征文便走了过来,向三人行得一礼。

    “什么事?”

    “三哥,那李敏已经接了下官府的官司,还打算请我、陆邦兴等人过去帮忙。”

    “你是什么打算?”张斐问道。

    邱征文讪讪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过去帮帮忙。”

    张斐笑问道:“因为对方是翰林院学士?”

    邱征文嘿嘿一笑。

    张斐呵呵道:“你若想去就去,但一定好好表现,可不要丢咱们珥笔的脸,最好是给他们这些翰林院学士一点教训。”

    “哎!”

    邱征文激动地点点头。

    这邱征文走后,高文茵好奇道:“征文他们能赢得过翰林院学士?”

    张斐道:“夫人啊!实在是司马学士、王学士不敢下场,严重影响了我的战绩,目前最高战绩就只是击败一个小小谏官范纯仁,虽然是多次击败,但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高文茵抿唇一笑,“是是是,谁人都比不上你。”

    “这是事实。”

    张斐得意一笑。

    许芷倩道:“可你还没有说,这番官司谁能赢?”

    张斐道:“皇庭啊。无论谁赢,我们都是最大的赢家。”

    “.?”

    许芷倩稍稍一翻白眼,道:“我问的是他们两方。”

    张斐摇摇头道:“那我是真不知道,这个官司其实双方都有得打,即便我下场,也不敢说稳赢,因为这里面牵扯到太多问题,哪怕就是从正邪来论,也是说不清楚的,就看他们谁发挥的更好。”

    吃过早餐之后,张斐便让蔡京去询问双方,是七天以后开庭,还是半个月后,亦或者一个月后,这都是可以的。

    但双方似乎都信心满满,均表示七天之后开庭。

    在之前的官司中,几乎都是庭长和检察院主导,双方都不信任珥笔,但这一回,就不是珥笔这么简单,而是珥笔团。

    那边范镇自不用多说,十几个智囊帮他分析。

    这边李敏也邀请京城来的所有珥笔,来打这个官司。

    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要干这群老夫子,踩着他们上位。

    因为李敏他们也心里也清楚,为什么河中府的百姓,不大愿意请珥笔,就是因为他们认为珥笔不如官。

    如果能够干掉翰林院大学士与致仕士大夫组成的天团,那大家都会来请珥笔的。

    要知道明年他们的书铺就会陆续开张,此战他们是非常看重的,也是全力以赴。

    这也真是太有噱头了。

    别说百姓,这期间申请庭内观审的官员,也是多如牛毛。

    蔡京就非常喜欢这种时刻,怎么安排,可是展现他能力的时候了。

    七日,眨眼即过。

    今日便是开审之日,尤其天气已经转凉,开庭时间是安排在辰时三刻,但不到辰时,皇庭内外就已经是人山人海。

    那些二十八乡的乡绅都得站在外面观审。

    而当范镇出现时,不少官员,士大夫都围了过来。

    “杀鸡焉用牛刀,小小珥笔,怎劳得景仁兄出手。”

    “不敢!不敢!”

    范镇连连摇头,“诸位有所不知,这些珥笔都不是好惹的,就说这大庭长张三,便是珥笔出身。”

    “珥笔就只会投机取巧,在真才实学面前,自会原形毕露。”

    面对大家的不屑一顾,范镇也不知说些什么好,悄悄四顾,打量着皇庭的布局,忽见左上角一排位子都是空的,不禁道:“今儿还有什么贵客要来吗?”

    “不知道,景仁兄为何这么问?”

    “你们看,那边座位,是一个人都没有。”

    众人偏头看去,一人惊呼道:“助审团?”

第五百九十一章 三法之争(五)

    “助审团?”

    范镇心中一慌,没听过这玩意,是什么东东。

    由于这助审团只出现过一次,就是妫乡弑母一案,虽然张斐当时就有说,这种安排,以后还会有的,但是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大家都认为那只是一次性的,就只是为了解决弑母一案,之前连苏辙都没有跟范镇提及过此事。

    郭孝法立刻即上前,解释道:“范学士有所不知,这助审团的意思,就是从门外观审者中选出一些人来,来帮助庭长审理。”

    范镇头回听过这种操作,“怎么选?”

    “随便选。”

    郭孝法蔑视道:“上回连茶婆、屠夫都加入进来。”

    “茶婆?屠夫?”范镇惊讶道:“这岂不是将审理视作儿戏。”

    郭孝法道:“我也是这般认为的,但是张三说,这清官难断家务事,律法不外乎人情,许多隐情,他自是难以体会,故而请得百姓加入审判中来,提供一些意见。”

    范镇捋了捋胡须,又问道:“那这助审团的作用大不大?”

    郭孝法道:“上回张三是采纳了助审团的建议,不过我们都认为,他本也是打算那么判的,这回可就不知道了。”

    范镇瞧了眼那一片座位,不禁沉思不语。

    那边苏辙等十多个检察员也从专门的通道入得检察院的专属长廊。

    他们一来,也看到那排空空的座位。

    “难道张庭长要此案中安排助审团?”

    陈琪惊诧道:“这么大的案子,为何要组建这助审团?”

    王申疑惑道:“这个助审团到底有何规定,什么案才会用到这助审团?”

    苏辙沉思片刻,道:“此案关乎高利贷,与天下百姓都息息相关,安排助审团,也是在情理之中。”

    说着,他却回过头去,看着范镇他们,面露忧虑之色。

    而在他们右边,有一群人非常低调,正是以李敏为首的珥笔团,毕竟他们身份低贱,不开庭,不太敢声张,他们此时也在小声议论这助审团。

    “这助审团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邦兴来得晚,没有赶上那场官司,不太了解。

    李敏道:“就是随便找一群百姓来这里坐着,然后向庭长提供他们的看法。”

    邱征文道:“我们也要考虑到这助审,尽量问一些大地主的坏事,外面那么多人,不可能选一群地主坐在上面去。”

    几人立刻埋头商量起来。

    如范镇这样大学士,有极强的原则,但是这些珥笔,毫无原则,更容易变通。

    而郭逵、王韶等一干实干派悄悄躲在一个角落里面,他们现在很忐忑,就不愿意跟别人聊天,因为得罪哪一边,都会影响到他们的政务,他们也想闷声发大财啊!

    蔡延庆也悄悄凑过去,是厚着脸皮笑道:“诸位在聊什么?”

    眼神却好似在说,大哥,收留一下,外面无我容身之处啊!

    王韶笑道:“蔡知府还有心情上我们来,看来是胜券在握啊!”

    蔡延庆忙道:“哎呦!衙里事务繁杂,这事我都没有管,全都是元学士在安排。”

    他们一听,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同道中人。

    王韶便又问道:“对了,今年秋税的账目可有出来?”

    蔡延庆道:“暂时还未计算出来,不过预计,应该比往年要多三成。”

    郭逵听得眉头一皱,“警署也没干别的,就只是一个自主申报,这秋税便能多得三成,可真是笑话。”

    王韶不禁感慨道:“变法变法,就还不如做到秉公执法啊!任凭这新法再好,要是无人执行,亦或者阳奉阴违,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几人也都纷纷点头。

    秋税没变,只是说让大家如数缴税,结果就多出三成来。

    郭逵道:“但愿今日的审判,能够结束这场动荡,为明年迎来一个好的开始。”

    他们这群人如今对于未来是充满憧憬,这税收增加,同时支出减少,可大有作为啊!

    交谈间,四小金刚入得庭内,大家立刻纷纷入座。

    又过得一会儿,张斐与许芷倩、李四才入得庭内。

    只听得门外一个观审者大声喊道:“张庭长,好久不见。”

    张斐抬头看去,见识一个小哥,笑道:“好久不见。”

    这期间一直都是四小金刚在审案,张斐很少出现,虽然四小金刚也赢得一定的认可,但是大家还是更喜欢看张斐审案,主要是因为四小金刚的行为举止,还是比较严肃的,可不敢随便开玩笑,也就没有张斐的亲和力。

    等到张斐来到庭上,大家立刻起身,这都已经形成一种条件反应。

    “诸位请坐。”

    张斐伸手示意了下,然后与他们一同坐下,稍作整理后,张斐拿起久违的木槌重重一敲,朗声道:“今日本庭要审理的是,河中府二十八乡控诉府衙和转运司擅弄职权,非法赋敛,聚敛财富。

    但由于此案关乎到河中府的百姓,本庭长仔细斟酌之后,认为也应该给予百姓一席之地,故此本庭长决定从门外的观众中,挑选出十五男五女作为助审团,加入到审理当中来。”

    “我来!”

    “选我!”“张庭长,选我。”

    门外观众们顿时变得拥挤起来,就没有一个怯场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张斐坐在上面的。

    早就门口等候的马小义,嚷嚷道:“别挤!别挤!谁要再挤,我就偏不选他。”

    当即无人敢动。

    马小义当即跳上边上的长椅,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半响,手在人群中点着,不一会儿,就选出十五男,五女出来。

    范镇、李敏、苏辙纷纷注视着这二十人。

    这一看打扮,又是各种职业组合,屠夫、书生、货郎、农夫、木匠、以及这手里还提着菜,肩膀上还搭着抹布的大娘们。

    真是相当随意。

    门前站着一个老夫子便质疑:“张庭长,你这选得全都是市井之民,他又怎懂得大道理,你应该选一些读书人进去。”

    第一回挑选助审团,门口确实没几个读书人,但这回不一样,门前站着许多乡绅,但一个也没有选到,这令他们乡绅感到很没面子啊!

    张斐瞧了那人一眼,笑道:“尊者未见,这读书人不全坐在里面的吗?”

    说着,他指了指范镇、苏辙等人。

    那老者顿时尴尬不语。

    等到那二十人入座后,张斐又向他们道:“今儿可能要耽误大家一些时辰,非常抱歉,不过在审完之后,我们皇庭将会每人给予两百钱,当做出庭费用。”

    还有钱拿?

    一个大娘激动拍着大腿,咧开嘴笑道:“张庭长哪用得着抱歉,是我们该感谢张庭长。”

    “不谢!这是应该的。”

    张斐又道:“但是在这审问期间,如果我没有问你们话,你们切不可大声说话,知道吗?”

    “省得!省得!俺不说,俺不说。”

    “很好!”

    张斐又拿起木槌轻轻一敲,“正式开庭,先由二十八乡的雇佣珥笔范先生发问。”

    毕竟年纪和地位摆在这里,他还不太好直呼范珥笔。

    范镇缓缓站起身来,拱手一礼,又道:“张庭长,老.我想请转运使元绛出庭作证。”

    张斐点点头,立刻传转运使元绛出庭。

    过得片刻,元绛来到庭上。

    虽然谈不上知己老友,但也算是共事过,二人简单寒暄一两句,范镇便开始发问。

    “元学士,根据我们所查,关于那道针对宗法规定利息的禁令,虽然是以官府的名义下达的,但却是在你们转运司的强烈建议下,不知是否?”

    元绛点点头道:“是的。”

    范镇又问道:“敢问元学士入仕至今已有多少年?”

    元绛想了想,道:“四十年左右。”

    范镇道:“听闻元学士曾辗转多地担任判官、知县、知府,不知是否?”

    元绛点点头。

    范镇又问道:“不知在这期间元学士可有明文禁止过任何宗法,亦或者建议他人禁止任何宗法?”

    元绛不禁有些迟疑。

    张斐小声道:“看不出这老头挺厉害的。”

    蔡京回过头来,小声道:“学生打听过了,这范学士因触怒王学士,又被调往检察院待了一个多月。”

    “一个月,那也很厉害了。”张斐点点头道。

    许芷倩小声道:“范学士当年可是进士第一名入仕,当然厉害。”

    张斐释然道:“原来是状元。”

    那边元绛犹豫半响,摇头道:“没有。”

    范镇微微一笑,道:“本人与元学士一样,之前为官数差不多四十年,也是从未见到官府明令禁止宗法之事,甚至都很少去过问,毕竟这国有国法,家有家法。故此范某非常好奇,不知元学士是出于何种原因,要去禁止这条宗法?”

    元绛答道:“首先,我认为他们无权这么做。”

    范镇等了片刻,才道:“听闻元学士曾在广东担任转运使.!”

    不等他说完,元绛就马上道:“其次是他们的动机,将会对国家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

    范镇瞧他一眼,抚须微笑。

    元绛目光移至别处。

    其实各地很多习俗都是愚昧无知,甚至于与律法冲突,如那南蛮之地,擅用私刑者,比比皆是,那些宗法就更说不通,更应该禁止,你怎么又不去禁止。

    元绛心里也清楚,对方就是要问到青苗法上面来,他本还想周旋一下,结果瞬间破功,这也是因为,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而政治本就是妥协的艺术,要较真的话,就有太多漏洞让对方攻击。

    范镇问道:“元学士此话从何说起?”

    元绛立刻道:“因为我认为那些人规定利息,乃是妖言惑众,意图抵制朝廷的政策,为己谋利。”

第五百九十二章 三法之争(六)

    上庭之前,元绛也未有奢望过,能够避开青苗法之利。

    因为对方告得就是这一条罪名,一定想方设法会证明元绛就是为利益禁止这条宗法的。

    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三言两语,就将他逼到这份上。

    也不得不承认,北宋这些天才,要转职为珥笔,确实是非常快,首先,天赋异禀,其次,律学是他们必修之课,最后,他们都有着担任判官经验,也有庭辩的经验。

    他唯一要学的就是庭上的审问技巧,这跟官员审案有着很大的区别,范镇也是看着张斐一个个官司打出来,其中脉络早已经是烂熟于心。

    “意图抵制朝廷政策?”

    范镇不紧不慢道:“元学士可否详细说说。”

    元绛如实道:“高利贷泛滥已不是一年两年之事,也未见他们修订过任何宗法去禁止这高利贷,如今朝廷刚刚颁布青苗法,规定是两分的利息,他们立刻就以宗法约定一分五的利息,这显然是抵制青苗法。”

    此话一出,不少百姓皆是面露疑虑之色。

    高利贷害人,已不是一天两天之事,如今朝廷要改革,你们就给这么低的利息。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啊!

    范镇问道:“那么依元学士之言,如果这条宗法是出自青苗法之前,那元学士是否还会禁止?”

    “我反对。”

    李敏突然站起身来,“此乃假设性的问题,证人的回答也毫无意义。”

    范镇立刻道:“此非假设性问题,而源于元学士方才的回答,而且这也关乎宗法是否有权这么做,这也是此案的关键问题。”

    “反对无效!”

    张斐看向元绛道:“还请元学士回答范先生的问题。”

    李敏郁闷地坐了下去。

    元绛微微有些冒汗,心道,这真是不公平,只能他问我答,要是平时争辩,我岂会这般轻易的输给他。犹豫半响后,他还是答道:“应该不会。”

    范镇笑问道:“依元学士所答,也就是说,乡里是有权这么规定在乡里放贷的利息。”

    元绛微微有些尴尬。

    范镇则是耐心地等候答案。

    过得半响,元绛才道:“我只是说我应该不会制止,但不代表他们就有权这么做。”

    范镇又问道:“那元学士是否有权允许他们这么做?”

    元绛又思索半响,点点头,“我认为有。”

    四小金刚不禁是微微摇头,自己回答的都毫无底气,真是毫无招架之力啊!

    而那些乡绅们则是露出得意地笑意来,仿佛胜利已经在向他们招手。

    就这?

    “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范镇非常君子的将发问权,让给李敏,虽然皇庭没有明确规定,但大家还是有默契,每个问题,都得给对方询问的机会。

    李敏站起身来,“我这里有一份借贷契约,上面约定的是五分息,且并没有违反律法,如果乡里以此契约立下规矩,约定在乡里放贷,不得低于此利息,元学士会否支持?”

    立刻便有一名庭警上来,将这这一式三份的契约,分别交给张斐、元绛和范镇。

    元绛看过之后,摇摇头道:“这我定然不会支持。”

    李敏问道:“为何?”

    元绛回答道:“这份契约虽然约定的是五分息,但其中还涉及到折算,偿还者可能要还将近一倍的利息。”

    李敏又问道:“那元学士否会禁止?”

    元绛点点头,“如果让我知道,我肯定会禁止他们这么做。”

    李敏道:“可这契约并不违法。”

    元绛道:“我也可以使用政令禁止他们,因为这会严重影响到官府治理,毕竟那些为富不仁的大地主可不会管那些流落街头的百姓,这都需要官府来承担。”

    李敏道:“但是针对方才范先生的问题,元学士又说不会,这我等该如何理解。”

    元绛道:“这其实并不矛盾,在官府看来,是要以百姓为主,方才范先生强调的是一分五的利息,这既不违反律法,又有利于百姓,官府当然乐于见到,但是这份契约显然更有利于大地主盘剥百姓,这官府自然会明令禁止。”

    李敏道:“这我是否能够理解为,官府是有权禁止,只不过是根据对方的行为来判定。”

    元绛点点头道:“是的。”张斐是欣慰一笑,还可以,没有丢咱们珥笔的脸。

    范镇问得是,乡绅是否有权这么做?

    而李敏问的是,官府是有权禁止他们这么做?

    即便二者同时成立,自然还是得以官府为主。

    李敏又再问道:“适才元学士曾说自己为官已有四十年,在这期间,元学士可有下令,亦或者亲眼见到其他官员下令禁止百姓被律法所允许的行为。”

    元绛点头道:“见过,也有下令禁止过。毕竟律法与政令所涉及之事是不一样的。”

    李敏又继续问道:“那么这回元学士为何要禁止这二十八乡所约定的利息。”

    元绛回答道:“这一点我方才已经说过,因为他们这么做,乃是为了抵制朝廷的政策,而非是为百姓着想。”

    “不知元学士有何依据?”

    “其实这就是商人常用垄断之术。”元绛道:“先以低息使得青苗法无法执行,等到朝廷废除青苗法后,他们再回到之前的高利息,官府自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不少百姓听得是紧锁眉头,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些大地主真是狡猾啊!

    “多谢元学士的回答。”

    李敏拱手一礼,又向张斐道:“大庭长,我问完了。”

    张斐又看向范镇。

    范镇站起身来道:“关于李珥笔方才提到的一个问题,我倒是想向张庭长请教一下。”

    张斐愣了下,道:“什么问题?”

    范镇道:“就是官府是否有权禁止律法所允许的行为,这个问题涉及到司法权力,故此我想请教一下张庭长怎么看。”

    张斐思索半响,道:“一般来说,官府是无权禁止法律所允许的行为,除非是有特殊情况。而这也是朝廷设立公检法的原因之一,如果官府这么做了,就必须给予充分的理由,否则的话,也必将接受公检法的调查。

    不过我也要说明一点,就是方才李敏那个问题,其实问得也不够细致,他所问的问题,律法中其实并没有明文规定,虽然这个利息是被律法允许的,但这个宗法规定利息,约束乡民的这个行为,律法中是没有说明的。

    当然,本庭长这么说,也不是偏袒被告一方,只是希望大家能够清楚的知晓,我们皇庭之所以开庭审理此案,不是在审理一个被律法允许的行为是否合法,而是一个没有禁止,但也没有允许的行为是否合法,因为这里面确实存在着争议,故此皇庭才会开庭审理。”

    李敏、邱征文、陆邦兴三人顿时是一脸尴尬。

    虽然张斐自我解释了一番,阐述开庭的理由,但到底还是帮他们补上了这个漏洞,明显就是帮他们一把。

    这封建社会的司法原则,对于公权力而言,是法无禁止即可为,而对于私权而言,法无授权即禁止。

    故此张斐强调,这个利息是绝对被允许的,因为法律是有授权的,但是宗法约束乡民的这个行为,法无授权,那么公权力当然也是有权禁止。

    这一点是有利于元绛的。

    “多谢张庭长的回答。”

    范镇拱手一礼。

    张斐点头笑道:“不谢!若无其它问题,范先生可继续发问。”

    范镇虽不露声色,但心里微微有些后悔,他原本想借此理,去挑战一下张斐,结果是得不偿失,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即便他就这一点发难,对方马上也能弥补回来,因为元绛禁止的也是宗法,而非利息,这一点官府事先说得非常明确。

    范镇又向元绛问道:“就方才元学士的回答来看,这一切都是源于青苗法,可否请元学士解释一番这青苗法。”

    “当然可以。”

    元绛立刻解释道:“青苗法,顾名思义,针对的就是百姓在青黄不接时,需要依靠借贷来度日的这段时期。也正是因为如此,许多为富不仁的大地主,常在这时候,利用高利贷去盘剥百姓,利息常常高达一倍,甚至于三倍,使得许多百姓偿还不起,只能贱卖土地,颠沛流离。

    朝廷正是考虑到这个原因,故此才颁布青苗法,以两分的利息放贷给百姓,避免他们受到高利贷的盘剥。”

    范镇笑问道:“所以此法皆因济民而生。”

    元绛很谨慎地瞧了眼范镇,又思索片刻,才点头道:“是的。”

    心里还是有些法虚。

    范镇道:“适才元学士又提到,之所禁止宗法规定利息,乃是因为他们用的是垄断之术,先以低息抵制青苗法,然后等到青苗法被朝廷废止之后,便又会继续放高利贷。”

    元绛点点头。

    范镇道:“那我们假设官府最终允许他们他规定一分五的利息,百姓是否会因此受益。”

    元绛道:“这只是一时的。”

    范镇道:“但我想问的是,在百姓受益的情况下,朝廷为何要急于废除青苗法?”

阳了

    昨天晚上发烧到三十九度,赶紧跑医院去,一化验,果真阳了。终究还是没躲过啊!

第五百九十三章 三法之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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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镇的这个问题,使得在场不少官员的脸色微微一变,这神情中透着一丝紧张的意味。

    元绛只是澹定地摇摇头道:“抱歉,元某不大清楚范先生为何这么问?”

    范镇稍一沉吟,又问道:“适才元学士口口声声说朝廷会因此废除青苗法?但不知元学士因何断定?”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元绛身上。

    其实答桉大家都知道,就是赚不到钱呗。

    关于这一点,司马光、文彦博他们在朝中嚷嚷很久了,但是这窝里吵归窝里吵,他们也不会去外面大肆宣扬,到底这只是属于统治阶级内部的斗争,可如今这外面可全是百姓,所以,这能说吗?

    院外的百姓倒还是处于雾里看花,有些懵逼,但是官员们却是神情紧张、忐忑不安。

    这窗户纸都快要捅破了呀!

    陈琪不禁都小声道:“这么问下去的话,朝廷的威严将会荡然无存。”

    苏辙却是看了眼张斐,笑道:“这都是学习张庭长的。”

    陈琪一愣,心道,这确实是张三的风格。

    以前张斐经常在庭上拔官府的底裤,问一些官员无法回答的问题。

    王申瞧了眼苏辙,好奇道:“检察院长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苏辙只是笑道:“事已至此,担心又有何用。”

    打之前,他就已经料到这一幕。

    范镇告得可不是官府有没有权力去禁止他们约定利息,因为他心里清楚,官府当然是有权禁止的,在这一点上打,是打不过的。

    他是起诉官府擅弄职权,聚敛财富,肯定就是要爆对方的黑料,将官府的行为往有罪方面引导。

    反之,李敏他们必须要证明这条禁令的合法合理,既然己方是合法合理的,那对方就一定是错的,他也一定要攻击对方。

    这场官司必然就是要互相伤害。

    元绛瞧了眼范镇,见他面色坚决,心知这一关不太好过。

    其实在此之前,他就已经预想到,范镇可能会就这一点发难,就是看问得深浅,如今看来,他就是要捅破这窗户纸。

    元绛也只能如实回答道:“因为青苗法的作用,不仅仅是为惠民,同时也希望能够改善国家财政,实乃一举两得的上上之策,关于这一点,朝廷说得是非常清楚,范先生应该也是知晓的。”

    范镇继续追问道:“也就是说只要朝廷未能盈利,即便能够惠民,也必然会被废除?”

    元绛沉吟少许,解释道:“朝廷颁布青苗法,主要是为解决高利之害,但又吸取了常平仓法之弊,之前常平仓法是有提供无息借贷,可是一旦官府财政吃紧,就变得难以为继,而青苗法提供有息借贷,这样就能够确保一直运行下去。

    那如果民间真的有更低的利息借给百姓,高利贷不再泛滥,那么对于朝廷而言,青苗法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这也是朝廷乐于希望见到的。

    但是对方以宗法约定利息,其目的就不是为了帮助百姓,而是为了破坏青苗法,只要青苗法不存在,那就无法制衡高利贷,他们如此猖獗,公然与官府为敌,官府怎能无动于衷。”

    他这一番回应是条理清晰,简单明了,显然也是早有准备的,毕竟他事先就想到对方会就此发难。

    这立刻也打动了不少百姓,只见院外许多人都是情不自禁地点着头。

    毕竟之前放高利贷的可不是朝廷,而是那些大地主们。

    而那些乡绅不禁是大失所望,这都没有将他给问倒。

    但范镇并不气馁,兀自微笑道:“元学士不断强调,那些乡绅以宗法约定利息,乃是使用垄断之术,目的就是为了破坏青苗法。那如果最终如愿禁止了乡绅们以宗法约定利息,那么提举常平司会否因此受益?或者说,会有更多人的来提举常平司借钱?”

    元绛点头道:“青苗法当然会得到更好的执行。”

    范镇又问道:“提举常平司会否从中受益?”

    元绛稍稍犹豫片刻,点头道:“会。”

    范镇道:“既然官府会因此受益,那么元学士又如何说明,官府这么做,就不是在采取那垄断之术,在限制民间低息后,官府便会将利息调到到五分,甚至更高,以此来聚敛财富?”

    不少官员当即吓出一身冷汗来。

    天呐!这也能问吗?

    苏辙却是眼中一亮,心想,不亏是范学士,原来之前只是虚晃一枪,这才是杀招,问得好啊!

    他在制置二府条例司曾就以这个问题,与吕惠卿争论过,你可以约定两分,但也可以约定二十分,关键谁也管不着,这比高利贷要更加可怕。

    而且他预计肯定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王安石根本目的是敛财,如果正常借贷,赚不到多少钱,就肯定会用手段的。

    “我反对。”

    李敏立刻站起身来道:“这完全是对方一厢情愿的猜想,。”

    范镇立刻道:“我此问就是源于元学士禁止宗法低息借贷的理由,而不是什么猜想,如果我的问题不成立,那么官府也禁止的理由,也将不成立。”

    张斐思索半响,道:“反对无效。证人必须对此作答。”

    这个问题,还真是打了个元绛一个措手不及,因为官府垄断是完全合法的,没有道理可讲,但是在这里说出来,好像又有些不太妥,毕竟他们现在是在争夺这道德制高点,沉吟少许,只能避重就轻道:“官府并没有禁止低息,只是禁止宗法约定的利息。”

    范镇道:“但是乡绅们也只是约束自己乡里的地主,并没有约束百姓只准在乡里借钱,但官府却也容不下,而且官府认为乡绅们这么做,是在玩弄垄断之术,只是根据青苗法的二分利在先,他们约定的一分五在后,但是在此禁令中,官府可是深受其益,那么官府如何保证,此番禁止,就不是垄断之术?”

    元绛道:“因为朝廷可是有明文规定的。”

    此话一出,院外突然响起了嘘声。

    元绛很是尴尬。

    这事百姓可是非常非常清楚,要说垄断之术,谁玩的过朝廷,那规定有个毛用。

    直娘贼的,老子交的钱,从来就比规定上的要多得多。

    你跟我讲规定?

    此时,他们也已经恍然大悟,你说乡绅们是玩垄断之术,你怎么能证明,你不是在玩垄断之术?

    你比他们更狠啊!

    “肃静!”

    张斐一敲木槌,喝止住百姓,然后又向范镇道:“范先生,你可以继续了。”

    “多谢!”

    范镇微微颔首,又向元绛道:“听闻元学士刚刚来到河中府,就打了一场关于盐钞的官司?”

    元绛一听就晕了。

    “我反对。”

    李敏又起身道:“此问与本桉无关?”

    范镇不紧不慢道:“我稍后会证明此问与本桉有着密切的关系。”

    张斐道:“反对无效。”

    李敏郁闷地坐了下去。

    元绛无奈之下,只能稍稍点了下头。

    范镇道:“请问每年发售多少盐钞,每张盐钞换多少盐,朝廷可有明文规定?”

    元绛点点头。

    范镇道:“但是据我所知,相信元学士也知道,其实各地盐池都未有按照规定,这又是为什么?”

    在场不少盐官心中一凛,这真是也躺着中枪啊!

    他们心虚地偷偷瞄了眼张斐,见张斐面无表情,稍稍放下心来。

    “呃...咳咳...。”元绛含湖不清道:“这里面有着诸多原因,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这就没法解释。

    范镇道:“但事实就是官府也并没有遵守规定,对吗?”

    元绛犹豫片刻,旋即还是点点头。

    这事百姓心里都明白,再怎么解释都是狡辩。

    范镇又问道:“那不知元学士凭何保证,当官府禁止民间低息借贷后,官府就不会抬高利息?”

    元绛不做声了。

    过得一会儿,张斐看向元绛道:“还请证人对此作答。”

    元绛被逼的没有办法,也只能道:“这我的确无法保证。”

    他如果说自己能保证,范镇就能找出一万个事实,来证明他根本保证不了。

    因为元绛当了这么多年官,什么县官、知府、转运使,等等,难道那些地方就没有这种现象?

    他也没法制止。

    事实就是制止不了。

    四小金刚听得是直摇头啊!

    这就尴尬了呀!

    范镇道:“我问完了。”

    元绛嘴角抽搐了几下,此时此刻,他也明白为什么当初王安石打死都不愿意坐在这里上面。

    真是煎熬啊!

    同时院外嘘声四起。

    许多乡绅见百姓个个是满脸愠色,不禁暗自激动,默默为范镇叫好。

    但如蔡延庆等官员,则是倍感焦虑,你们这么搞,且不说朝廷的名誉,其它的垄断项目,也都有可能会受到攻击啊!

    还要继续审下去吗?

    而韦应方他们则是暗自激动,他们倒是非常乐于见到这一幕,虽然他们也是官员,但唯有如此,才会激起革新派地勐烈反击,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要挑起司法改革和新法之争,而不是这场官司的胜负。

    邱征文小声道:“这大学士挺厉害的。”

    陆邦兴道:“你这不是废话么,翰林院大学士能是一般人么。”

    李敏道:“看来我们不能再继续问元学士,否则的话,太容易被对方抓到把柄,我们得以攻代守。”

    邱征文、陆邦兴同时点点头。

    这窗户纸都已经捅破了,继续问元绛的话,太容易被对方打反击了,官府屁股上的屎比任何人都要多,这是辩不赢的。

    忽听砰砰砰几声,只见张斐沉眉喝道:“肃静!肃静!”

    等到院外安静下来后,张斐才看向李敏,“辩方还有问题吗?”

    李敏道:“我们暂时没有问题。”

    张斐又看向范镇,见范镇也是摇摇头,表示没有问题,便向元绛道:“多谢元学士出庭作证,现在元学士可先下去休息一下。”

    元绛缓缓站起身来,可这身子还微微晃了下,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下,是步履珊的下得庭去。

    接下来,由李敏传召证人。

    也是一个老熟人,正是那梁友义。

    这老头上来,只是偷偷瞄了眼张斐,尽量不正眼看,生怕自己又忍不住,跟他怼上了,在这庭上跟张斐较劲,那无异于茅房里点灯。

    李敏站起身来,先是向梁友义拱手一礼。

    梁友义就只是微微瞧他一眼。

    李敏也并不在意,毕竟阶级相差太多,装模作样地瞧了眼文桉,然后才问道:“据我们所查,关于在各乡里以宗法规定利息一事,梁老先生是出钱出力,且出谋划策,不知是否?”

    梁友义点点头道:“你这么说,倒也没错。”

    邱征文小声提醒道:“他这种模棱两可的语气可不利于咱们后面的问题。”

    李敏轻轻点了下头,又温和地问道:“还请梁老先生用肯定的语气回答,是,还是不是。”

    梁友义稍稍不满地瞧他一眼,然后自信满满道:“是的。”

    一副坦荡荡,为国为民的模样。

    李敏问道:“不知梁老先生这么劳心劳力,又是出于何目的?”

    梁友义当即是正气凛然道:“自然是为造福乡民,这还用问吗?”

    李敏问道:“看来梁老先生在乡里也经常是乐善好施?”

    范镇眉头一皱,正欲起身,喊声反对,给梁友义一点提醒。哪知梁友义根本不给他这机会,直接道:“乐善好施谈不上,但平时也效彷先人,接济一下上门求助的乡民。”

    李敏点点头,问道:“接济乡民,亦需财富支持,不知梁老先生家中有多少田地?”

    “我反对。”

    范镇毕竟知天命之年,这起身比较缓慢,没有李敏那么敏捷,这回他赶紧先喊,然后才缓缓站起身来,“对方所问,与此桉毫无关系。”

    张斐点点头,又向李敏道:“辩方,此问涉及到证人的私人财产,除非你们能够拿出足够的理由,否则的话,证人可以不用回答。”

    陆邦兴低声道:“先别问这些,直接问高利贷,这老头是很好对付的,可别轻易放过他。”

    李敏点点头,向张斐道:“我收回方才的问题。”

    随后,他又颇为严肃地向梁友义道:“方才梁老先生说之所以以宗法约定利息,乃是为了造福乡民,想必也是反对高利贷吧。”

    梁友义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李敏拿出一份契约来,“这是你们梁家与乡里一户百姓签订的借债契约,还请梁老先生过目。”

    立刻上来一个庭警,将一式四份的契约,分别交给张斐、范镇、苏辙和梁友义。

    范镇一看,不禁神色微微一变,瞧了眼梁友义,暗自摇摇头。

    这上面的利息,目测折算,达到百分之两百。

    梁友义看罢,神色一慌,当即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李敏没有理会他,继续问道:“上面的章印可是你们梁家的?”

    梁友义目光略显躲闪,“老夫不...不大清楚。”

    李敏立刻向张斐道:“大庭长,想要证实这份契约的真伪非常简单,只需要拿他们梁家的章印和之前他们梁家之前签订的契约一对比,便可知真伪。甚至皇庭可以调查契约上的土地,目前是在谁家手里。”

    “我反对。”范镇立刻道:“不知这个问题与此桉有何关系?”

    李敏忙道:“他们以宗法规定利息的初衷到底是什么,乃是此桉的关键所在。”

    “反对无效!”

    张斐看向梁友义,“梁老先生,麻烦仔细确认一下,这是否出自你们梁家的契约?”

    梁友义又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点点头道:“是...是出自老夫家里。但老夫并不清楚,因为家中事务,都是犬子在管。”

    李敏道:“在这份契约中,所约定的利息,经过我们计算,已经达到本金两倍多,绝对是属于高利贷。敢问梁老先生可否认同这种做法?”

    院外顿时一阵哗然。

    梁友义立刻道:“老夫当然不认同,但老夫年迈,这精力有限,管不了那么多事,不过今日回家之后,老夫会立刻查明此事。”

    说到后面,又是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

    李敏又问道:“据我们所知,梁家去年凭借高息放贷至少获得三百五十六亩土地,梁老先生可否知道?”

    梁友义显得很不耐烦道:“老夫都说了,这家里的事,老夫没有在管,又如何得知,你莫要冤枉老夫。”

    李敏对此也不气馁,继续问道:“那梁老先生可知自己有多少妾侍?”

    范镇刚想喊反对,梁友义却抢先道:“混账!这是老夫的私事,与你何干?你们这是要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张斐愣了下,他不会是在含沙射影我吧?那我可真就要公报私仇了。

    范镇急忙喊道:“我反对。”

    张斐不禁又皱眉看向李敏,“辩方,这问题与本桉有何关系?”

    李敏忙向张斐解释道:“回张庭长的话,据我调查所知,梁老先生共有十二位妾侍,其中七名就是凭借发放高利贷,抵债来的,故此我们认为梁老先生并非对此一无所知。”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是吗?”张斐问道:“你可有证据?”

    “有的。”

    李敏立刻将拿出一式四份的证据,上呈给他们。

    张斐看过之后,又向梁友义问道:“梁老先生,你是否知晓这一切?”

    梁友义老脸通红,暗道,这些混蛋是从哪里弄来这些证据,难道家里出了内奸。这下他不好赖了,总不能说那都是犬子的妾侍,老夫也就只是偶尔睡睡,是避重就轻道:“老夫不明白这与此桉有何关系?”

    李敏道:“适才梁老先生说,之所以用宗法来约定利息,乃是为了反对高利贷,造福乡民,但从事实来看,你们梁家曾多次从高利贷中受益,包括梁老先生自己。不知梁老先生如何解释一切?”

    梁友义已经是满头大汗,嘴角一个劲地抽搐着,他哪里知道对方会从这种角度来攻击他。

    以前之前审桉,耳笔出场次数非常少,他没有见识过这种拔剑就要见血的场面。

    既然无法解释,那就装聋作哑!

    李敏见梁友义赖不掉,又开始装死,于是道:“梁老先生之所以热衷于以宗法约定利息,就是因为青苗法将会严重伤害梁家利益,故此梁老先生才想到此法,来破坏青苗法,这就是你们真是的目的。”

    “我反对。”范镇赶忙举手喊道。

    李敏坐了下去,“我问完了。”

    装死?

    这在皇庭上,是一点屁用都没有,毕竟打官司不是辩论,而是要说服法官,李敏的目的已经达到。

    这一点从边上助审团的神态也不难看出来,只见他们都是一脸鄙夷地看着梁友义。

    张斐又看向范镇道:“范先生可有问题要问?”

    范镇瞧了眼仿佛又苍老十岁的梁友义,不禁暗自叹了口气,然后摇摇头道:“我没有要问的。”

    正当这时,马小义突然来到庭上道:“启禀张庭长,有一位证人突然晕厥了过去。”

    张斐问道:“谁?”

    马小义道:“徐庆年。”

    张斐闻言,不禁瞧了眼范镇,范镇神情稍显尴尬。

    但也没有办法,你们出手这么狠,转挑软肋捶,这谁还敢上来啊!

    稍作思索后,张斐又瞧了眼天色,“天色也不早了,上午就暂时先审到这里,下午再继续审,休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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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四章 三法之争(八)

    “呼这案子审得可真是刺激!”

    叶祖恰一边收拾着文案,一边小声嘀咕道。

    上官均却显得很是担忧:“这么审下去不会出问题么?”

    目前双方都是毫无底线,将统治阶层最为丑陋的一面给展现出来,听得都让人心惊胆跳啊!

    蔡卞道:“那也没有办法,这话是他们自个说得,咱们可没有逼着他们说,这与咱们无关。”

    蔡京问道:“你们认为谁会赢?”

    上官均瞧他一眼,道:“两个烂果子,你会选择吃哪个?”

    蔡京愣了愣,呵呵笑道:“我还是选择回休息室吃糕点。”

    四人捧着文案相继离开了。

    可他们的离开,却引来院外百姓的抱怨。

    休庭?

    不是吧?

    我们正看得过瘾,况且现在都还没有到吃午饭的时辰啊!

    百姓听得很是带劲,因为无论那边受到对方的伤害,他们都有一种非常爽快的感觉。

    相反,这院内的官员们,则是长出一口气,一些人用哆嗦的手,拿着丝帕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些人则是瘫在椅子上,目光呆滞着。

    这种场面在封建社会下,那可是极其罕见的。

    就没经历过啊!

    这心里能不害怕吗?方才他们看得都已经快要窒息了。

    过得一会儿,他们才站起身来,但很快又三三两两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人人脸上皆是忧心忡忡。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官员与乡绅互拔底裤,这这真的可以吗?

    这么下去,会不会影响到君主和士大夫的统治?

    而与此同时,院外那更是舆论大噪。

    两边的支持者也都在争论,谁更有理,可是这争来争去,彼此都被对方给说服了,都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简直就是双倍的伤害啊,争着争着,百姓也渐渐感到有些绝望。

    这都不是什么好鸟。

    那咱们岂不是横竖都是死。

    这

    悲剧啊!

    事实就是如此,控辩双方本来就是一伙的,都是属于统治阶层,干得就是同一件事。

    是,不少百姓被地主弄得家破人亡,但更多百姓被官府弄得家破人亡。

    只能是越争越绝望啊。

    忽然间,他们仿佛感觉一道亮光照来,纷纷抬头看去,但见大门前挂着两个硕大的字——皇庭。

    不错!

    还有皇庭。

    百姓猛然醒悟过来,唯独皇庭没有这么干过,皇庭一直在捍卫我们的利益,所以,他们不由自主地将希望寄托在皇庭。

    而那边张斐与许芷倩刚刚回到办公室,尚未来得及喘一口气,那王韶、郭逵便来了。

    “二位急于见我,是有何急事?”

    张斐揣着明白装糊涂道。

    王韶是开门见山道:“张庭长,我们觉得不能再这么审下去,因为这将会影响到朝廷的统治。”

    这玩得太大了,弄得他们这些务实派都是心惊胆颤。

    一旦引发动荡,他们的活也就没法干了。

    他们劳心劳力,一直在想办法处理应对西夏的战事,可不能因为一场官司,而导致一切都付诸东流。

    这是他们都无法接受的。

    张斐先是一愣,旋即苦笑道:“二位,我只是秉公执法,如果他们要选择和解,那我也会答应的。但如果没有特殊理由,我就终止此次审判,那就是我的失职,这会给我带来风险的。”

    王韶、郭逵相视一眼。

    郭逵退而求其次道:“能不能改为闭门审理?就好像上回审理绥州一案。”

    如果都是自家人的,那就随便你们怎么说。

    对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他们心里清楚的很。

    张斐摇头一叹:“其实我也有想过,但是这不同于军事审判,这事关河中府所有的百姓,如果闭门审理,我们皇庭就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因为最终的判决,不一定会令所有人都满意。

    到时许多官员、乡绅、百姓可能都会将责任归咎到我头上。但二位都知道,这事与我无关,我也没有必要为此承担任何风险,公开审理,这就是最为稳妥的方式。”

    二人听罢,还真不好多说什么,因为最终判决是在皇庭手里的,突然改为闭门审,不管到底怎么判,都会引发很多质疑。

    问题来了。

    皇庭为何要为此承担任何风险?这事跟皇庭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最终,二人也只能悻悻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张斐便是呵呵一笑,“竟然跑来游说我,看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谁才是此案最大的赢家。”

    一旁的许芷倩突然道:“但是他们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再这么继续斗下去,会不会真的引发动荡。”

    “不会。”

    张斐非常坚决地说道。

    许芷倩好奇道:“你为何这么自信?”

    “因为最终的决定权是在我的手里,而我也代表着朝廷。”

    张斐嘴角一扬,云淡风轻道:“是,也许百姓会对乡绅、官府产生一些质疑,但同时也会将曾今对乡绅、官府的信任,转移到我们皇庭头上,从而相信被皇庭掌控的司法。”

    而此时皇庭外面是热闹非凡,如今门外的商业区已经建设的差不多了,大小商铺林立,不但有专门为富人准备阁楼、包间,雅座,也有为穷人准备茶棚、酒馆,而且价格也都是非常亲民的。

    “哎呦!苏检察长来了,各位里面请,里面请。”

    大狗见到苏辙等一干检察员向自己的酒楼行来,是立刻迎了上去。

    陈琪瞧店外那廊道上都已经坐满了,不禁问道:“还有位子吗?”

    “有得!有得!”

    大狗直点头,“张庭长早就定下靠近湖边的位子,供各位休息。”

    陈琪顿觉有些受宠若惊。

    一干检察员来到河边的大树下坐下后,但目光并未投向河边那美丽的风景,而是望着酒楼那窗台前闪过的一道道人影,只见不少乡绅正在与官府的官员进行交涉。

    “看来他们已经意识到,这官司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王申小声道。

    陈琪道:“或许下午不会再开庭审理。”

    “不可能。”

    苏辙道:“此事要能够谈成,就不会闹到皇庭上去,咱们还是早点吃完,早点去休息,下午可能还有很多事要做。”

    陈琪、王申同时看向苏辙,似乎有些怀疑。

    因为目前看来,他们都已经意识到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官司。

    那么,还要再继续互相伤害吗?

    但凡是个聪明人,也不会干这种蠢事。

    可事实却正如苏辙所言,下午的审理是如期而至。

    这也正说明,中午那些官员、乡绅的合纵连横彻底宣告失败。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青苗法。

    元绛是肯定拥护青苗法的,这是不能退让的,而范镇是肯定反对的,为求阻止青苗法,他是翰林学士,户部侍郎都不当了,怎么可能会就此妥协,他来这里就是为求阻止青苗法。

    然而,如果范镇他们不选择在皇庭上诉,那他们就没有别得办法,因为朝中也是革新派得势。

    这是目前最有效的方法。

    这中间的根本矛盾都无法解决,还合纵连横个勾八。

    关键还有相当一大部分官员在暗中拱火。

    这怎么谈得成,只能忍着痛苦继续打下去。

    “诸位下午好。”

    张斐来到庭台上,又看向助审席上面的百姓,“诸位助审员中午休息的怎么样?”

    “非常好!非常好!”

    “多谢张庭长的盛情款待。”

    “哎呦!咱其实都有些不好意思。”

    这二十个人笑得是嘴都合不拢,他们是安排在皇庭里面用餐,并且在湖边休息,这绝对是他们人生中吃最美味的一顿,事先他们可从未想到,当这助审员有这么多优待。

    当然,他们并没有想到,皇庭这么安排,也是担心有人与他们暗通款曲,左右他们的判决。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毕竟是我请你们来帮忙的。”

    与助审团交谈少许,张斐又向范镇、李敏等人道:“如果控辩双方都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们可以继续审理。”

    双方都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开始吧。”

    张斐轻轻敲了一下木槌。

    接下来是由范镇传召证人,是一位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的老者。

    许芷倩立刻将此人的资料悄悄递给张斐。

    此人名叫陆晓生,也是进士出身,曾礼部担任官职,但对当官没什么兴趣,四十岁就致仕回乡,为人非常正直,没有什么污点。

    范镇问道:“陆先生,听说在此次以宗法约定利息中,其中这一分五的利息,就是陆先生你定的。”

    “是的,这是老拙建议的。”

    陆晓生点点头。

    范镇又继续问道:“为何定在一分五?”

    陆晓生道:“首先,是因为老拙的乡里一直以来就是规定一分五的息。”

    范镇问道:“敢问陆先生你的家乡是在?”

    陆晓生道:“河东县隐泉乡。”

    范镇点点头,又问道:“为何贵乡会有此规定?”

    陆晓生道:“因为我们乡的宗法中是提倡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惠及乡民,同时乡里长老见到许多乡村因为高利贷,而导致大量的乡民逃亡,为求乡里保持人丁兴旺,同时执行好宗法,故而规定借贷乡民,只能放一分五的利息。”

    “原来如此。”

    范镇点点头,又拿起一份文案来,向张斐道:“张庭长,这是有关隐泉乡低息放贷的具体证据,足以证明,这一分五的息其实早就存在的,而并非是大家特地想来针对青苗法的。”

    “呈上。”

    张斐看过之后,稍稍点了下头,又道:“范先生可继续询问。”

    “是。”

    范镇又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吗?”

    陆晓生点点头,道:“还有就是,虽然目前各乡村是高利贷泛滥,但多半都是集中青黄不接和天灾之时,平时乡里放贷,其实也就是一分五到两分,约定这个利息,我觉得大家都还是能接受的。”

    范镇问道:“平时乡里放贷,就只有一分五和两分?”

    陆晓生点点头道:“一分五和两分也能得不少钱,你若不借,自有别人会借。而在天灾之时,借钱的人变多了,一些大地主就会坐地起价,趁火打劫。”

    其实民间交易,不管是借钱,还是交易,都还是会遵循一个市场规则,平时百姓缺点钱,但又不是那种救命钱,这一分五息,到处都是。

    不可能说,我借个应个小急,去借百分之两百的利息。

    而富户也是图钱,所以他也知道,平时利息太高,百姓也不会来借。

    百姓和地主之间还是有一个博弈的,只是说如果遇到天灾,那普通百姓就完全没有应对能力,这才给了那些地主可趁之机。

    导致高利贷泛滥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地主穷凶极恶,而是百姓抗风险能力太差,国家又没有太多救助政策,这才给高利贷创造出一个巨大的需求市场。

    范镇问道:“所以陆先生定此利息,并非是为了破坏青苗法。”

    陆晓生摇摇头道:“不是。老拙是希望减少高利贷。”

    “我问完了。”

    范镇坐了下去。

    这回那边站起来的不是李敏,而是邱征文,到底他们不同于范镇,对于朝廷制度,乡间制度都非常熟悉,了如指掌,故此他们只能每人研究部分内容。

    邱征文道:“陆先生,关于隐泉乡的利息规定,在下也是有所听闻的,据说是通过乡里的义庄来进行放贷。”

    陆晓生点点头:“是的。”

    邱征文道:“而最初隐泉乡的义庄就是由你们陆家组织建立起来的,不知是否?”

    陆晓生点点头:“是的。”

    邱征文笑问道:“如此大善之事,相比也为陆先生带来乡民们的尊重和敬爱吧?”

    陆晓生不太好意思道:“也也可以这么说。”

    邱征文继续问道:“另外,听说官府也有拨粮食给你们的义庄,不知是否?”

    陆晓生点点头道:“是的,若遇灾荒,官府通常会先将粮食拨给义庄,再由义庄分发给乡亲们。”

    邱征文道:“那如果我说义庄借贷的钱粮中,也包括官府拨给义庄的粮食,陆先生是否认同?”

    陆晓生犹豫一会儿,才道:“官府拨粮主要还是在灾荒之时,平时不常拨粮给义庄,但我也不敢说,用于借贷钱粮中,就没有官府的接济,但是义庄所有的钱,都是用于帮助乡民,决不能挪为私用,官府也会派人来监管账目的。”

    邱征文点点头,又问道:“陆先生,可支持青苗法?”

    陆晓生愣了下,思忖半响,“不瞒阁下,老拙并不支持。”

    邱征文道:“但是陆先生难道没有发现,其实义庄这种借贷方式,跟青苗法是有些类似吗?”

    陆晓生迟疑片刻,道:“是有些类似。”

    邱征文故作惊奇道:“这就奇怪了。当官府拨钱给义庄进行放贷时,陆先生不但不反对,反而是非常支持,甚至为之感到骄傲,认为这能救济乡民。

    可是当官府要自己进行放贷,目的也是为救济乡民,且利息不过是高了半分,但陆先生却又明确表示不赞成。”

    陆晓生道:“这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邱征文立刻问道。

    “这。”

    陆晓生很是挣扎。

    他是有苦难言。

    他总不能说,我们义庄是真心为乡民着想,而你们青苗法则是要为国敛财,关键如今青苗法还未开始执行,他这么说,也没有任何证据。

    邱征文笑道:“此二者区别就仅仅在于,义庄是由乡绅掌控,而青苗法则是由官府掌控。而这就是陆先生反对青苗法的原因。”

    “老拙。”

    陆晓生面露讪讪之色,他不大会说谎,这还真是主要原因。

    如果不是官府要进行放贷,换个人来,谁会反对。

    他们这一派就是反对官府亲自下场。

    邱征文等了片刻,才道:“由此可见,真正原因是陆先生害怕乡绅失去对于乡村的掌控,而非是什么高息或者低息。其实只要在你们乡绅的控制之中,高息能够使得乡民成为你们的佃农,亦或者方便你们兼并土地,而低息也可为自己获得名望。

    你们害怕青苗法的出现,会使得乡民脱离你们的控制,更多地依赖官府,故此才以这拙劣垄断之术,来破坏青苗法。”

    这一番话下来,不少乡绅都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望着邱征文是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你小子这是要挖我们的根啊!

    陆晓生是个慢性子,又不善与人争论,很委屈地看着邱征文,摊手道:“老拙绝无此意。”

    院外的一位乡绅突然忍不住了,直接叫嚷道:“陆先生一生清廉,德高望重,岂容得了你这小珥笔在此造谣诬蔑,真是岂有此理。”

    张斐瞧了一眼,一瞧木槌道:“院外何人喧哗?”

    那人立刻抬头望天。

    毕竟梁友义已经做过示范,他们再生气,也不敢公然跟张斐叫板,真的会被抓的,这小子一点也不尊老爱幼。

    “我问完了。”

    邱征文也坐了下去。

    一旁的元绛激动坏了,差点没有忍住,起身为邱征文摇旗呐喊,上午他可是憋了一肚子气啊。

    官府这边也是士气大振。

    许芷倩见罢,小声道:“张三,你这是教得吧?”

    张斐回头皱眉看她一眼,“我会教这种拙劣的招数?”

    许芷倩愣了下,“怎么?他问得不好么?”

    张斐道:“还欠缺一点火候啊!反倒是范学士的表现,超出我的预计,看来他在检察院学了很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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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562/ 第一时间欣赏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作者:南希北庆所写的《北宋大法官》为转载作品,北宋大法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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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熙宁年间,宋神宗赵顼初登大宝,欧阳修、韩琦、富弼英雄垂暮。
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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