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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全文阅读

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二十五章 答中夺权

    苏辙一边装模作样的整理文案,一边小声问道:“方才那个书生是你安排的吧?”

    因为上回那场禁令官司,并没有解决宗法问题,但是苏辙也感觉到,宗法与公检法确实有矛盾存在,故此他对此有些怀疑。

    张斐摇摇头道:“当然不是,苏小先生未免太小看了当今读书人对于律法的理解,毕竟我都上了这么多天课了。”

    苏辙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当下他无暇顾忌这事。

    要知道苏辙最开始并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问答会,也不敢去临场回答,因为你在这里说出去的话,可是具有法律效力,这不是辩论大赛,这些问题都是法援署一早就收上来的,他们也进行过研究。

    但是公开场合,面对这么多人,阐述自己的理论,还真不同于打官司,这也是为什么苏辙要求与张斐一块开,他得先学习学习。

    不过有张斐打样,苏辙这种天才,自然学得也快,他就直接说道:“大家对于检察院的关心,还是在于检察院的权力和检察制度。”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其实检察院与皇庭一样,都是基于张庭长提出来的法制之法,故此检察院的主要目的也是要捍卫国家、君主、百姓的权益。”

    对外讲述,这旗帜是一定要鲜明,不能说什么基于公平、正义,因为皇帝坐在上面那就是不公平的。

    由此可见,法制之法是为公检法提供一个非常重要的理论基础,没有这个理论在,很多解释是难以说出口的,很多事务也是无法展开的。

    但是有了这个理由,谁也不敢反驳。

    苏辙又接着说道:“所以检察院的权力,就是能够调查一切涉及到这三者利益的事务,倘若有人因此认为,检察院是可以针对一切事务进行检察,苏某认为,这也是有道理的,因为所有的事务都会涉及到这三者的权益。

    但是我们检察院只有侦查、取证、查证、起诉的权力,而无判决权,我们检察院针对任何事情进行调查,都不代表对方有罪,甚至于我们检察院认定对方有罪,都不代表对方就有罪,具体是否有罪,这都是需要皇庭判决。

    所以我在希望大家能够清楚知道我们检察院的职权是什么,我们不是针对有罪调查,只是针对国家、君主、百姓的利益进行调查,避免会伤及这三者的利益。调查一件事或者一个人,都只是例行公事,不代表违法与否。”

    不少人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还真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他们认为检察院肯定针对有罪调查,人家无罪,你也去调查,你是多闲啊!

    此时,他们才知道,原来检察院并非是有罪调查,同样也是基于法制之法的理念,只要涉及到国家、君主、百姓三者的利益,他们就能进行调查。

    这不是好事!

    这无疑进一步扩大了检察院的权力。

    太恐怖了!

    苏辙天赋异禀,自然不用时不时就看眼稿子,都已经烂熟于心,稍稍停顿一会儿,他便又继续言道:“这里我用上回我们检察院针对提举常平司与马家解库铺合作一事进行调查为例来进行说明。

    因为大家的许多问题,也是针对此事。我必须解释清楚,提举常平司有权与任何人进行合作,我们检察院不能进行干预。”

    “你都上门调查,还叫不能进行干预。”一个官员当即质问道。

    “我正准备解释。”

    苏辙微微颔首,然后解释道:“我们检察院只是负责检察,在这个合作里面是否存有贪污受贿,是否会伤及到国家、君主、百姓的利益,我们会针对参与此事的官员、商人进行询问,以及针对所签订契约的内容,进行询问,然后根据他们的回答,我们会派账房进行计算,看看是否如他们所言,但正如苏某方才所言,这都只是例行公事,确保这其中不会有贪污受贿、徇私枉法,而不是因为我们掌握任何证据,才去调查。即便官府是跟徐家、刘家、李家合作,我们检察院也都会进行调查。”

    什么鬼?

    没有证据,你们也能调查?

    那官员当即质问道:“那谁来监督你们检察院?”

    苏辙回答道:“皇庭、警署,包括府衙,以及任何人。”

    “是吗?我们怎么监督你们检察院?”

    又有一个官员问道。

    方才张斐回答问题时,都是百姓在问,但轮到检察院,则是官员在问,可见官员还是更关注检察院,到底皇庭是相对被动的,而检察院是主动出击,对他们的威胁更大。

    “若是有检察员,包括我这位检察长,有任何违法之举,你们可以向皇庭诉讼,也可以向警署进行告发,只要有证据,警署是可以逮捕检察院里面的任何人。”

    坐在另一边的曹栋栋顿时是一脸嘚瑟,现在你们知道,我警署有多大的权力了吧。

    “可是谁能保证,你们公检法就不会狼狈为奸。”

    问题一个比一个腥辣,百姓都傻眼了,还能这么问吗?哎呦!方才真是轻易放过了张庭长。

    大意了!

    张斐似乎察觉到人去中有不太友善的目光,赶紧喝口茶,压压惊。

    苏辙古却是井不波地回答道:“目前据我所知,如果有人要同时告发公检法,只能上京城皇庭、大理寺、开封府进行诉讼。但是,我们公检法的制度是非常透明的,做任何事都是光明正大的,无不可对人言。就公检法目前的调查、审理和判决制度,想要狼狈为奸,应该也是很难的。”

    百姓听得是直点头,对此非常认同。

    现在发生的一切,不就是苏辙所言吗。

    这是一个人突然问道:“苏检察长,不知你们是怎么调查官府发行的盐债和盐钞的。”

    张斐寻声望去,见是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人,心道,这家伙一定是一个合格商人。

    苏辙道:“我们检察院无权干预官府发行多少盐债、盐钞,这都是由官府来决定,因为我们检察院并不清楚财政情况,但是我们检察院会根据官府所规定的数量,进行突击检查,确保印刷的盐债、盐钞不会超出官府规定的数额。”

    “也就是说官府滥发盐钞、盐债,检察院也管不到。”

    “是的。”

    苏辙点点头道:“但是你们若认为官府在滥发,你们可以不买。”

    “可我们怎么知道官府具体发行多少盐钞?”

    “关于发行多少盐债、盐钞,官府是有具体的制度,不是某一个官员就可以决定的,这都是需要公文审批的,这也是我们检察院无法干预的原因,但是检察院事先也会知道官府会发多少,然后就会针对公文上的规定去检察。在此,我非常建议,官府对外公布具体数额。”

    张斐突然打断苏辙的讲话,“我并不建议苏检察长的建议,我们公检法是不能干预行政的,是否对外公布,官府有自己的制度和规定。”

    苏辙稍稍一愣,旋即道:“但如果有人来询问我们检察院关于调查的结果,我们检察院将会如实告知。”

    他却是没有他兄长那么风骚,但骨子里是比较强势的。

    官府不公布,那我检察院就公布。

    官员们对此是恨得咬牙切齿。

    这就是逼得他们必须公布吗?

    听到这话,商人是彻底放心。

    一个官员道:“难道官府的机密,你们检察院也能对外公布吗?”

    苏辙道:“机密文案是有专门的制度,我们检察院想要知道,也会比较困难。但如果这道机密,会伤及到国家、君主、百姓的利益,那我们检察院也会用专门的方式来应对,履行我们的职权。”

    那官员还欲再争,旁边的官员赶忙拦住他,你们就别问了,越问他们权力越大。

    国家、君主、百姓的利益简直就是一个BUG。

    张斐见火药味有点浓,稍稍等了一会儿,便道:“接下来曹警司来为各位解答。”

    终于轮到本衙内,可惜小马不在,见不到哥哥风光的一面。

    曹栋栋赶紧正襟危坐,摆出一副十分严肃的样子。

    张斐差点没笑出来,赶紧挠挠额头,遮住嘴角那一抹偷跑出来的笑意。

    “咳咳咳!”

    曹栋栋是狠狠瞅了眼文案,道:“大家最关心我们皇家警察的,就是我们皇家警察的职权。本警司对此的解释就是,若有困难就找皇家警察。”

    不等他说完,就有一人激动地问道:“什么困难都能找皇家警察吗?”

    “你这人懂不懂规矩,等本警司说完,你们再问。”

    曹栋栋当即狠狠瞪那人一眼,经验短,施法条长,你们还打断,让人不让活?

    “抱抱歉!”

    那人讪讪道。

    苏辙微微皱眉,不禁瞧了眼张斐,但见他面色如常,也就是没有说什么。

    相对于皇庭、检察院而言,警署还要保持一定的威慑力,否则的话,在处理事务时,会变得非常麻烦。

    曹栋栋完全没有在乎他们,又是全情投入地说道:“因为我们皇家警察不同于之前的衙役,也不同于他们皇庭和检察院,我们皇家警察就是为圣上保护大宋子民。

    因此,我们皇家警察不但侦缉案件,维护秩序,同时我们还会为百姓提供帮助,比如说,刚到河中府,不知路况,不知店址,不知规矩,都可以上警署寻求帮助。又比如说,河中府百姓不知上哪交税,不知上哪办理户籍,都可以上警署询问。

    总而言之,你们只需要记住一句话,没有哪个陌生人会比皇家警察更愿意帮助你们,或者说,如果有一个陌生人愿意帮助你,这十有八九就是皇家警察,因为保护百姓,就是我们皇家警察的使命。”

    “好!”

    “说得好!”

    曹栋栋话音刚落,登时掌声雷动,叫好声不绝于耳。

    曹栋栋那对黑眸子闪烁着得意的光芒,心道,真不愧是我的专用大珥笔写得,就是符合本衙内的气质,比那苏小先生强了不知多少倍啊!

    掌声稍落,曹栋栋正准备继续发挥,一人突然道:“可你们皇家警察打人比衙差还凶啊!”

    曹栋栋双目瞪着就去了,“那是他们咎由自取。”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你这翻脸忒也快了吧!

    曹栋栋威严十足地说道:“我们警署是一而再,再而三强调,在皇家警察执法期间,必须要服从皇家警察的命令,无论你是平民百姓,还是官宦子弟,否则的话,这后果自负。本警司在此再强调一遍,在任何刑事案件中,皇家警察无权给任何人定罪,即便你跟皇家警察去到警署,也不代表你有罪,也不代表你会受罚,没有必要害怕,除非你做贼心虚。”

    有一个市民立刻道:“那可不是,我的一个好友去到警署,也没有经过皇庭的审判,就扫了三天大街。”

    曹栋栋道:“那些人都是属于最轻的违法,不属于刑事案,也不会受到刑罚,最严重也就是去掏沟渠,这是我们警署有权决定的,但是我们皇家警察也一定跟他们说,若是不服,也可以去皇庭诉讼。

    我们皇家警察甚至不会问任何人索要任何费用,如果涉及到罚金,也只会开出罚据,你们可以拿着罚据去法援署边上的仓司缴纳罚金,若是不服,亦可拿着罚单上法援署求助,就在隔壁,十分方便。”

    “曹警司,你说得是真的吗?皇家警察不能问我们要钱?”

    “是的。”

    曹栋栋肯定地回答道:“如果有皇家警察问你要钱,他一定是一个假的,不用理会。”

    百姓们顿时喜出望外,以前的衙差,就是凭着问他们索要钱财来过日子啊!

    这是很多百姓的苦恼,光凭这一点,这皇家警察比之前的衙差强上一万倍啊!

    那人顿时不做声了。

    张斐突然小声道:“好了!自由发挥就到此为止,接下来对着文案念,可别出错了。”

    “哎!这我省得!”

    曹栋栋点点头,看着桌上的文案,一派长官语气:“接下来,本警司要说说我们警署今年的部署和任务。首先,就是门牌号。如今城里已经全部普及门牌号,这对于治安有着莫大的好处,今年我们会在所有乡村都普及门牌号。

    其次,就是户籍。”

    此话一出,不少官员神色一变,虽然府衙有向警署提供户籍,但户籍权并不在警署手里。

    只听曹栋栋道:“由于之前在一些案件中,我们发现府衙提供给我们的户籍,并不完善,河中府存有许多隐匿户籍之人,而我们皇家警察对此也做过调查,那些隐匿户籍之人,十有八九是为逃税、逃役。

    但是现在隐匿户籍也是逃不掉税的,因为税务司不但会根据户籍征税,同时还会根据田地、住房、店铺,等一切线索,进行查税,有没有户籍,都必须交税。

    而我们警署与皇庭、检察院一样,不会清算旧账,在今年我们警署会要求整个河中府所有百姓来警署登记,包括来河中府做买卖的商人,到时我们警署制定出一套专属警署户籍,但这并不是要取代官府的户籍,而是为方便我们警署更好的维护治安,侦查案件。

    从明年开始,我们警署、皇庭、检察院,甚至于法援署,都将会采用我们警署的户籍,如果没有我们警署发的户籍,那你们的诉讼就会面临很多问题。

    而且本警司相信,那些解库铺也会更加认同我们警署的发放的户籍,因为若有纠纷,他们也需要皇家警察的协助,而我们皇家警察是根据自己户籍查案。

    故此,我建议河中府所有的百姓,积极配合我们警署,早日拿到我们警署的户籍。”

    这一番话下来,韦应方等人是气得只喘粗气。

    你们这么搞,户籍权不就被他们夺取了。

    但又不好发作,毕竟曹栋栋说得非常明确,这不是要取代官府的户籍,而是警署要搞一套属于自己的户籍,理由就是之前户籍一塌糊涂,事实也是如此,他们只能忍着。

    “最后!”

    曹栋栋又道:“我们皇家警察将会建立一整套全新的牢狱制度,具体制度内容,我们会刊登在警报上面。

    本警司在这里提几个关键的改革措施,其一,我们警署牢狱会定期允许犯人与亲人见面;

    其二,我们警署会允许在一定条件下,犯人与自己所雇珥笔见面;

    其三,除死刑犯以外,其余犯人将会被强制劳动,所赚得的钱,是可以改善自己在牢狱里面的饭菜,若有剩余,还能够寄出来给家人。

    之所以这么调整,也是为了杜绝冤狱,杜绝囚犯在牢狱里面受到不公平的刑罚。”

    说完之后,曹栋栋放下文案,抬起头来,但见院外的百姓都是呆呆地望着他们。

    还能这么干吗?

    官员们自然是怒不可遏,你这最后一句话,不就是在讽刺我们吗?

    甚至有一些官员蠢蠢欲动,准备反驳曹栋栋,未等他们张口,院外突然响起热烈的掌声、欢呼声。

    不少人也反应过来,原来今日的重头戏,并不是皇庭,也不是检察院,而是警署。

    在此之前,虽然警署也有几番大行动,但那只是在执法上面取得成果,而在制度上面,更多是皇庭、检察院在展现自己的优势。

    今日是警署第一次对外宣传自己的制度优势。

    万变不离其宗,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警署作为公检法最为特殊的部门,一定懂得恩威并施。

    而且,警署的制度,也体现出公检法相互制衡的制度,警署虽然具有暴力手段,但是必须受到皇庭的监督。

    等到掌声稍落,张斐开口道:“好了,今日的问答会到此为止!”

    “就结束了?”

    一人郁闷地说道。

    “是的。”张斐点点头,“但各位也无须遗憾,今后我们公检法每月都会召开一次问答会,对大家的疑惑,做出相关解释。下月再会。”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曹栋栋和苏辙也随即起身。

    “这问答会可真是带劲,下回我还来。”曹栋栋嘿嘿道。

    张斐笑道:“衙内表现的也非常不错。”

    “是么?”曹栋栋道:“先前小春还很担心,认为本衙内搞不定,小瞧人了不是。”

    一旁的苏辙笑着直摇头。

    相比起他们的风轻云淡,官员们则是如热锅上的蚂蚁,围绕在韩绛身旁,七嘴八舌的抱怨起来。

    他们公检法是在公然夺权啊!

    半个时辰后。

    皇庭的大堂,只见公检法的官员和官府的官员坐在两边,韩绛则是坐在正座上。

    “这户籍权一直都是官府在管,你们警署这么做,是何意思?”

    韦应方冲着对面愤怒地质问道。

    符世春回答道:“但是你们管得不好,给我们的户籍,十有三四都是错误的,这严重影响到我们警署执法,这户籍对于我们警署查案,可是非常关键的,我们只能建立自己的户籍制度。”

    “你说什么?”

    “事实。”

    符世春强硬对应道。

    双方顿时剑拔弩张。

    韩绛突然道:“张庭长,记得我与你说过,大家都是为君分忧,为国效力,遇到问题,可以先私下沟通,没有必要闹得这僵,这对谁都不好。”

    张斐道:“虽然我无权指挥警署,但我也将韩寺事的话,是如实转告给曹警司,但却被曹警司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

    韩绛立刻看向曹栋栋,“曹警司对此有何不满?”

    “老实说,晚辈很是不满。”曹栋栋瘪着嘴,一脸委屈。

    面对长辈,他立刻就是一副乖巧的嘴脸,令符世春都感到恶心。

    韩绛问道:“此话怎讲?”

    曹栋栋道:“这户籍混乱,可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单就这事,我们警署已经前前后后向官府报告三十四次,是但得不到任何回应,我们也不能一直等下去,因为要是出错,冤枉了百姓,可又是我们的责任。”

    “竟有这事?”韩绛眉头一皱。

    曹栋栋直点头道:“我们都是以公文的形式上报给官府,这是很容易查得到。”

    韩绛一脸郁闷地看向韦应方。

    韦应方只觉两颊发烫,忙解释道:“一来,我们的人手不够,二来,普查户籍,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

    就官府的效率,不准备两三年,这普查户籍是想都别想。

    符世春突然道:“但是在公文上,我们就是建议官府下令,由我们警署来做,如今在京城,也是如此,但是这递上去的公文,就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我们警署只能自己来做,而且我们普查户籍,只是为维护治安,方才曹警司说得非常明确,我们无意取代官府的户籍制度。”

    韩绛是哀其不争地瞧了眼韦应方等人,后者则是低头不语。

    当时他们当然不会理会警署,让你们来做,不等于将权力交予你们,但其实警署本也应该听命于官府的。

    如今这反而成为警署反击的证据。

    真是尴尬!

    这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户籍混乱是人尽皆知之事,皇家警察查案必须户籍,这是常理,两个合理的要求却被官府直接无视,做不做好歹也得给一个计划。

    然而,警署比之前衙差又相对独立的多,你们既然不搭理我们,那我们就自己干。

    韩绛沉吟少许,道:“无论如何,这制度不能坏,官府与警署是不能用两套户籍的,这样吧,还是由官府补上道政令给警署,警署还是奉命行事。”

    曹栋栋立刻道:“咱没意见,咱可不是想出风头,只是被逼着没有办法。”

    韩绛又看向官府这边。

    蔡延庆点头道:“理应如此。”

第六百二十六章 无间税

    谈及完这户籍之事,韩绛等人便急匆匆地离开,真的是无颜留在这里。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但苏辙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其实普查户籍对于官府也有好处,这都是政绩,那些官员纯粹就是没事找事,都是他们咎由自取,他反倒是更关心张斐提到的宗法,韩绛他们走后,他便问道:“张庭长打算如何完善宗法?”

    他虽然是公检法的坚定支持,但他也是宗法乡法的支持者,他认为民间必须要有势力去制衡官府,不能所有的都有官府说了算,如果地方官员作乱,朝廷就无法得知,公检法也是属于官府,道理还是一样,虽然宗法是有问题的,但是没有可能会更加糟糕。

    张斐非常清楚苏辙在这方面的政治立场,向李四道:“李四,拿块木板上来。”

    “是。”

    很快,李四就拿着一块木板上来,挂在屏风上。

    符世春、曹栋栋也起身围了过来。

    张斐拿着木炭,道:“我对宗法的完善,其实是非常简单,就要清楚的人事安排,且明确每个人义务和责任。故此,我会要求各个乡村设立乡委会。”

    “乡委会?”

    苏辙眉头一皱。

    “不错!”

    张斐点点头,然后手指炭笔,在木板上画了几个小圈圈,“假设这是一个个乡村,皇家警察是不可能在每一个乡村建立分署的,故此警署方面一般会在一群乡村中间建立一个分署。

    同时各个乡村里面组建乡委会,还是由他们负责组织百姓农桑、防灾、调解纠纷、动员战争,同时还有医疗、建设、教育,等等。

    简单来说,官府命令最终就是下达到乡委会,而乡委会也可以直接向警署反应村里的困难。”

    他一边说,一边话,三两笔,便画出一个简易政治架构。

    苏辙点点头道:“其实现在就是如此,由户长、里正、乡绅组成,只是任务和责任并没有这么明确。”

    张斐点点头道:“而这就是我们要做的,我们必须要确定,哪些事归乡委会管,哪些事必须要上报警署,当然,我们也会出台相关规定,明确告诉警署该如何配合乡委会。”

    曹栋栋郁闷道:“我可不想与那些老夫子合作,那可太难了。”

    张斐道:“但是你没得选,因为皇家警察不可能针对每个乡村进行管理,如果要做到这一点,光河中府的皇家警察至少得有三万人,财政根本负担不起。”

    符世春道:“衙内,这是好事,可以减轻警署的负担。”

    “符主簿说得对,底层的纠纷是最多最复杂,不时时刻刻驻扎在乡村里面,是根本管不住的。”

    张斐给了曹栋栋一个爱莫能助的微笑,又道:“同时,一个乡委会多少人,由谁来担任,这些都必须要明确,以便将来问责。”

    苏辙问道:“那这个有如何规范?”

    张斐道:“我打算从两个方面来规范,其一,乡里那些特权人士。但凡享受特权免税的,必须承担乡委会的责任。”

    苏辙道:“但是这些人不一定能够管理好乡村。”

    张斐道:“我得说一句苏检察长可能不爱听的话。”

    “苏某洗耳恭听。”苏辙微微颔首。

    张斐笑道:“相比起道德,我其实更加相信利益。如果将免税特权和乡委会的责任连接在一起,我相信他们努力会管好的。”

    苏辙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你这么做的话,那他们肯定会打起精神,如今这特权太重要了,就连税务司都不敢动这特权,这才金饭碗啊!

    张斐道:“其二,就是德高望重,在我看来德高望重也就是民心所向,选择一位深得当地乡民敬重的人去主持乡委会,这会让乡委会的工作变得更加顺利。”

    苏辙笑问道:“张庭长不是说,相比起道德,更相信利益吗?”

    张斐道:“到达德高望重的境界,名声同样也是利益。”

    苏辙无言反驳,微微拱手道:“受教了!”

    说到底其实就是规则。

    皇权可以不下县,但是规则是必须下县,乡村必须根据朝廷的规定来运作,明确责任和义务。

    之前虽然有户长和里正,但户长、里正是管不住乡里那些大佬的,就不是一拨人。

    张斐就是要改变这一点,让那些享受权力的人士来充当这乡委会,你享受多少权力,就必须承担多少责任,同时这些人往往是具备实力的,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同时,德高望重则是代表民意,而这个民意是能够制衡那些特权人士的,因为他们的利益诉求是不一样的,哪怕这个德高望重的人也是特权人士,但是这些人往往是更在乎名声。

    随便一问,张斐就拿出这么详细的方案来,苏辙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他一早就想好怎么解决律法与宗法的冲突。

    他也承认,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必须得解决,不然的话,皇家警察会跟他们发生矛盾。

    虽然问答会已经结束,但大多数百姓都还滞留在原地,相互讨论着问答会的内容,他们主要是讨论普查户籍一事。

    因为很多人为逃避税收和徭役隐匿户籍,几乎占整个河中府的四分之一,三分之一都是有可能的。

    这可是一个大事啊!

    但原本来说,这不是一个太大的问题,我们的目的就是逃税,我们只求一口饭吃,我怎么可能会去登记。

    但是现在税收和徭役制度都变了,免役法使得很多徭役变成雇役,收税也变成自主申报,别说伱没有户籍,你就是有户籍,你也可以不来交税,反之,你没有户籍,我也要查你的税,税务司说得非常明确,我不管你是哪里来的人,你在河中府生活,就必须交税。

    同时这个自主申报,使得折算、支移这些剥削手段全都没了,贫农的税率才百分之五,也没有必要害怕,隐匿户籍到底还是有诸多不便,被人欺负,也不敢声张。

    这令百姓非常矛盾。

    他们一方面想去领取姓户籍,但又害怕会因此惹上麻烦。

    而那些官员们则是一边快速离开,一边低声讨论着。

    “这公检法真是欺人太甚,若是户籍权也让他们夺取,那我们官府还能干什么?”

    “韩寺事他们不是去找他们算账了么,有韩寺事在肯定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这户籍权倒是其次,关键是这问答会才可怕,他们公检法这么做,必定会引发百姓要求我们官府也这么做。”

    “那我们也这么做,风头可不能让公检法给抢去了。”

    “这说出去的话,就泼出去的水,你说了,你能做到吗?”

    待声音渐远,法援署走出两个老者来,正是范镇和陆晓生。

    陆晓生问道:“你认为官府会开这种问答会吗?”

    “一定不会。”

    范镇非常肯定道:“对于官员而言,说得越清楚,他们受到的束缚就越大,他手中的权力就越小,最好是什么都模糊不清,那样的话,他们才能如鱼得水。”

    陆晓生稍稍点头,又问道:“那为何公检法会举办这问答会,难道范兄所言并不适用于公检法?”

    范镇摇摇头道:“不,这当然也适用于公检法。”

    说到这里,他是惭愧地叹道,“我远不如他啊!”

    陆晓生稍稍点头道:“此人确实不一般,之前倒是我们误会他了。”

    正说着,但见一群人从皇庭的南门行出,真是韩绛、蔡延庆、韦应方等人。

    虽然韩绛来了,但是与以往没有多大区别,官员们还是如丧考妣地出得皇庭,没有一回他们是昂着头颅出来的。

    这与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韩绛并没有扭转这个现象,这令韦应方他们非常失望,相互使着眼色,问问韩绛为什么要与对方和解,权力是在我们手里的。

    正当他们准备开口询问时,韩绛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愤怒地看着他们。

    “你们到底还做了多少这样的糊涂事啊?”

    一众官员顿时懵逼了,茫然地看着韩绛。

    韩绛气愤不已道:“根据制度,公检法存在的意义本也是要配合我们官府的,尤其是警署,他们就是取代衙役,必然是要受到我们的差遣。

    他们递上建议,无论你们答应与否,至少得给个回信,你们这毫无作为,这不就是将权力拱手相让吗?

    给予你们指挥警署的权力,你们偏偏又不指挥,成天就知道抱怨,我是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坐在这位子上的。这是气死我了。”

    说完,就气冲冲地上得马车,扬长而去,留下韦应方等人在风中凌乱,连辩解的勇气都没有。

    事实就是如此。

    这事就是要闹到朝廷去,死得肯定也是他们。

    “元学士,蔡知府,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何春林委屈地看着蔡延庆和元绛。

    蔡延庆一如既往地偏头看向元绛。

    元绛长叹一声:“兴许我们真的错了。”先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来,毕竟是他一直在跟皇庭作对,又看向他们,“但往后我们不要去过多关注公检法,先管好我们自己的事,如此才能够确保我们的权力不被公检法侵占,以及占据主导地位,让公检法来配合我们。”

    众人是纷纷点头。

    他们不管,公检法就来管,他们越斗气,越不管,公检法权力反而越大,因为公检法真的能够管得住,但如果他们管好自己的事,公检法就是为他们保驾护航的。

    他们现在也越发清楚的意识到这个问题,现在他们不再处于优势,他们必须得先捍卫自己权力,首先就要去懂得如何使用公检法。

    抛这开演技不谈,韩绛说得其实也是对的,也真是在为官府着想。

    权力不等于反对。

    权力不等于驳回。

    权力是在于治理国家,为君分忧,不能着了魔似得,天天跑去反对皇庭,反对不了,就觉得大权旁落。

    这简直离谱!

    只有在治理的过程中,你们才能够使用权力,权力不用,就等于没有,如此才能够压制住公检法。

    如王安石、司马光他们的博弈,就不是简单反对加反对,司马光可从未命令张斐去反对青苗法,只是让他们去建设公检法,去执法,因为他知道,在执法的过程中,就能够制衡青苗法。

    王安石也是这么干的。

    最终,在韩绛的调解下来,蔡延庆先一步对外发布告示,宣布河中府将要普查户籍,以及更换全新户籍,此事将交由警署来执行。

    等到这个告示发布之后,警署方面才贴出告示,公布如何普查户籍。同时,正式向官府递上申请,毕竟关于牢狱,这土地、规模、设计早就弄好了。

    毕竟官府还是掌管着财政和土地,警署要兴建牢狱,还是得官府拨钱、拨地。

    官府方面倒也没有刁难,直接就批了,而转运司方面,为求不耽误警署的工程,直接又支付盐钞,作为兴建牢狱的资金。

    其实这才是正常运作。

    警署不可能拥有是否普查户籍的权力,这必然是要官府决定的,因为户籍是官府最重要的任务之一,而警署只是执行者而已。

    然而,有句话说得好,这咬人的狗不会叫。

    问答会一出,大家心里反倒是踏实,并不害怕公检法,反倒是那些不说话的人,令人感到害怕。

    税务司!

    税务司为什么没有参与这问答会,这真是令人遗憾。

    这税务司自从年初操作了一番后,立刻就销声匿迹,谁也不清楚税务司现在在干嘛,反正就是来个人交契税,他们就收下,但你若不来,他也不去问,就是一副你爱交不交的样子。

    有些人为了试探,派人去交契税,然后故意装成带错契约了,说是要再回去拿,但结果就不去了,就看税务司会不会来催,结果半个月过去了,税警连面都没有露过。

    你们来问问我啊,我们聊一聊啊。

    你这装聋作哑,太令人害怕了。

    无论那公检法说得再好,再公正,河中府的权贵、富人们,还是忐忑不安,他们的目光一直聚焦在税务司。

    他们手里现在都还是摁着大量的白契,一直在想办法怎么去规避。

    有道是,见招拆招。

    但对方死活不出招,怎么去拆招啊!

    这真是煎熬啊!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焦虑变得愈发强烈。

    不但是地主焦虑,官员也焦虑啊!

    于是他们找一个借口,请求蔡延庆将陈明请到府衙来。

    你看这收税期马上就要到了,税务司能不能搞定,万一收不上来,那可就出大问题的,财政本就这么紧,没有余粮,你要收不上税,明年就得躺平了。

    此外,我们还得在各个方面,伸张权力,税务司就是为我们收税,我们也得督促一下。

    蔡延庆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将陈明给请到府衙来。

    “陈税务使,你们那契税收得怎么样?”蔡延庆问道。

    陈明道:“上个月我查过账,大概收了一千二百贯左右。”

    “才一千二百贯?”

    韦应方立刻道:“外面的白契肯定不止这么一点,这都是积压多年的,我看现在十分之一都没有,如今期限已经过半,你们不去催催吗?”

    陈明道:“不需要!”

    韦应方愣了下,道:“此话怎讲?”

    陈明道:“坦白的说,那些人之所以拖着,就是希望我们税务司撑不到一年,因为他们是没有办法规避契税,那些土地、房屋都是藏不住的,只要税务司不死,他们在最后两个月就会赶着上门补交契税。

    故此我们税务司也早就做出相应的部署,如今大部分账房都在忙别的事,就两个人坐在那里收税,等到九月份,我就会安排账房回来收税。”

    就是这么直接,就是这么霸道。

    就他们那点小心思,老子稳稳拿捏着。

    韦应方一阵无语,道:“如果陈税务使判断失误,那该怎么办?”

    陈明拱手道:“承蒙吉言,如果是那样的话,明年我们税务司奖金可将会翻上几倍,但愿我们的税警个个都能在这河中府置下田业。”

    你交了,我们只能拿工资,你不交,我们还有奖金拿,发家致富,就靠你们那点小心思了。

    蔡延庆、元绛相觑一眼,险些笑出声来。

    想不到这面瘫脸还有幽默的一面。

    韦应方嘴角抽搐了几下,“真是令人期待。”

    等到陈明走后,蔡延庆突然道:“韦通判,虽说这逃税不会受到刑罚,若是官府有人被抓住,必然是会影响仕途的。”

    韦应方神色一变,“蔡知府此话何意?”

    蔡延庆道:“你要管好下面得人,我可不想见到有官员被税务司告上皇庭。”

    韦应方暗自松得一口气,“是,我知道了。”

    回到府里,但见曹奕和梁友义坐在里面。

    “韦通判,怎么样?那陈明怎么说?”

    曹奕急忙问道。

    韦应方摇摇头,将陈明方才所说,告知他们。

    曹奕皱眉道:“看来税务司是十拿九稳。”

    韦应方点点头,忽觉旁边的梁友义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笑意,于是问道:“梁老先生怎么看?”

    梁友义抚须笑道:“其实税务司的手段,也不过稀松平常罢了,犯不着担忧。”

    曹奕忙问道:“此话怎讲?”

    梁友义道:“许多人已经探明这税务司的手段,他们一方面招揽那些旧税吏,借他们经验来查税,另一方面则是收买那些大地主身边的人,潜伏他们家调查。说来说去,就是拿钱去诱惑别人为自己查税。”

    韦应方眉头一皱:“难道这就是陈明嘴中的各凭本事?”

    梁友义笑道:“这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地界上面,什么事都逃不过咱们的耳目,他们能够收买别人的家仆,税警也能被人收买,不过就是看谁出得钱多罢了。反正,据老夫所知,不少拦头、税警都已经被人收买,他们现在对于税务司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啊!”

    韦应方笑道:“不错,税务司不比皇庭和检察院,那里面鱼龙混杂,想要对付税务司,从内部攻破,是最为有效的。”

    可是等到梁友义走后,韦应方向曹奕问道:“蔡知府说得对,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可不能冒着上庭的风险,跟着他们一块去闹。”

    曹奕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韦应方又道:“不过,不在咱们名下的田业,倒是可以试一试,就算抓到,也就是罚钱而已。”

    皇庭。

    “衙内,你急着找我作甚?”

    张斐来到湖边的小亭子内,向坐在坐立不安的曹栋栋问道。

    曹栋栋一对眸子左右瞟了瞟。

    张斐笑道:“放心,这里一览无余,没有人偷听的。”

    “是么?”

    曹栋栋又往湖里看了眼。

    张斐差点背过气去,“快说啦!什么事。”

    曹栋栋低声道:“这可是大事,不能让人听了去。”

    张斐好奇道:“什么大事?”

    曹栋栋道:“我发现有人在偷偷摸摸地贿赂税警。”

    张斐皱眉道:“你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这你别管,反正这事千真万确,是不会有错的。”曹栋栋道。

    张斐瞧他一眼,道:“你老实交代,你在税务司又安插了多少内奸。”

    曹栋栋立刻道:“我没有,你别胡说。”

    张斐一语不发,就是皱眉瞅着他。

    曹栋栋道:“不多,也就两三个。”

    “是吗?”

    张斐道:“我可是你的雇佣珥笔,你瞒我,对你没有丝毫好处的。”

    曹栋栋纠结了半响,五指一张,“五十多个。”

    “五十多个?”

    张斐无语道:“你一共才交给税务司五百人,结果十分一都是你的人,你特么要点脸吗?”

    “我训练出来的,他们要忠于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曹栋栋心虚地眨着眼,又道:“况且,官府在我们警署的内奸可也有好几十个,大家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这尼玛分明就是无间道啊!张斐无奈地摇摇头,道:“所以他们贿赂到你的人了。”

    曹栋栋直点头。

    别得不说,想要贿赂曹栋栋的人,真是痴心妄想,这厮背景太强大,目前大宋第一外戚,老子是步军掌门人,自己又公检法新贵,谁都愿意跟着他混啊。

    这就不是钱能够代替的。

    张斐沉吟少许,道:“让你的人收下这些钱,并且表示会完成任务的。”

    曹栋栋谨慎道:“不会出事吧,告诉你,本衙内可得保着他们,否则的话,将来谁还会跟本衙内混。”

    张斐点点头道:“放心,不会出事,我马上会安排好一切的。”

    曹栋栋道:“那就行。”

    张斐又问道:“不过你安排这么多人混在税务司干嘛?”

    曹栋栋挠着脸颊道:“这不是为了避免发生误会么?”

    “什么误会?”

    “先说明,我可没有逃税,我的钱可都是我爹给的,我就是担心万一查到与我关系密切的人,比如说你,那我也能及时通知你赶紧去交税啊!”

    “我真他娘的谢谢你。”

    张斐没好气道。

    曹栋栋嘿嘿道:“不谢。不谢。你可要记住,你是咱雇佣的大珥笔,咱们的谈话,可是受契约保护的,你要敢说出,那我是可以告你的。”

    张斐惊讶地打量了下他,“可以啊!衙内你进步不小啊!”

    曹栋栋得意洋洋道:“这近墨者黑呗。”

    “我去你的。”

    送走曹栋栋后,张斐顺道就去到大狗的酒楼。

    “马上就要到收税的时候,你们筹备的怎么样?”张斐问道。

    大狗自信满满道:“一切都在掌握中。”

    去年时间确实不够,但今年给他们整整一年,时间过于充裕了。

    张斐道:“没有出什么波折吗?”

    “倒是有。”

    大狗似乎想起了什么来,“近日有人在收买那些拦头、税警,甚至于税务司的账房,虽然这不会影响到我们收税,不过到时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张斐沉吟少许,道:“这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我们不可能阻止他们不收脏钱的,这种事还是会持续发生的,但是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是能够阻止那些人给他们送钱。”

    大狗急忙问道:“怎么阻止?”

    张斐笑道:“就是允许他们收钱。”

    大狗错愕道:“允许他们收钱?”

    张斐道:“只要让大家知道,这些人不但收钱不办事,甚至还会上庭作证,背刺他们一刀,那就没有人会给他们送钱,不但如此,这还会逼得他们必须忠于税务司,因为只要离开税务司的庇佑,呵呵,他们必然会遭人报复,下场一定会非常凄惨。”

    大狗喉咙里面发出咕噜一声响,心道,这张庭长看着和蔼可亲,没有想到这么心狠手辣,往后我在他面前,可也得小心说话。

    张斐突然偏头看他一眼,“你不会认为我太过心狠手辣吧?”

    大狗猛地一怔,直摇头道:“没有!当然没有!”

    张斐笑道:“如果有的话,那只能说明你还是太善良了,还得好好反省反省,你见过哪个大善人问别人要钱的吗?”

    大狗挠着头,小声道:“其实我一直阻扰那些人查大庭长你的税。”

    张斐嘴角抽搐了下,道:“我不干这事,不是因为我不够心狠手辣,而是因为这种事也就只要钱,对我来说,没啥意思,大庭长可是能要命的。”

    大狗忙道:“明白!明白!”

第六百二十七章 全都要(二合一章节)

    登州。

    只见一个年轻人双手捂在胸前,兴高采烈,迈着轻快的步伐,沿着河边小道往南边的小村庄行去。

    “牛哥!牛哥!”

    只见一个小伙追了上来。

    “小水!你你也是来借钱的么?”

    “对啊!我借了三贯钱,你呢?”

    “我借了五贯。”

    “你打算咋用这钱?”

    “我想先去买点肉,回家给孩子熬一碗肉汤喝。”

    “我也是这么想的,走走走,我们一块去。”

    忽听旁边一人道:“二位小哥请留步。”

    二人回头看去,但见是一个气度非凡文士和一个面容清秀书童。

    “先生是叫我们么?”

    “是的。”

    文士走上前来,“方才听二位之言,似要拿钱去买肉?”

    “嗯。”

    “不知二位这钱是从何而来?”

    “干嘛?我们没偷没抢,这都是从常平仓借来的青苗钱。”

    “不知二位可知这青苗钱的用途?”

    “是朝廷为了照顾我们百姓,低息借给我们的。”

    “青苗钱的用途是用来照顾那些在青黄不接之际,吃不上饭的百姓。”

    “对啊!我就是这意思。”

    “但是借钱就需要还钱,这两分的利息,可也是不少,而且期限较短,我劝你们先别忙着拿这钱去卖肉,而是应该看看农活方面需要什么,如农具,更好的苗种,尽量要利用这钱,去获得更多的收益,如此你们到时才能还得上钱。”

    “哦,多多谢先生教导。”

    “要是先生没有别的指教,那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文士忧虑地看着他们二人,轻轻点了下头。

    等到他们二人走后,文士不免叹了口气,“那些人到底还是太急功近利,并未考虑到百姓。”

    这文士不是别人,正是范纯仁,他身边的小厮自然是方云。

    方云好奇道:“他们借钱给百姓,二分利比起乡里那些高利贷,可是要少得不少,为何老师却说他们并未考虑到百姓?”

    范纯仁瞧她一眼,“如今的官府更像似一个放贷的商人,他们只求将钱借出去,而不考虑到百姓是否所需,也不告知百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一味的宣传青苗法乃是救民之法,鼓励百姓前来借钱,又不敦促百姓尽量将此钱用于耕种,以便将来能够还钱。

    如今许多愚昧百姓,是闻风而去,本就不是迫切需要,亦不考虑后果,也未想清楚这钱该用于何处,便贸然借这青苗钱,等到官府催债之时,他们必然会悔不当初啊。”

    方云蹙眉道:“那可如何是好?”

    范纯仁摇头叹道:“老实说,为师现在也无能为力,以目前这种形式发展,京东东路今年的财政必然是会有所增长的,到时官家也将会被此虚假懵逼双眼,即便即便看得清楚,只怕也会当做不知,如今就只能盼河中府能够更胜一筹,官家能够择优选之。”

    目前河中府的局势已经是非常明朗,是个人都知道,官府是完全将宝压在税务司头上。

    因为不管是青苗法,还是免役法,收入甚微,完全就不够看的,甚至都无法支付盐债的利息。

    但官府还在加大支出,刚刚又支出一笔钱,为警署兴建牢狱,还有在水利方面,为百姓修建沟渠,但这部分钱完全是依靠盐钞在那里续命。

    随着时间的流逝,秋日将近,官府财政已经是捉襟见肘。

    所以就不用想,官府唯一的出路,就是税收。

    那些反对税务司和公检法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只要你收不上来,那就完了。

    他们也在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办法去躲避税务司的调查,对于他们而言,这一年可是至关重要,因为首犯是不会触及到刑罚,只会罚钱,他们有一次机会。

    对此,他们是既忐忑,又十分期待。

    如果成功,将是一劳永逸,任凭你公检法目前再强势,再得民心,一旦财政出问题,所有责任都是你们的。

    如果失败,那未来真是充满了不确定,整个官场格局都会发生改变。

    这临近秋日,一年中最重要的季节马上都要到来,税务司、转运司开始是动作频频。

    税务司先是颁布今年收税日期,定在九月初一到十二月十五,逾期将视为逃税,同时,再度告诫大家,十月十三,补交契税到期,这一日,白契将视为非法拥有,虽然白契还是拥有法律效力,但将面临高额的处罚。

    此外,税务司又在提举常平司的命令下,颁布了一条非常重要的规定,就是确定在收税时,五十文等于一斗米,根据这条规定,折算就无从谈起。

    百姓闻此消息真是喜极而泣,可见人们对于这折算的痛恨。

    与此同时,府衙在转运司的命令下,规定河中府的吏,每个月去马家解库铺领取俸禄。

    而皇家警察则是随禁军去提举常平司领取俸禄。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原本明朗的局势,瞬间又变得是迷雾重重。

    梁友义当天就赶到韦府,这老头原本还是算颇有名望,而且都已经闲赋在家,颐养天年,但这心眼太小,反正近一年来,只要能够打击公检法和税务司的,他都是积极参与,又代表反对派与官府联系,他不在乎这点利益,他就是咬死张斐,一雪前耻。

    不过,他现在也很享受,很多反对派都以马首是瞻,因为他能在官府说上话,权力的欲望开始膨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友义一脸不安地向韦应方问道。

    如今对他们而言,也是一个关键时刻,他们已经找到办法对付税务司,但是官府突然和税务司合作,这真是太可怕了。

    那些命令都是官府和转运司下达的,税务司不过是执行机构。

    韦应方知其所忧,于是道:“你别误会,我们可不是与税务司合作,而是给他们下达命令。”

    梁友义问道:“也就是说,这都是官府决定的。”

    韦应方点点头。

    梁友义道:“为何?”

    韦应方道:“根据元学士所言,这么做,乃是为了利用税收来平衡粮价,当大家粮食多的时候,就会用粮食交税,粮食少的时候,就可以用钱交税,这也是一种平衡粮价的办法。”

    梁友义听着不太信,这种关键时刻,你闲功夫弄这事,“就仅是如此吗?”

    韦应方道:“当然不是,主要目的乃是为了防止税务司利用折算去剥削百姓。”

    梁友义眼中一亮,“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官员们现在还团结在元绛身边,可见他们对元绛的手段是非常信任的,这个政策,大家都赞成,因为他们折算的时候,比谁都恨,现在换人了,那就不能折算,你们税务司一文钱都别捞。

    这其实也就是韩绛给他们带来的思想,官府的权力还是最大的,就看你是否会用。

    韦应方又道:“还有就是根据韩寺事的意思,以合理政令来伸张我们官府的权力,主动去命令公检法和税务司,而不是一味的与之作对,同时还能收拢民心。”

    梁友义点点头,又问道:“除此之外,让皇家警察去提举常平司令俸禄和让吏去马家解库铺领俸禄,这又是何原因?”

    韦应方道:“让皇家警察去提举常平司领俸禄,是为了控制警署的财政,至于说让吏去马家解库铺令俸禄,则是因为官府投入在马家解库铺的钱,要过很长的时日,才能连本带利的收回来,故此元学士就打算每月拿着马家的一些利息,去补贴这方面的支出,再从本应该拨给吏的俸禄,划到转运司的财政上去。”

    梁友义纳闷道:“你们官府到底在马家解库铺投多少钱?”

    “五万贯。”

    韦应方道:“据说目前是不够的,故此转运司还会在马家投入两万贯的盐钞,用于发给吏的俸禄。”

    正当这时,曹奕突然到来。

    “税单出来了!这是我刚刚从税务司那边得来的税单。”曹奕快步入得堂内。

    韦应方微微一怔,立刻道:“快拿给我看看。”

    曹奕将税单递上。

    一听税单,梁友义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起身走了过去,一瞅那密密麻麻的格子,“这税单真够详细的。”

    韦应方道:“上面果然写着免税额。”

    这令他稍稍松得一口气。

    其实他们反对税务司底气不足的原因也就在这里,与京城一样,因为税务司完全认同他们免税特权,这导致很大一部分人,就不跟税务司计较,逃税就是违法,就是一个共识,你没理由反对,但你要废除这个特权试试。

    梁友

    义突然眉头一皱,“这里面还有一个其它收入?这里面包括什么?”

    “这就是税务司大名鼎鼎的违法税入。”曹奕道。

    “违法税入?”

    “我方才仔细问过,这是为了方便那些强盗、贼寇交税,那些人总不能在上面写着打劫所得。”

    “?”

    梁友义和韦应方抬着头,看着曹奕。

    韦应方突然问道:“税务司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曹奕点点头。

    韦应方道:“你认为这么说,没有问题吗?这不就是在包庇那些为非作歹之人吗?”

    曹奕道:“我如何没有问,但税务司表示他们只看收入收税,这违法之事,也不归他们管,除非他们不交税。”

    梁友义听得是心慌慌,“这税务司当真这么厉害,连违法收入能够查到?”

    曹奕与韦应方对视一眼,均是摇摇头。

    这谁知道啊!

    府衙!

    只见两个身着灰色长衫的中年人急匆匆出得府衙大门。

    “两位押司这是急着上哪?”

    门前衙差随口问道。

    其中一个押司道:“出门办点事。”

    那衙差嘿嘿道:“是去马家解库铺令俸禄吧。”

    “就你知道得多!”

    那押司佯装生气地瞪他一眼,便与好友下得台阶,往马家解库铺的方向行去,一边走着,一边唉声叹气。

    “唉以前是咱们给人发粮发钱,现在却轮到别人来给咱们发粮发钱,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这俸禄比去年多了不少,只要能发足额的钱,那咱们也不亏,就是往后那些衙差可能不是那么好使唤了,毕竟他们不求咱们发钱了。”

    “据说发得都是盐钞,我这心总是不安,盐钞怎么回事,咱们心里可清楚的很,用不了多久,可能就比纸还便宜。”

    “这倒是的,咱们等会领了盐钞,赶紧去买些东西。”

    “嗯。”

    来到马家解库铺,只见里面站着不少人,而且全都是老熟人,纷纷向他们二人打招呼。

    有趣的是,跟财政有关的文吏就闷闷不乐,与财政无关的文吏就开心不已。

    因为这种发薪方式,无疑剥夺了一些人的权力,但被此权力剥削的文吏自然就非常开心,以前他们去领工钱,不但要被剥一层走,顺便还得领一份人情债回去。

    一个小本本,一个盖章,然后夹着十几张盐钞一块递出。

    几乎是眨眼间就完成了。

    快得令人是目瞪口呆。

    这种效率真是官府从未想象过的。

    皇庭!

    哐哐哐!

    下课的锣鼓声响起,但是这回张斐并没有急着喊“下课”,而是向一众学生道:“先跟你们说一声,今年秋季,你们可能会变得非常忙碌。”

    一个学生立刻道:“老师是让我们去审案吗?”

    “你平时都不照镜子得么?”

    “呃!”

    那学生顿时尴尬的满脸通红。

    其余学生则是埋头偷笑。

    张斐又道:“下半年你们必须全部到法援署学习,而到时法援署会安排你们协助税务司,去到各个乡村,帮助百姓登记税收。”

    “啊?”

    “老师,我们是来学习律法的。”

    “那你们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官司是因为税收?”

    学生们立刻沉默了。。

    张斐又道:“而如今全部改为自主申报,如果你们对此一无所知,你们往后怎么去审理这类官司,这对于你们是一次难能可贵的机会,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你们会充分明白,很多纠纷的根本原因是什么,这都是非常宝贵的经验,你们必须打起精神来,珍惜此次机会。

    这也是今年的最终考试,到时你必须从法律角度写一篇有关自主申报的文章,成绩优异者,可去各地皇庭做事,成绩一般的,就得法援署那边锻炼,同时继续接受学习,不及格者,就得好好再考虑一下,自己是否适合这一行。明白吗?”

    “明白。”

    学生们顿时是汗流浃背,亚历山大。

    “下课!”

    张斐收拾好文案,便出得门去。

    出得法学院,张斐便是一声哀叹,“我这老师是越当越专业,TMD,我到底是来当法官的,还是来当老师的。”

    当然,抱怨归抱怨,他也明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这些课,只能他讲,除非他只想让公检法偏安一隅。

    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眼前飘过。

    “白班!”

    张斐当即喊道。

    “哎呦!是三不,大庭长。”

    白班回头一看,立刻走了过来,毕恭毕敬行得一礼。

    张斐道:“老白,你来这里,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白班苦叹道:“哎呦!大庭长,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天忙得是昏天暗地,每天都得印刷上千份契约,征文那边天天就知道催,根本忙不过来,这不,我正打算跟他去说道说道。”

    “这样啊!”张斐道:“我告诉你一个办法,可以不让自己这么累。”

    白班忙问道:“什么办法?”

    张斐道:“如果太累了,就将赚得钱,拿出来看看,心情会好一点。”

    白班眨了眨眼,“最近咱好像还真是赚不了钱。”

    现在他和洪中可不是打工人,河中府的印刷作坊,他们都是有股份,拿抽成的。

    张斐笑问道:“心情是不是好了一点。”

    “还真是好了一些。”白班也乐了。

    “那就好。”

    张斐笑着点点头,“跟征文谈过后,让他请你去酒楼吃顿好的,就说这是我说的。”

    “哎!”

    白班连连点头,“我记住了,我待会就去跟他说,那小子都不把我们当人使唤。”

    “呵呵快去吧。”

    “哎!那我去了。”

    “嗯。”

    白班走后,张斐又是一番感慨,“差点忘记,我特么还是一个有钱人。对,我是有钱人啊!”

    忽然,他想起什么,赶忙追上白班,“老白,等等。”

    “大庭长,还有啥事?”

    “你可得记得交税。”

    “大庭长放心,这我早已经找征文帮我们算了。”

    “严谨!很不错。快去吧!快去吧!”

    白班走后,张斐便回到皇庭。

    “咦?芷倩!”

    忽见许芷倩站在屋檐下,往门前张望着,他悄悄来到许芷倩身后,顺着她的目光张望了片刻,“你在干什么?”

    “啊?”

    许芷倩吓得尖叫一声,回过头来,嗔怒道:“你这人怎么走路没有声音。”

    张斐面不改色道:“我都叫了你几声。”

    “是是吗?”

    “骗你作甚。”

    张斐又纳闷道:“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许芷倩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忙道:“张三,我发现一个问题。”

    张斐好奇道:“什么问题?”

    许芷倩道:“你知道么,一连五日,都没有人来皇庭诉讼。”

    张斐道:“这是什么问题?”

    许芷倩道:“以往除寒冬腊月之外,几乎每天都人来这里诉讼,亦或者无理取闹,最多也就是相隔一天,但这期间,是一个人都没有。”

    说到这里,她又煞有其事地分析道:“虽说治安确实变好了,但以前来诉讼的,多半都是民事纠纷,但最近真是一个人都没有。你说奇怪不奇怪?”

    张斐稍一沉吟,“今儿是初几?”

    “都已经十五了,还初几。”许芷倩道。

    张斐又问道:“官府那边一般是什么时候发俸禄?”

    “初七!”

    “初七?”

    张斐沉吟片刻,笑道:“走!我带你去找答案。”

    许芷倩道:“你知道答案?”

    张斐不理会他,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你等等我呀!”

    许芷倩跟着张斐来到皇庭外面的市集。

    “你带我来市集作甚?”

    “答案就在这里。”

    张斐指着坡下的市集。

    “答案在市集?”

    许芷倩凝目看去,突然道:“今日的小贩好像比以往多了不少,恐怕是多了一倍不止。”

    忽听得坡下传来歌声,寻声望去,但见几个大叔挑着担子,哼着小曲,离开了市集,“这时辰还早,他们怎

    就回去了。”

    又瞧见那担子前后甩动,“难道他们的货物都已经卖完了。”

    张斐笑道:“观察力还不错。”

    许芷倩又偏头,疑惑地凝望着他,突然想起方才张斐问得问题,心中陡然一亮,“我明白了。这月是官府第一次借用马家解库铺发俸禄给文吏,而且发的是盐钞,他们这些官吏,自然不相信盐钞,故而就会将盐钞兑换成粮食、盐、茶等货物。”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但同时税务司那边已经明确表示盐钞可用来交税,所以商人、百姓也都需要这盐钞交税,因为用盐钞交税,可避免其中损耗,也更为方便。

    这么一来,官吏、皇家警察都忙着用盐钞购买货物,而商人也是忙着用货物去兑换盐钞。反正,不是急着花钱,就是急着挣钱,哪有工夫来这里诉讼,就算有纠纷,他们也会私下和解,这一寸光阴,一寸金啊!”

    “原来如此。”许芷倩点点头。

    张斐道:“故此我打算让叶祖恰也出门审案,反正那些学生得去税务司帮忙,我就可以留在皇庭审案。”

    说到这里,他稍稍皱眉:“不过明年我们将会变得非常忙碌。”

    许芷倩道:“逃税官司。”

    张斐笑着点点头,“故此我们珍惜现在的时日,晚上多交流交流。”

    这都是他早就部署好的,他只有今年有空闲,故此他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培养人才中,明年就不可能会有这么轻松了。

    沉寂半年的税务司,最近渐渐变得热闹起来,门口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

    收税的柜台也从一个增至十五个。

    3号柜台后面的账房也不知道是不是陈明的亲戚,同样也是一张面瘫脸,仔细审视过地契后和户籍后,道:“二十贯。”

    “是。”

    那人拿出两张十贯的盐钞递过去。

    拿着盐钞,仔细看了看,放入边上的钱箱中,拿着公章一盖,将地契和户籍递还给那人,“下一个。”

    “这就行了吗?”

    “嗯。”

    账房不耐烦地道:“下一个。”

    “给你们送钱,你还不乐意了。”那人嘀咕道。

    那账房鼓着眼瞪道:“那你可以不来送啊!你逃税你还有理了。”

    那人当即就焉了,走了出去。

    出得大门,他便快速上得路旁的一辆马车,只见里面坐着两个身着绸缎袍子的员外。

    正是河中府的大钞商,段朝北和韦布。

    “怎么样?”段朝北问道。

    “交了!”

    那人将地契和户籍递给段朝北。

    段朝北道:“税务司就没有问这户籍下,还有其它田地?”

    那人道:“不但没有问,我多问一句,他都非常不耐烦,这税务司主要就是看地契,没有问题就让咱们交钱盖章。”

    “我知道了。”

    等那人下得马车后,韦布突然道:“这税务司比官府还蛮横一些。”

    段朝北道:“蛮横与否,并不重要,这小心使得万年船啊!咱们偷偷摸摸将税交了,明年再看情况,要是税务司查不到,那咱们也就不交。”

    韦布道:“会不会大家都跟咱们这般想,到时大家都将税给交了。”

    段朝北皱眉道:“我估计这契税,大家还是都会交的,毕竟那田地房屋是藏不住,税务司要真查起来,是绝对能够查得到,但是那个总税,肯定有很多人不会交全额的。很多大财主是惜财如命,百分之十五的税,他们至少至少都得交数百贯的税,这不是要他们的命么。”

    而离他们的不远处,还停留着一辆马车,车上也坐着二人,正是蔡延庆和元绛。

    “看来陈明说得丝毫不差啊!”

    蔡延庆看着那队伍都排到门外,不免呵呵笑道。

    元绛道:“房屋田地这么显眼,他们怎么躲得掉,不过等白契补交契税后,那自主申报税收也将会轻松不少。”

    很多隐匿的田地就藏不住了。

    蔡延庆回过头来,笑道:“税收不是已经收上大半。转运司将原本俸禄的钱直接划到转运司今年财政收入上面,又将盐钞当做俸禄发给官吏和皇家警察,他们又拿着盐钞去向百姓购买货物,百姓得到盐钞,又拿来交税,同时大家习惯于用盐钞,手里应该也都会留一些,哪怕是留下三分之一不去换盐,官府所得利润也十分可观,这一招可真是高啊!”

    元绛点点头道:“也不得不承认,这都是张三那小子想出来的,光盐债、盐钞咱们就已经赚得一百多万贯的利润,这在很大程度就能够弥补财政的缺陷,只不过这需要三年之后才补上,如果更多人用上盐钞,可能都不需要补。”

    蔡延庆突然问道:“那这算是谁得政绩?”

    元绛迟疑了一下,心知瞒不过了,讪讪道:“当然是算转运司和官府的政绩,在表面上还是咱们颁布的政策。”

    说这话时,底气相当不足。

    蔡延庆道:“但是我们都知道,没有公检法的监督,着盐债、盐钞都行不通。”

    元绛道:“但是没有我们的配合,他们公检法也不可能取得这么大的成功,他们已经赢了不少,但是这最终的结果,必然是要新政获胜。”

    蔡延庆稍稍点头,也明白元绛当初为什么愿意受那么多委屈,因为最终摘果子的人是他,他当然能忍,“这外人都以为今年河中府、京东东路二地的财政,乃是司法改革与新政的决战。可实际上是两地政绩,新政是全都要收入囊中。”

    元绛稍显尴尬道:“你要这么想,其实也没有错。”

    那王介甫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所谓的“双赢”,就是他要赢司马光两回,比归比,但他也不可能将河中府的政绩,全都让给公检法,在他看来,张斐是他的人,提举常平司这个超级财政机构,是出自新政,不是公检法。

    蔡延庆道:“但这会不会影响到司法改革,你我皆知,公检法才是关键。”

    元绛道:“谁也无法否认公检法在里面发挥的作用,包括王介甫在内,但公检法与财政增长其实并无太多关系,因为目前财政增长,主要是依靠盐债和盐钞,这全都是提举常平司的政绩,只不过这是张三出得主意罢了,至于说税收,目前还尚不得知,但即便有不错的增长,那也是大家共同的政绩。”

    蔡延庆笑了笑,“你们这个计划到底有没有头?”

    元绛深吸一口气,思索少许,道:“也许有吧!但我并不知道,可能只有王介甫和司马君实他们心知肚明,不,或许张三也是其中之一。”

    蔡延庆突然眉头一皱,“是呀!他到底是哪边的?”

    元绛困惑地摇摇头。

第六百二十八章 身在曹营心在汉

    诗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基于这格局和利益的不同,大家所看到的不一样。

    无论是河中府的官员,还是那些士大夫、大地主,他们都认为税务司才是那把杀人的凶器,因为朝廷所期待的是改善财政,只有这一点。

    这个认识当然是非常准确的。

    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计划,就是他们现在手里拿着的盐债和盐钞。

    税务司的改革,虽然也有可能会让税收增长,但不管怎么说,维护的也就只是基本盘,因为国家的基本财政就是税收,本来就是应该收的,只不过新税法变得更加均衡,而不是往死里去压榨穷人,要从富人多收些回来补贴。

    那些大地主见到的是,自己的违法行为,可能会被发现,因此要想办法反抗。

    但他们本就应该依法交税的。

    这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王安石可是奔着开源来的,得需要经济增长。

    盐债和盐钞就是经济增长的催化剂。

    此外,盐债和盐钞还能够弥补公检法发展受限的缺陷,如今公检法在河中府都拼杀一年才慢慢站稳脚跟,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扩张到整个陕西路的,其它州府税收不可能增多,光凭一个府能够贡献的财政是非常有限的。

    但是盐债和盐钞是覆盖整个西北地区的。

    因为大量的盐债、盐钞都是发到边军州地区,然后那些商人再拿着盐债、盐钞来河中府换盐。

    这就突破了公检法的局限性,而公检法又掌握解州这个核心产盐区,给予盐债、盐钞保证。

    只不过那些大地主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利益,他看到就是税务司,是全然没有发现,其实最近官府是在加大力度发放盐钞。

    俸禄全部改为盐钞,那边水利,以及牢狱的建设,也都是支出盐钞。

    以及那些盐商拿着盐钞来到河中府,发现手中盐钞什么都可以买,他们也在使用盐钞。

    大量的盐钞涌入市场,但同时那边税务司、公检法为盐钞背书,已经有很多人用盐钞缴纳契税,这信用度就变得非常坚挺,大家拿着盐钞心不慌,反正是要税的。

    然而,整个陕西地区都缺乏货币,这也是当地经济萎靡的一个原因,因为以物易物总是比较难的,所以盐钞的货币化,是极大的刺激经济发展。

    除了商业的疯狂,农田里面也正在进行疯狂的收割,而且妇人是占绝大多数,因为他们的丈夫正在帮官府干活,赚取这期间的口粮,虽然非常非常艰苦,但她们是充满着干劲,即便已经是累得够呛,因为他们认为好日子就在前面,只要度过这个难关。

    他们都已经在畅想明年。

    明年他们就不需要缴纳太多税,如果身上还没有债务的话,那么就有余粮度过这青黄不接,这闲暇还能上城里务工,生活将会变得越来越好。

    其实对于大多数百姓而言,不怕苦,不怕累,别说什么996,就是997,也无所谓,他们就怕绝望,一旦给他们盼头,就是再苦再累,他们都能够熬得住。

    而就在这期间,税务司也在针对收税工作进行部署中,法学院的学生是全员出动,同时河中府律师事务所,以及各书铺都派出不少人免费相助。

    那些书铺派人帮忙,可不是为了做善事,也不是为了巴结税务司,他们都知道,税务司是没法巴结,他们这么做,纯粹就是为了自家买卖,因为他们都知道,这里面肯定会产生纠纷,他们都为求第一时间得到更详细的消息。

    秋日已经到来,在这秋高气爽之际,许多文人也纷纷来到郊外,但今年他们无暇关注那秋日的风景,多半是将目光放在税务司的收税点上。

    范镇与苏辙也结伴来到郊外一个收税点。

    “终于要来了呀!”范镇显得有些忐忑不安。

    苏辙瞧他一眼,不禁笑道:“看来我们公检法还有漫漫长路要走啊!”

    范镇疑惑地看着他,“子由何出此言。”

    苏辙笑道:“如今可不是打家劫舍,亦或者增添苛捐杂税,只不过是依法收税,可即便如此,尚且让范学士如此不安,可见我们公检法还有很多方面要完善啊!”

    合法的事,你都这么不安,这肯定是执法部门的问题。

    范镇抚须一笑,“路其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求索。”

    可说罢,见苏辙没有回应,又瞧他一眼,只见他眺目远方,不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咦?那边怎么这么多人?”

    苏辙道:“会不会是在交税?”

    范镇摇摇头道:“不可能,这里是专门针对那些普通自耕农的,而目前许多粮食都还未收上来,怎么会有人来交税,税务司也是规定在半个月后,才正式进行申报税务的。”

    说到这里,他眉头一皱,“不会是出事了吧。”

    到底这回安排了许多年轻学子来这里做事,他们可是没有什么经验的。

    于是二人快步走了过去。

    来到那仓库的门前,发现一个个赤脚农夫站在空地上,踮着脚尖,翘首以盼,似乎显得很焦急。

    苏辙瞧他们一些人手里拽着盐钞,不禁问道:“这位大叔,你们是在交税吗?”

    “嗯。”

    那大叔都没有看苏辙一眼,目光一直锁定在最前方。

    苏辙与范镇相视一眼,于是又去到队伍的前面,但见两个年轻人坐在一张长桌前,周边还有三五皇家警察在巡逻,维持治安。

    这两个年轻人范镇认识,就是法学院的学生黄志博和王宗瑞。

    “范学士,苏检察长。”

    二人见到范镇和苏辙,正欲起身行礼。

    范镇赶忙压压手,示意他们不用行礼,又问道:“如今不是还在准备阶段吗?怎么你们就开始收税了。”

    王宗瑞回答道:“原本我们是在准备,但是这附近的村民总是要来交税,后来税务司就让咱们开始收税。”

    苏辙又看向那些农夫,“这粮食都未收上来,你们为何急着交税。”

    那农夫忙道:“反正都要交,不如早交,俺这心里也安稳一些。”

    范镇好奇道:“可是粮食还在田里,你们哪来的钱。”

    “这是俺最近干活赚来的,俺可没偷没抢。”那农夫双手护住手里的盐钞道。

    忽闻后面传来议论声,“前面怎么回事?怎么不动了。”

    “前面在干什么?”

    “到时快点,我这还赶着回去干活。”

    范镇见后面得人很是着急,于是道:“抱歉,打扰你们了。”

    说着,便与苏辙退到一旁。

    那农夫赶紧上前,将地契、户籍和几张盐钞递上。

    因为他们不识字,估计也没有雇佣珥笔,否则的话,他们都不需要亲自来。

    黄志博拿着地契看了一会儿,问道:“还有其它收入吗?”

    那农夫道:“俺就是最近帮着官府修河道,赚得一些钱。”

    黄志博问道:“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得收入?”

    那农夫道:“自家养的鸡算不算?”

    “养了几只?”

    “五只!”

    “那不算。还有没有?”

    “俺妻子还帮人缝缝补补赚点钱。”

    “还有没有?”

    “没了!”

    他们问话的同时,王宗瑞在旁帮着填表,真是一路到底。

    “好了!”

    黄志博收下两张盐钞,将剩余两张加在地契和户籍的中间,一并退还给那农夫,又往后喊道:“下一个。”

    那农夫仿佛如释重负,暗自窃喜。

    苏辙稍稍点头,明白为什么这些农夫都着急着交税,他们还是担心税务司不认这盐钞。

    范镇却是走上前去,往那表格瞟了一眼,问道:“修河道挣的钱,不需要缴税吗?”

    苏辙小声道:“范学士或许不知道,帮官府修建河道,是属于官府的赈济,故此税务司决定免除这部分收入的税。”

    范镇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随即又向苏辙笑道:“看来这税务司也并非向传言中那般不近人情。”

    苏辙微笑道:“也许他们志不在此。”

    范镇一愣,旋即呵呵笑了起来。

    又有一个农夫上前来,畏畏缩缩道:“俺俺没户籍。”

    黄志博立刻道:“先去里面办户籍。”

    “是。”

    转眼间,这队伍就少了一大半,每个交完税的农夫都是抱着户籍暗暗自喜,嘴里对这盐钞、税务司是赞不绝口。

    这真是令范镇、苏辙是目瞪口呆,他们为官多年,还从未见过这么豪爽农夫,以往哪年交税,不是哭天

    喊地,哪有这般主动。

    西郊外,只见一辆马车快速的行驶在道路上。

    “不可能!这不可能!”

    梁友义连连摆手道:“收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今还没有我们乡绅相助,他们得准备的更久,至少得家家户户告知一遍,怎么可能现在就有人主动去交税,老夫活了几十年,都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百姓。”

    韦应方道:“但是有人亲眼见到一些收税点已经开始收税。”

    梁友义道:“会不会是他们故意请人营造的假象。”

    曹奕道:“这倒也有可能,先去看看再说吧。”

    过得片刻,马车缓缓停下来,三人急急下得马车。

    抬头看去,但见那仓库门前是空空如也。

    梁友义立刻道:“瞧!老夫说得没错吧!根本就没有人。”

    韦应方道:“难道真是他们看错了?”

    三人又走了过去,只见两个学生将这一沓厚厚的盐钞放到钱箱里面。

    韦应方立刻走过去,问道:“你们这盐钞是哪来的?”

    那两个学生识得他们三人,先是行得一礼,旋即回答道:“这是之前附近农夫交得税。”

    梁友义急急问道:“已经有人来交税了?”

    “这附近的两个村庄都已经交完了。我正准备去别处收税。”

    “?”

    梁友义不禁张大嘴巴。

    乡绅?

    等到你乡绅来催收,恐怕这黄花菜都凉了。

    前些时候,百姓们都是拼命的去获取盐钞,宁可饿上两顿,也要留着盐钞交税,虽然税务司已经规定盐钞和粮食的比价,但是其中还有损耗?还得背着粮食去,那多累啊!

    他们要么去就政府工程赚盐钞,要么将家里的鸡卖了,菜卖了,换取盐钞交税。

    就连三等户、二等户,都急着买些余粮换盐钞。

    这刚好与政府官吏的消费对上。

    才有了之前的市场繁荣。

    盐钞是拿到手了,但是他们又担心官府反悔,所以这粮食都还在地里,他们就跑来交税。

    盐钞又方便,不需要称重,农夫收入非常单一,他们也没有怎么细问,很快就搞定了。

    一个村也就是半天。

    官府那边也省事,原本这时候是官府最为忙碌的时候,但是今年官府什么都不用管,都不用派人去来回运粮食。

    这甚至导致所有的仓司官员感到非常失落。

    大权旁落啊!

    但是元绛与蔡延庆也都没有闲着,盐钞的出现,也彻底改变官府财政运作,他们得重新部署,比如收上来的盐钞怎么处理?

    他们决定转运司收回部分,还有一部分则是留给官府,用于地方损耗支出。

    现在盐钞这么走俏,官员们也爱上盐钞了,到底你发粮食、发盐,这也是一种限制,直接发钱多好,我需要什么买什么,不用拿着粮食去市场交换。

    当下最闲的最莫过于皇庭,在叶祖恰也去往外地执法的同时,张斐竟然还有空坐在大狗酒楼门前的大树下喝茶。

    当然,他不是来喝茶的,而是来听报告的。

    “根据京东东路传来的消息,青苗法在当地非常顺利,只有少数那么几个县城没有将所有青苗钱借出去,其余全部借了出去。”

    “是吗?”

    张斐问道:“就有这么顺利吗?”

    大狗道:“但我们的人认为其中也有隐患。”

    张斐皱眉问道:“什么隐患?”

    大狗回答道:“其中有不少百姓比较盲目,是见别人都去借,于是也跑去借,以为是占得便宜,但是他们忘记今年当地还会增加免役税,这些人多半是还不上钱的,同时还有部分青苗钱是直接让当地的大地主分摊。

    而那些大地主也观察到很多百姓可能还不上,于是他们打算等到百姓还不上官府钱时,他们再将从官府那里得到青苗钱以高于两分的利借给百姓,如此借新还旧下去,那些自耕农迟早会沦为他们的佃农。”

    张斐若有所思道:“不过这能避免官府与百姓发生直接矛盾。”

    大狗点点头,“是的。而其中受累的不仅仅是三等户、四等户,还有一二等户,以及五等户。”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大狗道:“由于那些大地主主动帮助官府分摊,这也是迫使那些一二等户也必须分摊一些青苗钱,可是他们又不像那些大地主,可以轻易将钱借出去,同时有把握追讨回欠债,他们只能向官府支付利息。

    甚至有些大地主都已经瞄上他们的这些一二等户,他们手里可是有田地,一旦他们还不上青苗钱,亦或者手中没有足够的钱币,也必须向他们借钱。至于那些五等户,他们根本就借不到青苗钱,他们还是会如以往一样,将手里仅用一些田地抵押给那些大地主,从而沦为他们的佃农。”

    张斐道:“等到他们欠地主的钱到期时,官府正好又发下一轮青苗钱,这刚好又可以借新还旧。”

    大狗点点头道:“是的。”

    “看来他们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会玩。”

    张斐稍稍点头。

    但张斐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历史上革新派与地方势力是敌对关系,故此新法在地方上出现很大问题,但是此时不一样了,官府和地主关系变得非常紧密,因为他们是有着共同的敌人,也就是公检法和税务司,他们就会互相打掩护,也会变得非常小心谨慎。

    张斐道:“那他们认为,这些事能够瞒住朝廷吗?”

    大狗道:“这不可能,因为当地很多官员并不是向着王相公的,肯定会还是有人上奏弹劾此事。但那些自耕农还不上,也肯定会向地主借钱,去还朝廷的债,而那些地主也做好准备,这隐患暂时还能够掩盖住,不会引发民怨。”

    张斐问道:“那你认为什么时候会爆发民怨?”

    大狗立刻道:“这我可不敢说,倘若遇到天灾人祸,必然会有大量的人还不上钱,这就肯定掩盖不住了。”

    是呀!想要掌控这个爆发点,确实非常困难,除非我就是那最大的债主。张斐沉吟少许,突然问道:“官家知道此事吗?”

    大狗迟疑了下,“从京东东路传信来此,必然要经过汴梁,官家应该是知道的。”

    张斐点点头。

    大狗又道:“其实相比起京东东路,京兆府更可能出问题?”

    张斐微微一怔,“怎说?”

    大狗道:“现在京兆府的百姓,已经有在闹事的,他们要求与河中府百姓交同样的税,但是当地的地主、士绅却在极力反对,除非公检法现在离开河中府,否则的话,迟早会出问题的。”

    张斐点点头道:“吕知府真是有先见之明,看来明年我们不去也得去,你让那边的人加大宣传,让他们知道河中府的百姓,是多么欢乐的交税。”

    “是。”

    “对了!当下到了收税的关键时刻,就没有消息给我吗?我至少要知道明年得打多少官司?”

    “目前尚不清楚,因为多数地主都还没有开始交税。”

    “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啊!”

    张斐摇头一叹,站起身来,“你去安排一下,我在这两日要送一封密信给官家。”

    “是。”

    当天夜里,张斐独自坐在书房,案桌上放着蔡卞、上官均他们送来的堂录,但是他似乎无心关注这些。

    忽觉身上一暖,他下意识的抬手捂住肩膀上那柔若无骨的纤纤素手,“谢谢夫人。”

    却听得一声轻哼,回头一看,吓得一跳,“芷倩?”

    许芷倩酸溜溜道:“只有高姐姐会给你添衣吗?”

    张斐反问道:“你说了?”

    许芷倩尴尬地眨了眨眼,余光忽然瞟了瞟张斐握住自己的手,又道:“我的手和高姐姐的手,你也分不清么?”

    “呃!”

    张斐道:“这个,当然分得清,她的手更软,你的手更光滑,实在是今日京东东路那边又传了信来,弄得我心神不宁。”

    一说到这事,许芷倩立刻将其它事抛之脑后,问道:“信上说了什么?”

    张斐暗自松了口气,便将京东东路那边的情况告知许芷倩。

    许芷倩气得直跺脚,“他们这简直就是狼狈为奸,与禽兽无异,这不但会害了百姓,还会害了王学士的新政。”

    说到这里,她稍稍一顿,斜目狐疑地瞧着张斐,“这就是你所期望的?”

    上回就谈过这问题,但张斐有意避开,许芷倩对此一直都非常怀疑,目前谁都知道二法正在竞争,张斐肯定是站公检法的。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那我也不用费神了。

    张斐道:“这火上浇油,可不要太简单。”

    许芷倩问道:“那你是想要帮王学士?”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面色一喜,她还是心向革新派的,“那你可有想到办法?”

    张斐道:“目前想要挽救这一切,就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想办法花钱买下那些大地主手中的大部分债务契约,以此来稳固局势。”

    “啊?”

    许芷倩听得是目瞪口呆,头回听到这种操作,“这这能行吗?”

    张斐道:“如果债务转移到我们手上,那便可受我们控制。”

    许芷倩道:“但是但是我们哪有这么多钱去买那些债务?”

    张斐道:“这就需要一个人帮忙。”

    “谁?”

    “官家。”

    “官家?”

    许芷倩愣了下,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不对!不对!官家采纳新法,就是希望能改善财政,如果官家又将债务承担下来,岂不是白忙活一场,官家是不可能答应的。”

    张斐突然站起身来。

    “干嘛?”

    许芷倩错愕道。

    张斐站出来,伸手引向座椅,笑道:“所以我们得写一封信去说服官家。”

    翌日早上,一匹快马从皇庭行出,往东边奔驰而去。

    坡上,张斐望着那匹快马,挠着头,发着牢骚:“这吃三家饭,还真是一门技术活啊!”

第六百二十九章 时间就是金钱!

    东京汴梁!

    皇宫。

    赵顼放下书信来,沉思良久,突然抬头向面前站着的一个身着禁军制服的汉子道:“你去通知李豹,让他在京东东路安排百个商人,分布各县,朕到时可能会拨二十万贯给他们,至于是用于何处,张三会告诉他的。”

    “卑职遵命。”

    那汉子抱拳道。

    赵顼点点头,但却面泛犹豫之色,过得一会儿,他才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卑职告退。”

    等到这汉子退下之后,赵顼微微偏头,旁边的内侍是心领神会,立刻是上前一步,“奴婢在。”

    赵顼道:“你现在去内藏库一趟,让人从里面挪用五万贯出来,记住,万不可走漏风声。”

    内侍愣了下,“不是二十万贯吗?”

    赵顼没好气道:“若是一下子挪用二十万贯,这还能藏得住吗?如今外庭可是有很多人可都盯着这内藏库的。”

    “奴婢愚钝,奴婢遵命。”

    “行了!快去吧。”

    “奴婢告退。”

    内侍出去将门关上后,赵顼握拳轻轻捶了下桌子,道:“这个张三,真是岂有此理,朕让先生立新法,这目的是改善财政,增加国库收入,如今他却又让朕花钱去补上,这不是在赚朕的钱吗?”

    可抱怨一番后,赵顼又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三个人中,几乎每个人的计划,都出现了问题,而唯独他的潜龙勿用,是一直没有出错的。”

    河中府。

    当地的自耕农几乎都是提前交完税,人多效应,其余人也开始着急,他们也在想,官府会不会因为太多人用盐钞交税,导致官府限制盐钞交税。

    官府的信用度,实在是令人堪忧啊!

    其中商人肯定是最为着急的,他们手中不知不觉中已经握有大量的盐钞。

    李家书铺。

    “杨员外,你的税单已经全部算出来,如果没有遗漏的话,你今年大概是要缴纳十二万三千六百五十四文钱。”

    李敏将一张统计好的税单递还给面前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不会有遗漏的。”

    杨员外连连摆手,哀叹道:“我可是连在年初倒卖盐钞赚的钱,都给算了进去。”

    李敏笑道:“如杨员外这般心细的客户,在下也是鲜有遇到啊!”

    杨员外瞧他一眼,“十二万钱,一百多贯,要说不心疼吧,那肯定也是假的,咱赚钱也不容易,可若是咱亏钱,朝廷也不会帮助咱的,但是但是从当下来看,这买卖倒是越来越好做了,咱就怕省了这点钱,到时被税务司告上公检法,因小失大啊。”

    李敏点点头道:“员外考虑的非常透彻,难怪员外一年能够赚这么多钱。”

    杨员外又瞧了眼李敏,低声道:“难道就没有人来请教你,如何少交点税吗?”

    李敏点点头道:“这是有的,但我也只能在税法下,给予协助,帮助他们合理计算税收,其它方面,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杨员外点点头,双手一拍大腿,“行,这事就拜托你们了,我先回去了。”

    李敏拱手道:“员外大可放心。”

    刚刚送走这杨员外,就见张斐法学院那边走来,李敏赶忙上前,“李敏见过大庭长。大庭长屋里请。”

    来到店里,张斐坐下之后,便问道:“最近生意怎么样?”

    李敏如实答道:“虽然诉讼的官司少了不少,但是在报税方面的买卖增多了,现在很多人都急着交税。”

    “是吗?”

    张斐道。

    李敏点点头,目光往外面瞟了一眼,“主要是很多商人来小店委托在下帮他们报税。”

    “商人?”张斐稍一沉吟:“如今商业行情大好,他们肯定是担心惹官司上身,因小失大。”

    李敏道:“大庭长真是料事如神,正是如此,最近大小商人几乎都赚了不少,而且他们预计明年买卖肯定会更上一层楼,他们当然也不想缴这么多税,但是他们更害怕因这事,而耽误了自己的买卖,毕竟他们对这自主申报也不是很熟,担心官府借此刁难他们,所以这些人比我们想得还细,什么收入都算在里面。”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河中府真正大财主呢?”

    李敏迟疑少许,“他们只是来咨询过,但好像还没有正式开始报税。不过我以为他们肯定会压在最后一个月,再开始进行交税。”

    “不见得。”

    “张庭长此话怎讲?”

    “因为最后一个月再交,等于在赌大小,没有回旋的余地,他们可都非常精明,不会让处于绝境。”张斐笑道。

    李敏只是点点头,不置可否。

    张斐瞧他有些不太自在,“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你不用感到拘束,也不用如实禀报,不能说的就别说,身为珥笔,还是要为客户保守秘密。”

    那你还问?李敏心里偷偷抱怨了一句,旋即讪讪点了下头。

    除张斐外,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些大地主会压倒最后一个月再进行交税,然而,他们全部判断错了。

    等到这一波小商人交税潮过后,河中府真正的大富豪们纷纷来到税务司总部交税,他们并没有聘请珥笔,毕竟他们身边可不缺账房。

    原本税务司规定的交税期截止期是在十二月十五,但是在十一月初,就基本上全部完成了。

    这也直接打破了大宋收税最快的记录。

    因为大家都是拿盐钞在交税。

    但是这个记录,并不是那么重要,快是没有用的,关键还得看收上来多少税。

    蔡延庆、元绛他们也是立刻赶来税务司,询问具体情况。

    税务司当然不能对他们隐瞒任何税务情况,也是如实将税务账目交给他们。

    “这已经比去年的总税额还多出七万贯。”

    蔡延庆是大吃一惊。

    虽说七万贯也不是很多,但是要知道,这是在不盘剥自耕农的情况下收上来的,而且去年秋税就有一波增长,这就是相当了不起的,在来之前,蔡延庆预估哪怕收上三分之二,就已经是了不得。

    在坐的官员,闻之数目,也都是纷纷咂舌,包括元绛在内。

    虽然元绛见识过这自主申报,但在京城的时候,都是后来追缴上来的,也就是税务司动用武力之后,那税额才翻倍增长,最初就只收了几千上万贯。

    但是在河中府,收税期都还未结束,已经超过去年。

    当然,汴京收免役税时,公检法尚未成形,再加上京城都是大佬,也未能震慑太多人,但在河中府,是公检法已经具备完全形态,威慑力是深入人心。

    还有一点,就是隐匿户口都出来交税,虽然他们的税不多,但架不住人多,一下子多数三分之一的人,再加上那些大地主也比往年多交一些,这税收当然会增长。

    其他官员都更不用多说,咱们以往用尽吃奶的力气,还不如你这个自主申报,讲不讲道理啊!

    那些家伙真是生的贱。

    韦应方笑道:“税务司果真是名不虚传,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所有的税全部收了上来,令韦某也受教了,佩服!佩服!”

    他竟然夸赞税务司,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可过得片刻,其余官员也都反应过来,纷纷向陈明道贺。

    真是太了不起了。

    蔡延庆、元绛看在眼里,心里哪能不明白,其实就是暗示,超额完成任务,就算是大结局,可别再折腾了,面子是相互的,大家这么给面子,你们就得见好就收。

    但陈明依旧是那张面瘫脸,拱手道:“我们税务司的职责,不是在乎税务的增减,这是你们的职责,我们的职责就是依法收税。”

    韦应方眼中闪过一抹不快,故作不解道:“这有何区别吗?”

    陈明道:“我们的目的就是确保无人逃税,等到明年,我们就要开始查税。”

    元绛轻咳一声:“都已经超出这么多了,应该是没有人逃税。”

    韦应方连连点头道:“对对对。”

    陈明道:“那也得查过才知道。”

    “!”

    一众官员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再度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向陈明,你们这是给脸不要脸,但直接被那张面瘫脸给吸收了。

    而且陈明也真不是跟他们开玩笑的,送走他们后,陈明来到后堂,只见里面坐着三教九流。

    陈明道:“你们也都调查了一整年,相信应该都有所获,明年你们是睡大街,还是睡青楼,就看着这未来的三个月了。”

    话糙理不糙,这些三教九流个个面露兴奋之色。

    等到陈明说罢,立刻就有几个人将一

    份份账目发给他们。

    怎么调查逃税,首先得知道他们交了多少税,之前他们一直都在调查那些大财主的买卖,土地的信息,如今就是要将账目给他们,去跟他们的信息对比。

    陈明又道:“记住!这时候一定要小心,因为收税期是在十二月十五日为止,即便你们查到,最好是不要透露,否则的话,如果对方补交了,那你们的奖金就没了。这期间你们只需将所有的证据都准备好,等明年就开始起诉。”

    “多谢税务司提醒,我们会记住的。”

    “嗯。”

    天气转寒,日夜忙碌大半年的河道,终于渐渐冷清了下来。

    一艘孤帆缓缓驶来,舱内盘腿坐着二人,一个是渔夫打扮,另一个则是宅老穿扮。

    “瞧!”

    渔夫将一份税单放在矮桌上,“是不是你家老爷的税单。”

    那宅老拿起仔细看了看,点点头道:“不错,这正是我老爷的税单,分毫不差。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渔夫道:“是税务使发给我们的,要不给我们税单,我们怎么查逃税?”

    那宅老问道:“就给了我家老爷的税单吗?”

    渔夫道:“那倒是没有。”说着,他嘿嘿一笑:“不过其余的,跟你家老爷也没有关系。”

    那宅老眼中闪过一抹不快,这厮一看就吃了好几家饭,但也就是一闪即过,点点头,“你说的也是,你确定不会出问题?”

    “不会!我跟其他人打听过,每个人得到的税单就只是一部分,他们并没有你家老爷的税单。”

    “很好!”

    宅老点点头,“一切就按照计划行事,事成之后,我会将余下的钱交给你。”

    “放心就是。”

    为什么这大财主不压倒最后一秒交税,原因很简单,他们得试探一下税务司的动作,如果压倒最后的话,一旦计划有变,可连补交的机会都没有。

    但目前来看,至少这一切都还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这个自主申报的关键,就在于耳目,那只要用钱将这些耳目给塞住,税务司就是聋子,就是瞎子,这甚至比贿赂官员还来得轻松,毕竟那些不过是一些小瘪三。

    交税?

    是不可能交税的。

    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的,但是他们这些会不断地冲击,直到找到破绽,此乃人性所至。

    转运司。

    “哎呀!这盐钞还真是一个宝贝,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元绛瞅着账目,真是毫不顾忌,咧着嘴在笑,又看向蔡延庆,“仲远,以往收税,咱们是天天往仓库里面去跑,可真是累得够呛,如今就只需在账目划上几笔,真是不可思议。”

    蔡延庆笑道:“元兄先莫要划,这税可还未有全部收上来。”

    “但我想也差不多了,他们又能逃多少?”说着,元绛又皱眉问道:“怎么?你认为他们逃了很多税吗?”

    蔡延庆道:“我也不知道,因为他们那些人从未真正交过税,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钱。”

    元绛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倒是值得令人期待。”

    蔡延庆道:“就看税务司是否真的有本事。”

    皇庭。

    出门半年的蔡卞、上官均、蔡京今日回到了河中府。

    “我已经看过你们送来的堂录,审了不少官司,是今年河中府全年的三倍之多。非常不错。”

    张斐欣慰地笑道。

    三人一听,顿觉开心不已,难得得到老师的夸奖。

    许芷倩突然好奇道:“这些地方就这么乱吗?”

    蔡卞忙道:“许主簿有所不知,其实那些地方本也跟河中府差不多,只是因为那些百姓得知今年公检法会去,故此都是等着我们去之后,才去诉讼的,这是去年和今年的纠纷加在一起。”

    许芷倩点点头:“原来如此。”

    上官均又补充道:“此外,平陆县是交通要冲,解州又是盐池所在之地,这买卖纠纷也是非常多。”

    张斐笑着点点头:“但你们处理的都非常不错,只是在罚金上面有些保守,但这是好事,证明你们非常小心谨慎,千万不要心急,等到你们有充足的经验后,信心自然提升,到时判罚就会更加准确。”

    “老师的敦敦教诲,学生铭记于心。”

    “不过明年你们的任务会更重。”

    张斐道:“你们暂时留在河中府过个年,好好休息一番,今年是自主申报的第一年,明年肯定会有相关官司,我们会带你们先审一个月,一个月后你们再回平陆县和解州,带着那些学生审理当地的税务官司。而这期间叶祖恰就会回到河中府来。

    如无意外,年中,你们就必须去到京兆府,到时候,你们才算是真正升为庭长。而你们的学生将会继续留在河中府审理案件,我会重新安排学生跟你们去京兆府。”

    三人皆是喜出望外,“多谢老师的栽培,学生定将更加努力,绝不负老师的恩情。”

    “不要辜负你们自己的努力和坚持才对。”

    张斐笑道:“从明年开始,你们就必须脱离老师的依赖,要靠自己去奋斗了。”

    在整个公检法中,唯有皇庭的人才非常匮乏,检察院和警署都还好,但是这时不待我,张斐只能用这种老师带徒弟的方式,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说到这事,张斐真是将司马光恨得要死,年初时来一封信,说是要派一批青年才俊过来跟着他学习,为将来扩张公检法打下基础,结果一年过去了,这青年才俊愣是一个没见。

    就真的就很离谱!

    太磨蹭了。

    不用想也知道,司马光肯定是要经过重重考核,什么学识、人品,等等。

    虽然张斐说是好好休息一番,但由于时间太紧,其实蔡卞他们也没有太多喘息之机,在入冬之后,张斐天天就他们在平陆县、解州审的案件,跟他们探讨一些细节。

    而此时此刻,司马光哪有心情去关注人才,范纯仁一道奏章传到京城,将他气得头昏脑涨。

    那边京东东路已经完成第一次青苗钱借贷,大获成功,成绩斐然,但范纯仁所言的成绩,纯粹就是指财政收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司马光将奏章往桌上一拍,“他这青苗法是什么惠国惠民么,纯粹就是为国敛财,穷人借不到钱,富人不想借,却被逼着借,这简直就是竭泽而渔,古往今来都未见此等剥削政策。不行,我得去找王介甫理论理论,瞧瞧他还有何借口。”

    文彦博抬手道:“君实,先勿激动,弹劾青苗法的也不过五六道奏章,可是却有三十余道奏章是在歌颂青苗法。”

    司马光道:“如今那些官员因惧怕公检法,故而与王介甫沆瀣一气,能说不好吗?”

    文彦博道:“可是官家为何不信那三十多道奏章,偏偏信你这一道?”

    “也对!”司马光闻言,不禁叹了口气,“与我所料,丝毫不差。”

    富弼缓缓睁开眼来,打了个哈欠,“既然你与所料,丝毫不差,那你还急什么?”

    司马光一怔,瞧向富弼,“富公此话何意?”

    富弼道:“你方才也说了,这青苗法不过是竭泽而渔,既然如此,迟早会出问题的,这种敛财之术,是维持不了多久,到时一定会出问题,咱们只需耐性等待。”

    司马光犹豫道:“但但能不发生,还是不发生的好。”

    文彦博道:“可是我们已经阻止过了。”

    这司马光在见识、理念、思想方面都有不错的表现,以史为镜,可知兴替,他一看到青苗法,就知道会引发什么祸端。

    但是在手段方面,他其实远不如富弼,别看富弼最近是深入简出,不问政事,但他可是在庆历新政拼杀过的,后来又与韩琦争相,他早已经看出新政薄弱之处,只需要等待时机,然后去踹上一脚。

    富弼突然问道:“对了,你不是说要安排人去河中府跟着张斐一块学习吗?这人去了没?”

    “啊?”司马光稍稍一愣,旋即道:“我一直都在挑选,但这庭长乃是公检法核心所在,道德方面必须完美无瑕,如此才让人放心。”

    富弼头疼地摸了摸额头,很是委婉道:“那张三的道德也非完美无瑕。”

    司马光道:“可谁又学得了张三?富公莫急,这事我是慎重考虑过,张三手段再多,也无三头六臂,他不可能照顾的面面俱到,若派那些道德品质上佳之人过去,即便张三身照看不过来,也足以让人放心,反而会更快。

    倘若派一些心术不正之人过去,纵使天赋异禀,一旦脱离张三的监督,可能会给公检法造成恶劣的影响,这不得不防啊!”

    富弼看向文彦

    博,文彦博抚须不语,他只能点头道:“你得加紧一点,到时王介甫那边不行,你这边又没人,可能是会错失良机的。”

    司马光点点头道:“这我当然知道,但这种事若操之过急,可能出得问题比王介甫那边还多,总不能让我去跟王介甫比谁更糟糕吧。”

    富弼笑着直点头道:“言之有理!”

    心里却想,这人跟王介甫一样,也真是无可救药啊。

    完全劝不动啊!

    制置二府条例司。

    “你可知道范纯仁送来一道奏章,满篇都是在弹劾青苗法的。”

    王安石向前不久回来的吕惠卿道。

    吕惠卿点点头道:“学生知道,但是恩师应该知晓此人,就只会空谈他人的道德是非,而不懂执法之难。”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解释道:“不错,那边官府的确将一些青苗钱配额给那些大地主,但那都是基于百姓借完之后,没有人来借,官府才这么做的。而且那范纯仁怎么又不说,那些大地主每年逃掉多少税,两分息给他们,他们还是赚了不少,再者说,是他们自己答应的,官府可也没有强迫他们。”

    王安石稍稍点头,又问道:“听说有些百姓因青苗法也背上沉重的债务,这是否属实?”

    吕惠卿点点头道:“这也是属实,但只属于极少数,那些百姓借了钱,就肆意挥霍,这我们也没法控制啊!但是也有许多百姓借了钱拿去制造农具,购买良种,大多数人还是能够还上的。”

    王安石点点头道:“你再写封信给章惇,让他叮嘱下面的人,但凡百姓前来借钱,必须要告诫他们,不要肆意挥霍,要将这钱用在刀刃上,到底这钱是借给他们的,而不是送给他们的。”

    吕惠卿点点头。

    王安石又道:“还有,如果青苗法在京东东路获得成功,那么明年就在江南推行这青苗法和免役法,你让下面的人准备一下,我到时再写一封信给薛师正。”

    由于两地的财政,要到明年才出炉,双方就是要比,也得等到明年两地账目送到京城再斗,有了凭据,才能够去一较高下,这个年大家过得也算是相安无事。

    但无论是京城的官员们,还是河中府的官员们,其实都过得还是非常忐忑。

    就如同等待高考成绩的学子们。

    冬去春来,冰雪融化,雪水从屋檐上滴落下来,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仿佛在催促人们,该出门了。

    上元夜后,各个官署陆续开门,官员们相聚在一起,自然是先唠唠嗑,无心做事,但今年大家都在谈论一个话题,就是税务司。

    上个月十五号,这收税期已经过了,没有交税的,那就是属于逃税,只不过十五号之后,大家都放假了,就看今年了。

    税务司没有令人失望,这一大早,只见一队全副武装的税警押送三大箱子,缓缓朝着西南边行去。

    这立刻引来所有人的关注。

    百姓们纷纷来到街道旁,注视着车队从身前经过,然后又是议论纷纷。

    皇庭。

    第一天上班,三小金刚相约来到大狗的酒楼吃早餐,刚刚吃完,上官均来到屋外,站在大树下伸着懒腰,忽然道:“你们快来看?”

    “看什么?”

    蔡家兄弟走上前来,举目看去,蔡京皱眉道:“好像是税务司的人。”

    蔡卞笑道:“看来他们真是憋坏,这开门第一日就要来诉讼。”

    上官均呵呵道:“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三人不觉意外,他们留在这里的目的,就是等这场官司,反而非常期待。

    过得好一会儿,车队来到皇庭门前。

    三人刚准备过去,忽见一道人影从他们身旁快速闪过。

    “陈税务使,你来了。”

    正是邱征文。

    陈明拱手道:“接下来就拜托邱小哥了。”

    邱征文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征文,是你接下税务司的诉讼?”蔡京走上前来问道。

    邱征文略显腼腆地点点头,又问道:“皇庭是否已经开门。”

    三人相视一眼,蔡京点点头道:“已经开门,不知你有何事?”

    邱征文逃出一份状纸来,道:“我将代表税务司,起诉河中府一百三十二人涉及逃税之罪。”

    蔡京接过来,却是笑道:“才这么一点啊!”

    邱征文道:“我只是受雇于人。”

    蔡京瞧了眼陈明,然后伸手道:“里面请。”

第六百三十章 收网

    “哇大工程啊!”

    来到厅堂的张斐,望着那三大箱子文案,目测应该是已经超过弹劾他的奏章,虽然他都没有见过。

    坐在一旁的陈明,眼皮稍稍抬起,瞧了眼张斐,心道,这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其实税务司的幽灵税警,可以说是张斐一手训练出来得,李豹可以说是他的入室大弟子。

    税警与强盗,其实就是一线之隔,这一线就是法律,不能随便找一点证据,然后就开始脑补,税务司必须要拿到充分的证据,这样才不会破坏公检法的体系,以及让人心服口服。

    根据法律而言,权贵犯法也得受罚,皇帝有时候可也包庇不了的。

    税务司要让人心服口服,必须要拿出铁证,让他们无言以对。

    邱征文先是拱手一礼,旋即道:“大庭长,这里其实只是部分证据,而目的也只是为了达到起诉得标准,由于我的雇主,也就是税务司的特殊性,他们需要对一些证据进行保密,以免事先走漏风声,让那些逃税者毁灭证据,导致前功尽弃。”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有些忐忑地说道:“故此,我们也希望皇庭能够对这些证据进行保密,以免泄露,使得我们雇主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跟老板说这些话,心里还是有点发虚。

    张斐却是给予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们会对此进行保密的,不够由于这些证据太多,我们还得经过审查,才能决定是否开庭审理,若是有结果的话,我们将会立刻派人去通知你们的。”

    坐在一旁的陈明突然起身道:“那就还请张庭长能够尽快处理,因为这关系到我们税务司的支出和奖金,我们税务司的人去年可都没有钱过年,一直都在做事。”

    蔡京他们同时偏头看向陈明,心里均想,就这么直接吗?

    张斐笑着点点头:“陈税务使放心,我们会尽快的。”

    等到他们离开走,张斐突然拍了拍手掌,“休息了几个月,也该干活了。你们也听见了,税务司那边需要保密,所以,这活暂时就只能我们几个干。”

    “啊?”

    “怎么?当惯了庭长,不愿意干这琐碎的活啊!”

    “没没有。”

    “最好是没有!”

    这消息很快就传出来,登时令不少人大吃一惊,其实人人都知道,税务司今年年初肯定会展开行动的,但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这才上班第一日啊!

    这甚至导致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以往来说,上班第一天,都是吏和衙差去开门,打扫一下,小官员就来报个到,大官员通常都不会来,谁会这么不知趣,第一天就来给他们送活干,如果有的话,这个活基本上就能够拖到明年去。

    但是税务司的突然行动,导致大小官员们全部上班。

    陈明刚刚回到城里,府衙那边就派人请他过去。

    见到陈明,韦应方他们先是拱手寒暄,毕竟开年上班第一天,祝贺的话,自然是不免的。

    寒暄之后,蔡延庆就问道:“陈税务使,我方才听闻这逃税情况非常严重,税务司已经向皇庭提起诉讼?”

    陈明道:“其实也谈不上严重,我们就只是照规矩办事。”

    韦应方就故作尊敬道:“陈税务使兢兢业业,可真是令吾辈汗颜啊,这开门第一日,就勤勉于公务。”

    这个时刻,谁也不敢轻易得罪税务司。

    陈明却道:“我们税务司并没有放年假,一直工作到现在。”

    蔡延庆诧异道:“是吗?”

    陈明点点头道:“因为我们税务司的雇员多半都是靠奖金过日子,没有钱怎么过年,不过在打完这些官司,拿到奖金后,我们才会放假。”

    就是这么真实。

    “!”

    蔡延庆咳得一声:“陈税务使,其实有些话,不用说的这么直白,到底是官署,还得注意一下。”

    作为官员,嘴上应该是为君分忧,而不能是为钱办事。

    陈明却道:“此乃我们税务司的制度,人人皆知,没有必要隐瞒。”

    蔡延庆只能转移话题道:“那目前情况是怎么样?”

    陈明拱手道:“蔡知府,真是抱歉,目前这是属于我们税务司的机密,不便向任何人透露,到时起诉之后,府衙若是觉得有问题,我们会向蔡知府做出详细的解释。”

    “行,我就不多问了。”蔡延庆尴尬地点点头。

    问了个寂寞。

    出得府衙,陈明刚行到半道上,又被检察院方面给找上。

    这开年第一天,可真是太忙碌了。

    “税务司为何要雇佣一个珥笔打这官司,你们应该与我们检察院合作才是,那些珥笔是不值得信任,如果他们输了官司,那些税就不要了吗?”

    苏辙神情激动地向陈明说道。

    他以为税务司肯定是找他们,他都已经做好准备,将自己的状态调至最佳,哪知道陈明直接雇佣了邱征文打这官司。

    这就令苏辙很是不爽。

    你们这是想撇开我们检察院吗?

    那你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陈明如实道:“这是因为检察院在京城的时候,曾就控诉过我们税务司滥用武力,可见检察院一直都有自己的职权所在,并且与我们税务司可能会发生冲突,我们税务司的职责就是追缴每一文逃税,以及更多的罚金,在这一点,那珥笔将会全部听命于我们,。”

    包括苏辙在内的所有检察员皆是怒不可遏,苏辙这么着急,其实也是为税务司着想,我们才是最专业的。

    毋庸置疑!

    陈明已经成为大宋第一钢铁直男,见谁都怼,你们也不看看老子背后站着的是谁,需要给你们面子吗?

    不需要。

    非但如此,他职权就是跟所有人作对,除张斐这个隐形大佬外,不需要与任何人拉近关系。

    但苏辙也是一个猛人,沉眉道:“逃税亦属刑事案件,我们检察院是有权介入调查,到时我会去皇庭商议,许多事是由不得你们税务司。而且,如果你们税务司滥用执法权,我们检察院同样也会进行起诉。”

    这话不投机半句多。

    陈明拱手道:“若无其它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不送!”

    苏辙愤怒地挥袖,然后转过身去。

    陈明走后,苏辙立刻就赶去皇庭,这种案件,你怎么能够撇开我们检察院,说好的相互督促呢?

    见到张斐,苏辙二话不说,就是连珠炮一般的质问。

    因为税务司雇佣的邱征文,要说你张三没有里面安排,苏辙还真有些不信。

    “苏小先生请息怒。”

    张斐安慰了一句后,又道:“检察院绝对有权且必须介入此案调查,因为税收乃是国家、君主、百姓的核心利益,谁也不能将检察院拒之门外。”

    苏辙双手一抖,问道:“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张斐解释道:“但是这与税务司请谁进行诉讼,又是两码事。陈税务使只会在乎税务司的利益,他们雇佣谁来诉讼,那是他们的权力,可没有条例规定,官府若要进行诉讼,就必须通过检察院起诉。

    但这也无碍检察院行使起诉权,因为检察院的起诉权是不受到任何人限制的,即便当事人都不能去阻止检察院进行起诉,这是权力,而非义务。

    故此检察院还是可以针对此案进行调查,如果到时检察院认为税务司的诉讼不够全面,以及其中徇私枉法的现象,也可以对其中任何人进行起诉,只有检察院掌握证据。”

    关于检察院的起诉权和珥笔的起诉,那是两回事,对于珥笔而言,如果当事人不告,珥笔就必须撤回,二者是雇佣关系,但是检察院不一样,他是拥有这个权力的,只要触犯刑事条例,被害者告与不告,跟检察院起诉与否,都没有太多关系。

    检察院维护的是国家利益和国家法律的,只要有人违法,且检察院手握证据,就必须要起诉。

    珥笔是介于被告和原告之间,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检察院主要是针对事件与国家的关系。

    当然,原告也能与检察院商量,比如说以刑期换取对自己损失的补偿,不过最终决定权还是在检察院手里的。

    基于这一点,没有规定谁必须通过检察院起诉,因为反正你去不去检察院,检察院也都必须介入。

    经过张斐的这一番解释,苏辙也稍稍冷静下来,又道:“也就是说我们检察院现在就可以介入此案调查。”

    他知道检察院权力,其实是非常关键的,是不能放过每个细节,如此才能够捍卫检察院的权力,什么面子,什么尊严,统统都先放到一边,可不可能因为怄气就不管,那是傻缺干得

    事。

    而且,他对税务司也是有很大的戒备心,因为税务司背后真正的老板是皇帝,要是不限制住这个部门,后果也是非常可怕的。

    张斐沉吟少许,道:“就事论事,其实目前来说,整件事还没有进入检察院调查的程序,因为什么都没有发生,等于没有触犯刑事条例,我们皇庭都不知道那些证据能否支持我们开庭,只有在审理的过程中,亦或者判决之后,检察院才能够介入调查。”

    苏辙皱了皱眉,点点头道:“这回算我心急了一些。”

    “不过此事关乎税务,检察院如果一定要介入,我也会让检察院介入调查的。”张斐话锋一转,“而且我个人非常欢迎检察院来协助我们。”

    “嗯?”

    苏辙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张斐没有做声,只是站起身来,伸手道:“这边请。”

    苏辙愣了下,旋即起身道:“请。”

    张斐带着苏辙来到会议室。

    “苏检察长来了,可真是太好了。”

    蔡卞他们见到苏辙,可真是高兴死了。

    苏辙一看就坐着他们几个,周边全都是证据,这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这可真是上门找活干。

    不到半日,这个消息就传遍全城,立刻引发全城热议。

    有人瑟瑟发抖,寝食难安,也有人暗自庆幸,当然,对于普通百姓,则是坐等吃瓜,他们倒想逃税,但是他们税单比脸都干净,通常都只有一个勾,要是再逃的话,那就全部是,税务司的人可能就要问,哥们,你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能不能教教我?

    傍晚时分。

    韦府。

    “我们在上午时分就向陈明询问过,但是他拒绝向我们透露一切消息。”

    韦应方叹了口气,又向梁友义问道:“老先生那边没有收到消息吗?”

    梁友义摇摇头道:“很多人都已经去打听过了,那些雇员只负责查税,对于证据整理和审查全都是税务司内部的人,目前我们都没有得知任何消息。”

    韦应方道:“当下他们又打算如何应对?”

    梁友义道:“我听说许多证据,全都是他们故意留下的,让税务司去交差,他们已经预料到税务司肯定会就此起诉,但他们现在就想知道,税务司提供给皇庭的证据,是不是他们故意留下的,如果是的话,那他们就安心了。”

    皇庭。

    关闭一日的会议室门终于打开来,只见大家都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出来。

    上班第一天就是昏天暗地。

    这谁受得了啊!

    “哎呦!真是累啊!”

    “一天才审查这么一点,猴年马月,才能够查完。”

    听到他们的抱怨,张斐道:“待会吃完饭后,大家就回屋好好休息一下,明儿咱们再查。”

    许芷倩道:“晚上也可以继续查啊!”

    苏辙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张斐道:“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凡事还得劳逸结合,先就这么定了。”

    晚饭过后。

    “老师,你找我。”

    蔡京来到湖边的小亭内。

    张斐伸手道:“坐。”

    “多谢!”

    待蔡京坐下之后,张斐道:“光我们几个人,是很难在短时日内查清楚的,我打算找一些学生来帮忙。”

    蔡京皱眉道:“那些学生很多都是商贾子弟,我们很难保证他们不会泄露消息出去。”

    话刚出口,他突然反应过来,“老师的意思是?”

    张斐给了他赞赏的眼神:“我必须要让那些人放心,如此他们到时才会非常配合的自投罗网,让我们的开庭变得更加顺利。

    我知道法学院有一个学生应该是那转运司曹判官安排进来的,他的叔叔表面上是一个盐商,实则与漕运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蔡京心下微微一惊,这我们竟然没有察觉到。

    “公检法的成功,可能并非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张斐只是简单得解释了一句,又道:“明天你来提出这个建议。”

    蔡京道:“学生明白了。”

    张斐又道:“到时我会将丙字三号证据交给你们审查,不过做戏也做全套,你可得盯着他们。”

    “是。”

    翌日。

    中午时分。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先去吃午饭吧。”

    张斐伸展了下双臂,疲惫尽显。

    蔡京突然道:“老师,方才税务司的派人来询问过,皇庭还需要审查多久?”

    上官均立刻抱怨道:“这才过去一日,他们就来催,我们就是三头六臂也审查不过来。”

    蔡京忙道:“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就这么几个人在查。”

    蔡卞道:“是他们要求保密的,那我们能够怎么办?”

    蔡京又看向张斐道:“老师,其实有一些学生对此也颇具怨言。”

    张斐皱眉道:“是吗?”

    蔡京道:“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不能参与此案,甚至有人认为老师你根本就不相信他们。”

    张斐沉吟少许,又向蔡京道:“你怎么看?”

    蔡京道:“那些人也都是老师的学生,并且一直在皇庭兢兢业业,去年税收工作这么顺利,他们也都是功不可没,我认为他们还是值得信任的,而且有他们帮忙,我们很快就能够审查完。如今外面人心惶惶,此事也不宜拖得太久。”

    张斐又看向上官均和蔡卞,“你们怎么看?”

    二人相视一眼。

    上官均道:“我认为也行,毕竟审查证据,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笔宝贵得经验。”

    蔡卞也道:“有道是迟则生变,迅速解决,未尝不是一种保密方式。”

    严格来说,那都是他们的学生,他们当然信任自己的学生,以后还得带着他们出门。

    张斐又看向苏辙。

    苏辙迟疑片刻,道:“这是你们皇庭的事,我不便干预。”

    张斐又故作纠结一番,“这么下去确实也不是办法,我们得迅速解决这个问题,这样吧,苏检察长,你也安排一些信得过的人过来帮忙审查,以免迟则生变。”

    苏辙点点头,检察院有很多人与他是志同道合,他并担心会有人通风报信。

    这就是司马光所强调的东西。

    随着这些学生、检察员的加入,这速度一下子就提了上去,每个人都轻松了。

    中午时分,刚刚放衙韦应方,正准备上马车回家,曹奕突然来到这里,二人只是对了下眼神,便一语不发地上得马车,驶离了府衙。

    车内。

    “我在皇庭的人刚刚传来消息。”

    “是吗?”

    韦应方精神一怔,“目前是什么情况?”

    曹奕道:“他一共接触到三十六份证据,只不过皇庭方面为求保密,其中二十八份只有一半,唯有八份是完整的证据。适才我已经派人去询问过,其中大部分都是有人故意留下的证据,甚至包括尊夫人娘家那边的人。”

    韦应方道:“那还有少部分证明呢?”

    曹奕苦笑道:“还有少部分的话,是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不过其中数额都不大。”

    韦应方谨慎地问道:“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曹奕道:“看上去应该不像似有诈,我的人告诉我,皇庭盯得很紧,怕他们通风报信,他都是死记硬背下来的,而且税务司这么快就上诉皇庭,等于他们只用了不到一月时间来审查所有的证据,如果他们掌控更多的证据,这点时日是根本不够的。”

    “如此我就放心了。”

    韦应方点点头,呵呵笑道:“看来他们税务司也不过如此吗。”

    经过大家的努力,终于将所有证据都审查完毕,皇庭和检察院方面都认同,这些证据足以达到起诉的标准,于是决定,将在一月二十六日开庭审理。

    与此同时,也向所有被告送出传票。

    那些被告也都非常配合皇庭的调查。

    韦氏旅店。

    只见一个小厮跑到店内,直接趴在柜台上,招着手,喘着粗气,“掌柜的,掌柜的,我要定三间房。”

    那掌柜的道:“抱歉,小店已经住满。”

    那小厮抬起头来道:“一间都没有吗?我可是要订大半个月,你看能不能挪几间给我。”

    “一间都没有了。”

    那掌柜点点头,“最近来这里订房的,全都是定大半个月的,从月末到下个月月初。”

    “好吧!”

    那小厮又道:“那我去别家看看。”

    “你也别去了,河中府现在所有的旅店全部订满,

    你最好是去寺庙、道观里面问问。”

    “全部订满了?”

    这官司还未开打,倒是促进了河中府的商业发展。

    所有旅店、青楼、勾栏瓦舍全部爆满。

    且所有服务行业的营业额都在节节攀升。

    因为这是一场属于富人、权贵的官司,而且不单单是河中府,周边州府的大地主、权贵也纷纷赶来。

    因为税务司迟早会去他们那边,他们要不亲眼来看看,这如何睡得着觉。

    忙碌中,很快就来到来开庭日。

    院内院外是看不到穿短褐的,不管是坐着里面的,还是站着外面的,全都是锦衣华服,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

    毕竟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也不便大声喧哗,相对还是比较安静,不过他们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议论着此次被诉讼的人。

    好像全都是关系户!

    甭管里面有没有猫腻,光凭这些人的身份,就足以令人感到忧虑和恐惧。

    这税务司果真如传言一般,认钱不认人啊!

    如果他们都挡不住,那谁人挡得住。

    而这一百三十二个被告也聘请了李敏和陆邦兴来应诉,此时这二人已经坐在珥笔席上,毫无兴奋,反而是无精打采。

    “打这种注定要输的官司,可真是没意思。”

    陆邦兴哀叹道。

    李敏道:“你收钱的时候咋不这么说。”

    陆邦兴道:“说真的,我现在都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多要一点,他们个个都是河中府一等一的大财主,但单个的算,肯定就不止这个价,足够咱们用上好几年了。”

    李敏道:“人家又没有让咱们做无罪辩护,就是看看场子,避免他们受到冤枉,这个价钱已经不错了。”

    “这倒是的。”

    陆邦兴点点头,“就是想着待会要被邱征文追着打,心里就难受。”

    李敏道:“咱们事先就说好了,一人挨一半。”

    “知道了!知道了!为什么税务司不找咱们?会不会张庭长的原因。”

    “这你就别瞎想了,要论税务的话,咱们兴许还真不如征文了解,他们汴京律师事务所可就凭借着税务起来的。”

    “这倒也是。”

    过得一会儿,苏辙带着八个检察员来到庭内,差不多同时,三小金刚也来到庭台上。

    众人纷纷回到位子上,静待开庭。

    又过得半响,张斐才与许芷倩、李四从专属甬道入得庭内。

    氛围有些安静,张斐都不太适应,“咦?怎么没有欢呼声?”心道,难道是我多久没有开庭,大家都脱粉了吗?

    许芷倩抿唇笑道:“你也不看看外面站着的是些什么人。”

    张斐偷偷往外瞟了一眼,窝日!尼玛全都是黑粉。为什么我的黑粉都这么有钱,岂有此理。

    来到庭台前,不用威胁,众人纷纷起身,这已经成为了一个条件反射。

    “诸位请坐。”

    张斐颔首示意,然后坐了下去,低声道:“蔡京,今日由你来宣读,老师没心情。”

    三小金刚同时回过头来。

    这时候你心情不好?

    什么情况?

    张斐啧了一声:“看什么看,面对这触目惊心的数据,老师这么正直的人,不开心,不很正常吗?”

    实则是粉丝不在,全都是黑粉,他也没有心情表现自己。

    蔡京立刻起身宣读,跟大家介绍今日要审理案件。

    宣读之后,张斐一敲木槌,“开庭。”

    邱征文立刻起身,要求传第一个被告上庭,是一个中年男人,此人名叫殷承兴,乃是河中府大名鼎鼎的财主,也是河中府老牌家族,这家族历史比宋朝立国还长。

    这导致不少人是睁大眼睛,这上来就是重头戏啊!

    殷承兴坐在被告席上,双手没入袖中,是一脸不情愿地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张斐瞟了他一眼,心道,大财主就是不一样,有点东西。

    邱征文站起身来,先是向张斐行得一礼,然后便道:“根据我们税务司所掌握证据,被告殷承兴一共涉及逃税三千四百六十三贯。”

    “什么?”

    那殷承兴都还没有动作,韦应方等人听到这个数目,就直接站了起来,可见元绛他们看来,又赶紧坐了回去。

    就这么一个起坐,韦应方已经是大口喘着粗气,向身旁的曹奕道:“阴谋!这是一个阴谋!”

    脸上已经布满了恐惧。

    方才还闭目养神的殷承兴,听到这个数目,只觉突然出现幻听一般,出现一种滞后反射,愣得片刻,才猛然睁开眼,“不应该是一百二十贯。”话一出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马上改口道:“你冤枉我,我哪里逃了这么多税。”

第六百三十一章 流氓官署

    北宋大法官正文卷第六百三十一章流氓官署一时,议论声大噪。

    这个数目令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再也装不下去,但他们惊讶的不是税务司明察秋毫,而是他们也都没有想到,殷承兴竟然逃了这么多税。

    要知道古人都爱藏富的,是财不外露,大家只知道殷承兴是大财主,但是不知道他能赚多少钱。

    这一年就逃税三千多贯,那你得赚多少?

    其实古往今来都一样,这大部分财富都是聚集到少部分人手里。

    光河中府的土地,至少有一半是掌握在官府,或者他们这些超级大财主手里的。

    “肃静!肃静!”

    张斐连续敲了好几下木槌,好不容易制止住外面的舆论声,然后又一本正经地向殷承兴问道:“被告,你说对方是在胡说,你没有逃这么多税,那你逃了多少税?”

    李敏、陆邦兴二人听得是头疼不已,这些人找他们的时候,可真是信心满满,结果这么不堪一击,头回一个问题,就直接露陷,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唉.!

    殷承兴猛地一怔,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道:“不是得,他胡说,我根本就没有逃税。”

    说话时,是满脸的心虚,这要是以前的审问制度,一看你这表情,摆明是在说谎,必须是上夹棍,严刑逼供,但他比较走运,这里是皇庭,看得是证据。

    张斐也没有去跟他计较,“被告!请你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要轻易打断对方的控诉。”

    “是。”

    殷承兴连连点头,此时他已经是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艰难地坐了下来,但嘴里一直在嘀咕着什么,目光中也充满着怨毒。

    但可惜这里无人怕他,张斐又向邱征文道:“控方可以继续说了。”

    “是。”

    邱征文颔首一礼,又继续言道:“根据去年的报税,被告一共报了二十顷土地,也就是两千亩地,交税一百贯,但实际上根据税务司的调查,他一共拥有三万三千零二十六亩田地,依法需缴纳一千六百五十一贯另三百文钱。。

    同时他还有三个牧场,一支船队,并且从事借贷、贩卖私酒,贩卖皮革等买卖,折算起来,每年收入至少在两万三千零八十六贯。”

    这一番话下俩,殷承兴听从最初的震惊,到愤怒,到委屈,到此时生无可恋。

    我贩卖私酒,你这厮也知道?

    韦应方他们更觉不可思议,如果这不是信口胡说,那税务司简直是要逆天啊!

    李敏突然站起身来,“对方完全是在信口胡说,侮辱了我当事人的名誉,我代表我当事人要求对方提供具体证据,否则的话,我们将会就此起诉对方。”

    说完,他便坐了下去。

    陆邦兴小声道:“对方既然敢这么说,而且说得这么具体,肯定是有证据的。”

    李敏道;“但是我们也没有办法,殷员外就只给我们这点证据,只能看对方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陆邦兴稍稍点头。

    张斐看向邱征文,道:“控方可有证据?”

    “有得。”

    邱征文点点头,突然掏出一个小本子来,道:“这是一位好心人在街上捡到一本殷家的账目,然后交给我们税务司,上面清楚的记录着他们贩卖药材、私酒、皮革所得利润。”

    殷承兴都傻了,我家的账目怎么可能会掉在街上,“假的!那是假的!大庭长,那本账目是假的。”

    邱征文道:“上面有着他们家账房的签字,包括殷员外本人的笔迹,以及他们店铺的盖章,对比一下笔迹、章印,就知道是真是假。”

    “被告,请你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张斐先是又警告一番殷承兴,然后又向欧俊道:“欧俊,你将账目拿给殷员外看看。”

    同时给他使了个眼神。

    因为那马小义目前还在外地拼杀,只能让欧俊来代替。

    欧俊心领神会,拿着账目走到殷承兴面前,并不是直接交给他,而是在他面前打开来,过得一会儿,翻一页。

    殷承兴看着看着,渐渐面如死灰,呆呆不语,整个人如同泄了气一般,瘫倒在椅子上。

    李敏见罢,不禁惊讶道:“这殷家的账目怎会到税务司手中。”

    陆邦兴道:“税务司的手段,你还不知道么。”

    李敏道:“他们这属于偷盗。”

    陆邦兴道:“你有证据吗?”

    贵宾席上也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小偷!他们他们定是从殷家偷来的,这种账本怎么可能会掉在街上。”何春林激动道。

    曹奕道:“但是殷承兴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又有何证据去告他们。”

    韦应方紧紧握拳道:“什么税务司,原来是一群小偷,我当初还真是高看了他们。”

    很多官员都是直摇头。

    不耻!

    这真的令人不耻!

    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好歹也是一个官署啊!

    张斐可不管这么多,问道:“被告可认识这账簿?”

    殷承兴猛然惊醒一般,又跳起来,指着邱征文道:“他们偷东西,他们偷我家的账簿。”

    这等于是承认这账簿是他们家的。

    李敏也赶紧起身,“我们对对方如何获得这账目感到怀疑,还望对方做出仔细的解释。”

    邱征文道:“方才我已经说过,是一个好心人在街上捡到这本账目,然后上交给我们税务司,但由于当时税务司也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并没有在意,也没有挽留那位好心人,现在还未找到。”

    李敏笑道:“这话你自己信吗?这种重要的账目,怎么可能会掉在街上,刚好就有那么一个好心人捡到,然后刚好又送到税务司。”

    邱征文铿锵有力地回答道:“我信。”

    此话一出,立刻召来周边所有人的唾弃。

    真是太不要脸了!

    这摆明就是偷得。

    李敏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又向张斐道:“记得大庭长在京城打官司的时候,曾以一份证据受过污染,而否定证据的法律效力,敢问在此是否有效。”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有效的,如果你能够证明,这份证据是税务司偷来得,那我可以重新考虑这份证据的法律效力,还得看具体过程。”

    “.我们将保留起诉的权力!”

    扔下这句话,李敏便坐了回去,他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张斐又向邱征文道:“控方可以继续了。”

    “是。”

    邱征文又继续言道:“至于说田地方面,对方更是自投罗网,他花了一百贯贿赂税务司的雇员,而税务司的雇员表面上是假意答应,然后趁机从他们嘴里套取线索,如今税务司的人已经得到他们田地具体的位置,不但进行丈量过,而且每日都还在监视,确定土地里面的粮食,都是运往殷家的粮仓,现在那些粮食都还在粮仓里面,不过税务司的人应该控制住那些粮仓,那里绝不只有二十顷土地的粮食。”

    “坝头!”

    殷承兴突然如发了疯似得,一边张牙舞爪,一边咆哮道:“是坝头出卖了我,那个贼配军,老子要杀了他。”

    张斐也懒得喊了,直接将欧俊使了个眼神,欧俊直接带着两名庭警上前来,将他摁在椅子上,但他嘴里仍止不住的破口咒骂。

    张斐敲了木槌道:“被告,如果你再无法控制你的情绪,本庭长将会采取强制措施,使你安静下来。”

    这武力加上语言的威慑,总算是让殷承兴安静下来了。

    “阴谋!全都是阴谋!”

    那梁友义目瞪口呆,哆嗦着嘴唇,喃喃自语着。

    场面控制住后,邱征文就将殷承兴口里的坝头传到庭上来。

    这人一出场,立刻引发一片哗然。

    原来他是带着面具出来的。

    邱征文立刻解释道:“由于税务司的雇员是具有风险性,故此他们都不便在大庭广众下露面,还请张庭长允许他们不以真面目示人。”

    张斐点点头,“本庭长特许他们带着面具出庭作证。”

    坝头坐下之后,邱征文就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大家都叫我坝头。”

    听得出,他的声音也有些发抖。

    邱征文又问道:“你现在的生计是什么?”

    坝头道:“我是税务司的雇员。”

    邱征文道:“你是何时进入税务司的?”

    坝头道:“去年。”

    “那你是否认识被告。”

    邱征文指着被摁在桌上的殷承兴。

    坝头偏头瞧了一眼,点点头道:“认识,但我也只是见过殷员外两三面,我与殷家的宅老殷忠比较熟。”

    邱征文问道:“请问你是如何认识殷忠的?”

    坝头道:“以前我是帮朝廷收过税的,他们殷家时常有货物来往,许多时候殷忠都来接送,久而久之,便也认识了。”

    邱征文道:“你们一直都有保持联系吗?”

    坝头道:“那也不是,以前他们车队进出的时候,殷忠都会给我们一些茶酒钱,偶尔会请我们喝酒。后来我没有当拦头了,与殷忠就没啥联系,不过在今年七月的时候,殷忠曾来找过我。”

    邱征文道:“殷忠为何找你?”

    坝头道:“因为他得知我最近成为税务司的雇员,并且调查他们殷家田地所在的那片区域,于是希望贿赂我,让我帮着隐瞒他们家田地。”

    “你!”

    殷承兴直接坐起,然后又被摁了下去,到嘴边的话,愣是被庭警那冷酷的眼神和手中的布团给堵了回去。

    邱征文根本没有理会殷承兴,又继续问道:“殷忠就不怕被你告发吗?”

    坝头道:“这是因为他们家以前也经常不交过税,都是花点茶酒钱打点,我也经常收点钱,所以.所以他还比较信任我。”

    邱征文问道:“那他是怎么跟你说得?”

    坝头道:“他承诺给我两百贯作为报酬,并且先给我一百贯,且给我了一份十顷土的逃税消息,让我去交差。”

    邱征文道:“你答应他了吗?”

    坝头点点头道:“我收下了那一百贯,因为我们税务司是允许我们收钱的。”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为之一惊。

    苏辙更是惊讶地看着他。

    邱征文故作诧异,“你说你们税务司允许你们收钱?”

    “是的。”

    坝头道:“我税务司的要求就是查税,有人送钱就当做是我们的额外奖金,只要我们努力查税就行。”

    邱征文道:“我可不可以认为,就是要求你们收钱不办事。”

    坝头道:“办事,但是是继续为税务司办事,而且根据我们税务司的分析,如果发生这种情况,一旦我答应他们,他们自然就会放松警惕,这也更加方便我们调查,这也是税务司为何允许我们收钱的原因。”

    邱征文道:“所以你收了钱之后,还是在继续调查他们?”

    坝头点点头道:“是的。”

    邱征文又问道:“以前他逃避过税的时候,也塞钱给你,当时你为何不告发他们?”

    坝头道:“这是因为我若告发他们,我也得不到任何奖励,相反还会引来麻烦。”

    “现在有何不一样?”

    “现在的话,我们可以拿到罚金的一半,作为奖金,远比那两百贯要多得多,同时税务司还会保护我们,我当然不会答应他们。”

    不少士大夫听得是直摇头,真是特么一个粗人,就不能委婉一点么。

    而一旁的庭警则是非常羡慕。

    掐指一算,逮着一个,可就有上千贯的收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老子要转行!

    陆邦兴低声道:“这么下去可不行啊,如今可不是挨打这么简单,咱们的名声都会坏了。”

    李敏皱眉道:“大庭长说过,没有不能打的官司。”

    陆邦兴道:“你有什么想法?”

    二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邱征文又拿起一份证据来,道:“这就是殷家宅老交给坝头的一百贯盐钞和一份田地具体消息。”

    “呈上。”

    “我没有问题了。”

    将证据呈上后,邱征文便坐了下去。

    过得一会儿,张斐便向他们问道:“辩方可有要问的?”

    “有!”

    李敏站起身来,向坝头道:“阁下适才提到,殷家的宅老曾在今年七月来找过你,并且试图贿赂你。”

    坝头点头道:“是的。”

    李敏问道:“他是一上来就向阁下表明来意,希望阁下帮忙隐瞒他们家的田地吗?”

    坝头摇摇头道:“那倒不是,我们先是寒暄了一会儿,随后他又打探税务司内部的消息。”

    “内部消息?”

    李敏问道:“你可否具体说说?”

    “大概就是我们雇员是如何查税的?”

    “也就是说殷忠并不清楚税务司内部的状况,以及税务司的调查制度。”

    “是的。”

    “也就是说殷忠当时并不知道能否规避税务司的调查。”

    “呃可以这么说。”

    “之后他是怎么知道,去规避税务司的调查?”

    “是是我告诉他的。”

    “如果你不告诉他如何规避调查,那他还会逃税吗?”

    “我反对。”

    邱征文立刻站起身来。

    “我收回这个问题。”

    李敏似乎早有预计,然后又向坝头问道:“他当时就给了你钱吗?”

    坝头摇摇头道:“没有。”

    李敏道:“那他是什么时候给你钱的?”

    坝头道:“是第二回见面的时候。”

    李敏道:“也就是说,第一回见面时,他并没有准备给你钱,因为他并不知道还能够规避税务司的调查。是你告诉他,你可以帮他做到,所以他才在第二回拿钱给你。这分明就是你为求奖金,故意引导殷忠逃税,以此来获取奖金。”

    殷承兴似乎又看到胜利的曙光,赶忙点头道:“是是是是!就是这厮诱导我逃税的,他说只需要花两百贯就能解决,还说大家都这么干,我才被他给骗了。”

    “我没有。”

    坝头立刻辩解道:“是他先!”

    “我问完了。”

    李敏不给他辩解的理由,坐了下去。

    陆邦兴立刻欣喜道:“精彩。”

    李敏却是皱眉道:“但是征文没有反对。”说到这里,他瞟了一眼稳如泰山的邱征文。

    邱征文缓缓站起身来,问道:“坝头,你的名字可登记在税务司的人事簿上?”

    坝头摇摇头道:“没有。”

    邱征文道:“那你和税务司是什么关系?”

    坝头道:“就只是雇佣关系,我只是与税务司签订一份雇佣契约。”

    邱征文道:“那你的职权是什么?”

    坝头道:“就是查税,然后拿证据去领取奖金。”

    “不拿税务司的俸禄吗?”

    “不拿。”

    坝头摇摇头,“税务司就只是给我们大半年的饭钱,之后就得靠奖金过日子,若查不到证据,咱是一分钱都拿不到。”

    邱征文道:“那你说的话,能够代表税务司吗?”

    “不能。”

    坝头继续摇头道:“我们就是一个普通雇员,职责就是暗中调查,就连我们的生死,税务司也都不会管的,在我们契约中已经写明这一点。”

    邱征文又道:“那你们会不会诱导他人逃税?”

    坝头嘿嘿一笑。

    邱征文道:“阁下,请回答我的问题。”

    坝头道:“如果对方主动来问,那我当然说可以,这样我就能够多收一笔钱,又能得到丰厚的奖金。”

    邱征文道:“税务司没有禁止你们这么做吗?”

    “没有!”

    坝头道:“税务司只是建议我们不违法,如果违法被抓,那就自己去承担,他们不去税务司问,跑来向我问,那.那我当然是吧这送上门的钱,咱不能不要啊,咱就是靠这个生活的。”

    “我问完了!”

    邱征文坐了下去。

    陆邦兴听得目瞪口呆,呆呆道:“税务司还能这么干吗?”

    李敏沮丧道:“他们有备而来,咱们是临时磨刀,只能被动挨打。”

    院内院外也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这可真是刷新他们的下限。

    还能这么干吗?

    这是在执法吗?

    这摆明就是行骗啊!

    税务司高大上形象,是瞬间崩塌,取而代之则是一个泼皮无赖的形象。

    一个检察员问道:“检察长,他们能这么干吗?”

    “我暂时也不清楚。”苏辙道:“看看再说吧。”

    “肃静!肃静!”

    张斐连敲了几下木槌,等到大家安静下来后,又向李敏道:“辩方可有证人?”

    证人?

    他们哪有什么证人,他就是来看场的,但现在情况有变。

    李敏可不想这么被动挨打,他想了想,突然起身道:“我们要求传税务使出庭作证。”

    张斐点点头。

    过得片刻,陈明来到证人席上坐下。

    嘘声一片!

    毕竟今日观审的,全是有钱人,这陈明就是他的肉中刺,眼中钉,恨之入骨。

    李敏问道:“陈税务使可认识一个坝头的人?”

    陈明点点头道:“他是我们税务司的临时雇员。”

    李敏道:“陈税务使能否详细说说,这临时雇员与税务司是什么关系?”

    陈明道:“就只是简单的雇佣关系,我们雇佣他来帮助我们税务司查税,他拿证据来领取奖金。”

    李敏问道:“那你们雇员可否诱导他人逃税?”

    陈明道:“我是建议不要这么做,我也建议过大家依法交税。”

    李敏又问道:“那如果有雇员这么干,你们税务司会怎么做?”

    陈明道:“建议他们下回不要这么干。”

    李敏又问道:“如果他们下回继续这么干?”

    陈明道:“建议他们下回不要这么干。”

    好家伙,死循环了是吧。

    李敏问道:“所以他们即便诱导他人逃税,也不会受到惩罚吗?”

    陈明道:“我们无权对他们做出任何惩罚,他们又不是税警,就只是雇员,我们跟他们契约非常简单,就是他们提供证据,将会得到罚金的一半,如果他们违法,自有法律去惩罚他们,轮不到我们去处罚他们。”

    李敏道:“难道陈税务使不觉得,这种做法,就是在鼓励他们用这种手段去获取奖金吗?”

    陈明道:“依法交税乃是常识,我们税务司已经是再三申明,一定交税,否则的话,将会面临数倍的罚金,非首犯,甚至要面临刑罚。你若去问税警,税警也会这么告诉你的。

    但如果你要抱有侥幸心里,去相信别人,是可以逃税的,那我们对此也没有办法。”

    李敏问道:“那对方到底是你们税务司的雇员,也许别人认为,他说的话,是可以代表税务司的。”

    陈明道:“那他们也应该来税务司询问,这些雇员是否能够代表税务司,而不是去问那些雇员,我们税务司是官署,每个人都可以来询问,所有的一切都以发布的公告为主,在我们发布的第二份公告中,就有提到,若对税法有不懂之处,应该来税务司直接询问,亦可向税警询问,但不要轻信他人的谣言。那些雇员就只负责查税,其余的什么都不懂。”

    李敏道:“但是坝头方才说,他们是被允许收钱的。”

    陈明点点头道:“是的。他们是被允许收钱的,我也承诺过,他收到的钱,就是他们的奖金。因为若是有人送钱给他们,那证明这人是在想办法逃税,这可是非常关键的线索,对于我们的雇员而言,收钱也是一种策略。”

    李敏道:“允许收钱加上允许雇员诱导他人逃税,陈税务使难道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

    陈明道:“首先,税务司从不建议他们诱导他人逃税;其次,一切以税务司的公告为主,不要轻信任何人,如果大家都走合法程序交税,那么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真是一个无赖官署!李敏暗骂一句,又讽刺道:“真是抱歉,今日之后,这个策略恐怕无效了。”

    陈明道:“这世上不缺乏贪婪的蠢人。”

    殷承兴偏头看向陈明,你丫骂谁呢。

    “我问完了。”

    李敏坐了下去。

    张斐看向邱征文道:“控方可有问题?”

    邱征文摇摇头。

    苏辙突然道:“我们检察院也有一个问题,要向陈税务使请教。”

    张斐点点头。

    苏辙问道:“请陈税务使,如果那些雇员收了钱,并且有意帮人隐瞒,税务司会如何处理?”

    陈明道:“解除雇佣契约。”

    “不会追究他们的惩罚吗?”

    “不会。”

    陈明摇摇头道:“因为这些事本是我们税警干得事,由于人手不足,我们才用雇员,我们也无权追究他们在这方面的责任。”

    苏辙起身问道:“难道陈税务使不担心这减少国家的税入。”

    陈明道:“不担心。”

    苏辙问道:“为何?”

    陈明道:“因为他们需要贿赂所有的雇员,才能避免被追查到,但这几乎是不可能,他们也不可能认识所有的雇员。此外,就拿此案来说,对方只送了两百贯,但如果此案被判定逃税罪,坝头就能够获得至少上千贯的利润,这也是他告发对方的唯一原因。我们税务司始终建议大家,无论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一定依法交税,因为你们是逃不掉的。”

    苏辙问道:“如果就是有人帮助别人隐瞒税收,使得国家财政受到损失,那又怎么办?”

    陈明道:“我会承担一切责任的,而且这种责任,也不可能推给那些雇员,他们可承担不了的,朝廷和官府也不会认同的。”

第六百三十二章 杀猪盘

    虽然陈明的语气与他的面瘫脸一模一样,木得任何感情的。

    但他说得每一个字,都彰显着无比的嚣张。

    国家税收受到损失,那就是我们税务司的问题,与那些雇员无关,我们税务司将负全部责任,但其实你要细品这一句话的话,这意义可就非同一般。

    到底是国家税务啊,就他陈明能担得起这责任吗?

    当然是不能。

    一般来说,他们只是执行部门,负责任的是决策部门,比如说政事堂,大理寺,审刑院,御史台,等等。

    就好比说如果元绛出问题,责任肯定是王安石的,而不是河中府转运司来负责。

    但是税务司后面,可不是王安石、司马光这些宰相级别的人物,而是皇帝。

    也就是说,皇帝在为他们担保。

    这非同小可。

    要出问题,皇帝就得出来道歉。

    当然,这也从侧面说明一点,就是皇帝对他们能力的信任,敢负这个责任。

    总之,你们这些逃税的家伙,是一个也都别想逃。

    但这也为他赢来无数道仇恨的目光。

    你这是要我们的老命啊!

    苏辙自然听出这弦外之音,也不便继续问下去。

    虽然他也敢怼皇帝,但那只是潜在意思,而从司法角度来看,他也拿税务司没辙,因为没有律法可以限制住雇员收钱的行为,他们都不是编制内的人,没有任何职权,他只是受雇调查,这就没法去管,况且你给他们送钱,那就是提供线索,人家顺藤摸瓜也是理所当然,合情合理的。

    至少现在坝头是站在税务司这边的。

    坐了下来,苏辙又向一个检查员道:“将控方的诉讼状拿来。”

    “是。”

    很快,检察院就将诉讼状递给苏辙。

    苏辙认真查阅起来,心道,看来我忽略的细节还真是不少啊!

    在苏辙坐下之后,双方都表示没有证人出席。

    张斐也不耽误,立刻让控辩双方结案陈词,毕竟后面还有一百三十多个被告,可不能太磨蹭。

    邱征文先站起身来,“我其实没有太多要说的,因为此案人证、物证具在,殷承兴逃税之罪,是确定无疑的,除此之外,我就还想强调两点。其一,是对方先主动联系雇员坝头的,无论他们是怎么交谈的,至少能够证明,殷承兴希望能够逃避税收,他才是主动的一方。

    如果他只是想知道,税务司的一些制度,他大可以上税务司去询问,有不少人都去询问过,而不用想方设法的去找坝头,税务司事先可没有公布这些雇员的名单。

    其二,就是我想提醒各位一句,殷承兴一共逃税三千余贯,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个数目甚至是令人触目惊心,可是非常非常严重的逃税罪,虽然皇庭曾颁布法令,因为自主申报是首回执行,故此,首犯可免于刑罚,但是我恳请皇庭给予其顶格惩罚,判处其五倍罚金。”

    五倍?

    一万六千贯?

    殷承兴一听这句话,当即是大脑顿时一阵晕眩,去年都白干了吗?

    就他们这些大财主,惜财如命,这一下罚这么多,可真是要他们的老命啊!

    幸亏有两个庭警在旁搀扶着他,否则的话,必然会摔倒。

    坐在旁边的官员们,以及院门外的员外们,个个只觉背脊发凉,双鬓微微冒着热气。

    太可怕了!

    我想回家!

    虽然他们都是逃税专业户,但其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每年到底逃了多少税,故此这个数目还真是令他们感到触目惊心,不可思议。

    邱征文坐下走,李敏站起身来,“适才对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就是自主申报是首回在河中府执行,而且与以往的交税,是有着很大的区别。

    我不想说以前的收税存在什么弊端,但事实就是以前百姓对于收税是深感恐惧,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要交多少税,有无数事实证明,大多数百姓每年交的税都不一样,讨好那些税吏,那更是稀松平常之事。

    虽然我也承认,目前这种情况,正在慢慢改善,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种观念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过来的,我的当事人殷员外,作为一个良好百姓,同样也是如此,以往的事例让他对于这种陌生的收税方式感到恐慌,感到惧怕,而且方才那雇员坝头也说了,他们在收取过税时,需要上下打点,而这就是殷员外找到雇员坝头的原因,因为他们还是认为,需要上下打点,才能知道自己真正要交多少税。

    这种做法当然是错误的,我也非常不认同,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做法在之前是非常常见的,相信大庭长应该也有所了解,毕竟去外面随便问问就知道。

    而我的当事人并不清楚,雇员到底是不是税务司的人,只是他认为是的。而那雇员坝头由于觊觎奖金,故而诱惑我的当事人逃税,并没有正确地引导我的当事人去合法交税。

    故此,我在此恳请大庭长从轻处理,给予我当事人一个机会,我当事人也愿意补交所有的税收。”

    套路依旧,还是将责任推给官府,反正在皇庭要不说上官府的几句不是,等于是没有来过皇庭。

    关于这一点,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但是以前在坐的官员对此都是怒不可遏,今日却是不同,不少官员在内心默默点着头。

    “说得好!”

    “好!”

    院外也适时响起阵阵叫好声,更是喊出他们的心声。

    三小金刚不禁都抬头看去,见外面全是员外,立刻反应过来。

    说到底,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都还是屁股决定脑袋啊!

    只要对自己有理,必须叫好啊!

    “愿意!愿意!我愿意!”

    殷承兴更是是止不住的点头,眼泪都已经在眼眶里面打转了。

    才三千贯而已!

    尼玛!

    他猛然觉得这税真是一点也不多了。

    相比一万六千贯而言!

    “多谢控辩双方的供词。”

    张斐却如同往常一样,先是微笑地点点头,然后又看向殷承兴,“被告,你对于控方提供的账目、证据,以及最终的逃税金额,是否认同?如果你认为其中账目有问题,那我们再派人去调查,等到具体数目出来之后,在做判决。”

    “我!”

    殷承兴眨着眼,不免又看向李敏。

    你们之前什么都不说,现在看着我干嘛?李敏心中一番抱怨,突然道:“大庭长,由于我当事人并未仔细看着这账目,以及事先我们并不知情,肯定大庭长容许我们仔细看过之后,再做回答。”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可以允许,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如果证物遭到任何破坏,被告不但会受到顶格的处罚,同时还会受到刑罚。”

    “是,我明白。”

    “暂时先休庭。”

    张斐一敲木槌,起身就走。

    真是留下一地冷汗,坐着的官员是站不起身来,而外面站着的富绅则是差点跪下去。

    完了!

    完了!

    全完了!

    这税务司太可怕了!

    怎么办?

    刚刚回过神来的蔡延庆,也不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税务司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发现周边鸦雀无声,来回看了眼,发现不少官员坐在椅子上,手都在发抖,心道,这都是你们咎由自取啊!

    过得片刻,又见一些官员站起身来,故作伸展了下懒腰,然后慢腾腾地往外面走去。

    但蔡延庆知道,他们其实很急。

    王韶本也想站起身来活动一下,可瞧了眼身旁的吕公孺,见他神色发慌,心想难道他逃了很多税?于是试探道:“吕知府为何坐立不安。”

    吕公孺小声道:“你有所不知,我本打算让公检法今年去京兆府的,可经这么一审,只怕京兆府没有人愿意让他们去,这我能不头疼吗。”

    这税务司比他想象中的可还要可怕得多啊!

    王韶是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内堂!

    张斐放下茶杯来,又向蔡京他们问道:“你们认为该如何判罚?”

    蔡京道:“学生认为给予五倍的处罚,过于重了,殷承兴只怕承受不了,甚至会引来他们的反抗,给予三倍,既能起到震慑的效果,又能够体现皇庭的仁慈。”

    一旁的许芷倩撇了下小嘴,鄙视了蔡京一眼。

    他这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跟税务司保持距离,税务司现在真是太可怕了,真是与所有权贵为敌,不可明交,只可暗交。

    蔡卞却道:“但这涉及金额可是不小,如果官员贪这么多钱,都是处以斩刑,我觉得是可以给予五倍的判决。”

    许芷倩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对付这种人,你还体谅他,往死里罚啊!

    张斐又看向上官均。

    上官均道:“学生以为三倍太少,五倍又太多,给予四倍即可。”

    “你可真是会和稀泥啊!”

    张斐笑了笑,旋即申请严肃道:“其实这个判决没得商量,就是五倍的判决,我真不知道你们在犹豫什么,如果逃税三千贯,就只要罚三倍,那么那些小商人逃税三十贯,你们怎么去罚?是倒贴三十贯给他们吗?

    而且,你们想想看,他肯定不是第一年这么干,以往他逃掉的税,又是从谁手里收上去的,税务司已经是做到仁至义尽,给予他们足够机会,是他们贪婪成性。此外,他一年赚两万贯,我们不需要考虑帮他省钱?

    至于会不会激起他们的反抗,到时税务司会交他们做人的。”

    许芷倩激动道:“大庭长英明。”

    张斐回过头去,鄙夷她一眼:“这还用你说。”

    证人休息室。

    “李珥笔,李小先生,陆小先生,你可得救救我啊!”

    殷承兴就如同小可怜一般,拽着李敏的衣袖,泪眼汪汪,语带哽咽,真是我见犹怜啊!

    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求饶,为时已晚啊!李敏叹道:“虽然我们已经尽力帮你辩解,但如今对方到底证据确凿,而且税务司与坝头的雇佣契约,也并不利于你,这官司是肯定输了,想要不受罚的话,几乎是不可能得。”

    殷承兴又问道:“那那会罚我多少?”

    他也知道,但一万多贯的惩罚,这真是要他们的老命啊!

    李敏迟疑了下,道:“我只能说,你要做好接受五倍处罚的准备。”

    “五倍?”

    殷承兴激动道:“这太多了,我绝不可能认罚的。”

    李敏道:“这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逃税的数目又太庞大,如果不给重罚,如何威慑他人,皇庭一定会考虑到这些方面,这将对你非常不利。”

    他心里有数的,因为他之前就试探过皇庭对此的判罚标准。

    张斐给他的答案,严惩不贷。

    陆邦兴突然道:“殷员外,事已至此,这个结果基本上是不可能改变,员外何不展现一些风度,既然输了,那咱就认。”

    殷承兴偏头怒视陆邦兴一眼,突然一拍桌子,道:“陆小先生说得对,这钱没了,面子可不能丢,不就是一万多贯么,老子有的是钱,权当打发乞丐.。”

    可说着说着,他又哭了起来,“一万多贯啊,这也太多了,这些人真是狠啊!”

    是真哭啊!

    这简直就是一个杀猪盘。

    李敏和陆邦兴相视一眼,倒也没有幸灾乐祸。

    其实他们也觉得太多了。

    当初税务司在京城执法时,到底查得只是免役税,而不是总税,要是当时查总税的话,估计财政都已经改善了。

    东京的富豪可真是太多了。

    当然,那时候也没有这个条件!

    证人休息室内。

    “陈税务使,我.我全按照你说得去做了。但是.。”

    坝头又忐忑不安道:“但是这出去之后,那那殷员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可不是他主动要出卖殷承兴的,他其实是刚刚才知道,原来税务司已经掌握所有证据,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只是税务司的一个幌子,当时他就只能站在税务司这边,只要税务司将这些证据都摆出来,殷承兴肯定认为是他出卖自己的。

    殷承兴那么大的家业,又是河中府老牌贵族,他要整一个小小拦头,那可真是轻而易举啊!

    陈明点点头道:“如果你能够用能力证明自己可以帮税务司查到更多的税,那我们自然会保护你。”

    坝头立刻道:“税务使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得,绝绝对不会再收这钱了。”

    “好好干!”

    陈明稍稍点头,税务司还是需要坝头这样有着非常丰富经验的人,而且马上税务司也要进行扩张,这一批人将会是最忠于税务司的。

    虽然他们违反规矩,但是陈明却要提拔他们这一波人。

    说罢,陈明便打算开门出去,可刚到门口,他又回过头来,“那一百贯和二十顷土地的罚金就是你的酬劳,这规矩不能坏。”

    还有钱拿?坝头顿时是感激涕零,“多谢税务使,多谢税务使。”

    那三千多贯的税可不是他查出来的,自然也不能算作他的,让他查,他也查不了这么多,毕竟是那么庞杂的税务,需要各种人才,才能全部查清楚。

    经过半个时辰的休庭后,张斐再度来到庭上,宣布继续开庭审理。

    “被告,这账目是否有问题?”张斐先是问道。

    “没有问题!”

    此时的殷承兴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了。

    “那好!”

    张斐朗声道:“虽然辩方是一再强调,被告是受到雇员坝头的诱惑,以及自主申报是首回执行,而不知具体规则,才导致殷承兴抱有侥幸心理。

    本庭长不否认辩方的这些说法,甚至于也认可,但是,我们不能忽略一点,被告可不是一个三岁的小孩,也不是刚刚才接管家业的年轻人,相反,被告是一个接受过教育,非常精明,且腰缠万贯的商人、地主。他的见识,他的经验,以及他的才智是能够清楚的判定一件事违法与否,又是否该做。

    被告逃税纯属贪婪成性,明知故犯,且是有预谋的,有计划的,但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控方提供得证据确凿,本庭长决定不酌情处理,给予顶格处罚,以逃税金额的五倍来作为罚金,不过他是首犯,故免于刑罚。”

    一阵惊讶声响起。

    在坐的大部分人都没有想到,张斐真的会给顶格处罚。

    他们认为税务司方面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哪知道,他们是来真格的。

    许芷倩瞧着那些人的脸色,嘴角微微上扬,她非常喜欢这一刻。

    反倒是殷承兴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坐在那里闷声不语。

    正当这时,苏辙突然站起身来道:“我们检察院保留针对殷承兴贩卖私酒一事的起诉权。”

    他一直没有做声,就等着那账目确定,因为如果他要起诉殷承兴贩卖私酒,必须得拿那些账目作证据。

    此话一出,一阵哗然声响起。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我!”

    殷承兴更是直接蹦跶起来,可望着苏辙,又是满脸乞求。

    你们不是要钱吗?

    我这钱都给了,你们又来要命,还让不让人活啊!

    那些员外已经不是背脊发凉,而是面色苍白,张着嘴,发不出声来。

    他们似乎忘记了检察院这个索命的部门。

    韦应方狠狠低声骂道:“这该死的检察院。”

    又回过头去,看向刚刚坐下的曹奕,“情况怎么样?”

    曹奕摇摇头道:“他们所言不虚,刚刚外面来人告诉我,就在开庭之前,突然出现大量的税警和皇家警察,将他们仓库全都被封了。”

    “这绝对是一个阴谋。”但韦应方也顾不得懊恼,又低声问道:“你可有交代清楚他们。”

    曹奕点点头道:“我方才让李敏去传了个话,如果真的对方拿出证据,就让他们立刻认罪,不要去做辩护。”

    韦应方道:“幸亏咱们这么干了,不然的话!”

    说到这里,他瞧了眼苏辙,又懊恼地搓了搓脸。

    就连陆邦兴都皱眉道:“这也太狠了吧!”

    李敏瞧了眼苏辙,道:“苏检察长只是保留,或许有谈判的余地。”

    说着,他又向殷承兴使了个眼色,让他千万别说糊涂话,小心得不偿失,检察院更是惹不起啊!

    殷承兴脑子里现在全是浆糊,只能盲目地听从李敏他们的,默默又被带了下去。

    审理依旧在继续,皇庭又传第二位被告柳再春上庭。

    此人一上来,院内外顿时议论纷纷。

    原来这个柳再春不是别人,正是那韦应方的小舅子。

    柳再春神色十分淡定,但若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的手有些颤抖。

    邱征文站起身来,“根据税务司的调查,柳再春去年收入在一万八千贯左右,依法需缴纳两千七百贯,但他去年只缴纳三百贯,涉及到逃税金额高达两千四百贯。

    其中农税涉及到逃税金额,高达约一千二百贯,其余一千五百贯则是来源于他们家所拥有的勾栏瓦舍、酒楼、赌坊、以及运输方面所得。”

    陆邦兴阴阳怪气道:“不会又是有哪个好心人,在街上捡到所有的账本,然后上交给税务司的吧。”

    张斐道:“辩方。”

    “抱歉!我只是一时没忍住!”

    陆邦兴赶紧点头认错。

    张斐又向邱征文,道:“控方请继续。”

    邱征文却是接过话来:“虽然没有好心人举证,但是税务司查到与柳再春有买卖来往的商人,从他们手里得到了相关账目,根据我们的估算,柳再春买卖所得,远比申报的要多得多。”

    还能这么查?

    柳再春都傻眼了,我这么多买卖,跟这么多人合作,你们全都查到,你什么鬼神来的吧。立刻看向陆邦兴、李敏。

    二人是一脸懵逼,你什么都没有跟我们说,就给我一个眼神,我哪知道这是真是假。

    柳再春见他们靠不住,于是自己出声反驳道:“大庭长,他们是在造谣污蔑,我家里就只有三十顷的地契,他们却说我农税逃税一千多贯,这怎么可能?”

    邱征文道:“柳员外可有看过税务司当初颁布涉及自主申报规则的公告?”

    柳再春立刻道:“我当然看过。”

    邱征文道:“那柳员外应该知道,税务司查到是所有收入,只因田税的特殊性,才规定亩收一斗,故此税务司不会单看你的田地有多少,主要是看你的收入,根据税务司的调查,你家的粮仓在去年十一月份,供入账两万多石粮食,但是你并没有在自主申报上填写这些。”

    “你怎么!”

    话一出口,柳再春突然闭嘴,然后狡辩道:“这是我花钱买来的,你.你应该找那些卖粮食的去收税。”

    邱征文问道:“请问你是从哪里买得?”

    柳再春道:“很多人,我不记得。”

    “可有凭据?”

    “没有。”

    邱征文笑道:“卖你粮食的人,可有一个名叫陈小雨的农户?”

    柳再春神色大变,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邱征文又向张斐道:“大庭长,恳请传证人陈小雨。”

    张斐道:“传陈小雨上庭。”

    但见一个二十多岁农夫打扮的年轻人上得庭来,柳再春见到这人,顿时是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邱征文道:“陈小雨,请你是干什么的?”

    陈小雨道:“我是柳家的佃农。”

    邱征文道:“柳家指得可是柳再春家?”

    “是的。”

    “你租用了柳家多少土地?”

    “六十亩。”

    “但是据我去年申报的税,就只有二十亩。”

    “地契上只有二十亩,但实际上是六十亩。”

    “这是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他们是用了什么办法,将六十亩的田地算作二十亩。”

    不少人听到这里,不免瞄了瞄韦应方,此时韦应方已经是满头大汗,这税务司到底是些什么人,这土地都已经藏了这么久。

    邱征文又问道:“那你凭什么证明,地契上只有二十亩的田地,实际上却拥有六十亩。”

    陈小雨道:“因为我跟柳家的佃契,就是六十亩,而且我自己也测量过得。”

    “多谢!”

    邱征文又向张斐道:“我这有陈小雨所租这片田地的交税情况,以及陈小雨与柳家的佃契。”

    证据呈上后,张斐看了看,又向柳再春道:“被告,你对此有何说法?”

    柳再春余光瞧了眼韦应方,然后点点头道:“我认罪。”

第六百三十三章 不见棺材不掉泪

    这就是韦应方给柳再春传递的口信。

    只要对方拿出实证来,那就直接认罪认罚,尽快结束这场官司,千万别做任何的争辩。

    可见即便到了这一刻,韦应方还是有那么一丝侥幸。

    因为他是官员,他知道各种手段,比如说杀鸡儆猴,又比如说,故弄玄虚,万一税务司只是拿那两个来立威,其实并没有掌握所有人的证据,或者证据不是那么充足,就只是吓唬人的,那他更会气死去,故此还得等到对方先拿出证据来。

    这真是好巧不巧,邱征文上来就直接亮出那张有问题的地契来,这可真是直接吓出韦应方一身冷汗来。

    决不能再争辩下去。

    因为这份地契跟他的关系很大啊!

    而且一旦就这事进行争论的话,天知道税务司到底还掌握多少证据,可别越挖越多,什么违法收入也都给你挖出来,甚至将他也给牵连进来。

    然而,只要这些违法收入给挖了出来,并且都做实的话,尤其是还涉及到官员,那检察院就会介入,税务司到底是只要钱,检察院可是要命来的,鬼知道会不会将他也给牵连上。

    虽然韦应方他们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自己名下的税可是一分不少,只不过他们的大多数家业,都在亲人手里,因为宋朝对贪污还是查得非常严,隔三差五,就会派人系统性查一次,只要你进行争辩的话,这话就肯定越说越多,这言多必失啊!

    赶紧认!

    不要犹豫!

    但是,认了就得罚,还是五倍罚金的顶格处罚,不过张斐还是一视同仁,给予他们审视账目的时辰,等确定无误,再做最终判决。

    如无意外,这又是一万多贯入账啊!

    如王韶、蔡延庆、元绛、吕公孺这些没有心理负担的官员都已经开始在算账了,这一个一万多贯罚金,一百三十多个,那就是一百多万贯。

    这些雇员特么发了呀!

    这可比收上来的税还要多。

    难怪那些人都愿意出卖自己的家主。

    然而,这些蠢货都还只拿一两百贯去贿赂那些雇员,你贿赂个der,太瞧不起人了,这必然会失败。

    正当张斐准备宣传第三个被告时,只见一人快速入得庭上,将一张纸条递给李敏,然后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一番。

    李敏看过之后,立刻起身来,道:“张庭长,请稍等一下,我这里有三十二个当事人,希望能够跟税务司那边商量一下,他们愿意认罪认罚。”

    三小金刚听罢,不约而同得瞄了眼旁边坐着的官员们,但见他们是不少中偷偷抹着额头上的汗。

    心中皆想,你们可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早交税,哪有这回事,老是想着别人是吓唬你的,现在好了,赔夫人又折兵啊!

    可能还得面临刑事诉讼。

    应了那句古话,这祸不单行啊!

    “这样啊!”

    张斐迟疑片刻,道:“那就先休庭吧。控辩双方的珥笔,还有苏检察长你们到内堂来一趟。”

    说罢,他就站起来,反身进入内堂。

    李敏、邱征文、苏辙也起身朝着内堂行去。

    院内院外,霎时间又是议论纷纷。

    这特么真是太刺激了。

    他们的小心脏已经快要受不了了。

    “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坚持不住了。”

    蔡延庆不禁都乐了,原本他们还期待一场旷世大战,不曾想,仅仅一个上午,就转变成了收割机广告。

    元绛小声道:“谁能想到这河中府的税务司比京城的税务司还要强大,都能将这些大地主的佃农、家仆给策反,可真是无孔不入啊!”

    卓群突然道:“关键还是在于检察院,他们更加没有想到,虽然皇庭都已经说了首犯不给予刑罚,但检察院还是能够就违法收入,进行介入调查。”

    首犯不追究刑事责任,仅仅是逃税,可没说不追究里面的违法行为。

    这可是两回事。

    蔡延庆、元绛稍稍点头。

    而这就是这些人立刻投降的事实,如果只是要钱的话,反正都已经是要顶格处罚,那何不打到底,使劲浑身解数,能少一点是一点,能拖下去就拖下去,但这钱是绝不能轻易给的。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检察院还能就里面的违法保留起诉权,咱不说杀人放火,但是贩卖私盐、私茶、私酒,这个大家多多少少都会沾点,尤其是那些在官府有着很强背景关系的。

    虽然朝廷一直在降低对这些走私的处罚,但还是要给予刑罚的,关键,这里面都会牵扯到他们背后的势力。

    检察院简直就是为他们这些当官的而设,这他们能不害怕吗?

    内堂。

    “税务司对此有何看法?”

    张斐先是将邱征文问道。

    邱征文道:“我们税务司追求五倍罚金的顶格处罚,如果他们认同这一点,我们税务司可以接受他们的认罪。”

    张斐又看向李敏。

    李敏却看向苏辙,“如果检察院也不追究的话,我的当事人也愿意缴纳五倍的罚金。”

    苏辙听得眉头一皱,道:“你凭什么跟我们检察院谈条件?我们检察院会保留对其中所有违法收入调查和起诉的权力。”

    李敏讪讪道:“苏检察长莫要误会,我不是在跟你谈条件,只不过关于贩卖私茶、私酒,都是常有的事,许多百姓也都在贩卖,因为官府的限制实在是太多,价格又贵,那些乡户要不买点私酒,就根本就喝不上酒。

    再说,五倍的罚金,基本上将这些钱也都给交出去了,他们都是白干了一年,就还请苏检察长网开一面。”

    苏辙依旧不予理会。

    张斐思索片刻,突然道:“你们先出去一下,我跟检察长单独谈谈。”

    “是。”

    等到他们二人出去以后,张斐向苏辙道:“苏小先生,咱们见好就收,这已经从他们身上割下一块肉。”

    苏辙却是反问道:“如果我不妥协,税务司是不是不会配合我们检察院。”

    他们检察院可没有税务司那般手段,他们如果要起诉,肯定还是需要税务司的配合。

    张斐笑道:“当然不可能的,但是我觉得李敏说得有道理,当下贩卖私茶私酒是多不胜数,也涉及到不少百姓,如果要就此事进行调查的话,对方反戈一击,举报平民百姓,导致案件扩大化,可能就没完没了了,到时这税钱也收不上来,因为官司还会继续打下去,这可能会使得我们陷入被动中。”

    现实就是这种情况太常见了,但法律上又是不允许的,这对于公检法而言,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还是那句话,法不责众。

    苏辙心里当然是非常清楚的,他自己也都喝过私酒,道:“但是我们不能总是这么和稀泥,这些问题该怎么解决?否则的话,珥笔一提法不责众,我们就束手无策。”

    张斐问道:“苏小先生对此有何看法?”

    苏辙立刻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三十多个人,应该全都是官员们的亲戚。”

    真不愧是苏家人,反应果然是快。张斐眼中闪过一抹赞色,道:“虽然我不敢肯定,但我想得与你一样。”

    苏辙听罢,道:“放他们一马可以,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对此进行改革,绝不能再拖下去。”

    张斐笑道:“苏小先生是想以此跟那些官员们谈判?”

    苏辙点点头,带着一丝无奈道:“毕竟我们公检法无权干预行政,也只能用这种方式。”

    张斐点点头,道:“这与我想得不谋而合。”

    苏辙道:“但是我们怎么自圆其说。”

    张斐道:“这你放心,交给我。”

    苏辙愣了下,道:“看来张庭长早已经想到这一点。”

    张斐也不否认,道:“是有类似的想法,但主动权还是在他们手里,毕竟我们的职责就是秉公执法。”

    苏辙稍稍点头。

    与苏辙谈妥之后,张斐再度将李敏和邱征文叫了进来。

    “李敏。”

    张斐道:“我与苏检察长已经谈过,原则上我们公检法是坚持不清算旧账,但是这毕竟是去年的税收,从表面上来看,不算是旧账,但是你说得非常有道理,有可能是制度得缺陷所遗留下来的,并且与百姓息息相关。

    但这需要与官府方面商量,看看到底责任是谁的。正好,即便他们认罪认罚,我们皇庭也不能轻易给予他们处罚,还是需要他们确认税务司提供的数目没有问题,我们皇庭不想让人觉得,是我们强迫他们罚钱。

    这样吧,在你确认数目的时候,苏检察长也会跟官府方面交涉,到时再看结果,当然,如果数目不对,你们也可以继续上诉。”

    “我没有问题。”

    李敏点点头。

    张斐又看向邱征文。

    邱征文道:“至少皇庭得给我们税务司一个期限,我们税务司不可能一直等下去。”

    张斐稍作思量,便道:“七日。”

    “可以。”

    邱征文点点头。

    “怎么样?”

    陆邦兴见到李敏回来了,立刻问道。

    李敏感慨道:“这民不与官斗啊!”

    陆邦兴一脸错愕道:“什么意思?”

    最近我们斗少了吗?什么屁事都往官府头上扯。

    李敏便将张斐提出的方案告知他。

    陆邦兴皱眉道:“也就是说,苏检察长要以此为条件,去跟官府进行谈判?”

    “必然是这样,就那三十几个人全都是官员们的亲戚。”李敏心有余悸地摇摇头:“所以说,还是他们这些当官的会算计,就这一点点利益,他们都不会放过,还能说得头头是道,我差点都信了。”

    陆邦兴道:“张庭长的手段,你是第一回见识么?幸亏他去当庭长了,他要当珥笔,那还有咱们什么事。”

    “这倒也是。”

    李敏点点头,起身道:“走吧,去跟我们的当事人商量一下。”

    没过多久,一个仆从来到韦应方身后,低声在耳边嘀咕了一番。

    韦应方听得眉头一皱,沉默半响,是无奈地长叹一声,点点头:“先答应他们吧。”

    “是。”

    这人走后,曹奕问道:“什么情况?”

    韦应方道:“检察院要跟咱们谈谈。”

    曹奕道:“谈什么?”

    韦应方道:“私酒、私茶。”

    曹奕眉头一皱道:“岂有此理,他这是想要威胁我们。”

    韦应方道:“如今把柄全拽在他们手里,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任由他们宰割。”

    说到这里,他又咬牙道:“这税务司莫不是会做法,他们是怎么查出这些证据来的。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越想越悔,可他哪来想得到,还能这么查税?

    不可思议啊!

    坐在不远处的元绛,偷偷瞄了他们一眼,心道,那臭小子竟然没有事先跟我商量,真是岂有此理。

    各方确定之后,张斐才从后堂出来。

    “本庭长方才询问了一番,这三十二个被告,是在没有确定账目的情况表示认罪认罚,这是有违公平审理的原则,故此本庭长暂不允许他们认罪,并且会将税务司提供相关证据,给予他们仔细审查,直到他们确定账目没有问题后,本庭长才会做出最终判决。”

    不少人都听傻了,还能拒绝别人认罪?

    这.!

    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专业!

    当然,不少官员心里都有数,什么公正、公平,统统都是狗屁,他们只是想多要一些。

    真TM无耻啊!

    接下来上来这个被告,乃是河中府有名的药材商人贺宏。

    邱征文道:“根据税务司所调查,贺宏涉及农税逃税三百余贯,同时在药材交易方面逃税,达到九百余贯。”

    那三十多个才是真正隐藏大财主,毕竟都是有过硬的官府背景,剩下的自然没有逃那么多税。

    而且,那些三十多个认罪的,主要是害怕牵连到背后的势力,可不代表其余人也能接受这个罚款。

    贺宏立刻道:“我一文钱都没有逃,你这是血口喷人。”

    张斐安慰道:“贺员外稍安勿躁,我们皇庭是看证据的。”

    贺宏拱手道:“希望张庭长能够为我等做主。”

    “一定!”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向邱征文道:“控方可有证据?”

    邱征文道:“我恳请张庭长传证人刘苗出庭作证。”

    贺宏听到这名字,先是皱了下眉头,可见到那证人出现时,他顿时神色大变,“你你.!”

    但见证人刘苗畏畏缩缩,来到证人席坐下,都不敢多看贺宏一眼。

    邱征文问道:“刘苗,你干什么得?”

    刘苗道:“小人.小人是贺家的佃农。”

    邱征文道:“但是根据你去年的自主申报,你是拥有二十九亩田地的地契。”

    刘苗道:“那都是都是贺家寄存到我这里的。”

    “你胡说!”

    贺宏激动道。

    “被告,请不要干扰证人作答,否则的话,本庭长判你藐视皇庭。”张斐警告道。

    贺宏心中一慌,立刻坐了回去。

    邱征文问道:“为什么贺家要将二十九亩田地寄存在你这里?”

    刘苗道:“这是因为规避新税法,我听说三十亩以下,就只需要缴纳百分之六的农税。”

    邱征文又继续问道:“难道他就不怕你将这田地据为己有吗?毕竟这地契可是在你名下。”

    刘苗道:“因为我欠他的钱,已经是不可能还得清,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害怕。”

    邱征文问道:“那你有什么凭据,证明这一点吗?”

    刘苗道:“那二十九亩田本就是白契,后来贺家以白契交易给我,让我去税务司交契税,从而就变成我的,但是我根本不可能买得起这些土地,这些都是可以查到的。”

    “我问完了。”

    邱征文坐了下去。

    李敏直接道:“我没有任何问题。”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问个屁啊!

    邱征文又继续道:“刘苗不是个例,贺宏一直在用拆分土地的办法,在规避更高的税收,我们虽然我无法一一确认,但是税务司已经控制住贺家的粮仓,根据粮仓的收入足以证明刘苗所言,乃是千真万确。”

    说到这里,他扬起一个簿子来,“这里面有刘家一些佃农的口供、地契,以及刘家粮仓在去年冬初时的收入。”

    张斐粗略看过之后,又向贺宏问道:“被告有什么要说的吗?”

    贺宏狡辩道:“税务司不是看地契算税的吗?”

    张斐道:“根据税法,税务司主要是看收入,田亩税只是一种计税法,而不是看田地收税。”

    贺宏不语,从方才的情况来看,他也做好补交农税的准备,但是他的主要收入是商税。

    说到钱,那自然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邱征文又传了一名叫李铁的证人。

    见到此人,贺宏就再也无法淡定了,直接站起身来,“你你竟然.!”

    李铁委屈地瞧了他一眼,然后来到证人席上。

    邱征文道:“李铁,请问你是干什么的?”

    李铁道:“我是专门从西北地区贩卖药材去汴京的药商。”

    邱征文道:“你能说说在去年十二月二十,发生了什么吗?”

    李铁道:“当时我的船队正准备去洛阳,哪知遇到大雪,滞留在渡口,随后就遇到税务司盘查。”

    邱征文道:“税务司的人为何要盘查你?”

    李铁道:“因为他们认为我偷盗药材。”

    邱征文道:“事实呢?”

    李铁道:“事实是那批药材都是我从贺宏那里买来得,只不过他为了规避税务司的调查,未有跟我签订任何契约,而且还是选在荒郊野外交易,并且要求我支付银子,这样的话,就能掩人耳目。当时我一共支付给他五千两银子。”

    “你胡说,我从来没有跟你交易过。”贺宏是咬死不认,反正什么凭据都没有。

    李铁道:“虽然我与他没有签订任何契约,但是我在我的账目上还是写上了这一笔交易数目。而且他们贺家的制药秘方与别家不一样,很容易就能够证明,那一批药材都是属于贺家的。”

    贺宏听罢,当即显得十分慌乱。

    确实!

    他能够成为大药商,也是因为他祖传的秘法,这没法否认啊!

    “说谎!他在说谎!”

    贺宏似乎还在垂死挣扎,“是他偷了我家的药材,是他偷的。”

    邱征文仿佛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于是又向张斐道:“大庭长,贺宏为人十分精明,他为求躲避税务司的追求,已经更改了所有账目,但是我们查到去年与他所有交易的所有大商户,如今这些人全都庭外等候作证。如果这些人全都是偷他家的,他早已经倾家荡产。这足以证明,他家里的账目是存在问题的,这些交易都没有计算在内。”

    随着他的一个个老客户倒戈相向,并且拿出自己账目和药材作证,贺宏已经是面如死灰,瘫坐在椅子上,再也无法反驳的勇气。

    其实这些老客户也不想出卖好友,他们也都不想交税,但是他们没有办法,如果他们无法解释这药材的来源,税务司就能起诉他们偷盗药材。

    同时税务司向他们保证,如果他们愿意出庭作证,将不追究他们此案中的责任,要知道他们也有协助逃税的嫌疑。

    随着贺宏被抬下去后,接下来上来的是一个名叫段云天的大财主,这人高大魁梧,坐在上面颇有气势。

    邱征文道:“根据税务司所查,段云天农税方面逃税两百贯,但是他一直在偷偷开采三个私煤矿,去年从私煤中所得一万两千贯,逃税一千八百贯,共计两千贯。”

    段云天惊愕道:“这这你们都知道?”

    邱征文道:“你们所有的煤都是往三门峡运送到洛阳,税务司在三门峡的人已经记录下他们去年一共运了多少煤出去,包括你们船队在渡口的登记,以及你们的煤贩卖去何地,买家又是何人,所得利润是多少。”

    说到这里,他瞧了眼天色,“此时你家的三个煤矿应该已经被税警查封。”

    他便拿出一箱子证据呈上。

    段云天听完之后,连辩解的勇气的都没有了,张斐叫他他也不答。

    装死是他们的唯一出路。

    张斐也不勉强他,瞧了眼天色,道:“时辰也不早了,上午就审到这里,下午继续审。”

第六百三十四章 黄金两小时

    以往这中场休息时,都是张斐给众人留下一道非常潇洒的身影,为了帅,他甚至都不会等许芷倩,但是今日不一样,他这才刚刚落锤,就见两边贵宾席上一大波人站起身来,然后急匆匆地往外面走去,这使得张斐都不得不感慨道:“看来他们终于知道如何让我不开心了。这该死的报复!”

    于是乎,他这回也耐心地等着许芷倩。

    许芷倩麻利地收拾好文案,然后与张斐一块往外行去,余光瞟了眼那空荡荡的贵宾席,“他们能想到办法吗?”

    张斐笑道:“你应该怎么问,他们会以何种姿态认输。”

    “哎呦!”

    年迈的元绛是双手撑膝,缓缓在站起身来时,左右一看,人呢?韦应方他们早已经不见人影,身边就只有蔡延庆和卓群,“蔡知府,咱们!”

    蔡延庆笑道:“去外面的酒楼随便吃点吧。”

    “也好!请!”

    “请!”

    二人慢悠悠地往外面走去。

    “当初京城也是如此吗?”蔡延庆问道。

    元绛不禁回忆起那段惊心动魄的税战,只道:“比这更加可怕啊!”

    蔡延庆一惊,问道:“难道现在只是开胃菜?”

    元绛摇摇头道:“这我也不清楚,毕竟我跟税务司是真的没有任何来往的。”

    这午间休息的一个多时辰,对于韦应方那些官员而言,可真是至关重要。

    因为早上的审判,已经完全打乱了他们计划,他们也是头回感受到税务司的恐怖,这种规模的策反,以及无所不用其极的查证手段,试问谁又能防得住啊!

    现在他们担心的不再是钱的问题,而是官职和性命的问题。

    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大量的违法偷税行为。

    这个是非常要命的。

    李家书铺。

    “你们方才到底在干什么?被对方问的话都不敢说了吗?”

    韦应方顾不得那么多,见到李敏和陆邦兴就是一番质问。

    以往争讼,这双方珥笔都能打得有来有回,可今日,简直就是单方面的屠杀,那李敏和陆邦兴可连屁没有放一个。

    李敏十分委屈道:“韦通判明鉴,不是我们不敢说话,而是他们什么也没有跟我们说,对方拿出来的证据,我们都是一无所知,我们珥笔争讼也是要讲证据的,可是我们手中什么都没有,这这如何去争辩啊!”

    陆邦兴也道:“当初他们雇佣咱们的时候,就说的非常明确,确保他们不被冤枉就行,如果对方查到证据,那他们就认。”

    因为之前这些大财主们,一直被坝头这一类雇员所迷惑,雇员手中的证据都是他们给的,所以他们已经做好受罚的准备,反正就这一点钱。

    可哪里想得到,竟然被坝头他们出卖了。

    当然,他们这么相信坝头,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毕竟坝头和他们都是这一带的地头蛇,彼此知根知底,都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如坝头这种下三滥,收惯了钱的小人,怎么可能会马上就忠诚税务司。

    之前,他们对此是真的很有把握的。

    事实上他们也没错,坝头他们那些被收买的雇员,并没有出卖他们,只是他们并不知道,税务司有一支极其隐蔽的部队。

    “你们!”

    “韦通判息怒。”

    曹奕赶忙拉住韦应方,现在可不是争吵的时候,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又向李敏道:“依二位看,现在我们该如何应对?”

    李敏如实道:“目前对方证据确凿,且有人证物证,根据对方在庭上所言,那税务司都已经控制他们的仓库,这官司是不可能赢的。”

    曹奕又问道:“那关于贩卖私酒的罪名呢?”

    李敏道:“这个我也已经尽力了,我希望将其归于旧账,毕竟公检法是不清算旧账的,而且从大庭长语气来看,似乎这方面有谈判的余地,但其中关键还是在于检察院。”

    这时,一个庭警走了过来,“李珥笔,陆珥笔,那郑大维、武俊他们要求见你们。”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李敏又看向韦应方、曹奕等人。

    曹奕皱眉道:“他们应该是打算认罪。”

    李敏点点头道:“估计是的。”

    韦应方又问道:“认罪也不能逃过检察院的调查吗?”

    李敏摇摇头道:“应该是不能,但是我们可以用认罪的条件,去跟税务司谈判,毕竟涉及到这多证据,这么多人,如果我们全力去打,估计也能够拖延一段时日的。”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如果你们早些将这些事情告知我们,那我们也能想办法,兴许是能够找到突破口的。”

    “现在还说这些作甚。”韦应方肠子都快悔成了晶体状,几乎都没有怎么犹豫,就道:“就按你说得办,用认罪还跟他们谈判,确保检察院不会追究他们的其余罪名。”

    他现在真的顾不上那些钱了。

    “我知道了。”

    李敏点点头,便与陆邦兴带着两个助手,出得门去。

    他们一走,韦应方再也撑不下去了,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自语道:“这税务司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曹奕也是暗自一叹,目光中也透着一丝沮丧。

    虽然他兄长曹邗已经是再三提醒过他,并且数次来信,但但最终他们还是一败涂地。

    “韦通判,那两个珥笔,也只能跟税务司进行谈判,但是他们难以动摇检察院,我们也得想办法向检察院施压。”

    “先等他们谈了再说吧。”

    韦应方搓着额头,“可别中了他们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诡计。”

    曹奕点点头。

    如果现在他们就出面去跟检察院交涉,那不是送上门去吗,如果检察院不答应,那可怎么办?

    李敏他们料想的没有错,那些大财主请他们过去,就是商量认罪一事的。

    上午的一番审判,已经彻底击溃他们的心里防线,他们不敢再抱有任何侥幸,现在都只求能够活着离开。

    至于钱?

    这命都快没了,还要个屁的钱啊!

    皇庭。

    “下午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们赶紧去休息一下。”

    吃过午饭后,许芷倩便向张斐和蔡京他们说道。

    “是,师母!”

    上官均拱手道。

    他们在休息的时候,还是习惯于称呼师母。

    张斐却是笑道:“芷倩,你不要这么着急,估计下午没啥事干。”

    许芷倩错愕道:“下午不审了吗?”

    张斐笑道:“他们都已经被吓破了胆,估计是没有胆量再审下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现在李敏他们正在与征文进行谈判。”

    许芷倩蹙眉道:“他们岂会这么快就认输?”

    蔡京却道:“但对于他们而言,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再审下去,一旦将他们那些违法收入公开的话,检察院面临的舆论压力就会越大,可能到时检察院想跟他们谈判,都要受迫于舆论,事情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蔡京说得对,这个中午对于他们而言,是至关重要的。”

    此时,河中府律师所,双方珥笔正在进行交涉。

    那些被告全都已经答应认罪,而这就是李敏他们手中唯一的筹码。

    反之,如果那些被告不认罪,李敏他们只能被动挨打。

    “我们是有足够的证据可以将他们一个个问罪,所以我们不觉得你们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谈条件。”邱征文上来就是很霸气地说道。

    毕竟跟张斐混了这么久,这点谈判手段,他还是有得。

    李敏镇定从容地笑道:“是,我承认,这个官司我们是输定了,但是这么多人,这么多证据,又涉及到这么多钱,哪怕是多一文钱,我们都能够提出上诉,从而使得这场官司一直拖下去。再者说,你们税务司就只是要钱,他们认罪认罚,你们目的不就达到了吗?又何必节外生枝,弄得大家都不好过。”

    邱征文听罢,不禁微微皱眉,心道,如果对方死缠烂打,问明每一文钱的来历,这个官司确实要拖上一些时日。

    于是乎,他又看向陈明。

    赢是肯定赢,但你们税务司愿不愿意拖,那还得你们自己做主。

    陈明眼皮一抬,看向李敏道:“我们税务司唯一的职责就是查税,你们若能够认罪认罚,我们税务司可以答应不追究,但是检察院方面,我们可控制不了,他们也不会听我们的。”

    陆邦兴见陈明松口了,立刻道:“既然税务司的唯一职责就是查税,那么为了查税,当然也有权力,不将其中证据交予检察院。

    这只是其一,其二,上回问答会,检察院方面一直都在强调,他们捍卫的是国家、君主、百姓的利益。但这场官司拖下去大家有什么好处,一百多个人,这得审多久,公检法所有的人力物力全都得投入其中,只怕耽误其它事,得不偿失啊!

    其三,外面贩卖私酒、私茶的人那么多,他们为何不去调查?其实这根本就不是贩卖私酒有问题,而是朝廷制度就有问题,就拿贩卖私酒来说,酿酒权几乎被那些大财主给控制住,如果他们将酒贩卖道偏远地区的乡村,算上运费,价钱得有多高,可想而知,那些乡户不可能喝得上,这才逼得很多乡户都在偷偷酿酒。”

    这一番话下来,陈明神情变得有些犹豫。

    李敏又继续趁热打铁道:“陈税务使,小民斗胆说一句,如今税法都变了,算的是总收入,那些乡户贩卖私酒,也得交税,也就不能算作私酒。”

    陈明瞧他一眼,问道:“你们这些珥笔都这么能说会道吗?”

    李敏讪讪拱手道:“陈税务使过奖了。”

    “行吧!”

    陈明点点道:“我可以去跟检察院谈谈,但是否能成,我可不敢保证。而且我也有一个条件。”

    李敏问道:“陈税务使请说。”

    陈明道:“我必须确保那些证人的安全,故此那些被告必须解除与我证人的任何关系。当然,他们所欠的钱,我们也会给予合法范围内的赔偿。”

    李敏闻言,不禁心道,你们可真是好算计啊!估计是一早就这里等着我们吧!点点头道:“这我们可以答应。”

    现在是以保命要紧,至于打击报复,怎么也得等着活着出来再说吧。

    如今陈明愿意去谈,对他们而言,就已经是非常成功了。

    因为在此案中,他们是没有资格跟检察院交涉的,检察院凭什么搭理他们,双方的利益完全就是南辕北辙。

    要知道检察院目的就是要将这些人绳之于法。

    这种事只有税务司去谈,因为检察院的介入,是会影响到税务司的利益,而双方都是为求捍卫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随着皇庭门前的商业陆陆续续建起来,皇庭收入增加,也就不需要亲自派人去款待检查员、皇家警察和证人,这检察院方面的午饭、午休,全都是安排在大狗酒楼的后院,但这只是暂时的,因为那边白矾楼的分店已经在专门为他们这些人设计了休息场所。

    樊正是肯定要将这一笔买卖给夺过去的,因为他们白矾楼走得就是高大上的路线。

    这就是张斐最初跟他说的“文化”。

    当陈明来到检察员们的休息区域时,发现里面坐着不少人,元绛、蔡延庆、韦应方等人全都在。

    而苏辙则是一脸无奈。

    “这么多人?”

    陈明微微一愣。

    韦应方起身拱手道:“恭喜!恭喜!税务司一战成名,令我等是大开眼界啊!”

    “何止是大开眼界,简直是不可思议,吾等羞愧不已。”

    “有税务司在,何愁财政不兴。”

    这些官员见到陈明到来,心中一喜,马上站起身来,一顿彩虹屁,就事论事,表面上他们肯定是要税务司站在一边的,收税可是官府最为重要的任务,即便从实际出发,他们也得委曲求全,因为他们现在都不知道,陈明手中握有他们多少证据。

    “各位言重了,目前官司尚未结束,陈某不敢言功。”

    陈明还是那张面瘫脸,又向苏辙道:“苏检察长,有点事,我想跟你谈谈。”

    苏辙点点头,可“好”字还未出口,那何春林就腆着脸道:“陈税务使,什么事还得瞒着我们,私下跟苏检察长谈,我们可都是支持你们税务司的。”

    这话说得,陈明都不知道该如何回了,我特么不瞒着你们瞒着谁。

    搞笑吧!

    元绛点点头道:“是呀!大家都很关心这税务的,若有什么问题,我们也可以帮帮忙。”

    韦应方他们纷纷点头。

    其实他们就是来守着苏辙的,如今官司打到这里,重点已经不是钱,那么关键就是检察院,毕竟税务司那边是肯定没得救了。

    他们担心陈明一个人无法说服苏辙,于是等在这里,帮着陈明一块向检察院施压。

    同时,他们还硬是将元绛、蔡延庆都给绑架过来。

    元绛当然乐于卖他们人情,到底官府政策,还得依靠他们来执行。

    苏辙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但嘴上却故作无奈道:“这里也没有外人,若不是什么机密之事,大家就一块谈谈吧。”

    “我无所谓。”

    “陈税务使,快快请坐。”

    陈明话一出口,这些官员真是恨不得直接将椅子塞到他们屁股下面。

    坐下之后,陈明立刻道:“是这样的,如今那一百三十二个被告,都已经愿意认罪认罚,但他们有一个条件,就是不再追究他们贩卖私酒、私茶的罪名。”

    苏辙听罢,眉头一皱,颇为不满道:“你们税务司负责查税就好了,是否追究他们的罪名,那是我们检察院的事,税务使不应过问才对。”

    陈明点点头道:“苏检察长说得是,我们税务司的职责就是追查逃税,但是他们认罪的话,能够节省我们税务司很多的人力物力,我们不得不考虑这些问题。”

    苏辙皱眉道:“所以陈税务使打算包庇他们?”

    陈明道:“如果我要包庇他们,那我何必来跟苏检察长谈,我只是希望苏检察长能够体谅我们税务司的不容易,之后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如今这新的一年又开始了,我们的人是每天都需要关注所有人的收入,我们并没有太多精力耗在这上面。”

    苏辙皱眉道:“但他们确实有违法的嫌疑,我们检察院也不能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我们的失职,也还请税务使体谅下我们。”

    韦应方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是坐立不安,这苏辙的性格他们也都知道,就是一块硬骨头。

    元绛、蔡延庆看在眼里,心里暗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今他们竟然还得依靠税务司,来帮助渡过这一坎。

    这是多么的讽刺啊!

    要知道此时此刻,他们还对税务司是恨之入骨啊!

    陈明道:“据我们调查所知,除他们之外,整个河中府还有上千个乡户,在偷偷酿酒,故此我认为在酒税方面的制度方面,存在诸多问题,如果要严查这方面的话,这会引发很多问题的,到时我们税务司也会被迫卷入其中,使得我们分身乏术,导致无暇顾及今年的税收。”

    他话音刚落,韦应方他们真是忍不住了,立刻是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理由也就是李敏、陆邦兴他们方才说得那些,当然,他们可不会将责任归咎到官府,而是将责任全部归咎于当前的制度。

    这个榷酒制度确实捞的太狠了一点,百姓也没有办法,只能偷酿一些,过过嘴瘾。

    你要查的,打击面就可能会变得非常广,到时可能就无法收场啊!

    那些百姓可经不起这么罚。

    蔡延庆也都跟着说道:“这酒虽然不是盐,但是许多人也都已经习惯于喝酒,若是没酒喝的话,这确实会对地方安定造成非常严重的影响啊。而目前的榷酒制,也确实存在着一些问题,导致很多地方是难以卖到合法的酒,就跟那贩卖私盐一样,故此之前官府也只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非常过分就行。”

    元绛也抚须道:“如今税务司是按照收入算税,乡户私自酿酒去卖,但又将这部分收入交税,这到底还算不算是贩卖私酒,可能还不能确定。”

    苏辙心里其实非常认同蔡延庆这话,让他去告那些偷酿私酒的百姓,他也做不到,这神色虽略显动容,但嘴上却道:“但规矩就是这么定的,我们检察院可以体谅税务司的难处,放过他们一回,那以后怎么办?将来人人都以此为由脱罪,那这将会严重伤害国家利益,我们检察院也决不能允许这种情况。”

    此话一出,大家皆是沉默不语,目光偷偷瞄向元绛。

    这涉及到制度改革,他们可无权决定,只有从京城来的转运使才有这方面的权力。

    元绛是哀其不争地扫视一眼,叹了口气,“好吧!我答应你,今年我们将会完善这些方面的制度,以避免再出现这种情况,也好让公检法更加顺利地执法。”

    苏辙微微皱眉,似在权衡什么。

    韦应方他们也赶紧跟上,给予各种保证。

    苏辙瞧了他一眼,见这火候也差不多了,叹了口气,“好吧!我可以暂时答应你们,如果官府能够尽快完善这方面的制度,我们检察院这回可以不予追究,但如果官府并没有解决这个问题,我们检察院也会重启对此事的调查。”

    元绛点头道:“一言为定。”

    此话一出,韦应方他们是同时松了口气。

    头顶的乌纱帽可算是保住了。

    苏辙又道:“若无其它事,我们想要休息一下。”

    言下之意,事情谈完了,你们就别赖在这里了。

    “抱歉,打扰多时,我们先告辞了。”

    一众官员立刻起身。

    出得酒楼,元绛就愤怒地看了他们一眼,“我们事先就跟你们打过招呼,别抱有侥幸心理,可你们将我的话是尽当耳边风,我转运司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若再有下次,你们就自谋生路吧。”

    说罢,就挥袖离去。

    韦应方等人个个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一样,心里满是内疚。

    事实上元绛和蔡延庆都提醒过他们,如今又逼得元绛出面帮他们扛下一切。

    完善这方面制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蔡延庆看在眼里,暗笑,你们这些人就只懂得自作聪明,岂是这两只狐狸的对手,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得感到羞愧。呵呵。

    他立刻追了上去,低声向元绛道:“元学士,可真是好计谋啊!虽然这一招你们已经用过多次,但还能屡试不爽,令人无从察觉,令蔡某钦佩不已。”

    元绛却是瞧他一眼,“蔡知府此话从何说起?”

    蔡延庆一愣,道:“怎么?这难道不是你跟张庭长商量好的?”

    元绛摇摇头,“事先那臭小子可未有跟我说起过这事,我跟你一样,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蔡延庆不免一惊,元绛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跟他说谎,不禁问道:“那这是?”

    元绛呵呵道:“这方面确实存在不少问题,不是吗?”

    蔡延庆稍稍点头,又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完善这方面的制度?”

    元绛道:“目前尚无头绪,不过我相信张三那小子肯定是已经想好了,到时我们去问问便可。”

    经过正午这黄金一个时辰的操作,各方终于达成了共识。

    李敏在得到税务司保证后,便与之签订认罪协议,其中也就包括,合法解除被告与证人的雇佣关系。

    然后邱征文就拿着这份认罪协议,去找皇庭,张斐自然是不会多说什么,立刻就让人发布通告,由于所有被告全部认罪认罚,下面的审判就取消了。

    “这可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许芷倩一边收拾着已经快要没用的证据,一边抱怨道。

    她还是更喜欢那种黑白分明庭审,而不是这种暗箱操作,私下和解,虽然达到了目的,但总觉得不是那么的光明正大。

    张斐解释道:“没有办法,我们必须要接受这一切。”

    许芷倩美目一瞥,“为什么?”

    张斐道:“首先,鱼死网破,我们也会损失不小。其次,如果检察院介入,依法这些罪名可都不轻,一旦我们将他们全部重判,我相信京兆府的大财主们,宁可接受当地百姓造反、暴动,也不愿意让公检法过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凭借这一场官司就扭转乾坤,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张斐底线很简单,就是在规则允许范围内,这也是为什么他事先就宣布,首犯免于刑罚。

    没有这个规定,必然是鱼死网破。

    许芷倩道:“现在他们也可能不愿意了。”

    张斐道:“只要他们合法交税,他们每年收入还是非常可观,故此他们也不会拿性命来跟我们拼杀,还没有到那个地步,而且从某种角度来看,我们公检法恰恰是制衡税务司的存在,他们也都会掂量掂量的。”

    张斐不能要在河中府占山为王,而是要对外扩张的,这也是他们公检法今年最重要的工作,故此就不能将事情做的太绝,如果横竖都是死,那会极大的阻碍公检法的推广。

    但公检法的退让,与之前官府的和稀泥还是不同的,公检法的退让,是在规则之下。

    是控辩双方先达成何解,皇庭才取消审判的,而不是控辩中的任何一方跟皇庭达成何解,皇庭再利用权威取消审判。

    这还是有本质的不同。

    这种弹性是非常重要的。

    不过仅凭上午的审判,就已经对河中府有关权贵、地主,造成极大的冲击,他们哪里见过这些手段,这绝对凌驾于他们官府之上的。

    而且,他们是非常清楚,整个河中府逃税肯定不止那一百三十二个。

    那么他们就在想,这事完了吗?

    今夜注定无眠!

第六百三十五章 一个也别想逃

    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虽然韦应方等背后势力已经要求那些被告认罪认罚,但那也只是他们的权宜之计,只求制止皇庭公开审理,以免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因为如果闹的太大,检察院纵使想放他们一马,可能也无能为力。

    但他们还是想利用这大半天的时间,再去操作一下,看能否少交一点罚金,毕竟这一笔巨款可真是割在了他们的肉上,但是珥笔那边已经是无法给予他们任何支持,因为他们如果要继续上诉的话,检察院就必然会介入,这是他们最为担心的。

    所以他们只能是想办法找关系。

    然并卵。

    那税务司跟谁都不熟,税务使陈明都是内藏库出来的小吏,朝中就没有官员认识他的,这忙活半天,他们都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而税务司的态度非常坚决,绝无可能,最终他们也只能讪讪作罢。

    他们可没有暴力抗税的勇气,毕竟他们已经将税务司在京城的所作所为,了解的非常清楚。

    你要敢暴力抵抗,税务司还真就敢暴力征税,无论你是文官,还是武将,甚至于宗室,到底谁也不想拿自己的小农院去尝试一下攻城车的滋味。

    虽然其中也牵连到一些永兴军的将军,但是目前军营内部的士兵是非常支持公检法的,因为公检法是军饷的保证,此外,上回有一批人想要跟公检法作对,直接就被裁掉,这回他们甚至都不敢冒头。

    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而且话说回来,这也不是要抄他们的家,只是针对他们去年的收入。

    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在于税务司的背后的是皇帝,如果要跟税务司对抗,那就必须得占据道德制高点,亦或者占理,但如果你有错在先,还要去抗缴,那肯定是死路一条。

    他们也从未想过这么做,最初他们就是赌税务司查不到他们的账,因为这都是非常私人的事,他们哪里想得到,税务司竟然会派人去偷取他们的账目,以及策反他们的账房。

    当然,逃税的肯定不止那一百三十多个,也还有些人抱有侥幸心理,他们认为,税务司是在杀鸡儆猴。

    故此第二日,这天都没有亮,这些人跑去税务司蹲着。

    但结果令他们非常绝望。

    前些天发生的一幕,是再度重演,又是全副武装的税警押送三大箱子,朝着皇庭的方向而去。

    天呐!

    果真没完!

    这些蹲守的大地主们再也无法淡定,就直接就扑了上去,虽然被税警挡在外面,但他们仍旧朝着陈明求饶道:“陈税务使,我知道错了,我已经在找人算税了,我愿意自首,求你放过我们一马吧。”

    “陈税务使,我再也不敢逃税了,我们缴税,我们马上就缴税,我们再也不敢了。”

    什么尊严,什么颜面,统统都抛之脑后,不少人是真的哭出来了,这五倍的惩罚,就已经令他们无法接受,同时还可能面临税务司的调查。

    要知道昨日那波人,可都是有着很硬的关系,那些人能够逃得过一劫,只缴纳罚金,可不代表他们也逃得过啊!

    陈明本不想搭理他们,后来哭闹的人太多了一点,这么下去,估计要到傍晚才能够抵达税务司,陈明只能向他们说道:“皇庭审查证据,需要一段时日的,如果在期间你们补完税,并且缴纳罚金,我们可以撤销诉讼。”

    “行行行,等税算出来后,我们马上就去补税,交罚金。但是但是能不能少一点罚金。”

    “如果是自首的话,我们可以从轻处理。”

    “谢谢!谢谢!”

    “多谢税务使法外开恩。”

    就这一个“从轻处理”令这些老狐狸们是感激涕零,差点没给陈明跪下。

    贱不贱呐!

    这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这税务司根本就不给他们思考对策的时间,是马不停蹄,直接令这些大地主彻底崩溃,他们不敢再赌这箱子里面就没有自己的名字。

    关键陈明至今都表现的非常淡定,你们可以去自首,但我该告还是得告,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他们手中真的握有足够多的证据。

    若不自首,肯定就是逃不过了。

    于是乎,今日皇庭门前各大书铺全部爆满。

    虽然他们身边也都不缺乏算账的,但这里面还涉及到法律问题,他们只能去找珥笔。

    李家书铺!

    “不不不,还有去年五月,五月我偷偷卖了,卖了你别管什么,总之收入是五百贯。还有还有!”

    一个员外站在拍脑袋,嘴里念叨着,旁边一个账房手忙脚乱记录着。

    “等等会!”

    李敏讪讪道:“刘员外,你何不直接将账目拿出来,无论上面是什么,我们都会帮你保密的,否则的话,我就没法在这一行混了,你这样东一笔,西一笔,这很难记的,也容易出错啊。”

    刘员外欲哭无泪道:“我当时为了躲税,就没有记账,这回好了,税务司帮我给记了,哎呦!”

    李敏都差点笑了,“那那刘员外你也别急,让你身边人来帮你想想,这样也好确定。”

    刘员外立刻绷紧着脸道:“那些人还信得过吗?昨日审理的时候,你可是在的,一个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经过昨日一事,他们这些人对家仆都不再信任,睡觉可都是睁着眼的。

    这日子过的可真是太难了。

    李敏道:“但你现在是自首,而这就是税务司想要见到的,纵使你身边有有那些背信弃义的小人,也不用太担心。”

    “这倒也是。”

    陆家书铺。

    “秦员外,你算下来,也就一千贯左右,交税也只是一百五十贯,当初又何苦冒此风险。”

    陆邦兴一脸纳闷地向秦员外道。

    秦员外犹犹豫豫的。

    陆邦兴又问道:“秦员外莫不是还想再赌一把?”

    “这我哪敢啊!”

    秦员外怯怯道:“这不是还有一格没填吗?”

    陆邦兴低头一看,真的就只有一格,也就是“其它收入”,又看向秦员外。

    秦员外道:“这个就不需要写明从何而来?”

    陆邦兴点点头道:“是的。”

    秦员外又问道:“那那他们会不会问?”

    陆邦兴摇摇头道:“应该不会,因为有不少人填过这一栏,但税务司从不过问。”

    秦员外道:“这里你就填八千三百贯。”

    陆邦兴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秦员外道:“你倒是填啊!”

    “啊?哦,是。”

    陆邦兴擦了擦汗,心想,非法收入高过合法收入,那倒也是少见啊!他到底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

    当然,他也是心里想想,但也不会多问的,毕竟税务司都故意弄这一栏来掩盖。

    此时,陈明已经将几箱子证据扔给皇庭,共一百零四个。

    “我估计这几箱子证据都不用审。”蔡京突然问道。

    上官均好奇道:“为何?”

    蔡京道:“你们去门前看看,那些大地主们正在排着队找那些珥笔计税,目的就是抢在开庭之前去税务司自首,可能我们刚刚审理完这些证据,这一百四十个人已经自首。”

    几人同时看向张斐。

    张斐道:“看我作甚,万一这些人没有自首,那该怎么办?我们就全部引咎辞职?”

    “!”

    蔡卞赶忙解释道:“学生并非此意,只是遗憾如果不开庭审理,那咱们也就跟老师学不到什么。”

    张斐叹道:“这倒也是,谁能想到他们这么不经打,是毫无抵抗力啊!”

    上官均道:“这怎么抵抗?税务司那边是证据确凿。”

    张斐道:“其实还是能抵抗的,只是他们事先没有想到让珥笔做无罪辩护,导致他们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么下去,估计叶祖恰都不用回来了。”

    这时,李四来到门前,低声在张斐耳边嘀咕了几句。

    “我知道了!”

    张斐又向蔡卞他们道:“你们先查着,我要处理一点事。”

    “是。”

    等到张斐离开后。

    蔡卞道:“我们是否认真查?”

    蔡京道:“当然查,老师都已经吩咐了。”

    蔡卞狐疑地看着蔡京,“哥,你何时变得这么勤奋。”

    不等蔡京开口,上官均突然笑道:“你哥是想看看还有哪些人在逃税。”

    蔡京眼中闪过一抹尴尬,嘴上却道:“是又如何,所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了解清楚这些人,对皇庭可是大有益处啊!”

    蔡卞点点头

    道:“哥说得倒是有道理,那我们就查吧。”

    上官均突然道:“要不要叫一些学生来。”

    蔡京一怔,忙道:“这个,还是等老师来做决定吧。”

    在后院的一间厢房内。

    “元学士比我想象中的来得早啊!”张斐笑道。

    元绛瞪他一眼道:“你小子还好意思笑,之前你可没有跟我提这什么榷酒制改革的事。”

    张斐呵呵笑道:“我们合作这么多回,这回也只是故技重施,哪用提前告知。事实也证明,我们配合的非常默契”

    “打住!”

    元绛一抬手,颇为严肃道:“你不事先告知我,和我知道该怎么做,这就是两回事,你必须得解释清楚。”

    张斐无奈道:“如果这是我事先就谋划好的,我当然会先通知元学士,但这真的就只是一个意外。”

    元绛皱眉道:“是吗?”

    张斐点点头道:“虽然我知道税务司的情况,但是我并不知道他们究竟会如何应对得,而且,这里面还有一环是非常关键,那就是检察院,如果没有检察院强势介入,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而我之前并没有跟检察院方面商量过,是当时对方珥笔先找上门来,在商量过程中,他们提出这些问题,我与苏检察长才都想到这一点。”

    “姑且信你一回。”元绛审视一番张斐,见他不像似在说谎,而且他也知道苏辙的为人,又问道:“那你有没有解决之法?”

    张斐反问道:“元学士对此有何看法?”

    元绛捋了捋胡须,“不瞒你说,关于此事,我与蔡知府昨夜是商量了一晚上,既然是要配合税务司收税,那么就只能进一步开放,让更多人拥有酿酒权,否则的话,是很难解决这个问题。”

    现在官府主要是掌控大部分酒曲的酿造,酿酒户必须从官府购买酒曲去酿酒,如果私自酿造酒曲,那就是属于私酒。

    可是,乡户怎么买得起官府的酒曲。

    为了应对这一点,官府又通过扑买的方式,给予一些大酒楼酿造酒曲的权力,利用商人的手段,去弥补这一点,但河中府也就五家酒楼有酿造酒曲的权力,全都是垄断性质的,因为想要买下这个酿造酒曲权力,可也得花不少钱,一般都是好几家凑钱去买,周边乡户是买得起,但是稍微远一点的,还得算上运输费,这成本太高了,他们同样也买不起。

    毕竟这不是一个城市化的时代,百姓是非常分散的。

    官府通常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是缺钱了,再去抓这些人,敲诈一笔。

    但现在不一样,公检法已经竖起法治大旗,对于这种违法行为,你就不能视而不见。

    唯有完善这方面的制度,要么就让大酒户去乡里贩卖酒曲,但太远的话,大酒户也吃亏,也不愿意这么干,那么第二个办法就是允许乡户酿酒,然后从这里面收税,因为税务司的存在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张斐点点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元绛又是忐忑不安道:“但酒税可是财政的重要收入来源,这是不可轻举妄动的,这要是放开的话,税务司确定能将这钱收上来吗?”

    北宋好酒成风,这里面也有官府的功劳,喝酒的人越多,财政收入就越高,这酒税乃是财政的关键收入,甚至可以说,不亚于农税,农税虽然多,但付出成本也高。

    其实放开也不是不行,但你有把握将这钱都给收上来吗?

    不管你怎么改,至少要保证这方面收入是不能减少的。

    张斐点点头道:“我认为可以,原因正如元学士所言,这酒税至关重要,下面还有着巨大的利润,税务司肯定会时时刻刻盯着的。”

    元绛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对此有何想法,应该如何去改?”

    张斐道:“我认为还是得根据王学士的新政去改。”

    “此话怎讲?”元绛忙问道。

    这他倒是没有想到过,因为王安石的变法中,暂时并没有涉及到这方面。

    张斐道:“利用提举常平司,直接下场做酿酒买卖。”

    元绛道:“现在朝廷也有在做酿酒买卖。”

    “不!”

    张斐摇摇头道:“我的意思是,基于彻底放开的情况,朝廷下场做这酿酒买卖。”

    元绛皱眉道:“这我不是很理解。”

    张斐道:“朝廷可以选择跟市面酿造酒曲最好的几家合作,通过河中府解库铺入股他们的酒坊。然后,彻底放开酿造酒曲、酿酒酒,还要放开区域卖酒,让商人们依靠实力去赚钱。

    不过为了确保官府的控制,官府可设酿酒售卖资格证,如果想要对外出贩酒,就必须要有获得此证。如果有此证,官府就将会对此担保,那么评估的条件,也就是非常简单,首先,确定说多少炉灶,如果只有一灶,那就是属于个人酿酒,不属于商业行为,然后确定多少灶以上是属于商业酿酒,同时还有酒的好坏,味道稳定性,以此来控制酒市。

    这也为乡户酿酒,提供法律依据,是否是贩卖私酒,可以以灶台来评估,如果他只有一个灶台,即便他贩卖酒,也不属于私酒,这点钱对于财政是不会有影响的。”

    元绛道:“这么一来,你确定朝廷所得会更多吗?”

    “确定。”

    张斐点点头道:“首先,这么做的话,大家就是凭借实力来争夺市场,那么与朝廷合作的几家酒坊,是绝对能够吃下大部分酒市,这里朝廷就得赚一笔走。

    同时,他们还得交税,当然,官府也要交税,这里又赚一笔,如今由于朝廷划分区域,避免竞争,导致酒市比较萎靡,反而私酒比较活跃,一旦放开,必然是刺激酒市,根据新税法,产生的税入只会更多。”

    元绛稍稍点头,“但是税务司能查得过来吗?”

    张斐笑道:“只要有奖金刺激,一定能够查得到证据的,而且会更加好查。”

    元绛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那最强大的几家酒坊与官府合作,故此每一笔账都得记录在案,税务司自然有办法将账目弄到手。

    同时,其它酒坊要想跟这几家竞争,必然也是要与他人合作,而目前是有契约法则的,这导致他们也必须让账目变得规范,否则的话,若出现纠纷,受损的可能就是自己。

    这也为税务司提供充分的证据。至于那些小酒户,税务司也会对他们进行抽查的,只要抓到几户,量他们也不敢轻易逃税。”

    元绛稍稍点头。

    张斐又道:“不过,我建议官府只是入股,监督账目,而不干预运营。”

    元绛问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因为根据新政而言,就是做买卖挣钱,但如果由官府来掌控,利益就可能会发生冲突,因为这里面存在着国家利益和官员个人利益,贪污腐败往往是由此而生。

    商人不一样,商人就是为了赚钱,商人赚得多,官府自然赚得更多,但是官府只需要监督要账目,这也能防止贪污腐败。所以我建议,官府只需要控三成或者四成份子就行,反正官府也不要获得运营权。”

    元绛道:“那煤矿呢?”

    张斐道:“一样,也是与商人合作,朝廷可以拿出六成份额进行扑买,这样既能保证官府有直接收入,又能保证税收,而且那些大商人也能分一杯羹,要是官府全部据为己有,他们一定会不甘心,从中破坏的,久而久之,还是会回到原样。

    其实不管是酒,还是煤,如果官府自己干的话,其中肯定滋生腐败,同时税务司也难以有所作为,因为官府自己干得买卖,是不用交税的,但用这种方式与商人合作,就必须要交税。”

    “老夫知道该怎么做了。”

    元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却道,恁地简单,为何老夫想不到,难道是对,他说的一切全都是基于公检法。

    如果没有公检法,没有契约原则,官府即便占一成,也能够占据主导,可能商人都不大愿意跟官府合作,正是因为有公检法的存在,商人是不需要惧怕官府,大家合作做买卖,若出问题,直接将官府告上皇庭就是,这一两年还告少了吗。

    元绛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听说税务司的罚金,税务司要拿七成走?”

    张斐笑道:“元学士就别眼红这些了,这重赏之下才有勇夫,税务司能够查到这么多证据,就是用用钱去查来的,没有太多的窍门。”

    元绛老脸一红,“这我也知道,但是从目前来看,这好像有不少啊!”

    昨日盘算了一下,税务司拿得罚金可能比税还要多,这怎么太夸张了一点啊!

    张斐笑道:“但这是他们应得的。”

    元绛点点头。

    他也就是问问而已,他没有权力动那钱

    ,因为税务司上面是皇帝。

    这还真不是元绛眼红,几乎每个人都眼红。

    如今税务司可谓是日进斗金,甚至斗金都不止,这几日,就看着一批批带刀保镖,押着一箱箱铜钱急急赶往税务司。

    因为他们的老爷都被拘留在税务司,这钱不到位,人是不可能放的。

    这真的是到了没日没夜的地步。

    税务司在皇庭、检察院、警署、以及的各大书铺的有偿相助下,在城内安排了十五收钱点,每个点都安排三批账房,是轮班点查,到了深夜,这十五个收税点依旧是灯火通明。

    二更时分。

    但见一群宅老站在皇庭门前,翘首以盼。

    过得一会儿,听得吱呀一声,只见那大门缓缓打开来。

    只见那些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大财主,此时此刻,是低着头,驼着背,相互搀扶着,迈着蹒跚的步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外面那些等候的人立刻上前去。

    “老爷!”

    “爹爹!”

    “爷爷!”

    “孙儿,我我还活着?”

    “爷爷,你没事吧?”

    “吓死爷爷了,吓死爷爷了。呜呜呜!”

    见到亲人,这些人再也压抑不住,顿时大哭起来。

    就他们的实力,就他们的背景,那真的是要么不出事,出事可能就是全家死光光,故此他们在里面真是惶恐不可终日啊!

    等到那一百三十二个大财主全部放出去后,下一波自首的又来了。

    对于这一波的话,税务司就是看逃税金额来的,一般也都是一倍到三倍的罚金,因为真正超级大财主,都是放在第一批的,这些大鱼是不能错过的。

    这个现象直接维持了一个半月,才终于结束。

    主要就是数钱,他们要缴纳的税太多,太难清点,那盐钞又根本补上这个窟窿,多半都是铜钱。

    真是数钱数的手发抖。

    皇庭。

    只见河中府官员们全部到起,他们望着陈明,是既羡慕,又怨恨啊!

    陈明直截了当道:“截至目前,我们税务司已经查出逃税五十三万贯左右,共得罚金一百二十万贯。”

    在场所有人的都是倒抽一口冷气。

    罚金都比税还多。

    尼玛!

    这真是比他们苛捐杂税还要狠啊!

    关键!

    这都是我们的钱啊!

    韦应方压抑着怒火:“不知税务司打算如何处理这些罚金?”

    陈明道:“我们会按照规矩,将其中三成与税一块上缴,其余的则是归我们税务司财政。”

    “等于你们税务司是要拿走八十万贯?”

    “是的。”

    陈明道。

    “这怎么能行。”

    韦应方不服道。

    陈明看着他,“行与不行,韦通判可以做主吗?”

    “你?”

    韦应方瞪他一眼,又看向蔡延庆、元绛。

    蔡延庆也觉得有些多,轻咳一声:“这是不是多了一点?”

    苏辙也是稍稍点头。

    一个官署拿八十万贯走,这简直!

    就离谱啊!

    至少大宋是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陈明却是理所当然道:“一点也不多,因为如果减少税务司的财政,税入可能也会相应减少的。”

    蔡延庆讪讪一笑。

    韦应方不服道:“可别以为天下就只有你们会收税。”

    陈明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河中府以前才收那么一点税。”

    “!”

    直接暴击!

    这一次河中府所有的大财主、权贵,是一个也没跑掉,他们可是掌握着河中府近三分之二的财富,这税当然会非常恐怖。

    河中府的官员们是再也不做声了,心里不禁也在犯嘀咕,这税报上去,官家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我们太无能了?

    张斐见罢,这才开口道:“行,既然他们都已经自首,补交了税钱,皇庭也会撤销他们的诉讼。”

    苏辙道:“我们检察院还是会保留对他们的起诉,直到官府完善相关制度。”

    元绛点点头道:“我们会尽快走出调整的。”

    说罢,他又狠狠瞪了眼韦应方等人,这都是为了你们啊!

    韦应方他们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账目谈清楚之后,元绛他们就离开了,其实他们也爽,躺着也能多得一百万贯的税入,就这政绩,试问还有谁。

    陈明倒是没有急着离开,他还得留下跟皇庭谈撤销诉讼的事,其实这些事都是邱征文跟蔡京他们去做,他则是跟张斐谈如何分赃一事。

    关于这事,张斐早就安排妥当。

    “你到时可以将税务司的财政全部存入马家解库铺,我已经在帮你们在那里设了一批秘密储户,到时你直接将储蓄簿给他们就行,他们可以自己去马家解库铺领取,也包括那些税警。”

    “这会不会暴露我们的人。”

    “不会的。”

    张斐道:“那些的储户都是我专门安排人做的,全都是算成边州来的飞钱账目。”

    “我知道了。”

第六百三十六章 分赃与争功

    这一场税收风暴,可以说是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虽然那些官员和大财主们都已经想到,在这场风暴中,较比往年,他们肯定是会有一些损失的,毕竟税务司在东京汴梁的恶行,他们是了如指掌。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会损失的如此惨重,而且溃败的如此迅速。

    在整个过程中,他们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从最初的防止损失,但后来的散财保命,他们只是在一味的防守。

    也并没有像之前一样,他们动用职权去反击公检法,去给公检法制造混乱,甚至都没有一道弹劾税务司的奏章送去京城。

    因为他们没有想到,税务司能够掌握到这么多证据,那他们当然不敢大张旗鼓去告状,如果这事吵到朝廷去,估计他们会死得更惨,到底皇庭还是讲法的,并不涉及新政,但朝廷是要讲行政法的,到时不是让他们回家,就是让他们去琼州伐木。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场手段和实力的比拼,最终是他们技不如人。

    这与王安石变法可是大不一样。

    王安石的新政是求变,变中求财,简而言之,就是变着法求财,这就给予不少人反击的借口,他们就敢制造混乱,以此来阻击新政。

    但是公检法可不是求变,而是只求打击违法行为,维护治安安定,故此不管是公检法,还是税务司,他们在执法的过程中,并没有动摇这些上层人士的特权,从某种程度而言,他们还在捍卫这些特权,他们只是打击特权外的违法行为。

    这使得那些特权人士,只能隐藏在暗处,但很可惜,都被税务司给一一揪了出来。

    只要揪出来,那他们也只能认罚。

    但还是避免不了哀嚎遍野,这些财主出来之后,知道自己的小命已经保住,顿时又怜惜自己的小钱钱,不禁是悲从中来,哭的是那叫一个凄惨,而且只能自己躲在被窝里面哭,因为因为他们现在是谁也不敢相信,全都是坏人,全都是坏人。

    其实每年的收税期,都会如此,只不过今年比较特殊,眼泪从普通农夫脸上转移到了大财主脸上。

    当然,对于他们而言,也只是输掉一个回合,并没有输掉整场比赛,他们并没有忘记当下的主旋律是司法改革与公检法之争。

    于是他们催促着税务司赶紧将去年总税入的账目交给官府,正好那边大胜的税务司,也是都急于分赃,放大假,在这一点双方是一拍即合。

    傍晚时分。

    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背着一个包袱,来到一个山脚下的一间农屋前面,他们站在门前,左右瞄了两眼,然后轻轻敲几下门。

    咚咚咚!

    “谁?”

    里面传来一个很谨慎的声音。

    “老高!”

    那男子道。

    过得片刻,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来。

    男子入得屋来,只见里面站着两个模样有些像似的汉子。

    二人正是税务司从洛阳府狱救出来的专业人士,富迁、富临两兄弟。

    兄弟人二人是不约而同地打量着老高肩膀上的包袱,神情显得非常忐忑。

    就这小包袱,里面能装啥?

    金子?

    看着也不太像啊!

    瘪瘪的。

    唤作老高的男子,瞧他们二人一眼,将肩上的包袱放下,打开来,将两个小簿子放在桌上。

    “这是啥?”

    富迁瞅着那簿子,神情很是忐忑。

    那老高道:“这就是马家解库铺的飞钱户头,税务司已经将你们的奖金全部存入其中,你们兄弟在此次查税中,表现的非常出色,为税务司获得关键证据,根据规定,一人将得到五千贯。”

    虽然就他们兄弟盗取的账目,就价值十几万贯的罚金,但是光凭他们两兄弟,也是不可能搞定一切的,还有很多专业人士,在为他们提供线索,比如说监视人员,又比如说经验老道的税吏,还有一些擅于计算的账房,等等。

    总而言之,这税务司的幽灵部队,其实是一个个专业小团队组成的,也许这些团队成员都相互不认识,但他们只需要做自己擅长的事就行,中间是有专门的分析人员,安排任务,协助他们互通消息。

    “这么多?”

    兄弟二人同时惊呼一声。

    虽说与十几万贯相差甚大,但是对他们而言,这简直就是一笔巨款啊!

    一年工资就五千贯,这简直可以堪比那些中上层官员,不,甚至比那些中上层官员还要舒服,因为他们干活也就那么几个时辰。

    这日子真心不要太舒服啊!

    年轻的富临已经有些按奈不住,搓着手,“嘿嘿,其实其实咱也没有做啥,就是拾得几本账目而已。”

    他们确实认为自己有些配不上这一笔巨款。

    毕竟不是让他们去偷金银珠宝,就那么几本账目,难度有些低啊!

    富迁却拿着那小本本道:“高哥,这玩意咋取钱啊?”

    老高道:“很简单,你们拿着自己的户籍和这小本子去马家解库铺,告诉店里的伙计,自己要取多少钱就行了。”

    “这样就行了。”

    “嗯。”

    老高点点头道:“我建议你们用多少就取多少,毕竟带太多钱放在身边,也不是非常安全。还有,省着一点花,如今那些人已经有提防之心,往后这种事可是会越来越难。”

    “哎!俺们知道了。”

    “还有。你们有两个月的假期,可以去好好玩玩,但是你们要切记,凡事都要谨慎一点,千万不要胡说八道,如今外面很多人都在调查税务司,一旦你们被他们发现,虽然这不会影响到税务司,但是税务司也很难时时刻刻护你们周全。”

    “是是是。”

    平陆县,码头上停靠着一艘大货船,但见舱内坐着十余人,这些人都是曾经在庭长指证过他们东主的佃农、家仆、甚至于账房。

    也就是说传说中的二五仔。

    他们似乎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在舱内是坐立不安。

    过得片刻,但见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躬身入得舱内。

    “文先生。”

    “小人见过文先生。”

    文先生打量了他们一眼,“怎么?是担心我不来么?”

    “没没有!”

    “嘿嘿!”

    “放心,我们税务司答应你们的事,是绝不会轻易失信于你们的。都坐吧!”

    “哎!”

    大家纷纷坐下。

    这文先生入座后,便向外面喊道:“都拿进来吧。”

    但见几个护卫人手几个包袱入得仓来,然后将包袱分发给这些人。

    文先生道:“这包袱你们有一些盘缠,以及一张地契,全都是你们当初指定的地方,这一艘货船会护送你们到指定的地方,同时这船上的船夫也都是我们税务司的人,他们也会护送你们抵达目的地,今后你们就好好过日子。”

    “多谢文先生,多谢文先生。”

    这些人不禁是喜极而泣。

    原本他们可都是河中府最底层的佃农,可经此一事,他们不禁偿还了债务,还上升到三等户,甚至于二等户。

    等到他们确定酬劳没有问题后,这文先生便起身告辞了。

    文先生又道:“往后你们就好好过日子。”

    刚刚出的船舱,准备下船时,只见一个年轻人追了出来,“文先生。”

    文先生回头一看,“是小雨啊!怎么?酬劳不对么?”

    陈小雨忙道:“不不是的。”

    文先生又问道:“那你有什么事?”

    陈小雨挠着头道:“是这样的,我我想继续继续干这活。”

    文先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陈小雨忙道:“我想继续帮税务司查税。”

    文先生愣了下,旋即笑道:“小雨,查税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

    陈小雨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没有别的本事,但是我可以继续去跟那些大地主当佃农,然后偷偷帮税务司收集证据。”

    文先生愣了愣,道:“但这是非常危险的,也是非常苦的,你!”

    陈小雨激动道:“我已经想好了,只要税务司愿意要我,就是再苦再累,我也愿意。”

    “为什么?”文先生问道。

    “因为因为我恨死那些大财主了,看到他们在庭长面前哀求的样子,我就就很痛快,所以所以,我想继续帮税务司查税。”

    文先生思索了一下,“这样吧,我先安排你去洛阳,这期间你再好好想想,如果到了洛阳,你反悔了,那就别在洛阳下船。”

    “我不会反悔的。”

    “到

    时再说吧。”

    对于税务司而言,此时此刻,才是他们的除夕,才是他们的年假。

    此时此刻,税务司的大小官吏,全部坐在大堂内,这些人可都是有编制的,虽然个个都是正襟危坐,但是余光却是时不时瞄了瞄坐在上面的陈明,目光中闪烁着期待。

    陈明道:“去年的税收,已经全部完成,比较幸运的是,逃税的人比较多,根据规定,其中罚金的百分之十,将会用于给你们发奖金。同时,你们将有半个月的假期。”

    关于税务司的罚金,首先,税务司与朝廷三七分,其中三成是要上交给国库,剩余七成归税务司。

    这七成中,税务司会留下两成作为来年的经费,其中四成发给幽灵税警,剩余的一成发给税务司拥有编制的税警、刀笔吏,他们这些人主要是负责日常公务,每个月本就拿工资的,自然拿不到数千贯的赏金。

    这百分之十。

    那可是不少啊!

    也有十二万贯啊!

    这在坐的人,搓着手,很是激动。

    同样的,还是一人一本马家解库铺的储蓄簿。

    不得不说,马家解库铺的存在,还真是帮了税务司一个大忙,税务司只需要将钱全部存入马家解库铺,然后开上数百个户头就行了。

    剩余的是,马家解库铺都会帮税务司办妥的,是完全不用税务司担心。

    当然,给予幽灵税警的户头,全都是秘密开设反的,且是张斐亲自安排的,毕竟他才是税务司真正的大佬,掌控着这一支幽灵部队。

    因为税务司的尽头,是皇庭,但皇庭不能明摆着支持税务司,还得讲究证据,如果张斐不掌控税务司,可能二者也会发生矛盾。

    张斐比任何人都清楚,税务司需要提供怎样的证据,才能够赢下这一桩桩官司。

    也正是因为如此,看上去,皇庭在此案中显得非常轻松,张斐基本上就坐在上面,看着这些牛鬼蛇神的表演。

    然而,还有一个人比张斐还轻松。

    这个人就是韩绛。

    案发当时,这厮正在各地永兴军巡视,询问当地的裁军情况,近日才回到河中府的,是完美避开整个过程。

    回到河中府,他先是找到元绛,“元兄,去年税收的最终账目可有出来?”

    元绛道:“税务司那边已经账目递交上来,虽然最终结果尚未出来,但大致也差不多了。”

    韩绛略显紧张地问道:“多少?”

    元绛道:“较之前年,至少增加了两百万贯。”

    韩绛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多多少?”

    元绛道:“两百万贯。”

    “是不是算上盐钞、盐债?”韩绛又急忙忙问道。

    元绛道:“并没有算盐债,毕竟盐债是还债的,但盐钞是算上的,不过其中也扣除我们收上来的的盐钞。”

    “这怎么可能?”

    韩绛只觉不可思议。

    元绛道:“其实算下来也差不多,虽然我们收上来部分盐钞,但是还有大量的盐钞在坊间流通,这些都是算作财政收入,而税务司那边又为我们多收了一百万贯的税,再加上本身税收的增长,故而达到两百万贯。”

    正当这时,一个文吏来到门前,“启禀转运司,韦通判、曹判官他们来了。”

    “将他们请进来吧。”

    “是。”

    那文吏下去之后,韩绛便道:“我这才刚回来,他们就来找我抱怨,看来他们确实受到很大的委屈。”

    元绛却笑道:“我倒认为他们不是来抱怨的。”

    韩绛疑惑地看着他。

    元绛道:“违法之事,他们哪来敢抱怨,我看他们定是来挑拨离间的。”

    韩绛是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果不其然,韦应方他们一到,对于逃税之事,是只字不提,一门心思的攻击税务司,认为税务司不应该拿走那么多罚金,八十多万贯啊,这简直就是一种侵吞财政的行为。

    “关于税务司的罚金制度,我也是知晓的,在京城也是如此。”

    韩绛点点头,又颇为无奈道:“对此我是无能为力,因为税务司能够为朝廷财政增加许多收入。”

    他们能为朝廷挣钱,官家能责怪他们吗?

    爱都来不及啊!

    曹奕突然道:“可是这功劳应该算在谁的头上?”

    韩绛神色一变,立刻道:“这当然都是新政的功劳,你们要知道,去年税收的增长就已经超过前年,这都是因为元学士在提举常平司的实行的盐债和盐钞的改革,进一步促使商业发展,同时户籍改制,又令更多人交税,且青苗钱帮助了不少百姓,这番功劳,元学士是厥功至伟,不算新政,算谁的?当然,我也不否认税务司的功劳,但是你们要知道,税务司是根据百姓的收入征税,如果百姓都赚不到钱,税务司自然也很难多收到一文钱。”

    元绛谦虚道:“哪里!哪来!韩寺事过奖了。”

    韩绛道:“这是事实,转运使无须谦虚。”

    韦应方等人也纷纷符合,将元绛的政策,吹得那是天花乱坠。

    他们始终没有忘记挑拨新政和公检法,而韩绛话里话外,都没有提到公检法,显然是将所有的功劳都据为己有。

    公检法能认同吗?

    至少那司马光必然不会答应的。

    如今河中府和京东东路的财政应该都已经陆续出炉,该是一决胜负的时候,对于他们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新政与司法改革玉石俱焚,如果不能达到这个目的,那他们就更希望新政能够取胜。

    至于说税务司,他们现在也研究的非常透彻,之所以他们拿税务司没有任何办法,主要就是因为税务司是走合法路径,将一切公开化,这导致很多大财主都非常惧怕,不敢与之为敌,而不像以前的税吏,滥收苛捐杂税,可以轻松的挑起百姓与税务司的矛盾。

    可以说,如果没有公检法,他们只需一年,就能够将税务司赶出河中府。

    然而,韩绛还真不是在开玩笑,他确实是要将所有的功劳算在新政头上,试想一下,如果公检法还能够促使财政增长,那么新政就真的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但是,具体是什么原因,韩绛心里也是数的,真正功不可没的乃是公检法,故此这还得跟张斐商谈。

    皇庭。

    “韩寺事回来了。”

    见到韩绛,张斐顿时颇感遗憾道:“可惜韩寺事真是完美错过一出大戏啊!”

    韩绛瞧他一眼,“你小子少在这里含沙射影,我还就是故意避开的,我来此主要是视察裁军一事,而不是淌你这小子的浑水,上过一回当,难道还不够吗?”

    上回在京城自主申报免役税,就弄得他是心惊胆战,夜不能寐,当时的情况比河中府可是要凶险的多,当时可连攻城车都出动了,也正是因为那一出,直接震慑到河中府的官员,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而且京城那场官司打到后面,就直接变成肃清吏治,当时不少官员直接被流放,韩绛是绝不想再经历一回。

    他是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就赶紧出差一趟。

    “韩寺事言重。”

    张斐讪讪一笑,心里暗骂一句,这老狐狸。又问道:“韩寺事此番来此,真的就只是视察裁军?”

    “当然!”

    话一出口,韩绛猛然反应过来,神情稍显尴尬,斜目瞟了瞟张斐,见这小子眼里充满着笑意,心知也瞒不过他,索性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张斐沉默不语,静待答案。

    韩绛咳得一声,“你小子怎么不说话了。”

    张斐见他还害羞,索性直截了当道:“根据目前财政状况来看,京东东路的财政,是不可能赢得了河中府。”

    韩绛没好气道:“这河中府的财政涨了足足两百万贯,都比京东东路的青苗钱还要多,这怎么赢?”

    张斐道:“但是我认为,其中功劳应该是算作王学士的新政,虽然我们公检法找出制度上很多缺陷,但都是因为元学士政策调整得当,从而化腐朽为神奇,使得财政得到迅猛地增长。”

    “还算你小子有良心。”

    韩绛颇为赞许地点点头,不得不说,虽说这小子有些可恶,但他却总是能够在关键时刻,帮王安石一把,而且往往能够取得决定性的作用,又问道:“那你如何向司马君实交差?”

    张斐道:“我当然会如实向司马学士汇报,在依法治理这一点上,我们公检法都做得非常不错,也是深得百姓拥护,并且河中府的治安也是越来越好,但是但是他们争得是财政,不是吗?这方面的功劳,当然还是以转运司为主。”

    韩绛点点头。

    张斐叹了口气道:“其实公检法与新政本是相辅相

    成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是水火不容。”

    韩绛对此也是深有同感,其实他也并不反对司马光的政策,只是范仲淹他们已经证明过,那条路是行不通的,王安石才提出理财的政治理念,他现在也更认同王安石的理念,不禁叹道:“这人在朝中,身不由己啊!”

    在得到张斐确定的答复后,韩绛便离开了,他前脚刚走,那许芷倩后脚便来到屋内,“韩寺事是来抢功劳的?”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抿了下唇,“就就不能一人一半功劳吗?”

    张斐瞧她一眼,摇头笑道:“当然不能,此战新政是输不起的,一旦功劳被公检法抢走,这新政可能会面临破产的地步。”

    许芷倩问道:“难道公检法输得起吗?”

    张斐道:“所以我们得想办法说服王学士支持我们的公检法。”

    许芷倩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站起身来,让出位子来,“差不多是时候了,我们得给王学士和司马学士各写一封信。”

第六百三十七章 扩张

    在一个中央集权的年代,这好与坏,是与非,其实并不在于事情的真相,而是在于中央的认可。

    若观史书,并不难发现,有些官员在地方上干得不错,百姓也非常爱戴,但却被贬,而不是升官。

    还真不是说,一定是受奸人所害。

    就是有些时候,你所谓的好,与中央的认可,不太一样,亦或者说,你的功绩,并不是朝廷给你的任务。

    然而,百姓可不能让他们升官。

    当然,也有一些真正有能力的官员,往往是能够做到鱼和熊掌兼得。

    比如说王安石,但就他个人而言,他在地方为官的时候,政绩就非常亮眼,不但百姓过得不错,关键财政还有所提升。

    这也是为什么他对新法非常有信心,因为他自己就尝试过,只是他忽略了一点,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能力和抱负。

    这也是为什么河中府官员遭遇如此大败,却还不肯放弃,因为他们认为,这场税收大战,不过是一个次要战场,不能起到决定性作用,主战场还是在朝中的新旧之争。

    喧闹一个多月的皇庭,渐渐回复往日的平静,但门前的商业氛围却是越来越浓烈。

    越来越多的牙人、茶食人、珥笔来到这里做买卖。

    而他们这些人对于文房四宝的消耗,又是非常巨大的,这又吸引不少文房四宝店来此,这吸引到许多书生来此。

    张斐今日也出得皇庭,来到大狗的酒楼。

    “张庭长,你来的正好,我方才还打算去找你。”

    大狗见到张斐,便立刻说道。

    张斐问道:“什么事?”

    大狗目光左右一瞟,忙道:“张庭长,里面请。”

    张斐笑着点点头。

    二人来到内堂的一间包房内。

    坐下之后,大狗便低声道:“张庭长可还记得,去年年末布置给我的任务?”

    张斐稍一沉吟,“你是指京兆府的事?”

    “对!”

    “记得!”

    张斐道:“今年下半年,公检法要去到京兆府。”

    大狗道:“已经成了。”

    张斐喜道:“是吗?”

    大狗道:“目前有一支来自京兆府的百姓,已经快到潼关,估计不日便可进入河中府,他们目的就是来河中府皇庭告状的。”

    张斐道:“里面可有我们的人?”

    大狗点点头道:“正是在我们的人的协助下,他们才躲过官府的耳目,而且我们在渡口上已经安排了人马接应,只要他们的抵达渡口,我们的人马上就能送他们进入河中府。”

    张斐又问道:“这些百姓具体是什么情况?”

    大狗道:“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张庭长应该知道,出现绝户后,土地就会被官府拿回去,亦或者被一些大地主、大财主霸占,按理而言,这些土地暂时不用再交税,可是在地籍册中,这些土地还是会算在秋税里面,故此户长里正就会将这些土地分摊在当地自耕农头上。”

    张斐点点头,皱眉道:“他们就是因这事而来吗?”

    “是,但也不全是。”

    “此话怎讲?”

    “如这种事,其实年年都会发生,百姓都已经习以为常,而且这里面所增加的税入,是远不如折算、支移、损耗等方面的增加,这只是百姓来河中府告状的理由罢了。”

    说到这里,大狗突然瞧了眼天色,“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在于,此时正处于青黄不接之际,这些百姓已经过不下去,又在我们的人的怂恿下,才决定来河中府搏一搏。”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心中一番盘算后,喃喃自语道:“时候也差不多了。”

    “什么?”

    大狗以为张斐是在跟自己说话。

    “没什么。”张斐突然道:“到时我会让小马去渡口那边接应他们的。”

    大狗点点头。

    张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掏出两封信来,道:“一封送给王学士,一封送给司马学士。但是你要记住,这两封信都必须单独交到他们手里,不能让他们身边相近的人知晓。”

    大狗接过信来,“是,我记住了。我马上安排一匹快马。”

    “不用太快!”

    张斐道:“前几日官府那边应该已经给王学士送了一封信过去,最好这一封信是在他们后面送到。”

    大狗道:“我保证在他们后面送到。”

    “是。”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出现在门口,“三哥,那吕知府来了。”

    “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张斐站起身来,低声嘱咐道:“最近京兆府那边看紧一点,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我。”

    大狗道:“我知道了。”

    回到皇庭,张斐是快步入得厅堂,朝着站在这里面的吕公孺道:“吕知府大驾光临,张三有失远迎,抱歉!抱歉!”

    “哎!”

    吕公孺手一抬,“是吕某三番五次打扰,还望张庭长多多包涵才是。”

    “哪里!哪里!”

    张斐手一伸,“吕知府请坐。”

    “多谢。”

    坐下之后,吕公孺便开门见山道:“张庭长,可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

    张斐一愣,旋即道:“吕知府说得可是让公检法今年去京兆府?”

    吕公孺点点头,“正是。”

    神情却显得有些不太自在。

    张斐不禁面露为难之色,“当初我就跟吕知府说过,目前我们准备还不够完善,着实有些勉为其难,原本我也在努力准备,但没曾想,今年年初又发生这么多事,我这实在是你看,要不要再往后延一延。”

    “这样啊!”

    吕公孺一番挣扎过后,“好吧!就再等等也行,你看什么时候准备妥当之后再去吧。”

    “是是是,吕知府可真是善解人意。”张斐连连点头,又道:“我尽量明年就派人过去。”

    吕公孺点点头,又道:“其实明年也行,反正,此事你自己看着办就行,毕竟官家是将此事交予你,我我也就是过来问问。”

    “是是是。”

    谈及完此事,吕公孺便告辞了,真是多一句话都没有。

    “吕知府来此作甚?”

    许芷倩来到张斐身旁,望着上得马车的吕公孺。

    张斐笑道:“他希望我们公检法晚点去京兆府。”

    “为!”

    刚说一个字,许芷倩突然反应过来,“是因为税务司么?”

    张斐点点头,“他没有说,但十有八九是的。”

    许芷倩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张斐笑道:“我答应了,等准备妥当再去。”

    “啊?”

    许芷倩道:“你不是说今年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对外扩张么?而且,你还将蔡卞他们给叫了回来。”

    “对啊!”张斐点点头,道:“我是答应了他,但不代表我不去。”

    许芷倩听得是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就是!”

    张斐突然冲着许芷倩眨了眨眼,“我不是早跟你说过,我喜欢被动。”

    “你何时!”

    许芷倩俏脸一红,狠狠在张斐腰间掐了一下,“你这登徒子,可真是死性不改。”

    小脚一跺,转身离开了。

    张斐揉着腰间那块软肉,“你的九阴白骨爪却是日益增进,又准又快。”

    河中府与西南边的华州是一河之隔,而这条河也是两地的边界。

    在一处河道较窄之处,只见十余艘木筏正在将几十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运往对面的河中府。

    但见这些穷苦百姓,个个都是拖家带口,刚刚上得岸,便听到阵阵的啼哭声。

    忽闻一阵马蹄声,人群中一人惊呼道:“官差来了。”

    百姓们顿时惊慌失措,便欲逃散,又听得一人道:“大家莫怕,是皇家警察。”

    “皇家警察?”

    “不错!是公检法的皇家警察。”

    “真的么?”

    “不会有错,你们看,他们穿得可不是官兵的制服,那就是皇家警察。”

    闻言是皇家警察,百姓们这才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彷徨地望着那队疾驰而来的人马。

    过得一会儿,但见一个皮肤黝黑,英武不凡年轻人,一勒缰绳,胯下骏马,高抬前蹄,一声嘶鸣,何等威风。

    “俺乃皇家警察马小义,你们是什么人?”

    来者正是在外巡查的马小义。

    “是皇家警察。”

    “真是皇家警察。”

    这些百姓闻言,立刻涌上前去,“皇家警察,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皇家警察,你要再不为我们做主,我们我们只能饿死在这里。”

    哀嚎之声,响遍河畔。

    三日之后。

    这个早晨异常喧闹。

    “你们听说没有,京兆府那边来了好几十个百姓。”

    “这有啥稀奇的?”

    “你可知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

    “他们是专门上这皇庭来告状的。”

    “告状?这是出了什么大案子?”

    “不知道。”

    “这么多人一块来告状,肯定又是哪个贪官,草菅人命。”

    一时间,各种谣言是满天飞。

    虽说宋朝是允许越级告状的,但这种情况也不是说非常平常,而且这一次来了这么多人,就肯定不会是私人纠纷,定是官府所为,这河中府的百姓,不禁纷纷猜测,这又是哪一种类型的官逼民反。

    毕竟这种现象,到底不是第一次发生。

    话虽如此,但这在古代官府,绝对是一件大事啊!

    苏辙在得知此事后,是第一时间皇庭。

    “你听说没有,有一批来自京兆府的百姓,准备上皇庭告状。”

    “方才符主簿已经给我来了信。”

    张斐点点头。

    苏辙立刻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斐道:“好像又是关于绝户田税的事。”

    苏辙一愣,“绝户田税?”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

    “就。”

    苏辙道:“就只是因为此事吗?”

    张斐道:“当时是小马发现他们的,应该不会有错的。”

    说罢,他见苏辙皱眉不语,“苏小先生怎么看?”

    苏辙瞧他一眼,“这其实其实这种事几乎天天都在发生。”话说至此,他突然语气坚决道:“但这到底是违法之举,我们不能不管啊!关键那些百姓来此,可能也是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们公检法,倘若我们不管的话,他们回去,定会遭受报复。”

    张斐道:“但是这里面涉及的官员,可能会非常非常多。”

    苏辙道:“正因为涉及的多,我们才不用担心,就如同之前许多官司一样,这官府制度的问题,而非是某一个官员能够促成的。

    朝廷就只知道看政绩,看税入,那些官员为保官位,自然得保障税入不会减少,这又给了那些贪官污吏可趁之机。”

    张斐稍稍点头。

    正当这时,吕公孺突然来了。

    “听说京兆府有百姓上这里来告状?”

    见到张斐和苏辙,吕公孺神色一慌,都顾不得心里,便急急上前来询问道。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听说有五六十个。”

    吕公孺忙问道:“可知原因?”

    张斐道:“绝户田税。”

    吕公孺眉头一皱,嘀咕道:“终究还是发生了。”

    苏辙立刻问道:“吕知府早有预见?”

    吕公孺瞧了眼苏辙,并未做声。

    苏辙何等精明,立刻也反应过来,京兆府的百姓,若是知道河中府去年百姓只缴纳了那么一点点税,必然会变得躁动不安,但是当地的权贵、官员、地主自然是不想公检法过去。心道,难怪他最近一直常驻河中府,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还未聊上几句,韩绛、蔡延庆、元绛、韦应方,也都纷纷赶来。

    张斐也没有对他们隐瞒,如实将此事告知他们。

    韦应方当即骂道:“这些刁民,真是不识好歹。”

    苏辙瞧他一眼,“韦通判莫不是在指桑骂槐?”

    韦应方轻轻哼道:“我可没有这意思,是苏检察长想多了。”

    现在检察院还保留着对那些逃税者的起诉权,韦应方有些心虚,说话自也不敢像之前那般硬气。

    韩绛道:“这些容后再说,先说说你们打算怎么办?”

    元绛瞧了眼吕公孺,“吕知府,这就是你的不是,你天天待在京兆府,自家出了事都不知道,失职啊。”

    吕公孺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是直点头认错。

    韦应方立刻反应过来,赶忙道:“正好吕知府在此,何不将那些百姓带回去。”

    “不行!”

    苏辙道:“那些百姓是特地上皇庭来告状的。”

    韦应方道:“可是人家吕知府就在这里,而且到底公检法还没有去到河中府,理应让吕知府带回去,我相信吕知府也一定会明察秋毫的。”

    吕公孺面色纠结,照理来说,应该给他几分薄面,让他带回去的,但是后面跟着的这个明察秋毫,可真是令他难受,这种事他岂能不知,要能明察秋毫的话,他不早察了。

    所以,他内心又有些希望皇庭接下这个官司。

    但皇庭接下来,对京兆府影响又非常大,这个令他十分纠结啊!

    苏辙立刻道:“张庭长可不是河中府的庭长,而是整个陕西路的大庭长,京兆府的百姓上这里告状,也是理所当然,合法合规。”

    韦应方道:“苏检察长,有句话说得好,这不看僧面看佛面,吕知府在此,若是皇庭公开审理此案,你要置吕知府于何地?”

    苏辙瞧了眼吕公孺,神情略显迟疑。

    这个确实也是的,关键苏辙也清楚,这种事情,并非是吕公孺造成的,要是在皇庭开审,肯定是官府的错,吕公孺肯定也会牵连其中。

    吕公孺自己也是纠结万分。

    晚了一步!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啊!

    他早就想到这种情况,故此才急着让公检法去,不曾想,中间会发生这么多事。

    而且前几日的税收风暴,吓得京兆府的官员,哪里愿意公检法过去,都在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吕公孺就认为,这种情况,公检法若是去到京兆府,必然会引发斗争,他希望再等等看。

    这时,韩绛突然看向张斐问道:“张大庭长怎么看?”

    张斐假装思考半响,道:“虽说我有权力审理此案,但是京兆府连一个附近都没有,即便我判了,在执行方面,还是得依赖京兆府,各位应该都知晓,这可能会适得其反。”

    在坐的人纷纷点头,就连苏辙都有些犹豫。

    绝户田税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而公检法的成功,又是在于强大的执行能力,你在那便连个辅警都没有,如果判这些百姓胜诉,责任是官府承担,执行者也是官府,这肯定会适得其反啊!

    张斐又继续言道:“本庭长非常敬重吕知府的为人,本庭长也相信,此案若是由吕知府来审,必然会还百姓一个公道,所以我会让皇家警察护送那些百姓回京兆府。”

    韦应方立刻道:“还是张庭长深明大义啊!”

    吕公孺突然正义凛然道:“这是什么深明大义,若是让人得知,必定骂我们狼狈为奸。既然那些百姓上皇庭告状,且皇庭有权审理陕西路任何纠纷,吕某又怎能贸然阻拦。”

    元绛道:“若是普通的刑事案件,那皇庭固然可以审,但此案不同一般,只怕会涉及到京兆府的一些官吏,倘若皇庭真的判京兆府官员有罪,那那怎么办?总不能派皇家警察去京兆府拿人吧。我赞成张庭长的想法。”

    蔡延庆也听出这弦外之音,道:“这种事哪里没有,不用审,也都知道那些百姓是无辜的,可一旦皇庭这么判决,必然会引来周边各州百姓来此诉讼,这可就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谁也不知道,会引发怎么样的后果。”

    吕公孺偷偷瞄了一眼张斐,见他沉默不语,略显纠结,突然心一横道:“要我说,这都是张庭长、苏检察长的不是。”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惊讶。

    吕公孺道:“官家是派张庭长和苏检察长来推广公检法的,故而给予其掌管整个陕西路的司法大权,可是两年过去了,公检法始终未出河中府,但公检法显然比之前的司法要更为公平,故此这是必然会引发像似问题。”

    韦应方当即鄙视了一眼吕公孺。

    张斐为何来河中府,不就是朝廷那些官员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他送去琼州当庭长。虽然韦应方也遭受过公检法的毒打,但他可不想公检法进一步扩张,因为他们清楚,随着公检法的扩张,势力愈发稳固,他们的处境将会变得愈发不妙。

    苏辙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却看向张斐。

    张斐犹豫半响后,还是言道:“但是我们皇庭人手不够,暂时难以去到京兆府。”

    元绛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张斐瞧了眼吕公孺,问道:“如果吕知府愿意

    将这些百姓带回去,给予他们一个公道,我是可以答应的。”

    吕公孺语气坚决道:“根据朝廷的规矩,越级上诉,官员不得阻拦,如果我将他们带回去,那我就有可能会被人弹劾,我吕某人行得正,坐得直,就是在皇庭审,我也不怕。张庭长是否受理那些百姓的诉讼,这我管不着,但是我绝不会贸然带他们回去的。”

    “吕!”

    “我意已决,毋庸再劝。”

    吕公孺抬手制止张斐。

    张斐又看向苏辙,苏辙无奈地瞧他一眼。

    “好吧!”张斐无奈一叹,又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皇庭就接下这一桩诉讼,毕竟朝廷给予我这权力。”

    “随便你们。”

    元绛站起身来,“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告辞!”

    “诸位慢走。”

    送走他们后,张斐刚刚回过身来,就见三小金刚站在身后,还将他吓得一跳,“你们几个走路怎么都没声音?”

    “学生无礼,让老师受到惊吓。”

    “什么事?”

    “老师。”

    上官均立刻道:“老师不是已经安排我们去京兆府,为何方才不答应?”

    张斐突然瞟了一眼蔡京,“蔡京,你怎么看?”

    蔡京先是瞧了眼张斐,似乎在审视着什么,过得片刻,他才道:“我倒是觉得老师这一步棋走得非常妙。”

    “此话怎讲?”张斐问道。

    蔡京道:“此案虽是普遍存在,但若是较真的话,这大多数官员都难辞其咎,如果在河中府审,京兆府那些官员必然是惶惶不可终日,因为他们无法掌控河中府,有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到时他们必然会请公检法去京兆府,到底那里是他们的地盘,可以与我们公检法商量着行事。”

    “完全正确。”

    张斐道:“所以现在你们不能表现出,自己要去京兆府的欲望。”

    “是,学生知道了。”

    检察院!

    “不对劲!没道理。不应该啊!”

    回到检察院的苏辙,无心工作,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嘴里却在喃喃自语。

    “检察长,检察长!”

    “啊?”

    苏辙抬头一看,见是王申,“你说甚么?”

    王申愣了下,道:“检察长在想什么,想得恁地入神?”

    “我在想?”

    苏辙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我明白了。”

    王申错愕道:“明白什么?”

    “明白!”

    苏辙道:“这事容后再说,你立刻带上几个人,前去调查有关京兆府百姓上诉一事。”

    王申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就是想告诉检察长,法援署那边已经派人去了,我们是不是派人去问问。”

    “法援署?只怕他们威慑力还不够。”苏辙道:“无论法援署是不是要为那些百姓申诉,我们检察院必定是要介入的,如果属实的话,也要追究那些官员的罪责。”

    “检察长,此类事再平常不过,这么做,只怕!”

    “不用怕。”

    苏辙微微一笑:“你只管查,狠狠地查,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且无论对方是谁,出任何事,我苏辙一人承担。”

    心道,好你个张三,我险些就猜错了你的意思。

第六百三十八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这河中府的官员都还未从税务司的阴影走出来,结果邻居又整这么一出,这令许多河中府的官员,感觉自从公检法来了之后,这官当着可真是越来越累了,过得是战战兢兢,完全没有以往那般潇洒、不羁。

    在离开皇庭后,元绛他们也并没有各回各家,而是又去到府衙,商议应对之策。

    曹奕道:“此事要判的话,那定是京兆府官府的错,可一旦皇庭这么判了,必然会吸引更多百姓来河中府上诉,其他州府的官员,定会记恨于我们河中府。”

    韦应方连连点头,“可惜吕知府不愿将那些百姓带回京兆府。”

    其实他还是希望限制公检法的发展,至少要等到朝廷那边出结果。

    韩绛自然知道他们的意思,但他其实也希望公检法能够得到伸张,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河中府的成功,公检法是功不可没,只是介于朝中保守派是咄咄逼人,认为这都是公检法的功劳,如果让他们得逞,新政可能就会功亏一篑。

    故此韩绛他们就打算将所有的功劳先据为己有,内心多少也有些愧疚,于是想暗中帮张斐一把,道:“百姓若还在京兆府,吕知府或许还会将他们再送回去,且还给他们公道,但是但是那些百姓已经踏足河中府,并且被皇家警察给保护住,那边检察院也知道此事,纵使张三愿意,吕知府也不敢,若有人借此事弹劾吕知府,此事是可大可小啊!”

    蔡延庆听得是频频点头。

    将心比心,如果是他,他也不敢这么,虽然这种事太正常不过,人人心知肚明,但到底律法是不允许这么干,关键这事已经爆出来,而且闹的这么大,强行将人带回去,是具有极大的风险。

    韩绛又看向元绛,“厚之兄,你怎么看?”

    元绛捋了捋胡须道:“如今吕知府都不想趟这浑水,那我们又何必去主动介入,这只是给我们带来麻烦。”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韦应方等人,“你们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有心情担心别人。”

    韦应方心中一凛,“元学士此话怎讲?”

    元绛道:“你们难道忘记,对于那些违法逃税行为,检察院只是表示暂不追究,并未说永不追究,除非官府完善制度,杜绝此类现象再度发生。”

    哎哟!差点将此事给忘了。

    韦应方他们顿时都反应过来,但是他们对此是毫无头绪,于是乎,他们不禁都看向元绛。

    蔡延庆也问道:“元学士可有对策?”

    元绛故作思索一番后,道:“如果想要杜绝此类现象,唯有放开榷酒制。”

    “啊?”

    众人大吃一惊。

    你这放开,那酒税还收不收?

    韩绛问道:“难道厚之兄,是利用税务司,从总收入里面将这酒税收上来。”

    “这里只是收一部分。”

    “一部分。”

    “嗯。”

    元绛点点头:“我打算利用新政去取代扑买制,简单来说,就是通过提举常平司去与河中府几大酒户合作,将多余的青苗钱投到酿酒上面,来赚取更多利润。”

    说到这里,他又向他们询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一众官员未有犹豫太久,便答应了下来。

    这个办法,在他们看来,就是将酒税的财政,转移到新政上去,这要是以前,大家都不会答应的,但是现在不同,现在公检法和税务司才是头等大敌,他们都希望借新政干掉公检法,给新政添加政绩,这是符合大家的利益。

    关键元绛是明确表明,官府将会和几大酒户合作,而这些大酒户中,当然也有他们的一些利益在,他们也认为这也不会妨碍他们的实际利益。

    当然,他们是万万想不到,这又是张斐跟元绛的计划,因为在大家的眼里,张斐简直就是公检法的代言人,必然是与新政针锋相对,怎么可能处处为新政出谋划策,这也是他们始终没有看破张斐与元绛的勾当的原因。

    即便再给他们从头来过。

    不过这也令他们真心无暇顾及京兆府百姓一事,其实元绛说得很对,吕公孺自己都不愿意承担这责任,他们在这瞎操什么心,关键他们自己屁股上面的屎都还未擦干净。

    那边马小义已经护送那批京兆府的百姓来到河中府城外,只是为求不影响到城里的治安问题,于是将他们安置在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

    这个地方就是新建的牢狱。

    目前这里其实还在施工中,但是已经建好许多房屋。

    京兆府的百姓哪里想得到,自己一来就住上牢狱了,关键这新建的牢狱,与他们所认知的牢狱还有些大不一样。

    住得倒也安心。

    而那范镇在得知此事后,立刻是带着法学院的学生,赶到这里,为他们提供法律援助,几乎是同时间,苏辙也带着一批法学院的学生赶来这里。

    “这么急着派人过来,子由莫不是不相信老拙?”范镇刚到不久,就遇到苏辙,是故作不满地说道。

    “岂敢!岂敢!”苏辙赶忙拱手道:“老先生勿怪,此乃苏辙职责所在。”

    “呵呵!”

    范镇抚须笑道:“这老拙自然知晓,只不过从目前来看,这倒也不是什么大案,我方才问过不少人,多半都是因绝户田税而来,我们法援署是能够安排好的,你们检察院也无须在此耗费太多精力。”

    若是这么简单,那便好了,如果我们检察院不出面,那他们又岂会感到害怕。苏辙笑道:“话虽如此,但这后面牵扯到势力,却不是法援署能够应付的,我们检察院坐镇,才能够名正言顺,才能够将那些凶手绳之於法。”

    范镇想想也是,如果真要打官司,必定是传唤京兆府的相关官员,但他们法援署对此却有些力不从心,而检察院是绝对有权力这么做,也更加师出有名。突然看向苏辙,“绳之於法?”

    苏辙微微皱眉,“范老先生有何看法?”

    范镇摇头一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事难办啊!”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过职责所在,那就不应去想太多,只求问心无愧。”

    苏辙拱手道:“多谢范老先生指点。”

    范镇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怕你小子早有应对之策。”

    苏辙只是苦笑地摇摇头,心道,我也不过是见机行事罢了。

    “驾驾”

    只见一辆马车,疾驰来到河中府与华阴县的交界处。

    “吁!”

    马夫将马车缓缓停下,一个随从驱马上前来,又立刻下得马,来到马车门前,“老爷!我们到渡口了。”

    但见老者从车上下来,不是吕公孺是谁。

    出这么大的事,他肯定是要立刻赶回京兆府,去主持大局。

    “船只可有安排好?”吕公孺边走边问道。

    “全都已经安排好了!”

    “嗯。”

    得知一切都准备妥当,吕公孺是立刻加快步伐,来到河边,正欲上船时,他突然停住脚步,脑中回想起一件事来,那就是其兄长吕公著给他的一封封来信。

    “不对!不对!”

    吕公孺突然喃喃自语起来。

    一旁的随从见罢,不禁道:“老爷,你。”

    话刚出口,吕公孺便是抬手打断他,“上当了,上当了,以他的行事作风,他怎么可能会允许我将那些百姓带回去,这可能会令那些百姓记恨于他,也会令河中府的百姓质疑公检法。所以,他是知道这种情况下,我绝不会带着那些百姓回去,故此才那么说得,也就是说,他都已经想好如何应对此事。那他究竟会如何应对?是会如往常一样,公开审理此案,然后利用赔偿的方式,还那些百姓一个公道吗?若是如此的话,那他何必跟我演这一出?”

    他眨了眨眼,呆呆站在原地好半响,突然呵呵笑了起来,“好你一个臭小子,你这是在跟老夫上演一出以退为进,可恶,老夫险些就上了你的当。兄长说得真是一丝不差,这小子比狐狸还要狡猾,总是能够打着公平、公正的旗号,去寻求私利,还让人有苦难言。我早就该想到,这小子如何不愿意见到公检法去到京兆府。可是可是我又该如何应对呢?是装作不知,还是!”

    又过得半响,他突然回身往马车那边行去,“不回去了。”

    “啊?”

    那随从一愣,立刻跟上,“老爷,那我们先去哪?”

    吕公孺道:“暂在这附近的驿站住下。”

    “老爷,这驿站杂乱,不如!”

    “不用,就住驿站。”

    吕公孺言罢,上得马车,坐在车内,笑道:“虽然这小子可恶,但他所为,亦是我所愿,不如就助他一臂

    之力吧。唉兄长说得对,与这小子打交道,一件本该值得开心之事,也会变得非常难受,与信上所写,是丝毫不差,他日公检法去到京兆府,我也得跟那蔡知府学习,两耳不问窗外事。”

    “什么?”

    张斐侧目看向大狗,“你说吕知府在渡口附近的驿站住下了,并没有回京兆府。”

    大狗点点头,“是的。”

    张斐不禁心想,看来我的用意已经被他察觉出来了,但他究竟会站在哪边呢?不,他没得选,如今不缺人证物证,我们公检法掌握绝对的主动,如果他想息事宁人,也只会让自己陷入其中,如果他想跟我作对,不,他是支持司马学士,定还是会以大局为重。

    正当这时,李四来到门前,“三哥,苏小先生和范老先生来了。”

    “我马上回去。”

    张斐站起身来,又低声吩咐大狗,“派人密切监视吕知府。”

    大狗嘿嘿道:“他住在驿站,咱想不监视都难啊。”

    张斐呵呵一笑,又道:“可莫要得意忘形。”

    言罢,他便回皇庭去了。

    今日范镇、苏辙来此,当然是为京兆府的难民而来,他们已经从那些百姓手中得到证据。

    “哇想不到他们的证据还挺齐全的呀!有税钞,有地契。”

    张斐不免又看向范镇和苏辙,“这应该不是二位之前让他们准备的吧?”

    地契多少土地,就应该交多少税,依法是如此,但税钞中写明的地税,却是地契上田地的两倍税。

    光凭这一点,这场诉讼,必然是占尽优势。

    苏辙没有做声,反而目光中带有一丝狐疑,心道,难道不是他安排的?

    “当然不是,这才几日工夫,纵使我们想,时辰也不够。”范镇摇摇头,又道:“不瞒张庭长,关于这一点,我也曾到感到好奇,他们是似乎有备而来,于是也询问过那些百姓,根据他们所言,是有河中府人士告知他们的,这也合理,毕竟两地也就一河之隔,河中府许多读书人也以公检法为傲,在外谈论公检法。”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道:“光凭这些证据,是足以提起诉讼,但这到底这只是一面之词,而且对面又是官府,我们皇庭必须慎重,目前应该是处于调查阶段,这样吧,苏检察长,你先以检察院的名义来传唤相关官员来此接受调查,等到确定双方口供之后,皇庭还决定是否开庭审理。”

    苏辙点点头,“理应如此。”

    就程序而言,如今检察院已经接管此案,那就应该是检察院先传那些官员来接受调查,然后再正式提起诉讼。

    范镇突然问道:“要是他们不来怎么办?”

    张斐笑道:“范老先生,你忘记了,不来也是可以直接判的,损失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

    范镇楞了下,旋即呵呵笑道:“是呀!是呀!差点将这手段给忘了。”

    这个手段可是非常狠的,官员本可以拿着公务当借口,一直拖下去,如果不判的话,那皇庭也就没法去抓人,但如果判了之后,那就是另外一回事,那你就不是嫌疑人,是罪犯,这个很是要命啊!

    上回河中府府衙就吃了这亏。

    然而,这检察院的传票票才刚刚送出去,京兆府那边就已经来人,两地相邻,这么大的事,京兆府很快就收到消息,来人是那蓝田县县尉郭刚,不过他是乔装打扮,来到河中府的,因为官府过境,是要走程序的。

    刚刚过河,就得知吕公孺就在这附近的驿站,于是郭刚立刻就赶了过去。

    “吕知府,你怎么在这里?”

    行礼之后,郭刚又好奇道。

    吕公孺道:“我本想回去的,刚到这里,就得知你已经赶了过来,故此在此等你。”

    郭刚立刻叫屈:“吕知府,咱们真是冤枉的!”

    不等他说完,吕公孺就道:“我知道,故此我也没有打算要责怪你们。”

    郭刚听罢,不禁是松的一口气,可眼中又闪烁着困惑之色,于是小声问道:“下官听闻,那皇庭本也打算将那些百姓交还给吕知府的?”

    吕公孺点点头,心道,看来他已经与河中府的官员见过面了。

    郭刚道:“为何吕知府不?”

    吕公孺道:“因为这是规矩所不允许,如果我把他们带回去,可能会被人弹劾,目前朝中局势不明,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个陷阱,故此你们也别怪我自私。”

    “不敢!下官无意冒犯,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吕知府多多包涵。”郭刚赶忙抱拳一礼,又道:“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吕公孺道:“目前法援署、检察院已经就此案,展开调查,半个时辰前,我听说检察院已经给相关官员送去传票,让他们来检察院接受调查。”

    郭刚愤愤不满道:“这河中府公检法凭什么向我们京兆府官员发送传票。”

    吕公孺道:“皇庭是河中府皇庭,但是庭长却是陕西路的大庭长,检察院亦是如此,故此他们是有权是这么做的。”

    郭刚怎能不清楚,他是故意在试探吕公孺,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我们不理会他们,他们又能如何?”

    吕公孺道:“关于这一点,我也有考虑过,而且河中府的官员就曾尝试过,虽然不理会皇庭,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只要证据足够,皇庭还是能够给予判决的,即便一方不在场。

    适才我也说过,皇庭是有权对于陕西路任何案子进行审判的,一旦皇庭判决,对于朝廷而言,对方就是有罪,那么就要接受惩罚,这吃亏只会咱们自己啊!”

    郭刚略显焦虑地问道:“那可怎么办?”

    吕公孺道:“你让他们放心来就是,如果只是因为绝户田税,我可以保证他们都不会有事的,因为这种事,大家也都是无奈之举,皇庭最多也就是帮那些百姓讨回一点公道,但绝不会因此惩罚那些官员的。”

    按理来说,吕公孺给出这种保证,郭刚很是开心才是,但他却是略显迟疑。

    吕公孺打量他一下,突然沉眉道:“你们不会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吧?”

    “啊?不,没有。下官怎敢。”郭刚赶忙道。

    “真的没有?”

    “没没有。”

    郭刚摇摇头。

    “最好是没有。”吕公孺道:“如果还有别的事,那我可就保不住你们。”

    “是。”

    郭刚点点头,“那那我先回去了。”

    吕公孺点点头,“让他们早日来河中府接受调查,千万别做傻事,以免追悔莫及。”

    “下官明白,下官告辞。”

    “你去吧。”

    等到郭刚退出屋后,吕公孺笑着摇摇头,喃喃自语道:“源头之水浑浊,河流自也难以清澈。”

    东京汴梁。

    王府。

    “唉。”

    王安石放下手中的密信来,不禁是满脸懊悔,长长一叹,感慨道:“我王安石真是枉学圣人之道啊!”

    身旁的吕惠卿听得一愣,道:“恩师何处此言?”

    王安石摇头叹气道:“我王安石三番四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岂不是枉学圣人之道。”

    吕惠卿疑惑道:“恩师,韩学士的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你自己看吧。”王安石将信递给吕惠卿。

    吕惠卿接过一看,是韩绛的亲笔来信,讲述河中府的财政状况,以及新政在里面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虽然看着就是一封简单的工作报告,但其实就是告诉王安石,他们将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其中韩绛还特地写到张斐,表示张斐完全支持这么做,并且还从中出谋划策,将这部分功劳都转移给新政。

    吕惠卿看过之后,自也猜到王安石所指,“恩师指的是张三?”

    王安石点点头,又很是纳闷道:“其实为师也可以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就是不知道为何,对这张三的行为,总是有些怀疑。”

    当初公检法大展神威,朝中一片赞美,夺了新政的风头,这令王安石非常不爽,这才营造出河中府与京东东路的对决。

    关键当时张斐曾给他来过一封信,劝说他等着公检法一块去京东东路,这令王安石也有些不爽,所以在当时,王安石其实是将张斐视作对手,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公检法能够成功,张斐是功不可没。

    最近他都没有给张斐写信,同时又暗中嘱咐韩绛盯梢。

    吕惠卿立刻道:“其实这也怪不得恩师,公检法完全成于张三,且他与司马学士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如今朝中形势变了,且他的行事作风充斥着诡异,恩师对其有所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

    王安石道:“可事实证明,张三是一门心思在为我

    着想,我真是愧对于他啊!”

    吕惠卿也不知该如何说是好,只道:“那那我们更不能辜负张三的一番好意。”

    “放心,这我不会因此心慈手软的。”王安石点点头,又道:“你去准备一下,到时我非得将司马光气得上跳下窜,他肯定没有想到,我要的可不是一较高下,而是通杀。”

    “那学生先告辞了。”

    吕惠卿点点头道。

    “去吧!”

    王安石点点头。

    吕惠卿走后,王安石不禁扶着额头,“真是奇怪,这张三屡屡相助于我,我为何就是不能像相信吉甫一样去相信他。”

    没过两日,张斐的密信就来了。

    王安石这回真的是怀着激动的心情将信拆开来。

    信的前半部分,跟韩绛讲的是同一件事,也是讲述新政给财政带来了多少增长,不过却比韩绛说得更加详细,且更加合理,到底提举常平司是张斐的设计,他自然是最清楚的。

    如此鞠躬尽瘁,差点没有把王安石的眼泪给看出来。

    感动!

    太感动了!

    可是看到下半部分,王安石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甚至有些一丝丝紧张,握着信的双手,开始抖动起来,“阴谋?这是那司马小儿的阴谋?”

请假条!

    今天有个很久没见的发小从深圳回来,这个应酬实在没法推掉,明天还得跟他去以前读书的小学逛逛,正好河中府的剧情也到了收尾的阶段,就当是放松一下。

    看官们多多见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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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熙宁年间,宋神宗赵顼初登大宝,欧阳修、韩琦、富弼英雄垂暮。
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也给历史留下了无尽的惋惜和争议。
然而,一个实习小律师的突然到来,为大宋开辟了一条中间大道。
新旧皆归于法,文武皆归于法,内外皆归于法。
“我张三宣布,檀渊之盟今日到期,不再续约。幽云十六州乃吾中华故地。”北宋大法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宋大法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