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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八十三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从皇宫出来后的张斐,见已经是下午时分,就没有去检察院,到底他刚喝了一点酒,而且那些琐碎的事,他也不爱去管,于是直接回家去了。

    “三郎回来了。”

    躺在疙瘩里面乘凉的牛北庆,见张斐下得马车来,才晃悠悠站起身来。

    张斐笑问道:“大牛,你这样躺着就能够看家护院吗?”

    一旁的龙五道:“他是靠脸吓唬人,又不是靠本事。”

    牛北庆闻言大怒,道:“小五,有胆量,改天咱们去比划比划。”

    龙五偏过头去,淡淡道:“我又不会打架。”

    “你。”

    牛北庆刚说一个字,见张斐往大门行去,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忙追过去,“三郎,那.那司马学士来了。”

    “在哪?”张斐问道。

    牛北庆道:“在厅里坐着的。”

    张斐笑道:“终于是憋不住了。”

    这些天,司马光有过无数回,想要来找张斐,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今日他是不需要避嫌,立刻就赶了过来。

    入得院内,只见司马光一人坐在厅内,手里拿着一份报纸。那许遵还未回来,估计得下午才能够回家,因为检察院现在得处理很多公文。

    “张三见过司马学士。”

    快步入得堂内,张斐拱手一礼。

    司马光闻到一股酒气,打量他一眼,“你上哪喝酒去了?”

    张斐讪讪道:“方才与人去庆祝了一下。”

    司马光可没有想到,张斐是去与皇帝庆祝了,酸溜溜道:“是呀!恭喜你又赢得官司。”

    张斐忙道:“这全蒙司马学士照顾!”

    “不敢!”

    司马光手一抬,“老拙何德何能,可是照顾不了你,毕竟你小子干什么都藏着掖着。”

    张斐道:“我没有藏着掖着。”

    此话一出,司马光顿时就炸毛了,倏然起身,“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否认,你早就想到连坐法与公检法格格不入,故此在此之前,你才敢做得那么绝,仿佛是要大兴牢狱,但其实你只是想让大家都遵守公检法。可老夫就纳闷了,你就是跟老夫说了,老夫难道会阻止你吗?”

    你一回两回,也就罢了,可不能回回这么搞,显得你能耐。

    要知道张斐的动作,他们一般都没有给予阻力,这已经是莫大的信任,要是换个人,可能这庭都开不了。

    张斐被这老儿吓得一跳,过得片刻,才回过神来,欲哭无泪地解释道:“司马学士,你也说了,我就只是遵守公检法而已,一直以来,我都是如此,难道这也要向司马学士汇报吗?”

    司马光愣了愣,问道:“倘若公检法与连坐法之间没有矛盾,你还会这么做吗?”

    “会啊!”

    张斐理直气壮道:“如果朝廷要在大理寺重审,我也没有问题,这是规矩,规矩是怎么定的,就这么做。

    反倒是司马学士!”

    说着,他叹了口气。

    司马光一愣,“我什么?”

    张斐委屈道:“不太敢说。”

    “少来这一套。”

    司马光哼道:“还有你张三不敢说的。说,拿出你那三寸不烂之舌来,我倒要看看,你又是如何将这指责给推到我身上来。”

    张斐讪讪道:“不是推,我只是阐述事实。”

    司马光不耐烦道:“愿闻高见,愿闻高见。”

    张斐道:“我只是觉得,不是我藏着掖着,不相信司马学士。恰恰相反,是司马学士不相信我,总是认为我在玩什么歪门邪道,认为我做得每一件事都是有阴谋的。

    但其实我入仕以来,做得每一件事都是遵循规则,从来就没有玩什么阴谋诡计。

    如果司马学士,你真的相信我,完全是可以预见到这个结果,有罪的人,是一个也逃不掉,那无辜的人,我也一个都不会伤害。”

    这一番话下来,司马光不禁有些懵,皱眉思索起来。

    还真别说,好像真就是如此,其实一直以来,张斐都在遵守规则,也在强调规则,而结果之所以出乎意外,就是因为这结果是规则引导出来,而不是他们所习惯的人来引导。

    这么一想的话,好像还真是自己不相信他,认为他用什么阴谋诡计。

    但司马光怎么可能轻易认怂,突然道:“吴天、罗海等人到底有没有谋反之心,你心里应该清楚。”

    张斐摇头道:“我不清楚,我只看证据的,身为检控官是不会去妄自揣测,别人到底是好是坏,因为这样会显得很不专业,我们只会分析证据。根据证据显示,我们检察院是可以给他们定谋反罪的,那我们当然是往这方面努力。”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突然老脸一红,坐了回去,“真不愧是张大珥笔,这张嘴可真是能说。”

    张斐打量道:“司马学士也喝了酒吗?”

    司马光双目一瞪,咳得一声,又道:“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大家可都这么想。”

    张斐道:“那是因为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在我身上,好像我能左右什么似得,但其实我什么都不是,我真正依仗的是规矩,是法度,而非是权力,所以,这完全是!”

    司马光瞧他一眼,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张斐忙道:“我可没这么说。”

    “但你就这么想的。”

    司马光哼了一声,又道:“不过也有几分道理。我确实一直在想,你到底在盘算什么,而没有想到你只不过是在遵循规则。”

    说到这里,他突然点了点头,“如今想来,这也是你的成功之道,因为你总是站在规则这一边,故此,我们都拿你是束手无策,到底根据朝廷律法,我们都得遵守规则。”

    张斐笑道:“这也是公检法的精髓所在,不能轻易破坏规则,哪怕是为了正义。”

    “哪怕是为了正义?”

    司马光稍稍点头,“流云寺通奸一案,亦是如此,大家都认为你是在帮助柳青,以及要严惩妙空和尚,可实际上你只是在捍卫奸从夫捕的原则,故此妙空和尚刑罚都还减轻了大半。”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可说到这规矩,你在此案中可没有遵守连坐法。”

    张斐道:“如果检察院遵循连坐法,检察院的制度将被彻底破坏,也可见连坐法已经超越了公检法的职权,但有人不满的话,是可以上诉大理寺,我们也是支持的,在那里就可以执行连坐法。只是上面不愿意上诉大理寺罢了,与我无关。”

    司马光皱眉道:“但这始终是一个问题,将来公检法成为我大宋唯一的司法制度,大理寺也得跟着改变,这个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张斐道:“要么就是政事堂改变公检法的制度,要么就是立法会修改相关法律。”

    司马光问道:“你认为是该修改制度,还是该修改法律?”

    张斐笑道:“我认为时机尚不成熟,无法做出抉择。但是当下这种情况,也还不错,如果能够打到大理寺去,那一定是非常严重的案子,至于那些小案,即便涉及到连坐法,但其实也可以适当的给予一些宽容。”

    司马光点点头,这倒是符合他的想法,这种事千万不能急,得一步步来。

    又与张斐聊得一会儿,司马光就起身告辞了,他其实也就是发发牢骚,对于这结果,他其实挺满意的。

    可不曾想,刚出张家,在拐角处,就遇到一个他最不想遇到的人。

    王安石。

    当然,对于王安石而言,亦是如此。

    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只有一词-——晦气。

    王安石目光往张家门口一瞥,笑道:“刚教训人出来啊!”

    司马光心念一动,问道:“教训什么人?”

    王安石道:“当然是张三那小子,他上检察院才多久,就弄得满城风雨,差点就刮起一阵腥风血雨,这你不得好好教训他一番。”

    司马光笑道:“我夸他都来不及,何来的教训?”

    王安石诧异道:“司马君实,你这是转性了么?”

    司马光道:“我这都这把年纪了,还转什么性?”

    王安石神色很是不爽道:“那你就是在针对我,他做得比我做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事要换成是我,你不得天天拽着我骂。”

    司马光点头道:“这要换成是你来审,那就是天下之大不幸啊!”

    王安石怒了,不顾礼节,指着司马光道:“你说道说道,是怎么个大不幸。”

    司马光道:“说到底,此案也是源于税收,税收就关乎财政,要换成是你,都已经定了谋反罪,你就不会在乎那连坐法,对于你而言,是可执行,亦可不执行,且多半都会执行。”

    王安石倒也没有否认,问道:“何错之有?”

    司马光道:“这就是你与张三的差距,他这一步妙就妙在不执行这连坐法,如果执行连坐法,必然反噬自身,而这就是你经常犯的错。”

    王安石道:“愿闻其详?”

    司马光道:“一旦执行连坐法,必会有人推波助澜,栽赃嫁祸,将那些无辜之人统统都给牵连进来,哪怕只有一个,朝中也定会有人借此大做文章,然后再反戈一击,以至于你之前的努力前功尽弃。”

    王安石道:“你真是奇怪,你都知道是有人推波助澜,栽赃嫁祸,你不去怪他们那些人,反倒是怪依法判决之人。”

    司马光道:“我怪他们也解决不了问题。我都已经告诉你,你这么做,必然会出现一个更坏的结果,你却还要这么做,这不怪你怪谁。”

    王安石被怼的有些难受,忽然灵机一动,道:“可不是我刚愎自用,而是我不愿听你司马君实的废话,在河中府,我的新政没有做出妥协吗?可为什么我在京东东路不愿意妥协,你就不想想自个的原因吗?”

    司马光恼怒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这般记恨于我。”

    王安石笑道:“你若做了什么,那我倒不会怪你,偏偏就是你什么都不做,就光会说。我为何愿意在河中府妥协,不就是因为张三那小子敢作敢为,他能够提出一个解决或者替代的计划,若有道理,若能改善财政,那我为何不听。

    你司马君实呢?就光会说我的新政不行,又拿不出替代计划,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方才你说张斐妙就妙在不执行连坐法,这要换成是你,我王安石敢用名誉担保,你都不敢告他们谋反罪。”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简直是无可救药。”

    “你就不是那味药。”

    王安石哼了一声,“我找药去了。告辞!”

    司马光咬着牙道:“但愿那味药能治好你这死脑筋。”

    那边张斐刚刚送走司马光,本还想去后院看看两位孕妇,结果这王安石又来了。

    没有办法,只能赶紧命人备上茶水。

    “方才我过来时,正好遇见君实,你这又挨训了吧?”

    王安石故作打趣道。

    张斐倒也没有瞒着,只道:“司马学士既是长辈,又是上司,挨训也是应该的。”

    砰!

    王安石猛地一拍桌子,“我就知道那老贼没有说实话,依他的个性,他怎么可能会夸你。”

    “啊?”

    张斐只觉是莫名其妙,“王学士,你在说什么?”

    王安石神色一敛,咳得两声,“恭喜你赢得这场官司。”

    “多谢!多谢!”

    张斐赶忙拱手道。

    王安石道:“下回司马老儿问你,我为何找你,你就说我是来夸你的。”

    “.?”

    张斐一头雾水地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道:“我是不是恭喜了你?”

    “是。”

    “那就行了。”

    王安石咳得一声,又转移话题道:“虽然此案已经完结,但是京东东路的问题尚未解决,你可别麻痹大意。”

    张斐忙道:“王学士放心,我会时刻关注那边的情况。”

    “还有!”

    王安石将几份文稿,递给张斐。

    张斐问道:“这是什么?”

    王安石啧了一声,“事业法的文章,我都是按照你的想法去写得,你看看能不能行?”

    “哦。”

    张斐这才想起来,赶紧接过来,草草看得几眼,便点点头道:“非常好。”

    王安石纳闷道:“你这么看两眼就能知晓?”

    张斐一本正经道:“如这种文章,需要的是一眼就能够吸引眼球,而不需要仔细鉴赏。”

    “是吗?”

    “当然是的。”

    “那你打算何时发?”

    王安石又问道。

    张斐道:“等过些天,因为近日大家是在议论这谋反案,等此风波过去再说。”

    王安石神色一动,“你就没有打算推波助澜?”

    张斐问道:“王学士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让税务司全面接管京畿地的税务。”

    张斐愣了下,“这不应该是王学士去建议官家吗?”

    王安石道:“你可知道,这会得罪多少人吗?”

    税务司既不属于新政,又不是司法改革,王安石也得顾忌身边的人,他不太好开这口。

    但是王安石是真的希望将京畿地的税改成河中府一样,因为京城大富人家太多,如果能够收百分之二十的税,那简直不要太爽,而且京城收得越多,朝廷手中的粮食越多,漕运的压力,也会减轻不少。

    张斐沉吟少许,“王学士是建议利用舆论影响朝廷做出决策吗?”

    王安石点点头。

    张斐道:“我认真考虑一下。”

    王安石立刻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案的功臣就是税务司,这可是一个大好借口啊!”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王安石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咳得一声,“慈善基金会最近好像赚了不少钱。”

    张斐先是一愣,旋即心领神会,“我会让慈善基金会捐助一笔钱给事业法建设医院和学院的。”

    王安石立刻给张斐投去赞赏的目光。

    王安石看得比司马光远多了,也更加透彻,说到底此案的根源还是财政,目的就是要将税给收上来。

    钱,才是万恶之源!

    没有财政,什么都是狗屁。

    而这也是赵顼非常支持司法改革的唯一原因。

    如今宋朝的矛盾其实很简单,土地兼并十分严重,百姓没钱交税,地主是有钱不交税,这令宋朝廷陷入一个两难境地。

    这也是王朝中期都要面临的一个问题。

    赵顼原本是将所有希望寄托于王安石身上,就是想尽各种办法,拐着弯,去将钱都给收上来,但问题在于,王安石的新政最终也得依靠旧体系去发挥,而在旧体系中就充斥着既得利益者,他们手中握有权力,是能够将风险向下转移。

    最终就还是变成从百姓身上敛财。

    现在赵顼就是双拳出击,一方面利用王安石的新政,去改变现有的财政政策,但另一方面利用张斐,去构建一套的新制度。

    而这套新制度的精髓,正如张斐所言,也就是强调规则,没有别的。

    遵守规则,你不能说这是错的。

    关键这规则是老规则,税务司为什么令权贵这么头疼,就是在于,税务司没有否定他们的特权,没有破坏既有的制度,只是抓特权之外的税。

    只不过如今权贵兼并太多土地,他们的特权根本覆盖不了,道理又讲不过,只能逼得他们去找强盗帮忙。

    他们贪婪成性,但赵顼更加贪婪。

    虽然这边是在遵守规则,没有破坏他们的特权,但是王安石是在慢慢改变现有制度,如免役法就在削弱他们的特权。

    公检法讲究的是不动如山,王安石动就行了。

    一动一静,令大家都很难受。

    在得到皇帝的同意后,齐州谋反一案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但并没有完全结束,还得返回齐州公检法。

    因为这三十五人只是首犯,那边还有几百个人待审。

    京城只是定调。

    到底算不算谋反,还是说定逃税、杀人、抢劫,等罪名。

    最终定调,还是谋反罪,但是这个谋反罪,是基于公检法制度的谋反罪,这是头一回,其实也算是一个里程碑。

    检察院。

    “呼终于是结束了。”

    齐济长松一口气,“这个案子审得可真是提心吊胆啊!”

    在坐的其他人也都是频频点头。

    许遵放下手中的公文,“你们不会尽顾着害怕去了,未从中学到什么,以及咱们检察院有何不足之处?”

    王巩立刻道:“其实此案能够取胜,关键是在于税务司,而非在于我们检察院。”

    许遵问道:“此话怎讲?”

    王巩道:“因为其中关键证据,都是税务司悄悄给予张检控的,倘若让我们检察院去调查,还能否查到这些证据?”

    齐济点点头道:“王督邮言之有理,从这场官司来看,证据是非常重要的,我们检察院必须也组建一个如税务司一样的调查小队。”

    这场官司下来,给他们的感觉就是参与感不够,原因就在于,他们缺乏调查,如果税务司不帮忙,那到时怎么办。

    许遵道:“我们检察院虽有侦查权,但是查证这种事,主要还是依靠警署。”

    齐济道:“但是警署显然是不及税务司,依下官之见,要么咱们自己组建一个侦查队伍,要么就向警署施压,让警署向税务司学习,加强查证手段。”

    许遵稍稍点头。

    富府。

    “是宽夫来了。”

    富弼放下手中的文案,又赶忙向文彦博,“请坐。”

    文彦博坐下之后,问道:“富公在看什么?”

    “齐州谋反案的堂录。”

    富弼道:“这一场官司下来,又给立法会带来诸多问题,如税法的定义,又如公检法与连坐法的关系。”

    文彦博道:“其实此二者皆与君主有关。若将税定义恶,何以彰显的君主的仁?若废除连坐法,又何以彰显君主的威?”

    富弼道:“税法的定义,可以让张三去立法会做解释。至于这连坐法,对了,你可有想到,到时公检法审理指挥使谢刘武等人的罪行时,同样也会面临连坐法,根据我朝制度,但凡有人官员贪污受贿,那举荐之人亦要到处分。”

    文彦博道:“这我也想到了,但一般情况下,也只是政治上的处分,或降职,或外放,是不会涉及到刑罚,二者应该不存在矛盾。”

    说着,他突然反应过来,“富公的意思,将连坐法免于刑罚,而改为政治上的处分。”

    富弼点点头,“司法改革不是强调政法分离,公检法的制度不允许株连无辜之人,但在行政上是可以给予惩戒的,这一点官家可以做主,并不会令天威受损,同时又避免破坏公检法的制度。”

    文彦博点点头道:“此法倒是可行,但须得慎重,目前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方面受到公检法制度的影响。”

    孟府。

    “也算是有惊无险。”

    谢筠叹道:“这要真株连起来,不但是齐州的勋贵,就连京城很多官员可能都会牵连其中。”

    孟乾生点点头,“但往后大家可得小心一点,尤其是自家的亲戚,就张三的态度来看,若被检察院揪着,他们一定不会放过的。”

    裴文哼道:“这可真是憋屈,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此案的起因,就是税务司要收钱上去,故而才掀起这一桩谋反案。但大家现在还得维护公检法,还得为公检法唱赞歌,可真是岂有此理。”

    谢筠叹道:“没有办法,谁让把柄在人家手里。”

    “把柄?”

    裴文道:“京城那些宗室、外戚,哪个交税,税务司怎么又不去查。”

    说罢,他见孟乾生、谢筠呆呆看着自己,“你们这般看着我作甚?”

    孟乾生若有所思道:“这上梁不正下梁才会歪啊!”

第六百八十四章 笼子来了

    其实相比起来,流云寺通奸一案,是更受百姓关注,毕竟那种事,大家都非常感兴趣,但是这谋反案的影响,显然是更加深远。

    赵顼虽然没有强行要求,必须执行连坐法,但他还是打发雷霆,尤其是对京东东路的禁军,以及接待官员排场,拉着禁军去唱歌跳舞,你可真是够可以的。

    他先是要求政事堂立刻拟定新规,严格规定公使院的支出,以及官员的接待,同时派殿前司指挥使前往齐州整顿军政。

    其实什么连坐法,他本身就不在意,就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他最在意的就是禁军。

    因为他要强军,他要开疆扩土,为了军费,他真是连脸都不要了,可这军队不争气,尽闹出这种笑话,这对他打击真是不小。

    都快感到绝望了。

    何年何月才能够打出去啊!

    在这事上面,可没有一个大臣敢反对,虽然这是事实,但是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还让皇帝亲耳听见,这确实太丢人,朝廷要是没有动作,那反而是说不过去,还会给人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影响是远不止如此。

    如今三衙、朝堂,人人都是如履薄冰。

    而张斐是恰恰相反,判决书落地后,他立刻就给自己放假,接下来就是一些琐事,而这日常公务,他是真不擅长,甚至可以说是干不来,因为这古代的公文,可是不能乱写的,都是有相关规矩的,而张斐是完全不懂。

    但是,不去检察院,也不代表他们能够在家陪着两个孕妇搓麻将,王安石还有任务给他,也就是让税务司接管京畿地的税务。

    这无疑又是一场硬仗。

    虽然张斐事先并没有打算借此案来让税务司接管东京税务,但是迟早的事。

    提前预热也不错。

    今日,他又找个理由,将李豹叫到家里来。

    让他安排一些人,去制造舆论。

    “啊?”

    李豹惊诧地看着张斐,“外面那些舆论,难道不是三郎安排的?”

    张斐是一脸错愕道:“什么舆论?”

    李豹道:“就是关于税法的舆论,这两日大家可都在议论此事。”

    张斐顿时是一脸困惑道:“什么意思?”

    李豹道:“那些市民都认同三郎在庭上对于税法的定义,同时又认为京城的公检法缺乏对于两税的监管,还有人说,三郎回来了,那些税吏可就不敢乱来了。”

    张斐直摇头道:“我没有让人安排,所以我现在才找你来,打算去制造一些舆论。”

    李豹道:“难道是一个意外?”

    难道是王安石?不应该,如果他能这么做,何必找我?张斐思索半响,问道:“之前没有人议论此事吗?”

    李豹道:“之前倒也有,但是比较少,百姓都还是在议论此案的结果,主要是那连坐法,许多百姓又在捕风捉影,认为这里面有猫腻,但今日我就听到许多人在谈论此事,也有可能是连坐法比较敏感,读书人不太敢说,故此才借此来转移话题。”

    张斐紧锁眉头,问道:“你方才说,许多百姓认同我在庭上对税法的定义?”

    李豹直点头。

    张斐皱眉道:“百姓可不一定真正能懂其中的含义,你安排人仔细去调查一番,看看是不是有人在推动此番舆论。”

    李豹点点头,“我马上命人去调查。”

    这李豹走后,张斐暗自思索起来,听上去好像是有人在暗中制造舆论,如果是的话,到底是敌军,还是友军?

    正当这时,屋外忽闻青梅的声音,“姑爷,老爷回来了,让他现在去前厅。”

    张斐一怔,“好,我这就来。”

    刚刚出门,就遇到许芷倩。

    “爹爹找你?”

    许芷倩问道。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一脸八卦地问道:“什么事?”

    “我还没去,又怎么知道。”张斐道:“走吧,一块过去听听。”

    夫妻二人来到前厅。

    “张三,这场官司的余震可是不小啊!”许遵放下茶杯,向张斐说道。

    张斐问道:“岳父大人何出此言?”

    许遵道:“今儿有一些百姓上咱检察院,打听税法的事。”

    张斐诧异道:“打听的税法的事?”

    许遵道:“就是他们想知道如果自己多交了税,那我们检察院能否为他们做主。”

    一旁的许芷倩道:“滥收税这可是违法的,检察院理应要为他们做主。”

    “你懂什么。”

    许遵瞪她一眼,“京城的两税,还是由官府掌管,税务司只是掌管免役税,那些税吏收税,又岂会事事遵循税法,这多少都会有些问题的,这上面不改,检察院若是尊法,必然是会陷入两难境地!”

    许芷倩道:“其实朝廷早应该将两税交予税务司,如今两套税制并行,这迟早会出问题。”

    许遵长叹一声,“这大家都知道,只是。”

    相比起河中府,京城的权贵实在是太多,阻力之大,可想而知,他们不可能轻易答应让各税合一。

    也没有谁敢轻易这么干,因为你不一定做得到。

    司马光他们也都没有提起过,即便是王安石,也不敢自己出声,还让张斐去制造舆论。

    说着说着,许遵忽觉张斐一直沉默不语,又瞧他面色凝重,不禁问道:“张三,你怎不说话?马上夏税就要开始征税,到时可能会出问题,我们可得早点想办法应对。”

    张斐一怔,道:“我认为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我们也没得选,因为我们公检法捍卫的是律法,律法是怎么定的,那我们就怎么干。”

    许遵迟疑道:“但是.但是这可能会影响到财政收入。”

    张斐道:“那是政事堂该去操心的。”

    许遵稍稍点头。

    话虽如此,但张斐心里却是忐忑不安,这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了呀!

    制置二府条例司。

    “这是恩师吩咐的?”

    吕惠卿惊诧道。

    王安石点点头:“因为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机会,此外,目前京城执行的是两种税制,此不可长久,既然他们没有京东东路阻止税务司,那么京城必然也是交给税务司,何不趁此良机,先制造舆论,且看看他们的反应。

    更为主要的是,如果京城能够多收一些粮食上来,那么可缓解漕运上的压力,以及新政在地方上的压力。”

    “原来如此。”

    吕惠卿点点头,“我还以为.?”

    王安石问道:“你以为什么?”

    吕惠卿道:“我以为是有人在暗中操纵,其目的是挑拨更多人去对付公检法,或者给公检法制造困难。”

    王安石稍稍一愣,沉吟少许,摇头道:“这不大可能,他们这一挑拨,朝廷就会顺势让税务司接管税务,他们是得不偿失啊!”

    吕惠卿听罢,却是沉眉不语。

    王安石瞧了眼吕惠卿,问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吕惠卿道:“恩师,这京城可不比河中府,这里宗室、外戚、功勋遍地都是,这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王安石问道:“能出什么问题?”

    吕惠卿道:“我总感觉太急了一点,且京城或许并不适合这公检法,在地方上,公检法是可以代表皇权,但这在天子脚下,自然是皇权至上。”

    王安石道:“当初刚刚执行免役税时,不也有这担忧,但最终也没有什么问题。”

    吕惠卿道:“免役税就只是一种新税,且数目并不多,与两税是不可同日而语啊!”

    王安石稍稍皱眉,想得半响,摆摆手道:“税务司迟早是要接管税务,咱就不要瞻前顾后,我可不是那司马老贼。”

    正当这时,下人通报,开封府知府,曾巩来了。

    王安石赶紧出门相印。

    来到屋内,坐下之后,王安石便是笑问道:“子固今儿怎有空上我这里来。”

    曾巩道:“有件事我要与商量一下。”

    王安石道:“什么事?”

    曾巩道:“是关于夏税的,京畿地各县的税吏都表示不敢再去收税。”

    王安石皱眉道:“这是为何不敢?”

    曾巩道:“就是前些天张检控在庭上的那一番关于税法的论调,导致百姓对当今税务是议论纷纷。可你是知道的,税吏几乎不会完全根据税法去收税的。那么要收到与往年一样多的税,其中肯定会有一些违规之举,可能会面临公检法的起诉,若完全按照税法去收,可能根本收不到多少税。不管怎么做,他们都会面临麻烦,他们希望朝廷先给予一个答复。”

    王安石与吕惠卿对视一眼。

    这一下几乎可以确定,这可能真不是张斐安排的。

    因为张斐是不可能操纵那些税吏的。

    王安石道:“我会马上跟官家反应此事的。”

    不过张斐已经早他一步,来到皇宫,向赵顼汇报此事,因为李豹已经调查结果来。

    “你急着见朕,可是为了京城税务一事?”

    赵顼向张斐问道。

    张斐愣了下,“官家已经知晓?”

    赵顼点点头,“李豹已经将调查结果告知朕,有迹象表面,确实是有人在后面推动这些舆论发酵。”

    顿了下,他又道:“不过,你不是也打算这么做吗?”

    张斐点点头道:“是王学士建议我借此案,制造一些舆论,为税务司接管京畿地一切税务司做铺垫。”

    赵顼点点头道:“朕知道,朕是想说,既然这与你想得不谋而合,难道不是好事吗?”

    “或许不是。”

    张斐摇摇头道:“如果不是我们在这么干,这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

    赵顼听得纳闷,道:“有何不一样?”

    张斐道:“如果是我们所为,那就是我们要对付他们,但如果是他们所为,那就是他们要对付官家。”

    “对付朕?”

    赵顼不禁震惊道。

    张斐点点头,道:“看来他们比我们预想中的要醒悟的更早。”

    赵顼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想要借公检法来约束朕的权力?”

    张斐摇摇头道:“准确来说,他们是要借官家之手,去突破公检法的约束。关于这一点,我之前与官家也解释过,他们必然是会走一步的。

    因为只要我们严格执法,以及坚持公检法的审理制度,他们几乎是不可能赢的,无论是在道德上,还是法律上,我们都是占尽绝对优势。

    他们唯一可以赢的机会,就是在于官家。”

    “朕记得,权力的笼子。”赵顼点点头,笑道:“唐太宗曾言,法者,非朕一人之法,乃天下之法。他们若想从朕这里突破,那他们真是痴心妄想啊!”

    关于这一点,很早之前张斐就跟他说过,皇帝必须要牺牲自己的部分皇权去维护朝廷的法权,否则的话,这很容易就会被人攻破。

    赵顼最终是答应了,因为他是极具野心的,他要将财政恢复过来,然后去打仗,再造汉唐盛世,他的目标非常明确,为此他当然愿意牺牲部分皇权。

    而且,他曾是唐太宗的小迷弟,而唐太宗其实就玩过这一招,牺牲小部分皇权,来换取朝廷法度。

    张斐还是非常谨慎道:“他们可能不会选择直接面对官家,他们也没有这胆量,但他们也许会从官家身边的人下手,以此来令官家陷入困境。”

    赵顼稍稍皱眉,又问道:“朕该如何应对?”

    张斐道:“只能是官家约束好他们,以及加强消息来源,只要能够先一步得知对方的计划,那我们多一分胜算。”

    赵顼点点头道:“朕知道了,你放心,朕这回是有足够的决心,绝不会轻易动摇的。”

    张斐愣了愣,只觉赵顼这回的态度,可比上回还要坚决。

    赵顼似乎也看穿他所想,不禁苦笑道:“就连强盗都能羞辱朕,朕还有甚么可去计较的。”

    张斐这才恍然大悟,看来上回吴天给了他极大的刺激,他心里装着雄图霸业,可现实偏偏是一个小太岁都能够将他的禁军来回羞辱。

    落差太大,他也想得很清楚,没有财政,没有规矩,这皇权又能干什么。

    虽然赵顼表现出极大的决心,但是张斐还是有些忐忑不安。这是最难过得一道坎,而且这是一场持久战,一旦开始,将会一直进行下去,因为皇权与法权,几乎就是无解,只能依靠皇帝的主动牺牲来换取法权落地。

    为什么公检法能够在各地得以执行,可不是司马光的功劳,他只是一面旗帜,真正的推动者其实是皇帝。

    没有皇帝的支持,这是不可能的。

    但赵顼到底能够牺牲到什么地步,张斐也不清楚,而且这种事,你嘴上说说很容易,但要做起来真是不要太难。

    如唐太宗都好几次都差点破功,而且在生涯晚年,唐太宗其实也有些志得意满,将笼子里面的权力又给取了回来。

    但是这伴君如伴虎,张斐也得谨慎行事。

    到底这比他预想中的要早一些。

    因为他觉得,目前的局势还未伤及到那些人的根本利益,他们不会选择这种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行为。

    但很显然,对方比他想象中的要更有危机感,而且这个时期也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时期,那些权贵也都不傻,他们知道国家的问题出在哪里,他们也害怕赵顼会采取大清洗策略。

    同时他们暂时也想不到其它得办法来应对这公检法,尤其是在张斐强势回归之后。

    只能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而且此事发酵的速度非常快,很多官员都在推波助澜,尤其是御史台和谏院。

    因为经过这场官司,御史台、谏院感觉有些大权旁落。

    首先,检察院与御史台、谏院本就具有相同的职权。

    其次,御史台的闻风上奏,与检察院的证据上诉,是针锋相对的。这就可能会出现一种情况,当御史台闻风上奏,对象如果检察院上诉,这个怎么处理?

    该以谁为先?

    这两兄弟上场,立刻引起朝廷的重视。

    垂拱殿。

    “岂有此理!”

    赵顼怒斥道:“这种事也能怪在公检法头上,难道那些税吏以前从未合法收税过?”

    裴文站出来道:“回禀陛下,张检控在庭上有句话说得非常好,他认为税乃是不可缺少的恶。那么税吏就是在行恶,行恶又如何能够做到严格守法。”

    已经不大爱说话的富弼,都有些听不下去,反驳道:“你这纯属断章取义,张检控此番话是说,正因为税是不缺少的恶,故而才要严格执行税法,约束此恶。”

    裴文辩解道:“富公此言差矣,严格执行税法,乃是公检法的职权,而税吏的职权就是收税,收税就是在行恶,行恶就难免会做出一些出格之事,这可能就会被公检法严惩,税吏感到害怕也在情理之中。”

    富弼一愣,倒也觉得裴文此话,还真有些道理。

    如税是恶,税吏当然就是在行恶啊!

    邓绾突然站出来道:“陛下,那些税吏勤勤恳恳,也着实不易,他们并非是为自己收钱,而是为国家,张检控将税定义恶,这着实有些不妥啊!”

    不少大臣稍稍点头,觉得邓绾说得很有道理,这个角度倒是他们没有想到的过的。

    可富弼却想,难道张三的这番话,还打算为税务司暴力征税留有依据?

    可见这个定义,真的会影响到很多方面。

    立刻有不少大臣站出来,支持邓绾,暗示公检法会影响到税政,而税政是国家头等大事,认为公检法应该为税政让道。

    并不是人人都愿意自损一千,伤敌八百。

    司马光听着就很不是滋味,如果法能够为钱让道,还法不就是一纸空文,立刻站出来道:“这一事归一事,之前说得是为国收税,怎么落到你们嘴里,就成了为国违法,这可真是稀罕。税务司收税怎就没有遇到这些问题,那些税吏就能遇到,难道这不是他们自己的原因吗?”

    邓绾是点到即止,不再说话。

    赵抃突然站出来道:“陛下,税务司已经在河中府取得成功,并且又在京东东路全面接管税务,而在京畿地税务司还只是负责免役税,这本就不应该,臣建议,直接由税务司接管所有税务。”

    许遵立刻站出来道:“臣赞成。”

    司马光瞧了眼赵抃和许遵,马上明白他们的想法。

    公检法与当下的税务确实有着诸多矛盾,而张斐已经给检察院定调,不再像前几年,许遵经常休假,检察院存在感几乎没有,这极有可能会发生很多纠纷的,到时反倒是令公检法左右为难,而税务司就完全是根据公检法设计的。

    要不改的话,对公检法是极为不利,就不如快刀斩乱麻,于是他们也纷纷表示支持。

    又有不少大臣站出来,表态支持税务司接管一切税务。

    赵顼稍稍点头,又看向一直沉默的王安石道:“王学士怎么看?”

    王安石道:“回禀陛下,其实按理来说,也应该让税务司掌管一切税务,但是时日可能比较吃紧。”

    司马光条件反射性地说道:“时日尚且充裕,因为根据税务司在河中府的做法,是要将各税合一,如果税务司现在接管,那就应该取消掉今年的夏税,只在年末秋税进行征税。”

    王安石点头笑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这倒是可行。”

    司马光愣了下,顿时反应过来,心里暗骂,这匹夫是要拉我下水啊!

    他心里非常清楚,王安石比他更关心这税入,各税合一,其实是一种变相增收富人税的方式。

    赵顼稍稍点头,又道:“三司使,若取消夏税,可会影响财政?”

    吕公著立刻道:“回禀陛下,目前司农寺、太府寺的仓库充盈,应该是不会有影响,不过具体,还得查过才知道。”

    王安石突然问道:“为何司农寺、太府寺的仓库充盈?”

    吕公著白他一眼,旋即道:“是因为王学士的均输法。”

    王安石稍稍点头。

    赵顼嘴角微微抽搐了下,“此事暂且交予制置二府条例司处理,若是没有问题,就让税务司全面接管京畿地的税务。”

    “臣遵命!”

    王安石立刻拱手道。

    吕公著不爽地瞥了眼王安石,这税政为何会交给制置二府条例司,原因就在于,司农寺、太府寺都在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控制中。

    要知道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前身,叫做制置三司条例司。

第六百八十五章 欲让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北宋大法官正文卷第六百八十五章欲让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其实税务司接管京畿地的税务,这并不意外,因为本身这个制度就是这么设计的,只能怪他们当初没有拦住免役税。

    但是京城税务司一直没有全面接管,原因就在于大家都很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不太敢迈出这一步,同时朝中阻力也不小。

    然而,目前这个时机更是十分敏感,在别人看来,你张斐一回来,就连续三把火,将整个体制都弄得是天翻地覆。

    你这就是要对付我们呗。

    但这真是冤枉,张斐本也没有打算这么干,王安石也只是让他制造一些舆论,先宣传一下,这倒是可以,就是给那些权贵一个心理准备,因为这是迟早的事。

    令人无奈的是,这两拨人想到一块去了。

    导致这事情迅速发酵,尤其是那些税吏的行为,令朝廷也不得不重视,马上就在垂拱殿通过决议。

    会议刚结束,消息就传了出去,顿时引来一片骂娘声。

    税务司不但要全面接管税务,同时还会效仿河中府的税法,这真的是在他们身上割肉啊!

    这些权贵发展近百年,他们的很多亲戚也都不交税的,但他们的很多亲戚都是没有特权,这简直就是要一网打尽啊!

    张家。

    “吕校勘?”

    “见到我很意外吗?”

    吕惠卿问道。

    “哦。”

    张斐反应过来,伸手道:“吕校勘请坐。”

    吕惠卿坐了下来,“方才官家已经决定今年税务司将会接管所有税务。”

    张斐摇头道:“此非我所为,我也是很无奈。”

    吕惠卿道:“这我当然知道,不过如今说这些已经是毫无意义,关键是你们可有做好应对的准备。我估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挑起纷争,利用公检法去攻击所有人,使得公检法四面树敌,等到那时候,纵使你是公正的,那你也是错的。”

    欲让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你公检法不是要秉公执法吗?

    行啊!

    有能耐你就做到一视同仁,那就算你本事。

    古往今来,可从未有人做到这一点。

    尚未真正做到这一点的商鞅,都避免不了车裂的下场。

    你这纯属找死啊!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也想到了,但我能做到的,继续谨守原则,如果我因此退缩,破坏原则,那只会死得更快。”

    吕惠卿道:“但谨守原则,可能也是死路一条,你们不可能与所有人为敌。”

    张斐稍稍皱眉,不禁问道:“吕校勘对此有何建议?”

    吕惠卿苦笑道:“不瞒你说,我今儿过来,可不是来给你出谋划策,我是为求自保,他们往后肯定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利用公检法来对付新政,以前我尚能从中周旋,但现在肯定是不行了。”

    原来他是为这事来的,我还以为他是真担心我?张斐笑道:“吕校勘勿要担心,检察院不是御史台,不可能任人挥舞,只要不违法,那就不会有事的。”

    吕惠卿苦笑道:“你去河中府当过大庭长,应该是知晓的,许多事情,并非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张斐道:“但其实真的不复杂,比如说,你完全依照新法条例执行,纵使有所问题,在公检法看来,你也是无罪的。但是你若只是借新法名义,去奸淫掳掠,那你就是违法的。”

    吕惠卿道:“可任何群体都会有害群之马,一人的过失,会影响到整个新政。”

    张斐立刻道:“如果真发生此类状况,我会在庭上帮新政解释清楚,不会让新政的名誉受到打击。”

    吕惠卿问道:“你当真可以做到这一点,这会不会贻人口实?”

    张斐点点头道:“吕校勘请放心,这点本事我还是有得,无论如何,我都会维护新政的,我只会针对那些害群之马。”

    吕惠卿沉默不语。

    张斐问道:“吕校勘还有何担忧?总不能让我去包庇那些犯罪之人,到底他们犯罪,其实也是在变相伤害新政,这亦非王学士和吕校勘所愿?”

    吕惠卿忙道:“你误会了。你可记得,你在河中府是如何与元厚之合作的。”

    “记得。”

    张斐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道:“吕校勘是想效仿这种方式?”

    吕惠卿点头道:“假设其中有人违法,那我们也得为他们说话,否则的话,没有人会再愿意围聚在恩师身边。而且,我们这么做,对你也有好处,因为这将迫使司马学士他们更加支持。”

    虽说公检法强调政法分离,但是司法到底也是政治的一部分,也会包含在政治斗争之内,就不止是对错那么简单。

    吕惠卿一直都非常热衷于斗争,因为在他看来,必须要依靠斗争,去团结力量,这样才会有产生凝聚力。

    他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他们还是要借对付公检法来扩张自己的势力,同时又要求张斐对他们尽量网开一面。

    他才不会为了公检法着想。

    张斐思索半响,点点头道:“这倒是可行,反正吕校勘请放心,我是绝不会做出伤害新政的事情来。”

    吕惠卿点点头,虽然他对张斐始终有所保留,但是目前来说,张斐还真是没有做出伤害新政的事来,他有理由相信张斐,又道:“如今官家已经将税务一事,交予制置二府条例司来办,你有何想法?”

    张斐道:“一切如常。”

    “嗯?”

    吕惠卿似乎有些不明白。

    张斐道:“我们越是积极应战,反而会中了对方的圈套,我觉得我们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一切如常,以不变应万变。”

    吕惠卿稍稍点头。

    这吕惠卿前脚刚走,那司马光后脚便至。

    见到张斐,司马光先是问道:“你可知道今日会议的结果?”

    张斐点点头:“刚刚知晓。”

    司马光不禁是一声长叹,“唉老夫最为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呀!”

    他当初不敢挺身而出,担任改革变法的重任,就是担心处理不了这种情况。

    其实公检法是更符合司马光的理念,肃清吏治,节省开支,轻徭薄赋,但是他认为,这难于上青天,要不然王安石也不会去另外想办法。

    他原本以为,强调司法,慢慢肃清吏治,是可以避开这一点,但不曾想,税务司的出现,打乱了他的部署,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张斐笑道:“司马学士与其在这抱怨,就不如帮点小忙。”

    司马光问道:“怎么帮?就事论事,公检法本就没错,只是想要做到事事都依法,几乎又是不可能的。”

    张斐道:“也是有可能的。”

    司马光赶紧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关于齐州谋反一案,其实已经给予我们一些启发。大家之所以害怕,乃是在于当下法律条例,还是过于严苛,这反而会增加执法的难度。刑罚过于严苛,执法就得相对宽容,反之,刑罚若是能够宽容一些,执法反而能够更加严格。”

    如秦国那样,刑罚严苛,执法也非常严,肯定是玩不下去。

    在一个范围内,刑罚和执法是有相对性的,律法太过严苛,执法就得非常宽容,不然的话,肯定会出问题。

    现在宋朝很多刑罚也是非常严酷,这导致很多的判例,都是从轻处理,因为人都有恻隐之心,百姓是真不容易。

    公检法是要尊法,这肯定会增加公检法的难度。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你的意思督促立法会修改刑罚条例?”

    张斐点点头,“现在对方显然是要对付执法,那么减轻刑罚,对于执法是非常有利的。还有,立法会应该加速通过契约原则。”

    “契约原则?”

    司马光又问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因为一切的本质,都是金钱在作祟,只要百姓过得富裕,国库充盈,那他们的一切阴谋诡计,就都会显得无足轻重。反之,稍有风吹草动,公检法就可能会彻底崩塌,河中府的成功,在于百姓的负担是越来越轻。立法会得通过一些,利于民生的法律条例,这样执法也会相对容易。”

    司马光思索一会儿,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行,到时我去找富公他们商量的。但是你们也得万事小心,如今所有人都盯着公检法的,稍有失误,可能会酿成大祸。”

    张斐却是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再小心也是会犯错的,唯一推卸责任的办法,就是一切都遵循规则,到时无论对错,也就不会贻人口实。”

    司马光呵呵道:“你这是歪理正说啊!”

    张斐笑道:“但是要做到这一点,远比不犯错还要难啊!”

    司马光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原本不想去催促立法会通过他在河中府的判例,但如今对方在提速,立法会也得赶紧跟上。

    但他也只是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还不至于手忙脚乱。

    因为他在入仕之前,已经考虑好如何应对皇权这个问题,如果不想好这一点,去贸然推行法治,那就跟慢性自杀没有区别。

    应对的办法其实也简单,没有别的,就是财政,只要财政向好,赵顼就能够做出一定的牺牲,反之,你干什么都是在破坏皇权。

    就是这么现实!

    这也是为什么张斐向吕惠卿承诺,绝不会冲撞新政,因为他是不具备行政权,而且他强调政法分离,他就得通过王安石去改善财政,事业法不就是他通过王安石去颁布得么,他当不会去破坏新政。

    司马光和王安石这对前世的冤家,对于他而言,是缺一不可。

    司马光走后,那许芷倩便是来到厅内,又面露担忧地问道:“张三,当下局势很严峻么?”

    张斐笑道:“是有一点,但都在预计中。因为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斗争,毕竟他们就只需要往池塘里面倒上一盆碳灰,池水就会立刻变的浑浊,可你想要将这一池水变清,那可就非常困难。”

    许芷倩轻轻点头,“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张斐道:“我只能是见招拆招,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对于公检法的攻击,是永远都不会停止的,因为人性就是贪婪的。”

    原本张斐打算多放几天假,但是出了这事,他必须得马上回检察院,稳定住军心,那许遵也是这么建议的。

    检察院

    “听说这几日院里很是热闹啊!”

    放假归来的张斐,是一脸轻松地与齐济、王巩闲聊起来。

    “何止是热闹。”

    齐济好似强颜欢笑道:“咱们检察院如今过得可真是如履薄冰啊!”

    “是吗?”张斐笑问道:“此话怎讲?”

    齐济郁闷道:“那场官司结束后,就有许多百姓上门求问,好似无论什么事,我们检察院都能够为他们做主,而之后关于税务司接管税务的消息,传出来后,百姓又将这功劳全记在咱们检察院头上,无不赞美。”

    张斐道:“这是好事啊!”

    齐济摆摆手道:“这可不是好事,如今百姓对我们的期待那么大,但是我们真的能否扫清世上不平之事,那可不好说。倘若做不到,就可能会引来百姓的唾骂。”

    王巩笑道:“不但如此,京城的权贵,已经对我们是恨之入骨,肯定也是处心积虑地想办法对付我们。”

    齐济问道:“张检控,税务司在齐州,尚且遇到那么多的问题,更何况是咱京城,几乎就没有一个权贵不逃税的,还有那些宦官,倘若税务司调查他们的话,那咱们也抓告吗?”

    张斐皱眉道:“宦官也逃税?”

    齐济往门外瞧了眼,然后小声道:“听说就那中贵人蓝元震,在京畿地至少也得有上百顷土地,但从未听说过他有交过税。”

    他们jj都没有,要钱干嘛?张斐暗自嘀咕一句,又道:“这是税务司的问题,他们拿出证据,咱们就告,他们要怪就怪税务司,怪咱们干什么?”

    王巩道:“但如果税务司网开一面,就有可能会有人来告税务司徇私枉法,咱们又怎么处理?”

    齐济是连连点头。

    想想都睡不着觉,这简直不要太难。

    张斐笑道:“若有证据,那就提起上诉。我们不要受到外面的舆论影响,也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这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违法,犯不着咱们来害怕,这是什么道理。”

    “张检控说得很对。”

    只见许遵走了进来。

    三人立刻起身行得一礼。

    许遵坐下之后,又道:“只要你们以身作则,严于律己,就无须害怕,其余问题,怪不到你们头上去的,本官将会一力承当。”

    齐济、王巩顿时无地汗颜,但也令他们备受鼓舞。

    许遵又道:“当务之急,我们检察院还是得扩充人员,以当下检察院的人力,可能无法应对接下来发生的事。你们对此有何建议?”

    齐济、王巩不免看向张斐。

    张斐忙道:“这事我是真不擅长。”

    王巩若有所思道:“以前我朝的司法权力,其实相对是比较混乱的,如转运司也有专门的司法审理,更别说那提点刑狱司,而如今司法权力皆归公检法,这些官署作用不是很大,不如先从这些官署招募人才,甚至可以建议朝廷罢黜这些官署,如此也能够整合司法权力。”

    许遵点点头道:“言之有理,我朝政令迟滞,就是在于冗官,职权过于分散,如今这情况,若不整合司法职权,对我们是非常不利的。行吧,我明儿就跟司马学士谈谈此事。”

    由于北宋的特殊军政、行政制度,导致东京汴梁变得尤为特殊,跟地方州府就宛如两个过度。

    这里面利益纠葛,真是盘根错节,其复杂性,远不是河中府能够比拟的。

    如今对方已经将税务摆在台面上,接下来公检法可能会面临非常复杂的税务案件,而在京城的公检法中,只有警署完成编制扩充。

    这是因为赵顼要将皇家警察打造成一支武装力量,他对于警署扩充是非常支持的,如今皇家警察取代许多巡卒的职权,慢慢的将禁军束缚于军营中。

    但是皇庭和检察院并未进行大规模编制扩充,而且之前一直都是双轨并行,旧司法制度也一直在运行中,很多官员都具有司法权力。

    但税务司只能跟公检法对接,公检法也确实要寻求整合司法权力,否则的话,到时又是一笔笔糊涂账。

    这也的确是当务之急。

    因为对方是不会再给公检法太多时日,其实对付公检法,也不需要太动脑筋,到底整个朝廷是存在系统性腐败的,有着太多的素材。

    二更时分。

    孟府。

    “孟知院在这大晚上找我们来,是有何急事?”

    谢筠忐忑不安地问道。

    裴文也是疑惑地看着孟乾生。

    如今这战斗已经打响,他们也是草木皆兵。

    孟乾生却是笑道:“今日我听到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想分享给你们。”

    谢筠、裴文相视一眼,均表示困惑。

    大半夜让我们过来,分享有趣的事?

    你就这么有精力吗?

    谢筠问道:“什么有趣的事?”

    孟乾生道:“今儿下午,大名府转运判官徐盛回京听候调任,晚上他请客吃饭,在席上,他跟我说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河北水利都监程昉,要弹劾大名府团练副使程颐鼓动黄河水兵,违抗皇命,犯上作乱。”

    裴文闻言大惊,“真的吗?我怎从未听说过。”

    他们御史台消息可是非常灵通的。

    “你先听我说完。”

    孟乾生道:“在去年年末之时,程昉想要调集黄河水兵去修建河道,但是依我朝制度,是不能调用黄河水兵去修建河道的,因此程颐拒不执行程昉的命令,结果程昉就上书朝廷,你们都知道,那程昉可是官家非常信任的宦官,于是官家亲自下令,调用八百名黄河水兵去供他修建河道。

    可当时天寒地冻,水兵哪里受得了程昉的暴虐,于是就商量着,一块逃往城里,大名府许多官员都怕得罪程昉,不敢开城门,还是那程颐下令开的城门,将水兵放入城中。

    因此受到程昉的记恨,故而才有之前那句话。”

    “这不可能。”

    谢筠道:“大名府就在边上,如果程昉真要弹劾程颐,奏章应该早就送到京城,我们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孟乾生道:“你难道忘记,前些时候,不是有御史弹劾程昉在河北胡作非为,袭扰民生,令河道百姓是苦不堪言,且当时张三刚刚回到检察院,程昉哪里敢告,不过是吓唬人的。”

    谢筠听罢,道:“所以孟知院找我们过来,就是告诉我们这事?”

    孟乾生问道:“你不觉此事很有趣吗?”

    谢筠摇摇头,这故事毫无惊喜可言,不就是宦官与外臣的斗争,这种事每天都有发生。

    孟乾生啧了一声,“程昉为何会担任河北地区的河防大臣?”

    谢筠道:“好像是王介甫举荐的,因为几年程昉在大名治理河道有功,再加上王介甫的新政也要兴修水利。”

    孟乾生问道:“程昉又是谁的人?”

    谢筠道:“他是一名宦官,自然是官家的人。”

    孟乾生又问道:“你可知之前弹劾程昉的御史又是何人吗?”

    裴文道:“好像是盛陶。”

    “还有一点,你们可能不知。”

    孟乾生道:“目前韩相公坐镇大名府,程昉在河北路胡作非为,韩相公能不知道吗?据徐盛所言,其实韩相公十分厌恶程昉,只是碍于官家和王介甫的脸面,故而隐忍不发。”

    裴文突然道:“孟知院的意思是,将此事捅到检察院去?”

    孟乾生抚须笑道:“这里面关系是十分复杂,倘若让检察院来处理,那一定十分精彩。”

    谢筠皱眉道:“可是要告去检察院,也得拿证据来,检察院跟御史台可是不一样。程颐只是放逃跑的水兵入城,这不能算是违法行为,我看检察院是不会搭理的。”

    孟乾生摆摆手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朝廷是明文规定,不能调用水兵去修理河道,但是官家却亲自调用水兵供程昉所用,公检法会如何处理此事?如以皇命为先,那些水兵就属于擅离职守,而程颐就是犯下窝藏嫌犯之罪。”

    裴文嘴角微微上扬,道:“如果能够将此案塞给检察院,可就有好戏看了。程昉是官家和王介甫的人,而程颐是司马君实他们刚刚举荐上来的,况且司马君实那边早就看程昉不顺眼,只要将此事爆出来,上面一定会引发争执,而检察院又得秉公执法,到时不管怎么判,都会得罪人。”

    “正是如此。”孟乾生点点头,道:“现在我们只需想个办法,让检察院去调查此事,只要检察院介入,那程昉干得那些勾当都得被爆出来,最后指向的是.。”

    谢筠神色一变,“这事可不能让别人知晓。”

第六百八十六章 真正考验来了

    北宋大法官正文卷第六百八十六章真正考验来了在谋反案之后,张斐心里清楚,目前攻守异形,公检法是处于防守状态,必须的加强自身实力,以求能够面对更加复杂的案件。

    守规则,也得靠实力,光靠意念是不行的。

    编制扩充,属于政务,张斐不是很懂,这事还得由许遵出面,去跟司马光他们交接,但是不代表张斐就能做这甩手掌柜,因为官场只能给予人手上的支持,但在很多专业方面,这些官吏就不太靠谱。

    不过张斐早已经在为此布局,也就是汴京律师事务所。

    今日在他的要求下,税务司与汴京律师事务所达成战略性合作,税务司正式将税务统计方面,全权交予汴京律师事务所。

    经过这么些年的发展,毫不夸张的说,事务所已经拥有全天下最为精锐的会计团队。

    而打税务战,会计可是至关重要的,账目不清,官司就很难打,这一步还是为今后的庭审打基础。

    “往后就拜托了。”

    李禾拱手一礼。

    范理忙拱手回礼道:“税务使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心竭力帮税务司统计好账目的。”

    “有劳了!”

    说罢,李禾又向张斐拱手道:“告辞。”

    “慢走。”

    张斐微微颔首。

    他跟李禾倒是没什么可谈的,因为李禾只是处理日常事务的,真正掌舵的是李豹,李豹早就跟张斐汇报清楚。

    送走李禾后,张斐又向范理道:“老范,怎么每回接大买卖,你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能不能换个表情。”

    范理哼道:“我为愁眉苦脸,你不知道么?”

    张斐道:“这都好几年,你还这么胆小。”

    “这不叫担心。”

    说着,范理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就那些官员,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咱就是赢十年,那又怎样,只要输一回,那咱全家都得完。”

    “有道理!”

    张斐点点头,又道:“所以我们现在已经无路可退,得一直赢下去。”

    “倒也是。”范理叹了口气,又扬了扬手中的契约,道:“这你放心,我会盯紧他们的,我也只能做到自己不出错。”

    张斐笑道:“你只要保证不出错,那我就保证不输。”

    范理没好气道:“不信你也不行啊!”

    “哈哈!”

    张斐笑得几声,忽然道:“对了,你找个文笔好一点过来。”

    范理问道:“你要作甚?”

    张斐道:“我得将咱们与税务司合作事,刊登在新闻报上。朝廷连个像样的算账人才都没有,这不得消遣一下。”

    范理急得跺脚,“你这又是何苦呢?”

    “开玩笑的。”张斐道:“我是另有目的。”

    范理问道:“啥目的?”

    张斐啧了一声:“跟事业法有关的,你不懂的。快去帮我安排吧。”

    “行吧!”

    谋反案在汴京算是告一段落,但是随着判决书送到齐州,预示着真正的清算才刚刚开始。

    今日又有上百名皇家警察、税警来到罗海家农庄。

    上回只是来贴封条的,而这回,他们则是来将财物搬入府库。

    “李兄,这回你们税务司可真是吃饱了。”

    警长刘鸣是一脸羡慕地向税警长李信道。

    李信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嘴上还是很谦虚道:“现在账目还未统计出来,尚不清楚,不过咱们税务司很多人平时都是不拿工薪的,纯粹是靠着赏金过日子,跟你们皇家警察还是不能比啊!”

    刘鸣道:“咱皇家警察每年也就拿个五六十贯钱,今年齐州豪绅几乎都没有交税,光罚金至少至少也得几十万贯吧,你们干一年得吃上好几年。”

    李信心里早就乐开花了,但还是谦虚道:“要是没人逃税,那咱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刘鸣呵呵道:“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啊!”

    正当这时,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二位警官,这财物已经全部清点过了,与税务司之前给我们的账目一样,若无其它问题,二位警长在上面盖个章,咱们就可以运送货物,两天之内就能运送完。”

    此人名叫陈庆生,乃是陈懋迁的小儿子,近日来到齐州,掌管运输方面的事宜。

    别看皇家警察、税警来了这么多人,但全都是在边上站着的,干活的其实慈善基金会的运输队伍。

    齐州,皇庭。

    “王庭长,听说你已经批准没收吴天、罗海等人所有的家财?”

    苏轼刚刚坐下,便向王安国问道。

    王安国点点头,“你们检察院的诉讼状都快堆满了一个屋子,要处理起来,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既然吴天、罗海等人已经定罪,我怕到时忙不过来,于是就允许他们先去将他们的家财全部抄没。”

    “忙不过来?”苏轼呵呵笑道:“他们现在最忙碌的就是那双眼睛,我在来的路上,见到不少税警、皇家警察站在一旁聊天、晒太阳,事都是马家解库铺的人在忙。”

    王安国点点头道:“这事我也听说了,因为马家解库铺收购那些债务,并且同意在不增加利息的情况,延长了期限,这可算是帮了官府大忙,所以转运司是投桃报李,将所有的清算都交给他们去做。

    而且,我听说根据转运司的估计,交给马家解库铺去做,付出的酬劳还少于官府自己做所带来的损耗。”

    “是是吗?”

    苏轼略显惊讶地问道。

    王安国点点头,“这田地、宅子倒是好算,但是他们的买卖,可就比较难算,比如说刘莲的那些勾栏瓦舍,酒馆茶肆,这些可就难算出真正的价钱,而马家解库铺非常擅于处理这些财物。”

    “这倒也是。”

    苏轼点点头,又是叹道:“这回我是真服了,真是想不到,最后的判决,竟然会不涉连坐法,张三那小子真的是厉害啊!”

    他最初企图阻止税务司定谋反罪,并非是为吴天、罗海等人着想,而是担心会大兴牢狱,哪怕是最后告到京城去,他也认为大兴牢狱是不可避免,但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这令苏轼激动之余,又有些落寞,到底他没有想到这一步。

    这时,下来通报,知州李师中求见。

    王安国、苏轼立刻出门相迎。

    李师中可也是山东地区的文坛大家,与苏轼、苏辙的关系都非常好,当然,与王安国的关系也非常不错。

    不过今日李师中可不是来找他们谈论诗词的。

    寒暄过后,李师中便问道:“我听闻如吴天、罗海他们的田地,都会拿去扑卖?”

    王安国点点头道:“是的。根据张庭长在河中府的判例,皇庭一般不会涉及到财物,因为我们没有能力去照料这些财物,故此会将没收的财物,全部换成钱,然后计入府库。到时这些事务,都会交给马家解库铺去做。”

    苏轼问道:“李知州为何有此一问?”

    李师中道:“是这样的,有些百姓来官府申诉,说吴天的一些田地是抢夺他们家的,希望官府能够归还。”

    “这。”

    王安国不禁看向苏轼。

    苏轼道:“如果他们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我们检察院会为他们申诉的,因为吴天到底是贼寇。”

    李师中点点头,又道:“其实我觉得,将这些田地拿去扑卖,并非上策。”

    王安国问道:“李知州有何建议?”

    李师中就道:“如果将这些田地拿出去卖,还是卖给那些地主,如今有很多百姓都没有田地,何不租给那些百姓耕种,如此一来,对于齐州治安也是好事。”

    王安国摇摇头道:“这估计不行,张庭长对此是有过详细的解释,并且得到立法会的支持,如果由皇庭决定将田地租给百姓的话,容易滋生腐败,这对于公检法是百害无一利。

    不过马家解库铺好像允许百姓通过房贷模式来购买田地,就是先只支付三成的钱,剩余的钱慢慢还,利息好像是定在每年百分之五。

    不过他们这么做,是希望更多人来扑卖这些田地,避免被人低价买走。”

    李师中听得是目瞪口呆,摇头笑道:“这真是全都变了呀!”

    他这知州感觉无所适从。

    苏轼呵呵道:“没变,没变,这不是收钱给你们官府用吗?”

    李师中瞪了眼苏轼,“你们不用?”

    但这也是一句实话,税务司只是负责收钱,用钱的权力还是官府。

    李师中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王安国问道:“什么事?”

    李师中道:“就是.就是有不少人来找我,说这罚金实在是太高了,能否减免一些。我听说检察院是可以从中调解的,如果税务司随意减免一些罚金,他们会立刻将税和罚金补上。他们可没有联合草寇,去对付税务司!”

    王安国与苏轼对视一眼。

    苏轼道:“不瞒李知州,其实也有人来找过我们,我们也跟税务司谈过,但是这罚金关乎税务司的奖金和抚恤金,他们是不愿意做出任何妥协,就是少一文钱都不肯。”

    李师中惊讶道:“是吗?”

    苏轼点点头,“我们检察院想要从中调解,那是在于双方都有所需,但是税务司方面目前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李师中点点头,心里是明白了。

    一句话,你不缴你就试试看。

    税务司已经冲破了好几家的大门,是兵强马壮,真不怕你不缴,越往后拖,罚的越多,因为是要算利息的。

    关键他们传统的手段,已经不大顶用。

    那些去求李师中、苏轼的人,肯定就是当地的士大夫,都是好友,李师中才会上门求情。

    如果是以前,有人敢上他们家闹事,一定是告上朝廷,朝中大臣再煽风点火,税务司十有八九是吃不了兜着走,毕竟舆论被他们掌控的,但现在你要告去朝廷,那就是上庭打官司,是是非非,大家说个明白。

    这肯定是输啊!

    文的不行也就罢了,关键武的也打不过,这特么就尴尬了。

    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

    但其实税务司早已经暗中本土化,那高昂的赏金,令齐州无数强人被税务司吸纳。

    要弄得好,一年都可以直接退休。

    这跟河中府差不多,很多人直接倒戈,别怪小弟不忠心,只怪那赏金太迷人。

    现在整个齐州都是哀嚎遍野,因为之前不交税的,今年也是一个都没有交,比河中府的豪绅狠多了。

    对此,税务司只能是捂着腚眼子笑,在展开行动后,那些豪绅被税务司给冲的是七零八落,其中也有反抗,可那些小喽啰怎么可能是税警的对手。

    现在他们的粮仓基本上全部贴上封条。

    话说回来,他们倒是成功为不少百姓,甚至于二三等户挡了一刀,其实很多百姓多多少少逃了一些税,现在慌得一匹,他们不敢自首,因为自首也得缴纳一定的罚金,好在现在税务司连看他们一眼,都嫌浪费时间,毕竟一群肥羊就在眼前,谁还会盯着那蚂蚱。

    税务司制度,不在于收每个人的税,因为查税是抽查,关键是在于收入。

    东京汴梁。

    皇宫。

    “先生,这是司马学士昨日递上来的奏章,他认为目前具有司法权力的官署过多,而审理机制又与公检法截然不同,为防出现矛盾,建议朝廷整合司法官署。”

    说着,赵顼便将司马光的那道奏章,递给王安石。

    相比起司马光,赵顼显然更信任王安石。

    王安石接过来,打开看了起来,过得一会儿,他便合上奏章,道:“司马君实的顾虑,虽有道理,但是臣并不建议罢黜提点刑狱司,谁能保证公检法就不会相互勾结,制造冤狱。”

    赵顼点点头,又道:“但司马学士在奏章中,也说得很明确,继续保留提点刑狱司的职权,提点刑狱司就可以随时提审,那么公检法的制度又将会受到影响。”

    王安石思索一会儿,道:“不如就将提点刑狱司一分为二,一部分并入公检法,另一部分则是并入御史台,用于监督公检法,如今公检法是强调证据,而御史台又缺乏这方面的人才。

    另外,取消其提审的权力,保留其查阅证据、询问证人的权力,若有冤情,可上诉上级检察院,亦或者上诉京城的检察院,甚至可以上诉到御史台。”

    赵顼点点头,突然问道:“先生,目前青州事业法执行的如何?”

    王安石道:“前些天我收到王居卿的来信,目前来说,事业法在青州大获成功。”

    赵顼激动道:“是吗?”

    王安石点点头道:“很多已经归隐的大夫,本不在此次裁员之内,但他们也都想进入学院和医院,具体原因,王居卿暂时还不敢肯定。”

    “那就好啊!”

    赵顼微笑地点点头,又正色道:“如今朝中闲杂官员居多,这不单影响到财政,同时也影响到政令,司马学士在奏章所言,也适用于其它官署,既然事业法如此成功,朕希望借此进行官署改革,先生以为如何?”

    王安石道:“在这方面,臣以为不需要大动干戈,只要让各部门恢复职权便可,甚至都不需要特别说明,目前来说,太府寺、司农寺都已经恢复其职权,并且在新政中,发挥很大的作用。”

    赵顼微微皱眉,道:“但是裁减官署,亦可减轻冗官的现象,不是一举两得吗?”

    王安石呵呵笑道:“官家莫要心急,等到事业法成功之后,再进行裁官,所遇阻力也要小很多,且期间在恢复各官署职权的同时,亦可观察那些官员的能力。”

    赵顼只是稍稍点头,不再多言。

    回到制置二府条例司,王安石便将司马光打算整合司法权力一事告知吕惠卿。

    吕惠卿问道:“恩师又是如何说得?”

    王安石道:“我当然不会让他得逞,虽然我信得过张三,我可是信不过那司马老贼,我建议将提点刑狱司一分为二,司法监督的职权归于御史台,其余职权则是归于公检法。”

    吕惠卿沉吟少许,道:“既然如此,恩师可利用此事,去争取人心。”

    王安石笑道:“目前公检法得罪了这么多人,还需要咱们去争取人心吗?”

    吕惠卿道:“虽然许多人反对公检法,但他们并未团结在恩师身边,咱们可以先放出这消息,再出声支持御史台,这样可以争取许多御史支持,如今御史台、谏院都感觉大觉旁落,而恩师建议,正好是可以增强御史台的权力。”

    王安石稍稍点头,“此事你去办吧。”

    吕惠卿似乎又想起什么来,道:“这今天刚刚出来的新闻报,上面有一篇文章,引发很大的议论。”

    王安石接过一看,略显诧异,但看过之后,旋即哈哈笑道:“张三这是在为我们事业法宣传啊!”

    吕惠卿点点头道:“但是这引起很多官署的不满,他们认为税务司乃是国家大事,怎能轻易与商人合作。”

    王安石呵呵笑道:“哪能怎么办,在没有定罪之前,税务司可不敢跟三司合作,那样的话,到时有什么问题,对方是了如指掌,不过张三这小子还真是会借题发挥,下一篇他就会解释,这是由于朝廷缺乏算账人才导致。

    这样,你去算学馆看看,推荐几个学生进税务司,如此一来,大家就会关注这些学问。”

    吕惠卿点头道:“学生待会就安排人去。”

    检察院!

    张斐哼着小曲来到院里。

    “张检控,你可算是来了,出事了。”

    齐济快步迎了出来。

    张斐笑道:“不是关于新闻报上面那篇文章吧?”

    “不是。”

    齐济摇摇头,低声道:“是有人告密状。”

    张斐愣了愣,“什么人?”

    “不大清楚。”

    齐济道:“但此案可是不小,咱们进屋里说。”

    这么快吗?张斐不禁心下惴惴。

    来到屋内,王巩立刻将那封密状递给张斐。

    “程颐?”

    张斐微微一惊。

    王巩问道:“你也是认识程先生。”

    “啊?听说过!”

    张斐眨了眨眼,虽然他历史一般般,但是对于二程还是知道的,道:“程先生怎么可能会犯上作乱,包庇逃卒,这可是大罪啊!”

    王巩道:“我们也不相信,而且张检控,你可知那程昉?”

    张斐摇摇头道:“我不认识。”

    王巩道:“他可是官家身边的宦官,因前些年治理河道有功,是深得官家信任。”

    来了!来了!这尼玛也太快了吧!张斐暗自嘀咕一句,又道:“你们先别声张,悄悄派人去大名府调查此事。”

    齐济道:“张检控,就怕此事另有玄机。”

    “我也知道。”

    张斐道:“但是既然别人来告密状,那我们就得派人去调查,否则的话,就会贻人口实,而且这可不是小事,只有查清楚缘由,我们才能想办法应对。”

    齐济有些忐忑道:“要不要等检察长来了再定?”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当然。”

    二人同时点点头。

    在稳住他们之后,张斐是立刻赶去皇宫,将此事汇报给赵顼。

    “岂有此理!”

    赵顼听罢,当即怒喝道:“他们果然冲着朕来了。”

    说罢,他见张斐沉默不语,又道:“你怎么看此事?”

    张斐道:“具体情况,臣也不清楚,不好妄下判断,官家对此也一无所知吗?”

    赵顼很是羞愧地点点头。

    前不久,张斐才跟他说过,最近要看好自己身边的人,结果这么快就打到他身边来了。

    赵顼又道:“不过这事,朕倒是记得,大名府近年常有水患,故此朕派程昉担任河防大臣,专门处理当地的河道事务,去年的时候,他上了一道奏章,希望调用黄河水兵去修理河道。朕与王学士商量后,就拨了八百名水兵给他。”

    张斐道:“王学士也知道此事?”

    赵顼点点头,“就是王学士举荐程昉担任河北河防大臣的。”

    张斐心想,这真是够狠的,他们这是打算将皇帝和王安石全都拉进来。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果密状属实,就要查清楚水兵为何会集体逃亡城内,这里面肯定有原因的。”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此事目前有多少人知道?”

    张斐道:“暂时就是臣跟王督邮和齐督察知晓,说不定现在我岳父也知道了。”

    赵顼道:“此事先别声张,朕先让人去调查一番。”

    张斐道:“但如果我们检察院无所作为,而此案又属实的话,送密状的人一定会借机攻击我们检察院。”

    赵顼皱眉道:“那你有何建议?”

    张斐道:“对方一定掌握很多证据,想要隐瞒,反而会中了对方的圈套,还是让检察院前去调查,等到了解事情缘由后,再做打算。”

    赵顼紧锁眉头,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说是容易,真遇到这种事,赵顼还是很纠结的。

    到底程昉就是他的人。

    张斐也非常明白赵顼的心情,也没有做声,在这种事上面,他说得太多,只会起到反效果。

    过得片刻,赵顼点点头道:“就依你所言。”

    说罢,他又狠狠一拍桌子,“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第六百八十七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伴君如伴虎!

    这句话绝对是非常真实的,而原因就在于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皇帝又是一个普通人,不是没有感情的神,不可能时时刻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只要他情绪稍有波动,可能就是一条小命没了。

    饶是李世民,在他前中期,最为开明的时期,也有误杀过忠臣,虽然后来马上就意识到自己错误,但人死不能复生。

    信皇帝者,基本是没有好下场。

    张斐与赵顼打交道,是采取坦诚的策略,这利害关系、后果,我全都告诉你,你自己来选。

    即便赵顼答应牺牲部分权力,但是张斐也不敢托大,还是非常谨慎,先询问皇帝的想法,因为皇帝是可以说话不算数的,你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然,这也从侧面映射出,法治的难能可贵。

    从皇宫出来后,张斐并没有回检察院,而是直接回家,因为他知道,许遵肯定是家等他。

    果不其然,他回到家时,许遵正坐在院内,正紧缩眉头地喝着茶。

    “官家怎么说?”

    见到张斐,许遵便是问道。

    张斐道:“官家要先查明情况,但是我们检察院也得派人去调查,避免今后贻人口实。”

    许遵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对此案怎么看?”

    张斐道:“这其中有一个最大的疑点,就是水兵为什么会集体逃离,如果说这些水兵是逃卒,那么为什么要告密状,这么大的事,程昉难道不应该直接上诉朝廷吗?可见这里面一定有不为人知之事。

    我估计,定是程昉执法不当,导致水兵逃离,他才不敢声张。对方这一封密状,看似告得程颐,实际上是要告程昉。

    只是说对方希望我们检察院来做这事,从而挑拨公检法与官家的关系。”

    许遵点点头道:“你与我想得一样,其实对方也没有欲盖弥彰,他知道我们很快就能发现其中猫腻,但这仍然会让我们非常头疼。因为一旦涉及到宦官,这种事就非常棘手。”

    张斐问道:“以前就没有惩治过宦官吗?”

    “当然是有惩治过。但几乎都是官家亲自下达的命令。”

    说着,许遵突然往四周瞧了瞧,又向张斐道:“你要记住的一点,宦官也不是不可以杀的,只是说,必须是官家亲自动手。

    因为宦官就是代表着皇权,你只能去控诉他们,而不能决定他们的生死。所以,依法审判宦官,这也是大忌啊!”

    张斐点点头。

    许遵又道:“如果官家要保程昉,你会怎么办?”

    “我会.!”

    张斐往后院方向瞄了一眼,见许芷倩没有在偷听,才道:“我当然会站在官家这一边。”

    许遵愣了愣,惊诧地看着张斐。

    张斐嘿嘿道:“岳父大人,其实小婿不像司马学士他们,原则性那么强,要是官家不答应,那咱们也没有办法,又何必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在针对皇权这事上面,他是做到尽人事,听天命,你皇帝要不答应,他也绝不会勉强的。

    许遵抚须呵呵笑道:“这倒是令我感到意外,不过你能这么想,我也放下心来。”

    刚正不阿,那也得看什么事,在封建社会,直接刚到皇帝头上去,那不是了疯了么。

    包拯也只敢针对皇亲国戚,不敢直接针对皇帝。

    许遵又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就正常调查,别太当回事,既然密状上告得是程颐,那咱们就针对程颐去查,最好是能拖上一些时日,让官家先考虑清楚,等到官家考虑清楚之后,咱们才决定怎么做,这样大家都不会后悔。”

    许遵点点头,“此案就交给你去做吧。”

    他原本还有点担心,可见张斐原来这么没有原则,他也就放下心来。

    不能跟皇权对着干。

    正当这时,忽听门外传来牛北庆那粗犷的声音,“恩相公,司马相公来了。”

    翁婿二人同时一怔。

    许遵问道:“他是为此事而来吗?”

    “我不知道。”

    张斐摇摇头,“如果不是的话,咱们是否跟他说?”

    许遵道:“暂时先不说,这检察院到底是我来做主,说与不说,他也不会责怪于你的。”

    张斐点点头。

    说话时,司马光已经来到院内,“你们翁婿都在。”

    见他语气轻松,倒也不像是为此事而来。

    三人互行一礼,许遵便请司马光坐下。

    司马光也未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张三,关于税务司和你的事务所合作,可是你促成的?”

    税务司与张斐的关系,司马光心里也比较清楚。

    原来是为这事而来。张斐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回答道:“是税务司方面找到我,我才给出这建议的。”

    司马光皱眉道:“税务司乃是官署,而税务更是国家头等大事,你怎能去建议税务司跟事务所合作?你这要置三司与何地?”

    许遵直点头:“谁说不是,我方才都还在教训他。”

    张斐讪讪道:“这这只能怪三司不争气,那那能怪得了谁。”

    “???”

    司马光睁大双目道:“三司不争气?”

    张斐点点头道:“根据税务司所说,近几年三司提供给他们的账目,是从来就没有全部对过,错漏百出,最为关键的是,太慢了一点,同一笔账目,交给律师所算和交给三司,是要相差一个月。”

    “一个月?”

    司马光张着嘴巴。

    张斐点点头道:“律师所一天算完的账目,三司要算一个月。”

    “这怎么可能?”

    司马光嘴巴一合,道:“大家算法一样,怎么差一个月?”

    张斐解释道:“算法也有所不同,关键是人力相差甚远。”

    司马光问道:“你律师所有多少账房?”

    张斐道:“目前京城有一千五百多个账房。”

    “多多少?”

    “一千五百多个。”张斐回答道。

    司马光震惊道:“你养了这么多账房?”

    张斐道:“因为事务所的计算业务太广,已经涉及到数十万百姓,同时还要帮助白矾楼、慈善基金会等商铺计算税务,故而需要这么多账房。”

    司马光顿时抑郁了,他从未见过这种规模的账房。

    这确实比不上。

    你小子够狠。

    关键还是计税这业务太过BUG,能赚到钱,当然养得起这么多人。

    张斐又道:“这其实还不是关键,因为三司手续繁杂,税务报上去,多则是要等上十来天,才会开始计算的,然后还要经过好几个官署的手续,而事务所则没有这么多繁杂的手续。”

    司马光道:“可以前怎从未听说三司计算税务太慢。”

    张斐道:“那只是以前,现在这种税务制度,要求尽快出账目,以及不能出错,因为税务司收完税,马上就要针对逃税者,进行起诉,而这一步的话,就必须要准确无误的账目,否则的话,可能就会输掉官司。

    同时税务司也有考虑到,如果交给三司去算,出了纰漏,还是税务司担责,三司是不会在意的,但是事务所的话,事务所要承担部分责任,对税务司进行赔偿。”

    司马光这才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平时三司计算,少一点,多一点,拖久一点,三司最终出账目,哪怕相差两三个月,也没有人会在意的,但是现在可不一样,得拿着这些账目去起诉,庭上的话,要做不到精确,很有可能连官司都输了,拖太久的话,也有可能出问题的。

    简单来说,三司跟不上税务司和公检法的节奏。

    也可见公检法的出现,不单单是在改变司法制度,同时也在令所有行业都变得更加规范和专业。

    不仅仅是税务司的账房在增多,白矾楼、马家解库铺的账房都在变多,只有官府的账房在变少。

    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官府很多吏都被商人给挖走了。

    许遵问道:“君实,朝中现在很多人在议论此事吗?”

    司马光点点头,道:“不过谁人也没有想到,三司在算账方面,竟然会不如一个律师事务所。唉。”

    许遵又问道:“那怎么办?”

    司马光道:“我先去打听一下,看看三司那边是否真的有那么不堪,如果是的话,那也没有办法。”

    说着,他又向张斐问道:“不过国家账目,交给私人去计算,会不会泄露机密?”

    张斐道:“首先,是有保密协议的,其次,税务属于公账,公布于众,反而不易造假。”

    司马光点点头。

    许遵突然问道:“对了,君实,关于司法官署改革一事,你可有跟官家说?”

    司马光道:“我已经写了一道奏章上去,目前还没有回音,这种事牵连到诸多官署,是急不来的,而且在京城,有我们在,也不会破坏公检法的制度。”

    许遵点点头道:“这倒也是。”

    送走司马光后,张斐道:“看来司马学士对于大名府一案,并不知晓。”

    许遵道:“这可不是咱们查到的,而是有人告密者,他们随时可以将此事公布于众,你也得做好准备。”

    “我会得。”

    张斐道:“不过我们也可以借税务司与律师所合作一事,先掩盖此事。”

    许遵点点头。

    张斐只是安排齐济带几个检察员,悄悄去大名府进行调查,并且还叮嘱他们,别着急,慢慢查,查清楚。

    不过朝中暂时无人在议论此事,全都在讨论税务司与律师所合作一事。

    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们甚至在质疑,税务司有权做主吗?

    因为是在合作完之后,他们才知道这事的。

    税务司也给出自己的解释,就是税务司自己账房严重不足,目前只能维持计算免役税,做不到计算所有的税务,现在扩招也来不及了。

    同时三司勾院那边效率太慢,而且账目时常出纰漏,根本就无法满足公检法制度,这只能找事务所合作。

    关键这税务司是隶属户部,而户部早就被三司架空,虽然最终的税钱是要交给三司,但三司是无权管辖税务司。

    司马光也特地去调查一番,结果还真是如张斐所言,效率慢的惊人,是根本满不足不了税务司的制度。

    不但如此,这事也在民间引发热议。

    新闻报上又出文章,解释其中原因,大家这才知道,官府竟然还不如一个作坊。

    随后张斐又拿出王安石的文章,是左一篇,右一篇,只字不提事业法,但都在暗示读书人的就业困难,以及赴考的艰辛,并且还拿出柳青为例,又提出这些学问能否帮助读书人、考生解决生计困难。

    事实也如此,现在账房的工钱,比之前涨了一两倍之多。

    民间、朝中都议论纷纷,这当然也“惊动”了皇帝赵顼。

    垂拱殿。

    李禾率先站出来,将与税务司合作的理由告知赵顼。

    赵顼听罢,顿时绝不可思议,道:“这这是真的吗?”

    群臣沉默。

    暗示皇帝,这是真的。

    邓绾站出来道:“这其实都怪汴京律师事务所,据说他们事务所花高价,将许多官署的文吏都给请到事务所去了。”

    司马光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吕惠卿立刻反驳道:“如今朝廷负担这么重,哪里还有钱增发那些文吏的工钱,依我之见,他们是诚心的,长此下去,将来国家财政都得依附他们商人,可如何是好啊!”

    司马光也觉得这确实也不妥。

    赵顼忧虑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今商人给的工钱,比朝廷给的都多,但是朝廷目前本就背负着冗官之重,也难以增发俸禄。”

    裴文立刻道:“陛下,事务所的东主就是张检控,他身为朝廷官员,竟然与朝廷作对,如此不忠之臣,朝廷应该给予其惩罚。”

    许遵立刻道:“何谓不忠?朝中大臣做买卖的还少吗?可是他们有为此交过税吗?如果他们都有缴足税,那朝廷就有钱给那些文吏增发工钱。

    而事务所每年至少缴纳数千贯税,也没有做过违法之事,朝廷也没有规定,不能高价雇人,那些文吏可都是自己去的。”

    裴文见许遵抖这事出来,倒也不敢与之争论,人家是为女婿争,不要命的那种,犯不着跟他拼。

    王安石突然站出来道:“其实这事并不难解决。”

    赵顼忙问道:“王学士有何良策?”

    王安石道:“可以让那些新进的进士来做这些事,如此一来,既可以满足朝廷所需,又不会增加冗官之重。

    如算学馆目前就有一批优秀的学生,他们其中不少人都已经考取进士,还有一些人则是恩荫入学的,可以安排他们进入税务司帮忙。

    再等几批毕业学生,税务司就不需要依靠事务所。”

    算学馆开馆到如今,刚刚好三年,第一批学生毕业。

    不少大臣眼中一亮,这主意好啊,这可以渗透税务司,立刻站出来,表示支持。

    赵顼稍稍点头道:“此法甚妙。”

    他不在乎渗透,因为真正税务司是藏着的。

    文彦博低声道:“君实,你还愣着作甚。”

    司马光一怔,瞧了眼文彦博,突然反应过来,立刻道:“陛下,目前京城的公检法也缺乏人手,而律学馆也有一批非常优秀的学生已经学成,臣建议安排他们进入公检法任职。”

    顿时也有不少大臣站出来支持。

    这两个学馆可是象征着经济改革和司法改革,如果算学馆的学生能够提前进入朝廷任职,那律学馆将会遭到毁灭性打击,到时大家都会上算学馆读书。

    王安石暗自得意,司马光这可是助他一臂之力。

    赵顼点点头道:“也好,朕也想看看国子监是否能够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才啊!”

    这消息一经传出,可是不得了了。

    因为税务司和公检法,都是当下最火热的两个官署,权力是在一步步增加。

    进入这两个部门,就代表着权力。

    而目前国子监主要是为恩荫子弟准备的,进士也有,但是比较少,因为能考上科举,多半都会得到重用,而那些恩荫子弟,就眼很红了,因为当下很多恩荫子弟,就是一个挂名,跟他们同样的背景的,在国子监读三年,就可以直接进入实权部门任职。

    这导致他们的父母,开始拼命将他们往国子监送。

    关键目前朝廷裁官的想法是非常浓厚的,谁能知道明天发生什么,这是家族的延续啊!

    而警署也不甘寂寞,虽然皇家警察已经扩编完成,但是他要掺合一脚,宣布对外招收仵作,其工薪比普通的皇家警察还要高。

    确确实实,警署目前很缺乏仵作这种人才。

    而公检法的庭审制度,是完全基于专业人才,这也无可厚非。

    这一个接一个的重磅消息,民间对此是议论纷纷,原来学好算学和律学或者医学也是能够当官的。

    而这时候,王安石终于露出他那狐狸尾巴来。

    他宣布在整个京畿地实行事业法,建造几所不涉及传统学问的学院,其中主要科目就是算学和律学,同时还有农学、地质学、医学等一些杂学。

    而且成绩优异者,是可进入国子监学习的。

    这种学问,科考是不会考的,但是由于当初国子监改革,导致这两个学馆的学生,成绩优异者,可经过推荐入仕的。

    就等于事业学院的学生也有机会入仕,只是前提要考进国子监。

    马上,慈善基金会就发布消息,将会捐助一万贯给官府建造学院、医院,同时表示,每年都会捐助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上这学院报名读书。

    王安石也马上投桃报李,表示慈善基金会捐助者将会优先入学,但学费还是要就交的。

    这顿时引发广大百姓的关注,在中国任何一个时代,教育是永恒的焦点。

    很多富有家庭,纷纷前去打听学费一事。

    学得好,可以入仕,差一点的,也可以去事务所这些地方,找一份高薪活计,绝逼不亏啊!

    但这令儒家学派的士大夫,眼睁睁望着这些杂学深受百姓重视,不禁有一种危机感。

    可他们对此也不好说是什么。

    因为王安石搞这些学问的理由,就是现在所有的学院都是儒学,其中安置了很多落榜学子,而事业法是为官员准备的,如果也搞儒学的话,那其他学院怎么办?我只能是剑走偏锋。

    主要目的是创造收入,安置那些闲官,减轻朝廷负担。

    完全就没有说要打破儒家统治地位。

    但其实王安石是要让更多与他理念相近的学生进入朝中当官,这样他的理念才会一直传承下去,新政不会人亡政息。

    事务所。

    “哈哈!”

    王安石笑道:“张三,你小子的宣传手段,可真是一绝啊!”

    “哪里!哪里!”

    张斐又问道:“现在想要报名的人有多少?”

    王安石激动道:“已经有上千人想要报名,将来的人数肯定不止。”

    张斐道:“那现在可以进行第二步,拿着这些丰厚酬劳,去诱惑那些闲官进入学院。”

    要知道青州是债务重组,导致俸禄发不出,才进行事业法改革的,但京城可没有债务重组,朝廷也没有决定要裁官。

    京城的做法就是反过来的,先宣传,吸引学生,拿到学费,再从朝中招老师。

    “丰厚的酬劳?”

    王安石摆摆手道:“我看不至于,给少一点,人就可以多招一点,朝廷的负担就更轻。到时我会让人在朝中散播裁官的言论,那些闲官肯定会坐不住,争着来这学院。”

    张斐点点头道:“如此也行。”

    王安石又道:“不过关于医院方面,引发了民间药铺的一些担忧。”

    张斐道:“这事我也听说了,我看可以这样,将民间一些经历过岁月检验的祖传秘方纳入事业医院中来。”

    王安石赶忙问道:“如何纳入。”

    张斐道:“很简单,病人来医院看病,医院可以直接指定他们去那些药铺买药,这样也可以驱逐一些假药。”

    王安石道:“但是药材是很赚钱的,我还从宫中要了不少传统药方来。”

    张斐道:“这个也不冲突,择优、择惠而用,民间的药方可以作为医院药方的补充,如果有矛盾,那就看谁的更好,以及对方是否能付得起钱,医师可以根据这些来决定病人用哪种药方。”

    “如此倒是可行。”

    王安石又问道:“邸报院呢?”

    张斐道:“邸报院也很简单,可以用来公布一些朝廷政策,以及灾情、战事,这些是我们民间小报不能发的,但是百姓又必须要了解的,销量肯定是非常稳定的,不过文章还是要尽量通俗化。”

    王安石突然道:“我怀疑你弄这小报,是专门弥补你文笔上的不足。”

    张斐没好气道:“王学士,我那能叫不足吗?我那叫不会。因为通俗的我都写不了,我发表的每篇文章,几乎都是我妻子代笔的,我是一篇也没有写过。”

    “你小子倒也实诚。”王安石呵呵笑道。

    张斐苦笑道:“关键还是瞒不住啊!”

    王安石哈哈一笑,又道:“不过文章写得好的,反而不能上报,这真是岂有此理。”

    “不是的。”

    张斐道:“邸报院也可以出名士报,给特地的观众看,我这边就撤了。”

    王安石愣了下,“这不太好吧?”

    张斐道:“我那边书铺每年卖书,都不知道赚多少,早就不想弄这名士报。”

    王安石点点头,“好在晏几道已经在邸报院任职,我们邸报院也可以印书。”

    张斐嘿嘿道:“但是版权在我手里,邸报院要印,也得给我钱。”

    这个奸商。王安石眼中闪过一抹怒火,又道:“版权是在你手里,但是名士都在朝中,将来你们想买版权,可就不是那么容易。”

    张斐不做声,你朝廷能拿多少钱出来。

    王安石也不服气,瞅了眼张斐,咱们走着瞧,要是这文章典籍,都玩不过你,那我们这些文人都自杀去算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当大家专注于事业法时,那司马光建议整合皇帝司法官署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这顿时就引来铺天盖地的反对声,一些官员急得都快将笔杆子给折断了。

    他们现在已经是非常忌惮公检法,恨不得削弱公检法的权力,你还在这里增强公检法的权力,你这是要我们死啊!

    而反对的带头人,就是传出这消息的幕后主使人-——吕惠卿。

    因为此事就他们几个人知道。

    王安石主要考虑的是国家财政层面,而吕惠卿则是要帮助王安石获得更多的权力,如此才能将新政执行下去。

    吕惠卿心知,革新派中很多人并非是理念与王安石相近,只是利益让他们倒向王安石。

    这跟保守派那边是有很大的不同,那边完全就是理念相同。

    如果仅凭理念之争,是根本斗不过对方的。

    只能通过利益斗争,才能够团结身边的人。

    事实也正如吕惠卿所料的那般,他们这一反对,很多权贵、官员立刻就团聚在新政周边。

    司马光那边也是立刻给予反击。

    两派再度争斗起来。

    其实赵顼心里早就有打算,但他这回没有急着表态,而是通过他们的争论,去了解每个官员对于此事的看法。

    因为这事,他与王安石的看法不一样,他希望对官署进行全面改制,但是王安石却认为在此事上,现有官署各司其职就行,不需要大动干戈,以免得不偿失。

    关键,王安石并不像张斐一样,是充分考虑到赵顼的态度,依旧还是一副说教的态度。

    但是赵顼都已经二十多岁,不再是那个十九岁的小皇帝。

    赵顼现在也有些跃跃欲试,他要寻找与他理念相近的大臣。

    不过在此事上面,他倒是没有自作主张,最终还是遵循王安石的建议,将司法官署中一个非常关键的官署,也就是提点刑狱司一分为二。

    一方面整合公检法的权威,另一方面,则是增强御史台监督权力。

    也算是安抚两派。

    别抢,一人一半。

    不过赵顼却是安排翰林学士王珪和监察御史蔡确来负责。

    这么算下来,两派倒是打了个平手。

    到底给予了御史台一个监督公检法的权力。

    而公检法则是捍卫自己的制度,御史台只是监督,而无法干预公检法的制度。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你要平息党争,可偏偏有人不让你如愿。

    一个非常劲爆的消息传了出来。

    就是大名府团练副使程颐犯上作乱,包庇逃卒一案。

    王安石、司马光都是大吃一惊。

    程昉是王安石举荐的,肩负着治理黄河的重任,同时也关系王安石农田水利法。

    而程颐更是司马光、文彦博他们的知己好友。

    这两个人要是对上了。

    两派必然是头破血流,也不会轻易让步的。

第六百八十八章 夹缝之中

    此时正值放衙之时,文武百官,是陆陆续续往皇城外行去,较之平常的哈欠连天,今日官员们在这放衙之际,仍旧神情亢奋,行走间,仍不忘聚首私语。

    “这回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不至于吧,估摸着也就是那内臣又施暴于水兵,致使水兵不堪受罚,这才逃离,程颐也只是出于同情,才让水兵入城。话说回来,自程昉担任河防大臣,也不是一回发生,以前也有御史弹劾程昉,不也被官家和王学士给压了下去吗。”

    “可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公检法尚未掌控司法大权,此类事都是交由庭辩,自可以听命于上。但公检法不是常以秉公执法自居么,若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定会引来大臣们的攻击。”

    “听你这么一说,此次密状,可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定是如此。”

    “这都是他们自找的,其实咱们官员,几个愿意干这违法之事,不也都是顾虑到大局,以及完成君主交代的任务,如此忠良之臣,却在公检法下,成为大奸之人,这回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否秉公执法。”

    “我看很难啊!程昉一直得到官家和王介甫支持,而程颐则是司马君实、吕晦叔极力举荐的,根据目前所知的消息,二人总有一人要受罚,可不管罚谁,王安石和司马君实都无法接受。”

    “所以才说,这回是有好戏看了。”

    看着这些交头接耳官员们,走在后面的文彦博不禁是愁上心头,感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此番治水,涉及到官家和满朝文武,若不能平息,只怕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啊!”

    一旁的富弼道:“这是迟早的事,而且这只是开始,后面还会有更多此类的事发生。”

    文彦博问道:“公检法可否应对?”

    富弼摇头道:“这我也说不准,但是之前面对此类事,朝廷也往往是束手无策,要么官家偏袒一方,要么就是各打五十大板,息事宁人,糊弄过去,且不说公正与否,关键无法解决问题,甚至有可能令问题变得更加严峻。

    而我们支持公检法,不也是希望公检法能够处理好此类事件吗?”

    文彦博叹道:“但这谈何容易啊!”

    富弼愁眉紧锁,抚须不语。

    此事看似不大,因为大家都知道,程颐是不可能犯上作乱的,但涉及的太多势力,公检法能否处理好,他也不敢往断言。

    张家。

    “此等重要的事,你为何不先与我说?”

    司马光冲着张斐质问道。

    “是我不让他说得。”只见许遵入得堂内。

    司马光瞧了眼许遵,“仲途,你犯不着为这小子辩护,他都已经是惯犯,什么事都藏着掖着,但这可不是小事,他若还一意孤行,只怕会闯下大祸,到时伱我都救不了他。”

    许遵道:“他不清楚,难道我也不清楚吗。此密状是直接告到检察院,而非是专门送到他手上。”

    司马光问道:“那你们为何要瞒着?”

    许遵道:“正是因为我知道此事涉及到很多方面,故此怕暴露出来,引发混乱,于是我才决定,先派人前去调查,在得知实情之后,再与司马学士商量。”

    “这不用调查,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司马光一挥手,坐了下去。

    “是吗?”张斐好奇道:“不知是怎么回事?”

    司马光道:“定是那程昉又在大兴劳役,施暴役夫,以至那些水兵无法忍受,故而逃往城里,程颐向来是仁义为怀,见他们可怜,故而收留了他们,定是如此。”

    张斐道:“如此说来,那程昉经常大兴劳役,暴虐役夫?”

    “这都怪那王介甫。”司马光嘴里蹦出一句话来。

    张斐听得耳朵都起茧了,问道:“这跟王学士有何关系?”

    司马光叹道:“官家即位之初,遇河北水患,引发朝廷治水之争,一派认为应放任黄河之水北流,但另一派则是认为该开浚引水东流,在这一点,我与王介甫的看法倒是一样,都认为该引水东流。

    但后来官家命我前往河北视察,我认为东流工事,颇费人工,当时河北灾民生计尚难,如果不大动夫役,谅难竣工,但如果兴师动众,又恐怕人心不安。故我建议当以民生为先,东流工事,当徐徐渐渐,不能操之过急。

    但是王介甫却希望能够毕其功于一役,于是启用程昉前去治水,程昉兴百万之众,虽初见成效,但也使得河北百姓哀嚎遍野,民不聊生。

    当时就有不少御史弹劾程昉,可在王介甫的庇佑下,最终也是不了了之。

    可是这更加使得程昉飞扬跋扈,变本加厉,原本依国家律例,这黄河水兵守卫天险,不能擅离职守,可也被他拉去修理河道,可见其耗费民力之众。”

    许遵听得是愁眉苦脸,凡事涉及党争,只会变得愈发复杂,关键是不可掌控。

    张斐眼中却是闪过一抹喜色,又问道:“司马学士到底在担忧什么?”

    司马光啧了一声,“你是真不知,还是在这里装糊涂?”

    张斐一脸茫然道:“我是真不知道。”

    司马光道:“你就没有想过那人为何要告密状,十有八九是想要挑拨是非么,责任定是在程昉,但官家和王介甫不见得愿意见到程昉受罚,到时会令检察院陷入两难境地。”

    张斐沉吟少许道:“如果程颐没有犯上作乱,此案应该交由御史台审查更为合适,毕竟其中主要涉及到的是官员的职权问题。”

    司马光一愣,“所以你也不打算干预?”

    张斐道:“视情况而定,检察院也不是说什么事都得管,若双方都没有明确的违法行为,又存在职权上的冲突,检察院会移交给御史台或者大理寺。”

    “这倒是可行。”

    司马光点点头,突然又狐疑地看着张斐,“你不会又是以退为进吧?”

    张斐直摇头,“当然不是,我之前就说过,我原则从来没有变过,就是谨守公检法的规则,如果不涉及到违法,那当然交给御史台更为合适。”

    正当这时,门口又传来牛北庆那粗犷的嗓门,“王相公来了。”

    司马光突然想到什么,“你也没有跟他说?”

    张斐摇摇头。

    司马光倒是平衡不少,道:“我先告辞了。”

    当即就气冲冲地往外面走去,正好王安石入得院来,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怒哼一声,一语不发,交错而过。

    这对冤家,唉!

    张斐不禁翻了个白眼。

    王安石入得院内,不等张斐行礼,便是问道:“看来你们也没有将此事告知司马君实。”

    张斐赶紧点点头。

    “你们不告诉他是对的,但应该事先告诉我。”

    “???”

    张斐完全懵了。

    王安石道:“治理黄河,乃是国家头等大事,你告诉他,他肯定又将责任推到我头上,但又给不出建议,我与他不同,你们怎能对我隐瞒。”

    许遵赶紧又拿出那番解释,这可是密状,谁知道是真是假,得查过才知道啊!

    王安石道:“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但此非程昉之过,亦非程颐之过,而是有人欲借此事,挑拨是非。”

    许遵道:“介甫所料,与君实相差无几。”

    “可不一样。”

    王安石道:“你等着看好了,他们明知这是圈套,却还是会往里面钻,到时又会弹劾程昉,最终还将责任又推给我。

    他们这些人是最为可恶,治理河道,他们说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可若有水患,他们又会说是圣上施政不仁导致天罚,话全都让他们说了。”

    张斐问道:“不知王学士打算如何应对?”

    王安石道:“我是绝不相信程颐会犯上作乱,若真有包庇逃卒,那定也是情有可原,但是,若有人想借此攻击程昉,那我也绝不答应。”

    言下之意,这人我是保定了。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程昉是一心治水,纵有操之过急,为得也是国家利益,司法上是不能判断其过错,这是属于行政方面的问题,我方才给司马学士的建议,如果此案没有明显的违法行为,就还是交给御史台处理。”

    王安石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可说着,他突然看向张斐,“你小子不会又是以退为进吧?”

    “噗!咳咳咳!”

    许遵当即被呛得咳嗽连连。

    王安石狐疑地瞧了眼许遵,又道:“适才司马君实也问过这个问题?”

    张斐尴尬地挠挠头,苦笑道:“王学士,我是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这么看我,但我真的是问心无愧。

    我会完全秉承检察院的制度,如果此案没有明确的违法行为,我当然是不会提起诉讼,因为这等于是在破坏政法分离的原则。

    根据我朝律法,在遇到水患,是可以动用百姓去修建河道,多少是在于政令,而非是有具体法律规定。

    如果这种事,检察院也要干预的话,那将来官员还敢轻易执行政务吗?”

    王安石见张斐也不像似在开玩笑,问道:“那依目前的情况,你认为检察院可以不予介入?”

    张斐道:“根据目前我们所知,主要是看两点,其一,就是程颐放水兵入城,是否合规;其次,就是在于水兵为何逃亡城里,如果程昉没有做得太过分,或者说滥用私刑,那检察院不便介入。”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你还能记得政法分离的原则,我很是欣慰啊!这是对的,而且在此事上面,你若能够谨守此原则,反而能够让不少官员对公检法放下芥蒂,是利大于弊。”

    张斐很是郁闷道:“其实我一直都遵守原则,只是王学士和司马学士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是他不相信你。”

    “.!”

    王安石确定这一点后,便离开了。

    可见他也有些忌惮公检法,目前来看,皇庭之上,那是权力的真空地带,公检法的制度,使得他们也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如何去干预。

    而此事关系重大,他们都想控制在自己手里。

    “看来在他们眼里,你已经是个惯犯。”

    送走王安石后,许遵不免呵呵笑道。

    张斐讪讪笑道:“让岳父大人见笑了。”

    许遵又道:“那你这回,是否真的打算不管。”

    张斐神色一变,神情严肃道:“原本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此事,但是现在,我倒是有些头绪。”

    许遵问道:“此话怎讲?”

    “其实.其实还是以退为进。”张斐稍显尴尬道。

    许遵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道:“之前我只考虑到,官家对此事的态度,但却忽略他们两派的尖锐矛盾。其实这种争斗,也会令官家非常头疼,如果他们两派闹得非常激烈,官家很有可能还是会将此事交给公检法来处理。

    但是首先我们必须还是得拒绝,因为涉及到宦官,但如果后来官家再将此案交予我们审理,那就还是皇权加持,我们就可以无所顾忌的审理此案。”

    许遵稍稍点头,“但这事会闹得起来吗?”

    “应该会。”

    张斐点点头,道:“其实不管是司马学士,还是王学士,都知道是有人在挑拨是非,但他们仍旧跑来找我商量,也就意味着,他们都没得选。”

    事实也正如张斐所料那般,司马光早就不爽那程昉,因为程昉在河北兴师动众,劳民伤财,这是他们保守派最为痛恨的,如今竟然连水兵都承受不足,更不提当地的百姓。

    而与他想法相近的官员也是多不胜数,因为程昉本就与很多官员积怨已久。

    程颐是恰恰相反,在朝中人缘不错,就连王安石都非常敬佩他的才学。

    所以,很多官员得知此案,脑子里面就浮现宦官谋害忠良的画面,对此是愤怒不已。

    再加上朝中被压制的北流派,他们纷纷站出来,弹劾程昉滥用民力,施暴士卒,要求朝廷问罪程昉。

    然而,革新派那边也非常团结,因为他们刚刚经历关于司法职权整合的斗争,吕惠卿、邓绾等人也弹劾程颐,不管怎么样,程昉是在执行皇命,程颐怎么能够妨碍河防大臣执行皇命。

    眼见对方真要将程颐定罪,保守派变得更加同仇敌忾。

    立刻便有人质疑这个皇令,根据律法,水兵是不用服役的,除非是在紧急时刻,你皇帝是以什么理由下达这道命令的?

    就仅仅是为支持程昉吗?

    枢密院是否知晓?

    不但如此,也有人弹劾韩琦,认为程昉在河北胡作非为,你韩琦身为河北的总管,竟然对此不管不顾,任由其变本加厉,实乃失职之罪。

    事情发酵的速度,令富弼、文彦博是瞠目结舌啊!

    这一下,皇帝、韩琦全部都被牵连进来。

    富府。

    “这我倒是要为韩稚圭说一句公道话。”

    文彦博气愤道:“但是朝廷争论北流还是东流时,韩稚圭就上过一道奏章,表达对于东流的疑虑,是王介甫强行推动东流,怎到如今又变成韩稚圭失职,这真是岂有此理。”

    富弼道:“这你都看不出来吗?他们这不是针对韩稚圭,而是针对官家。当初就是官家力排众议,选择支持王介甫,也是官家下令调用黄河水兵供程昉修建河道。”

    文彦博一怔,皱眉道:“其实他们也不是要针对官家,而是针对公检法。”

    富弼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只要官家涉及越深,公检法就越难以有所作为。”

    文彦博道:“不过我听君实说,张三表示此案极有可能是上诉御史台的,因为其中涉及政令重于法令,该以政令为主。”

    富弼道:“就算张三想躲,对方也不会轻易让他得逞的,公检法看似坚固,但只要公检法敢包庇任何人,将来人人皆可以此为由,攻击公检法。此案,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而那边,皇城司的人也是快马将消息传回给赵顼,赵顼又在第一时间召张斐入宫。

    “所以说,那程颐只是怜惜士卒,故而让他们进城修养三日,之后还是督促他们继续去修建河道?”

    张斐皱眉道。

    赵顼点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后悔来。

    张斐又问道:“那程昉做得很过分吗?”

    赵顼似乎有些羞于启齿,道:“据调查所知,主要是当时天寒地冻,又是临时征召,这衣粮不足,导致士兵苦累交加,最终难以忍受,故而逃亡城内。”

    张斐又问道:“能否确定程昉没有贪赃枉法之类的行为。”

    “绝对没有。”

    赵顼非常肯定道:“根据消息来看,程昉也只是想早日做出政绩,不辜负朕的期望,听闻他这两三年来,是东奔西跑,视察水情,日日夜夜都是睡在河道上,头发都已经变得苍白。”

    张斐稍稍松得一口气。

    赵顼看在眼里,问道:“你有何想法?”

    张斐忙道:“臣以为这是轮不到检察院来管,因为无论是程颐所为,还是程昉所为,都不违法,等到齐济他们回来,我们检察院将会以证据不足为由拒绝起诉。”

    赵顼眨了眨眼,你小子不对劲,你这是想抽身啊!略有不爽道:“朕是问你解决之法,你却想着置身事外。”

    张斐忙道:“官家误会,臣是避免再给官家添忧,如今事情已经这么混乱,如果再将公检法牵连进来,到时只会变得更加混乱。”

    赵顼问道:“你有没有解决之法?”

    张斐道:“就事论事,二人所为都不违法,公检法也难以处理此事。这到底还得看官家的想法。”

    “朕。”

    赵顼瞧了眼张斐,又是一掌拍在桌上,叹道:“不瞒你说,朕现在也有些后悔,当时确实太心急了一点,可如今耗费巨大民力物力,若是拿不出成绩来,朕.朕如何天下百姓交代。”

    张斐问道:“臣不懂这治水之道,到底能不能出成绩?”

    “看情形是很难。”

    赵顼头疼不已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朕去年年末才亲自下令调集八百水兵去协助程昉,希望他能够早日治理好河道,而在之前就是程颐是以律令拒绝程昉调用水兵。如今不少大臣也在以此为由,认为朕在包庇程昉。”

    说着,他见张斐沉默不语,又道:“你怎不说话?”

    张斐讪讪道:“臣不知道官家到底想怎么样?”

    赵顼都快哭了,道:“朕都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你还不明白么?”

    张斐摇摇头。

    赵顼只能如实说道:“河北百姓的确因河防是怨声载道,朕如今也想借坡下驴,但但是无坡可借,这里面还涉及到先生,他是肯定不会愿意就此罢手的,因为一旦撤下程昉,他的地位也会受到很大的冲击。此外,他们此举,也是想要借朕之手,来对付公检法。”

    张斐猛地一怔,道:“或许官家可以将计就计。”

    赵顼忙问道:“如何将计就计?”

    张斐道:“让公检法来承受这一切,同时令官家和王学士脱身。”

    赵顼困惑道:“让公检法来承受这一切?”

    张斐点点头,道:“既然对方是有意挑拨官家对公检法的信任,一旦我们检察院拒绝起诉,对方必然不会罢手,他们一定会认为我们检察院有意包庇程昉。到时矛头全部会对准我们检察院,官家就能够置身事外。”

    赵顼思索一会儿,道:“那你们检察院怎么办?”

    张斐道:“那就看官家是怎么打算的?”

    赵顼眼中一亮,这么一绕,事情立刻变得非常简单,问题就在于是不是让公检法介入,这决策权等于重新握在他手里,他又问道:“如果朕让检察院介入,你可有应对之法?”

    张斐道:“事先我们检察院已经拒绝,原因在于证据不足,但对方一定会提供各种理由,要求检察院起诉,并且质疑检察院的公正性。

    对于检察院而言,这问题就局限于,目前所认定的事实,是否足以提起诉讼,为了自证清白,检察院只能举办一场听证会,来听取各方证据,从而判定,是否达到起诉标准。

    而在听证会的过程,臣会迫使他们以事实为准,但又不会涉及到刑罚,简单来说,听证会会将问题都提出来,摆在台面上,但不会判定谁是罪犯,如此一来,官家到时就能够根据事实依据,再做出决策。

    没有人会认为是王学士赢了,还是司马学士赢了,因为这个过程是致力于弄清楚问题和解决问题。”

    赵顼呵呵笑道:“先生没有赢,司马学士亦未有赢,功劳都是公检法得。”

    张斐忙道:“这一切都是基于官家的英明神武。”

    赵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指了指张斐,旋即拍板道:“就这么办。”

第六百八十九章 算无遗漏

    古人云,不撞南墙不回头。

    但其实很多时候,你明知是一堵墙,也得撞过去,要么将自己撞死,要么将墙撞破。

    如那隋炀帝,他难道就不知道,继续这么下去,这国家可能会出问题吗?

    他肯定也是知道的,但是对于皇帝而言,皇权是高于一切的。

    如果他半途终止,那就代表,他当初的选择是错的。

    真正聪明的皇帝,是不会妄开金口的,一般都是让大臣来说,问责的时候,就有替罪羔羊。

    赵顼现在也面临这个难题,东流计划,是他和王安石推动的,但结果却又如司马光所料,耗费太多人力物力,却仍然看不到结果,这是一个很大很大工程。

    赵顼不同隋炀帝,他很爱财,但也很节俭,他希望存钱打仗,耗费这么多,这心有不舍,但是他又不能退,因为王安石是肯定不会答应的,花了这么多钱,中途又说不行,那只能说明他和王安石当初的决策是错的,司马光是对的。

    这锅肯定是王安石来背,但是皇帝的权威也会受到质疑,到时赵顼纵使不愿,也得完全倒向司马光,更主要的是,目前赵顼还非常需要王安石。

    左右都不行,只能往中间杀出重围,故此在这事上面,赵顼也只能依靠张斐。

    可是既然你要借公检法来下坡,就肯定要将事情摆在台面上,因为公检法是没法遮遮掩掩的。

    程昉也得受公检法调查。

    这里面又涉及到皇权和法权。

    检察院主动去调查程昉,将他治罪,这属于法权,而皇帝让检察院调查程昉,也许结果是一样得,但这就是属于皇权。

    张斐的计划,令赵顼非常满意,根据这个计划,所有的决策权都在他手里,同时还能够从东流计划这个天坑中跳出来。

    这其实也是赵顼重用张斐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借第三方实力,去平衡革新派和保守派,如果没有张斐,他就只能二选一。

    皇城。

    “许检!”

    “是孟知院、谢侍郎,有礼,有礼。”

    许遵微微拱手。

    孟乾生、谢筠也拱手回得一礼。

    “许检,关于程颐一案,已经闹得是满城风雨,你们检察院怎么一点动作都没有。”孟乾生问道。

    谢筠急忙补充道:“我们倒不是在催促检察院,只是这事愈演愈烈,得及早解决啊!”

    许遵叹道:“不瞒二位,我也心急,在得知密状之后,我们便立刻派人前去调查,但这需要时日的,而我们检察院又是讲证据的,光凭那一纸密状,我们是无法起诉的,只能等调查结果出来之后,再做决断。唉也不知道哪个小人,将这消息给传了出来,弄得我们检察院现在也是焦头烂额。”

    孟乾生眼中闪过一抹心虚,心想,他这是在若有所指吗?嘴上却故作关切道:“这我们都知道,但是我认为,伱们检察院还是得赶紧一点,就怕到时无法收场。”

    许遵点点头道:“多谢二位的关心,我已经增派人马前去调查。”

    白矾楼。

    “如今老四去了熙河那边,樊大又不在,这慈善基金会的事,可就得拜托员外了。”

    张斐一边与樊颙往楼上行去,一边说道。

    樊颙叹道:“我原本都打算将白矾楼交给正儿,自己就颐养天年,哪里知道这事情比之前还多了。”

    张斐笑道:“谁让你不多生几个,你看老陈,都已经派出去三个,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在待命。”

    樊颙很是伤感道:“你道我不想,可是早年忙于买卖,就忽略这事,等到年纪大了,又力不从心了。”

    张斐很是同情道:“抱歉!这种事我无法帮你。”

    “我也不要你帮。”

    樊颙没好气得瞪了张斐一眼,这便宜也占?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道:“对了!这几年,我们每年捐助军器监不下于五千贯,可是得到的回报,就只是一根短棒,一副绳索,很多人对此不满。”

    张斐笑道:“这就是找个理由送钱罢了,你做生意这么久,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吧。”

    樊颙低声道:“那是以前,可现在咱们有很多理由给朝廷送钱,这回又捐助朝廷建造学院和医院,没有必要往军器监送钱,军器监的官员,又给不了我们什么。”

    张斐道:“到时我去看看。”

    老樊哪里知道,张斐当时是嘱咐军器监研发火器,这才几年,就想得到结果,根本不可能。

    即便有结果,也不可能拿给皇家警察用啊!

    “哟!张三郎。”

    忽听一人喊道,张斐偏头看去,只见吕嘉问刚从一个雅座走出来。

    “是吕庭长,真是巧啊!”

    樊颙非常识趣的拱拱手,借故失陪,然后沿着外面的廊道,往慈善基金会那边行去。

    “三郎还有心情来这里喝酒?”吕嘉问笑问道。

    张斐摇摇头道:“家里两个孕妇,哪里还有心情来这里喝酒,慈善基金会最近不答应捐助朝廷建设学院和医院吗,但是马老四也去了熙河,我顺便就过来看看。”

    吕嘉问惊讶道:“关于水兵一案,闹得是沸沸扬扬,你竟还有心情管这事。”

    张斐呵呵笑道:“外面那是瞎热闹,咱们检察院是看证据的,目前还是处于调查阶段,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我们就是没有事可干。”

    吕嘉问左右瞧了眼眼,小声道:“可是朝中已经为此打得不可开交,这可不是小事。”

    张斐道:“对于我们公检法而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照规矩办事就行,他们爱争是他们的事。”

    说着,他又笑吟吟地看着吕嘉问,“吕庭长,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庭长,还是没有领悟到公检法最精妙之处。”

    吕嘉问问道:“愿闻高见。”

    张斐道:“这规矩在上,人在下,讲究的就是一个轻松,我就是今日来此寻欢作乐,那又怎样,我今日放假,公检法只需要照规矩办法,不爽你将规矩改了啊!”

    吕嘉问沉眉思索起来。

    张斐心知这人好高骛远,同时又爱出风头,但这可能会给皇庭带来不利的影响,于是道:“这其实也是我们公检法的立足之本,你越是想出头露面,反而会弄得自己颜面尽失,但你越低调,越轻松,反而是能够大放异彩。举重若轻,才是我们公检法官员的最高境界,这也是我们与那些浮夸的御史,最不一样的地方,因为咱们是专业的。”

    吕嘉问瞧向张斐,眼中闪过一抹羞愧,拱手道:“多谢三郎赐教。”

    “不敢!”

    张斐谦虚一笑:“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若无其它事,我就先忙了。”

    “哦。请。”

    到底吕嘉问出身吕家,名符其实的宰相门第,张斐也就提醒一下,至于听不听,那是他的事。

    王府。

    王安石与吕惠卿快步来到书房,将门关上后,王安石便道:“程颐的好友遍布朝野,在洛阳更是深得士林推崇,你们弹劾他,那只会激起更多人反对新政。”

    吕惠卿道:“但这也能让更多人支持我们。是对方先不讲道义,他们就只盯着程昉调用水兵,征召劳役,却不提程昉的功绩,这并不公平。

    况且,程颐擅自开城门,容留水兵,而不跟程昉商议,倘若人人都学他这样,这新政又如何能够执行下去。

    学生以为正因为程颐在士林颇为声望,如果能够将他压下去,那么在地上就没有人敢拒绝执行新法。”

    他跟王安石理念虽然完全一致,但风格还是有点区别,吕惠卿认为必须通过斗争,才能够壮大力量,贯彻新政。

    王安石还是在意新政,但他也不否定吕惠卿的想法,道:“但如果压不下去怎么办?”

    吕惠卿道:“但官家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的,而他们的努力只是徒劳。”

    王安石道:“可事实是很多人想借此事去攻击公检法。”

    吕惠卿似乎想到什么,道:“据说张三最近一直都在白矾楼忙于捐助事业法的事,看似真不打算参与其中。”

    王安石点点头道:“我不是与你说过么,他这回要置身事外。”

    吕惠卿道:“但是很多人定会想尽办法,让检察院参与进来,他们告密状的目的,就是要针对公检法。”

    王安石抬头看向他,“你此话何意?”

    吕惠卿道:“检察院若参与其中,无非也就是两种选择,要么判程颐有罪,要么判程昉有罪。

    前者自不用说,但如果检察院选择后者,这一定会使得更多人支持我们,因为对于那些人而言,只要能够推翻皇庭的判决,就等于是将公检法给压了下去,再加上官家的支持,咱们同样是胜券在握。”

    不都是他这边的人,要将公检法给拉进来,他们得做出抉择。

    王安石眉头微皱,“所以你是打算,借此事将公检法一块击垮?”

    吕惠卿道:“是他们想要借此事攻击程昉,以求将恩师拉下马来,学生也只是顺势而为,到底我们也阻止不了他们对付公检法,而如果我们支持公检法,会失去很多人的支持,同时司马学士他们也不会给予我们帮助。”

    王安石沉吟不语。

    其实事情到这一步,他们也没得选,古代治理黄河,永远都是国家首要任务,如果承认这个政策失败,就必须得有人来承担责任,王安石就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

    这就是党争最为可怕之处。

    一旦开始,就难以收手,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都难以控制大局。

    保守派那边很多人就是想借此事,将王安石给打倒。

    革新派这边则是要借此打压公检法。

    不会再讲道理。

    因为双方都输不起啊!

    好在此道密状是告到检察院,暂时还得以检察院调查的结果为主。

    检察院不出结果,大家也不便走程序,闹到皇帝那里去。

    虽然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整件事情的过程,但他们的消息来源,可不是官方渠道。

    所以,不少官员都在施压检察院,我们全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检察院还没有查到,真是岂有此理。

    终于!

    齐济那边终于传来消息,过程也如赵顼所言的那般。

    检察院在“仔细”审议过后,便正式对外宣布,密状所言危言耸听,由于缺乏证据,故检察院不予受理。

    这一下顿时炸开锅了,双方对于这个结果都不满意。

    邓绾、裴文等人御史,立刻指责司马光指示检察院,包庇程颐。

    刘述等保守派,也指责检察院只调查程颐,而没有调查程昉,没有调查那些水兵为何逃役。

    你们是检察院,又不是珥笔,你是的背后是国家,你要维护国家利益,哪能说对方起诉的是程颐,你就不调查程昉。

    同时士大夫们也在民间发动舆论攻势,将程昉在河北所作所为公布于众,同时指责检察院包庇宦官。

    宦官与劳役,这对经典组合,顿时引发民愤。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读书人,也都指责检察院,你们公检法口口声声公平、公正,结果遇到宦官,你们就退缩了。

    他们都恨不得就直接报皇帝的名字。

    你们就是皇帝的爪牙。

    然而,面对汹涌的舆情,检察院也表现的非常强势,直接发布文章,将此事的过程公布于众,解释其中原因,目前是没有足够的证据,针对程颐提起诉讼的,至于程昉所为,他是有这个职权调用百姓去修建河道,而且其中也没有发生贪污受贿的现象。

    我们检察院是讲证据的,不跟某些官署一样,是能够闻风起诉。

    但是毫无卵用,老百姓都认为,你这都劳民伤财到这种地步,竟然还不违法,你懂不懂法啊!

    审刑院。

    “我事先就跟你们说过,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对付公检法,检察院退避三舍,是非常正确的,你们为何也要揪着检察院不放?”

    司马光很是恼怒地向刘述等人质问道。

    外面那些舆论,就是他们保守派煽动的。

    刘述道:“不是我们揪着公检法不放,而是我们需要公检法还程颐,还河北百姓一个公道。如果这事交给御史台审,那我们十有八九是不会赢的,因为官家肯定会支持程昉的。

    而我们之所以支持司法改革,不就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吗?怎么能让公检法退避三舍?那我们支持司法改革得目的何在?”

    他这一番话,直接将司马光给怼懵逼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司马光不让检察院介入,实则是为保护检察院,因为这会触犯到皇权。

    但在保守派看来,公检法用来保护我们的,而不是弄个宝贝出来,让我们去保护。

    搞清楚对象啊!

    现在保守派这边感觉情况是对自己不利的,因为革新派有很多人拥护,尤其是许多权贵阶级,而且他们都断定,皇帝是要保程昉的,也是要支持王安石。

    因为他们是不可能认错的。

    那么在御史台交锋,他们的胜算显然是不如对方高的,他们需要公检法。

    倒不是说,他们认为公检法就会偏向他们。

    不需要!

    只要公检法公正处理,那对他们就是有利的,他们都认为自己是问心无愧,是对方心里有鬼。

    在这党争的过程中,整件事的性质在发生变化,两派从敌对,变成将矛头都指向公检法。

    都认为检察院在包庇对方。

    但是也检察院非常强势,我们是根据原则做事,是不会受到舆论的影响,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这事情反而是在变得简单化,因为大家都在弹劾检察院。

    都不存在争议。

    这时候,皇帝就不得不站出来。

    于是赵顼召开了一个枢要会议,只有宰相和许遵参加。

    许遵依旧是那番解释,“回禀陛下,程颐担任檀州团练副使,他是有权力安抚那些士卒的。

    而程昉是有皇命在身,同时目前没有证据证明,其中存在贪污受贿,只是官府准备不足,未能提供合理的衣食。

    这导致士兵忍受不住,故而逃往城里,但经过一番休息后,他们还是回到河道上继续修建河道。

    检察院经过一番审查之后,认为这不足以提起诉讼。”

    赵抃也站出来道:“启禀陛下,我们皇庭也知道此事,对于程颐指控,纯属诬告,即便检察院起诉,我们皇庭也不会受理的。”

    王安石道:“赵相公,你莫不是暗示对于程昉指控,就是证据确凿?”

    赵抃道:“那道密状只是针对程颐,而非是指控程昉。”

    司马光站出来道:“为什么官府会准备不足?不就是因为程昉在河北地区大兴劳役,劳民伤财,以至于河北官府山穷水尽,已经难以再兴修河道,当初我就说了,开浚东流不可急于一时。”

    王安石道:“不急于一时?你怎说得出口,河北年年水患,多少无辜百姓受难,难道朝廷眼睁睁看着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吗?”

    司马光道:“我当然不希望见到,但你这么做,是雪上加霜啊!牺牲民生去修建河道,这简直就是本末倒置。”

    王安石道:“不修河道,若遇水患,你们又借题发挥,说是官家不仁所至,神也是你们,鬼也是你们,真是岂有此理。”

    “你!”

    司马光不免偷偷瞄了眼赵顼。

    赵顼脸色确实有些难堪,是这么个道理,这大家都知道,其实修好堤坝可防范水患,但为什么一出水患,就是我不仁。

    修与不修,都是我的锅。

    岂有此理!

    司马光也不敢争下去,因为天灾就是他们拿来约束皇帝的一个重要理由,那么按理来说,身为臣子是绝不能质疑这个理由的,这会削弱臣子的权力。

    但是王安石压根就不信这一套,他崇尚法家,“天变不足畏”就是他的名言啊!

    赵顼突然道:“既然公检法都认为目前的证据不足以开审,那也不应勉强,此案就交给御史台审理吧。”

    司马光顿时心下一惊,后背已然湿透。

    在这个语境下,赵顼指派御史台来审,这明显对他们不利。

    文彦博意识到情况有些危险,立刻站出来道:“陛下,老臣以为如今朝中、民间对公检法都颇有质疑,倘若交予御史台审理,对于公检法的建设是极为不利。”

    司马光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

    许遵小心翼翼道:“可是我们检察院若在毫无凭据的情况下进行起诉,反而会受到更多质疑。”

    文彦博沉眉质问道:“许检察长,这么多人质疑,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那就只能说明一点,就是你们做得还不够好,如果你们做到尽善尽美,又怎会有恁地多人质疑你们?”

    这姜还是老的辣啊!

    许遵纠结半响,道:“如果大家都质疑我们检察院存有私心,那我们检察院可以开一场听证会,来决定是否要对此进行起诉。”

    “听证会?”

    众人皆是一愣。

    什么东东?

    赵顼心如明镜,丝毫不觉诧异,可突然反应过来,他应该觉得诧异才对,若有所思道:“听证会?这听着有些耳熟。”

    许遵回答道:“回禀陛下,这是张检控在河中府担任大庭长时,所创造的制度。”

    赵顼连连点头道:“朕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富弼突然质问道:“听证会不是用于解释判例的吗?”

    许遵解释道:“当时张检控是河中府大庭长,而那几场听证会,又是都是通过皇庭举办的,故此,主要是去解释相关的判决。

    但其实检察院同样也可以独自举办听证会,一般可以用于争议性比较大的案件,检察院将会在听证会上面听取各方建议,以及各方列出相关证据,用公平、公正的方式,来探讨如何解决这个争议。”

    富弼问道:“听证会与庭审有何区别?”

    许遵回答道:“根据张检控所言,听证会多半是用于官署下达政令之前,听取利害关系人意见,这是属于行政程序。

    而庭审是在皇庭判决之前,进行的司法程序。

    就拿此案来说,听证会的目的是探讨检察院是否应该针对此案进行起诉,而庭审是在于相关人士是否有罪。”

    富弼听得都觉惊讶,真的就有这么细吗?

    检察院一个行政决定,都得开一场会议来探讨一下。

    王安石、司马光也是懵的。

    还能这么操作吗?

    倒是文彦博反应快,立刻道:“臣赞成检察院召开听证会来决定是否起诉。”

    他们现在没得选。

    司马光也反应过来,也是表示支持。

    王安石还不太清楚这听证会是什么意思,但他也没有理由反对,到底现在大家如今都在质疑检察院,检察院要自证清白,那也是合情合理啊!

    他选择沉默。

    赵顼暗自一笑,心想,也不知道是张三太狡猾,还是你们太愚笨,竟然被张三算计的是丝毫不差。道:“还是许检察长考虑的比较细致,那就暂时先这么定了,等到听证结束之后,倘若检察院仍旧决定不起诉,再交由御史台审理。”

    “臣遵命。”

    赵顼走后,王安石与司马光同时急着往外走,可走的一步,便又停了下来,对视一眼,王安石是轻蔑一笑,先一步离开。

    他走之后,司马光回过身来,立刻揪住许遵,“仲途,这听证会又是怎么回事?”

    富弼和文彦博也都站在一旁,侧耳倾听。

    许遵叹道:“这是小婿想来,保护公检法的办法。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诸位应该也都听说了,他们全都就是冲着检察院来的,为求保障检察院的制度不被破坏,于是小婿认为可以举办听证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质证,以求捍卫公检法的制度。”

    文彦博问道:“到底结果会是如何?”

    许遵道:“这得看各方相关人士,会提供出怎样的证据,然后检察院会根据具体情况,看是否进行起诉。

    换而言之,是否起诉,也可以由各位来决定。”

    文彦博又问道:“那也有可能不起诉?”

    许遵点点头。

    富弼突然道:“如果在听证会上,检察院仍旧表示不起诉,并且还能够服众的话,那御史台又有何理由来审?”

    文彦博、司马光眼中同时一亮。

    如果检察院能够在听证会上服众,只能证明真的没有证据能够起诉,御史台再接此案,只能说明御史台要栽赃嫁祸。

    御史台傻呀,专门冲着屎去踩。

    许遵摇摇头道:“这下官可就不大清楚。”

    但富弼心里清楚,这么一来的话,就等于还是检察院在掌控全局。

    我说了不能起诉,这案子就没法审。

    心里也是由衷的佩服张斐,真是会想办法。

    那边先走一步的王安石,自然是跑去找张斐了,这个听证会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你小子还说没有以退为进?”

    见到张斐,王安石就是质问道。

    张斐一脸懵逼,“什么?”

    王安石呵呵两声道:“听证会。”

    张斐愣了下神,旋即长叹道:“还是被逼到了这一步。”

    王安石诧异道:“被逼到了这一步?”

    张斐道:“王学士明鉴,我已经极力置身事外,可哪里想得到,你们会将矛头都指向我们公检法,我这是为求自保,才弄出这听证会的,不然的话,我都可能会牵连进去。”

    王安石想想,觉得没毛病,现在革新派和保守派都追着检察院打,这倒是令人意外,又问道:“那听证会会不会对程昉不利?”

    张斐道:“我不知道,那得看你们举证,因为在听证会上,我不会针对任何人,因为我没有起诉对象,我只是会询问各方建议,以及各方能够出示怎样的证据,然后再根据所有的建议和证据,来决定是否起诉,又该起诉谁,亦或者不起诉。”

第六百九十章 烟雾弥漫

    听证会?

    这是什么鬼?

    之前大臣们认为检察院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起诉,要么就不起诉,但是他们都认为,检察院起诉的可能性更高,因为保守派那边也不满他们驳回这道起诉。

    检察院几乎是没有退路的。

    不曾想,在这夹缝之中,愣是捣鼓出一个听证会。

    起诉与否,还得开会来决定。

    只能说。

    还得是你张三会玩啊!

    麻了!

    大臣们全都麻了!

    这司法都快被张斐给玩出花来了。

    大臣们对此是十分鄙视。

    矫情!

    真就没有见过这么矫情的官署。

    起诉与否,你们决定就行,搞这么多事干什么,真是闲得慌。

    不少大臣都对此表示非常不满,认为检察院是在故弄玄虚。

    毫无意义!

    然而,还未等他们开口,检察院那边先在新闻报上,将听证会的解释,以及开听证会的原因全部公布于众。

    规则!

    还是强调规则。

    开听证会的原因,就是在于检察院坚守自己的规则,证据未有达到标准,虽然有不少人不满,但无权发起起诉。

    不过由于诸多人提出理由质疑,并且朝廷也认为此事事关重大,为求一个公平的结果,故此检察院决定召开听证会,听取各方建议,以及完善证据,再来决定是否起诉。

    这一篇报道发出之后,顿时赢得不少百姓和读书人的支持。

    虽然光凭这一篇报道,他们也无法清楚的了解这听证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在这种极限施压下,检察院仍旧不发起起诉,坚守自己的原则。

    这不就是司法所追求得吗?

    不畏强权,公正无私。

    同时,检察院还能兼顾众人的看法,以及用一种非常公平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这是非常难得的。

    很快,这舆论就扭转过来。

    多数人从质疑检察院,又变成支持召开听证会。

    审官院。

    “孟知院,昨儿你收到听证会的邀请吗?”

    今儿来审官院值班的裴文询问道。

    “没有。”

    孟乾生摇摇头,又问道:“你收到了吗?”

    “也没有。”

    裴文摇摇头,又道:“但听说朝中很多大臣都受到,包括王学士、司马学士、文公、计相,共有五十多人,不仅如此,检察院还跟大名府一些官员送去邀请函,其中甚至还包括韩相公。”

    孟乾生顿时惊讶道:“连连韩相公都邀请了?”

    “不会有错的。”

    裴文点点头,“但韩相公会不会来,可就不知道了。”

    孟乾生吸得一口气,道:“那小子到底想干什么?不是说这听证会就只是来决定是否起诉吗?为了这一点,还将韩相公从大名府给请来。”

    裴文摇摇头道:“我也不大清楚,如今皇城内外都在议论此事,有人说是因为韩相公总管河北路,而之前许多人质疑韩相公包庇程昉,故此才邀请韩相公来此作证,以求为韩相公证明清白。”

    孟乾生点点头道:“这倒是有可能,如果真是如此的话,估计是官家的意思。可见这场听证会不一般,咱们得好好准备一下。”

    裴文道:“我本也是这么想的,但.但检察院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

    孟乾生问道:“此话怎讲?”

    裴文道:“我听说此事定下之后,张三就放假了,还跑去慈善基金会那边,忙着捐款的事。”

    “???”

    外城,河西。

    “想不到你还有心情来帮忙筹备事业法。”

    吕惠卿笑吟吟地向张斐问道。

    张斐摇头苦笑道:“不瞒吕校勘,待会我还得去一趟军器监,这本来我的假期,结果比打官司还要忙。”

    吕惠卿问道:“你去军器监作甚?”

    张斐道:“慈善基金会不是年年都有捐助吗?但如今有人质疑花了这么多钱,看不到成效,而捐助军器监是我促成的,所以我得过去看看。”

    吕惠卿点点头,又问道:“那那听证会的事?”

    张斐道:“还早!因为还得从大名府请一批官员,可能得等上一个月。”

    吕惠卿问道:“听说你们还请了韩相公?”

    张斐点点头。

    吕惠卿问道:“是官家让你请的吗?”

    张斐道:“不是,是我们检察院要求的,相信吕校勘也是听说了,不少人认为韩相公纵容程昉,同时又有人要求检察院针对程昉进行起诉,故此我们才邀请韩相公,不过我岳父大人还是询问过官家,官家也是同意的。”

    吕惠卿听得眉头一皱。

    张斐察觉他脸色有异,问道:“吕校勘为何不语?”

    吕惠卿瞧了眼张斐,神情略显纠结。

    张斐忙道:“吕校勘,我肯定是向着新政的,如果我知道的越多,就不至于在听证会上面,问出不利于新政的问题。”

    吕惠卿又在权衡片刻,道:“韩相公是绝不可能纵容程昉的。”

    张斐道:“可是根据事实来看,韩相公对于程昉的所作所为,未有丝毫阻拦,以韩相公的地位,也不至于害怕程昉吧。”

    吕惠卿道:“韩相公当然不是忌惮程昉,而是忌惮!”

    张斐不确定道:“王学士?”

    “还有官家。”

    “这是怎么回事?”张斐问道。

    吕惠卿犹豫一会儿才道:“在第一次治水会议的时候,恩师是支持程昉,开浚东流,但是韩相公是非常支持北流的。最终官家还是采纳恩师的建议,选择开浚东流。”

    张斐道:“这事我知道。”

    吕惠卿道:“那你不觉奇怪吗?既然如此,为什么韩相公对于程昉放任不管?”

    张斐思忖道:“捧杀?”

    “何谓捧杀?”

    “就是纵容他,使其骄傲自满,以至犯错。”

    “这这我倒也说不准,但这不是主要原因。”

    吕惠卿突然低声言道:“当时官家才刚刚即位,正准备重用恩师,而韩相公在朝中的权威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张斐立刻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虽然赵顼即位,韩琦也是功不可没,但是当时韩琦已经是位极人臣,如果韩琦在朝中,赵顼是压不住的,而且赵顼也得打造自己的政治班底。

    如果韩琦还继续担任宰相,王安石就难以有所作为。

    因为大家肯定会以韩琦马首是瞻。

    在东流和北流的问题,赵顼其实也想借此释放一个信号,告诉大家,时代变了,王安石才是未来的答案。

    吕惠卿又向张斐道:“我与你提及此事,不是想阻碍你请韩相公来参加听证会,而是希望你明白这一点,程昉和东流计划与恩师的新政,是息息相关,不容有失。”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知道。”

    吕惠卿道:“但是我听恩师说,你并无保证,程昉不会有事?”

    张斐略显无奈道:“如果我是一个珥笔,我可以根据情况给出保证,但我现在只是一个小检控官,头上还站着一群人,我又做不了主,原本我打算退避三舍,将此案交由你们来解决,可惜最终还是不行。听证会已经是我能够争取的最好方式,到底这属行政,而非司法,你们都可以介入进来。”

    吕惠卿忙笑道:“我也只是问问,你别多心。”

    在这事上面,他们确实不能怪张斐,张斐已经尽最大努力,敬而远之,如果检察院能够脱身,局势其实利好他们的,因为皇帝肯定是偏向他们的,但可惜他们革新派很多人就是针对公检法,只能将公检法拉下水来。

    在河西逛了一圈,张斐就顺便去到军器监下的西坊。

    “张检控大驾光临,小坊蓬荜生辉。”

    梁少栋快步迎出,连连拱手道。

    张斐拱手回得一礼,又道:“但我今日可不是以张检控的身份来的,我是代表慈善基金会来的。”

    “省得!省得!”梁少栋笑道:“要是三郎是以检控官的身份,那咱躲都躲不及,哪里还敢出门相迎。”

    张斐哈哈一笑,“又这么可怕吗?”

    “纯属玩笑,三郎莫要介意,屋里请,屋里请。”

    梁少栋又将张斐请入屋内,并且热情地为张斐倒上一杯茶。

    张斐呷了一口,放下茶杯来,道:“听闻梁少监如今已经贵为军器监二把手,真是可喜可贺啊!”

    梁少栋忙道:“这真是多亏三郎当初点拨,不然的话,这二把手怎么也轮不到我啊!”

    最初张斐捐助他们事,还没有军器监,这梁少栋是属于三司胄案器监,梁少栋就立刻得到提拔。

    原因就在于,梁少栋会要钱,在王安石看来,你能弄到钱来研发武器,那你就是牛逼的呀!

    张斐道:“哪里!哪里!我也只是点拨一两句,可是梁少监却是发挥的淋漓尽致,弄得现在慈善基金会里面有很多人不满。”

    “是是吗?”

    梁少栋顿时紧张起来,要是没了资助,那他也混不长久。

    张斐点点头道:“我是教你,研发一些比较复杂的武器,比如火器,这样才能多要一点钱,但但是你也不能不研发,总得拿出一些成果来,我才好为你说话啊!”

    梁少栋忙道:“误会!真是天大的误会!不是我拿不出成果,而是那些成果,也不能给那些商人知晓。”

    张斐道:“那就是有成果。”

    “有有有!你稍等一下,我立刻就去安排。”

    这大金主来了,梁少栋必须献殷勤啊!

    过得半个时辰,梁少栋将张斐请到后面的院子来,只见五个士兵站在操场上,人手一根两尺半的大竹筒。

    “三郎请看,这就是我们专门为皇家警察准备的突火枪。”

    “突火枪?”

    张斐打理了下,心里却想,我每年花几千贯,前前后后都有两三万贯,你就给我这?

    梁少栋解释道:“三郎可莫要小钱这突火枪,我让他们演示一遍给你看。”

    说着,他便让那五名士兵操作一遍。

    但见他们举起竹筒来,对准五十步外的几个包着烂布的木人,身边一名助手负责点火。

    突突突!

    随着几道火色飚出,他们已经完成一轮齐射。

    张斐没有看出什么玄机来,只觉他们在放烟花。

    倒是梁少栋激动地拉着张斐来到前面那木偶前面,但见包着木偶的布,已经被射的千疮百孔。

    张斐看罢,心道,难道这就是枪支的原型?

    梁少栋道:“三郎,这是我们军器监近年来最大的研发,可以通过这竹筒射出小石子、铁屑来杀敌。”

    说话时,神情非常紧张,跟上司做报告可都没有这么紧张。

    慈善基金会的钱,只给他们这些人,以及工匠发奖金,朝廷拨钱,一般是发不到他们手里的。

    “有点意思。”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这适合皇家警察吗?如果闹市里面用这突火枪,不得伤及无辜啊!”

    梁少栋神情怪异地瞧向张斐。

    张斐道:“我问的有问题吗?”

    梁少栋忙道:“若只是捉拿几个小蟊贼,那自是用不到,皇家警察也不需要啊!但是对付山贼可就有用了,比如说在齐州和青州等地,据说皇家警察不是缺弓箭手吗?这突火枪可不需要练上几年,很快就能够使用。”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心想,这火器不能光研发,也得拿去用用,但是目前又不具备规模,估计也没有配套的战术,若是用于西军,万一效果不好,导致兵败,那我也承担不起这责任,先让皇家警察用用倒是不错。

    一番盘算后,张斐点点头道:“很不错,你到时去跟上面商量一下,看看能否给皇家警察配备这种突火枪。”

    梁少栋见张斐愿意接受,顿时是激动不已。

    “不过!”

    张斐左右看了看,又小声道:“但是你可别吹过了,你要说这只是初级突火枪,军器监还能够研发更加精良的,比如说将这竹筒换成铁管。”

    梁少栋一怔,“铁管?”

    张斐道:“对啊!这竹筒看着比较容易坏,要是铁管的话,看着就牢固,关键,这也能够要更多钱啊!”

    梁少栋直点头,“明白!明白!多谢三郎指教。”

    心想,这要是能够换铁管,那经费不得咔咔地往上涨啊!

    张斐笑道:“关键还是你们拿出令我非常满意的成果,这钱我给的也开心,你们拿得也安心。如果皇家警察大规模配备这种突火枪,慈善基金会会再捐助一笔奖金给你们,也好人知道,这里面也有慈善基金会的功劳。”

    “多谢!多谢!”

    梁少栋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只要军器监认真研发,张斐还是很舍得在这里面投入的,到底他不是生活在贞观年间,完全不用担心外敌,北宋周边是强敌环伺,投资在武器研发方面,那是非常划算的。

    趁着两日假期,忙完慈善基金会的事,张斐回到检察院,又忙于检察院改造。

    其实相比起河中府的公检法,京城的公检法还是一团浆糊,没有显得那么专业。

    在张斐的建议下,检察院院是专门为百姓而设,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服务部门,告状就上这来。

    后院就是专门上庭打官司的。

    再有就是设查院,加强检察院的侦查能力,对象主要是百姓,而现有的都察院则是专门针对公职人员。

    同时这查院就是靠证据打官司,光依赖警署是不行的。

    第三院就是监署院,这个部门不是针对人,而是针对警署、牢狱,等与检察院职责相关的部门。

    监督他们的行为是否规范。

    这三院拍下去,等于是检察院的职权进一步得到伸张,明确表示要监察一切,无论是官署,官员。

    这也的确引发大家的关注,但是大家关注的不是这三院,而是我们外面都在议论听证会,你们检察院好像完全没这回事,弄得我们都不好意思再议论。

    这到底是不是一件大事。

    不少官员跑来找许遵打探口风,你们检察院是胸有成竹,还是真不当回事。

    许遵仍旧表示,我们检察院就是认为目前证据不足以起诉,你们偏偏要起诉,只能到时看呗,现在人都没有到,那我们也不能干等着吧。

    反正,就是不当回事。

    可你说他们不当回事,他们连韩琦就发了邀请函。

    这烟雾弹真是放得,人人都犹如雾里看花。

    这到底是大事,还是小事?

    而那边程昉、程颐因为是在驻守在澶州,又是日夜兼程,因为他们也希望早日解决此事,目前已经抵达东京汴梁。

    程昉入京,第一时间当然是见皇帝。

    “陛下,臣真是冤枉的呀!”

    程昉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臣已经是处处忍让,之后见到那程颐,都还低声下气,可不曾想,他们竟然这么对臣。”

    赵顼问道:“为何有人告密者,说是你扬言要状告程颐。”

    程昉道:“臣只是说说,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但臣绝对没有想与程颐交恶,陛下大可去问程颐。”

    “这倒是小事。”

    赵顼又问道:“为何水兵会衣食不足?”

    程昉立刻道:“陛下,这都怪那转运司,臣可没有从中拿取分文,是转运司以准备不足为由,不拨衣食给臣,臣又急于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故才发生此事。”

    赵顼皱了下眉头,又见程昉风尘仆仆,头发苍白,又黑又瘦,自是吃了不少苦,心中稍有不忍,于是道:“你先下去休息下,明日等王学士入宫,咱们再说。”

    “臣告退。”

    司马府。

    “原来是这么回事。”

    程颐点点头,笑道:“我就说,不可能是程昉告我的状。”

    司马光问道:“你为何这么说?”

    程颐道:“因为此事显然是程昉执法不当所导致的,他又怎敢对外声张,自那之后,他反对我更加尊重,应该怕我弹劾他。原来他们是要借此事针对公检法。”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不过这样也好,我终于可以见识一下,法制之法的创始人张三郎。”

    司马光赶紧道:“你可切莫这么说,等到庭上,你一定会后悔的。”

    程颐问道:“为何会后悔?”

    司马光笑道:“因为只要你坐在庭上,被张三询问,那你就会变得心中有愧。”

    程颐摇头道:“我不信。难道君实相公也是如此吗?”

    司马光点点头。

    程颐神情一滞,旋即笑道:“那我更要见识一下,也不知这听证会何时开始?”

    司马光道:“估计要等韩相公回来才是开始。”

    程颐稍稍点头。

    又过得数日,韩琦终于是姗姗来迟,他也是邀请函中,最晚一个抵达的。

    赵顼对他也是十分尊重,等他在家休息三日后,才派人请他来宫中。

    赵顼见到风烛残年的韩琦,精神面貌大不如几年前,不免也是一阵伤感,“这检察院也真是没有一个明事理的,竟然还派人去惊扰韩公,真是该死啊!”

    韩琦忙道:“陛下勿怪他们,其实齐督察与我说了,他们只是照例邀请,来与不来,老臣可自行决定,老臣此番之所以回来,是因为老臣久病缠身,已经力不从心,无法再为陛下分忧,还望陛下恩准老臣致仕。”

    赵顼立刻道:“韩公莫不是听到那些流言蜚语,韩公大可放心,朕是不会相信的。”

    韩琦摇头道:“那些流言蜚语,老臣怎会放在心上,只是.。”

    不等他话说完,赵顼便道:“不是就行,想必韩公也知熙河战事,朕此时非常需要韩公为朕镇守河北。”

    韩琦张了张嘴,但赵顼那炙热的目光,又令他说不出口。

    赵顼又道:“韩公此番回来也好,一定要在京城多留一番时日,朕还有许多问题,要请教韩公。”

    “老臣遵命。”

    韩琦无奈地点点头。

    下午时分。

    富弼在行往政事堂的路上,忽见一定轿子迎面行来,他愣了下,这是谁呀,这么大排面,在皇城坐轿子。

    但很快,他便想到是谁,于是站在路旁,不一会儿,轿子就停了下来,只见韩琦躬身从里面行去。

    富弼一惊,“你你怎变得这般苍老。”

    韩琦笑道:“天天在外东奔西跑,能不苍老么,如今我可是羡慕你啊,身在朝中,却又能置身事外,我当初怎就没有捞到这么一个好差事,尽做一些吃力不讨好之事。”

    富弼笑道:“你哪是因劳成疾,我看你就是酒色过度。”

    韩琦眼中闪过一抹心虚,指着富弼道:“为老不尊。”

    富弼呵呵笑了几声,又问道:“不过这检察院权威不小,连韩相公都能请来。”

    韩琦道:“我是自己要来的。”

    富弼问道:“为何?”

    韩琦道:“瞒得过你吗?”

    富弼神色一变,抚须道:“我也看出这官家好像有些后悔。”

    韩琦叹道:“你是不知这开浚河道,可真是害苦河北百姓,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

    富弼问道:“那你为何又不管管程昉?”

    韩琦道:“最初我就上奏反对过,既然官家没有采纳,若是再管的话,一来,也管不住,那程昉要是忌惮我,也不会这么激进,二来,只怕又会惹得王介甫不开心,那又是何必。”

    富弼点点头,心里也理解韩琦。

    在他和王安石之间,赵顼一定是选择王安石,因为韩琦已经老了,他若跟王安石直接闹翻,不是让赵顼难做吗。

    富弼也是这么做的,他们都不赞成新法,但也都是点到即止,我只说自己的担忧,听不听在你,我们也不会强求的。

    然而,韩琦的归来,无疑再在朝中又点了一把火,他们都知道检察院邀请了韩琦,但他们不确定韩琦会不会来,结果韩琦还真回来了。

    那这场听证会就绝不是起诉与否的小事。

    可是检察院近日的动作,又是令人十分费解,他们根本就不上心,一心忙着自己的事,以及处理一些以前积压的案件。

    大家头皮都快要抓破了,你们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直到韩琦回来后的第五日,才有消息传出,此次听证会,将在相国寺举行,日期在三日之后。

    随后他们才受到检察院的正式通知。

第六百九十一章 听证会(一)

    在众人地疑神疑鬼中,终于迎来了这场神秘的听证会。

    不过张斐也是非常体谅他们的,专门将听证会设在官员们的假期,可以让更多官员来相国寺参加这场会议。

    拂晓时分,天才微微亮时,就见到不少官员乘坐马车来到相国寺,他们这么早来,也倒不是为了抢位子,而是想着顺便烧一炷香,祈祈福,毕竟目前世道不太平啊!

    “二位施主,这边请。”

    “有劳了!”

    孟乾生、赵文政向老和尚行得一礼,便又跟着那和尚来到一间厢房稍作休息。

    等到老和尚退出去后,那赵文政便问道:“检察院那边可有消息?”

    孟乾生摇摇头道:“我已经是再三派人打听过,这些天检察院都是跟平常一样,甚至都没有人在关注这听证会,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焦虑什么。”

    “不应该!这不应该啊!”

    赵文政道:“我看这里面定有猫腻,此事闹到现在,就已经不是小事,处理不好,可能会引发更大的混乱。”

    孟乾生道:“这我也知道,不过咱们也没有必要慌,若真引发混乱,也是检察院来收拾残局,这不是正是我们所期望的吗?”

    赵文政点点头,“这倒也是,不管是开听证会,还是要庭审,都是检察院接下这烫手山芋。”

    正当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老爷。”

    赵文政听罢,“进来吧。”

    只见一个老仆开门,入得屋内,在赵文政耳边小声嘀咕几句。

    “我知道了。”

    赵文政点点头,等老仆退下之后。

    孟乾生忙问道:“什么事?”

    赵文政道:“曹太后和官家都来了。”

    “是吗?”

    孟乾生皱了下眉头,“太后也来了。”

    赵文政道:“如此看来,这听证会定有玄机啊!”

    在另一间厢房内。

    “程都监,你想要晨练的话,就去后面的花园走走,没有必要在这屋里走来走去。”

    吕惠卿望着面前来回踱步的程昉,不禁笑道。

    程昉停下脚步,道:“这几日咱家已经打听过了,那张三可不是一个善茬,就连王学士都有些招架不住,这万一。”

    “没有万一。”

    吕惠卿道:“你只要按照我教的去回应就行,这不是庭审,你也不是嫌犯,这听证会的意思,就是弄明白其中缘由,而你做得那些事,到底也是为君主分忧,你不用太过担心,反倒是你这般紧张,是有可能会坏事的。”

    “也是。”

    程昉点点头,“不紧张!咱不能紧张。咱什么场面没见过,怎能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吓到。”

    “谁说不是呢,坐坐坐,喝杯茶,休息一下。”

    “哎!”

    相比起程昉的心神不宁,那边程颐倒是非常轻松,此时正站在别院,与司马光、吕公著、文彦博等人在那畅谈学问,可别提多轻松惬意。

    刚刚进来的韩琦和富弼,瞧见这一幕,韩琦不禁道:“这程正叔似乎都没将这听证会当回事。”

    富弼道:“君子坦荡荡,有何惧也?”

    韩琦笑道:“可是多少坦荡荡的君子,在庭上被张三问得是哑口无言。”

    富弼叹道:“其实君实有提醒过他,但是他问心无愧,故此也并不在意。”

    韩琦摇头笑道:“总有他吃亏的时候啊。”

    在相国寺后堂,只见外面有着禁军层层防卫,一群高僧盘腿坐在佛前,陪着曹太后一块诵经念佛。

    赵顼则是百般无聊站在一旁等候。

    过得好一会儿,终于结束了,赵顼亲自上前,搀扶着曹太后站起身来。

    “哎呦!老了!这坐一会儿,腿就麻了。”

    曹太后吃力站起身来。

    “大娘娘虔心向佛,佛祖定会保佑大娘娘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老身可不敢奢望,只愿佛祖能保佑官家平平安安就行。”

    说话时,赵顼搀扶着曹太后来到旁边的椅子坐下,又使唤两个宫女来帮曹太后捏捏脚。

    缓了过来的曹太后,突然问道:“这听证会开始没有?”

    赵顼瞧了眼天色,道:“规定的是辰时,应该快了。”

    曹太后点点头,笑道:“这个张三还真是能折腾,又弄了个听证会出来。对了,张三来了没有,老身倒想问问他,这听证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顼偏头看了眼旁边的蓝元震。

    蓝元震立刻道:“太后,张三从来都是最后才到,只有别人等他的份。”

    赵顼隐蔽瞪了他一眼。

    曹太后倒也不计较,呵呵道:“上回在国子监听课,老身就已经领教过了。”

    又过得一会儿,终于有人来报,张斐已经到了,这听证会也马上要开始了。

    永远不迟到,但也绝不会早到。

    由于这是一场完全对外公开的听证会,故此是安排在前院,等到赵顼和曹太后来到前院时,这里已经是人声鼎沸,看那座椅的布置,与庭审确实有很大的不同,没有设珥笔席位。

    中间一张长桌,五张椅子,左右两边各放着两副桌椅,程昉和程颐分别坐在右首和左首,边上都还空着一张,看着像似辩论大赛。

    周边也摆放着很多靠背椅,但是相比起庭审,这回他们离的非常近,王安石与革新派全部坐在右边,司马光与保守全部坐在左边。

    在这件事上面,几乎是没有中间派的。

    赵顼和曹太后并没有显身,而是悄悄坐在后面正席后面的大堂内,看到这泾渭分明的朝臣,曹太后是忧在心里。

    过得一会儿,许遵、张斐、王巩,以及两位笔录检察员来到正席上。

    程昉、程颐目光同时锁定在许遵身边的年轻人,这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年轻,关键张斐这厮总是刮胡子,脸庞永远都是白白净净的,看着比瘦黑的程昉更像一个宦官。

    其余官员也都在打量着张斐的神色,希望从他脸上看出一些玄机,可是这五人都是面带微笑,非常轻松,向他们颔首示意后,便忙着自己的事,真的好像只是照例行事。

    倒也没有人起立回礼,而在这里张斐也不敢嚣张,毕竟左右两边全都是王公宰相。

    坐下之后,王巩与许遵交流两句,便站起身来,宣读这听证会的规矩。

    跟庭审差不多,不得喧哗吵闹,不得妨碍听证秩序。同时必须遵从主证人的命令,未得允许,不得擅自发言,也不能无故离席,否则将视为放弃听证权利。

    听完这规矩,立刻便有人问道:“也就是说,可以不进行作证?”

    张斐笑着回答道:“当然是可以的,因为听证会目的是希望给予每位当事人最为公平的对待,如果当事人并不珍惜,那我们也犯不着强制他们留下来参与这听证会。”

    语气非常温和,但每个人都听出这其中的威胁之意,听证会是让你们自证清白,你还要走,那你就走吧,等结果出来,进入司法程序后,那你可就别哭。

    到时可就不是请你过来,而是押着你来。

    宣读完规矩后,许遵便敲了下木槌,宣布这听证会正式开始,然后就看向身旁的张斐。

    他的责任就是主持,维护秩序,干活的可是张斐。

    张斐先是向左边的程颐问道:“程颐,你目前担任什么职位?”

    这种直呼其名的询问方式,令崇尚礼法的程颐愣了下,旋即起身拱手回答道:“不才,程某目前在澶州担任团练副使。”

    张斐笑道:“程副使只需要坐在那里,如实回答问题就行,不需要有太多礼仪上的行为。”

    程颐反问道:“为何?”

    好似在问,这里就不讲礼吗?

    张斐道:“因为我认为遵守听证会的规则,才是对彼此,以及对在场所有人最大尊重,不知程副使怎么看?”

    程颐沉吟少许,笑着点点头:“张检控言之有理,冒犯之处,还望张检控包涵。”

    张斐伸手示意道:“程副使请坐。”

    “抱歉。”

    程颐再度拱手一礼,然后坐了下去。

    吕公著低声道:“看来在这种场合,谁也不是他张三的对手。”

    司马光忧心忡忡道:“这还不算什么,但愿待会正叔可别回答错了。”

    他再三叮嘱过程颐,但程颐是完全不当回事。

    张斐又再询问道:“程副使,近日有人状告你,在去年十一月中旬,你鼓动黄河水兵的溃逃,且容留溃逃的水兵,不但耽误朝廷工事,还有犯上作乱之嫌,对此你有何解释?”

    程颐正襟危坐,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的确是有开城门容留溃逃的水兵,但我只是为求避免水兵哗变,才决定这么做的。”

    张斐问道:“可否具体解释一下。”

    程颐道:“记得当时是有吏来报,说是正在疏通三股河的黄河水兵,由于不堪重役,集体溃逃,并且正在往澶州而来。”

    张斐道:“他们为何要去往澶州?”

    程颐道:“因为他们本就是驻扎在澶州的水兵。”

    张斐点点头道:“然后发生了什么?”

    程颐回答道:“当时澶州官府便召开紧急会议,商议如何应对,我认为,水兵冒死逃归,若拒之门外必然会引发事变。不如开门放入,好生安抚。如果朝廷怪罪下来,我将承担所有责任。”

    张斐问道:“你当时可清楚水兵溃逃的具体情况?”

    程颐点头道:“清楚。是因为当时天寒地冻,河道上又缺衣少粮,水兵难以忍受,故才选择逃离。”

    张斐问道:“你从是何得知?”

    程颐道:“是那些水兵说的。”

    张斐问道:“在你开城门之前,你可有派人去调查?”

    程颐摇摇头道:“当时没有。”

    张斐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派人去调查了?”

    程颐迟疑少许,道:“我并没有派人去调查,但我仔细询问过那些水兵,从他们的情况来看,这不像似是在说谎。”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适才你说在那场会议上,是你决定开城门容留那些水兵,并且表示承担一切责任,不知其他官员是何态度?”

    程颐道:“其他官员不愿意开城门,因为他们害怕会因此得罪程都监。”

    张斐问道:“他们为何害怕得罪程都监?根据我这边的消息来看,程都监就只管河防大臣,并非他们的上司。”

    程颐道:“程都监虽只管河防,但他是陛下派来的使臣,又是陛下身边的近臣,而且程都监经常无视州郡法律和官员,以至于河北官员都非常畏惧他。”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关于黄河水兵一事,我听说在此之前,你与程都监就有过交涉,不知是否?”

    程颐点点头道:“大概在九月上旬,程都监就曾要求调用水兵去修建三股河,但是被我拒绝,因为我朝律法,水兵必须担任防备重任,是不得擅离职守。”

    张斐道:“之后呢?”

    程颐道:“之后程都监就上书陛下,后来陛下下令拨了八百名水兵给他。”

    张斐道:“程都监有没有因此报复你?”

    程颐摇摇头,“那倒没有!”

    张斐又问道:“在你开城门容留水兵之后,程都监对你可有进行报复?亦或者上奏弹劾你?”

    程颐摇摇头道:“没有。”

    张斐问道:“期间你们可有见过面?”

    程颐点点头:“见过一面。”

    张斐道:“他的态度如何?”

    程颐道:“非常友好。”

    “那我比较好奇。”

    张斐道:“程副使你方才说,程都监仗势无视州郡官员和律法,但在调用水兵这事上面,程都监做的好像也没有问题,在你拒绝之后,他并没有威胁你,亦或者蛮横无理地强制调用水兵,而是选择上书陛下,恳求朝廷调兵给他,同时之后他也没对你进行报复。

    而在容留水兵一事后,程都监同样也没有进行报复,对你的态度也非常友好。还是说程副使有坚强的后盾,令程都监感到畏惧?”

    程颐摇头道:“我没有什么令他可畏惧的。”

    张斐问道:“那为什么程副使之前说程都监仗势无视州郡官员和律法?”

    “这。”

    程颐神情一滞,不禁呆呆地看着张斐。

    那边程昉腰板一直,心道,是呀!咱家什么无视州官、律法,咱家一直都很遵守法律啊!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可回过头一想,又觉得自己真是恪尽职守。

    堂内的赵顼见罢,不禁微微一笑。

    这番提问,显然对他非常有利。

    “不听劝啊!”

    司马光焦急地拍了下大腿。

    这场听证会对他们而言,可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他们希望借此要求停止大名府河道工事,若是能够将程昉告上皇庭,那就再好不过了。

    韩琦呵呵道:“何惧之有?结果这一上来就招架不住了。”

    富弼也是摇摇头。

    只能说程颐还没有经历过庭审的残酷。

    程颐信仰的是儒家的诚实,但是庭审可比儒家的诚实,就还要露骨的多。

    回过神来的程颐,回答道:“我并非是在信口胡说,有证据可以证明,程都监肆意征召劳役,毁坏百姓良田。”

    张斐问道:“我觉得你说得这些,与程都监在九月时,想要征召水兵是一回事,他无权这么做,但是他却这么要求。”

    程颐点点头。

    张斐道:“而在被你阻止后,程都监寻求政令,来调用水兵去修建河道。”

    程颐点点头。

    张斐道:“敢问程副使,假设你在九月的时候,没有阻止程都监,而是任由他调用水兵,你认为这是你的过错,还是他的过错?”

    程颐捋了捋胡须,“他有没有错,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是失职之罪。”

    张斐道:“假设程都监真的有强征劳役,毁坏良田,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没有官员如程副使一样,利用律法和制度去阻止程都监?”

    程颐额头上开始有些冒汗,“这我之前说过,是因为畏惧,害怕遭受程都监的报复。”

    张斐问道:“根据程副使所言,在河北官员心中,这一身官服是要重于自己的责任,为了可能会发生的报复,而不去履行自己的职权。同时又去责怪他人无视州官、律法。有没有可能,其实在程都监面前,根本就没有州官律法?”

    程颐彻底沉默了。

    张斐笑道:“程副使之所以不回答,是不是因为程副使认为,这么回答,好像是在贬低他人,凸显自己,毕竟只有程副使依照法度,果决拒绝了程都监的无理要求,所以,此非君子所为。”

    程颐脸上一红。

    就是这么回事,为什么别得官员不像他一样,去阻止程昉的无理要求,他这么说,就太不好了。

    “诚然,我不是君子。”

    张斐轻轻一笑。

    程颐脸上更红了。

    张斐翻开一页文案,又向程昉问道:“程都监。”

    “在!”

    程昉下意识地直起腰板,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官职比他高,又是从容微笑道:“张检控请问。”

    一看张斐就是自己人啊!

    张斐问道:“根据那道密状,程都监曾当众人面扬言要弹劾程副使,不知是否?”

    程昉迟疑少许,讪讪道:“咱家是说过类似的话,但也只是一时气愤,才这么说的,但咱家可没有真弹劾程副使,也没有对他使坏,而且还非常尊重的。”

    张斐点点头,问道:“根据我们所得知的消息,当时水兵确实缺衣少粮,你可否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程昉道:“这其中,只怕程副使得负上一半责任。”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程昉道:“咱家可是九月就打算征调水兵去修建河道,如果程副使答应,那就不会拖到十一月那天寒地冻的天气,至少不会出现缺衣的现象,也能够敢在寒冬之前,完成任务。”

    王安石听得眉头一皱,向吕惠卿问道:“你就是这么交代的?”

    吕惠卿欲哭无泪道:“我哪里知道,张三会将程颐问得哑口无言,这这程都监也真是死脑筋,也不会变通一下。”

    这刚刚都提到责任问题,你这还怪程颐不给你兵,你这不是。

    张斐问道:“所以程都监认为自己有权调用水兵?”

    “呃。”

    程昉张了张嘴,半响过后,他才憋出一句,“这这事急从权,咱家也就是着急河道工事,故此才去问问,在程副使拒绝之后,咱家也是上书陛下,请求陛下下令。”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当时三股河可遇水患?”

    程昉摇摇头。

    张斐道:“那这事急从权又从何说起?既然你打算九月要征调水兵,那为何不在七月去询问?”

    “.?”

    程昉眨着眼。

    张斐又问道:“请问程都监,你可有一份非常详细的修建河道计划书。”

    “有有的。”

    程昉直点头,道:“当时陛下和诸位参知政事都有看过。”

    张斐立刻将一份文案递给边上的检察员,“你看看是不是这份?”

    程昉接过一看,“对对对,就是这份。”

    张斐问道:“但在这份文案中,只是说明为何要去开凿东流,渐塞北流,但并没有说明,什么时候,调用多少人,去修哪条河段,耗时多久?”

    程昉讪讪道:“那那倒是没有这么详细。”

    张斐问道:“也就是说,调多少人,修哪条河道,全凭你个人的想法?”

    程昉立刻道:“那也不是,咱家这些年几乎天天都是风餐露宿,天天去各地视察水情,然后再做决定的,可不是乱来的。”

    张斐道:“也就是说,你是有决定一切的权力?”

    程昉道:“咱家可没有这权力,关于疏通三股河,咱家可也有上书朝廷。”

    张斐问道:“其中可有写明征召多少劳役,征召多少良田,用时多久?”

    程昉摇摇头道:“那倒是没有具体说,但是我有权征召劳役、良田。”

    张斐问道:“但同时你又没有一份详细的计划书,这不就都是你说了算吗?”

    原来不是友军。

    程昉也渐渐陷入沉默之中。

    这问的曹太后都有些奇怪,向赵顼问道:“官家,当真就没有一份详细的计划书吗?”

    赵顼尴尬地摇摇头。

    曹太后又问道:“为什么不事先商定好?”

    赵顼讪讪道:“一直以来,也.也没有做到这么详细。”

    曹太后道:“可老身觉得,这张三说得很有道理,如果是遇到水患,自然是事急从权,但改道东流,这应该是有计划的。”

    赵顼木讷地点点头,心里也纳闷,对呀!为何不计划好再动工?

    王安石、司马光也都在纳闷这个问题。

第六百九十二章 听证会(二)

    好在,这到底不是庭审,而是听证会,听证会的目的,还是要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本质,而不是要将任何人定罪,张斐也不会表现地咄咄逼人。

    程昉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张斐也就没有与之纠缠,转而又问道:“程都监,你方才说,水兵缺衣少粮,这程副使要负一般的责任,那么另一半是由谁来承担?”

    程昉一怔,忙道:“另一半得由河北地区的官府和转运司来承担。”

    张斐问道:“这是为何?”

    程昉道:“因为这衣粮主要就是转运司负担,其次是地方官府,但在这过程中,他们总是三推四阻,找各种理由拖延衣粮的发放,咱家对此也没有办法啊!”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既然当时水兵缺衣少粮,程都监可有想过,缩短工期,亦或者等衣粮充足之后,再择日动工?”

    程昉忙道:“河道工事,乃紧急之事,若是耽误了,谁来负责?”

    张斐道:“程都监可否具体解释一下,疏通三股河这工事,是有多么紧急,如果在去年没有疏通好,又会出现怎样的情况?”

    程昉道:“如果不及时疏通,恐有水患的风险,这难道还不紧急吗?”

    张斐低头看了文案,道:“根据检察院收到的消息来看,此番河道工事,也就是加宽河道,打捞泥沙,等等,是以整治为主,不知是否?”

    程昉点点头。

    张斐道:“但是根据河北各条河道的情况来看,至少存有五条河道以上需要整治。如果我说程都监这个理由,可以应用于所有所有存在此类问题的河道上,程都监是否认同?”

    程昉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并不认同,因为三股河肩负东流计划,理应首当其冲,乃是重中之重。”

    张斐道:“但如果是别得河道,程都监就不会这么着急吗?”

    程昉点点头道:“当然。”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道:“但是根据我得知的消息,程都监在整治任何河道时,都是如此急切,征召大量的河役,调集大量的厢兵,依靠人海战术,快速整治河道。”

    程昉再度陷入思考之中。

    张斐等了一会儿,又问道:“既然此次工事,是如此重要,是重中之重,那为什么程都监事先没有准备好?在我个人看来,衣粮应该是最基本得,兵法有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不知程都监是基于何原因,先行三军?”

    程昉依旧沉默。

    张斐也不逼问,又转而道:“适才程副使曾说,当时水兵是亡命而归,倘若不安抚好,恐会生变,你对此是否认同?”

    程昉思忖一会儿,回道:“我认为程副使小题大做,此问题并没有那么严重。”

    张斐问道:“那程都监认为当时程副使该怎么应对?”

    程昉道:“咱家的意思,程副使的应对是没错的,只是他的说法有些言过其实,而且,如果澶州能够早点将衣粮送到河道上,也就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如果衣粮归咱家管,那就是咱家的责任,但是这些衣粮可都不归咱家管。”

    张斐不得又问道:“为什么程都监不先沟通好,再行动工,就好比程都监之前先上诉陛下,求得陛下拨水兵给程都监。”

    程昉再再再度陷入沉默中。

    张斐点点头,“多谢程都监。”

    说着,他又看向王巩,小声道:“请王学士出来作证,他看着好像有些着急。”

    王巩下意识地瞧了眼大口喘气的王安石,嘴角微微抽搐了下,然后开口,请王安石出来作证。

    程昉听罢,整个人就如同泄了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可怕!

    这真是比传言中还要可怕啊。

    专门问人家自己不懂的,那人家怎么回答你。

    而王安石也只是为程昉的智商感到着急,并不是要急着上场,他来到前面,是完全没有平时那种自信的神态,而顶着一张痛苦面具来到庭上,坐在程昉边上。

    看着这个猪队友,心都是凉的。

    第一回尝试过后,他就曾暗暗发誓,再也不出庭做供,完全就没有庭辩那种畅快感,就只有一股浓浓便秘风味,反正就是被动挨打,还不准还手。

    真特么要命啊!

    张斐又是翻过一页文案,扫视几眼后,又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王安石,“首先,非常感谢王学士能在百忙之中,出席此次听证会。”

    “这是我分内之事。”

    王安石淡淡回应道,但内心是非常谨慎,目光偷偷注意着张斐的神色变化。

    张斐点点头,又道:“此番请王学士出席,主要是希望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程都监的权力问题。”

    说到这里,他又低头看了眼文案,“根据我们检察院所查,正是在王学士的建议,朝廷设下河北制置河防水利司,且由程都监主持整个河北水利工事。”

    王安石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王学士能否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设这制置河防水利司?”

    王安石道:“因为东流计划,是一个大工程,涉及到数十个州县,而以前的治水,都是各州各管其事,且相互监督,导致时常相互掣肘,延误工事,使得水患无法及时抑制,若出问题,他们又相互推卸责任,朝廷都不知该如何问责,如此情况是很难满足这个工程,设制置河防水利司就是希望能够统筹一切。”

    张斐道:“不知制置河防水利司职权是什么?”

    王安石道:“就是修建河道。”

    张斐道:“关于征召劳役,调用将兵,以及调用衣粮,这是属于制置河防水利司的职权吗?”

    王安石沉吟少许,道:“应该是说,制置河防水利司是根据河道工事所需,下达命令,沿途州府,再根据这个计划,去征召劳役,调集钱粮,去整治河道。

    其中都水监、转运司、监察御史、地方通判都可对工事进行监察,而以往一旦他们意见不合,这工事就很难启动,如今则是要以制置河防水利司为主,可避免这种现象。

    在这里,我再要说明一点,我朝大多工事,主要负责的都是各地厢兵,一般是不征召劳役,避免百姓耽误农活,但是河道工事是例外,由于河道工事往往需要更多人力物力,还是会征召河道边上的役夫来做的,水兵是不在其列的,制置河防水利司也无权调用水兵,这需要陛下和朝廷来决定。”

    张斐问道:“制置河防水利司可否自己制定计划书,还是说这需要上报朝廷。”

    王安石点点头道:“当然需要上报朝廷,在朝廷允许之后,制置河防水利司才能够下达任务给各州县。”

    “多谢王学士能够详细为我们解释。”

    张斐道:“但有一点我还想知道,在地方官府征召劳役的过程,有什么限制吗?”

    王安石认真思索了一番,道:“夫役是没有固定的时日规定,有些几天,也有些几年,不过官府和民间都有一种说法,就是在春耕以前调发者称春夫,因工事急迫调发的称急夫。

    还有规定,距离服役地点500里以内的征发的,为“正夫”,必须要从事此项徭役;距离地点500到800里之内的,可以以钱代役。

    同时我朝与之前朝代有所不同,我朝还有规定夫粮每日两升,这是在太祖时期就已经定下规定。”

    唐朝的两税,其中有规定服役最长四十天,但是宋朝却没有这个规定,尤其是在河役上面,这方面规定的非常模糊。

    张斐道:“根据王学士所言,征召多少劳役,劳役多少时日,都是根据河防工事所需而定。”

    王安石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只不过征调劳役过多,同时亦非紧急情况,也是需要先上报朝廷的。”

    张斐道:“在非紧急情况下,征召多少劳役需要上报朝廷。”

    王安石想了一下,道:“这个倒是没有具体规定,一般河道边上的州县,每年都会征召役夫,如果超出平时这个数目,就应该要上报朝廷。”

    张斐问道:“如果没有上报朝廷,是否有违制度?”

    王安石又迟疑一会儿,道:“其实也不算是违反制度,不过我朝是有完善的监督制度,但如果有人有举证弹劾河防大臣滥用民力,朝廷也会立刻派人去调查,如果确实存在这种现象,便会将其定罪。”

    张斐道:“朝廷可有制度来判定,怎样才算是滥用民力?”

    王安石道:“这主要是看当地百姓是否因劳役,而导致民不聊生。”

    张斐又问道:“怎么才算是民不聊生?”

    王安石不爽地看着张斐,你这是纯属抬杠。“难道张检控不懂民不聊生的意思?”

    “我懂。”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但是我想清楚的知道,怎么去判定民不聊生,比如一个县城,是所有人都吃不上饭,算民不聊生,还是一半百姓吃不上饭算民不聊生。”

    这个问题,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包括赵顼也在想,这个民不聊生该怎么去算?

    王安石也想了半天,“没有这方面的判定,一般都是当地官员根据情况来定。”

    张斐又问道:“适才王学士说,根据工事所需,征召劳役,朝廷能否准确判定,某项工事,应该需要多少劳役?”

    王安石摇摇头道:“没有!因为这很难去判定。”

    张斐问道:“拓宽多少,挖深多少,以及每个役夫每天可以做多少事,经验丰富的官员,难道不能因此给出一个估算吗?”

    王安石道:“河防工事,是非常复杂的,征召劳役往往都需要一两个月,再加上天气、土质的不同,河防大臣是难给出一个估算的。”

    张斐点点头,道:“关于地方财政和河防财政,可有明确的职权关系?”

    王安石道:“主要负担河防财政的是转运司,而转运司同样也有监督河道工事的职权,正如我方才所言,在制置河防水利司之前,转运司若觉得有问题,是可以拒绝拨钱的。

    但这也导致很多时候,转运司成为延缓河道工事的罪魁祸首,故而我才建议陛下设制置河防水利司,即便是现在,如果转运司认为工事存在问题,他们也是可以立刻上书朝廷,只是要以河防大臣为主,而不能轻易拒绝拨钱粮,除非你握有铁证,证明这里面确实存在问题。”

    张斐问道:“什么问题可以上报朝廷?”

    “任何问题。”

    王安石道:“比如说有人克扣夫粮,滥用民力,贪污腐败,等等。”

    张斐道:“侵占民田,破坏百姓房屋,这些算不算?”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些都可以算。”

    张斐问道:“不上报算不算违反制度?”

    王安石道:“朝廷是有御史监督。”

    只要张斐问他,又无违反制度,他一律避而不答,他知道这么大的工事,不可能不存在这种情况。

    张斐又再问道:“不上报算不算违反制度?”

    王安石无奈之下,才道:“不能算是违反制度,但可以判定失职之罪。”

    还是避重就轻,因为失职之罪,一般不属于司法,而是属于行政。

    张斐道:“假设在拓宽河道时,要征用民田、民屋,这需不需要先上报朝廷,还是说可以先征用,后上报,亦或者说,不需要上报。”

    王安石道:“这种事一般是地方官府和制置河防水利司来商量着定,如果事事都得先请示朝廷,也可能会耽误工期。”

    张斐道:“但是翻阅很多文案,大多数河防工事,都没有具体工期。就如此案,在所有相关文案中,都没有指明工期,唯一相近的,就是程都监认为这很紧急,但甚至没有相关文案,记录到大概是在几月之内必须完成。”

    王安石思忖一会儿,道:“当然还是尽早完成的好,如果在你的工事未完成之前,又遇到水患,那你可得负主要责任,河防大臣也不容易。”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问道:“也就是说河防大臣,是可以根据工事,任意征用民田、民屋。”

    王安石道:“当然不能任意征用,而且地方官府也需要记录在案。”

    张斐道:“如果地方官府阻止河防大臣征用一处民田,该以谁为主。”

    “.当然还是河防大臣。”

    王安石道:“地方官府若觉得不合理,可以上书朝廷。”

    张斐问道:“根据王学士这番所言,滥用民力,难以判定,需要多少工期,难判定,征召田屋,难以判定,唯一可以判定的,应该就是贪污受贿,但司法是讲究证据的,也就是说,除非贪污受贿,否则的话,司法是很难介入的。”

    王安石道:“具体事务,具体判定,司法当然是可以介入的。”

    张斐问道:“假设,朝廷下令,将河道拓宽五丈,但一不小心,拓宽了五丈一尺,并且毁了百姓的田地,司法可否追究河防大臣的责任。”

    你小子又给我设套。王安石不禁暗骂一句,他要这么说,那程昉可就凉了,忽然心念一动,笑道:“我认为你问得这些问题,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没有治理过河道,不知其中困难,谁都想做到尽善尽美,但往往就是做不到。

    虽然其中可能有百姓因此受累,但也有更多百姓因此可免于水患,并且可令国家长治久安。”

    张斐道:“王学士误会了,我的这些问题,并非是在指责任何人没有做到尽善尽美,我只想问清楚一个问题,就是在整件事中,是否有法可依,这对于我们检察院是否起诉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无法可依,那我们检察院又凭什么进行起诉。”

    王安石想了一会儿,道:“公检法的制度,确实难以判定河道上的事。”

    张斐笑道:“但是目前看来,旧司法制度其实也很难判定,有人说滥用民力,也有人说没有滥用民力,到底这里面没有一个具体判定标准。”

    韩琦抚须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他这听证会,目的是指出弊政,而不是针对谁。”

    富弼道:“你只道出其一啊。”

    韩琦问道:“其二是什么?”

    富弼道:“如此类事,朝廷是可以个惩罚,就看官家愿不愿意,但制定出详细标准,那么公检法便可介入。”

    韩琦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公检法确实无法介入。”

    富弼稍稍点了下头。

    王安石想了一会儿,道:“的确,目前未能准确估算出,不过这一点朝廷已经意识到,因此在事业学院中,我增加了农学和水利学。”

    学得真好,都会借机打广告了。张斐强忍着笑意,“多谢王学士。”

    王安石隐蔽地瞪他一眼,赶紧起身离开,是一秒都不想多待。

    接下来,张斐又将司马光给请上来,这必须得对等,要是请王安石,不请司马光,小心司马光三天不搭理你。

    司马光坐在程颐身旁,炙热地目光看着张斐,好似在催促,快快快问,老子已经等不及手撕那贼。

    张斐是心领神会,直接问道:“我请司马学士上来,也是询问清楚,就是有关河防大臣的权力问题,不知司马学士可否认同王学士的。”

    “方才他说得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司马光当即怒斥道。

    王安石似乎早有预计,颇为嫌弃地摇摇头。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司马光道:“若依那他所言,河防大臣就可以无法无天,甚至可以征召一州百姓服役,以及肆意破坏百姓良田,但这怎么可能。”

    张斐道:“是有相关制度限制的吗?”

    “当然是有的。”

    司马光道:“河防大臣的职权,就只是在于监督各地官府是否有根据朝廷拟定的计划修建河道,他应该如你方才所言,先视察河情,制定计划,如拓宽多少,需要多少劳役,多少时日可以完成。

    这个数目可以不具体,但至少要有一个大概数目,然后上书朝廷,再由朝廷决定是否采纳。

    如果采纳的话,朝廷再下令地方官府,地方官府再依令行事。这才叫做依法行事。”

    他神情激动,好似憋了太久。

    张斐道:“但是我有查阅相关制度,确实是没有一套标准的制度,也没有明确河防大臣的职权。”

    司马光哼道:“那是因为制置河防水利司乃是新设的官署,自然是没有完善的制度,但如果制置河防水利司能够决定一切,岂不是有违祖宗之法,再加上朝廷并没有废除旧的完善监察制度,故此相关监察部门,还是能够制衡这制置河防水利司。”

    张斐点点头,道:“但即便如司马学士所言,问题依旧,怎么判定是否滥用民力,怎么判定民田、民宅是否应该纳入工事中。工事所需劳役、钱粮,这统统都没有具体规定。

    假设以前监察制度仍旧有效,那么这些监察人员,又如何判定这些问题,会不会如王学士所言,他觉得需要两个人,而你觉得只需要一个人,两个人便是滥用民力,这工事永远都完不成,而且,司法也难以介入。”

    司马光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如果有一套标准的话,那当然是非常好,这方面确实有待完善。”

    张斐问道:“那这属于谁的责任?”

    “属于.!”司马光突然瞧了眼张斐,道:“属于我们这些大臣的责任。”

    但随后他又马上补充道:“但是治水的目的是为百姓避免水患,若是劳民伤财去治水,害得百姓无家可归,无田可种,为得又是什么?

    就拿此案来说,是不是真的要在寒冬腊月,且缺衣少粮的情况下,去扩建那一点点河道,即便完善此番任务,其实也不足以抵抗洪水,此非一日之功,自然不能急于一时。

    隋炀帝修运河,唐太宗也修运河,为何结果又是截然相反,原因就在唐太宗会体恤百姓,同时制定非常完善计划,是绝不会急于一时,修建运河可是贯穿整个唐朝。

    而程都监之所以督促他们赶工,只因他好大喜功,而不顾士兵死活,难道朝廷要鼓励这样的行为。

    以史为镜,可知兴替,急于一时,往往会导致更加恶劣的后果,倘若程副使将水兵拒之门外,使得水兵认为,这横竖都是一死,那他们又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虽然无法判定多少劳役算是滥用民力,但至少可以根据当下工事急缓,当地民生情况,来判定有无滥用民力,有无破坏民田、民宅。”

    张斐直点头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但检察院不能遵循理来行事,而应该遵循制度、规则、法律。

    关于对程都监的指控,似乎都没有准确判定标准。”

    这小子有时候比我还死脑筋。司马光道:“怎么没有?你可以去查查看,在征召劳役的时候,有多少徇私枉法的行为。”

    张斐道:“但是具体征召劳役,是地方官府所为,如果这其中有问题,那应该追究地方官府的责任,制置河防水利司,并不直接参与征召劳役的过程。”

    司马光道:“他们也只是服从制置河防水利司的命令。”

    张斐道:“在制置河防水利司的命令中,可有指明,可以在违法的情况去征召劳役?”

    司马光急切道:“但是制置河防水利司的命令,就是逼着地方官府不遵守法律。”

    张斐道:“但程副使就是以律法为由,拒绝了程都监的命令。”

    “.?”

    闭环了。

    司马光是有气无力道:“因为他们担心遭到程都监的报复。”

    张斐道:“关于这个问题,适才我也向程副使询问过,司马学士可有不一样的答案?”

    “没有!”

    司马光双目一合。

    真是生无可恋。

第六百九十三章 听证会(三)

    在司马光看来,张斐就是在耍流氓。

    虽然司马光是绝对赞成程颐的这种做法,要据理以争,捍卫法度,但他也理解那些官员心里的担忧。

    如果他们拒绝配合程昉,那只有极小的可能性,会得到善果,大多数都是会得到恶报的。

    因为王安石设制置河防水利司,目的就是为了统揽大权,地方要是不配合,他能给你好果子吃吗?

    谁又敢轻易得罪这些统揽大权的宦官。

    到底大家混到今天这个地位,也都不容易,谁都非常珍惜。

    可表面上来说,又是程颐这种做法值得推崇,张斐要这么去抬杆,完全不顾这人情世故,你也确实说不过他。

    不过这宋朝也真是搞笑,这前线打仗,后方排兵布阵,事无巨细,都直接是将兵马布置到河里面去,但如这种事,又是模模糊糊。

    张斐见司马光气得眼睛都闭上了,不禁微微一笑,道:“非常感谢司马学士能够出席作证。”

    司马光双目睁圆,“这这就问完了?”

    他只觉自己屁股尚未坐热。

    张斐笑道:“但是我看司马学士,好像也没什么可说得。”

    “谁说没有。”

    司马光激动道。

    张斐立刻道:“司马学士请说。”

    王安石阴阳怪气道:“真不愧是顶头上司,可以无视规则。”

    司马光听罢,不由得怒瞪王安石,我坐在这里,你竟然打岔,是谁不守规矩?

    张斐笑道:“王学士此言差矣,这不是庭审,而是听证会,我们检察院还是希望能够听取更多的建议,如果王学士有要补充的,我们待会可以再请王学士出席作证。”

    王安石不做声了。

    张斐又向司马光道:“司马学士请说。”

    司马光道:“圣人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就是再加固的堤坝,再漂亮的工程,若失民心,也将不堪一击,若因治水而损民者,这不就是本末倒置吗?

    隋炀帝修建运河,为后世所用,可谁又会去歌颂隋炀帝。而程都监所为,虽不及隋炀帝,但也只是因为明主在上,他不敢肆意妄为,不过现在也差不了多少了。

    你去查查看,自程都监修建河道以来,河北地区,贼寇又无增多,长此下去,只怕隋末之景,必将死灰复燃。

    害民误国,难道无法可治其罪?”

    他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引得不少官员是频频点头。

    就连曹太后都甚觉有理,是轻轻点了下头。

    水患是能祸害一方,可民心要没了,国家也就没了。

    张斐却还是一脸纳闷道:“司马学士所言,甚是有理,我也很好奇,这史书上常说滥用民力,大兴土木,等等,但为什么就是没有一个标准来判定?”

    司马光激动道:“你为何要纠结这一点。”

    张斐苦笑道:“因为这是检察院开得听证会,检察院要的是证据,依照的是律法。”

    司马光彻底颓了,“老朽无话可说。”

    张斐忙道:“那就暂且请司马学士下去歇息下,待会若有需要,再请司马学士上来作证。”

    司马光理都没理,起身就走。

    礼仪?

    礼个头哦!

    一刻都不想多待。

    王安石、吕惠卿暗自得意,听着好像程昉不对,但问下来,就是无法将程昉定罪。

    一旁的程颐只觉一阵劲风吹过,偏头瞧了眼司马光,不禁又瞧了眼张斐,心道,看来真不是君实相公他们小题大做,而是我程颐太过狂妄自大,这公检法可真是不一般啊!

    张斐又朝着王巩点点头,王巩传河北转运副使周革出席作证。

    那边司马光回到椅子上,一屁股坐下,独自在那生着闷气。

    旁边的吕公著劝说道:“君实啊,你也不是第一回跟张三打交道,怎还这般沉不住气,与那小子置气。”

    司马光很是不满道:“此案涉及的问题那么多,而他就专门挑着这一点来问,这算得了什么本事,这又是什么听证会。”

    到底这旁观者清,吕公著道:“可话又说回来,不管他怎么问,可最终都会卡在这个问题上,那这就是一个问题啊!”

    司马光微微皱眉,又带着一丝审视的目光瞧向张斐,心想,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而如富弼、韩琦却是越发感兴趣,看得很是投入。

    此时,河北转运副使周革已经来到席上。

    趁着这空隙加紧审视文案的张斐,抬起头来,向周革问道:“周副使,请问你今日是代表河北转运司前来参加这一场听证会的,还是仅代表你自己?”

    周革立刻道:“在下是代表河北转运司。”

    张斐点点头,继续问道:“关于河北地区,兴修河道的支出,是否主要由转运司负责?”

    “是的。”

    周革点点头道:“因为转运司总管一路财政,而兴修河道耗费甚大,地方财政都难以负担,故此一般都是由转运司直接负责。”

    张斐点点头,问道:“那周副使可否简述一边,河北转运司与制置河防水利司的关系?”

    周革道:“转运司和制置河防水利司并非同属一个官署,之间并无太多关系,本也是互不统管。只不过在制置河防水利司之前,一直都是转运司在统筹修建河道的事宜,之后朝廷设制置河防水利司,同时又并未剥夺转运司治理河道的权力,故此在治水方面,转运司难免是要与制置河防水利司合作,并且在此事,应以制置河防水利司为主。”

    因为转运司是路级官署,同时本就有河道职权,之前朝廷要下达河道整治的命令,一般都是下达给转运司。

    “原来如此”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问道:“方才王学士所言,周副使可有听到?”

    周革点点头。

    张斐问道:“王学士认为以往各官署总是相互扯皮,以至于经常延缓工事,不知是否?”

    周革犹豫片刻后,才点点头道:“是有这种情况。”

    张斐道:“那么制置河防水利司出现之后,是否有改善这种情况?”

    周革点点头道:“有。”

    张斐低头看了一眼文案,又问道:“但是在澶州水兵逃亡一事上,似乎又出现这种情况,转运司并没有及时提供足够的衣粮来给予制置河防水利司支持。”

    周革顿时是充满委屈地说道:“并非是我们不给于河防支持,而是因为当时河北转运司已经是山穷水尽,根本就无法给予太多支持。”

    张斐问道:“山穷水尽,此话怎讲?”

    周革道:“因为当时是在征收秋税的时候,收上来的税钱也只是在地方仓库,还未有送到转运司的仓库,而每当这个时候,都是转运司最为空虚的时候。

    此外,最初我们在得知此事时,是在九月份,而当时我们认为也不需要准备衣物,谁能知道这会拖到十一月才开始动工。

    且相比九月,十一月动工所需支出更大,而我们转运司也变得更加拮据,因为秋税还未统计出来,所以根本无法及时拨出足够多粮食来。”

    张斐问道:“就连八百名水兵的衣食,都拨不出吗?”

    “是的。”周革点点头,道:“因为这几年河防大臣是到处兴修水利,基本上将河北河道全部治理了一边,同时动辄数万劳役,耗资数十万,河北各州县府库早都已经见底,同时我们转运司还得满足河北禁军所需。

    不仅如此,因治理水患动用劳役过多,也严重影响当地百姓务农,从而又导致近年河北税入是在不断降低,所以,我们很难在短时日内从州县调出这么多衣粮给河防水利司。”

    佛堂中的赵顼,无意识地一手拍在椅把手上,显得是极为懊恼。

    曹太后瞟了眼赵顼,稍稍松得一口气,但也并未说什么。

    在这事上面,她多说一句,都可能是干政,但她内心也是希望皇帝能够深思熟虑,三思而行。

    张斐又低头看了看文案,然后抬起头来,向周革道:“在大约三年前,大名第五埽决口,灾情尤为严重,河水淹没了馆陶、永济、清阳等县以北的大片地区。可有此事?”

    周革点点头道:“是有此事。”

    张斐问道:“当时朝廷是如何应对的?”

    周革道:“当时朝廷先是下令我们转运司设法堵住缺口,而程都监也参与其中,我们在视察灾情过后,程都监提出一个一方面疏导淤塘之水灌溉深州农田,另一方面再对二股河加深加宽的治理方案,并且也得到陛下的同意。”

    张斐问道:“结果如何?”

    周革道:“结果算是比较成功的。”

    程昉顿时昂首挺胸,这就是他最大的功绩,他也是凭借这一点,一战成名,然后就飘了。

    张斐问道:“那周副使可否具体说说其中过程,以及河北转运司在其中承担的责任。”

    周革语气激动道:“其实事情都是我们河北转运司和地方官府在做,催调百万役夫,筹集百万人所需的衣粮,反正是程都监怎么要求的,我们就是怎么配合的。其困难甚至超过与辽作战,转运司的官员几乎也是几天几夜不合眼。”

    “是吗?”

    张斐道:“但是根据我们检察院所查,在此次工事竣工之后,朝廷的奖赏中,并未怎么提及转运司。”

    周革突然诡异一笑。

    张斐也是笑问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周革笑道:“因为所有功劳全全都记在程都监一个人身上,至于为何会这样,我觉得张检控应该去问程都监。”

    “好。”

    张斐点点头,然后立刻转头看向程昉,“程都监,你对此有何看法?”

    程昉似乎正在想什么,忽听张斐问来,不禁一怔,但旋即冷笑道:“功劳倒是没有都记在咱家一个人身上,但是罪责可全是由咱家来承担,他们转运司私下向御史台告密状,可别以为咱家什么不知道。但他也说了,这事都是他们在做,为何役死人夫,又成咱家的过失。”

    周革闻言,当即愤怒道:“程都监还真有脸说,不是你在后面催的急,我们至于征召那么多役夫,且日夜督促他们赶工,在那一个月,我们是累死累活,耗尽库存,结果你将所有功劳全部据为己有,你在朝中是平步青云,担任河防大臣,又判达州,而我们转运司可连一个升职的都没有。

    这旁人不知,还以为程都监会用仙术,一个人就能够完成这么大的工事。”

    越说越委屈,到后面,语气都带着几分哽咽。

    程昉道:“咱家为何没脸说,最初朝廷是让你们转运司设法堵住决口,是你们无能,想不出办法,最终是咱家想方设法堵住决口,同时还灌溉了农田,难道咱家不应该居首功吗?”

    周革哼道:“我们的确想不到办法,因为我们可不敢不顾民生,兴百万之役。”

    “好了!”

    许遵突然开口道:“这是听证会,可不是市集,张检控未有询问,就尽量别说话,否则的话,这听证会永远得不到结果。”

    二人这才作罢。

    但在坐官员,是心如明镜,司马光又恶狠狠地瞪了眼王安石一眼。

    王安石不遑多让,也怒瞪司马光一眼。

    在司马光看来,这都是王安石纵容程昉所至,但在王安石看来,程昉贪功是一方面,但是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刘挚揪着程昉不放,他必须得给予程昉更大的支持。

    张斐却顺着周革与程昉的争论,继续向周革问道:“周副使刚刚提到,不敢不顾民生,兴百万之众,那么周副使对于劳役一事,又是如何看的?”

    周革道:“一般来说,都是厢兵承担绝大多数的劳役,如此便不会耽误百姓的生计,也不会引发民怨,另外,厢兵承担劳役,官府其实可以做出最合理的安排,征发劳役,其中变数太多,官府也难以掌控。

    但程都监太过急功近利,完全就不顾民生,也不顾转运司和地方州县的困难,看到问题就要求马上整治,且要求短期内必须完成,这就导致要征召大量的劳役,支出巨额钱粮。关键他也未经深思熟虑,常常导致浪费人力物力。

    如两年前在真定府,他为求急于施工,草率的决定搭建桥梁,不到一月,就马上征召数千劳役,可结果发现根本不行,随即又拆除,又改用船渡。

    如此类状况,在河北河道上那是比比皆是。”

    程昉气急不过,若非许遵在上面,他非得反驳回去。

    张斐点点头,继续问道:“周副使,在大名第五埽决口之后,你们转运司还愿意极力配合制置河防水利司吗?”

    司马光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好小子,还是这么阴。

    周革愣了下,沉吟少许,谨慎地回答道:“不瞒张检控,我们是心有不愿,但也不敢忤逆,因为自那以后,河北诸官,都十分畏惧程都监。在两年前,程都监又开修漳河,又调集十万役夫,但又如这回一样,是在我们转运司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进行,以至于多出数倍损耗来。”

    张斐问道:“多出数百损耗,这是如何判定的?”

    周革道:“如果提前一年布置的话,我们转运司在调转货物和人力安排上,就能够先在兴修河段地点囤积好。

    而当时程都监不断催促,就是哪里有粮食,就从哪里运,哪里有人就往哪里调,只能是毫无章法,其路途损耗无法估计。”

    张斐道:“如果事先统筹好,能够减轻多少损耗?”

    周革道:“我们事后是有统计过的,损耗至少能够减少三分之二,关键开漳河并非是应急之需,是不需要那么着急的。

    可但凡有人劝说他,他皆以耽误工事要挟,故无人再敢言错。

    在此役过后,迫使河北百姓,厢兵役卒是四处逃亡,其所造成的劫难,远胜于水患,如今河北百姓皆说,宁可被水冲,也不愿再被程都监役使。

    等到河北厢兵、役夫用尽,朝廷都只能从其它州县调集急夫前来修建河道。而这就是为什么程都监要调集水兵的原因,因为河北已无人可役,亦无钱可使。”

    不少官员,闻言是摇头叹息。

    外围也响起嘘声来。

    这也是第一次。

    因为之前那些问答,百姓也听得不是很懂,不知道谁对谁错,但说到这里,百姓心里明白,你治水治水,完全不顾民生,就不如不治。

    王安石、吕惠卿闻此嘘声,皆是黑着脸。

    曹太后坐在佛像面前,听到这番言论,拨动佛珠的手,也渐渐变得愈发凌乱,几番启唇,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赵顼看在眼里,心中很是窝火,其实关于是否开掘漳河,他当时是很犹豫的,确实耗费太大,他也舍不得。

    不过程昉强烈这么干,甚至以辞呈威胁,再加上王安石也极其支持,他也没有主见,毕竟那时候公检法都还是雏形,他又被架在上面,不能轻易收手。

    而如今他是下定决心,不能再怎么下去,这么搞下去,多少钱多少人都不够用。

    周革下去之后,王巩又传洺州通判刘恩出席。

    张斐先是照例询问,是代表自己,还是代表州府,刘恩表示自己是代表洺州前来作证的。

    “根据我们检察院所查,洺州是曾官员说当地百姓是乐于徭役,不知是否?”

    张斐问道。

    话音未落,外围就响起嘘声。

    乐于徭役?

    这得多不要脸才说出这种话来。

    “肃静!”

    许遵敲槌,呵斥道。

    庭警也立刻举起肃静的木牌。

    等到嘘声消散后,刘恩点头道:“是的,开漳河,洺州就调遣一万徭役前去相助。”

    张斐道:“刘通判方才可有听到那些嘘声?”

    “有。”

    刘恩立刻道:“但他们并不知实情。”

    张斐笑问道:“我也不知,刘通判可否详细说说。”

    刘恩立刻道:“在未改河道之前,洺州百姓是饱受水患,经过程都监治理后,洺州百姓不但免于水患,而且干枯的河道,又在程都监督促下,放淤、灌淤,这些河道已经变成数万顷良田,供百姓耕种,百姓自然乐于徭役。”

    适才还十分萎靡的王安石、吕惠卿不禁精神一振。

    韩琦小声道:“这小子还真是不拉偏架,这边打一棒子,那边就赶紧送上一颗大枣。”

    富弼道:“别说打一棒子,就打死又如何?问题得不到解决,也将毫无意义。”

    韩琦点了下头,对此也是深表认同。

    他们这把年纪,对于党争是极其厌恶,历史上他们虽然反对新法,但也是用敬而远之来表达,而非向年轻时,与王安石斗得天翻地覆。

    因为他们发现,斗下去是毫无意义的,是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张斐问道:“你方才也应该听到周副使他们所言?”

    刘恩点点头。

    张斐道:“对此刘通判怎么看?”

    刘恩道:“这我不好说,但是对于洺州,是利大于弊,因为洺州百姓常年饱受水患,他们非常渴望得到治理,但是光凭洺州一己之力,又几乎做不到,需要河北各州县齐心协力,可之前大家都是自扫门前雪,直到成立制置河防水利司,这种情况才得以改善,我们洺州多数官员都非常支持程都监。”

    顿时有不少官员嗤之以鼻,你这说的难道就不是自扫门前雪吗?

    但也不少官员点点头,表示认同,凡事也不能只看一面。

    张斐道:“所以周副使他们所言的那种役死人夫的情况,并未发生在洺州?”

    刘恩迟疑一会儿,“多少也会发生类似的事,洺州当然也有百姓逃役,但大多数百姓对此是非常积极的,所以工事都修建的很快。”

    张斐点点头,又低头看了眼文案,“适才刘通判说洺州多出数万良田,但这好像并未反应在税收上。”

    刘恩愣了愣,警惕道:“这这我不大清楚,而且这与此事有何关系?”

    张斐道:“我只是想确定,是否真的多数数万良田来。”

    刘恩道:“此事千真万确,朝廷大可派人去查。”

    张斐笑着点点头,“朝廷会派人去调查的,多谢刘通判出庭作证。”

    “不敢,此乃在下分内之事。”刘恩讪讪一笑,眼中闪烁着一丝畏惧。

    但其实在场官员都是心如明镜,多数这么多田,又有多少能够落在百姓头上,当然不能反应在税上。

    富弼小声向韩琦道:“你没有份吧?”

    韩琦哼道:“我需要吗?”

    国庆快乐,祝愿大家能够早点下高速!

第六百九十四章 听证会(四)

    听证会进行到此,许多官员都是满心困惑。

    这到底在干什么?

    因为在很多官员看来,不管是听证会,还是庭审,肯定是有目的,要么就是偏向程昉,要么就是偏向程颐。

    可张斐这一上来,要么就是各打五十大板,要么就是打一大棒,给一大枣。

    搞得是扑朔迷离。

    这么问下去,到时大家争都不知道该怎么去争。

    无法得到一个结果。

    大多数官员都看不明白张斐是意欲何为。

    这刘恩下去之后,王巩再传随州判官盛陶出席。

    程昉见得此人,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厉色。

    “盛判官,听闻在程都监开漳河时,你正好担任监察御史,巡视河北一道?”

    张斐问道。

    盛陶点点头:“是的。”

    张斐道:“你有何见闻?”

    盛陶立刻道:“我看到的是,劳民伤财,误国误民。”

    张斐问道:“能否具体说说。”

    盛陶道:“逼人夫夜役,践蹂田苗,发掘坟墓,占田毁屋,不知其数。愁怨之声,散播于道。”

    张斐问道:“此乃你亲眼所见吗?”

    盛陶点点头道:“我亲眼所见。”

    张斐道:“那你当时可有劝阻过程都监?”

    盛陶道:“当然是有,但程都监却以河防工事相威胁,如果我胆敢阻止河防工事,倘若发生水患,定将由我来负责。但我并非是意图阻碍河防工事,而是认为他们做,只会劳民伤财,消耗国力,劝其莫要这般激进。”

    张斐道:“你可有对程都监个人进行监察?”

    盛陶似乎明白张斐之意,点点头道:“有的,但我没有发现程都监有借水利之事敛财。”

    张斐道:“你可有将此上报朝廷?”

    盛陶点点头,“在劝说无果后,我便立刻上奏弹劾程都监,然后我就被调去随州担任判官。”

    “是吗?”

    张斐愣了下,问道:“你认为这属于程都监的报复吗?”

    盛陶瞄了眼王安石,然后摇摇头道:“这我不清楚。”

    张斐又问道:“那你此次回京?”

    盛陶道:“我是来参加去年年末的立法会,原本我都已经在回程的路上,又被检察院追回。”

    “原来如此。”

    张斐突然冲着王巩点点头。

    王巩立刻传河北提点刑狱司王广廉。

    王广廉来到程昉身旁坐下。

    张斐微笑地问道:“王提刑,据我们所知,开漳河时,朝廷就是命你与程都监前去视察,制定相关计划,不知是否?”

    王广廉点点头道:“是的。”

    提点刑狱司和转运司都有治理河道的职权,因为这些官职,都是使臣,他们的权力更能代表中央。

    张斐道:“也就说你是全程参与漳河之役?”

    王广廉点头道:“是的。”

    张斐伸手引向对面的盛陶,“方才盛御史之言,你应该也听说了,真是情况是否如他所言?”

    王广廉道:“漳河之役,征召十万役夫,延绵两百余里,其工程之大,非你我一眼就可言尽。

    有没有发掘坟墓,这是有得,有没有占田毁屋,也是有得,但这都是不可避免的,而且,这只是少数。

    他们御史为求争功,是刻薄寡恩,专爱搜根剔齿,而那些利于百姓之事,他们就只字不提,如方才刘通判所言,洺州许多百姓乐于工役,他们就视而不见。倘若其所言,是广泛存在,河北早就乱了,事实证明,绝非如此。”

    张斐点点头,道:“但既然这些事情确实有发生,那王提刑可有为他们伸冤?”

    王广廉道:“当时我忙于治水,实难顾忌。”

    张斐又问道:“王提刑认为这些事是否属于违法行为?”

    王广廉摇摇头道:“我并不认为,因拓宽河道,而拆除民屋,乃是百姓着想,乃是为国家着想,而非是我们将那些田屋敛入钱袋,若不治理好河道,任由水患蔓延,河边的田屋,焉能幸存。”

    张斐又道:“关于拆除民屋、占据民田,官府可有补偿措施?”

    王广廉道:“可能也会遗漏一些,但多半还是记录在案的,我朝允许百姓对此进行申诉,但目前估计拿不出钱和地来补偿。”

    张斐道:“在你们计划开掘漳河时,可有将事先这些补偿算入支出之内?”

    王广廉摇摇头道:“那倒没有,如果要统计出这些,需要耗费太多时日,这会延误工事。”

    张斐点点头,道:“多谢二位能够出席作证。”

    随后,王巩站起身来,邀请富弼出席作证。

    众人精神一振,富弼德高望重,他的证词,必然会是影响重大。

    等到富弼坐下之后,张斐笑道:“今日请富公出席作证,并非是因为富公与此事有关联,而是我们知晓富公通晓律法,对此是有很高的造诣,且经验丰富,我们希望能够听取一些专业的建议。”

    王安石、司马光听罢,顿时心生不爽,我们也是专业的呀!

    富弼谦虚道:“若论律法造诣,老朽可远不如张检控。”

    张斐忙道:“不敢!不敢!在下对于律法研究,以及经验方面,都是远不如富公。”

    一番相互推让后,张斐便问道:“适才各位官员所言,富公也应该听到了。”

    富弼点点头。

    张斐道:“我想知道,在富公看来,这其中是否存有违法行为?”

    富弼捋了捋胡须,道:“关于滥用民力,这的确不好判断,但是老拙认为还是应该顾忌民生,否则的话,这官逼民反,反倒会酿成大祸,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再来就是强征劳役,依照我朝规定,官员不能擅自征发劳役,这需要朝廷的批文,但是关于河北河防工事,朝廷是下达了政令,只是政令上,并未写明一个具体数目,也不好判断是否存有强征。

    唯一值得商榷的是,也就是强征民田,拆除民屋。”

    张斐问道:“这有明文规定吗?”

    富弼道:“据老拙所知,以前有几个征用民田、民屋的例子。

    在大中祥符七年,朝廷修建恭谢天地坛,占用十八户民田,之后真宗皇帝下诏,给予这十八户百姓补偿,不但照市价赔偿,而且还多补三百余贯,每户可多拿十六余贯。

    而在天圣元年修建永定陵,占用杜彦珪田十八顷,估价总共需要700贯。仁宗皇帝下诏增加为1000贯。”

    虽说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是北宋的特殊国情,导致私有制思想还是比较强烈的,可能北宋皇帝自己都不认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而历史上第一部拆迁法案,还就是宋神宗在元丰年颁布的,但古代你不能被这种法案迷惑,执行才是关键。

    富弼似乎又想起什么来,又继续言道:“哦,其中还有一个最为突出的例子,也就是在庆历元年,当时我朝正在与西夏作战,朝廷担忧边境战士因修建防御工事,而毁坏民屋,激起民怨,故由中书省起草诏令,规定不得因修建防御工事,而强拆民屋。

    而在第二年范文正公在西线巡视,经邠州时,遇到百姓拦路告状,说是‘官中修营,占却园地,拆了屋舍’,范文正公当时就引用这条规定,要求官府立刻给予百姓补偿。

    不过在补偿的过程中,也是一波三折,原本范文正公是要求官府赔地赔屋给百姓,但由于官府无空闲之地,于是又折价赔钱,可是,由于当地转运司也有相关规定,应该是赔地给百姓,但又无人告知转运司,官府无地可赔,可官府又根据此规,向百姓要回赔付的钱财。

    范文正公得知此事后,责令官府立刻退还所有已经赔付的钱财,至此,此事才了。”

    司马光听罢,欣喜之余,又是一拍大腿,懊恼道:“我怎将这些给忘了。虽无条例,但有判例啊!”

    王安石、吕惠卿则是紧锁眉头,就连程昉都变得惶恐不安。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之前那些供词,只是道出程昉滥用民力,但无法令可循,但富弼拿出法规和判例。

    输了呀!

    张斐问道:“富公可还记得当初中书省这条规定?”

    富弼点点头,背诵道:“陕西军州如有因修展城郭、仓库、草场、营房等,但系侵占人户地土去处,并令将系官空闲地,许人户请愿指射,官司给还。若无地土,即取索本主元买契,比类邻近地段买置价例,支还本钱。”

    非常详细,先赔偿土地,并且户主指定的地段,不能拿荒郊野外的地段来赔,若无土地,必须以近邻地段的比价,以钱币偿还。

    张斐又问道:“这条政令,是有写明陕西军州?”

    富弼眼中闪过一抹赞色,点头道:“是的。”

    张斐又问道:“富公所言真宗朝和仁宗朝时期的补偿例子,是真宗皇帝和仁宗皇帝亲自下诏对民户进行赔偿吗?”

    富弼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问道:“富公认为,河北诸州应该遵循此例吗?”

    “不能。”

    富弼摇摇头道:“我举此三例,就是想证明一点,朝廷在这方面,其实并无明文律法。否则的话,又何须皇帝下诏,又何须中书令下达规定,且也只是指明陕西军州。”

    这个两级反转,令在场所有人都看傻了。

    但回过头来一想,好像又很有道理,如果有法律规定,那还需要皇帝下令,依法行事就行。

    尤其是范仲淹这个例子,指明是陕西军州,为得也是怕激起民怨,耽误战事,也就是说这不涉及其它地方,甚至可以说明,没有相关法律,要有的话,中书省何必多此一举。

    王安石、吕惠卿、程昉是长出一口气。

    吓死人了!

    张斐又问道:“先帝尚且给予百姓赔偿,官府不应遵循其例吗?”

    富弼道:“遵循固然没错,不遵循,圣上亦可治其罪,且下令补偿百姓,但张检控问得是司法,司法上确实是难以判定。”

    张斐又问道:“难道司法上,是允许强征民屋的吗?”

    富弼道:“《宋刑统》只是规定官员不得强取民屋民田,但如果是官府所为,并且有朝廷的政令,这就很难去问责。

    不过事情当然不能这么做,这是不合理的,既然破坏他人房屋、田地,朝廷就应该给予补偿,此乃理所当然之事。”

    张斐道:“既然是理所当然之事,为何没有相关法律?”

    富弼思索一番,回答道:“依老拙之见,即便对此立法,可能情况也并不会得到太多改善,就如范文正公的例子,在陕西军州是有明文规定的,但这种情况仍旧发生,若不是遇到范文正公,且再三查访,只怕百姓也得不到赔偿。

    因为之前是政法一体,执行政令者也就是执法令者,他拆屋民屋,自然不会认为自己在违法。而且,也有可能真的会延误河防工事,甚至于战事。

    如王提刑所言,那么大的工事,不出一点纰漏,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因这些纰漏而临阵换帅,甚至导致河防工事停滞不前,损失将会更为惨重。

    若有律法,但又无法得到执行,反而会损律法的权威。”

    张斐道:“依富公之意,该由朝廷下令,补偿百姓?”

    富弼道:“此非治本之法,上述三例,百姓所遇皆为明主贤臣,得到赔偿,乃是幸运,可在当时,其实还有很多百姓,是无法得到任何补偿的。”

    这就是人治和法治一个重大区别。

    是真宗,是仁宗,是范仲淹,下令赔偿百姓,而非是依法赔偿。

    也许结果是一模一样的,但这就两回事。

    如果真宗不赔,又能怎样?

    张斐点点头,问道:“何谓治本之法?”

    富弼思忖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老拙认为其实方才问答,已经讲明问题关键所在,就是应该动工之前,制定出一份完善、周密的计划,这也是我朝祖宗之法所强调的。要拓宽多少河道,征召多少劳役,占用多少田地,拆除多少房屋,这些都应该写入在内。

    同时应该制定出完善的律法,规范如何征召劳役,如何补偿百姓。以往政法不分,即便拟定相关律法,可能也难以执行,但如今有了公检法,老拙认为这是做到的。

    此外,如果不写明这些,其实圣上和宰相也都不知道,此番工事具体需要多少耗费人力财力,待工事完成之后,可能结果亦非圣上所愿,如果早知道需要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可能朝廷又会另外考虑。”

    赵顼听得眼泪都在打转,确实,确实应该这么做。

    现在这事就是搞得他骑虎难下。

    但是孟乾生等官员,听到这里,不免是恼羞成怒,这富弼明显就是在跟张斐打配合。

    估计又得借此事,在河北地区推广公检法。

    如果公检法是带着赔偿去的,河北百姓肯定又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这特么已经不是第一回,但总是令人防不胜防啊!

    天呐!

    这个游戏到底该怎么玩啊!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非常感谢富公给我们提供如此专业的建议。”

    富弼忙谦虚道:“哪里,哪里,这只是老拙个人的看法罢了。”

    “不不不!”

    张斐摇摇头,一本正经道:“富公真是谦虚,富公不但通晓古今律法,而且目前担任立法会长,乃是非常专业的回答,也无可挑剔,我们检察院将会会充分考虑。”

    这不是客套话吗?富弼愣了愣神,木讷点了下头,便起身带着一丝疑惑,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张斐喝了一口茶,王巩便站起身来,传韩琦出席作证。

    可算是轮到老夫了!

    韩琦是激动地站起身来,哪知这脚下一麻,险些摔倒,幸得一旁仆从搀扶着。

    未等韩琦回过神来,身边的富弼淡淡道:“别紧张。”

    韩琦猛地回过头去,“老夫这是紧张吗?这是腿麻。”

    富弼抚须微笑,其实他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无论对方是什么阶层,他从不以阶级论人,但唯独戏弄一下韩琦,心里能稍微畅快一点,毕竟这心里还憋着一股气。

    韩琦轻轻跺了几下脚,然后推开仆从,强势地往上面走去。

    富弼笑着摇摇头道:“这把年纪了,还是恁地要强?又或者是回光返照?”

    韩琦往上面一坐,气氛直接达到顶点。

    富弼、韩琦虽都是三朝老臣,但韩琦更是能够代表旧朝权臣,与王安石、司马光可都有间隙的。

    他的回答,会令大家都很紧张,包括王安石在内。

    虽然韩琦看上去是病怏怏的,但谁能保证,韩琦不是借机要重返朝堂,无论是对革新派,还是保守派,都是难以接受的。

    当然,韩琦在朝中的马仔,那是非常兴奋。

    “你那些客套话就免了,说得也不是很顺耳,还是直接问吧。”

    张斐刚刚张嘴,韩琦就摆摆手道。

    其实韩琦早已经不要强,但是面对张斐这个后生,还是激发了他一丝丝斗志,上来就先声夺人。

    “多谢韩相公理解。”张斐讪讪一笑,咳得一声,颇为严肃地问道:“韩相公目前担任河北四路安抚使,判大名府,不知是否?”

    韩琦点点头。

    张斐道:“可是根据我们检察院所查,针对程都监在河北展开的河防事务,韩相公是很少过问。”

    韩琦道:“那是因为近几年老夫旧病缠身,处理政务,已经是力不从心。”

    张斐问道:“韩相公对此是一无所知吗?”

    “那倒也不是。”

    韩琦摇摇头,道:“关于周副使他们方才所言,老夫也是知晓的,但老夫也如他们所言,对此不敢妄自干预。”

    张斐惊讶道:“以韩相公的地位,都会畏惧程都监?”

    程昉谨慎地瞟了眼韩琦,心里也是捉摸不定,他在河北确实没有给韩琦面子,但他也不认为,韩琦真的这么畏惧他。

    韩琦道:“我并非是畏惧程都监,而是因河防而畏惧。”

    张斐问道:“韩相公可否说得详细一点。”

    “其实他们方才已经说过了。”

    韩琦感慨道:“这天有不测风云,水患之事,是难以预判,倘若老夫对河防干预,万一此时闹起水患,那所有责任可能都会由老夫来承担。老夫就是地位再高,可也承担不起这数万万人命,更何况河北其余诸官。

    程都监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当下所为的事,直接关乎国之大计,关乎河北各路的百姓。”

    这一番话来,真是说到官员们的心坎上,也引得不少官员直点头。

    因为水患是无法预测的,你不知道下一刻会怎么样,你如果阻扰,万一出问题,后果是任何人都无法承担的。

    张斐伸手引向程颐,“但是程副使以法度,阻扰程都监调用水兵。”

    韩琦笑道:“老夫并不认为此乃明智之举,万一去年十二月,亦或者今年一月那条河道闹水患,程副使将会承担所有责任,因为无人可以证明,此番工事能否阻止这场水患,只能惟结果论。”

    程颐不禁问道:“韩相公之意,莫不是下官要放任不管。”

    韩琦目光直视,咳得一声,“遵守听证会的规则,倒不至于承担后果。”

    “.!”

    程颐是尴尬回过头去。

    在听证会上,你没有发问权。

    张斐嘴角微微抽搐了下,问道:“韩相公之意,莫不是让程副使放任不管。”

    韩琦这才回答道:“人各有志,老夫绝无此意,但如果程副使放任不管,老夫也能够理解,并且不会与之计较,因为事情必然会是如此发展的。”

    张斐问道:“韩相公此话怎讲?”

    韩琦道:“因为程都监也感到害怕,试想一下,他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财力,一旦失败,他将面临怎样的后果?

    他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堵住那些决口,也必然会急功近利,而任何阻拦他的人,都有可能成为替罪羔羊,故而无人敢言,而这又会促使他进一步变本加厉,如此循环,直到出最终结果。”

    张斐问道:“韩相公认为这最终结果会是什么?”

    “将会以失败告终。”

    韩琦道:“河北百姓本就要肩负防辽重任,哪里经受得起这般消耗,税收年年减少,就已经说明问题,如此下去,水患未除,贼寇四起,而士兵疲之河防,无力剿贼,不说河防工事定会遭受破坏,倘若辽国乘虚而入,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啊!

    但此错不在程都监,亦不在程副使,而在于治水一直以来,都是我华夏之大计,责任重大,本应全国上下同心协力,共同治理,又岂能寄托于一人身上。

    而如今朝中大臣对此番工事是争议不断,如此情况下,在老夫看来,就不如不修。”

    王安石闻言不禁暗自皱眉,不愧是韩赣叟,这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啊!

第六百九十五章 听证会(五)

    到底这姜还是老的辣,韩琦这一番话,引得无数官员是直接飙泪。

    无论是周革,还是程昉,神情也都渐渐变得委屈。

    可真是理解万岁。

    程昉为什么着急,不就是因为朝中很多人盯着他,在攻击他,同时反对他的河防计划,并且皇帝也对此开始生出疑虑,所以他必须马上做出成绩来,让皇帝安心。

    没有时间给他挥霍。

    这与王安石改革变法,其实也有些像似。

    要快速出成绩。

    而周革等河北官员为什么不敢阻止程昉,无非也就是他们怕承担这份责任,因为这责任太过沉重。

    而如盛陶这些御史,他们之所以敢弹劾程昉,那是因为他们不会直接阻碍程昉执行任务。

    其实还是目前的技术,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各有各的想法,对与错,仅仅是在于自己的信念,以及政治斗争中,而最重要的科学往往被人忽视。

    可是王安石、吕惠卿却有一种危机感,因为韩琦这一番话,看似不偏不倚,也没有直言当下的河防工事存有问题,但不难听出来,韩琦希望阻碍东流计划。

    相比起与王安石争斗多年的司马光,这韩琦手段显然是更为老练,虽然他心中锐气早已消失殆尽,但他到底是从党争中历练出来的,经验是极其丰富,这是王安石所不具备的。

    韩琦是深刻的知道,党争的危害性会体现到哪些方面。

    如果要在此案上怪罪任何人,这事反而解决不了,他会被卷入其中,且占不到任何优势。

    因为谁也不会认输,认输就是死路一条,只有说不怪罪任何人,才有可能扭转一些事情。

    而其中最为主要的人物就是皇帝。

    因为无论怎么说,这皇帝都是主要负责人,只要出问题,肯定跟皇帝有关,因为是你皇帝说了算,如今动员了这么多百姓,是不可能轻易承认自己失败。

    关键这事,还跟变法紧密的捆绑在一起。

    只有将这责任先说清楚,才有可能让皇帝改变这个计划。

    韩琦这是在凿坡让皇帝下驴。

    堂中的赵顼自然也听出韩琦语外之意,但他心中也是颇为感激,因为他确实是要借坡下驴。

    真不愧是韩琦,果真是厉害啊!张斐心中也是一番感慨,这是妥妥的友军,因为他开这场听证会,主要也是为皇帝卸下负担,轻装前行。就顺势问道:“关于治理河北河道,朝中争论非常激烈吗?”

    “争吵有数十年之久啊!”韩琦抚须感叹道。

    张斐故作惊讶道:“是吗?”

    韩琦点点头道:“关于此番治水的源头,应该是要追溯到景祐元年,至今约有四十年左右,那一年黄河在濮阳横陇决口,但与之前决口不同的是,这一次河水径直向东北方向分流,经大名至滨州入海。河水也自此也离开行水千年的京东故道,形成了横陇河道,此二道皆谓东流。”

    张斐不禁问道:“那何谓‘北流’。”

    韩琦道:“那横陇河道淤塞十分迅速,仅仅行河十余年便高民屋丈许之多,且极不稳定。以至于庆历八年,还是在濮阳,在横陇决口点的上游商胡县再次发生决口,且决口形成的新河道进一步向北摆动,经大名至乾宁军入海。此道谓之‘北流‘’,自此便有了‘东流’与‘北流’之争。”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不知韩相公是何主张?”

    韩琦回答道:“老夫与一位知己好友看法相近,这位知己好友便是刚刚卸任的青州知州欧阳永叔,他认为‘唯有疏浚北流之海之道,使之下流畅通,是为最适宜之策’。”

    张斐问道:“下官不太懂治水之道,韩相公可愿具体解释一下此中之理?”

    韩琦道:“在庆历年间,针对此事是有过一番争论的,当时我并未直接参与,而我之所以赞成欧阳永叔之言,乃是因为我认为在诸官的争论之中,永叔说得最合实际。

    他首先道出,水患之因,乃河本泥沙,无不淤之理。淤常先下流,下流淤高,水行渐壅,乃决上流之低处,此势之常也。

    而自东汉王景治水后,河水行之千年,而未有决口,故有大量泥沙淤积在河床中,河床日久淤高形成悬河。

    然而,河水经澶、滑二州时,由于河道两岸有山体约束,河道最为狭隘,上游洪水到来,至此壅水,极易溃决,纵观我朝水患,也几乎都是发生在澶、滑二州。

    若不清故道淤泥,则强行使河水再回故道,此无异于自寻死路。”

    有一些官员频频点头,但也有不少官员是嗤之以鼻,就连文彦博、司马光都是眉头紧锁。

    可见在这个问题,确实存在极大的争议。

    张斐点点头,道:“韩相公的意思,东流乃是行千年之故道,大量泥沙淤于河道,故至我朝水患不断,此非人祸,而是自然而成。若要坚守故道,应当是清除淤泥,可当下又对于淤泥,束手无策,故而应当离开故道,而治新道,也就是所谓的‘北流’之道。”

    “正是如此。”

    韩琦又道:“这因在河沙,若治故道,就应先治河沙,可不能头疼医脚,而当时掌管黄河河堤工料事务的李仲昌则主张先疏通六塔河,对黄河进行分水,然后将大河引归到‘横陇河道’,此谓之‘回河东流’。

    而欧阳永叔则认为六塔河道不过五十步宽,欲以五十步之狭,容大河之水,此可笑者。又准确的预判,若堵商胡口,塞北流,而引水入六塔,河水必决于商湖口,后来朝廷未有采纳永叔之言,当真就在堵上商湖口的当晚,河水便又决于商胡口,引发巨大的灾难,唉.仁宗皇帝也因此下达‘罪己诏’。”

    堂中坐着的赵顼听到此处,不由得哆嗦了下。

    这真是想想都害怕啊!

    一场水患逼得皇帝下罪己诏,可想而知,这水患有多么可怕。

    哎呦!这欧阳修真是在什么事上面,都有自己独到的远见,可真是厉害,只可惜未能与之见上一面,实属遗憾!张斐暗自轻叹,又是问道:“那为何欧阳相公的建议,未有朝廷被采纳?”

    韩琦抚须道:“这是因为当年朝中几位重臣皆赞成李仲昌之言,导致仁宗皇帝最终未有采纳欧阳永叔的建议。”

    说到这里,他突然瞄了眼富弼。

    张斐看在眼里,不免也偷偷瞥了眼,见富弼神色确实有些不自然,心想,难道是富公说服仁宗皇帝采纳李仲昌之言?

    但他也很快回过神来,继续问道:“韩相公认为若寻北流,可解水患?”

    韩琦点点头,但又补充道:“老夫只是认为,欧阳永叔所言,是最贴合实际,至少无人可反驳‘积淤泥而使河床高悬’之理,治理必然就是清淤。但至于北流新道是否可避免水患,老夫亦不敢保证,到底这水势无形啊。

    故此,老夫虽主张北流,也曾上疏圣上,表达对开浚二股河的担忧,尽到臣子本分,虽说圣上最终采纳回河东流,但老夫认为朝廷既然已经决定,就不应阻碍,故对程都监所为,也并未干预,到底程都监确实是在努力治河。”

    这一个大迂回,又回到此案本身。

    吕惠卿不禁低声骂道:“真是老奸巨猾!”

    看似大公无私,但实际上则是在宣传北流,以及暗示程昉就会使用蛮力,而不得其理,只能徒劳无功。

    王安石自也听出弦外之意,不禁有些蠢蠢欲动。

    张斐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然后向韩琦言道:“非常感谢韩相公出席作证,令我们知道整件事的原貌。”

    韩琦却是苦笑道:“韩某老矣,如今也只能略尽绵力。”

    说罢,他捏了一把老腰,呻吟道:“哎呦!这把老骨头,实在是无法久坐,张检控可还有其它问题?”

    张斐忙道:“下官并无其它问题,韩相公可下去休息。”

    言罢,他心想,不对呀!你下去难道就不是坐着吗?

    张斐又狐疑地审视着韩琦,这时,那仆人已经上来搀扶着韩琦,站起身来,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见其神情稍显得意,顿时反应过来,暗道,原来如此,他这是要引蛇出洞啊!

    富弼不动声色,小声道:“永叔早已不问朝政,若知你又将其置于漩涡之中,恐会怪你的。”

    韩琦毫不在意地说道:“天下间谁又没被他怪过?”

    富弼笑而不语。

    欧阳修年轻时那嘴炮,要么不开,要开必然就是地图炮,包拯他们都被教训过,谁能幸免。

    韩琦又补充一句,“况且你富彦国都不怪我,他又能怪我什么。”

    富弼稍稍皱眉,“当年决策,我确有疏忽,是责无旁贷。但是你方才之言,只是道出东流之弊,而未有提到北流之弊,这也是有失偏颇,难以服众。”

    韩琦笑道:“我若将话都说尽,他们说什么?”

    说罢,他瞧了眼王安石。

    富弼稍稍一愣,顺其目光看去,当即明白过来,不禁笑道:“原来你是抛砖引玉。”

    韩琦皱眉道:“是抛玉引砖。”

    韩琦下去之后,王巩便看向张斐。

    张斐大口灌下一杯茶后,又瞧了眼天色,“放衙时间到了,要不先休会吃饭。”

    “吃吃饭?”

    王巩差点没咬着舌头,这个紧要关头,大家都已经屏住呼吸,你竟然要吃饭?

    就连许遵都傻眼了,转过头去,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也纳闷道:“你们这么看着我作甚?”

    许遵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不如说完再去吃,你很饿吗?”

    张斐笑道:“检察长,这话题要是继续聊下去,可能晚饭都吃不下去,而且。”他低声道:“咱们要是表现的太多热情,会让人质疑的,就应该举重若轻,该吃饭时先吃饭。”

    质疑?质疑甚么?许遵捋了捋胡须,思忖片刻,突然笑着点点头,道:“就依张检控之言,先吃饭吧。”

    王巩虽有不解,但这里可是他们翁婿说得算,没有办法,他只能站起身来,宣布暂时休会,下午再审。

    这顿时就引起一阵哗然,人人脸上都充斥着不满,你丫是没吃过饭吗?

    这种关键时刻,王安石都已经快站起身来,你来个休会,你小心生儿子没小鸡鸡啊!

    吕惠卿便道:“如今时辰尚早,为何急于休会。”

    张斐道:“但我们觉得有些累,也有些饿,得去休息一下,下午还能继续。”

    “.?”

    这个理由可真是-——欠扁。

    如果可以的话,不少官员恨不得上去,直接将这对翁婿踢走,自己来主持。

    来这么一出,可真是要了亲命啊!

    但检察院方面完全不在乎他们的看法,纷纷起身收拾文案来。

    我的会议我做主。

    不过曹太后对此有些异议,颇为不满道:“这张三年纪轻轻,怎么还不如几个老人,这一会儿功夫就累了。”

    她都没累,你就累了,你好意思吗。

    赵顼也有些不爽,“大娘娘放心,待会孙儿就去教训他一番。”

    他也是这么做的,将曹太后送到厢房里面休息后,他便立刻命人,悄悄将张斐给叫来。

    “为何你要突然休会,可别告诉朕,你是真的感觉累了。”

    见到张斐,赵顼就很是不解地问道。

    因为这场听证会,就是要解决这个争端问题,不解决这个争端,赵顼下不了台,如今人家韩琦已经将坡都给凿好了,但朕都还没有下去,你突然来个暂停,恐生变数啊!

    张斐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这是因为其实东、北二流之争,亦非此案的关键所在,公平起见,我们检察院不能过于引导这个话题,否则的话,他们定能看出,这场听证会是另有目的。”

    赵顼立刻道:“但这就是朕的目的。”

    “我知道。”

    张斐点点头,“陛下无须为此焦虑,依照我对王学士的理解,他一定不会就此打住的,下午他一定会申请出席,然后强调北流之害,以此来反驳韩相公

    如此一来,就不会影响到检察院在这场听证会的公正性,因为这是他们要强行议论此题,而我便可借题发挥。”

    “原来如此。”

    赵顼稍稍点头,突然呵呵笑得几声,坐回到椅子上,道:“你可真是将他们给摸透了。”

    张斐摇摇头道:“并非是我,而是韩相公,他方才急于离开,就是因为他希望留下了一个让王学士不得不出面辩诉的理由。”

    赵顼点点头,又是感慨道:“其实关于此番争论,朕早已经听得耳朵生茧,每每入寝之时,耳边总是回荡着这些争论,时刻在煎熬着朕。”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张斐,“但奇怪的是,他们此番在听证会上的言论,却令朕耳目一新,好似听过,又好似从未听到过,这真是怪哉。你可知其中道理?”

    “规则。”

    张斐想都没有想,就回答道。

    “规则?”

    赵顼错愕道。

    张斐点点头道:“他们在朝中的庭辩,几乎是没有规则的,反正就是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针锋相对,而且只有陛下可以镇得住他们。

    而在听证会上面不一样,听证会上是有主持者,是有规则,是有发问环节,他们只是其中的参与者,他们不知道会有什么证人出现,如果不谨慎回答,随时可能会被人识破,而所面对的也不是对方,而是会议的主持者,出口言论,自有所不同。

    此外,陛下目前是置身事外,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然感觉有很大的差别。”

    赵顼若有所思道:“不错,或许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方才聆听时,朕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亦是受益良多啊!可惜,被你给打断了。”

    张斐拱手道:“未有让陛下尽兴,张三实在是罪无可赦。”

    赵顼听得是呵呵直笑。

    “恩师,韩相公方才之言,似乎若有所指,这不得不防啊!”

    吕惠卿是忧心忡忡道。

    王安石点点头,道:“最初我就是在韩公门下担任幕僚,其智术、手段,心胸,皆胜于那司马君实,我自不会大意,下午我会申请出席,驳回其言论。”

    吕惠卿道:“韩相公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如此言论,会不会是他想以此重返朝堂?”

    如果韩琦要重返朝堂,那王安石就得离开,这一山不容二虎。

    东流计划,是王安石支持的,而韩琦却暗示北流是正确的,皇帝若要改北流,极有可能就会再度启用韩琦。

    吕惠卿对此是如临大敌,到底韩琦当年权倾一时,绝非善类。

    王安石却有不同的看法,道:“这不大可能,我听闻韩相公近年来,身体确实不好,他哪还有心力处理政务?”

    吕惠卿道:“如那司马懿也是久病不出啊。在学生看来,韩相公重返朝堂,不禁对恩师不利,于司马相公,亦是非常不利,学生认为,应先将韩相公拒之朝外,到底司马相公也支持回河东流。”

    言下之意,二者若要选其一,应优先考虑与司马光联手。

    王安石沉吟半响,兀自摇头道:“依我对韩相公的了解,他是不大可能想要重返朝堂,这几年,他几乎年年都上奏请求致仕,实在是官家不批。

    至于他此番为何回来,我想应该还是因为,韩相公对东流计划一直都是耿耿于怀,之前你也知道,他是几番上疏,意图劝阻官家,不要启用程昉。”

    虽然他和韩琦是恩怨颇深,但他对韩琦却始终非常尊重,韩琦再怎么,也敢有所作为,敢于变革。

    司马光反倒是更像欧阳修,嘴炮是相当厉害,更要命的是,他们这嘴炮还打得很准。

    “真不愧是片纸落下四宰相的韩赣叟,方才那番言论,可也是精彩至极,老当益壮,亦不过如此。”文彦博笑吟吟道。

    韩琦笑道:“宽夫就莫要试探韩某,韩某是绝无重返朝堂之意。”

    说到此处,他不免一声哀叹,“唉恰恰相反,我自知已时日无多,此番回来,便是想要恳请致仕。只不过这河北水患,乃我心中梦魇,倘若不处理好,将会为害无穷,我大宋永无宁日,我也将死不瞑目,故此韩某仍想再努力一回。”

    文彦博道:“可你也说了,不敢保证改道北流将无水患。”

    韩琦摇头笑道:“韩某此番回来,是来参加听证会,而不是来与宽夫争辩的,况且,我们都已经争了几十年,也乏了。”

    文彦博呵呵道:“你这是逼着我们都上去坐一坐啊!”

    韩琦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这话说回来,张斐要求休息,对于他们这些老人而言,还是非常友好的,下午会议继续时,人人都是精神抖擞,不过神情到时发生少许改变,不再像上午那样,个个都紧张,忧心忡忡,而是营造出一种剑拔弩张的氛围。

    因为韩琦在上午挖的坑实在是太大,相比起来,程昉、程颐反倒是算不得什么。

    各方都不得不就此展开争论。

    如张斐所料,王安石在中午时,就派人去主动申请要出席。

    再会议开始,王巩便将王安石请上来。

    等到王安石坐下之后,张斐问道:“听闻王学士对上午的供词,有所补充,故而申请再度出席作证?”

    他得表明态度,这可不是我引发的,而是你们自个要说的。

    王安石点点头,道:“上午韩相公的那番言论,是精彩绝伦,使得吾辈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治水之道,在于全国上下能够同心协力,而不应该因为政见不合,便相互掣肘,此亦非为臣之道。”

    司马光当即鄙视王安石一眼,心道,谁掣肘了,那程昉在河北权势滔天,还要怎样?是你们自己执行不当,焉能怪得了别人。

    张斐道:“不知王学士有何要补充的?”

    王安石道:“是关于东流和北流的问题,北流形成,在于故道决口,而最初仁宗皇帝采纳崔峄、张惟吉的建议,任由其行,未有堵决,故才形成北流。

    可在皇祐三年,北流在馆陶县发生决口,而且明显可以看到河势壅塞不畅,随时会发生新的决溢,这才引发了是维持北流还是恢复东流的争论。

    由此可见,之所以对此有争议,源于北流决口,其水势是极其不稳定,而非因东流决口。

    之后大名留守贾昌朝认为北流冲出来的新河道,淹没了大片土地,财税收不上来,无力对抗北敌,而东汉遗留下来的‘京东故道’堤防比较完备,略加修葺便可作为天险,‘内固京都,外限夷狄’。”

    “原来如此。”张斐点点头,道:“也就是说,回河故道,亦有防御外敌之因?”

    王安石点头道:“当然,如沧州扼北敌海道,若河不东流,沧州在河之南,直抵京师,无有限隔。

    至于欧阳相公提到河北民生凋敝,不应整修故道。可要知道,北流延绵千里,使百万生齿居无庐,耕无田,流散而不复,财政损失,不可估量。这难道不是民生吗?”

    不少人是纷纷点头,表示赞成。

    哪怕司马光、文彦博都稍稍点头。

    张斐看在眼里,心道,原来这东流派,是从防御契丹出发。带着一丝勉强地微笑,问道:“这就是王学士所要补充的?”

    王安石点点头。

    “哦。谢谢。”

第六百九十六章 听证会(六)

    哦,谢谢?

    就这?

    这一番激昂的表述,换来得却只是一句“谢谢”。

    尤其是张斐那漫不经心,甚至还夹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表情,这让王安石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而张斐随后的一句话,令王安石彻底怒了。

    “不知王学士还有其它要补充的吗?”

    言外之意,就是你若没有补充,那我就得请你下去。

    王安石压制住心中的愤怒,反问道:“看来张检控对于有关东流、北流之争,已经是了如指掌。”

    张斐忙道:“哦,我对此并不是太了解。”

    王安石很是疑惑道:“那你为何不问清楚?”

    张斐报以歉意的微笑:“还请王学士见谅,首先,我们当然非常感谢,王学士能够帮助我们,完整的了解整件事的全貌。

    但是,此次听证会,主要涉及到是否起诉程副使和程都监的举证,而不是专门开来讨论东流和北流之争,这到底不归我们检察院管,我们检察院也无暇去干预这些事。”

    王安石愣了下,突然也反应过来,对呀,这是在审案,但但这也是韩琦先提及的,我只是顺着他的话题去说的。

    不过王安石到底也是久经沙场,短暂的愣神后,他便道:“关于对程都监的很多指控,就是源于此争,检察院不打算了解清楚吗?”

    张斐点点头道:“我们当然知道,此案是源于治水,我们当然也会弄清楚相关河道工事,但是但是我们是希望能够听到更为专业和客观的建议,而非是主观的政策。”

    王安石沉眉道:“难道我的建议,还不够专业和客观吗?”

    “呃王学士谈论的是政策抉择,包括很多因素,还有防御契丹人,但这不在我们的关注范围内,我们主要是谈论河防工事。”

    说着,张斐突然低下头,快速翻了翻文案,“但是据我们所知,王学士并无太多治水经验,对于河防工事的技术,也未有发表过什么反响甚大的文章,甚至都没有担任过水利官。”

    未等王安石反驳,张斐又道:“当然,我知道很多治水的政策,都是王学士起草的,但王学士也并不知道,这河道是应该拓宽一尺,还是拓宽一丈。而这些意见,才与此案有着直接的联系。因为我们必须得弄清楚,程都监在治水方面,是否有徇私,比如说故意调整河道,让一部分人得利,这是我们非常关注的。”

    这一番话不禁让王安石感到懵逼,就连下面的韩琦、文彦博、司马光等人也是猝不及防,呆呆地看着张斐。

    在中午休息时,他们都已经准备好展开一场河道大辩论。

    到底这是北宋传统的政治节目,如韩琦所言,已经争吵了几十年。

    而这个平台是他们所未有尝试过的,他们也觉得很新鲜,包括司马光、文彦博,都是跃跃欲试。

    结果这才刚开始,张斐就是一泼凉水从头淋到脚。

    如果王安石都不配坐在这上面高谈阔论,那.那他们也不配,因为他们也不是那种专业人员,技术人员,也没有发表过治水文章。

    也就是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而如程颐等一些官员,则是觉得这检察院这是公正无私,因为他们知道,真正夹带私货是韩琦,是王安石,他们想掀起东流、北流之争,但人家检察院根本就不买账,这不就是大公无私吗?

    这也使得孟乾生、裴文等官员,觉得无比诧异,满脸问号。

    他们原本以为检察院是故意要在听证会上面挑起此事,然后引导政策,这也是张斐惯用的手段,可不曾想,检察院完全没有这意思。

    王安石头回被人嫌弃不专业,而且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这胸都快要气炸了,愤然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气鼓鼓地等着张斐。

    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的话.!

    张斐对此也只能尴尬一笑,毕竟他都不修边幅,伱还能指望什么,朝着王巩点点头。

    王巩忐忑不安地站起身来,传上一个名叫东升的人。

    听到此名,大家都是面面相觑。

    谁呀?

    似乎没有一个人认识。

    所有的目光都望着证人出席的甬道,他们也想见识一下,能够将王安石给比下去的人物,又是何方神圣。

    过得一会儿,只见一个四十左右,贼眉鼠眼,四肢粗大,满面风霜,身着短褐的中年汉子走了上来。

    这真是令人大跌眼镜啊!

    什么鬼?

    就是看气质也不像似什么隐士高人啊!

    张斐伸手示意,“东二叔请坐。”

    “多多谢。”

    东升哆嗦着嘴唇,含糊回了一声,那对鼠目又是左右看了看,小声嘀咕道:“咋咋这么多大官人在。”

    张斐又是温和地笑道:“请坐。”

    “哦。”

    东升是直挺挺地坐下,仿佛是受到魔法指令,而非是自己的行为。

    张斐安抚道:“东二叔莫要紧张,我们今日请你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河北地区的水情。”

    “俺俺知道,那官人与俺说过。”东升直点头道。

    张斐问道:“你能否先告诉我,你是哪里人,又是干什么的?”

    东升哦了一声:“俺是澶州人,是转运司的一名巡河卒。”

    巡河卒?

    王安石差点没有气晕过去,你让我下去坐着,就是要请这巡河卒上来。

    你这摆明就是故意羞辱我啊!

    真是岂有此理!

    司马光他们也都一头雾水,什么情况,直接从宰相降到巡河卒!

    这落差未免也太大了吧。

    不得不承认,这听证会的含金量骤降啊!

    整个听证会的氛围,确实也因东升的出现,而发生改变。

    张斐却不管他们,问道:“你能否具体说说这巡河卒的职责所在?”

    东升道:“这很简单,就跟着河水走,有时走堤岸,有时乘舟去,然后回来报告,这水都上哪儿呢,湍急与否,等等。”

    张斐点点头,“你担任巡河卒多少年?”

    东升道:“俺担任巡河卒就有二十年,但俺从小就跟着俺父亲巡河,这算下来,可就有三十年。”

    张斐笑道:“你父亲也是巡河卒吗?”

    “嗯,俺家已经有三代担任这巡河卒。”东升略显骄傲道。

    张斐笑问道:“听闻你还曾指证转运司河流图的不对。”

    东升直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你可知道最近几年,朝廷都在整治河北河道?”

    东升直点头道:“俺当然知道,俺这几年腿快跑断了。”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我想朝廷应该为你们配上一匹马,或者一头驴。”

    东升咧嘴傻笑起来,挠着头,“那咋可能。”

    张斐笑道:“说不定以后是有可能的。”

    东升心中一喜,暗道,莫不是俺说得好,还有奖励,那可真是极好。

    顿时正襟危坐,也打起精神来。

    张斐又问道:“你既然有参与这些河防工事,那么你对此有何看法”

    “哼!”

    “胡闹!”

    此话一出,两旁官员顿时极为不满。

    这么大的政策,你跑去问一个巡卒,还让我们这群大员在一旁看着,你这是在羞辱我们吗?

    东升吓得一惊,不敢言语。

    张斐眉头一皱,神情严肃道:“事先我们就是讲明过规矩,谁若再干预证人作证,我们将会请他们去厢房里面喝茶,其严重者,我们甚至会保留起诉他的权力,我们检察院从不开玩笑。”

    顿时鸦雀无声。

    但人人脸上充斥着不满,行,这是你的地盘,等听证会结束后,我们再找你算账。

    张斐又向东升道:“东二叔,你无须害怕,你就如实说就行,无论对错,都不会有人责怪你的。”

    东升见这年轻人,如此厉害,一番训话,两边大官人当真不敢言语,也就稍稍松了口气,“俺俺.觉得那二股河开浚工事可是做的很好,没用几天,就将决口给堵上了,那大官也定是懂治水之人。”

    程昉听得微微一笑,这大叔有点眼力,也难怪检察院专门请他来。

    哪知东升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俺觉得那大官可能有些着急,也没有没有考察清楚当地的河水走势。”

    张斐问道:“为何?”

    东升道:“在开浚二股河后,那就要堵住新河道,但是二股河才引走六分水,大官就要堵新河道,这就得用很多人来堵住,但其实等到引走八分水,再去堵的话,我估算就只需要三成的人力,而且工时就只要一半。”

    司马光听罢,不禁高看这厮一眼,真是有点能耐。

    张斐又带着鼓励的语气道:“东二叔,你请继续说。”

    “是!”

    东升点点头,心道,难道我说得很好。顿时信心倍增,又道:“还有就是在那里疏通二股河,就必须将二股河原来那块巨大的洼池给截断大部分走,那洼池可是非常重要的,没了这洼池,一旦洪峰过猛,就会导致二股河与新河道合一,那可就会发大水。”

    张斐问道:“你所言的新河道可是指北流?”

    “是的。就是官人们常说得北流。”

    东升直点头,又道:“还有还有,根据我的观察,黄河之水是往西择,但西山有几条河流又是往东注,二水本就相冲,若是大水一冲,这中间可就成了汪洋大海,至少五州将会被淹没。”

    此话一出,赵顼神色大变,倏然起身。

    不少官员也是面露骇然之色。

    张斐道:“东二叔,你这光说,我们也听得不是很明白,你能否画出来给我们看看。”

    “行。”

    东升自信满满道:“关于这澶州附近的河道,那俺真是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张斐很快让人抬上一块屏风,上面盖着一张白布,又备上文房四宝。

    东升拿着笔在上前,就是一顿画,虽然就是草草几笔,谈不上美观,但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就是你不会觉得他是在乱画,给人一种熟练的感觉。

    一些熟知河北河道的官员,看得是频频点头。

    但也有些文官,将头偏到一边去,一群朝廷大员,在这看一个小卒画画,可真是丢人现眼啊!

    张斐笑问道:“看来你是经常画啊!”

    东升点点头道:“俺们巡河卒可就是干这事,一定要清楚这河水会流向哪,不过俺一般都是在沙地上画,还没在这么好的布上画过。”

    说话时,他又面露惋惜之色,好似破坏了一块好布。

    张斐偏头看着画板,又道:“东二叔可否再与我们讲解一下。”

    “这这行吗?”

    东升一看这两边全是大官,心里到底有些忐忑。

    张斐道:“没关系,你说就是。”

    “那那好。”

    东升又照着图纸说了一遍,洼池在哪,疏通点在哪,洪水一来,这水势又会怎么走。

    韩琦、司马光他们也渐渐听得入迷。

    饶是生气的王安石,不禁也是全神贯注。

    等到东升说完后,张斐又问道:“东二叔,你既然对水势走向如此熟悉,那你可有办法,让新河道的水回到旧河道。”

    东升直摇头道:“这俺可没有办法,这就好比你往坛子里面倒水,水满了就会溢出来。”

    张斐笑道:“但可以在坛子下面在放一个木盆,比如说开条新河道分流。”

    东升直摇头道:“这人能挖出多宽的河道,有河水冲得快么?运河挖了那么多年,能跟黄河河道比么。俺爹就跟俺说过,这水要往哪走,自有它的原因,可是改变不了的。”

    张斐道:“那你可有跟上面说过这些?”

    东升想了想,“好像是说过,但谁听俺这个小巡卒的。”

    张斐点点头道:“非常感谢东二叔能够出席,你先下去歇息一下,若有需要,我再请你上来。”

    “好!那俺就先走了。”

    “慢走。”

    东升走后,检察院又传上一个名叫罗坚的人。

    此人打扮跟东升差不多,年纪稍大一些,生得两撇八字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张斐问道:“罗叔请坐。”

    “多谢。”

    罗坚坐了下去,神情呆滞。

    弄得张斐都觉得多问一句,都是罪孽,略显尴尬地问道:“罗叔可否告诉我们,你是哪里人,又是干什么?”

    罗坚道:“我曾是馆陶县的一名堤坝巡吏,现在是一名修船工匠。”

    “堤坝巡吏就是负责巡视堤坝?”

    “还有负责修建堤坝。”

    “那你干了多少年?”

    “二十年。”

    “那你对近几年河北河防工事有何看法?”

    罗坚偏头,呆呆地看着张斐,“我我只懂得修建堤坝。”

    张斐笑道:“那咱们就说说河防工事的堤坝。”

    罗坚想了一会儿,“那堤坝修得倒是很坚实,而且技术也很高,就是没啥用。”

    程昉原本听着还挺舒心的,听到后面,当即怒视着罗坚,你丫懂不懂,不懂就别瞎说好么?

    张斐问道:“为何?”

    罗坚道:“因为河道太窄,根本防不住,那漳河刚刚开浚一年,不就又决口了么。

    其实堤坝也只能防止一些小水患,亦或者延缓水势,真要来了大水,也是防不了的,这防水也跟防火一样,修好堤坝,养护河道,做好警示,若水势上涨,就应该通知百姓赶紧逃跑,等水患过了之后再回来。”

    一些官员听得是连连点头。

    这人岂可胜天啊!

    张斐看了眼文案,道:“根据我们检察院所查,你曾有效的预示过一场水患,并且让当地的百姓赶紧去往高处避难。”

    罗坚点了下头

    张斐道:“但可惜并没有成功,还是有很多百姓遇难。”

    罗坚又点了下头。

    张斐道:“你还因此丢掉堤坝巡吏的职位。”

    罗坚点点头。

    张斐道:“为什么?”

    罗坚道:“因为大家认为我是在散播谣言。”

    “但事实证明你不是。”

    “可我要不负责,那县官就得负责。”

    两边的官员,略微遮遮脸,毕竟外面还有不少百姓看着的。

    “这倒也是。”

    张斐笑着点点头,“那你又是如何预测水患的?”

    罗坚道:“我是经过多年的观察,发现在一些经常决口处,只要河水涨到一定的位置,就有可能发生水患,因此我就在附近的堤坝,刻上刻度,当河水涨到刻度上,我就跑去告知百姓,得躲避可能到来的水患。”

    张斐点点头,又道:“如今朝廷疏通二股河,引水东流,馆陶县可免于水患,并且百姓可获良田。”

    罗坚直摇头道:“我认为这反而更危险。”

    张斐问道:“这又是为何?”

    罗坚道:“我家就住在新河道边上,其实新河道行水数年,都已经趋于稳定,只是朝廷一直都放任河水自行,未有加固新河道的堤坝,这才显得河道不稳,只要修固新河道的堤坝,之前那几场水患,都不会伤及太多百姓。

    如今将水截往东去,使得馆陶县的新河道又遭破坏,一旦洪水重返,只怕谁也不能幸免。”

    张斐道:“所以你认为,回河东流是做不到的?”

    罗坚点点头,道:“只要天老爷心情不好,好多下几场雨,那边河道承受不住,这水还是会往这边来的。”

    “多谢罗叔出席。”

    这罗坚下去之后,检察院又立刻传上一位名叫李拓的证人。

    张斐是不厌其烦地询问他是哪里人,又是从事何事。

    “下官乃是滑州人士,在修河司担任公事。”

    “不知李公事担任此职位多久,平时又负责什么?”

    “大概十五年,平时负责清理河道淤沙。”李拓回答道。

    张斐问道:“那你可有参与近年来的河北河防工事?”

    李拓点点头,“有的。”

    张斐问道:“对此你怎么看?”

    李拓道:“下官并不看好。”

    “为何?”

    “因为自古以来,故道难复,其因就在于河水若另择它道,多半就是因为下游淤泥太多,致上流决口。若要解决问题,那也应该去下游清淤,而非上游分流河道,而且这可能会适得其反,根据我多年经验,这水流缓就淤淀。

    如今北流水势渐缓,就能看到河道上积淀淤泥,出现壅塞,朝廷应该赶紧清除北流淤泥,否则的话,将覆水难收。”

    “依你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淤泥该如何清理?”张斐问道。

    李拓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持之以恒的维护,不可懈怠,我朝水患之所以恁地频繁,就是在于唐末乱世,河道疏于治理,同时遭到严重的破坏,应该加固两岸堤坝,栽种树木,及时清淤,不求消灭水患,但求能够减轻水患。”

    堂中赵顼听得是频频点头,一个公事的话,都比那些大臣顺耳多了,唐末乱世,河道几乎走遭受破坏,导致水患不断,我们老赵家是来收拾残局,可不是老赵家导致的。

    李拓下去之后,张斐又连传数人出庭作证。

    无一例外,全都是小吏小卒,但都是在河防建设中担任一些技术官吏,且至少都有十年以上的经验。

    但跟他们的供词,就无一人认为回河东流是能够成功的,全都认为,北流是大势所趋。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们技术官吏,政治跟技术是两回事,政治是有目的性的,不单单是治水,但在技术方面,只有做得到和做不到。

    之后,张斐终于将文彦博给请上来。

    众人不禁又打起精神来,这是有套路的,到底文彦博也是东流派,只不过他跟司马光一道的,建议缓行,慢慢治理,不能急于一时。

    前面那些小兵小卒,都认为东流行不通,这时候请文彦博上来,自然是给他们一个反驳的机会。

    张斐问道:“文公乃是三朝元老,应该是熟知此事的因由,不知文公对此有何看法?”

    文彦博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淡淡道:“老夫对此并无太多看法。”

    不少官员是大吃一惊。

    文彦博久经官场,口才非凡,怎会怎会没有看法?

    吕惠卿就震惊道:“怎么会这样?”

    王安石咬牙切齿道:“我们都被那小子给戏弄了。”

    “呵呵!”韩琦低着头,用宽袖遮住脸,隐隐见到他双肩正在急速抖动着。

    身旁的富弼,听到他那得意的小声,也是颇为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小子总是能够出奇制胜啊!

    张斐故作诧异道:“一点看法都没有吗?”

    文彦博双目一瞪,“没有。”同时眼神警告张斐,你小子适可而止。

    张斐心领神会,“那那有劳文公了。”

    文彦博当即起身回到座位上。

    张斐目光又往司马光等人看去,而后者纷纷将脸撇到一边。

    无奈的张斐又瞧了天色,见已经是夕阳西下,于是带着一丝疲态道:“今日听证会就到此为止,我们检察院会根据今日的问供,来判定是否能够对程都监和程副使提起诉讼,如若我们觉得证据不够,同时又有人可以提供新得证据,我们将会再举办一场听证会。”

    王巩站起身来,表达对各位的答谢,然后正式宣布,听证会到此结束。

第六百九十七章 软着陆(上)

    这场听证会真的是高开低走!

    眼看一场大厮杀就要拉开序幕,哪知走势急转直下,最终以平淡收尾。

    在王巩宣布结束后,官员们都是懵的。

    就这?

    这就没了!

    我们到底参加了一场怎样的听证会。

    一个下午,就听几个小卒小吏在这逼逼赖赖。

    有意思吗?

    不过曹太后似乎对此非常满意,在赵顼的搀扶下,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呵呵道:“这场听证会,还真是别开生面,一群宰相坐在听着几个巡河卒讲道理,有趣!有趣啊!”

    赵顼补充道:“还有太后和皇帝。”

    “是是是,倒是把自己和官家给忘了。”曹太后笑着直点头。

    她虽然只是随便说几句,但赵顼心里非常清楚,曹太后其实不太赞成在河北大兴土木,到底她老公为了这治水,给逼得下了罪己诏,这孙子又来一次,这谁受得了啊!

    只不过曹太后已经看出来,赵顼是要张三这个听证会,来慢慢调整政策,同时是避免付出巨大的政治成本,因为皇帝这个特殊职业,认错的政治成本,是肯定不会小的。

    只是这话可不能说,说出来,那就是后宫干政。

    赵顼对此也很感激。

    从此番听证会来看,他也知道调整政策,是势在必行,其实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而那边张斐也没有去关注那些官员的牢骚,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吃饭。

    下得台来,他先是来到富弼和韩琦的身前,拱手一礼,“多谢二位相公,能够百忙之中抽空来此,这对于我们检察院而言,可真是莫大的支持。”

    韩琦呵呵笑道:“你小子还是跟以前一样狡猾,这都没有将你给困住,还让你又打了个翻身仗。”

    张斐很是迷茫道:“下官愚钝,不明韩相公之意。”

    韩琦佯装不满道:“你非愚钝,而是当我们老糊涂了,事到如今,谁还看不出你在玩什么把戏,还在这里装模作样。”

    张斐神情严肃道:“下官真没有在玩什么把戏,只是谨守检察院的规则。”

    韩琦一愣,又瞟了眼富弼,咳得一声:“差点忘记你不是一个小珥笔,而是检控官。”

    张斐立刻是一脸求饶地笑道:“幸亏韩相公想起来了。”

    韩琦哈哈大笑起来。

    心里清楚就行,你说出来,那张斐肯定不会承认,张斐要是承认,那不就是违反制度。

    一旁不语的富弼,稍稍瞥了眼韩琦,心中略微有些不爽,他也是支持东流的,韩琦是支持北流的,而这场听证会下来,之前被压制住的北流派,显然是最大的受益者。

    当然,这只是就当下的情况来,但具体结果会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为了避嫌,张斐只是与韩琦交谈片刻,便与许遵他们一块离去。

    来到寺庙外,张斐小声道:“岳父大人我先回去一趟,免得芷倩他们担忧。”

    许遵点点头道:“你先回去吧。我今晚请大家吃饭,就晚点再回去。”

    张斐苦笑道:“真是抱歉!”

    许遵呵呵道:“犯不着,老夫会躲得。”

    “正叔?”

    司马光来到程颐边上,见他还坐在证人席上,怔怔入神,于是又再喊道:“正叔?”

    “啊?”

    程颐回过神来,赶忙起身,拱手道:“司马相公有何事指教?”

    司马光问道:“这听证会都已经结束,你为何还坐在这里?”

    程颐愣了愣神,“下官.下官正在思考。”

    “思考什么?”司马光好奇道。

    程颐道:“思考这公检法。”

    司马光不明所以道:“公检法?”

    程颐点点头,笑道:“不瞒司马相公,此番程某接受司马相公的举荐,只因这公检法,但可惜我赴任之时,张三郎正好在陕西。今日可算是见识到这公检法。”

    司马光笑问道:“那你有何感想。”

    程颐思索半响,摇摇头道:“我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其中学问更是博大精深,我还得回家好好想想。”

    司马光笑道:“那你可得赶紧一点,说不定你此番再回大名府,就是公检法的官员。”

    “文公,你方才为何什么都不说?”

    盛陶很是不解地向文彦博问道。

    文彦博瞧他一眼,旋即闭目不语。

    盛陶很是委屈地又瞧向一旁的吕公著。

    吕公著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忙帮着道:“文公何等身份,怎能去与那几个巡河卒辩论,只能说张三那小子太过狡猾,他这般安排,就是故意让文公他们无法开口,忌惮文公的学问。”

    文彦博偷偷睁开眼,瞪了吕公著一眼。

    盛陶并未主意,觉得吕公著之言,也有道理,又是质疑道:“这公检法自称公正,我看也未必啊!”

    吕公著忙道:“那也谈不上不公正,只是!”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圆。

    文彦博也不傻,虽然他也懂治水之术,但是那些巡河卒都有着十几二十年的经验,他们的供词,可全都是经验之谈。

    不怕放下身段,去反驳他们,毕竟这听得人都是朝廷大员,可就怕辩不过,那就非常尴尬。

    因为主持人是张斐,文彦博只要开口反驳,张斐肯定就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到后面肯定是回答不上。

    可传出去,就是堂堂三朝元老文彦博,竟然辩不过几个巡河卒,但其实他面对的是张斐。

    那边张斐刚刚回到家,挺着大肚子的许芷倩就迎了上来,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一旁同样怀孕的高文茵,则是递上一块帕子来。

    “多谢夫人。”

    张斐接过帕子来,又向许芷倩道:“晚上再说,你们赶紧先去后院,待会有人上门找麻烦。”

    “谁?”

    许芷倩惊讶道。

    张斐无奈地耸耸肩道:“除了王学士,还能有谁。”

    果不其然,刚刚将许芷倩、高文茵送到后院,来到厅里,这屁股都还未坐热,就见王安石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见到张斐,便是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我会来找你。”

    “王学士快请坐。”

    张斐站起身来,非常尊重地说道。

    王安石拂袖道:“你知不知道你方才在干什么?你是暗示朝廷放弃东流,改为北流,你可知道这会对朝堂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我当然知道。”

    张斐道:“所以我才这么做。”

    王安石懵了,鼓着眼道:“你知道你还这么做?”

    张斐不答反问道:“王学士为何这般紧张?”

    王安石道:“你心里清楚。”

    “是,我很清楚。”

    张斐道:“因为最初是王学士力排众议,支持东流,并且也是王学士要求大兴水利,推行自己的水利法,一旦东流计划失败,那新政也将会变得岌岌可危。”

    王安石咬牙切齿道:“所以你这是要害我。”

    “恰恰相反,我这是要救王学士。”

    张斐道:“方才那罗坚已经说得很清楚,任凭你堤坝修得多么坚固,只要老天爷多下几场雨,还是会发大水的,天变是不足畏,但人心是可怕的。

    只要发大水,所有的责任都记在王学士头上,我也不明白王学士为何要将新政自己压在这种事上面。”

    王安石道:“你这说法亦可用于任何情况,依你之意,我就什么都不要做,沦为跟那司马老贼一个德行,光说不练。”

    张斐道:“我并非此意,青苗法有问题,是可以弥补,均输法有问题,亦可弥补,但天灾造成的后果,这是无法弥补的,而且这是必然会发生的。

    一直以来,我都非常支持农田水利法,我甚至认为这就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精髓所在,但我坚决不赞成,王学士将新政赌在这治水上面,这是必输无疑的。

    根据我们检察院所查,这两年来,河北还是不断决口,虽然没有造成很大的水患,但这就是一个重要信号。”

    “你休当我看不出你在想什么。”

    王安石哼道:“用你的话来说,那边河防工事是用法家之法在推动,这必然会与你的法制之法冲突,因此你才想出此策,渴望将河防工事也纳入法制之法中。

    那你可真是异想天开,河防工事肯定会增加不少百姓的负担,但也能够令更多百姓受益,如果你期望以公正方式,来治理河道,那我们可以告诉你,这工事是一万年都动不了。

    当年范文正公去江南治水,也是遇到重重阻碍,即便最终范文正公力排众议,改善当地河道,令无数百姓受益,但仍旧未有彻底贯彻,就是因为因工事而受损的大地主仍旧反对。”

    张斐苦口婆心道:“王学士这回真是猜错了,我真的没有想着什么法制之法,如果我是这么想得,那我可以选择开审,直接将所有有过失之人问罪,岂不是更加可以伸张公检法的权威。

    我这是在帮王学士,让王学士能够继续推广农田水利法,继续治理河道,但同时离开那危险的河边,不至于冒着新政全盘失败的风险,来推动这项工事。”

    王安石听得满面困惑,既握有权力,又不担责任,有这种好事,问道:“你在说什么?”

    “王学士请坐。”

    张斐伸手示意道。

    王安石这才坐下。

    张斐道:“王学士急于来此,主要是为了后面那几个巡河卒的几个供词,因为他们的供词,全部不利于东流计划。”

    王安石没有做声,显然是默认了。

    之前关乎程昉的供词,他倒不是非常在意,因为那些话,御史也经常说,而且张斐到底明确指明,没有成文法规,可以认定程昉有罪。

    张斐道:“但我对天发誓,我完全不知道,他们会做出怎样的供词,我只是让人去从相关工事中,找来几个经验最为丰富的吏卒,如果他们的供词都对东流计划有利,那王学士还会找我吗?”

    王安石道:“关键是他们的供词,对东流计划非常不利。”

    “但这不是关键。”张斐道。

    王安石错愕道:“这不是关键?”

    张斐道:“关键是他们这几个人,是用自己的技术,自己的经验来做供,难道这不就是王学士所追求的吗?

    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提升农田水利技术,来创造更多的财富。相比起来,程都监的治理是一塌糊涂,他只是依靠人海战术,换我上我也行,这是无法给官家足够的惊喜。

    如果几个人,且在不伤及民生的情况下,就能够将堤坝修好,如此才叫做惊喜。”

    王安石震惊道:“这如何可能?”

    张斐道:“难道王学士是在质疑自己吗?”

    “.!”

    王安石顿时无比尴尬。

    张斐又接着说道:“这场听证会,表面上看,北流是最大的获益者,但其实王学士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那几个吏卒当真懂东流和北流之争吗?他们并不懂,他只是凭借自己的经验,给出自己的判断,这是无法说明东流计划就是失败的。

    但是这可以说明一点,河防工事技术才是构成一切的关键。

    王学士应该赶紧写一篇文章,极力推崇这几个吏卒,将民不加赋而国用饶与技术革新捆绑在一起。

    无论是东流,还是北流,都用技术和经验来说话,这么一来,王学士将跳脱现在困境,可以站在一个更高更安全的位置,去推动河防工事。

    这将会得到非常多人的支持,而且对方无人可以反驳,适才文公为什么不愿做供,很简单,就因为他反驳不了那几个吏卒,他对河北水势的流向,肯定不如都那东二叔,一旦他进行反驳,那很容易就会暴露出自己是在纸上谈兵。

    不过文公非常聪明,他未有做出任何争论。

    同理而言,一旦王学士掌握所有的技术和人才,就会让反对派变成跳梁小丑。

    王学士可以在饱受水患的大名府,建造一座水利学府,吸引天下英才,做到对技术的绝对掌握,从而达到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同时确保新政将永世长存。

    因为技术永远都是正确的,反对派不可能因为王学士用更优良的铁耙,他们就选择用落后石棍。

    将技术成为新政的推动力,新政将会立于不败之地。”

    王安石沉默良久,脸上的怒气已经渐渐消失,道:“但是东流计划肩负着御辽重担。”

    张斐道:“我在河中府时,曾与当地一位通晓水利的官员草草谈论过几句有关水利方面的问题。

    他说黄河之中的泥沙,在于上游河道的破坏,导致大量得泥沙顺河流而下。而事实已经证明黄河水患泛滥,就是在于下游淤泥过高,那么想要彻底根治,就必须要治理好上游,可上游在谁手里?”

    王安石一怔,“西夏。”

    张斐点点头道:“我说这个故事,就是证明,有关东流御辽,根本就没有足够的理论支撑,远没有‘若治水患,须灭西夏’更为令人信服,因为治理好上游,水里面的河沙一定会减少。

    这才叫做理由。

    而东流御辽就只是一个笑话。河水东流,就保证辽国不能南下吗?其实史书已经证明,真正能够防御辽国的是完整燕云十六州,而不是那段极其不稳定的河道,如果那边河道泛滥,水往咱们这边流,那辽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过来啊!

    所谓的东流御辽,那只是出于对辽军的恐惧,给自己增添一点心理安慰。我是最害怕战争的人,但东流并不给我哪怕一丝的安全感。”

    王安石紧锁眉头,突然抬起头来,呵呵道:“你这么做,是想让自己置身事外,平息这场风波,两边都不得罪。”

    张斐直接笑了,“所以王学士认为自己现在没有被我得罪?”

    王安石神情一滞,稍显困惑。

    张斐苦笑道:“实际上我现在是两边都得罪了,唯一支持我的是一个已经铁了心要致仕的上一任宰相。

    王学士应该非常清楚,司马学士他们也都赞成东流,只是他们认为该缓慢执行,他们可能比王学士更加看重东流计划对御辽的作用。

    区别在于,他们现在本就是置身事外,是毫无风险的攻击王学士,公检法根本就不可能定程颐的罪。

    而且根据司马学士他们的计划,他们是不会出错的,因为他们什么都不会做,若遇洪灾,则认为官家未施有仁政。

    到时我们所能看到得就是他们减轻赋税,减免徭役,为百姓着想,他们本就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所以王学士认为,我这到底是在帮谁?”

    王安石被这一番话给怼得无比尴尬,思索良久后,他站起身来道:“我先回去了。”

    他现在需要冷静一下,这里面的利益太过复杂,张斐这张嘴又真是太能说了。

    “我送王学士。”

    刚刚送走王安石,一直在旁偷听的许芷倩,便走了出来,略显疲惫地说道:“你就不能事先跟王学士商量好么,每回都气得王学士吹胡子瞪眼,要不你口才了得,早就翻脸了。”

    张斐笑道:“既然每回我都这么干,自然是有我的道理。”

    “什么道理?”

    “就是事先跟他商量这种事,是说不通的。”张斐笑道:“只有将他逼到这份上,他才会思考如何改变,而这时候再提出改变之策,他才可能接受。”

    许芷倩点点头,又问道:“司马学士也一样?”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又问道:“待会司马学士也会来吗?”

    张斐摇摇头道:“不会!司马学士向来就比较重视规矩,在检察院未有做出决定之前,他是不会来见我的,以免贻人口实。

    而王学士要更崇尚法家之法,用权力去修改结果,在他看来,这只是正常操作。”

    张斐料想的一点没错,司马光是不可能来找张斐商量的,此时正与富弼、文彦博、吕公著、刘述,商量对策。

    这个结果确实超出他们的预测,他们是希望针对程昉,针对整个河北河防工事,可不曾想,程昉没有整到,反而让北流得到一丝希望。

    但这又不是他们所愿。

    张斐显然是罪魁祸首,刘述对此相当不满,他认为完全张三凭借自己对律法的造诣,在暗中帮程昉脱罪。

    “也不能怪张三。”

    司马光叹道:“到底程昉乃是官家的人,这对于公检法而言,其实是非常棘手,他选择让巡河卒来结束这场听证会,肯定还是想平息这场风波。”

    刘述道:“程昉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公检法若是不能约束他,这谁还会信任公检法?”

    “此言差矣。”

    富弼道:“张三并非是在包庇程昉,而是在解决问题。为什么公检法无法惩治程昉,其实张三已经说得非常明确,在于制度的不完善,唯有完善这方面的制度,才能够真正去约束。

    如若不然,即便今日公检法惩治程昉,官家也可以换个人上去,这是毫无意义的。整场听证会,就是找出朝廷制度的弊病所在。”

    司马光点点头道:“富公言之有理,其实此案也是一个很好的药引,因为程昉个人并没有贪赃枉法,只是为求立功,而不顾百姓,这当然是不对的,但以往这种情况,只能是以成败来论,如果最终成功,即便有许多百姓因此牺牲,即便你我认为不对,朝廷也不会在意的。

    如果我们能够完善这制度,就能够在过程中保护百姓的利益,此才是长久之计。”

    文彦博突然道:“这里面的玄机,老夫也看出来了,但老夫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最后他要让老夫上去丢人现眼,是当老夫好欺负么?”

    “???”

    这事还没过去啊!司马光讪讪道:“可能是因为我与富公都上去过了。”

    文彦博指着吕公著道:“晦叔没有上去过。”

    吕公著无辜躺枪,忙道:“可能是张三认为我不够聪明,怕真的在上面争论起来,到底文公你老成持重,沉得住气。”

    “我呸!”

    “.!”

    王府。

    “学生倒是非常赞成张三的说法。”

    “什么?”

    王安石惊讶地看着吕惠卿。

    吕惠卿道:“以前学生就曾说过,治理水患,本就是吃力不好之事,越往后我们越显得力不从心,从而输掉全局。”

    王安石道:“正是因为朝中大多数人都如你一般想,害怕承担责任,才导致这问题一直没有解决。”

    吕惠卿耐心地说道:“所以学生当初也没有制止恩师,但是如今张三的计划,可以让我们卸下这负担,借用事业法、农田水利法,更轻松、有效的治理河道,恩师为何要纠结。”

    他的理念虽然王安石非常像似,也是有抱负的,但他更加精于算计,之前他是没得选,因为东流计划跟新政是绑定的,他们必须要保程昉,绝不容有失,但不代表他就支持这个计划,他一直认为这回极大增加新政的负担。

    如果张斐能够让他们平安着陆,他当然是愿意舍弃这个计划,从政治成本考量,这就是一笔非常糟糕的买卖。

    将自己裸露在平地之上,任由对方攻击。

    王安石略显尴尬,问道:“你认为可以卸下吗?”

    吕惠卿点点头道:“学生以为完全可以,仅凭那几个巡河卒之言,就改变朝廷这么大计划,这是不可能的。

    同时,根据听证会的过程来看,是很难将程昉治罪的,只要这个时候,我们宣传通过人才和技术来解决河道问题,然后再借机改善一些政策。

    是完全有可能继续将治理河道的权力握在我们手里,但同时也不需要负担太重责任,至少不会因为水患,而影响到整个新政的实施。

    关键,这也能减轻官家肩上的重担,到底程昉是一个官宦啊!”

    王安石双眉一挺,纠结片刻,“你先去与张三商量一下,看如何写这篇文章,不管怎样,多留一手,对我们更加有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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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562/ 第一时间欣赏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作者:南希北庆所写的《北宋大法官》为转载作品,北宋大法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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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熙宁年间,宋神宗赵顼初登大宝,欧阳修、韩琦、富弼英雄垂暮。
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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