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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九十八章 软着陆(下)

    其实吕惠卿也并未看穿张斐与赵顼之间的默契,他之所以认为皇帝可能想变,真正的原因是在于韩琦。

    韩琦这么大年纪,又从大名府赶来参加一场由检察院举办的听证会,这可是一个非常值得人琢磨的信号。

    不会有人相信,这是检察院的权威。

    也不可能。

    以韩琦的地位,就是不鸟检察院,检察院还真就没有办法。

    唯有一人,能够让韩琦回来参加听证会。

    这个人就是皇帝。

    而韩琦又在听证会上暗示东流不行,还是得北流,如果真是皇帝让韩琦回来的,那么就不难猜测,皇帝确有改变计划的想法。

    一旦韩琦势力归朝,再加上北流派的支持者,那是完全可以取代王安石的。

    这不得不慎重。

    咱先往后退一步,看看情况再说。

    王安石当然不可能被几个巡河卒的供词动摇,但他也得顾忌一下皇帝的想法,虽然他一直都判定,韩琦不大可能重返朝堂,但你要说这是不是皇帝的暗示,其实王安石心里其实也摸不准。

    因为王安石知道,韩琦一直都在恳求致仕,确实是年纪大了,但赵顼就是不批,并且让韩琦负责镇守北疆这个极其重大的任务,除此之外,还有富弼、文彦博、欧阳修等三朝元老。

    留着一帮老头是为什么?

    多多少少是有制衡他的意思。

    这么看下来,张斐这个计划,还真比较适合当下的局势,毕竟发展技术,也符合他的政治理念,而且发展技术,不代表将放弃东流计划,只是放弃在此事上面孤注一掷,去死保程昉。

    吕惠卿当夜就去找到张斐,二人合计此事,而张斐也亲自为这篇文章,写了一篇草稿,然后吕惠卿再带回去,由王安石根据这篇草稿,再亲自写一篇文章。

    写完之后,王安石自己都信了。

    不错!

    这好像就是我新法的核心理念啊。

    很快,这篇文章便在新闻报上问世。

    文章还是以事业法开头,强调治水之道,应当实事求是,以技术和经验为先,并且拿出先人的发明和经验为例,从而又引出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核心理念,表示改良技术,改良工具,就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推动力。

    为此,事业署还将在大名府创办一所水利学府,以革新技术、改良工具为首任,以及表示要加强对于技术官吏的重用,其实技术官吏,也是王安石的基本盘,他们在司马光手下,能发挥才能的机会很少。

    不但如此,他还表示将考虑邀请东升绘制教材中的河流图,以及考虑将罗坚在庭上说到的那套预防水患法也纳入教材中,且还可能会命名罗坚刻度。

    而如这些噱头,当然都是张斐的意思,王安石哪懂这些,不过王安石也赞成这么做,这能够笼络最底层的官吏。

    此外,虽然这是张斐打得草稿,但不管怎么样,署名是王安石,这也是王安石首回明确的表示,将民不加赋而国用饶与技术革新绑定在一起,以前都是绑定金融理财的。

    这报刊一出,立刻引发轩然大波。

    程昉第一时间找到吕惠卿。

    “这篇文章是何意思?”

    程昉抖着报纸,向吕惠卿质问道。

    他认为自己是被出卖了,因为东升和罗坚的供词,都是不利于他的治水方案,夸他们两人,就是损我啊!

    吕惠卿安慰道:“程都监稍安勿躁,我们这只是给大家留有后路。”

    程昉冷笑道:“难道不是你们被韩相公给吓到了。”

    吕惠卿解释道:“当然不是,恰恰相反,我们是防止韩相公破坏我们的计划。当下谁都认同,故道之所以水患不断,主要是在于下游淤积,而目前我们尚无技术,清除那些淤积,这是技术的问题,而非是政策的问题。

    我们要凭借这一点,重新掌控整个计划,到时我们可以再商量怎么做。”

    程昉笑道:“吕校勘,咱家可也不是三岁小娃,你们给自己留了有退路,那谁来承担这责任?”

    说罢,他眼中闪过一抹绝望,也不等吕惠卿开口,便挥袖离开了。

    可不是王安石让他去治水得,而是他先提出方案,然后王安石再给予支持,程昉之前偏向保守派的,因为司马光、文彦博他们也都是东流派,只不过司马光认为他的计划太激进,但王安石却非常欣赏,程昉才因此又投奔革新派。

    虽然他是一个宦官,但也有自己的政治抱负。

    但政治就是非常残酷的。

    吕惠卿来到门前,瞧着程昉那落寞的背影,轻轻哼道:“你要是干得足够好,又哪会贻人口实,还险些将我们都拉下水。”

    此外,王安石这一番表态,也使得革新派有些措手不及,你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继续支持程昉,还是出卖队友,改走北流路线?

    “吕校勘怎么说?”

    孟乾生向邓绾问道。

    邓绾道:“吕校勘说,这只是为咱们留有后手,以求能够继续推动农田水利法。”

    裴文冷哼道:“我看着不是吧,大肆吹捧两个巡河卒,这摆明就是要认输啊!”

    邓绾道:“认输倒也不至于,王学士只是强调治水方面的技术,并不会改变东流计划,到底面对韩相公,咱们也不得不更加小心啊!”

    孟乾生皱眉道:“也就是说韩相公将会重返朝堂?”

    邓绾道:“也不是没有这可能,我听说韩相公会在京城逗留一些时日,不会急于回大名府,如果韩相公的病不是真的,那多半是要重回朝堂。”

    谢筠深感担忧道:“如果韩相公回朝,那咱们是得多留一个心眼,而且,如果王学士与韩相公斗起来,那司马君实就白捡一个大便宜啊!”

    几人是面面相觑,有些左右不定。

    对于他们而言,不管是韩琦,还是王学士,其实他们都可以接受,他们唯独不能接受的就是司法改革。

    但对于王安石死忠而言,是宁可跟司马光合作,也不能让韩琦重新回来,因为革新派很多人为了支持王安石上位,都曾弹劾过韩琦,这也是迫使韩琦离开朝中的一个重要原因。

    司马光可以跟王安石共存,但韩琦要回来,必然是在王安石之上。

    从这一点来看,王安石选择退让一步,反倒是比较符合大家的利益,大家冷静一下,看看局势再说。

    审刑院。

    “拗相公可真是虚有其表啊!”

    刘述冷笑道:“这都还没有开庭,就只是一场听证会,便让这拗相公改变自己的初衷,选择跟北流派站在一起,真是为求权力,是毫无原则。”

    吕公著却道:“但这篇文章看着也不像似王介甫写得,他可写不出这般谦虚的文章。”

    司马光点点头道:“这一看就是张三的手笔。”

    刘述道:“即便是张三的主意,但至少署名是王介甫,也就代表他是支持的。”

    司马光道:“认同这篇文章,可不代表他是要认输。这文章上写得非常明确,之所以故道水患不断,是在于暂时清淤技术不足以清除故道下流的泥沙。我看他是以此为由,意图继续推动农田水利法。”

    文彦博点点头,“这其实也并非是坏事,如果王介甫愿意做出一定的妥协,那我们也不应该咄咄逼人。”

    刘述震惊地看着文彦博,我们不是与那王贼不共戴天吗?

    但吕公著、司马光都未有做声。

    他们都是东流派的,因为他们都很畏惧辽国,多一道防线,心里多少踏实许多,辽国这个威胁只要存在,东流计划是永远有市场,无论成功与否。

    但这也是为什么东流计划会失败,就是因为他们首先考虑的是国家防御,其实这也是对的,只是他们根本就拿捏不住黄河,还想那么多,这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如果王安石愿意妥协,就会变成东流派的缓进政策,符合他们的初衷,总比他们两败俱伤,让韩琦给拾了渔翁之利要好。

    虽然文彦博也知道,韩琦是不会重返朝堂的,但是韩琦是绝对支持北流计划,他此番回来也有这个打算,关键人家是真有能力,去改变皇帝的想法,扭转整个政策。

    显然,他们并不支持北流计划。

    那么在这个问题,继续跟王安石斗下去,是得不偿失啊!

    富府。

    “哈哈哈!”

    韩琦抚须哈哈大笑,“想不到我韩某人在这油尽灯枯之际,还能将他们吓得半死,哈哈哈!”

    就知道这厮是来炫耀得,可真是死性不改啊。富弼淡淡道:“听着真是有些悲壮啊。”

    韩琦笑意一敛,顿时兴致全无,不爽道:“彦国,你什么时候,变得比那欧阳永叔更加令人扫兴。”

    富弼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朝廷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开通二股河,是不可能轻易改变计划的,而且王介甫只是说要重视治理河道的技术和经验,并未提到改变东流计划。”

    韩琦自信满满道:“如果官家还是坚定的支持东流计划,那就不会有这场听证会,这一点,彦国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富弼道:“北流也不一定成功,而且新河道是建立在百姓的屋田之上,到时定会引发民怨,为何我们不团结一心,治理好故道。”

    韩琦道:“故道的问题,是经过千年形成的,治理故道的耗费,肯定远胜于修建新河道,关键还治理不好,你不在河北,不知河北的民情,要不是老夫在后面善后,早就闹起来了。”

    其实真正搅浑这一池水的是韩琦,他的出现和主张,令朝中两派都有些忌惮。

    这老狐狸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敢轻易判断。

    韩琦只是在反对王安石新政这事上面,与保守派的主张像似,但不代表韩琦符合保守派的理念,说到底,两派都不希望韩琦重返朝堂。

    那边齐济也从大名府回来,并且递交了一份完整报告后,检察院在审查过后,就再度发表通告,依旧维持原有判定,拒绝针对此事进行起诉,无论是程颐,还是程昉,除非有新得证据,否则的话,这就是检察院的最终决定。

    革新派和保守派对此都有些不满,但也都有些踌躇,但是台谏两院真是毫不犹豫地弹劾检察院徇私枉法,滥用职权。

    到底这一山不容二虎,御史台和谏院都已经将检察院视作竞争对手。

    这回赵顼倒是非常积极,在收到弹劾检察院的奏章后,就立刻在垂拱殿召开会议,商议此事,并且是特地召张斐入殿,针对这个决定做出解释。

    关这方面,还得张斐亲自来解释,许遵可能在对方的质疑下,也会跑偏得,其实他们的司法观念不是这一时半会就能改过来的。

    当然,韩琦和富弼也都有出席,一人一把椅子,坐在左右两边。

    这一上来,御史蒋之奇便揪着张斐发难,指责检察院罔顾事实,那么多百姓因此变得无家可归,甚至于累死在河道上,一条条人命,检察院竟然说没有证据,这简直就是在睁着眼说瞎话。

    “启禀陛下,蒋御史说得非常对。”

    张斐站了出来,“根据我们检察院最终调查结果来看,首先,程副使所作所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因为程副使只是给予水兵三天修整的机会,在军营补充衣粮,最终还是让他们继续回河道服役,同时程都监自己都对此也是赞赏的。”

    赵顼稍稍点头。

    程颐是绝对没有错的。

    张斐又继续道:“相比起来,有关程都监的问题就比较复杂,光在开浚二股河和修建漳河的河防工事上,至少至少是有三千余户百姓,蒙受极大的损失。同时,征召厢兵、劳役达到三十万之多,根据河转运司的账目俩看,初步估计,这直接导致大名府的税入降低了四成左右。”

    赵顼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们检察院仍旧决定不起诉任何人?”

    张斐道:“原因就在于,不管是开浚二股河,还是修建漳河,全都是朝廷的决策,程都监只是提供建议和执行政令的官员。

    根据许多水利官供词来看,无论是修建漳河,还是开浚二股河,是必然需要征召劳役和破坏一些百姓的良田,而在朝廷下达的政令中,也给予其权力,但并没有约束程都监征召多少劳役,也并没有约束程都监可以征用多少良田。

    同时,在《宋刑统》中并没有针对重要河防工事,给出一个具体的判定。”

    蒋之奇问道:“我听说张检控非常擅于利用判例,来完善律法,为何这回检察院并没有考虑通过判例来完善制度?”

    张斐兀自笑着点点头道:“蒋御史言之有理,我们检察院也充分考虑过这一点。但是我们最终认为,这个判例,会严重伤害国家、君主和百姓的利益。

    因为根据我们所查,程都监在这短短几年间,是不辞辛苦治理了河北各条河流,包括清淤、扩建堤坝等非常有益于河道建设的工事。

    当然,在很多方面,他的命令确实值得商榷,也给很多百姓带去了苦难,但他都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如果司法将此事整合成一个判例,并且判定程都监有罪的话,这将会导致一个非常恶劣的现象。

    就是官员们都会变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为一个这么大得工程,是肯定会出各种问题的,就好比打仗一定会死人,如果司法认定这是有罪的话,换而言之,就可以提前判定每个治水大臣都是有罪的。”

    蒋之奇道:“你这纯属欲盖弥彰,这有心和无意,很难区分吗?”

    张斐问道:“那蒋御史认为程都监是有心挖掘百姓坟墓,还是无意的?挖了百姓坟墓,他能够得到什么吗?”

    蒋之奇道:“但你不能视而不见,你应该赔偿百姓。”

    张斐道:“说到这赔偿,我们也是认真审查过的,首先,关于征用和赔偿,都属地方官府负责,其次,地方官府也没说不对百姓进行赔偿,同时律法也没有规定,赔偿多少,又是否有期限。”

    御史彭思言笑道:“这话听着都像似在狡辩。”

    “此非狡辩。”

    张斐摇摇头,“司法也不容狡辩,事实就是朝廷在这方面的规定,是非常模糊的,而司法不能光以对错来判定,而应该是成文规范来判定。”

    赵顼问道:“那依张检控之意,朝廷又该如何应对?”

    张斐道:“臣以为应该完善相关律法,比如说,可以推行法制之法,利用法律去捍卫百姓的权益。

    而当百姓个人利益与国家政策相矛盾时,朝廷也应该写明规则,比如战争期间,朝廷征用民屋,又比如说天灾期间,官府是可以毁坏良田和民屋,以保全国家和大部分人的权益,但同时要规定清楚,将对百姓进行赔偿,数目多少,期限多少。

    当然,朝廷可能也难以考虑周全,但这些都可以慢慢去修补,主要是确定能否征用,是否赔偿,赔偿数目,赔偿期限,等等。如此一来,司法官署就有法可依。”

    赵顼点点头,“言之有理。”

    司马光突然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光凭完善司法,是难以弥补这些漏洞,因为此事复杂的真正原因源于制度的缺失。

    如果程都监事先就将一切关于劳役、田地、等等所有支出,都呈给朝廷,可能就不会出现这些问题。

    臣建议完善这方面的制度,任何工事,都必须先统计好一切,最终再由朝廷裁定,而不能光提供一个建议,就贸然动工。”

    赵顼轻轻点了下头。

    王安石突然站出来,道:“司马学士可知道开浚二股河,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司马光道:“如此类事可以大家来商定。”

    王安石道:“那永远商量不出一个结果来,我认为需要二百人,你认为需要一百人,那将永远无法得出一个答案,到时又跟以前一样,什么事都办不成。”

    赵顼立刻问道:“王学士对此有何建议?”

    王安石拱手道:“在回答陛下这个问题前,臣想向张检控询问一个问题。”

    赵顼点点头。

    王安石又向张斐问道:“张检控,在那场听证会上,你为何选择几个巡河卒上来做供,而不是挑选水利官,据我所知,许多水利官也有很有经验的。”

    张斐道:“这主要是因为水利官是有政治倾向,且要考虑许多人和事,巡河卒就不会有这些,他们只能如实说,而我们检察院希望得到最为纯粹的技术分析。”

    “与我想得一样。”

    王安石点点头,又向赵顼道:“陛下,治理水患,需要得是技术和经验,那么确定人力、物力,确定工事期限,也都应该以技术和经验为准。

    正好事业署打算在大名府建立一所水利学府,召集天下英才,以求提高治理河道的技术。

    臣建议,由河防大臣来提出计划,再由水利学府根据这计划,提供一份预算,朝廷将以水利学府提供的预算为准。”

    刘述当即质疑道:“这水利学府可不是官署?”

    王安石道:“在听证会上,韩相公有句话说得很对,必须朝野上下同心协力,可是我自问也难以与一些同僚达成统一的意见。借用张检控的话来说,水利学府也不会有什么政治倾向的,若大家都水利学府为主,那便可做到同心协力。”

    韩琦笑着点头道:“王学士所言,甚是有理,老夫十分赞成。”

    说着,他又偏头看向富弼,“富公以为如何?”

    富弼隐隐瞪他一眼,旋即点点头:“这确实值得考虑。”

    司马光很是郁闷。

    水利学府属于事业法,是王安石弄得,不还是你说了算,你无非就是换了个壳。

    你们真是太会玩了。

    但这话说出来,好像就有些小心眼了,因为事业法又不是王安石私人的,那些闲赋官员,人人都可以报名。

    赵顼点点头道:“都说这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朕也想听听一些非官员人士的看法。”

    韩琦又是高呼道:“陛下如此胸怀,真乃我大宋子民之福啊!”

    吕惠卿、陈升之、曾公亮等人也纷纷出来,表示支持。

    文彦博他们也陆陆续续站出来。

    王安石又是再接再厉,“陛下,在此案中,争议最多的就是滥用民力,听证会上面,也说明这一点,关于百姓服役,是没有明确规定的,且也难以规定的,因为每户百姓的情况都不一样,官府若要调查清楚,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应急方面,是很难照顾周全的。

    而最好的方式,就是扩大免役法,往后直接出钱雇佣百姓干活。根据我朝制度,主要劳役,还都是厢兵承担,大规模征发百姓服役,一般也都是在天灾之时。

    而在这时候,选择花钱雇役,不但可以征召到许多百姓,同时还能够以工代赈,完成对百姓的救济,是一举两得。”

    “甚是有理啊!”

    赵顼听得频频点头,目光却看向司马光。

    张斐也瞟了瞟司马光。

    司马光却在那里挣扎。

    文彦博心里着急,立刻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要推行法制之法的理念,必须是公检法,臣建议即可在河北推行公检法。”

    “准奏!”

    赵顼毫不犹豫地点头。

    吕公著小声道:“君实,你在犹豫甚么?”

    司马光道:“京东东路都还没有处理清楚,又急着在河北道试行,万一用人不当,这公检法的名誉将会毁于一旦啊!”

    吕公著没好气道:“这事总得有人去干,要别人干得好,那何须指望你啊!”

    司马光道:“大家就指望公检法,那就更不能着急,得将事情做好,而不可能急于求成。”

    “.!”

    吕公著气得直接背过身去。

    赵顼咳得一声,“关于那场听证会,朕也去看了,无论如何,河北许多百姓确实因为朝廷河防工事受到损失,但河北官府无力赔偿,故此朕决定从内藏库拿出三十万贯,用于支付对河北百姓的赔偿和救济。”

    司马光眼中一亮,转忧为喜,立刻站出来道:“陛下圣明。”

    保守派也都激动地高呼:“陛下圣明”

    王安石虽也高呼,“陛下圣明”,但他心里也有数了,皇帝肯定也是认为这个工事确实劳民伤财,但皇帝又不能承认这个错误,那只能是给予赔偿呗。

    好在以后是雇役,咱花钱雇人,不会太劳民伤财。

第六百九十九章 政矛与法盾

    这场看似山雨欲来的风波,最终却以“三十万贯”作为一个终结。

    这就是最终的结果。

    而在此次风波初始时,从未有人想过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因为看似什么问题都已经放到台面上,但似乎什么问题都未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

    整场会议,无人提及东流、北流,程昉也未得到起诉,等等。

    但这却可以说是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因为一旦起诉程昉,且如果判定有罪,这不单单是打击赵顼的权威,同时还会动摇新政的根基。

    而就目前的局势来看,这不太现实,原因就在于赵顼并未打算放弃新政,而且新政执行的也很不错。

    可如果判定程昉无罪,那又会严重损害公检法利益。

    如今这个结果刚好避开这两个极端。

    而原因就在于引入听证会这个制度。

    听证会只是引入审判程序,来针对制度、立法进行的辩论,重点讨论是制度,是律法,个人违法与否只在其次。

    故此,最终引导出来的结果,才会是制度和法律不够完善。

    而庭审是根据现有的制度和法律,针对个人是否违法,进行审判,不在于律法和制度是否完善。

    许多人就困惑在这一点中。

    导致会议结束之后,他们都是彷徨的走出垂拱殿。

    这到底开了个什么东东?

    好像是什么都决定了,又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决定。

    蒋之奇悄悄来到文彦博身旁,抱怨道:“文公,内臣如此胡作非为,竟不得惩罚,身为御史,蒋某是实感汗颜啊!”

    他只是借宦官这个特殊群体,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其实在这场会议之前,他们御史不认为一定输,此事绝对值得一辩,但由于宰相们的沉默,导致他们也是有心无力啊!

    而且他也看出来,方才王安石和司马光是在打配合,你拿一部分走,我拿一部分走。

    双方是在分蛋糕,而没有在抢蛋糕。

    司马光没有反对王安石,王安石也没有反对司马光,双方都是借着彼此的建议,然后提出自己的建议。

    这在御史看来,是真的很无耻。

    等于是将他们御史台和谏院给出卖了。

    文彦博风轻云淡道:“区区内臣值三十万贯吗?”

    赵顼拿三十万贯出来,其实就是变相认错,拿钱堵住大臣们的嘴。

    因为他不能跟宋仁宗一样,直接下罪己诏,那样的话,可能会全盘皆输,况且现在的情况,也没有到那地步。

    所以,这时候拿出这么一大笔钱,其实是诚意十足。

    蒋之奇不依不饶道:“此事岂能用金钱来衡量?”

    面对他的纠缠,文彦博有些不耐烦,沉眉道:“这朝野上下,就你蒋之奇是铁骨铮铮,我们都是阿谀奉承的小人。”

    蒋之奇忙道:“下官绝无此意。”

    文彦博道:“那你就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为何就你特立独行。告辞。”

    蒋之奇讪讪点头,心里却仍不服气,暗骂,你们不是阿谀奉承的小人,只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方才不单单是保守派没有站出来反对,革新派也没有站出来反对,原因很简单,就是韩琦坐在那里虎视眈眈。

    北流计划是不符合两派的利益,如果两派就这个问题,相互攻伐,将东流贬得一文不值,那皇帝就改选北流,这是一个足够启用韩琦的理由。

    而当初在神宗即位时,无论是革新派,还是保守派,都在弹劾韩琦专权跋扈,霸占相位十余年,君弱臣强,逼着韩琦离开朝廷,他们才慢慢上位的。

    经过这几年,赵顼已经掌握大权,他可以再启用韩琦的。

    韩琦要回来,无论他的主张是什么,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如今这结果,虽然王安石并没有栽在这上面,而且还改变套路,继续抓住这部分权力,但是保守派也能够完善制度,拟定律法,限制这种权力。

    矛和盾都得到强化。

    是各得其所。

    大家都能接受。

    你们御史、谏官要闹,咱也不能拦着,毕竟你们也有自己的算盘,但咱们可不会闻鸡起舞。

    韩府。

    “父亲大人,官家在会议上并未决定是否改变东流计划。”

    韩忠彦搀扶着韩琦,慢慢来到厅内。

    但见十分宽敞的厅堂里面,站在二十余名女婢、仆人恭候着,或端着热水,或端着糕点,在当朝宰相中,韩家应该是最有钱的。

    韩琦一挥手,全部使退,坐了下来,瞧了眼儿子,笑呵呵道:“你是想问,为何老夫未有提及此事?”

    韩忠彦点点头。

    韩琦道:“老夫若是提及此事,那就犯了跟王介甫一样的错误,水患之事,是无法预测的,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倘若老夫今日建议官家北流,一旦北流出事,那无论是天意,还是人祸,都是老夫的错。”

    这话得两说,他如果年轻十岁,那就不是这么个玩法,他肯定会想办法借北流重返朝堂,但如今他垂垂老矣,这么做,也只会给后人留祸啊!

    韩忠彦又问道:“那到底官家是想改道北流,还是继续维持东流?”

    对于这一点,很多大臣都感到好奇。

    韩琦道:“老夫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官家可能也没有拿定主意,只是看目前情形不对,担心这么下去,一旦回河失败,就再无回旋的余地,并且还会影响到新政,故此才有这场听证会,改施仁政,避免满盘皆输,只是.!”

    韩忠彦问道:“只是什么?”

    韩琦抚须道:“只是那王介甫不会就此罢休,因为他的改革思想,就是要凭空创造出财富,如果不大兴水利的话,那就无法实现他的改革目的,可能就真如君实所言,他只是在为国敛财,兴修水利是王安石所不能放弃的。以老夫对他的了解,他应该还是会想方设法,去维护东流。”

    韩忠彦道:“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那也不是。”

    韩琦摆摆手道:“既然官家不想劳民伤财,他就不能再大规模征发劳役,同时,富彦国他们也一定会赶紧完善制度,从而利用公检法去制止王介甫大兴水利。

    他们两边,肯定还会再进行一番博弈。

    还有,若实事求是的去治水,在你无法清除下游淤泥,纵使你不愿意,河水也不会如你所愿的,到底回河就没有成功过。那些真正懂得治水的人才,应该会告诉王介甫这一点的。”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不过老夫能做到,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语气中带着一丝失落,公检法的出现,改变了很多事情,令朝堂变得更加生机勃勃。

    这本是一场富有激情的竞赛,但可惜他已是风烛残年。

    他这一生击败了所有的对手,却避免不了输给时间的结果。

    未来永远是属于年轻人的。

    回到制置二府条例司,连一杯茶水都没有喝,王安石便是感慨道:“当初是真不应该用宦官去治水,这宦官必然会牵连到官家,以至于我们也受困于此。”

    吕惠卿听罢,头都是大的,心道,问题就不在于宦官,而是这水患抑制不住。

    王安石突然看向吕惠卿,道:“程昉暂时是不会离开水利司的,但官家肯定也会剥夺他的权力,我打算寻得一个通晓水利的官员前去建设水利学府,顺便接管河北河防,可惜沈存中被派去青州推行事业法,你看该举荐谁去比较合适?”

    赵顼拿出三十万贯,就代表他不会认这个错,程昉自然也不会马上下去,这得等风波过去,再找个理由将他调走。

    吕惠卿小心翼翼地劝说道:“恩师,学生还是建议,将此权交还给各地方官府,让他们各自管好自己管辖的河道,到底河防大臣的权力太过集中,责任也大,但此事又得乞天眷顾,实在是不利于掌控。”

    王安石哼道:“照你这般说法,咱们什么都不做,那岂不是更加轻松,兴修水利,那是以万人之力,除十万人之害,是必须为之。而如司马老儿之流,虽有才华,但目光短浅,非大丈夫也。我王安石可不惧天地。”

    吕惠卿苦口婆心道:“可是恩师,兴修水利,到底是需要动用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官家这般安排,显然是打算休养生息,咱们纵使有心,但也无力啊!”

    他是计算政治成本,目前这阶段的黄河,太难治理,付出和回报,是完全不对等。

    不是不管,而是不能这么去管。

    太可怕了!

    王安石点点头道:“官家的想法,我也看出来了,而那程昉之过,是在于其能力不足,又过度去追求抑制水患,好大喜功,而忽略以水利惠民,自是得不到百姓的赞赏。

    我这番打算调整计划,先以兴水利惠民,赢得民心,然后借此再去修建河道,以求改善水患。”

    兀自是信心满满。

    吕惠卿道:“可是兴水利惠民,也是需要钱的。”

    王安石道:“待新政和税务司去到河北,这财政自会得到改善。再者说,官家不是还拨了三十万贯吗?”

    吕惠卿赶忙道:“那钱不是用来补偿和救济百姓吗?”

    王安石道:“赔偿的钱,咱不能少,但救济的话也是分很多种,纯粹送粮食,去救济百姓,那非长久之计,我们可以工代赈,花钱雇百姓引黄灌淤,让那不毛之地变成为良田,或留给官府,或分给那些无所依靠的百姓,如此一来,既可清除黄河淤泥,又能够利于百姓,是一举两得。”

    这引黄灌淤是北宋一项非常重要的水利措施,道理很简单,就是因为黄河里面的泥沙是来自黄土高坡,里面蕴含着大量的有机物,是可以将贫瘠之地,改善为良田。

    而很早之前,古人就发现这一点,但由于技术不够,只能任由河水漫游,生成天然的沃土,而如今北宋已经掌握非常娴熟得技术,可以动用工程,针对某一地区进行淤灌,人为的制造大面积良田,同时减轻黄河里面的淤泥。

    这也是宋神宗和王安石极力推荐的,程昉在这方面其实也是有很大用功绩,只不过相比起他耗费的人力、物力,这些就不够看,王安石就是要吸取这一点教训。

    吕惠卿见王安石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继续干下去,思索片刻后,道:“若说到淤灌,侯叔献自然是最佳人选,他当初治理汴水,就灌溉出两万顷淤田。”

    王安石眼中一亮,点头道:“不错,侯叔献的确是最佳人选,当初治理汴水时,如吕诲、刘述等人,还诬告其破坏京城风水,最终侯叔献利用丰富的治水经验,令那些人颜面尽失,而且还得到官家的奖赏。如今我们启用他来建设水利学府,也足以证明,我们并没有放弃兴修水利的计划,同时以技术为重。”

    吕惠卿问道:“恩师,那你是打算继续维护东流,还是要改选北流?”

    王安石稍稍皱眉,思索片刻后,才道:“如今已经开浚二股河,要是再回北流的话,那岂不是告诉百姓,朝廷在浪费人力物力,此事不可轻易改变。”

    吕惠卿担忧道:“但此事可得慎重,到底韩相公和巡河卒的话,官家可都听着的,如果我们不做改善,真出问题,我们是难辞其咎啊!”

    王安石摇摇头道:“他们说得也不一定是对的,而且非常片面,要论治水,我不比欧阳相公和韩相公差。我也亲自去视察过,那北流到底是新河道,不确定性太大,而且还需要放弃无数良田,为新河道让路,万一北流发生水患,到时我们将会承担更大的责任。

    而河北可是预防契丹的关键地区,目前我们正在全力拓边西北,河北是不容有失,财政更是至关重要。这一回我们多派几个经验丰富的水利官,全面勘察河防工事,看看如何预防水患,至于说东流,还是北流,咱们先不论及,一切都以事实为准,若能维持东流,自然还是维持东流的好。”

    张斐只是创造出一个悄悄改道的机会,但是就事论事,能不改,自然还是不改的好。

    东流计划,之所以一直有市场,无论失败多少回,肯定是有它的原因。一来,可以御辽,二来,不会破坏安定。

    因为新河道一定会占据很多良田,而那些良田本就是百姓的,这百姓心里能爽吗?肯定会闹事的,走故道的话,那就不会有这问题。

    此番结果,对于公检法而言,可谓是大获成功,但此时检察院是完全没有喜悦的氛围,而是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可算是结束了。”

    齐济长松一口气,瘫倒在椅子上,“每回查案,真是如同渡劫一般啊!”

    张斐呵呵笑道:“齐督察是否还有一句忘了说了。”

    齐济错愕地道:“什么话?”

    张斐呵呵笑道:“就是自从我来了以后。”

    齐济一愣,旋即呵呵笑几声,又觉不妥,摆摆手道:“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本来就是,咱们检察院得就事论事。”

    张斐笑呵呵道。

    他其实很能体会他们的想法,因为在这个封建社会,推行公检法,本就是一件非常难得事,抱怨是不会停止的。

    齐济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因为这就是事实啊!

    张斐又道:“虽这是我造成的,但我也没有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我唯一能够告诉你们的,就是坚守正义和法律,我们不至于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最多也就是让我们滚。如果我们因畏惧,而去选择徇私枉法,滥用职权,那绝对就是死路一条。”

    “张检控言之有理,只要我们问心无愧,依法办事,大不了也就是被贬出朝堂。”

    王巩点点头,又道:“虽然是有些艰难,但若是能够成功,我们自也会得到高官厚禄,这其实也是很公平的,多少人想入仕,一展抱负,还无门可入。”

    齐济稍稍点头,“这倒也是,如今朝廷又决定在河北推行公检法,到时说不定还会让咱们去州府当检察长。”

    张斐笑道:“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会,目前咱们检察院是无人可用啊!”

    正当这时,一个检察员来到屋内,“张检控,富相公和司马学士来了。”

    齐济道:“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张斐笑道:“善后。”

    也不怪富弼、司马光这么着急赶来找张斐,因为他们也知道,王安石是肯定不会停止兴修水利,这得赶紧完善相关制度和法律,避免再发生此类事。

    “真不知道你小子从哪里学来这么多鬼点子,区区一个听证会,便令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徒劳而返。”

    见到张斐,司马光便是呵呵笑道。

    此事的起因,可不是程昉,也不是程颐,而是朝中有些人想挑拨皇帝对公检法的信任,从这一点来看,公检法是大获全胜啊!

    张斐是受宠若惊道:“我还以为司马学士又会责怪我,莫不是因为富公在?”

    富弼抚须微微一笑。

    司马光当即双目一瞪,“你在瞎说甚么,我的目的一直都是要保全公检法,只是当时事情已经闹到那地步,当然是最好能够将程昉治罪,他在河北胡作非为,令多少百姓无家可归,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吗?”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不过这个结果,我倒也能够接受。”

    最初他主要是保程颐,又怕这会影响到公检法,原因就是程昉是皇帝的人。而如今程颐无恙,且也促使皇帝赔钱,以及打击程昉嚣张的气焰,那他当然是相当满意。

    富弼突然开口道:“但其实很多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关于如何立法,完善制度,才是当务之急啊!我们想来听听你的建议。”

    听证会的目的就是检验制度和立法,张斐肯定是早有准备,有个现成的参考,富弼也难得去动脑筋。

    张斐神情一变,严肃道:“关于如何立法,依我之见,其实最为重要的一点,无论立法会颁布什么条例,必须保证能够做到有效执法。”

    富弼直点头道:“难就难在这里,你对此有何想法?”

    张斐道:“答案就是免役法。”

    司马光立刻问道:“此话怎讲?”

    语音透着三分怒气,咱说咱得,你扯他干嘛。

    张斐耐心地解释道:“因为只要朝廷保留徭役制度,那无论怎么去规定,司法都是很难介入的,如果官府雇我来诉讼,不管对方怎么起诉,我都是有赢的把握。

    道理很简单,既然有免费得,那就绝对不会花钱,他们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避开制度和律法的约束,去征召徭役,而世上也没有完美的法律,一定是有漏洞的。唯有将徭役折算成税,需要人力的时候,再花钱去雇,账目上清清楚楚,司法才能够更好的介入。”

    司马光就问道:“如果特殊情况,比如说战争和天灾。”

    张斐道:“也应该付钱,只不过可以事后再给,就事论事,治理水患和抵御敌人,国家都是要承担主要责任的,百姓出人,国家出钱,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司马光又问道:“要是朝廷没钱怎么办?”

    张斐笑道:“朝廷不可能没钱的,只是看用在哪里而已,如何用在官员吃吃喝喝,用在铺张浪费上,那就应该去享受水患,这不是一个借口。”

    富弼听得呵呵一笑。

    司马光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啊!”

    他们两个是极度反对铺张浪费。

    张斐又道:“当然,这是行政方面的问题,也不归我们司法管,我也不大清楚。我只是想借此说明一点,没钱可不是司法的错,司法就应该这么做。

    如果不狠一点,永远都是没钱,永远都在用免费的,这劳役的问题,是永远解决不了。

    从司法的角度来看,宁可在河北地区增添免役税,也比免费征召劳役要强。原因在于免役法会令关系变得非常简单,无论怎么变,都是雇佣关系,若有纠纷,司法就能够做出准确的判断。”

    富弼点点头,又问道:“那关于征用民屋民田方面,又该如何立法?”

    张斐道:“这其实也是属于行政问题,就法制之法而言,是不可能存在这方面的律法条例,因为法律强调的是公平公正。

    只能是行政规定,在哪些情况,官府可以强征百姓的民田和民屋,而司法只是确保,国家和百姓的利益不会受到伤害。”

    司马光疑惑道:“如此说来,这都是属于行政问题?”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需要完善的是行政制度,但一旦制度完善,司法要介入,需要面临的问题,就是雇佣关系和债务关系。”

    说到这里,张斐又向富弼,道:“富公,立法会应该加快通过我在河中府的契约原则和一些商业法案,如此一来,朝廷的赔偿和雇佣,都将有法可依。”

    富弼点点头,道:“关于你在河中府的判例,其实立法会都已经经过讨论,目前正在草拟成文条例,最迟也能够在夏季颁布,我再去看看,能否早点颁布。”

    说罢,他又道:“不过根据韩相的说法,河北一些地区的局势已经是非常严峻,民怨沸腾,贼寇与日俱增,得赶紧派人去河北建设公检法,安抚百姓。”

    司马光叹道:“说是容易,但.但无人可用,我之前安排的人,全都去了京东东路。”

    富弼道:“程颐不是你安排得吗?”

    司马光道:“也就一个,而且程颐还未在公检法干过,都不一定能够胜任。”

    张斐突然道:“关于这一点,我完全支持司马学士,人选问题,一定要遵从宁缺毋滥,道德品行不过关的,一律不能要。”

    富弼惊讶道:“你在乎道德?”

    “呃!”

    张斐不由得满脸尴尬。

    司马光立刻道:“富公有所不知,你这小子的嘴,就如同那王介甫的脸,都不干净,但道德品行还是没有问题的。”

    张斐差点吐出来,道:“司马学士,如果你这是投桃报李的话,我谢谢了,下回别投了。”

    富弼呵呵一笑,又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总得派人去,否则的话,可能会发生民变。”

    张斐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左思右想,“目前河北比较乱的地方,就是大名府、澶州等地,我们不如先派人进入这些地方推行公检法,其余的地方,再慢慢推行。”

    张斐点头道:“这样也很好。”

    “好什么好,这只是无奈为之。”司马光感慨道:“就拿此案来说,要是没有你的听证会,这结果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之前通奸一案,齐庭长也有些无所适从,其实我们公检法比制置二府条例司更容易犯错。”

    富弼稍稍点头,突然能够理解司马光的担忧。

    要是没有张斐,公检法可能早就失败。

    张斐又轻松地安慰道:“只要他们自己不徇私枉法,出现错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京城的公检法是能够为他兜底的。这也是我为何支持司马学士严格挑选人才。”

    司马光是如获知己,关于人事安排,这普天之下,只有张斐给予他支持,文彦博、吕公著都嫌他矫情,直点头道:“这你放心,我选得人,一定是不会出错的。”

    富弼眼中却闪烁一丝疑惑,心道,他若真在意这一点,那当初我建议不要用蔡京,他为何又不听我的,而且他还帮助曹衙内他们在公检法立足,由此可见,他是更注重能力、关系,而并不是很在意道德。

    一直都有读者反应要改变更新时间,干脆以后每天就定在下午五点

第七百章 反其道而行

    在历史上,这熙宁党争,那是矛与矛之争,双方都在不断地攻击对方,反正你砍我一刀,我就刺你一剑。

    结果显而易见,就是两败俱伤。

    由于张斐的到来,以及司马光推动司法改革,这就变成矛对盾的游戏。

    因为在历史上,王安石是一家独大,独断专权,司马光只能嘴上反对,阐述其中利害关系,但无法限制新政,最终就跑去洛阳修书去了,但是现在有了公检法,就不需要去口嗨,是有权力,去限制王安石。

    于是就变成一攻一守。

    新政就是矛,不断地向旧制度、旧思想发起攻击,而司法改革就是盾,防止这矛滥杀无辜。

    话又说回来,王安石性格,就是为矛而生,他的防守真是一塌糊涂,根本就不防守,就不像张居正那样做到攻守兼备,除非我死,否则的话,你们都是弟弟;

    而司马光的性格,则是为盾而生,他心思缜密,又熟读历史,能够准确预知事情的走向,知道对方会在哪里出错,需要在哪里布置防守,可他的进攻也是一塌糊涂,几乎没有,反正是半天憋不出个屁。

    最后他掌权,唯一做的事,就是抹掉王安石的一切政策,无论好坏,当时就连苏轼、苏辙都看不下去。

    在这攻守对决中,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故此在司马光、富弼来找过张斐后,那王安石也是紧接着上门,“司马老儿已经来找过你了?”

    “嗯。”

    张斐点点头。

    王安石又问道:“他们打算如何来限制新政?”

    张斐如实说道:“主要是集中在行政上面,他们会完善预算制度,完善田屋法,到时可能连使用一把锄头,都必须记录在案,想要征用百姓的田地,也要受到司法的监督。”

    王安石眉头一皱:“他们要是这么做的话,可真是什么事都干不成。”

    宋朝的效率,加上司马光的磨蹭,想想都令人感到绝望啊!

    “我倒不这么觉得。”

    张斐摇摇头,“这个预算制,说到底,那就是用数据说话,一份完美的数据,是能够让他们哑口无言的。”

    王安石没好气道:“完美的数据,这谈何容易?”

    张斐道:“这世上的确没有完美可言,但是如果王学士算账技术高于对方,那就是完美的,算术不似道理,没有似是而非的学问,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王安石捋了捋胡须,“就如同你的律师事务所?”

    张斐点头笑道:“正是如此,随着事业法的出现,这些专业人才全都是向着王学士的,也只有新政,能够让他们脱颖而出,预算制其实是有利于王学士的。

    因为这是可以决出胜负的,而那些大道理,反而是吵上半年,也争不出一个所以然。”

    王安石点了点头,又问道:“就这一点吗?”

    张斐道:“还有就是免役法。”

    王安石错愕道:“免役法?”

    这不是我的新政吗?

    张斐立刻将其中道理解释了一遍,又道:“只有免役法,才能够让司法更好的发挥自己的威力。”

    王安石笑道:“司马老儿没有被你气死吧。”

    张斐笑道:“就只有一点点。”

    王安石略显遗憾,又问道:“那你认为,我又该如何应对?”

    张斐思索片刻,神情严肃道:“我认为不应该休养生息,反而应该加大推动农田水利法,大兴工程,千万不要停。”

    王安石闻言大惊失色,你小子比我还狠,连忙问道:“为为什么?”

    张斐道:“休养生息,只适合大乱之后,建国之初,人少地多之际,有着大量的无主荒地,供百姓去恢复生计,而如今许多百姓根本就没有土地,休养生息,那不就是让他们去死么。

    这时候反而更应该大兴工程,以求资之天地,而富天下也。

    其实百姓苦与不苦,并不在于劳动多少,而是在于钱多钱少。以前是徭役制度,那自然是不行的,程都监就是败在这上面。

    如果这三十万贯早拿出来,那根本就没有这么多事,要再多拿三十万贯,指不定百姓能将程昉吹成水神。”

    王安石抬起手,准备拍桌子,但又放下来,兴致勃勃地问道:“这话你就没有跟司马老儿说吗?”

    “当然没有!”

    张斐摇摇头,道:“王学士莫要害我,这话要当着他的面说出来,那他会将我给杀了。”

    “我就没你这小子机灵,所以天天跟他吵。”

    王安石哈哈一笑。

    知己!

    知己啊!

    这番话,愣是说到王安石的心坎上,令他有一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他今日才知道,吕惠卿跟他就不是一条心的,张斐才是他的知己啊!

    这其实也是张斐第一次否定司马光的理念,以往张斐只是表示更支持新政,但从未表示反对休养生息。

    实在是按捺不住,王安石激动地一拍桌子,“说得好啊!你与我想得是不谋而合,司马老儿他们的休养生息,针对的只是富农,贫农在休养生息之下,那只会变得更贫,只能继续大兴工程,让百姓有更多的生计。”

    张斐点头道:“完全赞同。”

    王安石又道:“我打算借此再给这河防工事穿上一件漂亮的衣裳,官家不是要救济那些百姓吗,那咱就在农田水利法下,再设一个救济法,用救济法去推动这朝廷工程,你以为如何。”

    “妙不可言!”张斐笑道。

    “哈哈.!”

    聊起这发家致富,二人真是越聊越起劲,一直谈到深夜,王安石念念不舍地离开。

    不得不说,张斐的这一番话,给予王安石莫大的激励,是踌躇满志,很快就调整过来,他先是奏请赵顼,让侯叔献去担任水利学府的院长,又安排几名水利官,担任水利学府的博士。

    要知道,如今连水利学府都不知道在哪里,至于招生那更是无从谈起,而且包括侯叔献在内的,全都是差遣官,是有实权的,这其实不符合事业法,事业法主要是安顿那些闲散官员。

    大家都知道,侯叔献就是去取代程昉的,王安石不过是在掩耳盗铃,始终不承认东流计划失败,以及程昉的过失。

    但这个掩耳盗铃是很有必要的。

    在确认一点后,王安石又正式上奏赵顼,将三十万贯的救济金、赔偿金,全部拨给河北路的提举常平司。

    由提举常平司来负责赔偿和救济。

    这倒是引起许多人的不满,你们这看着怎么像似左手倒右手,皇帝出钱,结果进王安石兜里,你两可一直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但是王安石反驳他们,提举常平司本就主要救济百姓的官署,这安排是合情合理,不然应该拨给哪个官署。

    司农寺?

    太府寺?

    这不都是我的势力范围吗?

    司马光现在也想得开,毕竟这是皇帝出的钱,你拿着就拿着,我盯着你就是。

    这人和钱都到位后,王安石开始推行自己的新政。

    其一,明确表示将在河北地区逐步废除徭役制度,全面推行免役法,其中包括河道徭役,之前的免役法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河中府、京东东路,全都不涉及河道,因为河道徭役需求量大,朝廷还是想用免费的。

    其二,将在河北全面推动农田水利法,初步估计,要在三年内,灌溉出五万顷良田,兴修一千条水渠。

    这倒不是王安石张口而来,这几年程昉将河北各条河流都治理了一遍,本来就有这方面准备,这个承诺,也是根据具体情况来的。

    其三,推出救济法案,同时与农田水利法紧紧绑在一起,简单来说,你要是没有生计,就可以上提举常平司申请,最低工钱每月两贯。

    其四,将提拔经验丰富,且技术高超的底层官吏。

    这一条条法案推出,朝野上下全部震惊。

    尤其是保守派,这人都傻了。

    经过这一次听证会,哪怕革新派都预计,王安石不会再那么激进,会逐步调整方针,让河北百姓休养生息。

    皇帝给的暗示,也是如此。

    可不曾想,王安石竟然是变本加厉,还要加大对农田水利法的推广。

    这立刻引发保守派激烈的反对,包括韩琦在内,都感到不可思议。

    他预计王安石不会罢休,但皇帝要休养生息,王安石肯定也会低调一点,结果王安石非常高调。

    几个宰相在政事堂,又是一番激烈的争论。

    结果就是司马光惨败。

    原因很简单,三句话,皇帝花钱,百姓自愿,干你屁事。

    虽然没有争过,但司马光是决计不相信,王安石会这么干的,朝廷哪有这么多钱去搞这么多工程,你王安石肯定又是拐着弯要剥削百姓。

    保守派也不甘示弱,立刻出台预算法案,民田民屋法案。

    规定由朝廷,或者说中央发起的大工程,且预算超出一万贯,是必须经由对应的都水、将作,少府、军器,四监的审批,写明一切,四监再向三司申报,三司再下令转运司拨款,否则的话,转运司就不得拨款,而且申请表上,也必须要精确到每文钱,每斤米,每尺布和每个人。

    不过这里还是有一个漏洞,就是制置二府条例司掌控着司农寺、太府寺这两个由新法诞生的财政机构,还是可以绕开三司的审批,但也不足以支撑这么多工程,只是说增加与保守派谈判的筹码,实在不行,我还有两寺做后盾,你们是卡不住我。

    司马光他们也明白,但是他们也有公检法去监督,于是公布将在河北地区,逐步推广公检法。

    而民田民屋法案,则是确定官府若要征用民田、民屋所需的手续,还是给予官府强征民田、民宅的权力,但是必须给予相应的赔偿,不同的情况,赔偿是不同的。

    而立法会也正式通过契约原则,完善赔偿、雇佣,等条例。

    想剥削百姓?

    老子就给你来个全方面防守。

    你王安石要真能做到,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那就算你赢了。

    这一番操作下来,弄得朝臣们都已经昏了。

    上回开会,两边是默契十足,可谁也没有想到,将韩琦挡在外面后,转背立刻厮杀起来,真是一刻都不耽搁。

    不过最近赵顼到时也少有露面,去跟大臣议事,但他们的奏章,基本上都批了。

    那场听证会后,就已经决定了这一切。

    当然,主要还是赵顼最近心情不好。

    花了那么多钱,耗费了那么多民力,结果就是自己还往里面再搭三十万贯,这是为了哪般,平时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可就想着攒一点钱去开疆扩土,结果。

    赵顼是越想越郁闷。

    不过张斐知道赵顼的心思,而且这跟他也有关系,他得找点东西,让皇帝振作起来。

    殿前司,皇宫近卫禁旅校场。

    只见两排身高几乎一样的禁军,列队在场中,手持大竹筒,对着前面一排布假人齐人,轮番齐射。

    而在远处站着二人,正是赵顼和张斐。

    那番齐射完毕后,几个护卫立刻扛着那些假人来到皇帝面前。

    仔细打量那假人身上的一个个小孔,赵顼神情是略显复杂,先使退护卫,旋即又向张斐道:“这只能轻微伤敌,致死恐怕都有些困难吧。”

    张斐笑道:“用于皇家警察对付草寇,那是再适合不过。”

    赵顼道:“可你不是说,此器御辽,要胜于东流。”

    他要不这么说,赵顼都没有心情过来看。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我说的。”

    赵顼道:“可看着不像,如此武器,杀伤和速度,皆不如那契丹骑射。”

    张斐笑道:“当下是不如,但是陛下,你得从潜力来看,这人的力气是有限的,再厉害的弓手,也就两百步左右,不可能突破五百步,但是火药的威力,是可以增强的,今天可能只能射一百步,明天经过改良,就有可能射出两百步,后天就是三百步,是有无限的可能。”

    赵顼听着都乐了,笑呵呵道:“这么厉害?”

    张斐却是一本正经道:“完全有可能,目前还是竹筒,如果改换铁质的,这威力绝对大增,如果再造大一点,放更多的火药,威力自然就更大,这都是可以预见的呀。”

    赵顼眼中一亮,点点头,“听你这一说,好像也有些道理。”

    张斐又接着说道:“我并非是不赞成东流,只是妄求依靠河道去抵御契丹,我觉得这真的有待商榷。与其寄托天意,就不如将命运控制在自己手里,而且这种火器,制造工艺可比刀弓都要难,不是一把锤子,一坨铁,就能够敲出来的,这也利于陛下的统治。”

    赵顼笑了笑,又审视张斐一眼:“想不到你对军事也有建树?”

    张斐道:“不瞒陛下,我对军事是一窍不通,但是我会一点买卖之道,我认为这种武器,潜力无穷,至少比押注东流,要靠谱的多。

    陛下不妨想想,如果这火器能射三百步,将五万人分成五队,轮番射击,几乎是停不下来,别说契丹人,蚂蚁都得打成筛子。”

    赵顼听得哈哈一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先将这种火器配给皇家警察,清缴贼寇,用于研发这种战术,不断改良,将来再用于军队。”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赵顼点点头道:“就依你的意思去办。”

    张斐又道:“还请陛下表彰一下慈善基金会,这样他们才会有捐助的动力。”

    “原来如此!”

    赵顼笑着点点头道:“好!朕亲自下诏表扬。”

    “多谢陛下。”

    一番夸奖后,赵顼突然有些泪目,还是慈善基金会好,都在问朕要钱,唯独这慈善基金会是给朕钱,这必须夸,狠狠地夸,要作为表率。

    太不容易了。

    视察过火器后,张斐又跟赵顼来到旁边花园坐下,小饮一杯。

    “听闻最近朝中比较热闹。”赵顼突然笑吟吟地问道。

    张斐道:“好像是的,主要是因为王学士反其道而行,继续推动农田水利法,这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赵顼问道:“先生可有与你谈及过?”

    “倒是问过一句。”张斐点点头。

    赵顼问道:“你怎么看?”

    张斐道:“我是绝对赞成的,因为我认为休养生息,乃是死路一条。”

    赵顼微微一惊,“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司马学士他们的休养生息,就是无为而治,什么都不做,避免给百姓添加负担,让百姓自我恢复。”

    赵顼点点头。

    “但是司马学士忽略了一个客观因素,就是百姓已经失去自我恢复的能力。”

    张斐道:“因为现在土地兼并在不断地加剧,人口也在增长,如果朝廷什么都不做的话,结果那是可以预见的,那就是百姓将会变得越来越穷,而地主会变得越来越富,同时朝廷也越来越穷,因为朝廷很难将税收来。”

    赵顼听得眉头一皱,这一番话直接颠覆了他的思想观,思索半响后,突然道:“你说得好像有道理,但似乎自古以来,从来就没有人这么干过。”

    张斐道:“所以也就没有人真正的完成王朝中兴。”

    王朝中兴?赵顼双目睁大,不禁兴趣来了,问道:“你说这是为何?”

    张斐道:“面对这种情况,一般都是两种处理犯法,要么就是苛捐杂税,大兴徭役,竭泽而渔,贫苍生,而富国家,这是史书上最为厌恶,这种情况也是不可能会成功,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休养生息,采取这种方式的君主,在史书上一般被称为中兴之主,但很快就会走向没落,因为问题并没有解决,反而还在加剧,国家越穷,百姓越穷。”

    赵顼又问道:“如先生的做法,就能够成功吗?”

    “这是唯一能够成功的途径。”

    张斐道:“相比起我说得这两种情况,王学士现在的做法其实是一条中间之道,既不休养生息,但也不苛捐杂税、大兴徭役,而是朝廷直接投钱到百姓身上,用国家和金钱的力量令百姓焕发生机。

    也可以认为,是国家与百姓联合起来,孤立中间最富裕的地主,是不是刚好避开我方才说得两种弊端。”

    赵顼是直点头,又问道:“可国家财政有数,花钱的地方比比皆是,也不能一直都投钱给百姓,如何收回这回报来?”

    张斐道:“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赵顼一愣,“这不是先生说得吗?”

    “是的。”

    张斐点点头,“其实王学士的理念是非常正确的,只是他的做法是错误的。”

    赵顼道:“莫不是治国先治吏?”

    “当然不是,治吏是一切的基础,吏政不行,就是再好的政策,也是行不通的。如果没有公检法,没有税务司,就是大兴水利,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那先生的做法错在哪里?”赵顼又问道。

    张斐道:“王学士错就错在,太过直接,他的新政思想,是直接从百姓口袋里面赚钱,就如同青苗法,我比高利贷低一点利息借给你,高利贷赚的钱,让朝廷来赚。

    这看似合理,但也会出现一个问题,就是朝廷既是卖家,又是裁判,同时定价权,议价权,甚至于审判权,全都被朝廷控制,这种买卖是注定不可长久。店大欺客,就是这么个道理。”

    赵顼又问道:“现在有何不同?”

    张斐道:“现在就是全力帮助百姓去解决生计问题,百姓有钱,就能交税,这可比高利贷,还要赚钱,毕竟高利贷所涉及的人数有限,而税收面向天下人。

    不仅如此,朝廷在百姓心中,就是救济者,而不是剥削者,而当朝廷与百姓紧密联系在一起,再收中间地主的税,那就是轻而易举。这就会产生一种良性循环。”

    赵顼稍稍点头,又问道:“但是救济只是一时的,而土地又不会增多,百姓如何恢复生计?”

    张斐笑道:“陛下莫不是忘记潜龙勿用的计划。”

    “工商业?”

    “正是如此。”

    张斐点点头道:“这钱只要花在刀刃上,也就是资之天地,比如说灌淤,创造更多的良田,又比如说修道路,让商人来往更便利。

    又比如说,朝廷投钱搞大工程,百姓从中赚到钱,他们就会去买盐,买茶,买酒,买米,买衣,那么商人就会从中得利,他们就会扩大生产,这就需要招人,那就给百姓创造出生计来。

    而国家无形中又将钱给收上来,然后又看准机会,再投下去,如此往复,就能够做到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赵顼问道:“这里面财富有增多吗?”

    “当然有增多。”

    张斐笑道:“以往百姓没钱,喝不起酒,商人一天就生产一坛,而如今却生产两坛,财富不就在增长吗?还有铁矿、铜矿等消耗,以及粮食方面,都不用去劝农桑,自然会有人想办法提高亩产量,因为需求再增多。”

    “朕明白了!朕全明白了。”

    赵顼激动抚掌道:“不瞒你说,之前先生与朕说这番道理的时候,朕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原来这才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其实他哪是不明白,他心里明白的很,就是变着法去抢夺地主的财富,只是最终还是向下转移到百姓身上。

    但是张斐这番解释,格局就要大多了,能够匹配上“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赵顼又好奇道:“既然这是唯一的解法,为何之前从未有人想到过?”

    “因为他们没有公检法和税务司,这钱洒下去,既不知道会用到哪里,又无法收上来。还是那句话,治国先治吏。”

    张斐解释道。

    “治国先治吏。”

    赵顼点点头,心头上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原来这三十万贯是投资,而不是扔出去,“来来来,干了这一杯。”

    有人说我少了一章,没少啊,只是将十二点那章,延迟到五点更新。。。那更新日期就能够看出来,每天都有一章。

第七百零一章 潘多拉盒?

    常有人说,王安石变法,是具有超前的理念,而之所以失败,主要是在于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

    但其实并非如此,没有司马光,没有保守派,王安石变法,依旧避免不了失败的结局。

    他的著名“三不足”,本质上就是要减除皇帝的束缚,帮助皇帝完成高度集权。

    这古代能够限制皇帝权力的理由,本就是少。

    祖宗之法。

    天地。

    人言。

    说到底,其实就这三者。

    如果皇帝可以不顾这三者,那么谁也无法限制皇帝的权力。

    这就是法家思想。

    但王安石的理念又是理财,也就是,利用法家的权力去理财,就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贫苍生,而富国家。

    王安石是用错误的动力,去推动正确理念,得到结果,也必然是错误的。

    到底理念、政策只是一种包装物,内在核心是推动力,推动力决定方向。

    同样的政策,在不同的国度,得到的结果可能是完全不一样的。

    只要明白这个道理,那么张斐的选择,就变得非常简单,那就是支持王安石变法,然后想办法去换掉这个错误的动力系统。

    也就是用法制之法去替代法家之法。

    这才是张斐一直追求的。

    而如今是初见成效。

    在这几年间,王安石一直在被迫调整自己的策略,而原因就是他未有完成法家之术,从而受到法制之法的限制。

    从朝廷到地方,都不是他的一言堂。

    这当然是因为皇帝,赵顼采纳张斐的潜龙勿用,这桌上不能只有王安石一个人,张斐、司马光都必须坐在上面。

    王安石也悄悄挣扎过,而京东东路就是王安石抗争的战场,当时他还是想让变法回到法家的轨道上,但结果是一败涂地。

    但是法制之法有一点好,它只是限制王安石的权力,而不去限制王安石的理念和政策。

    王安石的新政还在全国推广,并未因此而停止,只不过不能完全依靠权力去扫平一切,这也逼得王安石必须着重于自己的理念,而非是专注权力。

    好在王安石是真的对自己的理念,抱有极大的信心,并且心怀抱负,而不像蔡京那种纯粹的权臣,变法只是为了获取权力,以及击败政敌的武器,真正的目标是权力,国家兴盛只在其次。

    王安石也在做出调整,这反倒是令吕惠卿、邓绾他们这些革新派的主力变得很不适应。

    “吕校勘,你为何不劝劝那王相公,如今再在河北大兴水利,风险极高,只会是得不偿失啊!”

    邓绾是心急如焚啊。

    “我如何没劝。”

    吕惠卿苦叹道:“但是恩师认为,河北之过,并非是政策失误,而是在于程昉太过激进,这才让人抓住把柄。但若不继续兴水利,将会使得河北衰败,从而导致北疆危机,为求御辽,必须让河北财政恢复过来。”

    邓绾道:“可是兴修水利,得益缓慢,而民力损失极快,如今河北民力损耗巨大,哪里还经受得起这般冲击。”

    吕惠卿道:“这回恩师会利用免役法去推动水利工程,不会征发徭役,耗损民力。”

    邓绾道:“这怎么可能,官家也才拨出三十万贯而已。”

    吕惠卿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其实王安石也跟解释过,当然,可不是像张斐那样解释,王安石还是没有张斐看得透彻,但吕惠卿始终不明白,他跟邓绾一样,始终觉得这里面风险太高。

    邓绾又道:“吕校勘,今年参知政事要进行轮换,而枢密使根本就帮不上忙,我认为王相公应该将吕校勘提拔上去,增加我们在政事堂势力。”

    吕惠卿道:“这得看恩师的想法。”

    邓绾道:“只要吕校勘愿意的话,我们会去跟王相公说的。”

    就连王安石的心腹吕惠卿都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保守派那边就更是一头雾水。

    急得韩琦都开始往政事堂跑。

    “这王介甫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韩琦道:“这河北民力凋敝,可是经不起折腾。”

    他在河北待那么多年,是真的清楚河北百姓非常不容易,天灾人祸是一个不缺,再怎么下去,富饶的河北迟早会走向衰败。他此番回来,虽嘴上不说,实际上还是希望朝廷体恤百姓,休养生息,利用自己最后的余力,还河北百姓一个安稳一个环境。

    别看韩琦家财万贯,妻妾成群,生活奢靡,但他不管去哪个地方当官,都能够得到百姓的推崇,他是真的处处为百姓着想,衙前役最初的改革,就是由他发起的。

    在那场听证会后,大家都认为,事情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可哪里知道王安石是变本加厉。

    司马光也是气愤不已道:“韩相公还不知那王介甫么,这性子拗的很,他定是不服气,想要证明他是对的。而且这花出去的钱,他一定会变本加厉的收回来。”

    韩琦听罢,更是焦虑:“那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为何不去阻止他?”

    富弼瞧他一眼,道:“你没有看邸报吗?制置二府条例司颁布的是救济法,他是要花钱雇人,这怎么去阻止。”

    韩琦反问道:“你信吗?”

    其实他非常赞成以工代赈的思路,但那都只是小规模的救济,这么大规模的,皇帝不见得舍得这钱,那么结果就只有两个,要么将财政给折腾坏,要么将百姓折腾坏。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

    财政年年赤字,还搞这么大规模的救济,这不是疯了么。

    文彦博叹道:“信与不信,我们也都难以反对,不过我们也在加快推行公检法,是可以制止滥用民力的现象。”

    正当这时,吕公著走了进来,“诸位或许还不知道,方才官家亲自下令,司农寺将再拨二十万贯给河北的提举常平司,推行农田水利法。”

    “什么?”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司马光忙问道:“是官家下达的命令,还是王介甫?”

    吕公著道:“是官家亲自下得诏令。”

    文彦博都不可思议道:“难道.难道朝廷真的打算以工代赈,救济河北百姓?”

    韩琦问道:“司农寺能拨出这么多钱吗?”

    吕公著道:“那免役税可是让司农寺得了不少钱,二十万贯还是拿得出。”

    大家都觉头晕。

    骂都不好骂。

    你要真的是以工代赈,那他们其实都赞成。

    但总觉得这不可思议,里面肯定是有猫腻的。

    从来没有人这么干过。

    在民力凋敝之际,继续大兴工程。

    这回司马光都不觉得王安石是在斗气,因为他太清楚赵顼和王安石,肯定舍不得这钱。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纵使他们智慧超群,也没有想到,张斐才是幕后的推动者,到底张斐很少掺合行政方面的事。

    表面上,张斐也是这么做的,此时此刻,他正在白矾楼。

    不!

    准确来说,是在设在白矾楼的慈善基金会。

    一众富商站在慈善基金会的大门前,昂着头,张着嘴,吞咽着口水,不少人甚至眼泛泪光。

    顺着他们那闪烁的目光看去,一块崭新的匾额,冉冉升起。

    中贵人蓝元震是上蹿下跳,指挥者两个禁军护卫将那匾额挂在门上。

    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上善若水。

    咋一看好像没什么,但问题是边上还有一个刻有”御“字的章印。

    原来这是皇帝赐给慈善基金会的匾额,而原因就是感谢慈善基金会对于军器监的捐助,让军器监研发出一款适用于皇家警察的火器。

    并且赵顼已经下令,将那种火器装备给京东东路的皇家警察。

    挂上之后,蓝元震是左看右看,见十分平齐,这才稍稍松得一口气。

    张斐悄悄上前来,问道:“中贵人,这是官家的墨宝吗?”

    蓝元震道:“当然不是,这可是蔡襄蔡相公当年献于先帝的墨宝。”

    书法家蔡襄?可如今书法家太多,这没意思啊。张斐暗自嘀咕一句,又问道:“为何官家不亲笔给咱写一个。”

    蓝元震双目一睁,“这你还不满意。张检控,你可是咱家见到的唯一一个,能够得到官家连赐两匾的人,你可就知足吧。”

    上回赵顼还给张斐送了一块“御讼”匾,现在还挂在汴京律师事务所的。

    张斐道:“要是官家的墨宝,岂不是更显尊贵。”

    一旁的陈懋迁、樊颙等大富商,听到张斐在那里讨价还价,不由得是冷汗直流,默默地往另一边移去,尽量跟这厮拉开距离。

    在他们看来,只要有这个“御”字,那已经是不得了了,是不是皇帝写得,并不是那么重要。

    蓝元震瞟了他们一眼,又小声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张斐好奇道:“难道官家的字不能外露吗?”

    “.!”

    蓝元震真想捶死他,纠结半响,道:“这要不跟你说,咱家还真怕你今后闯出祸来。”

    说罢,就将张斐拉到一边,道:“这匾额是挂在门前的。”

    张斐道:“匾当然是挂在门前的。”

    “你怎还不明白。”

    蓝元震是急得直跺脚,“这人来人往,要是将官家的墨宝挂在上面,可能会引人笑话的。”

    张斐更是惊奇道:“为什么?”

    “你!”蓝元震道:“因为朝中的书法大家遍地都是,这点道理你还不明白么。”

    张斐问道:“他们敢笑官家吗?”

    蓝元震道:“别得不敢,可要说这诗词文章书法,他们一定会笑的,官家的字其实写得很好,但.但是也比不上文相公、司马学士他们。”

    张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赵顼不用自己的墨宝,是怕被人嘲笑,这确实有可能,因为他最爱的李清照,不就是经常怼天怼地么。

    只要你敢写,绝对有人敢嘲笑。

    赵顼的书法当然非常不错,但到底这年头变态实在太多,在这皇帝中,可能也就那徽宗老哥和他儿子赵构的书法能够与那些变态比一比。

    交谈完这个话题后,樊颙是赶紧带着人将蓝元震一干人等请到楼内,享受白矾楼的美食,这辛苦钱那更是不能少啊!

    而张斐则是与一干大富商去到基金会的会议室。

    “那军器监到底弄出什么武器来?皇家竟赐匾奖赏我们?”

    “据说是一种火器。”

    “哇这军器监可真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啊!”

    “这还用说,军器监可是王相公建议设立的,也算是新政,自然是了不得啊!”

    “只怕全天下的巧手工匠,尽在这军器监啊!”

    “等等!”

    张斐有些听不下去,“各位员外,你们之前可不是这副嘴脸,还要求不再继续捐助军器监么?你们翻脸可真是比翻书还快啊!”

    “.!”

    会议室里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差点忘记这厮的存在。

    “咱就说说。”

    “是呀!咱也不是不愿意,咱就是着急,希望能看到一点成果,这也没什么不对的吧。”

    一众商人赶紧找借口,为自己之前的说辞找借口。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也没有什么不对的,适当给军器监一点压力,也是合情合理的。”

    说罢,张斐话锋一转道:“我只是想提醒各位一句,我们不单单是在捐助军器监,也是在捐助警署,这对于咱们买卖人而言,可是有莫大的帮助,我们的买卖需要保护。”

    陈懋迁连连点头道:“三郎说得是,只是如今咱们在东边开铺,西边也在开铺,这手头上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不能像以往那样,大手大脚的捐助。”

    张斐道:“故此我们得赶紧想办法,赚更多的钱。”

    陈懋迁愣了下,当即笑道:“三郎不会又是想去河北开铺吧?”

    张斐道:“这已经不是想与不想的问题,我们与提举常平司已经是紧密的合作伙伴,这也是我们慈善基金会的战略。”

    陈懋迁道:“事到如今,咱也不是不愿意去,只是咱们目前还在收购京东东路的债务,还有钱去河北开铺吗?”

    张斐笑道:“我相信这块匾能够为我们带来更多的善款。”

    说到这块牌匾,大家又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其实他们也都已经习惯跟官府合作,只是确实最近慈善基金会花钱的地方太多,完全是依靠足球联盟这个吸金利器在维持着日常开销。

    这时,樊颙急匆匆来到会议室,见大家笑得这么开心,“各位在说什么,这般开心。”

    陈懋迁瞧了眼樊颙,又开始酸味泛滥,“樊老弟,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你们白矾楼当初那么慷慨,要求将慈善基金会开到这白矾楼来,这匾挂在这里,不等于也是挂在你们白矾楼么。”

    其余人纷纷点头,大家一块出钱,凭什么这匾你一人独占。

    樊颙心中是狂喜不已,嘴上却愤怒道:“你们这是什么话,当初选址的时候,你们都不做声,如今看到官家赐匾,你们又在这里说三说四,你们好意思吗?”

    “好了!”

    张斐开口道:“要吵咱去酒桌上吵,今日不管怎么样,必须得好好吃老樊一顿。”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

    樊颙道:“等会。招待中贵人的钱,也是我白矾楼出得呀!”

    陈懋迁道:“咱们再另外给慈善基金会选个地方,这回我免费为大家找地方。”

    “行行行!”

    樊颙哼道:“我看你们能吃多少。”

    今日必须痛饮一番,庆祝庆祝。

    可是刚刚出门,那年轻的检察员周正突然来了,“张检控,许主检让你忙完这里的事,就回检察院一趟。”

    张斐不禁稍稍皱眉,立刻向陈懋迁他们道了一声别,然后便与周正回检察院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他便询问周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周正却是毫不知情。

    这更是令张斐忐忑不安。

    来到院里,此时已是正午,但是许遵、齐济、王巩皆在屋内讨论着什么,张斐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许主检,齐督察,出了什么事?”张斐是稍显忐忑地问道。

    许遵直接看向齐济。

    齐济立刻说道:“方才警署那边来了人,是一桩失踪案。”

    张斐赶忙问道:“谁失踪了?”

    肯定是一个重要人物,否则的话,不至于将他给叫回来,到底这年头失踪案也比比皆是。

    齐济道:“是一个侍卫马的厢兵。”

    “.?”

    张斐顿时冒出一头问号,虽然这人命关天,不是小事,但但你们也不是死人,这种事你们也等着我来拿主意,是嫌我累不死么?

    齐济又继续解释道:“报案的是这位厢兵的弟弟,他前几天上警署报的案,表示他哥哥是被皇城司给抓了。”

    “皇城司?”

    张斐稍稍皱了下眉头。

    齐济点点头道:“警署在得知此消息,亦不敢怠慢,但也不敢声张,害怕引发误会,你也知道最近这世道不太平,于是派人在暗中调查,结果有证人看到那厢兵就是被皇城司的人给带走了,可能是因为一句话。”

    张斐道:“什么话?”

    齐济道:“据说在案发当晚,那厢兵与自己的好友在一个酒馆喝酒,这酒兴上来,便说到前些时候那场官司,这言语之间,可能有冒犯圣上,反正就是说不应该在河北大兴徭役,害死不少百姓和厢兵。”

    张斐听得是眉头紧锁。

    王巩道:“其实皇城司对于三衙一直都有着密切的监视,这并不奇怪。但现在问题是,我们公检法该不该介入?

    说实在的,咱们公检法成立这么久,还未有跟皇城司打过交道,也不知道此类事,是否归我们管。”

    其实打过很多回了,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张斐问道:“你们可知道,如这种事,皇城司以往是怎么运作的?”

    许遵突然开口解释道:“在真宗皇帝的那道敕令后,普通差役是不具备审讯权,直到皇家警察出现,才重新获取审讯权,但是皇城司是非常特殊,他们具有审讯权的,但不具备判决权,一般是经过他们审讯之后,然后交给开封府或者大理寺,进行判决。”

    齐济补充道:“除非涉及到朝廷重臣,或者皇亲国戚,否则的话,由皇城司递交的案子,开封府、大理寺一般都是直接批。甚至外面有传言,皇城司还曾有过私设刑狱。”

    许多电视里面,将皇城司描绘的跟锦衣卫一样,但其实二者完全不在一个次元上,不管人数,还是权力,都不是一回事,没得比。

    虽然他们都有特务属性,但是皇城司存在感是极低的,而锦衣卫是具有真正意义上的司法权,是非常非常牛逼的存在,这哪怕是在封建王朝,都是极其罕见的,封建社会也是有完善的司法体制,但如果特务机构具有判决权,那国家的整个司法机构必定会遭到不可逆转的破坏。

    所以明朝后来只能是以毒攻毒,搞什么东厂、西厂去制衡锦衣卫。

    张斐问道:“现在知道此案的人有多少?”

    齐济道:“目前我们也不清楚。”

    许遵突然言道:“朝中诸多大臣一直对于皇城司的一些行为感到非常不满,如司马学士、文公都曾几番上奏弹劾皇城司。”

    这番话就是暗示张斐,这事要想平息,得讲究技巧的,一旦传出去,朝中许多大臣可能又会借机生事。

    张斐是心如明镜,又问道:“警署现在找我们目的何在?”

    齐济道:“现在所有证供,都指向皇城司,警署方面一来也不知道,这种事,他们能不能管,二来,他们希望得到皇庭的指令,亦或者检察院与他们一块去调查。”

    张斐越听越头疼,这是打开了潘多拉盒么,是一桩接一桩,左思右想,“咱们还是照规矩办事,既然有人报案,同时皇城司并没有给出通告,我们首要确定一点,就是人是不是在皇城司。

    如果人果真在皇城司,那么是否介入此案,咱们再看情形,到底皇城司是具备审讯权的。”

    齐济问道:“那咱们怎么回警署?”

    张斐思索半响,“警署也别太怂了,先让他们派个机灵点的去问问。”

    齐济点点头,“那我立刻派人去通知警署。”

    这齐济、王巩走后,许遵便是露出愁容道:“这事要是传出去,肯定又会有人借此闹事啊。”

    张斐往外面瞟了一眼,“其实我也想瞒,但是警署里面有不少内鬼,我们无法确保,警署方面没有透露风声出去,如果已经透露出去,我们再隐瞒,那反倒会被人抓住把柄。”

第七百零二章 太过分了

    由于曹评、曹栋栋父子都跑去西北开荒,这警署也没个主心骨,面对此类事,有些畏惧,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在得到检察院的回信后,警署方面还是立刻派人去皇城司那边询问。

    但只在皇城司得到四个字。

    无可奉告!

    原来这皇家警察当初就是从禁军中脱胎出来的,并且削弱禁军在治安这一块的地位和权力,也断了不少人的财路。

    这当然引发三衙的不满,不过这是皇帝的安排,并且冠以皇家警察的称号,再加上曹评是总警司,三衙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而皇城司隶属殿前司,乃是三衙的大佬,他们见皇家警察上门,心里是非常不爽,你们皇家警察只是私生子,而我们皇城司那是亲儿子,你们别给脸不要脸,是一句好话都没有。

    目前来说,警署确实也确实管不到皇城司的,因为皇城司主要是看皇城的门,皇城是不归皇家警察管的,皇家警察就只管街坊。

    好在张斐与皇城司一直都有秘密来往。

    傍晚时分,张斐出得检察院,上得马车,只见李豹已经坐在马车上。

    见到张斐,李豹稍显尴尬,“我派人去查过,这人的确是在皇城司。”

    张斐立刻问道:“人还活着吗?”

    李豹道:“还是活着的,就是就是动了一点刑,因为告得是谤议朝政,意图谋反,对方不肯承认,所以.!”

    “活着就行。”

    张斐轻轻松得一口气,又道:“官家应该吩咐过,非常时期,当谨慎行事,为什么我完全没有感受到你们的谨慎。甚至你都没有事先告知我此事。”

    李豹立刻道:“这可不能怪我,皇城司那些亲事官,可也不知道我的存在。之前我可就跟你说过,这皇城司其实是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明,专门管理皇城大门,在殿前司都是有职位的。

    我们在军中是没有职位的,殿前司指挥使都不知道我们的底细,只有官家以及几个殿前司的将军知道。

    而且,他们也只是抓了一两个厢兵,这不是什么大事。”

    “等会!”

    张斐问道:“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

    李豹道:“应该是两个都个抓了。但这也不能怪皇城司,谁让他们在那里瞎说八道,扰乱军心,不抓他们抓谁。”

    张斐问道:“那现在进行到哪一步?”

    李豹道:“他们已经承认自己的罪行,皇城司准备缉拿他们的家人归案,到时皇城司会将此案上交给大理寺判决。”

    “大理寺?”

    张斐眼中一亮。

    李豹点点头道:“之前关于士兵的案子,一直都是交给开封府的,除非是一些比较重要的官员才会交给大理寺,但是皇城司不想跟检察院打交道,他们会将此案交给大理寺。”

    “那就好!”

    张斐点点头道:“你待会告知官家时,记得帮我转述一声,这种事若是交到公检法,是非常棘手的,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大家都当做不知道,皇城司那边直接按流程,交给大理寺。”

    李豹点点头,“我知道了。”

    “还有!”

    张斐又道:“你们也顺便看着一点皇城司,至少确保别给我来个突然袭击,如今朝中局势本就复杂,我真是顾不过来。”

    李豹点点头道:“我尽量,但是皇城司那些的人,也都是秘密行事,跟得太紧,会被他们发现的。”

    “好吧!”

    张斐道。

    夜晚,在吃过晚饭后,高文茵、穆珍夫妇是各自回屋,唯有许遵、张斐、许芷倩坐在院内歇凉,如今已经入夏,天气也比较炎热。

    “怎么样?”

    许遵问道。

    张斐道:“人在皇城司,并且还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如今在刑具的拷问下,两人都已经认罪。”

    许芷倩道:“两个厢兵在酒馆里面,喝得酩酊大醉,就因一句醉话,而被告谋反,可真是笑话。”

    张斐指了指她的肚子,“注意胎儿,你要这般动怒,下回可就不跟你说了。”

    许芷倩赶忙辩解道:“我又没有动怒,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

    她现在天天闷在家里,就靠着这点事来解闷。

    许遵道:“其实关于这种案子,要是放在以前的话,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张斐忙问道:“岳父大人此话怎讲?”

    许遵道:“因为从太宗时期到仁宗时期,不断有大臣弹劾皇城司,历任君主,也都下旨降罪过皇城司,对于皇城司的束缚,也是越来越紧,直到王介甫启动变法后,皇城司才渐渐又变得活跃起来。”

    张斐稍稍点了下头。

    这都是属于正常的政治操作,变法必然会引发时局的动荡,所以不管是赵顼,还是王安石,都必须控制言论。

    皇城司活动的范围自然就会变大。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诞生后来的税务司。

    “这只是其一。”

    许遵又道:“其二,如果之前没有程昉的官司,此案倒也不会很棘手,如今的话,如果有人要借机将火引向公检法,可能会很麻烦。”

    刚刚针对完官宦,这又针对皇城司。

    打完左脸,打右脸,赵顼就是脾气再好,也受不了啊!

    张斐点点头,“岳父大人所言极是,我也建议皇城司直接将此案上交给大理寺。”

    “为何?”

    许芷倩问道:“之前检察院审理齐州谋反案,也审得挺好的。”

    张斐道:“这可大不一样,齐州谋反案,我们跟官家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此案可不一样,关键还是公检法确实也不好审这类案件。”

    许芷倩好奇道:“为什么?”

    张斐笑着解释道:“首先,职权问题。皇城司是有权抓捕发表这类言论的人,检察院能否主动介入,尚不得知。

    其次,检察院一旦介入,就会面临很多问题,在皇城司,犯人是在刑罚下,才被迫认罪的,而检察院则是要根据事实依据,如果由检察院来进行起诉,可能会将火引向皇城司。

    最后,也就是此番言论,到底算不算违法?检察院站在国家和君主的立场,就会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

    所以,你别看此案不大,只是两个小厢兵,但对于公检法制度而言,却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我们现在还没有为此准备好。”

    许芷倩点了点头。

    她出身官宦世家,如何不懂此中道理,但她就是很希望公检法能够改变这一切。

    许遵叹道:“就怕这树欲静,而风不止。”

    张斐问道:“岳父大人以为,他们有机会将此案跟公检法扯上关系吗?”

    许遵点点头道:“以往皇城司的案子,多半是交给开封府,其次才是大理寺,而如今公检法已经取代开封府的司法权,那么皇城司的案子当然也可以递交给检察院,进行起诉。”

    张斐紧锁眉头:“那我们还是得准备一下,避免到时又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三人聊得一会儿,许遵便起身回屋去了,张斐也轻轻搀扶着许芷倩,往自己的小院兴趣。

    “其实你也觉得这是一桩冤案,对么?”许芷倩冷不丁问道。

    张斐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许芷倩道:“如果你不这么认为,也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张斐笑道:“从法律上来说,冤不冤暂时还不好说,得具体调查过才知道。”

    许芷倩道:“但这并非是关键所在,你主要还是考虑到官家。”

    “是也不是。”

    张斐摇摇头,又道:“其实岳父大人说得很对,此案不是什么官家无法忍受的,只是当下这个时间不对。公检法能够有今日,全凭官家在后面支持。

    而官家愿意建设公检法,正邪只是其次,关键是考虑到其中利弊。

    所以我们应该尽可能先让官家先看到公检法给君主带来的益处,只有当官家享受其中的益处,才会去接纳对他不利的一面。

    但如果这种事是接二连三的发生,就会让官家产生抵触情绪,就有可能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许芷倩道:“但是那些权贵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

    张斐叹道:“不错,所以这对于我们而言,是一个挑战,如果真的闹到检察院去,我们必须得想办法,去消除官家心中的负面情绪。”

    他一开始就知道公检法肯定会与皇权发生矛盾,他一直在尽力将这种矛盾往后延,但其他人也不傻,就是要挑起公检法去皇权的矛盾。

    如果公检法处处与皇权抗争,这就不是对错问题,这是一个很可怕的趋势,虽然赵顼与张斐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但是伴君如伴虎,你无法去猜测,皇帝会怎么看待这些事。

    不过当下朝野上下,还是在关注河北地区的政策。

    制置二府条例司。

    “那二十万贯是官家下令拨得?”吕惠卿不禁是震惊地向王安石道。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道:“我怎好意思去请求官家从司农寺拨钱,是官家在仔细看过我的奏章后,非常认同我的建议,而且之前的三十万贯还包括补偿费,官家担心不够,故此再让司农寺拨二十万贯。”

    吕惠卿兀自不敢相信,道:“就仅是如此吗?”

    王安石捋了捋胡须,“虽然官家就只是怎么说的,但是我猜想,官家可能还是想借着兴修水利去加固河道,尽量保证减缓水患之害。而且。”

    他稍稍一顿,又道:“如果侯叔献他们都还是认为,东流不可行,我们也能够借着水利工程,悄悄将河道改过来。”

    吕惠卿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王安石又道:“我打算举荐你去河北担任转运司,掌管提举常平司,专门负责兴修水利工程,待你立功回来,我便举荐你担任参知政事,同时让你掌管司农寺。”

    言下之意,就是让吕惠卿去镀金,拿点成绩回来,当副宰相。

    吕惠卿面色一喜,连忙拱手道:“多谢恩师支持,学生此去,定当不辱使命。”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又道:“目前这情况,我们是需要更多的财政支持,司农寺、太府寺必须完全控制在我们手里。此外,我还打算召薛向回来,举荐他出任三司使。”

    吕惠卿道:“这能成吗?”

    王安石笑道:“适才我就跟官家提及过,薛向在江南的功绩,如此京城粮仓全都丰盈,官家对此也是非常满意,应该问题不大。”

    正聊着,那邓绾突然来了。

    “王相公,吕校勘,你可有听说侍卫马厢兵谤议朝政,扰乱军心,意图谋反。”

    “什么?”

    王安石激动地站起身来,“侍卫马谋反?”

    吕惠卿皱眉道:“这怎么可能?”

    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是你邓绾来告诉我们啊!

    “是这样得”

    邓绾赶紧将整件事情的原委告知二人。

    王安石得知是虚惊一场,不禁道:“你下回别这么说话,可这真是吓死人。”

    “是是是。”

    邓绾连连点头。

    王安石又是哼道:“那些厢兵太过无知,活该他们受罪。”

    指责东流,不就是骂他吗。

    该死!

    吕惠卿却问道:“这种事也比较常见,犯得着邓御史亲自跑来告知我们吗?”

    邓绾忙道:“以前这种事是非常常见,但是现在的话这不是有了公检法吗,此案皇城司是会交给大理寺,还是检察院?

    反正我是听说,这厢兵的亲人已经上警署报案,而警署也派皇家警察前去皇城司询问,但是皇城司却说无可奉告。”

    王安石一听便明白过来,稍稍思量,便道:“现在朝廷有一堆事要处理,就少在兴风作浪,况且这事要真闹到庭上去说,这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他真心对这种行为有些累,喜欢作,可作到后面,又是自己难堪。

    邓绾原本想来献策的,这可是对付公检法的机会,结果发现王安石态度不对,眼珠子一动,忙道:“王相公,下官就是担心这一点,故此才特地赶来相告,常言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依下官之见,肯定会有人煽风点火,将这事给闹起来,到底这公检法就是招人恨啊!”

    “唉这公检法能否长久,还真是一个问题啊!”

    王安石不禁都感慨起来,屁大的事,他们也要拿去对付公检法,又向吕惠卿道:“吉甫,你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可不要因为此事分心,回去好好准备一下。”

    “学生明白。”

    离开此屋后,邓绾便向吕惠卿问道:“吕校勘,你要干什么去?”

    吕惠卿道:“恩师让我去河北担任转运司,负责兴修水利,回来就举荐我担任参知政事,掌管司农寺。”

    邓绾顿时一脸谄媚道:“这可是大喜事,恭喜,恭喜。”

    “喜什么喜!”吕惠卿叹了口气:“朝中局势,如此动荡不安,叫我如何安心去大名府。”

    可别回来,这老巢都让人给端了。

    邓绾道:“他们摆明就是要对付公检法,是不会影响到咱们的。”

    “但愿吧!”

    吕惠卿稍稍点头,但心里还是不踏实,突然,他想起一人来。

    检察院。

    当张斐见到吕惠卿时,心里不免咯噔一下,嘴上却笑道:“吕校勘今儿怎么有空上我这来坐。”

    吕惠卿笑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当然不是。”

    张斐笑吟吟道:“只不过制置二府条例司最近那么忙,我不相信吕校勘是来找我喝茶的。”

    吕惠卿不禁苦笑道:“看来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最近很忙。”

    稍稍一顿,他又正色道:“恩师最近派我去河北担任转运司,故此我特地来找你请教请教。”

    “哎呦!这可是不敢!”

    话虽如此,但张斐心里稍稍松得一口气,又道:“吕校勘才华横溢,能力出众,而在下不过一个小珥笔出身,司法上面的事,或许能够建议两句,其余方面,我是一概不会啊!”

    吕惠卿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你就别妄自菲薄,咱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其实若只是让我掌管财政,那我倒也有信心,但就怕这天公不作美,一场大水,让我的努力,付之一炬啊。”

    张斐点点头,沉吟少许,道:“其实我认为水火无情又无常,谁也不敢说,就一定能够防止水患,这只能去依靠那些通晓水利的人才,看到底该如何治理。

    再来就是,我认为只要百姓真正感受到,朝廷是在帮助他们,纵使遇到水患,百姓也是能够理解的。就怕这水患与民怨交织在一起,那问题可就大了。”

    吕惠卿稍稍点头,“可是如何去帮助百姓?”

    张斐道:“具体我也不好说,毕竟我也不清楚当地的情况,不过到时我会让慈善基金会跟过去,吕校勘可以从他们商人那里寻求办法,在如何规避损失的问题,商人是非常擅长的。”

    吕惠卿点点头,其实这就是他来此目的,鉴于河中府的情况,他知道慈善基金会是可以对他提供很大的支持,也可以避免自己受到河北吏政的牵制,毕竟那里可是韩琦的大本营,突然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事,是倍感担心。”

    张斐问道:“什么事?”

    吕惠卿笑道:“就是皇城司的事。”

    张斐惊讶道:“你已经知道了?”

    吕惠卿笑道:“我就是怕先说此事,你没有心情给我出谋划策。”

    张斐一拍脑门,“天呐!到底还是传出去了。”

    吕惠卿神色一变,问道:“你打算如何应对?”

    张斐道:“我希望皇城司直接交由大理寺去审,这事公检法处理起来,是非常棘手的,要面临各方面的问题。”

    吕惠卿道:“我认为此事大有可能还是会闹到公检法来。”

    张斐忙问道:“为何?”

    吕惠卿笑道:“因为文相公、赵大庭长,司马学士他们都对皇城司抱怨已久,他们很早就希望想办法限制皇城司,所以他们一定会要求经检察院起诉。

    再加上朝中还有很多官员,都在想方设法对付公检法,他们两拨人合在一起,此案多半是落到你们检察院手里。”

    “吕校勘可有良策?”张斐问道。

    吕惠卿笑道:“我的办法,你是不会用的,如果你始终坚持公检法的原则,那你就只能坐等官司上门。”

    张斐苦笑地点点头。

    吕惠卿道:“恩师也不打算掺合此事,但我非常担忧一点,就是如果这事闹到皇庭上,会不会对新政造成不好的影响。

    我知道那两个厢兵是因为不满程昉在河北地区的行为,故此才被抓,如果在庭上说了什么话,可能会让一些心怀不轨之人,借机诬陷恩师,将责任全都归咎在恩师头上。”

    张斐道:“这一点吕校勘大可放心,如果真的由检察院接手,我也一定会顾忌到这一点,吕校勘对于此事,无须担忧。”

    吕惠卿笑着点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咚咚咚!

    突然响起敲门声。

    张斐问道:“什么事?”

    门外传来齐济的声音,“张检控,许主检让你过去一趟。”

    吕惠卿站起身来,“我就不打扰你了。”

    张斐欲哭无泪道:“我宁可被吕校勘打扰。”

    “哈哈.!”

    原来是皇庭那边派人来了,说是请许遵或者张斐去一趟皇庭,于是许遵让张斐先去看看。

    皇庭。

    “不知大庭长叫我前来,有何吩咐?”

    张斐稍显忐忑地问道。

    赵抃非常直接道:“先前有人来皇庭告状,说是皇城司滥用私刑,诬陷良民,本庭长希望你们检察院派人去调查皇城司,看是否存在此类情况。”

    张斐瞄了眼赵抃,犹豫片刻后,才道:“不瞒大庭长,其实此事,之前我们就已经知晓,并且警署方面也去询问过,但皇城司到底是属于皇城,而且这也是属于他们的职权,我们能否去干预?”

    赵抃眉头一皱道:“依照张检控的意思,皇城司就可以杀人放火?谁也管不着?”

    张斐忙道:“下官绝无此意。”

    赵抃道:“可皇城司就是这么做的,照此下去,他们一句谤议朝政,便可抓尽天下人,还要公检法作甚。

    官家既然要重振司法,那就应该以身作则,皇城里面为虎作伥,又叫我们如何去严明之法。他们还无可奉告,我看他们简直就是无法无天,真是岂有此理。还有,张检控当年起诉朝廷的勇气,都已经消磨殆尽了吗?”

    张斐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来,“是,我马上派人前去调查。”

    离开皇庭后,张斐并没有回检察院,而是直奔皇宫而去,他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皇庭会主动下令,介入调查,这摆明就是对付皇城司。那就没有办法,他必须要去跟皇帝谈谈。

    见到张斐,赵顼便笑问道:“你急着见朕,是为皇城司而来吧。”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皇庭刚刚已经下令,让我们检察院介入调查此案。”

    赵顼面如止水,问道:“你怎么看?”

    “过分。”

    张斐道:“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我认为皇城司就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权,这无可非议啊!”

第七百零三章 社稷安全法

    瞧着张斐煞有其事的为自己抱打不平,赵顼却不觉丝毫感动,反而感到有一种莫名地诧异,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当当真?”

    “当然,我怎敢欺瞒陛下。”

    张斐又是神情严肃地说道:“这皇城司的职权是维护陛下的权威,是在维护江山社稷的稳定,这不同于一般的刑事案和民事诉讼案,不可一概而论。

    就拿此案来说,虽然目前我并不清楚,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假设那两个厢兵是别有用心,亦或者是契丹派来的细作,利用程都监在河北地区的一些考虑不周,扰乱我方军心,引发厢兵的愤怒,那么这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是非常可怕的。

    皇城司对此做出及时应对,我是非常能够理解,故此我最初得知此事时,认为这种案子应该交由大理寺,进行快速判决,以免酿成大祸。”

    赵顼听着听着,突然觉得张斐说得很有道理,这种事的确是应该宁杀错,勿放过,不禁也认真起来,又是问道:“如此浅显的道理,连你都明白,为何那些宰相却老是跟朕纠缠不休。”

    什么叫做连我都明白,真是太侮辱人了。

    心里虽是这般想的,但张斐可不敢跟赵顼计较,咳得一声,“陛下连这都不明白?”

    赵顼诧异地问道:“你明白吗?”

    “当然明白。”

    张斐点点头道。

    赵顼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这是为何?”

    张斐道:“表现欲,博名声。”

    “表表现欲?”

    赵顼一头雾水地问道:“什么.什么意思?”

    张斐耐心地解释道:“不管是王学士的新政,还是程都监的治水,有哪件事,他们没有去吹毛求疵,只要其中有问题,他们是一定揪着不放,不然的话,陛下又怎知道,他们是在兢兢业业,百姓又怎知道,他们是在为民请命,他们将毫无存在感,这就如同苍蝇见到糕点,反正我觉得,呃就是这么回事。”

    赵顼闻言,不禁仔细一想,觉得张斐真是话糙理不糙,还真是这么回事,这心里不禁也好受一些。

    因为这足以证明,不是针对他皇帝,任何人,任何事,他们都是不会放过的。

    “那依你之见,此事又该如何处理?”赵顼不禁满心好奇道。

    “我以为可以借鉴税务司。”

    “税务司?”

    “正是。”

    张斐点点头,“难道陛下没有发现吗,那些大臣和权贵对税务司简直是恨之入骨,如果皇城司和税务司二选一,让其中一家关门,让他们绝对会选择税务司,但他们也就敢在家里嚷嚷,抱怨几句,却无人敢在朝堂上像弹劾皇城司一般去弹劾税务司,但其实对于他们而言,税务司做的事,可比皇城司要可恨多了。”

    赵顼思索一会儿,点点头道:“是呀!最近还真没有什么人弹劾税务司,即便有,也只是很零星的,不像针对皇城司一样。”

    张斐道:“这就是因为,税务司能够让他们哑口无言。”

    赵顼突然一挑眉角,笑道:“税务司之所以让他们哑口无言,是在于,税务司对于逃税者,都是通过检察院起诉,你这是想皇城司也通过检察院进行起诉?”

    “陛下此言差矣。”

    张斐摇摇头,道:“税务司之所以让他们哑口无言,不在于通过检察院起诉,而是在于,税务司的手段过硬,够聪明,够专业,够狠。

    如果他们没有这些手段,是否通过检察院起诉,那都会贻人口实。”

    赵顼又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皇城司还不够强大?”

    “正是如此。”

    张斐道:“如此重要的职权,陛下却交给那些并不是那么专业的人去做,得到的结果,也就只有一个,误国误民。

    就拿此案来说,如果是税务司来做,他们一定不会在当晚抓人,他们一定摸清那两名厢兵的底细,然后派人暗中调查,看看还有多少人在抱怨,以及是真的抱怨,还是另有居心,然后再一网打尽。

    结果皇城司就当晚就将人给抓了,如果是假得,他们就是在制造冤案,还连累陛下被那些大臣纠缠,弄得皇城也是鸡犬不宁。

    可如果是真的,那他们就是在打草惊蛇,这让真正的心怀不轨之人可以继续隐藏在三衙内,遗祸无穷。

    至于说皇城司的拷问,那简直就令人啼笑皆非,税务司就从不拷问别人,因为人是会说谎的,可账目不会啊。

    如果真的是对方的细作,他知道自己是死路一条,可以去故意陷害忠臣,那可如何是好。

    这可是能够直接危及到江山社稷的事,他们怎么能够做得如此草率,真的还不如皇家警察,这实在是令人费解啊!”

    这一番话下来,赵顼听得是频频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他们处理的确实过于草率,跟税务司比起来,确实是相差甚远。”

    如今税务司强大的,赵顼都有些不敢相信,他心里非常清楚,皇城司肯定比不上税务司。

    张斐道:“所以陛下,我认为应该要加强皇城司,不管是权力,还是规模,亦或者人才方面,都必须得到相应的加强。”

    赵顼瞧了眼张斐,心中这才有些感动,话说到这份上,张斐真的是在为他着想,不是要限制,而是要加强,问道:“你认为该如何加强?”

    张斐道:“首先,出台《社稷安全法》。”

    “社稷安全法?”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就是将任何威胁到江山社稷的行为,全部总结在一起,成为一部法中之法,危害性恁地大的行为,跟普通刑法和民法放在一起,而且用一套司法体系,这显然是不对的,也显得不够重视。

    此外,税务司为什么能够强势,因为税务司后面是税法,逃税就是不该,就应该受罚,这是一种常识,而且是言明在先,你要被抓住,那你活该被罚,朝中那些权贵,每回都想帮忙,但也只能忍着,怪自己不争气。

    同理而言,皇城司要加强对于这方面的管控,身后必须有一部明确的法规,如此一来,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嚼舌根子,正所谓,师出有名。”

    “社稷安全法。”

    赵顼直点头道:“有道理啊!是应该有一部这样的法律。”

    张斐道:“其次,整顿皇城司,如此重要的职权,真不能随便让人担任,必须跟税务司一样,经过千挑万选,且以能力为先。可以建立起自己的情报系统,关键时刻,还可以与税务司共享情报。”

    赵顼又点了点头,等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没有最后吗?”

    “有!”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陛下认同前二点,最后就是借此案,完成前二点的布局。”

    赵顼不禁好奇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假设在大臣们的纠缠之下,检察院被迫调查皇城司,并且皇城司的不足之处,以及违规之举,然后将皇城司告上皇庭,陛下就应该龙颜大怒,他们简直就是欺人太甚。在如此情况下,陛下就能够借机,要求出台相关律法,而另一边,则时可以借此整顿皇城司,扩张皇城司的职权。此案是一个绝佳的理由,只要我们能够利用好。”

    赵顼懵了半天,突然指着张斐,是哈哈大笑起来。

    “真不愧是张大珥笔,就你这张嘴,哈哈。”过得半响,赵顼笑得眼泪都快出来,才好不容易稳住,“你绕了这么大一圈,这才是你想要说得吧?”

    张斐嘿嘿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陛下,不过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方才说得那些话,是为求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在那站着说话不腰疼,出了问题,他们又会将错误归咎到别人身上。

    皇城司就应该严格监管此类行为,这没有什么问题,但他们做得确实也很粗糙,是难以服众,谁上谁都行,这对陛下而言,是极为不利的,他们可就是陛下的耳目,又怎能如此草率。

    而且,这会使得陛下陷入与大臣们的斗争中,以至于疏于防范那些真正的敌人,反而会让心怀不轨之人,有机可乘,这也是相当危险的。”

    赵顼轻轻点了下头,心里也在比较税务司和皇城司两个官署,以前收税,那真是一个大难题,相比起来,皇城司那点困难真心屁都不是。

    原因就在于,只要官吏问百姓多要税,直臣们就会纠缠不休,权贵们就趁势而起,导致就只能是不了了之,逃税的问题解决不了,就在于此。

    收税的人不专业,贻人口实,逃税的人,就能够借此发难。

    在新政中,很多条例,都是换个办法,去将这钱收上来。

    但税务司凭借着全新的税法,令那些权贵是哑口无言,至今他们都没有找到办法,对付税务司,文斗是输,武斗也是输。

    那为什么皇城司不像税务司学习呢?

    已经尝到甜头的赵顼,最终还是被张斐给说服了,点头道:“你说得很对,皇城司确实需要整顿,就依你的计划行事,顺便也给公检法助助声威。”

    言下之意,朕也知道你的小心思。

    不过张斐并未对此有任何隐瞒,但他有一句话,比较打动赵顼,就是他的计划是来解决问题的,而不是来指责谁的。

    这是很重要的一点。

    存在即合理,皇城司的所作所为,自有它的道理所在,不然的话,皇帝为什么要留着皇城司。

    骂皇城司是没什么用的,你得先将问题解决,这才是关键所在。

    张斐拱手道:“多谢陛下。”偷偷用舌头润了下,已经发干的嘴唇,心里也暗自松得一口气。

    “对了!”

    赵顼突然想起什么似得,“之前殿前司宋守约给朕来了一封奏章,他的建议是直接废除京东东路部分州县的禁军,然后将他们全部编入皇家警察。”

    张斐惊讶道:“这是为何?”

    赵顼不禁叹了口气,眉宇间透着一股愠色,道:“当初那场谋反官司,你不是问的很清楚吗?这禁军士兵都还得去巴结草寇,这着实令朕心寒,故此在那场官司结束,朕就立刻派遣殿前司指挥使宋守约去整顿那边的禁军。

    可是宋守约去了之后,发现那边军营里面的士气十分低迷,简直是无可救药,但原因并不在于那些士兵,而是因为腐败的军营,废弛的军纪,等原因所导致的。因为他发现,一旦那些禁军士兵被召入警署,就如同变了个人似得。

    宋守约在多番巡视之后,认为警署的制度和氛围,是禁军无法比拟,他一个人也是很难去改变的,故此他建议将当地军警合一。你看如何?”

    同一个人,待在军营和警署,不可同日而语,更令人无语的是,这个体制已经腐烂,是积重难返。

    而警署则是朝气蓬勃。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倒不是很懂。”

    赵顼沉吟少许,道:“这么说吧,这么做对于警署会有什么伤害吗?”

    张斐想了一会儿,才道:“如果大家是照规矩办事,而且也只招收士兵,而不将那些将官也强行安排在警署当警长,那是不会有害的。

    这话说回来,其实警署人数多一点,只要不给财政添加压力,对于警署的发展是非常好的。

    不管是在京城,还是河中府,警力其实一直都不足,这多半就是考虑到财政问题,到底皇家警察之所以尽忠职守,每月能够领到足额的俸禄,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赵顼是咬着牙道:“说到这财政,朕现在是宁可多给皇家警察发点钱,也不愿意去养那些无用之人,上回真是气死朕了。”

    他不甘于平庸,他要文治武功,结果结果得到这么一个回报,这钱花的他真是心如刀割。

    张斐又道:“不过国防与警署的职责,还是有所不同的,如果长期军警合一,可能无法应付突如其来的战事,毕竟抓贼和打仗不是一回事。

    如果要这么做的话,我建议在警署专门设立一支武装警察部队,全面取代禁军防卫工作,以及对付当地的草寇,这样的话,既可以借鉴警署优良制度,而且若有战事,也能够及时动员起来。”

    当初赵顼就是想借警署,练出一支更加精锐的武装力量,因为他想打仗,但是很多大臣们反对。

    对于这个话题,张斐也不需要藏着掖着。

    赵顼稍稍点头,“如此也行,从京城警署里面再调派一些经验丰富的警长过去,然后将那些禁军士兵,招入警署。”

    张斐突然也想起什么似得,赶忙又道:“说到这禁军,有件事差点忘记跟陛下说了。”

    赵顼问道:“什么事?”

    “就是厢兵。”

    张斐道。

    赵顼愣了下,旋即问道:“是那两个被抓的厢兵吗?”

    “是,哦不,也不是,其实也是。”

    “你在说什么?”

    赵顼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立刻组织了下语言,道:“是这样的,之前在调查程都监一事上面,根据检察院的调查报告来看,厢兵确实承受着非常大的压力,但他们却毫无纪律性和荣耀感可言,反而内心是充满着怨气,跟皇家警察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样的队伍迟早会出问题,此案就说明这一点,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怨言,只是敢怒不敢言,但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光靠刑罚威慑,是远远不够的。”

    赵顼问道:“那你有何建议?”

    张斐道:“上回我跟陛下说过,关于如何资天地,而富天下,而厢兵也将在其中承担一部分重要的责任。

    我觉得必须得让厢兵变得专业化,变得有责任感,荣耀感。而据我所知,厢兵主要承担的杂役,只是在危急时刻,才会上前线。

    很多厢兵并不会打仗,但在某些事上面,是经验丰富,且手艺娴熟。那么朝廷可以以工种来划分厢兵,漕运归一部,河道建设归一部,房屋建设归一部,道路建设归一部。等等。

    就是将厢兵拆分成一个个类似于作坊的部门,这样便于管理,以及提升他们的专业,给予他们重视,给予他们荣耀感,为以后国家发展打下基础。

    如今他们集合在一起,这鱼龙混杂,参差不齐,既容易被人煽动,也容易被那些贪官污吏压迫,且更容易滋生腐败,很多厢兵都拿不到足额的钱,但干的活,比谁都多,这钱上哪去了呢,答案是显而易见。”

    赵顼思索一会儿,“所以你是想借此案,顺便整顿厢兵?”

    张斐点点头,道:“陛下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总得拿回相应的回报。”

    赵顼呵呵道:“这最大的赢家,又是你们公检法啊!”

    张斐笑道:“公检法只是赢在面上,但里子将全归官家所有。”

    赵顼听罢,突然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说输家是谁?”

    “输家?”

    张斐想了想,道:“西夏?或者是辽国?到底陛下和国家得益,不就是我大宋子民之福吗!”

    “哈哈哈!”

    从皇宫里面出来后,张斐不禁是抹了一把大汗,又是长松一口气,心里一声苦叹,我特么难啊!

    嘴皮子都被说破了。

    其实说真的,现在他都不知道,赵顼到底是怎么看待此事的。

    张斐只秉承一个信念,就是不要去笃定皇帝在想什么,这是傻子干得事,但凡这么干的人,基本都是死路一条。

    只能去为皇帝着想,用利益去说服他。

    你不能用许芷倩的观念去跟皇帝说,那两个厢兵只是酒后胡说,不能当真,你这么想,那是正常的,但皇帝就不一定了。

    因为皇帝掌控着世界上最为宝贵的东西,这种事对于皇帝而言,是非常可怕的。

    皇帝站在最高处,他看到的东西,跟你是肯定不一样。

    你只能跟皇帝说,这种事是决不能姑息,必须时刻监督者。

    所以你需要更强大和专业团队,而如今的皇城司,就是一群垃圾,靠他们不但办不成事,还会惹得自己一身骚。

    随后张斐便立刻赶回检察院,他先是跟许遵通气,告诉许遵他已经征得皇帝的同意。

    这令许遵对自己的女婿是万般钦佩,这你都能说服皇帝,真不愧是张大珥笔。

    果真是厉害啊!

    许遵马上叫来齐济和王巩,商议此事。

    “既然皇庭已经下达命令,那我们检察院必须得遵从。”

    许遵又看向齐济,“齐督察,就麻烦你带人去皇城司跑一趟,让他们停止审讯,接受我们的检察。”

    张斐补充道:“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还必须给嫌疑人提供保护和医治,捍卫每个人的正当权益,也是我们检察院的职责。”

    这两翁婿一唱一和,齐济却是冷汗直流。

    因为他又不知道张斐已经征得皇帝的同意,而他在官场中,其实也算是一个新人,资历尚浅,也就比张斐多那么几年而已,突然让他带着人跑去皇城司,还将那嫌犯控制住,这心里不禁万分忐忑,又瞄向一旁的张斐,“张检控,要不要不你与我一块去。”

    张斐却道:“齐督察,我们检察院讲究的是各司其职,可不能什么事,都由我来做。”

    他倒不怕跟着一块去,但是什么事都由他冲在前面,今后他万一又要出差,岂不是一切又回到原样,这事对于检察院而言,也算是一个历练。

    其实再这方面,检察院是远不如御史台的,那些御史可就不怕这些,他们没有命令都敢去冲,更何况还有皇庭的命令在手。

    齐济讪讪点了点头,但额头上已经开始在冒汗了。

    张斐突然看向一旁的王巩,“王督邮,你立刻写一份起诉状,让齐督察一块带着过去。”

    王巩不禁好奇道:“起诉谁?”

    张斐道:“起诉皇城司违抗法令。”

    “.?”

    王巩是一脸困惑。

    张斐又向齐济道:“齐督察,你去到皇城司,先拿出皇庭的命令,如果皇城司还不配合的话,你就这份起诉状,拍在他们脸上,告诉他们,等着被我们检察院起诉,顺便再告诉他们,法律另一个别称,叫做王法。”

第七百零四章 他真有王法

    在许遵和张斐这对不良翁婿的威逼利诱下,心有畏惧的齐济也只能带着几个人,顺便再叫上几个皇家警察,“浩浩荡荡”杀向皇城司。

    而这对不良翁婿,则是坐在院内的大树下,乘凉喝茶,

    到底这是一个没有空调和电风扇的年代,能坐外面还是坐外面的好,屋里实在是太过闷热。

    “岳父大人,大庭长很记恨皇城司吗?”张斐突然问道。

    许遵道:“记恨倒是不至于,只能说对其非常不满,可不仅仅是赵相公,其实多数宰相,都对皇城司的一些作为感到不满。”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不过之前老夫也很好奇,赵相公为何突然下这道命令,故此我也让人去皇城打听了一番。”

    张斐忙问道:“可知道原因?”

    如今他已经接下这个任务,他得清楚,到底这里面还发生了什么,是他并不知道的。

    许遵点点头道:“原来此事在皇城传开后,许多人都是蠢蠢欲动,但赵相公非常不希望再像之前那样,司法又沦为政治斗争所利用,于是他跟司马君实他们商量了一番,表示公检法将会主动介入调查,必将给大家一个公正的结果。但也要求他们不要再借题发挥,火上浇油,使得朝堂又陷入动荡不安,到底这不是一个什么大案。”

    张斐点点头,“原来赵相公主动介入此事,是希望息事宁人,而非是打算掀起更大的风浪。”

    “正是如此啊。”

    许遵捋了捋长须,道:“不过那也得看皇城司是否会配合公检法,要是不配合的话,这事可能还是压不住啊!”

    张斐笑道:“那得看咱们齐督察的能力。”

    许遵突然小声道:“那官家?”

    张斐摇摇头道:“官家表面上还是得更护着皇城司,不过这计划已经定下,就是闹大也无所谓,反而是有利于我们。”

    赵顼只是认同将此事交由公检法来处理,但他可不会向皇城司施压,且不说皇城司是亲儿子,关键赵顼后续还得利用自己的愤怒,去针对皇城司、厢兵进行改造。

    等到傍晚时分,齐济才拖着委屈,且有疲惫的身子回到院里。

    “怎么样?”

    许遵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这事麻烦了。

    齐济郁闷道:“皇城司还是拒绝让我们检察院介入。”

    许遵眉头一皱道:“你就没有出示皇庭的法令吗?”

    齐济点点头,“我去到那里,便拿出了皇庭的法令,但是皇城司说,他们可不归公检法管,到时他们会直接此案上交给大理寺。”

    这个衔接确实存在一个漏洞,皇城司之前是对接开封府和大理寺,如今本应该是对接公检法的,但是上面没有明文规定,皇城司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

    到底你公检法又不是最高法,上面还有大理寺和审刑院。

    张斐问道:“你就没有将我们的起诉状拍在他们脸上,告诉他们,什么是王法。”

    齐济更是郁闷了,“拍了!”

    张斐问道:“那他们怎么说?”

    齐济道:“他们是真有王法啊!”

    “啊???什么意思?”

    张斐顿时是一脸懵逼,难道咱手中的王法是假的?

    齐济突然向许遵道:“许主检,你可知道,在熙宁二年时,也就是那阿云一案刚刚过去,官家曾下达了一道诏令。”

    “阿云一案?”

    许遵捋了捋胡须。

    阿云的案子,是我打得呀!张斐想了想,“可是关于免所因之罪?”

    “不是。”

    齐济道:“是关于皇城司的。”

    张斐摇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当时他又不是官,正在一门心思创业,对这些没有什么了解。

    “老夫想起来了!”

    许遵突然道:“好像是有这么一道诏令啊!”

    “是什么?”

    张斐连忙问道。

    许遵道:“当时官家亲自下达诏令,皇城司亲从官、亲事人员已下真犯罪,堪见情理系杖罪已下,合牒皇城司断遣。”

    “啥意思?”

    张斐问道。

    许遵道:“就是如果皇城司的官员违法,最终交由皇城司自行处置。”

    “啊?”

    张斐人都傻了,“岳父.检察长,你你没有记错吧。”

    “许主检没有记错。”

    齐济沮丧道:“皇城司也拿出这道诏令来,所以咱们根本就没法起诉他们。”

    张斐顿时是一脸哭笑不得。

    真是见过无耻的,就还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

    我犯事,我自己来处理。

    这尼玛.!

    张斐对赵顼又有了新得认识。

    齐济又问道:“现在怎么办?”

    许遵直接看向张斐。

    “现在.!”

    张斐略显尴尬地挠了挠脑门,“天色已晚,先回去休息,明儿再说吧。”

    齐济幽怨地瞧了眼张斐,你适才不是很嚣张吗?这下好了,被打脸了吧。

    张斐也觉得冤枉,他哪里知道,会有这种流氓诏令。

    许遵道:“你先回去,我约了好友。”

    张斐愣了下,旋即点点头。

    许遵肯定要跟朝中官员交流交流,看看目前朝中是什么情况。目前张斐其实更像似一个技术官员,虽然跟王安石、司马光他们经常打交道,但并没有融入到那个官场中,朝中那么多官员,可就没有一个请他吃饭的,一般也都是许遵去社交,他到底也是检察长。

    刚到门前,准备上马车回去时,忽闻一人道:“想不到你们检察院比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还要忙啊!”

    张斐偏头一看,只见那王安石笑着走了过来,他先是拱手一礼,又道:“遇到一件比较棘手的事。”

    “皇城司?”

    王安石笑道。

    张斐点了点头。

    王安石手一扬,张斐忙侧身过去,“王学士请。”

    二人便是沿着道路往前行去,那龙五则是驱使着马车在后面跟着。

    “你这出行比我还小心啊。”

    王安石往后一瞥,笑呵呵道。

    张斐如实道:“来到京城以后,立刻挨了几顿打,出差又是被人刺杀,如今我得罪的人,更是不比王学士少,这能不小心一点么。”

    “那你还不知道收敛一点。”

    王安石道:“皇城司的事,我已经听说了,那两个厢兵确实比较过分,什么话都往外面去说,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皇城司抓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又何必去凑这热闹。你可知道皇城司乃是官家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你这会将官家都给得罪。”

    “这真是冤枉啊!”

    张斐是欲哭无泪道:“我们检察院本来是不想管的,但是皇庭突然下了命令,这不管也得管啊。”

    王安石道:“皇庭的命令,也得守规矩,他凭什么让检察院去调查,而且你小子这么聪明,就不会用条例去反驳皇庭么,他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公检法不是相互制衡吗。”

    是呀!王法又怎么样?诏令又怎么样?总会有破绽。张斐突然眼中一亮,低眉寻思起来。

    王安石以为他思考如何回应皇庭,心里是松了口气,又道:“如今朝中那么多事,熙河、京东东路、河北地区,根本处理不过来,你就安分一点,先将这些事做完再说。”

    张斐一怔,忙点头道:“是是是。我尽量,我尽量。”

    “我先走了!”

    也不说声“拜拜”,王安石便是挥袖离去。

    他当然不是凑巧遇见张斐,而是有意安排的,他不想掺合此事,同时他也不希望张斐掺合进去,原因跟张斐最初想得一样,你这刚刚针对宦官,又搞皇城司,皇帝心里会怎么想。

    这太危险了。

    未等张斐回过神来,突然一道狭长的身影又照了过来。

    吓得张斐一惊,定眼一看,“哎呦!是司马学士。”

    司马光却没有理会他的惊讶,目光看着已经走远的王安石,问道:“那匹夫找你,可是让你放过皇城司?”

    “呃。”

    张斐显得有些迟疑。

    “就知道这匹夫又要开始作祟了。”司马光当即是咬着牙道。

    张斐忙道:“司马学士息怒,其实王学士只是认为目前应该以河北、京东东路、熙河路的事务为先,而不应再起风波,让朝廷安静一会儿。”

    “你休听他胡说八道。”

    司马光当即怒斥道:“今日之祸,他王介甫至少是有一半的功劳。”

    张斐忙问道:“此话怎讲?”

    司马光道:“在真宗、仁宗皇帝时期,不断有人在要求限制皇城司的职权,虽然也没有从制度真正限制住皇城司,但也因此使得皇城司不敢太过放肆。

    可自从他王介甫进入政事堂后,便是怂恿官家,加强皇城司的权力,这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心知他的新政,定会引发官员和百姓的不满,故而想利用皇城司来封住大家的嘴巴,好让他们王安石能够朝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就是不说,张斐也猜到了这一点,又问道:“那司马学士怎么看?”

    司马光哼道:“要不是赵相公在前面拦着,我今儿就准备上奏弹劾皇城司。那厢兵是故意编造事实?还是受人蛊惑,诬蔑他王介甫?

    人家可是句句实话,却蒙受此等不白之冤,这天理何在?而且关于此类事情,这几年是尤其多,甚至有一些亲事官,借此罗织冤狱,对百姓进行敲诈勒索。

    可是这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朝廷若不及时知晓民怨,安抚民情,一旦爆发出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张斐问道:“所以司马学士的意思是!”

    司马光偏头看向他,是面色坚决道:“公检法必须要对皇城司进行限制,决不能再让他们再继续横行不法,恣意妄为。倘若他们能够逍遥法外,肆意破坏律法,那公检法又如何令世人信服?到时整个司法改革,都将会因此功亏一篑。”

    张斐故作为难道:“但是这有可能会得罪官家?”

    司马光道:“你们就只管依法办事,至于得罪官家的事,就由老夫来做,总之,这番必然遏制住皇城司。”

    在程昉的官司中,司马光最初只是想着保护程颐,针对也是程昉,并没有将整件案子上升到宦官干政,他是愿意做出妥协的,也不想因此事去得罪皇帝。

    可面对皇城司,他态度可就完全不一样,宁可得罪皇帝,也要干到底。

    这对活冤家真是说不到一块去啊!张斐暗自感慨一番,也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党争,王安石和司马光几乎在任何事上面都是充满着矛盾,点点头道:“是。”

    司马光又道:“听闻皇城司拒绝让你们检察院介入?”

    他虽然没有出面,但他一直关注此事,他此番过来,也就是希望给予张斐支持,你们要是实在是搞不定,那我们就在朝廷向皇帝施压。

    因为皇城司要是不搭理公检法,就只能是他们向皇帝施压。

    总不能说让皇家警察去冲皇城吧。

    那可就是造反了。

    “嗯。”

    张斐又补充道:“不过他们也不是蛮横无理,而是拿出了相关的明文规定,这我还得回去研究一下,看怎么突破。另外,我觉得,这种事要赢,就得赢得他们心服口服,否则的话,是解决不了。”

    司马光稍稍点头,对此也很认同。

    他们之前天天跟皇帝去闹,从真宗时期闹到现在,其实也没有哪个皇帝真正去限制皇城司。

    这是非常困难的,你必须得给出一个完美理由,才有可能去限制住皇城司。

    原因也很简单,站在皇帝的角度来说,皇城司是直接代表着皇权,皇帝当然不可能限制自己的权力。

    可是站在大臣角度来说,如果任由你皇城司因言问罪,到时他们去顶撞皇帝两句,不也得判死刑啊。

    这文官要不说话,那还不如回家种田。

    到底目前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心里非常清楚,这皇帝的生杀大权,必须要限制住,否则的话,怎么去共治天下?

    但由于缺乏法治思想,大臣们也只能时时刻刻盯着,反正你只要犯事,我必然弹劾你,我就揪着你皇帝不放,你权力是大一点,但是我人多,我可以前赴后继,导致皇帝虽然没有明文限制皇城司,但也不敢去肆意妄为。

    为了一两个百姓,就去跟大臣闹僵,皇帝也不想,关键这也很麻烦,所以皇帝也经常约束皇城司,要求他们严格遵守纪律,别整幺蛾子,但是,只能是我来约束,而你们不能约束。

    本质上还是皇权与臣权之争。

    而司马光更是尤其讨厌这种事,毕竟他是老儒派,又熟知史书,打心里就认为,贤明之主,必须是要广开言路,是决不能轻易用言论去治罪,更不可能将这种行为去扩大化,这是很可怕的事,所以弹劾皇城司,他一直都是最积极的。

    正好目前有了公检法,他们这一派大臣也都认为,有机会真正限制住皇城司。

    赵抃对此事也非常清楚,但他考虑到,你们去直接顶撞皇帝,皇帝是更下不得台,反而会将事情弄得更难处理,就不如交给我们公检法来处理。

    回到家,吃过夜饭后,张斐就开始研究相关法律和诏令,而许芷倩挺着大肚子在一旁帮忙。

    “除非咱们又是故技重施,以祖宗之法的名义去起诉,否则的话,这是很难找到突破口啊!”

    许芷倩放下手中书籍来,郁闷地冲着张斐摇摇头。

    到底皇帝也没说皇城司就可以违法,他只是规定,皇城司若违法,皇城司内部处理,不需要交给开封府、审刑院。

    “祖宗之法那可是杀手锏,不能轻易使用,而且官家也讨厌人家老是用祖宗之法去压他。”

    张斐紧锁眉头,又道:“你再跟我仔细解释一下,这一道诏令。”

    这古代的一句话,可以延伸出几种意思,如果能找到别得意思,说不定可以以此突破。

    许芷倩道:“这道诏令就一句话,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皇城司的官员,如果违法,皇城司可自行处置,无须交给开封府。”

    张斐道:“你先一字一句写下来。”

    许芷倩跟张斐合作这么多年,知他习性,就是喜欢那种非常详细、冗长的文笔,不喜欢简短的,哪怕语句不通顺,他都可以接受,但必须要写得非常详细。

    她立刻执笔将这道诏令含义,写的非常直白。

    张斐拿着那张纸,来来回回看了小半个时辰,突然喃喃自语,“如果违法?”

    许芷倩问道:“你说什么?”

    张斐瞧了许芷倩一眼,突然笑道:“芷倩,还得是要咱们夫妻双剑合璧。”

    许芷倩惊喜道:“你想到办法了?”

    张斐笑着点点头。

    翌日上午。

    张斐这回是亲自出面,与齐济再度来到皇城司。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名叫刘仁赞的公事,从六品,其实皇城司官员的品阶都不高,最高也就是正六品。

    “素问公检法公正严明,办事利落,可如今一看,似乎名不符实,也跟那些御史一样,就知道纠缠不休,浪费朝廷的公粮。”

    刘仁赞满是不屑地说道。

    可见他们跟御史台也不对付,而且他们根本就不怕那些御史,朝野上下,这可能也是独一份。

    张斐笑问道:“刘公事此话从何说起?”

    刘仁赞道:“昨日我都已经拿出官家的诏令,给这位齐督察看,你们检察院是无权起诉我们。”

    “是吗?”

    张斐笑道:“我倒也想看看,是否真如你所言。”

    “真不愧是珥笔出身,这胡搅蛮缠的功夫,可真是厉害啊。”

    刘仁赞直摇头,“也罢,让你们死了这条心。”

    便使唤人将那诏令拿出来,给张斐过目。

    张斐接过来一看,突然看向齐济,道:“齐督察,昨日就是这位刘公事,告诉你,检察院无权起诉皇城司的官吏,因为他们有官家的诏令?”

    齐济点点头。

    刘仁赞轻蔑道:“是本官说得,有何问题吗?”

    “这问题可大了。”

    张斐直接掏出一道状纸来,拍在.桌上,道:“刘仁赞,我现在正式代表检察院,起诉你伪造诏令。”

    “岂有此理。”

    刘仁赞直接站起身来,指着张斐的鼻子,“你胆敢诬陷本官。”

    齐济也是双腿一软,这真的皇帝诏令,不可能有假啊!

    张斐拿起那道诏令来,“官家在这道诏令上,写得是清清楚楚,但凡皇城司有官吏违法,必须交由皇城司自行处置。”

    刘仁赞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张斐道:“问题就在于,我们检察院起诉任何人,都不代表对方已经违法,是一个罪犯,只有在皇庭判决之后,才能代表你有违法。

    而官家只是规定,违法之后,再交由皇城司处置,也就是说,这道诏令,只适用于皇庭判决之后,而不是适用于当下。

    因为目前是处于调查和起诉阶段。你竟然曲解诏令,意图阻止我们检察院调查,这不就是伪诏之罪吗?”

    “你!”

    刘仁赞差点没有咬着舌头,自己都有些蒙,是这么回事吗?我犯法你不能抓我,我不犯法,你反而能够抓我,还有没有王法,面色狰狞地指着张斐,“你小子竟敢设计陷害我。”

    张斐双手一摊,是一脸问号道:“刘公事何出此言?”

    刘仁赞指着那道状纸道:“你连状纸都准备好了,还说不是。”

    张斐道:“我之所以准备好状纸,那是因为昨天你就是那番话来应付齐督察的,我不相信刘公事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故此过来看看,哪知道还真是如此。来人啊!将刘公事带走。”

    顿时两名皇家警察上得前来。

    刘仁赞一声叱喝,“谁敢。”

    顿时十余名禁军士兵冲入屋来。

    齐济顿时神情一慌,在皇城司捉拿亲事官,这好像需要亿点点勇气。

    张斐高举那道诏令,“刘公事伪造诏令,谁敢拦我,将与其同罪。”

    说罢,他更是大声喊道:“伪造诏令,伪造诏令。”

    禁军士兵一听这话,也有些手足无措,虽然他们只需要服从皇帝的命令,但是伪造诏令,那也是皇帝绝不允许的,这绝对是死罪,这.这可怎么办。

    “伪造诏令!”

    张斐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同时又向齐济使了使眼色。

    齐济立刻反应过来,也跟着喊道:“伪造诏令,伪造诏令。”

    这喊得大家都心里发毛。

    这皇城司的办公地,可就是在皇城大门的边上,来往官员要是听到这话,不都得过来瞅瞅。

    “哎呦!”

    刘仁赞狠狠一跺脚,“你们别喊了,别喊了,我跟你们走还不行吗。”

    张斐立刻停止叫喊,伸手引向门口,“刘公事请。”

    “算你小子狠。”

    刘仁赞恶狠狠道:“不过别怪本官不提醒你们,这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张斐笑道:“就你?”

第七百零五章 直面皇权

    就你?

    这短短两个字,可真是将刘仁赞给气得半死,不过刘仁赞也是有恃无恐啊,嘴角带着一抹阴狠的冷笑,大摇大摆的跟着张斐他们离开了皇城司。

    其实皇城司早就注意到公检法的崛起,而在张斐入检察院后,他们变得更加非常小心谨慎,可也不敢胡乱抓人,担心会被公检法抓住把柄。

    然而,此案他们可是有依据的,真不是胡乱抓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不怕公检法,你抓我回去,那就是在打皇帝的脸啊!

    那咱看谁先倒霉。

    但如果在皇城就闹起来,吸引那些文官过来凑热闹,对他们可是相当不利的,他们心里也都清楚,士大夫可不是跟他们站在一边的。

    可见这刘仁赞也有些手段,能够这么快,就做出最为明智的判断。

    相比起刘仁赞的有恃无恐,检察院方面反倒是惶恐不安,他们因为只是去调查的,结果张斐直接将人给抓了回来。

    这就如同射出去的弓箭,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真的是将脑袋别在腰带上查案啊!

    可是,至于吗?

    其实很多检察员对此都不太理解,两个厢兵而已,犯得着以死相拼吗?

    可他们就没有想过,他们哪回不是在做生死搏斗。

    很快,此事便传遍皇城。

    大臣、权贵们也是为之震惊啊。

    之前开封府、大理寺也从未直接派人去换皇城司抓人,至少至少都是先征求皇帝的同意。

    其实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皇帝派人去调查,若真有罪,皇帝看情况处置,以求平息众怒,反正尽量不让其它司法官署介入。

    更别说直接抓人。

    这可真是太嚣张了。

    饶是大庭长赵抃也吓得一跳,我只是让你去调查此案,但也并未让你去抓人,他被人称之为铁面御史,已经是非常刚猛,可不曾想,张三这小子竟然比自己还要刚猛的多。

    只能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王安石、司马光则是麻了!

    真的是麻了!

    又来!

    王安石自不用多说,他是明确表示不希望张斐掺合进去,真没有那个必要,手头上都还有一堆事没有处理完,结果张斐给他来了一个反其道而行,生怕自己参与的不够深,生怕得罪不到皇帝。

    王安石是彻底无语了。

    司马光虽然坚决支持公检法介入其中,必须将皇城司纳入司法监管,但也没有说让张斐上门去直接抓人,而且你还抓了一个公事,从六品官员,不是一个小士兵,这真是狠狠地抽皇帝的脸。

    可二人转念一想,这好像又是张斐的基本操作,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反而是合情合理。

    当初征收免役税的时候,张斐不也弄得大家心神不宁,口口声声说要低调,但你让他负责,他就一定能够吓死你,就没有低调过。

    哪回他没有弄得满城风雨。

    就如他当珥笔的时候,穿得比谁都风骚,生怕自己不够亮眼。

    孟府。

    “服了!服了!”

    谢筠连连摆手,“咱以后千万别跟那小子一般见识,咱这回是真服了,那小子是真不要命啊!使不得,使不得。”

    以前张斐好歹也是维护着皇帝的利益,这回就是直接冲击皇权,这导致他心里都好过多了,他对皇帝都这样,对自己差一点,也是能够理解的呀!

    别跟他一般见识。

    “这么下去,那小子是必死无疑啊!”

    孟乾生笑着点点头,就连包拯都没法跟张斐比,又问道:“不过这回好像朝中是异常安静。”

    裴文道:“这主要是因为政事堂未有对此发表任何评论,到底涉及到官家,而宰相们又不出声,大家多少也都有害怕,目前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谢筠好奇道:“如司马君实他们向来就非常痛恨皇城司,而这又是属于公检法的行动,他怎会不出声支持,真是怪哉。”

    裴文道:“听说是大庭长赵相公告诫他们不要再干预公检法执法,以免又闹得朝堂不安,这只是一个小案子,公检法自会秉公处理的。

    所以司马学士也向刘侍郎他们表示,要相信公检法能够处理好这些问题,而他们应该对专心处理河北和京东东路的事务。

    至于王学士么,好像都没有打听过这事,现在一直在忙于河北水利方面的事务。”

    孟乾生问道:“那咱们?”

    这是一个针对公检法的绝佳机会,他们自己将头给伸到铡刀之下,不能轻易放过啊!

    谢筠却是面露怯意:“这事已经闹得够大了,咱们要是再去煽风点火,那只会引火烧身啊!”

    裴文点点头道:“谢兄言之有理,这上面是一个说话的都没有,咱们要是干点什么,很快就会暴露出来,说不定还会有人以咱们马首是瞻,那可就糟糕了。”

    以前有王安石和司马光在上面斗,所以他们可以在下面肆无忌惮地拱火,但这回上面是非常平静,他们要站出来拱火,那就成主谋。

    他们可没有这么傻。

    孟乾生直点头道:“这倒也是,这事要是弄不好,可能就会是家破人亡。”

    裴文道:“不过,我认为上面的平静,也只是一时的,他们肯定是支持公检法的,现在就看官家会否出面维护皇城司,一旦官家出面的话,司马学士必然会站出来,王学士自然也不甘落后,到时肯定又会乱成一锅粥,咱们可再见机行事。”

    孟乾生与谢筠相觑一眼,同时点点头。

    不同于以往,由于此案起点就非常高,是直接面对皇权,再加上宰相们都不做声,也就没谁敢出面拱火。

    如今大家的想法,是非常一致的,那就是搬个小板凳在旁看戏。

    看谁的戏?

    当然是看皇帝的戏。

    目前的这压力可全在皇帝身上,你的爪牙被人直接从老巢给带走,你要不做点什么,那你的权威,可见荡然无存啊!

    他们都知道,皇帝肯定会有动作的。

    不过赵顼也并未如他们想象的一般,直接龙颜大怒,派人将张斐给抓了,皇宫里面相对比较平静的。

    反倒是皇城司的内侍官李知恩带人去到检察院。

    这皇城司的长官都叫做勾当皇城司公事,一共七名,其中必有一名宦官,从这一点也可见,这皇城司就是皇帝的耳目爪牙。

    所以大家心里都清楚,李知恩肯定也是赵顼让他去的,这代表着皇帝已经介入此事。

    好戏即将上演。

    检察院。

    “李公事,请喝茶。”

    张斐是亲手将一杯茶,放在李知恩身边的茶几上,面对宦官,还是给予应有的尊重。

    人家宦官是绝对代表着皇帝。

    李知恩是看都不看一眼,是阴阳怪气道:“这茶就先别喝了,我就想知道,那刘公事现在是否还活着?”

    张斐赶忙解释道:“李公事言重了,我们检察院就只是调查,可连用刑的权力都没有,院里是一副刑具都没有,刘公事在这里过得那是非常滋润,这一点李公事还请放心。”

    “怎么?若是给予你们刑具,你还真打算对刘公事用刑?”

    李知恩哼了一声,又偏头看向张斐,“你们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敢上我们皇城司抓人,而且抓的还是刘公事,我倒是真想知道,这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张斐道:“李公事真是误会了,我们正是因为胆小,而且还是设身处地的为刘公事着想,故此才请刘公事跑一趟。”

    “是吗?”

    李知恩都笑了,“那我倒想听听,你是怎么个为刘公事着想?”

    张斐神色一变,十分严肃地说道:“因为刘公事在处理公务期间,竟然曲解诏令,官家明明是说,皇城司的亲事官违法,可由皇城司自行处置,无须交由开封府,但刘公事却以此令拒绝配合我们检察院针对一件刑事案的调查。

    可是谁都知道,我们检察院是没有判决权,我们只有调查权和起诉权,如果刘公事真的已经确定违法,那我们是绝不敢抓人的,因为根据规定,可由皇城司全权处置,但问题是他现在还没有确定违法。

    如果说连皇城司的亲事官是否有违法,都不能进行调查的,那就等同于,皇城司的官员是可以无法无天,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故此,我们赶紧将刘公事请到院里来,让他自证清白,这其中是不是有误解?如果说伪造诏令,曲解诏令,我们都不调查的话,只怕御史台和大理寺都不会放过我们检察院的。

    我这不是又胆小,又在设身处地为刘公事着想吗。”

    这一番解释下来,李知恩听得真是晕头转向,“你在说甚么?要不违法你还抓什么人?”

    张斐从容不迫地解释道:“虽然不违法,但是有违法的嫌疑,一旦确定违法,我们立刻就会将人送还给皇城司,由皇城司自行处置。”

    是这么回事吗?李知恩真心给张斐说乐了,连连点头,“好好好,早闻你张大珥笔是生得一张铁齿铜牙,可颠倒黑白,今儿我可算是见识到了。”

    说着,他一挥手,“我也不想跟你废话,说罢,你们到底要怎样,才愿意放人。”

    张斐云淡风轻道:“我们检察院只是希望皇城司能够遵守皇庭的法令,配合我们检察院进行调查。”

    李知恩当即恼怒道:“我说你们公检法是不是闲着没事干,关于此案本就是属于我们皇城司的职权,等我们审理完之后,自会交给大理寺去判决,要有问题,你们可去跟大理寺商谈,你们凭什么现在介入调查?”

    张斐道:“因为有人在皇庭举报你们皇城司滥用刑罚,屈打成招,同时皇庭也下达法令,让我们检察院介入调查。”

    李知恩道:“你们无权调查。”

    “我们是有得。”

    张斐不紧不慢道:“因为我们公检法是要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而那两个厢兵,也理应受到这种保护。”

    在皇城里面,公检法确实不好管,但百姓是属于皇城外面的,那公检法当然是有权力介入。

    李知恩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怒火,问道:“你们可有证据?”

    张斐道:“如果我们有充足的证据,那我们就是直接上门抓人,目前我们是处于调查的阶段,我们检察院也只是要求看看犯人的近况,甚至我们都答应,暂不与之对话,以免阻碍皇城司的审讯,就只是看看他们是否有受到非常严酷的刑罚,如果有的话,我们才将会进一步询问。”

    讲规矩,讲律法,这李知恩哪里说得过张斐,憋了半天,只能狠狠威胁道:“你可知道这么做得后果吗?”

    张斐立刻说道:“这可是皇庭下达的命令,我们检察院只是执行命令,就是有后果,那也应该是皇庭去承担。”

    李知恩真是没有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气得差点喘不上气来,“好好好,你给我等着。”

    言罢,他起身气冲冲地离开了。

    那杯茶,可是连碰都没有碰。

    李知恩离开检察院后,是直奔皇宫,见到赵顼,顿时是声泪俱下,仿佛蒙受莫大的委屈,又将张斐的话,是各种添油加醋,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张斐压根不把你皇帝放在眼里。

    “岂有此理!”

    赵顼猛地一拍桌子,是龙颜大怒,“他这小小珥笔,胆敢如此。”

    又是指着李知恩,“你现在立刻从殿前司调集人马,将张斐给朕抓来,朕倒要看看,他究竟生得几个胆子。”

    李知恩不是喜出望外,“奴婢遵命。”

    “陛下息怒。”

    一旁的蓝元震突然站出来,“陛下,这法令是皇庭下达的,若是将张三抓来,必然会将赵相公也牵连进来。”

    赵顼哼道:“谁来朕也不怕。”

    蓝元震又道:“陛下当然无须害怕任何人,只是一旦将赵相公牵连进来,文公、司马学士他们也必然会上奏为他们抱打不平,这事会闹得一发不可收拾,而且依老奴所见,此事还未到这种地步。”

    赵顼听罢,不禁又露出几分犹豫之色,瞧了眼蓝元震,“你有何看法?”

    蓝元震道:“朝臣们一直对皇城司都颇有怨言,就算今日不出这事,明儿也定会发生同样的事。而就此案来说,皇城司可是占据优势的,到底那两个厢兵的确有谤议朝政,对于陛下也有出言不逊。

    陛下何不借此案,去打击一下那些朝臣嚣张的气焰。”

    赵顼问道:“如何打击?”

    蓝元震道:“咱就让检察院介入调查,只要最终的结果是那两个厢兵都有罪,那陛下便可以此为由,将张三他们全部给拉入此案中,好好审理一番。

    到底谤议朝政,祸乱军心,意图谋反,可都不是小罪,公检法为他们出头,又是有何企图呢。

    到时不管陛下是真处罚他们,还是吓唬他们,往后他们可都不敢再轻易针对皇城司。”

    李知恩不由得喜出望外,疾呼道:“中贵人此计甚妙啊!”

    这种操作,他们比较熟悉,也比较会玩。

    为谋反者申诉,那也是一种谋反啊。

    可直接将人给弄死!

    反正张三又不是士大夫,杀他比较容易。

    赵顼思索半响,又看着李知恩道:“你确定此案没有疏漏?”

    李知恩恨不得拍胸脯保证道:“陛下,奴婢以人头担保,此案是绝无错漏,虽然我们是动用了刑罚,但此类案件,也是允许动用刑罚的。”

    赵顼点点头,又想了下,“即便要这么干,朕也得先跟赵相公说道说道,让他知道此事的后果,免得到时又怪朕不讲情面。”

    这李知恩并不知情,因为在表面上,赵顼是一定得护着皇城司的,不然的话,谁还愿意效忠你,这人心会散,队伍不好带啊!

    即便要罚,也得他亲自动手。

    不过蓝元震是知情的,这都是赵顼安排的。

    第二日,赵顼就单独召见赵抃。

    “朕听闻皇庭近日下令,派检察院调查皇城司,还将皇城司的刘公事给抓去了。”赵顼问道。

    赵抃点头道:“是的,因为我们皇庭掌握一些证据,皇城司对两名厢兵滥用刑法,屈打成招,故此臣派检察院前去调查,哪知皇城司并不配合,那刘公事甚至曲解诏令,意图阻止检察院,故而才被检察院带走。”

    赵顼道:“此案朕也听说了,且不说那两名厢兵是否有罪,关键此类案件,一直都是皇城司负责的,朕也希望公检法和皇城司能够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

    谈到皇城司的问题,他的语气就没有平时那么温和,是比较强势的,因为这也属于他的家事。

    赵抃问道:“老臣斗胆问陛下一句,倘若皇城司的亲事官,在外为非作歹,滥杀无辜,陛下是管还是不管?”

    赵顼立刻道:“倘若他们滥杀无辜,朕自然会依法处置,绝不姑息。”

    赵抃道:“老臣绝对相信,陛下会秉公执法,但问题是,陛下如何知道他们在滥杀无辜,为非作歹。”

    赵顼一时错愕,“不是相公你说的吗?”

    赵抃道:“正是因为老臣说了,陛下才知道,才能够秉公执法,倘若老臣因为害怕,亦或者想明哲保身,不告诉陛下,那陛下岂不是一直被蒙在鼓里?”

    “.!”

    赵顼脸色有些难堪。

    赵抃立刻是苦口婆心道:“陛下,这皇城司可就是陛下的耳目,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倘若他们欺瞒陛下,而大臣又不敢言,这后果会是怎样的?

    老臣之所以让检察院调查此案,并非是要处置皇城司,而是希望陛下不要受到奸人蒙蔽,等老臣审理清楚,自会交由陛下处置。”

    他这一番话,其实就是那诏令的意思,处置权在皇帝手里,但调查权,你必须得交给司法系统。

    皇城司可不会告自己的状,你也不能让自己的左眼去监视自己的右眼。

    这不全乱套了吗。

    赵顼问道:“倘若事情并非如赵相公所言,赵相公又该如何自处?”

    语音中,带着一丝威胁。

    赵抃回答道:“倘若这是一场误会,那自是最好不过。”

    赵顼斜目审视了一番赵抃,头回发现这老头挺无耻的,如果查不到证据,那就当无事发生,这好处全让你给占了。淡淡道:“也罢!既然赵相公执意要调查,朕也不便多说,到时朕会让皇城司配合公检法调查的。”

    语气中,满是不服。

    赵抃高呼道:“陛下圣明。”

    这叫圣明吗?这叫窝囊。

    要不是事先跟张斐商量好了,赵顼还真有些忍不住,你们真是欺人太甚。

    赵抃回到皇庭,早在此等候的司马光,立刻迎上前来,“官家怎么说?”

    赵抃坐了下,道:“官家已经答应让皇城司配合检察院调查,但官家也有暗示,如果皇城司并不存在屈打成招,滥用刑罚,我可能就得回老家颐养天年。”

    司马光立刻道:“赵相公请放心,倘若官家真这么做,我就是不要这身官服,也一定为会赵相公讨个公道。”

    赵抃道:“我早就说过,此案交予司法决断,你们若何参与其中,这事情只会变得更加复杂。”

    司马光叹道:“这我当然知道,但公检法只是在秉公执法,如今官家给予威胁,就是逼着公检法一定要判皇城司有罪,这简直就是视司法如儿戏。

    如果因皇庭公正的判决,而责难于赵相公,将来谁还敢担任这大庭长,到时我们若不站出来,公检法也将会毁于一旦。”

    赵抃闻言,不禁也是愁眉难展,感慨道:“到底还是避不开啊。”

    他不想将皇帝架在上面,让皇帝下不得台,这对于公检法的推行也很是不利。

    但如今真实情况就是公检法只是根据具体情况,介入调查,到底有没有罪,也得审过才知道,而如今赵顼的态度,就是你无法确定有罪,你就不能审。

    要是这个态度,往后谁也敢去调查。

    公检法也无法立足。

    司马光说得很对,只要没有证据,证明公检法在徇私枉法,皇帝就不能针对大庭长报复。

    否则的话,公检法也只能止步于此。

第七百零六章 都是为了你

    赵顼之所以要先跟赵抃见上一面,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让赵抃挡在张斐前面,让赵抃成为带头大哥。

    一来,赵抃是宰相,这宰相出面,表示抗议,君臣小小妥协一下,是在情理之中,皇帝也不失面子,不可能让皇帝向一个小小检控妥协。

    二来,也避免他跟张斐的表面关系直接闹掰,所以这账还是要算在赵抃头上的。

    与赵抃商议后,赵顼便主动让步,允许公检法介入调查。

    在赵顼下达命令之后,那李知恩立刻又去到检察院,表示皇城司愿意配合检察院针对此案的调查。

    检察院方面也立刻表示之前诏令一事,就只是一个误会,到底公检法刚刚成立不久,也是头回跟皇城司打交道,双方都有些不熟悉,于是立刻将刘仁赞给放了。

    这令不少朝臣感到十分诧异,而他们之所以诧异,可不是说检察院放人,那都是意料中的事,他们诧异皇帝竟然这么快就主动退让。

    之前很多宰相也都上奏表示皇城司徇私枉法,但历任皇帝都是无关痛痒的教训几句,赵抃有这么大的面子?

    饶是埋头苦干的王安石,都对此感到有些诧异,他虽然不想介入,但他还是希望这事别闹上皇庭,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对他终归是不利的,他确实希望能够控制言论,因为目前来说,言论是掌握在保守派的士大夫手中,他们这一派都是信仰传统的。

    关键那两个厢兵之所以被抓,还就是因为谈论河北河防。

    于是王安石就叫来邓绾询问一二,“官家是与赵相公谈妥了吗?”

    邓绾低声道:“表面上看是这样的,但是下官也打听到一些消息,可能事实并非如此。”

    王安石又问道:“那是怎样?”

    邓绾道:“据说官家之前确有单独召见赵相公,而赵相公表示皇城司一定有滥用刑罚,屈打成招,故此官家才答应检察院介入的,可若是审出来的结果,并非如此,这赵相公可就官职不保啊!”

    王安石震惊道:“这么严重吗?”

    他没有想到赌得这么大,到底赵抃可是宰相。

    但其实并没有这么回事,这都是皇城司放出来的消息,要不然的话,皇城司的面子往哪搁啊!

    邓绾却道:“王相公认为这事还不严重吗?皇庭直接命令检察院都直接上皇城司抓人,到底以后是听皇庭的,还是听官家的。”

    王安石沉默半响,不禁摇头一叹,如今他对公检法的前景也是非常不看好,实在是太激进了一点,但似乎他们又没有退路,又叮嘱邓绾道:“这事你就别掺合了。”

    邓绾赶忙道:“下官知道,别说下官,其他人都不敢沾边,就连文公他们都没有说话。”

    王安石笑道:“他们不说,那是还没到时候,等到这结果出来之后,你看他们闹不闹,故此我才让你别瞎掺合,以免被他们抓住把柄,到时可有你受的。”

    政事堂。

    “君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说赵阅道以官职担保,让检察院去调查此案?”富弼稍显焦虑地问道。

    司马光道:“赵相公与我谈过此事,但并非是如外界所言,他未有以官职担保,这皇庭是讲究证据,大庭长就不可能在调查期间,做出决断,其实赵相公只是向官家建议,让检察院介入调查,以免皇城司胡作非为。”

    文彦博道:“所以外面的说得都是谣言?”

    “.那也不是。”

    司马光叹了口气:“官家对此很是不满,在与赵相公的谈话中,确有一丝威胁之意,如果最终未能找到证据起诉,亦或者败诉,可能会很麻烦。”

    富弼摇头叹道:“不应如此啊,皇庭下达这道命令,乃是为求司法公正,此也是公检法职责所在,所以只要能够公正的判决,那便是合理的,又怎能以结果来论成败,此非司法所求啊!”

    司马光摇摇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对面可是皇城司啊!”

    文彦博道:“既然如此,检察院方面可有把握?”

    “这我也不大清楚。”

    司马光摇摇头,“根据目前所知的消息,那厢兵的确说了不满朝政的话,但绝无意图谋反,至于说谤议朝政,这这也不好说啊!而那边皇城司也对他们用以酷刑,迫使他们认罪。”

    富弼皱眉道:“皇城司是被允许动用刑罚的,他们又的确说过这话,这如何证明屈打成招,滥用刑罚。”

    文彦博点点头道:“是呀!这如何证明?”

    司马光皱眉道:“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以往要证明屈打成招,必须证明,对方是完全清白的,如果不是清白的,刑罚就是使用得当,所以要想定皇城司的罪,必须要证明那两个厢兵是完全清白的。”

    文彦博道:“这就更难了,到底他们说过那番话,如何去判断他们是有心,还是无意。哪怕证明他们是清白的,可光凭那番话,对他们使用刑罚,那也是情有可原的,这官司怎么赢?”

    司马光瞧了眼富弼,见他也是皱眉不语,道:“这就只能看张三的,目前也只有他能做到,好像今日他们已经派人前去皇城司调查此事。”

    他们心里都隐隐有些后悔,让这件事往这个方面发展,对自己好像非常不利。

    他们都知道,在这种宣传的作用下,一旦检察院输掉官司,牵连到赵抃,今后想要再限制住皇城司,那真是异想天开。

    大家更加不敢去调查皇城司。

    傍晚时分。

    检察院。

    “张检控回来了。咦?齐济他们呢?”

    坐在院内审查资料的王巩,忽见张斐独自走了进来,不免感到好奇。

    张斐愣了下,左右看了看,“齐督察还没有回来吗?”

    王巩反问道:“你没有去皇城司吗?”

    “没有!”

    张斐摇摇头,“我是刚从家里赶过来,算时间齐督察应该回来了。”

    “你为何没去?”

    “我害怕!”

    “.?”

    王巩听到这个答案,差点没有咬着舌头,你之前去到皇城司,直接都将人家公事给抓来,是建国以来第一人,你还会害怕,不禁问道:“你怕什么?”

    张斐道:“他们不是要去见那两个厢兵吗?”

    王巩点点头。

    张斐道:“那两个厢兵肯定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我是最怕见到这种场面。”

    王巩愣了愣,旋即呵呵笑出声来,又道:“抱歉!真是看不出张检控还有这一面。”

    张斐笑问道:“怎么?我看上去很残忍吗?”

    “不不不!”

    王巩又道:“只是.只是看惯了张检控在庭上大杀四方,所以.!”

    张斐微微耸肩道:“将犯人定罪死刑与亲眼目睹执行死刑,那可不是一回事。”

    当初在登州牢狱时,他就最看不得别人受刑,哪怕是打板子,以前看电视,他也受不了那些场面,会做噩梦的。

    “这倒也是。”

    王巩点点头,又问道:“其实那边的情况,我们也大致了解清楚,到底我们检察院该如何处置?”

    张斐道:“如果对方只是酒后胡言,并没有其它意图,是受到皇城司的酷刑,才愿意认罪的,就得告皇城司滥用刑罚,屈打成招。”

    王巩皱眉道:“可是如何证明他是酒后胡言,没有其它意图,这恐怕只有那两个厢兵自己知道。”

    张斐笑道:“那就得通过仔细的调查才能知晓,这黑的他白不了,白的黑不了。”

    王巩兀自不明白。

    他认为已经调查的差不多了,反正就是这么回事,怎么去证明皇城司有屈打成招。

    之前他就在查相关案例,那么屈打成招的案例,全都是纯粹被冤枉的百姓,且都闹到朝廷来,有宰相站出来指责,官员才有可能被定这罪名。

    也就是一般情况下,很难给官员定这个罪名的。

    原因很简单,就是用刑逼供使用非常频繁,到底目前侦查技术有限,面对对方死不认罪,用刑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这确实帮助官府侦破很多案子,那也就避免不了屈打成招。

    凡事都有两面,怎么去把握这个度,其实是很难的,就是包拯也经常用刑。

    直到二更时分,齐济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检察院,当然,许遵、张斐也都没有下班,是一直在院里等着的。

    “那两个厢兵可还好?”

    许遵先是问道。

    齐济是心有余悸道:“被折磨的就剩一口气了,据他们的供词来看,应该是自我们公检法介入后,皇城司那边对他们稍稍好了一点,给他们足够的食物,目前我们已经将他们转移到警署,有专门的人看着。”

    许遵问道:“那你们可有向他们问供?”

    齐济点点头,“其实跟我们预测相差无几,他们只是因为听到那场听证会,这心有感触,又加上了喝了点酒,就抱怨了几句,哪知这横祸天降,差点就死在里面。”

    说着,他便将二人的供词递给许遵,又补充道:“这只是一个大概,由于二人此时身心疲惫,问不了很详细的,等他们休息好之后,我们会再去仔细询问一遍。”

    许遵接过供词后,道:“除此之外,我们还要照例去询问他们的亲人,以及他们军营里面的好友,上司,等等。”

    齐济问道:“就仅是如此吗?”

    张斐笑问道:“齐督察有何建议?”

    齐济郁闷道:“我哪有建议,要只是照例询问,能能打赢这场官司么?”

    张斐问道:“齐督察认为他们是不是在屈打成招。”

    “这一定是的。”

    齐济道:“但是.但是这如何证明?”

    张斐高深一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总有破绽的。”

    当日晚上,检察院和警署成立一个联合小组,开始针对此案相关人员,进行调查,询问口供。

    而那边皇城司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更加不会轻视张斐的争讼能力,于是认为自己也该请珥笔来保护自己的权益。

    李家书铺。

    “此案你们也已经了解的非常清楚,倘若真上得皇庭,你们可有信心打赢这场官司?”

    刘仁赞向李国忠问道。

    李国忠道:“如果对方真要告皇城司屈打成招,滥用刑罚,我认为这是很难的,但是有张检控在,这我也不好说。”

    刘仁赞道:“对面肯定就是张检控。”

    李国忠道:“那我只能保证尽力而为,不瞒刘公事,我们很少在张检控手里赢下官司。”

    刘仁赞问道:“那你认为,他会怎么去打这官司?”

    这其实就是在暗示李国忠,我们皇城司可以额外为你们提供帮助。

    李国忠心如明镜,但却是紧锁眉头,又看向李磊。

    李磊也是摇摇头,主动向刘仁赞道:“刘公事,如果对方不是张检控,这官司我能保证一定赢,因为在对方明显有错误的情况下,是很难判断屈打成招,滥用刑法,所以我们也不知道这官司还能怎么打。”

    李国忠突然问道:“不知皇城司是否知道,检察院在调查什么人?”

    刘仁赞道:“这事我们一定都盯着的,但检察院就只是照例询问与那两个厢兵相关的人,如他们的亲人,军营里面认识的,以及他们的上司。”

    李国忠道:“这最多只能证明,那两个厢兵暂时没有扰乱军心、意图谋反,可谁能保证,没有这打算,而且谤议朝政的罪名,也是板上钉钉。”

    几人聊得一会儿,可以明显的感觉到,李国忠他们对此案,还是非常有信心的,只是对张斐没有信心。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张斐打官司,几乎是全胜记录,李国忠他们就没有赢过,可整个京城也就李国忠能够跟张斐过上几招,皇城司也没有别人可选。

    当然,目前来说,还是处于调查阶段,检察院也没说一定起诉,刘仁赞来找李国忠,只是未雨绸缪。

    刘仁赞走后,李磊便紧握拳头道:“真希望此案能够上庭诉讼。”

    李国忠问道:“为何?”

    李磊道:“因为此案对于我方是非常有利的,我也希望能够打败张检控一次。”

    李国忠闻言,立刻叮嘱道:“千万不要对张检控抱有这种胜负心,就是输了,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要为此感到沮丧。”

    李磊问道:“为何?”

    李国忠道:“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创造出来的,我们现在打官司的技巧,也全都是向他学的,可谁知道他藏着多少技巧,输给他并不丢人,我们只求尽力而为。”

    经过数日的调查,检察院终于得到一份完整的口供,但这份口供,在齐济、王巩他们看来,全都是意料中的,没有什么惊喜。

    可是,张斐确认这足以向皇庭提起诉讼。

    难道我们看到的不一样吗?

    “张检控,你是不是又瞒着我们,私下去搜查证据?”齐济问道。

    上回那场谋反案,张斐手中就有一分机密证据,导致齐济、王巩是毫无参与感,心里对此肯定不满。

    咱们是一个团队,你竟然瞒着我们。

    “没有!”

    张斐笑道:“光凭现有的证供,就已经足以起诉皇城司,甚至还有剩余。”

    皇庭。

    “哦。程副使?”

    当张斐揣着起诉状,来到皇庭时,刚刚进门,就遇到程颐。

    “张检控。有礼。”

    “有礼!有礼!”

    张斐好奇道:“我听说程副使已经被委任大名府庭长一职,怎么!”

    程颐解释道:“由于我并不熟悉公检法的制度,于是司马学士就安排我来皇庭学习一番。”

    “原来如此。”张斐笑着点点头,心想,这司马光做事,还真是不着急啊!

    那边吕惠卿都已经出发了。

    程颐又面露惭愧之色,“其实这也算是临时抱佛脚。听闻张检控就是法制之法的创始人,若是能够得到张检控的指点,那是再好不过了。”

    说罢,他诚心诚意地拱手一礼。

    “不敢!不敢!”

    张斐忙道:“以程副使的才华和智慧,相信很快就能够融会贯通。”

    程颐是什么人物,可是史上有名的大哲学家,他还真不敢班门弄斧。

    程颐沉吟片刻,笑道:“原本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经过上回的听证会,我才知道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望张检控能够不吝赐教。”

    说罢,他再拱手一礼。

    看不出这程颐还挺幽默的。张斐稍加思索一番,突然问道:“程副使认为程都监在河北的行为是否有罪?”

    程颐认真思考一番后,点点头道:“我兀自认为程都监有罪。”

    “其实我也认为。”

    张斐笑着点点头,“但是我之所以不起诉程都监,并非是因为他是官家身边的宦官,而是因为法制之法。”

    程颐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出发点是保护,而以前的司法是出于扬善惩恶,这是在公检法执法中,最容易遇到的问题。

    就拿程都监一案来说,其实根据证据显示,对于他的控诉,几乎都是对的,没有诬蔑他。

    但是由于制度和法律的缺失,他也许是被允许这么做的,那么法制之法必须为他提供保护,而这就是我们不起诉他真正原因。”

    程颐思索半响,问道:“但这是正确的吗?”

    张斐笑道:“再说回来关于程副使的控诉,假设八百名水兵,其中有几个人还真是想谋反,程副使认为自己有罪否?”

    程颐稍稍皱了下眉头。

    张斐不等他回答,便道:“纵使程副使认为自己有罪,法制之法也不会这么认为的,因为程副使是被允许这么做的。

    所以,我们并不是在保护程都监,而是在保护任何人都不被冤枉,但如果你保护不了程都监,也就保护不了任何人。

    而这就是法制之法就旧司法的最大区别,前者是保护,后者是惩罚。很多通晓律法的官员,也就是在这一点上,转不过弯来。”

    程颐不免陷入沉思之中。

    正当这时,一个文吏走过来,“张检控,大庭长正在前厅等候。”

    张斐立刻向程颐道:“程副使,我有点事要跟大庭长商谈,就先失陪了。”

    程颐忙道:“张检控请便。哦,多谢张检控指教,程某受益匪浅。”

    “哪里!哪里!”

    张斐点点头,然后跟着文吏离开了。

    来到前厅,张斐便向正式向赵抃提及起诉状。

    赵抃看罢,问道:“张检控对此有多少胜算?”

    张斐道:“至少八成吧。”

    “是吗?”

    赵抃道:“不过外面可都不看好你们检察院。”

    张斐笑道:“那真是最好不过,我就喜欢不被人看好,因为那样才能让人眼前一亮。”

    不苟言笑的赵抃有何被逗得哈哈一笑。

    张斐突然问道:“对了,听闻这官司还关系着大庭长的!”

    “都是谣言。”

    赵抃道:“拿着司法去当赌注,这怎么可能,都是无稽之谈,你不用理会。”

    张斐忙道:“我也就只是顺便问问,表示一下关心,我们检察院还是根据证据来判断的。”

    “???”

    在张斐正是提起上诉之前,很多官员都还认为,最终检察院是不会发起诉讼的,因为检察院调查过程中,也就是只是照例问了一番,没有多余的动作。

    关键张斐之前的很多官司,都是向着皇帝的,那场听证会在大家眼里,就是在保护皇帝的利益。

    故此当检察院正式对皇城司提起诉讼时,并且是直接告皇城司滥用刑法,屈打成招,没给自己留一丝回旋的余地,还是令不少人大吃一惊。

    这真的就是要正面硬刚皇权。

    可真是太刺激了。

    尤其是官员们,他们非常期待结果。

    皇庭也非常知趣,知道大家都非常关注这场官司,所以将开审日安排在官员的休息日。

    并且是完全公开的。

    其实文彦博他们都暗示赵抃,此类案件,还是不要公开的好。

    但是赵抃却执意如此。

    今日便是开庭日,张斐倒是没有再选择压轴,到底他现在是检控官,得迁就自己的团队,也是早早来到皇庭准备。

    百忙之中,抽空来此的王安石,见这小子这么早就来了,心中的怨气立刻上涌,让你小子别掺合,你还玩得这么大,根本就没有将我放在眼里,于是走了过来,将张斐给叫到一边去。

    “就知道你小子不会听劝啊!”

    王安石很是不爽道。

    张斐低声道:“不瞒王学士,之前我不愿意诉讼,那是考虑到王学士,而如今我提起上诉,我也是为了王学士。”

    “你可别瞎说。”

    王安石双目一瞪,“我可没有让你诉讼,你这话说得也真不知羞耻。”

    “真的。”

    张斐一本正经道:“我是几经考虑,认为打这场官司,对于王学士是有着莫大的帮助。”

    王安石见他说得煞有其事,道:“你先说说看,对我有什么好处。”

    张斐道:“王学士是要改革变法,可若不指出旧制度的不好,那王学士的变法,可就师出无名。比如说这厢兵制度?”

    “厢兵制度?”

    “正是。”

    张斐道:“我会在庭上猛攻这厢兵制度,逼迫朝廷进行对此进行整顿,这时候王学士再上奏,提出改革方案,如此一来,便可将厢兵收入囊中,如今提倡免役法,想要再征徭役,变得愈发困难,那么厢兵这一股力量,对于王学士的农田水利法,可是至关重要啊!”

    王安石听得目光急闪,道:“这厢兵能够怎么改?”

    张斐立刻将拆分厢兵,使得厢兵专业化,告知王安石。

    王安石听罢,是喜出望外,因为这个方案,是非常符合他们的改革理念,关键现在厢兵是被控制在三衙手中,如果拆分出来,属于行政单位,对于他的新政,还真是有莫大得帮助啊!是情不自禁道:“此策甚妙啊!”

    张斐笑道:“所以说,我这都是为了王学士。”

    王安石狐疑地瞧他一眼,“是吗?你就没有为司马老儿考虑?”

    张斐讪讪道:“其次才是司马学士。”

第七百零七章 祸从口出(上)

    王安石、司马光都将张三视为自己的利器,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其实张斐也将王安石、司马光视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有关司法改革的进程,张斐都是通过司马光去推动的,而在政策方面,张斐则是通过王安石去推动的。

    只不过王安石、司马光用张斐,是比较随意,毕竟是上下级关系。

    而张斐用他们,则是要多多动脑子,在动荡期间,以及他们相互斗争的过程中,用利益去说服他们。

    关于厢兵政策,张斐已经跟赵顼提及,并且征得赵顼的同意,但那只是私下,表面上还是得通过王安石去推动。

    他不能让朝中任何一股力量做到一家独大,因为那对于现在的公检法是非常不利的,一旦出现一家独大的现象,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公检法彻底消失,要么就是公检法一家独大,然而,这也是一条死路啊!

    皇帝怎么可能允许公检法一家独大。

    这王安石与张斐交谈完后,那司马光马上就过来了。

    “那匹夫是否有威胁你?”

    司马光面色严肃地问道。

    王安石一直就支持扩大皇城司的职权,妄图用权威压制舆论,因为他知道舆论肯定是对自己不利的,其次这官司与他也有些关系,庭审的话,对他十分不利。

    张斐笑道:“不是威胁,就只是批评家教育了一下。”

    司马光却是紧张道:“你可别受他影响,这场官司对于整个公检法的影响都是非常大,是输不起的一场官司。”

    张斐故作懵懂道:“这么严重吗?”

    司马光先是张下了嘴,旋即又叹道:“我倒是不想给你再添压力,但是一旦伱输掉这场官司,大庭长很有可能会被迫引咎致仕,虽然我们也会出声相助,但走到那一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最好赢得这场官司。”

    张斐点点头,笑道:“司马学士放心,我不会输的。”

    听到这句话,司马光心中松得一口气,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是胜券在握。”

    说罢,他咳得一声,“那行,我.我也不耽误你,你快忙去吧。”

    “是。”

    回到席上,正好李国忠走了过来,二人相互行得一礼。

    李国忠笑道:“想必张检控这番起诉,定是受压力所迫吧。”

    张斐故作好奇道:“怎么说?”

    李国忠道:“因为这场官司,你们检察院几乎是不可能赢的,我甚至都认为我们有些胜之不武。”

    张斐笑道:“但愿你们能赢,免得百姓认为我们检察院作弊,打一场赢一场,这也会降低百姓观讼的期待感。”

    李国忠自信满满道:“这场官司我们赢定了。”

    “也许吧。”

    张斐非常低调地说道。

    李国忠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又寒暄两句,便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那边张斐也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年轻的检察员周正很是不爽道:“手下败将,怎还敢如此嚣张。”

    张斐呵呵道:“沉住气,他可不是来耀武扬威的,而是来试探我的。”

    齐济道:“试探?”

    “应该是的。”

    张斐点点头,又道:“也许他跟你们一样,也不知道这场官司该如何去证明,故此他们来试探一下我,看看我是否藏着什么绝招。”

    王巩笑问道:“那你是否藏有绝招。”

    张斐不禁是摇头苦笑道:“哪里藏了,都已经使用了几万遍,只不过你们一直没有学会。”

    “是什么绝招?”

    “专业!”

    “???”

    “咳!”

    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富弼回头看去,只见韩琦在儿子的搀扶下,慢悠悠走了过来,打量片刻后,富弼抚须笑道:“你这脸色比之前好了一些。”

    韩琦坐了下来,自嘲地笑道:“听了你的话,远离酒色,就盼着还能多活两天。”

    “.!”

    富弼呵呵笑得两声。

    就你这样子,这酒色放在你面前,你也是使不懂了。

    韩琦瞧了眼这阵仗,感慨道:“我如今倒是不再看好这公检法啊!”

    “哦?”富弼好奇地问道:“为何?”

    韩琦道:“看上去公检法似乎很是光鲜亮丽,但给我的感觉,却如那困兽犹斗。”

    他可是三朝宰相,对于权力的关系是摸得很透,经过这一连串的事,他也发现,公检法对于皇权也是不利的。

    任何思想不利于皇权,都将不被人看好。

    富弼点点头道:“其实这种感觉,我之前也有过啊。”

    韩琦问道:“现在消失了吗?”

    富弼回答道:“困兽犹斗是永远都见不到曙光,让人倍感感到绝望。但公检法却不一样,在每一次冲突过后,总会让人感觉曙光照来,不像似困兽犹斗,更像似越过一个个山头,终点似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边,就好像那。”

    “海市蜃楼。”

    韩琦先是说道。

    富弼点点头。

    韩琦想得片刻,“倒也没错。”

    与韩琦一样,在坐的许多大臣,不管是支持公检法,还是反对的,其实多多少少都有这种感觉。

    其实很多新思想出来,都是在斗争中成长,但不同于公检法,那些思想之争,仅限于文人的口舌之争,公检法是直接反应在现实之中,宛如走钢丝,一不留神就玩完了。

    但是院外的百姓,与他们想得却是截然相反,他们的目光中是充满着期待,他们始终坚定的相信,公检法能够还他们一个公平。

    皇城司不但不受大臣们喜欢,更不受百姓的喜欢。

    自古以来,就没有人喜欢这个机构。

    过得一会儿,赵抃终于出现在庭长席位上,不过今日他身边还多了一名助手,正是程颐。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程颐参加的第一场庭审,虽然最近都在恶补张斐的庭审录,但真正参与进来,饶是程颐,这脸上难免有一丝忐忑和彷徨。

    赵抃不是一个磨蹭的人,让程颐稍稍介绍一番此番诉讼,然后就宣布开始审理。

    这只是一场单向的诉讼,皇城司并没有发起诉讼,去状告那两个厢兵,按理来说,应该如此,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只是应讼而已。

    因为从检察院的诉讼情况来看,只要他们防住检控方的屈打成招,那就可以间接证明,那两个厢兵是有罪的,那又何必分散精力去进攻,在庭审上,多说则错。

    再来就是,如果他们发起起诉,等于是皇城司就与公检法对接上了,事情都闹得这么僵,他们更加不愿意跟公检法对接,只要赢得官司,他们还是将案子交给大理寺。

    作为检控方,张斐率先站起身来,道:“恳请大庭长传第一证人胡长百和第二证人邱河。”

    “传!”

    过得片刻,只听得院外响起一阵惊呼声。

    官员们闻言,也都偏头看去,但见四个庭警抬着两顶竹轿上得庭来,竹轿上半躺着两个三四十岁的汉子,缩着肩,歪着脖子,从脚到肩固都有夹板固定,浑身包扎的如一个大粽子。

    院外百姓,顿时指指点点,议论声是此起彼伏。

    这个形象先入为主,导致百姓直接认为,这就是屈打成招!

    忽听得一人愤怒地疾呼道:“他们这都是装得,故意博取大家的同情,前几天他们可都是自己从皇城司走出去的,哪有这般严重。”

    众人偏头看去,正是那宦官李知恩,只见他满面愤怒,双目睁圆。

    MD

    从来就只有我冤枉别人,今儿你们一上来就给咱家搞这一套,咱可是这方面的行家啊!

    “肃静!”

    赵抃怒斥道:“未经询问,不得擅自出声,否则的话,本庭长将命人逐你出皇庭。”

    李知恩哼得一声,气愤地又坐了下去。

    李国忠也偏头看向张斐,这目光中充满着鄙视,你堂堂大检控官,你跟我们来这一套,说好的逼格呢?

    张斐却扬起一份文案来,一本正经道:“五天前警署请来京城最好的郎中为第一证人和第二证人医治,这是他们二人的诊断书。

    他们现在确实可以下地行走,但是极有可能发生的跌倒,同时他们的肩骨、肋骨皆有轻重不一的骨折,一旦摔倒,这后果不堪设想,郎中嘱咐他们应该在床上静养数日,但由于他们是这场官司的关键证人,必须出席,故此保险起见,我们只能是小心翼翼让他们二人抬到这里来。”

    李国忠不禁嘀咕道:“至于么。”

    博个同情而已,你下这么大的力气,生怕别人嫌你不够专业。

    “呈上。”

    赵抃立刻道。

    头回上庭的程颐,只觉这庭审还真是不一样,这一个小小细节,都拿出诊断书来。

    赵抃仔细看过二人的诊断书后,又向两位证人询问道:“二位证人,你们现在可否清醒的做供。”

    “可以。”

    二人同时回答。

    赵抃点点头,又向张斐道:“检控官可以进行询问了。”

    “是。”

    张斐首先向胡长百问道:“胡长百,你可记得上月十八的傍晚时分,大约在酉时一刻到戌时二刻,这期间你在干什么?”

    胡长百虚弱地回答道:“当时我约了邱兄在祥符县的陈家酒馆喝酒。”

    张斐继续问道:“你所言的邱兄是否就是第二证人邱河?”

    “是的。”

    胡长百只是轻微地点了下头。

    张斐问道:“为什么当日你会约第二证人邱河去陈家酒馆喝酒?”

    胡长百道:“是因为当天咱们领了足额的月俸,所以相约去喝上几杯。”

    张斐故作纳闷地问道:“足额的月俸?这里面包括奖金吗?”

    “就是月俸。”胡长百道。

    张斐更是好奇道:“这是值得庆祝的事吗?”

    胡长百道:“因为我们厢兵往年都是很难领到足额的月俸,可上个月发了足额的月俸,我们就觉得应该庆祝一下。”

    张斐问道:“这足额的月俸有多少钱?”

    “三百文。”

    “你们厢兵每月就只给三百文钱吗?”

    “那倒不是的,这是俸钱,还有粮食、支绵、酱菜.。”“以足额来折算,你们每年大概能得多少钱?”

    “要算足额的话,咱每年大概能得二十三贯足出头。”

    贯足就是算一千文一贯,贯省的话就是七百七十文到八百二十文之间。在皇庭上,只算贯足,不算贯省,因为贯省没有准确的数目

    张斐又问道:“你们实际上能够拿得多少?”

    “一般是二十贯左右。”胡长百道。

    “你们少拿这么多钱,就没有向上级反映吗?”

    “有人去抱怨过,但是没有什么用。”

    “为何?”

    “因为上级都会找各种理由,说咱们没有努力干活,就减扣咱们的俸钱。”

    “是不是你们真的没有努力干活?”

    “当然不是。”

    “你可有证明?”

    “祥符县有上万名厢兵,可就没几个可以领到足额的俸钱。”

    “那这些钱,可以满足你的生活所需吗?”

    “在京城这点钱根本不够用,咱们平日里还在营里做一些手艺活,赚点小钱贴补家用。”

    “反对。”

    李磊突然站起身来,神情激动道:“检控方问得这些,都与此案无关,他们只是想博取大家同情,其行为十分卑劣。”

    全场就程颐吓得一惊,他就没有见过这么凶残的珥笔,庭审录可不会记录他们的语气。

    张斐是据理以争道:“这些问题都关乎他们为什么会酒馆里说出那些话,乃是此案的起因所在,至关重要。”

    说罢,他还不忘讽刺一句,“我们检察院可不会如某些人一样,就喜欢掐头去尾。”

    李磊也是阴阳怪气道:“如果这头是装可怜,而尾是博同情,那吾等确实自愧不如啊!”

    赵抃瞧他们二人一眼,问道:“要不要腾出空来,让你们先吵上一架。”

    二人不语。

    赵抃威严十足地哼了一声,旋即道:“本庭长也希望弄清楚此案的前因后果,反对无效,检控可继续询问。”

    李磊很是不爽地坐了下去。

    程颐小声问道:“大庭长,他们这种反对,到底有何意义?”

    之前赵抃就跟他说过,有什么不明白,可以马上询问,这样有助于他理解,到底是临时抱佛脚,得用非常手段,而且在庭审的过程中,大庭长还算是比较轻松的。

    赵抃回答道:“他只是为求提醒大家,对方是在博同情,以此来减轻大家对于二位证人的同情。”

    “原来如此。”

    程颐稍稍点头,心里就更是不安,这些人都这么狡猾,大庭长却只能照规矩跟他们交涉,自己能审得了吗?

    他可是非常推崇德治,就以道德育人,跟司马光的理念非常相近,可这庭审,一上来全都是手段,都不讲武德,这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要是以道德来看,基本上都会看歪的。

    如果让他来审,他肯定会训斥李磊,凭什么不让人家说,那等于就是着了张斐的道,这大庭长就是他们攻克的目标。

    张斐趁着这个档口,喝一口茶水,稍稍调整一下,然后继续向胡长百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上个月,给你们发足额的月俸?”

    胡长百回答道:“具体是啥原因,上面也没有说,倒是营里有传言,是因为前些天的那场听证会。”

    “是关于大名河防的听证会吗?”

    “是的。”

    “可这跟你们月俸有何关系?”

    “因为咱营里最近也在修河道,说是上面怕被查,所以当月就给咱们发了足额的月俸。”

    “原来如此。”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然后又抬起头来,问道:“不管原因如何,你们上个月到底是拿到足额的俸钱,这酒喝得一定是非常开心吧?”

    “倒是没有。”

    胡长百是委屈巴巴地说道。

    张斐问道:“为何?”

    胡长百道:“因为我们知道,等这风声一过,又会回到原样,而且我认为,上面是有钱发足额的俸钱,借着酒兴上头,我我还抱怨了几句。”

    张斐问道:“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胡长百道:“因为当时喝得有些多,我真是只是大概记得一些。”

    张斐问道:“你大概说了什么?”

    “我。”

    胡长百忐忑地左右看了看,犹豫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道:“我们先是在说那场听证会上的事,大冬天不给水兵衣粮,这上面根本不把咱厢兵当人看,每天都是起早贪黑,干得活比谁都多,比谁都累,可拿到的比谁还少,这稍微歇口气,可能都会被鞭子抽打,经常有人活活累死,却只拿这么一点钱,还不能拿足额的俸钱,可真是不公平。”

    张斐点点头,又向邱河问问道:“邱河,在胡长百说这话的时候,你当时是什么反应?”

    邱河哭丧着脸道:“我当时也喝多了,所以.所以就附和了几句。”

    张斐道:“所以你也认同他说得?”

    邱河道:“那些水兵遇到的情况,咱们厢兵可是经常遇到,甚至比他们更惨,可也没谁为咱们厢兵做主,所以就跟着抱怨了起来。”

    张斐道:“所以你们只是在抱怨,自己的境遇,以及所遇到的不公。”

    邱河直点头。

    “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张斐坐了下来。

    赵抃又示意辩方可以进行询问了。

    李磊站起身来,“胡长百,你是哪里人?”

    胡长百道:“我是徐州人。”

    李磊道:“你在入伍之前,是干什么的,又为什么会入伍?”

    王巩闻言,立刻找出一份文案放在张斐面前,“这事可不好反驳。”

    张斐瞧他一眼,又拿起那份文案看了起来。

    那胡长百回道:“之前我是一个农夫,十年前,我家乡遇到水患,田屋尽被冲毁,恰好遇到官府征召厢兵,我就入伍了。”

    李磊问道:“根据你所言,这水患和官府征召厢兵,只是一个巧合?”

    胡长百摇摇头道:“那倒不是,因为那场水患,导致徐州遍地流民,官府才决定征召厢兵。”

    李磊继续问道:“如果朝廷不将你们征召进军营,你认为你会过得怎么样?”

    “我反对。”

    张斐站起身来,“对方引导证人对没有发生过的事,进行推测,做出不利于证人的供词,这如何让人信服。”

    “我收回这个问题。”

    都不用赵抃开口,李磊就抢先说道,然后又向胡长百问道:“在被征召入伍之前,你是怎么维持生计的?”

    胡长百道:“我我是靠乞讨去维持生计。”

    李磊道:“这乞讨能否帮你维持生计?”

    胡长百道:“当然不能。”

    李磊道:“你身边可有百姓因乞讨不到粮食,而活活饿死?”

    胡长百点点头道:“有的。”

    李磊问道:“多不多?”

    胡长百道:“不少。”

    李磊道:“你被征召入营后,是否感到高兴?”

    胡长百点点头,“当时是很高兴。”

    李磊道:“你的妻儿有没有因此得到温饱。”

    胡长百道:“有的。”

    李磊又问道:“如果我说当时的这个政策,救了你们一家人,你是否认同?”

    胡长百道:“认同。”

    李磊道:“在这十年间,你有没有机会离开军营?”

    胡长百道:“我我没有想过。”

    “为什么?”

    李磊道:“你在军营里过得如此艰苦,为什么不想着离开。”

    胡长百道:“我家现在连一亩田地都没有,一间屋子都没有,我也早早离开家乡,如果离开军营的话,又得过场颠沛流离的生活。”

    李磊道:“所以军营给你们一家人活下去的机会,并且还给予你遮风挡雨,你却在抱怨军营待你不公?”

    “我反对!”

    “我收回这句话。”

    都不等张斐起身,李磊就赶紧收回,然后又向邱河问道:“邱河,你是哪里人,又为何入伍?”

    邱河道:“我跟胡老哥是同乡,也是因为那场水患入伍的。”

    李磊又问道:“在这十年间,你可有想过离开军营?”

    邱河摇摇头,“我跟胡老哥的情况差不多,而且而且我的妻子在那场洪水中没了性命,我连个家都没有,只能待在军营里面。”

    “所以.”

    “我反对。”

    李磊刚开口,张斐就直接举手。

    李磊郁闷道:“我都还没说,张检控反对什么。”

    张斐理直气壮道:“反对你接下来要说的话。”

    赵抃也是忍俊不禁,只觉这张三当了大庭长,检控官,却还是跟当初那个珥笔一样,档次是一点也没有提高,咳得一声,“反对无效,辩方继续询问。”

    李磊纠结片刻,想想还是算了,自己要是说出来,还是会被张斐反对的,可能还会引来嘲笑声,转而道:“我要传陈家酒馆的掌柜陈亭出庭作证。”

第七百零八章 祸从口出(中)

    过得一会儿,只见一个四十来岁,身着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上得庭来,此人正是陈家酒馆的掌柜陈亭。

    “陈掌柜。”

    李磊站起身来,手指向胡长百、邱河,“你可识得这二人?”

    陈亭瞧了他们两人一眼,眼中还透着一丝愧疚,点点头,“认认识。”

    李磊又问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陈亭如实道:“胡长百、邱河,都是祥符县桥营的厢兵。”

    李磊问道:“你是如何认识他们的?”

    陈亭答道:“他们时常来我的酒馆喝酒,久而久之,也就认识了。”

    李磊道:“那你可还记得他们最近一次上你酒馆喝酒是什么时辰吗?”

    陈亭点了下头道:“记得,上月十八。”

    李磊问道:“你为何记得这么清楚?”

    陈亭道:“因为后来有官府的人来询问过我他们两人的事,后来我又听说他们两被皇城司给抓了,之后也有不少客人来问过我,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李磊问道:“那你可还记得当晚发生了什么吗?”

    陈亭点点头道:“记得。当天营里发俸钱,小店的生意不错,忙不过来,我也帮着给他们上酒上菜,我听到他们两人的一些谈话。”

    李磊道:“他们说了什么?”

    陈亭稍稍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他们说什么朝廷派了一个不懂治水的宦官去河北瞎折腾,真是害苦了他们厢兵。”

    司马光听得是直挠脑门子,光凭这一句话,那可真是要命,朝廷中,除皇帝之外,是谁也使唤不动宦官,这都不是在暗示,而是在明示。

    关键那听证会上,也没有确定这一点。

    李磊道:“你确定?”

    陈亭点点头,又急急补充道:“我还过去,让他们别瞎说,免得惹祸上身。”

    李磊问道:“他们是怎么回应你的。”

    陈亭道:“他们说谁会在乎他们两个小兵说什么。”

    “多谢陈掌柜。”

    李磊笑着点点头,又向赵抃道:“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说罢,便坐了下去。

    李国忠低声道:“话都说得这么明确,真不知道他怎么赢。”

    李磊也是好奇地瞟了眼边上的张斐。

    只见张斐兀自是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陈掌柜。”

    “在。”

    陈亭赶忙回应道。

    “别紧张。”

    张斐微微一笑,又问道:“请问当时你是正巧就听到这一句话吗?”

    陈亭连忙摇头道:“不是的,我还听到一些。”

    张斐问道:“你听到什么?”

    陈亭道:“我听到他们在抱怨自己的俸钱太少,河道上的活又太累,这上面根本就不拿他们当人看,他们是桥营,却总是被拉去挖河道,有些水利官根本就不懂,这月让修桥,下个月又让他们拆掉。”

    张斐问道:“不知你说得这些,是零零散散听到的,还是跟你方才那句供词是连在一起的。”

    陈亭道:“是连在一起。”

    说到这里,他仔细回忆了一番,“他们是先说俸钱太少,干活太累,然后又说到什么听证会,然后就说那句话,后面就说不将他们当人看。”

    张斐道:“那么根据你听到的这些话,你认为他们是在说别人,还是在说自己?”

    “我反对。”

    李磊立刻站起身来。

    不等他说出反对的理由,张斐就抢先道:“皇城司告他们的一条罪名就是谤议朝政,所以必须要弄清楚,他们是在谤议朝政,还是抱怨自己生活。”

    “???”

    在场所有的大臣都睁大眼睛看向张斐。

    抱怨生活和谤议朝政?

    你是认真的吗?

    这还能够区分开来算?

    不愧是张珥笔,你丫果然够细啊!

    就连李国忠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张斐,好似说,大哥,你这角度是熬掉了多少头发,才想出来的理由,真是个人才啊!

    赵抃也稍稍迟疑了下,问道:“张检控,本庭长不大懂你这话的意思,你能否准确的解释一番。”

    张斐道:“比如说之前由王学士推动的事业法,惹得不少寄禄官出声抱怨,因为他们以前不需要干任何事,就能够拿到俸禄,但是在事业法颁布后,他们还得去事业署干活才能拿到俸禄,并且俸禄跟事业署营业额相关,此乃人之常情,任何人都会抱怨。

    可是事业法是朝廷政策,他们因自己的利益受损,而去抱怨相关政策,这算不算是谤议朝政?”

    赵抃问道:“你认为算不算?”

    “不能算。”

    张斐拿起一份厚厚的文案,“我翻阅过相关案例,被定下谤议朝政之罪,几乎都是以天下大义的名义去批评朝政,或者批评皇帝,这些人往往是站在天下人的角度去批评的,当然,有些是金玉良言,但也有些是别有用心。

    我是没有翻阅到,任何一个谤议朝政的案例,是因为自身利益得失,批判朝廷而被定罪的。

    原因很简单,你以自己的利益得失去抱怨朝廷,是无法蛊惑人心,因为这只是你个人的事,只不过刚好发钱给你的是朝廷,也许有人会同情,但不会因此跟同流合污。

    就好比如说,我今日张三在此,抱怨朝廷给我俸禄的太少,我干得活太多,还得受人针对,受上司批评,甚至受到他人刺杀,也许会有人支持我说得,但绝不会受到我的鼓动,去反对朝廷,因为我抱怨的是我个人与朝廷的利益关系,而不是朝廷政策与天下人的兴亡关系。

    又或者说,有百姓抱怨路不平,正好这路是朝廷修得,是不是也得定谤议朝政之罪。”

    这一番话下来,全场是一片鸦雀无声。

    几乎人人都陷入沉思之中。

    仔细回忆一番后,好像还真是如张斐所言,不管谤议朝政,还会造反者,肯定是从天下的角度去看待政策,而不是从个人利益得失去看待政策。

    如果司马光是一介布衣,他说得那些话,就是谤议朝政。

    韩琦抚须笑道:“这小子还真是一个鬼才,这都能被他撕开一个口子。”

    李磊突然道:“他们也不是说他们自己,而是说他们厢兵。”

    张斐笑道:“如果我说咱们检察员实在是太憋屈了,人家御史天天跟宰相辩论,而我们却天天跟珥笔辩论,你认为这属于个人利益得失,而是属于朝廷政策与天下的兴亡关系?”

    齐济、王巩听罢,同时低下头去,这嘴真是太损了。

    又听张斐道:“这只是最普通的口语表达罢了,多拉一批人进来,让自己的话更有底气,更有说服力,但其实我代表不了检察院,而他们也代表不了厢兵。”

    不少人是频频点头,这确实是一种普通的口语表达。

    赵抃一番思索后,点点头道:“反对无效,证人请作答。”

    陈亭都听懵了,回过神来,“啊?回答什么?”

    张斐道:“你认为胡长百、邱河的谈话,是在抱怨自己的生活,还是在谤议朝政。”

    陈亭想了下,道:“他们主要还是在抱怨自己的俸钱太少,干活太累。”

    张斐问道:“主要是抱怨钱太少,活太累,那么次要是什么?”

    “呃。”

    陈亭又改口道:“没没次要的,他们就是在抱怨他们厢兵过得太苦。”

    张斐又问道:“你可有注意到,在说那番话的时候,他们喝了多少?”

    “喝了不少了。”

    陈亭道。

    张斐问道:“有没有喝醉?”

    陈亭道:“据我观察,应该还没醉,但也快了。”

    张斐又问道:“你是开酒馆的,根据你的观察,喝到这种状态时,是否更容易说出自己心中的委屈。”

    “当然是的。”

    “我反对。”

    “我收回。”

    张斐瞄了眼已经有些焦虑的李磊,又向陈亭问道:“为什么胡长百和邱河习惯上你店喝酒?”

    陈亭道:“因为我家酒馆就他们营里边上,他们干完活回来,路过小店时,经常来小店喝上几碗。”

    张斐道:“也就是说,他们营里的士兵,都常上你们店里喝酒?”

    陈亭点点头,“是的。”

    张斐道:“这些上你们店里喝酒的士兵中,可有其他人抱怨过俸钱太少,干活太累,还是说就只听到他们两个抱怨过?”

    “我反对。”

    李磊又站起身来,“这与此案无关。”

    “绝对

    有关系。”

    张斐道:“因为皇城司还认为他们蓄意扰乱军心,但如果厢兵都在抱怨,而胡长百和邱河只不过是在说一件,士兵们都在相互抱怨的事,又怎么算得了蓄意扰乱军心。”

    赵抃道:“反对无效。证人请回答。”

    陈亭点点头道:“平时那些厢兵也都有抱怨。”

    张斐道:“他们主要是在抱怨什么?”

    陈亭道:“跟胡长百和邱河他们说得也都差不多,也都是抱怨河役太苦太累,俸钱太少。”

    张斐又问道:“在你生意不好的时候,亦或者生病时,亦或者被顾客辱骂时,你可有抱怨过?”

    陈亭点点头道:“要遇到这些情况,我当然也有抱怨过。”

    张斐问道:“为什么?”

    陈亭道:“这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是,人之常情。”

    张斐笑着点点头,然后向赵抃道:“我没有其它问题了。”

    赵抃又看向李磊。

    李国忠低声道:“沉住气,即便他拿下这个问题,于整个官司也无关痛痒,这只是他个人的解释,又不是疏议。”

    李磊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心态,站起身来,“陈掌柜,你方才说自己也会抱怨,你会抱怨朝廷吗?”

    “当然不会。”陈亭马上道。

    李磊道:“你说那些士兵也多少会有些抱怨,他们会抱怨朝廷用宦官治水吗?”

    陈亭道:“那也没有。”

    “我问完了。”

    李磊坐了下去,瞧了眼张斐,你想弄这阴招,人家的抱怨跟他们两个的抱怨能是一回事吗?

    张斐笑道:“我没有其他问题。”

    赵抃再度看向李磊。

    李磊稍稍皱眉,旋即表示也没有问题。

    张斐站起身来,“恳请大庭长传桥营虞侯梁道深出庭作证。”

    赵抃道:“传桥营虞侯梁道深。”

    过得半响,只见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挺着大肚子上得庭来,那薄薄的嘴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透着一股子机灵劲。

    张斐问道:“梁虞侯,你在营里负责什么事务?”

    梁道深道:“我是专门负责巡查和监察。”

    “那你是否认识第一证人和第二证人?”

    张斐将手引向胡长百和邱河。

    梁道深点点头,“认识。胡长百、邱河。”

    张斐道:“他们二人平时表现如何?”

    梁道深道:“他们二人平时都非常努力,在咱营里也算是比较老实的。”

    嗯?

    此话一出,瞬间引起李国忠、李磊的警惕之心。

    同时,司马光他们也投来诧异的目光。包括胡长百和邱河都震惊地看着梁道深。

    张斐问道:“你可有察觉出他们有不轨之心?”

    梁道深摇摇头道:“完全没有。”

    张斐道:“他们平时有没有抱怨朝廷吗?”

    梁道深迟疑少许,道:“那得看怎么说?”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梁道深道:“倘若劳役繁重,他们自也会对此抱怨。”

    张斐道:“但这跟朝廷有什么关系?”

    梁道深道:“当然有关系,因为劳役都是朝廷安排的,他们要抱怨,肯定是抱怨朝廷,这是很正常的,那店里的酒保多送几趟酒,也会抱怨太辛苦,工钱还少。”

    众人更是投来惊诧的目光。

    在梁道深上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梁道深肯定是偏向皇城司的,不可能偏向几个厢兵,结果看着情形不像啊!

    梁道深的回答,完全就是顺着张斐的话在说。

    不过大臣们很快就反应过来。

    梁道深就是他们厢兵的顶头上司,下面的人扰乱军心,谤议朝政,甚至意图谋反,他这上司能不受到牵连吗?

    如今检察院站出来,为两个厢兵申诉,他们肯定是支持检察院啊!

    一旦被定罪,皇城司再来个扩大化,就是不死,也得被他们敲诈到倾家荡产,桥营上下肯定是支持检察院的。

    李知恩也意识到这一点,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心里暗怒,你们这些武夫,真是目光短浅。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关于你营里的俸钱,我听第一证人说,常年发不足,不知是否?”

    梁道深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为什么?”

    梁道深道:“这是因为招入伍的厢兵变得越来越多,但是财政却未有增长,这钱自然就少一些。”

    张斐问道:“为什么厢兵会越来越多?”

    梁道深道:“那是因为每年各地都会发生一些大大小小的天灾,导致一些百姓流离失所,但是官家素以仁政治天下,只能帮助这些难民从军营里找份活计,让他们渡过难关。”

    王安石不由得稍稍松了一口气。

    张斐问道:“为何上个月又发足俸钱?”

    梁道深道:“主要是上回听证会,官家得知原来劳役如此繁重,心有不忍,并且从内藏库拨出三十万贯来救济河北百姓,故此上面决定也给京城的河役发足俸钱。”

    这马屁拍得,韩琦他们都差点笑出声来。

    这显然都是有利于张斐的,只要将皇帝从中剥离出来,那检察院就要轻松许多啊!

    张斐道:“以后还会发足俸钱吗?”

    梁道深道:“不一定,倘若厢兵还在继续招人,每个人拿到手里的俸钱自然会越来越少的。”

    张斐问道:“最近两三年,京畿地的河役是否繁重?”

    梁道深点头道:“非常繁重,因为近几年在修汴河。”

    张斐低头瞧了眼文案,“但是据我所知,你们桥营是专门修桥的,为何会去修河道?”

    梁道深道:“这说是桥营,但其实我们营什么都干,这主要是根据上面的要求,如果工时较短,就会让我们的人去修理河道,亦或者漕运缺人,也会让我们的士兵去运送。”

    张斐好奇道:“那岂不是会非常混乱?官家也不知道用了多少人,该修桥的人,结果跑去漕运,这桥谁来修?”

    梁道深犹豫片刻道:“有些时候是会出现这种混乱。”

    王安石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张斐又问道:“你们营里的厢兵每月大概有几天休息?”

    梁道深道:“最近比较少,具体我也不清楚。”

    张斐又问道:“可有厢兵在因劳累而亡?”

    梁道深点头道:“也是有的。”

    张斐又问道:“是否有出现过无效工程,比如说,这月决定修座桥,但下个月又认为这桥不应该这么修,于是又给拆了。”

    梁道深点头道:“也是有得。”

    张斐继续问道:“为什么?”

    梁道深道:“这都是上面的决定的,我们只负责干活。”

    张斐道:“要是完不成任务,会否受罚?”

    梁道深道:“会的。”

    张斐问道:“所以梁虞侯你们必须得督促他们完工,不惜日以继夜的干?”

    梁道深道:“有时候会这样。”

    张斐又道:“是否有士兵对上述这些事情抱怨,并且将矛头指向朝廷。”

    梁道深道:“经常会有。”

    张斐道:“这不会扰乱军心吗?”

    梁道深道:“这在漕运、河道上是非常常见的,他们也会因此训斥他们,但我们更希望他们说出来,而不是憋在心里。”

    张斐问道:“为什么?”

    梁道深道:“因为他们说出来,他们自己心里也舒服一些,上面也会重视,或安抚,或训斥,如果他们全都憋在心里,那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能真会出事。”

    “非常感谢梁虞侯能够出席作证。”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向赵抃道:“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这配合打得,很多人看不下去。

    李磊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向梁道深问道:“梁虞侯,你可知胡长百和邱河被皇城司抓拿归案。”

    “我反对。”

    张斐道:“什么叫做捉拿归案,目前还未将第一证人和第二证人定罪,皇城司可没有判决权,对方这么询问,会导致别人认为第一证人和第二证人是有罪在身。”

    赵抃道:“反对有效,辩方请注意措辞。”

    “是。”

    李磊立刻将“捉拿归案”换成“以谤议朝政的罪名逮捕”。

    梁道深点点头道:“知道。”

    李磊问道:“如果胡长百和邱河被定罪,梁虞侯认为自己会否因此受到调查和惩罚?”

第七百零九章 祸从口出(下)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好像是张斐占得一定上风,到底他是想出逻辑关系,来为胡长百、邱河解释谤议朝政的罪名。

    这其实也是此案中的一个难点。

    因为谤议朝政,并没有一个具体逻辑关系在里面,以往都是皇帝和官员自己看着办。

    而在此案中,张斐面对的就是皇权,所以他必须要解释清楚,才有可能帮胡长百和邱河脱罪。皇帝是不需要解释的,只要张斐解释不清楚,那胡长百、邱河就是有罪。

    但这还不够,因为检察院的起诉,不是要帮胡长百、邱河脱罪,而是要将皇城司定罪。

    只是如果不帮胡、邱二人脱罪,就不可能将皇城司定罪,因为皇城司起诉的就是滥用刑罚,屈打成招。

    可话说回来,即便胡、邱被洗清冤屈,也不一定能够将皇城司定罪,到底那句话肯定是存在争议的,皇城司这么做,也是没有问题的。

    恰好中午将到,烈日高照,赵抃宣布暂时休庭,下午再继续审。

    这些官员大臣,也都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去到相约一块去到附近的酒馆、酒肆,激烈地讨论谤议朝政这个罪名。

    经过一番休息后,庭审继续。

    “胡长百。”

    张斐道:“你是何时被抓入皇城司的?”

    胡长百道:“当天晚上。”

    张斐又问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胡长百瘪了下嘴,万分委屈道:“之后皇城司的官员就说咱们谤议朝政,扰乱军心,又问我们是不是想要谋反?咱当然不承认,这咱哪敢啊!可是要杀头的。

    可任凭我们如何喊冤,他们就是不信,然后又对我们用刑,逼迫我们认罪。”

    张斐问道:“不知他们是如何对你们用刑的?可否具体说说。”

    胡长百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下,道:“他他们们先是用大木枷锁在我们脖子上,还还有,他们先给我们灌一肚子的水,装满石头的布袋打我们的肚子和背。”

    回想起在皇城司那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的绝望,这恐惧再度涌上心头,急得哭了出来,邱河见罢,也默默跟着哭了起来。

    院外的百姓听到这一切,也都觉得是毛骨悚然,心有余悸,今后可千万别乱说话,这真是太可怕了。

    张斐对此是感同身受,他曾在登州府衙的牢狱,也有过这种感觉,问道:“所以你的肩骨和肋骨的骨折,都是被这两种刑罚造成的?”

    胡长百直点头。

    张斐问道:“最后你们是否有承认?”

    胡长百哭诉道:“我们实在是被打得受不了了,心里想着,反正是出不去了,就不如早点承认,至少不用被他们折磨,所以.所以我们就承认了。”

    “我暂时没有问题了。”张斐坐了下去。

    李磊立刻站起身来,可见他是胸有成竹,“胡长百,我想知道当皇城司控诉你们的罪名时,你是如何解释的?”

    胡长百激动道:“我们没有想要谋反啊!”

    李磊道:“所以你就是这么解释的。”

    胡长百直点头道:“我真的就只是喝多了,就没有管住嘴,多说了几句,真是没有别的想法。”

    李磊又在问道:“还有没有别的解释?”

    胡长百想了想,旋即摇摇头。

    “我没有问题了。”

    李磊坐了下来。

    张斐站起身来,问道:“胡长百,邱河,你们读过书没有?”

    胡长百、邱河直摇头。

    张斐道:“你们懂得什么是谤议朝政吗?”

    二人同时摇摇头。

    张斐又问道:“那你又是否知道,你们说得话,会扰乱军心?”

    二人兀自摇头。

    他们两个大文盲哪里懂这些。

    “我没问题了。”

    张斐坐了下去。

    二人一番快速交战,让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经过中午的一番研究的程颐,算是能够看懂一些,心里默默思量着。

    李珥笔的这番问话,就是要强调一点,他们解释的不清不楚,所以不怪皇城司使用刑罚。

    而张检控则是暗示,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懂的这些罪名是什么意思,他们又如何能够给出解释。

    “这番交锋,还是那珥笔占据上风啊!到底张检控也只能让大家认为他们不懂得如何解释,但是站在皇城司的角度来看,他们又怎么知道你不会解释。用刑逼供,自然也是无可厚非的。”

    程颐小声嘀咕道。

    他其实也喜欢研究这些问题。

    “我想请司马学士出席作证。”

    张斐突然说道。

    别人还没有觉得什么,这司马光当即就愣住了,你小子没有说要让我出席作证啊!

    什么个情况?

    赵抃以为他们是约好的,可一看那司马光呆若木鸡,不禁也有些诧异,又看向张斐。

    张斐解释道:“是这样的,由于皇城司指证胡长百、邱河罪名,缺乏司法解释,说得也比较笼统,所以我希望请司马学士为我们解释一番,不知司马学士是否愿意?”

    一旁的王安石有些不爽了,心道,要论律法造诣,我可不输他,你不请我,你请他?看不起人是吧!

    司法解释,这么高大上的名义。司马光当然也不会拒绝,于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赵抃立刻将司马光请上庭来。

    等到司马光坐下之后,张斐就问道:“司马学士,听闻你熟读史书,并且有着丰富的从政经验,在你看来,胡长百、邱河的这一番交谈,会否扰乱军心,甚至可能暗藏谋反的意图?”

    这第一个问题,就直接将司马光给问住了。

    李磊也不由得坐直身体,充满困惑地看着张斐。

    富弼、韩琦等人都是一脸惊讶。

    你这么问的话,那肯定得回答“有”啊,不可能回答“没有”,因为单看这番话,绝对是具有煽动性的,许多造反案例,都是这么来的,这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谁也承担不了这个责任。

    这也是李国忠他们为什么认为,这个官司对他们非常有利。

    王安石则是稍稍松得一口气,幸亏他请得不是我啊。

    司马光纠结半响,突然是一脸不爽地看着张斐,你问得这是什么问题?

    这种问题,你应该去问王介甫,他向着皇城司的,我特么是反对皇城司的,我天天弹劾他们,我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张斐却故作不知,问道:“司马学士也不清楚吗?”

    司马光也只能如实道:“老朽老朽认为是有这种可能的。”

    张斐道:“司马学士可否具体解释一番。”

    司马光斟酌半响,才道:“正如之前梁虞侯所言,很多厢兵都认为劳役繁重,但同时并不清楚朝廷的政策和困难,胡长百的话可能会引发误会,从而导致出现混乱,若有人心怀不轨,趁虚而入,可能会更加麻烦。”

    “原来这么严重。”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司马学士认为,皇城司是否应该针对此事进行调查?”

    司马光双目透着一股杀气,你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他是反对皇城司脱离于司法制度之外,他压根就反对皇城司调查这些事,这是属于司法职权,但他又不能这么说,可他不这么说,那不是变相证明,他支持皇城司。

    这真是左右为难。

    李国忠、李磊也都一头雾水地看着张斐。

    扪心自问,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招啊!

    确实!

    应该让司马光上来说说,这对他们可真是不要太有利啊。

    过得一会儿,司马光才道:“皇城司当然应该就此事进行调查,但应该调查清楚,而不应该盲目地用刑罚逼供。”

    “我知道了。”

    张斐笑着点点头,“多谢司马学士能够出席作证。”

    就这?

    在场所有人都看傻了,包括刚刚回答完的司马光。

    他们本以为张斐又是虚晃一枪,其实里面暗藏着杀机,哪里知道张斐是点到即止,检察院到底是向着哪边的?

    在这里停止发问,那么上述的答案,对皇城司是大为有利啊!

    李知恩看着都是只挠头,难道是友军?

    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这么想,包括王安石他们都在猜测。

    因为张斐经常在庭审的过程中,拍皇帝的马屁,以及暗中帮助皇帝。

    这还真是有可能。

    那么这场官司的目的,就不是要打击皇城司,而是要维护皇城司的权力。

    而原来以为自己已经有所了解的程颐,在这一刻,不免又陷入了困惑之中。

    他问这些问题的目的何在?

    赵抃也是呆了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又看了眼李磊,好似说,这司马光不来也来了,你们要不问两句。

    李磊还真想站起来问上几句,李国忠却制止了他,“目前局势对我们非常有利,你若发问,可能会节外生枝。”

    他知道司马光不是向着皇城司,只是说被张斐给问懵了,但是司马光学识渊博,经验丰富,李磊绝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张斐已经问得相当好了,你要再问的话,反而可能被司马光给套进去,到时可就得不偿失。

    李磊也反应过来,司马光可不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当即表示道:“我没有问题要问。”

    赵抃道:“非常感谢司马学士能够出庭为我等解答。”

    “哪里!”

    司马光微微拱手道:“愿能帮助到大庭长。”

    便往台下走去,余光狠狠瞪着张斐,你小子到底是居心何在。

    这几个问题下来,让他以后都不知道该如何弹劾皇城司了。

    韩琦抚须笑呵呵道:“这小子能够走到今日,真是绝非侥幸啊!”

    富弼微笑地点点头,“他现在已经保住皇权不被侵蚀,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是要祭出杀招。”

    他们二人还是看得非常透彻,张斐这一番话,最大的受益者是皇权,皇城司必须要调查这种事,这就赋予了皇城司的合理性和正当性。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张斐已经没有后顾之忧,这其实就是要吹响进攻的号角。

    如果不能将皇帝、皇权维护住,张斐不可能敢采取对皇城司的进攻,万一伤及皇帝,那这场官司,他就输了呀!

    到底皇帝是在法律之上的。

    果不其然,接下来,张斐立刻传刘仁赞出席。

    张斐起身问道:“刘公事,根据我们的消息,此案是经你手审理的。”

    刘仁赞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你们是如何得知胡长百和邱河在酒馆里面的谈话?”

    “有人举报!”

    “不知是何人举报?”

    “抱歉,这不能说,咱们皇城司有咱们皇城司的规矩,对于这些人,除非官家开口,否则的话,我们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刘仁赞十分强势地说道。

    此话无不在暗示,我们皇城司就不归你们公检法管,少问。

    张斐也并不在意,笑道:“看来皇城司是一个纪律严明的官署。”

    “当然。”

    刘仁赞傲娇道。

    他现在麻痹大意,因为他认为张斐可能是友军。张斐道:“适才司马学士所言,也就是胡长百那一番话,具有煽动性,会扰乱军心,其危害性非常之大,不知刘公事是否认同?”

    刘仁赞道:“我当然非常认同,不然的话,我也就不会动用刑罚迫使他们招供。”

    张斐道:“既然危害性如此之大,皇城司一定会针对此案,做了周密的调查。”

    刘仁赞点点头,“这是当然。”

    张斐道:“假设胡长百、邱河有不轨之心,意图借那场听证会煽动厢兵哗变,根据刘公事的经验,此类案件,是否会存有同党,还是说他们两个小卒就足以煽动哗变。”

    刘仁赞道:“极有可能存在同党。”

    张斐问道:“那不知皇城司可有派人去调查桥营?”

    刘仁赞眨了眨眼,突然沉默了。

    李磊察觉出异样来,忐忑道:“怎么回事?”

    李国忠是摇摇头。

    二人不禁紧张地看着刘仁赞。

    “当然有。”

    刘仁赞突然又开口回答道。

    张斐问道:“可否将你们的调查报告,给我们看看。”

    刘仁赞微微皱眉,道:“此属于我皇城司机密,是不能随意给外人看的。”

    “这也没有关系。”

    张斐拿起一份文案来,“这是我们检察院针对胡长百、邱河在营里的关系交好的朋友,做得调查报告,主要就是从胡长百、邱河被捕,到我们检察院介入这一段时间,对他们关系相近的人,平日里的活动。

    刘公事只需要从你们的调查报告中,摘选出几条来,与我们报告对比一下,便能证明,你们确实派人去调查过。”

    刘仁赞强势道:“这是机密,不能随意拿出来,况且,这种案子,我们能不派人调查吗?我是真不知道,你为何这么问。”

    张斐笑着解释道:“因为庭审是讲证据的,虽然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这也是一个必要的流程,刘公事最好还是能够出示一些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

    刘仁赞兀自道:“这是我们皇城司的机密。”

    赵抃突然开口道:“刘公事,本庭长认为检察院已经是非常为你们皇城司着想,你们就只需要拿出你们调查报告中的几条追踪结果即可,你甚至可以找出一些无关痛痒的几条,只要证明你们皇城司有进行调查过就行,这应该是可以的吧?要是实在不行话,本庭长会请求官家,出示你们对此案的调查报告。”

    不经意间,刘仁赞额头上已经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司马光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

    过得一会儿,刘仁赞开口道:“我们当然有派人去调查,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举动,所以没有什么调查报告,我们就只会记录一些有用的证据,没用的记来干嘛。”

    张斐立刻道:“大庭长,我希望传神龙卫军骁骑营指挥使吴勤出庭作证。”

    赵抃点点头道:“传吴勤出庭作证。”

    只见一个国字脸,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的汉子上得庭来,龙卫军乃是上四军,个个都是一米八的身高。

    张斐问道:“非常感谢吴指挥使能够出庭作证,据我所知,吴指挥使在担任指挥使之前,曾在殿前司,担任过涉及侦查相关的职务。”

    吴勤点点头道:“是的,当时我主要是负责训练探子。”

    张斐道:“吴指挥使可知道此案?”

    吴勤点点头道:“听说了。”

    张斐道:“如果此事最先是交到吴指挥使手上,不知吴指挥使会做出怎样的安排?”

    吴勤稍稍思考片刻,才道:“如这种言论,是值得重视的,所以首先应该确保不打草惊蛇,然后派人秘密监视他们,看看他们是否有同党。

    如果有问题的话,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如果没有问题,只是一个误会,也不会引发军营里面的恐慌。

    其实如这种言论,如果没有得到大家的注意,并且说这话的人也没有歹心,就不应该主动提起,因为这可能会弄巧成拙。”

    这一番话下来,在坐的不少人是频频点头。

    不愧是龙卫军的指挥使,就是专业。

    相比起来,那刘仁赞简直.!

    张斐又问道:“对于皇城司当晚就直接抓人的行为,吴指挥使怎么看?”

    吴勤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并不清楚皇城司是如何运作的。”

    张斐又问道:“但是方才吴指挥使认为这种行为可能会打草惊蛇,弄巧成拙。”

    吴勤又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那凭借吴指挥使的经验来看,在什么情况下,应该立刻去抓人。”

    吴勤思索一会儿,道:“一种情况是,已经被对方发现。而另一种是周边的情况已经不允许我们继续暗中监视。”

    张斐问道:“你认为在此案中,是否存在这两种情况?”

    吴勤道:“他们是否已经被对方发现,这我不清楚。但是周边的情况,还是允许继续暗中监视的。”

    张斐问道:“如果也不存在第一种情况,吴指挥使怎么去评价皇城司的这种做法?”

    吴勤纠结一会儿,很是为难地回答道:“在我个人看来,这应该是一个失误。”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如此类的案件,应不应该派人去调查与嫌犯相关的人士?”

    吴勤道:“这是必须要调查。”

    张斐道:“一般会怎么调查?”

    吴勤道:“如果是在不被人知晓的情况下,应该派人密切监视与嫌犯相关的一切人士,如果已经被人知晓,那也应该派人去询问,同时也要暗中监视。”

    张斐问道:“主要是监视谁,还是说整个营都必须监视起来?”

    吴勤道:“主要是针对跟嫌犯走得比较近的人,以及他们的上司,如指挥使和虞侯,在不缺人手的情况下,我们还会兼顾全营。”

    张斐问道:“对于监视的结果,你们会否做一份详细的报告?”

    吴勤点头道:“肯定会。”

    张斐道:“即便没有查到任何特殊情况。”

    “也会。”

    吴勤道:“因为这种事上司一般比较看重,即便没有查到什么,也必须要写一份非常详细的报告,证明这些人与此案无关,因为上面一定会问这些问题的。”

    张斐问道:“吴指挥使,以你丰富的经验来看,在什么情况下,会选择直接抓人,并且只用刑罚来问供,且不调查任何相关人士?”

    “这。”

    吴勤犹豫一会儿,“这么做应该是不合规矩的。”

    张斐道:“但它就是发生了。”

    “呃。”

    吴勤显得很是为难。

    你这问题可太针对了,我也不敢得罪皇城司啊!

    张斐又问道:“吴指挥使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吗?亦或者说,在教学生的时候,没有提到过相关事务吗?”

    吴勤一怔,瞧了眼张斐,心道,看来你们已经将我调查的一清二楚。只能承认道:“是,我在训练士兵的时候,有提到过,如果是这种情况,几乎就只有一种可能。”

    张斐问道:“什么可能?”

    吴勤道:“就是你其实知道嫌犯并无谋反的意图,自然就不会想到去调查其他人,以免事情扩大化,反而会被人找出破绽来。但同时你又想领功的话,那就会用刑罚逼供,速战速决。”

    刘仁赞突然颤抖了下,心中满是心虚。

    “非常感谢吴指挥使能够出席作证。”

    张斐又举起一份文案来,“这是有关吴指挥使的功绩,他们是一位非常非常杰出的将军,尤其是在侦查方面,他曾经改善过侦查方面的手段,并且得到殿前司的认同,可见他这方面是非常专业的。”

    赵抃一挥手,示意庭警将文案呈上,又向李磊问道:“辩方可有问题要问?”

    李磊已经是目瞪口呆,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张斐会请来这么一个专业人士来解释这些看似模糊不清的问题,不禁是摇摇头,“没没有。”

    他完全就不懂这些,是毫无头绪。

    赵抃又向吴勤表示答谢,并且示意他可以下去休息。

    吴勤当即是长松一口气,还不顾形象地抹了抹汗,余光瞧了眼张斐,心想,这个张大珥笔,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这吴勤下去之后,张斐又向刘仁赞问道:“刘公事对于吴指挥使的这番话,有何看法?”

    刘仁赞神情渐渐显得有些焦虑,道:“他又不在皇城司,怎知我们皇城司的制度?”

    张斐道:“不知皇城司在运作的过程中,有哪些跟吴指挥使说得不一样?”

    “.?”

    刘仁赞想了一会儿,“这是机密。”

    张斐道:“但是我相信,皇城司一定存在一份关于其他人的调查报告,这一点就不说吴指挥使,就连你雇佣的珥笔都是知道,方才辩方就曾询问梁虞侯,认为自己会否受到监视和调查。”

    刘仁赞兀自道:“这是我们皇城司的机密,不便对外人说。”

    赵抃都看不下去了,你们皇城司也太看不起本庭长了,道:“如果刘公事为难的话,本庭长会上奏陛下,从皇城司调出这份报告。”

    刘仁赞心中一凛,如果皇帝来问,那他可就是欺君之罪,一边抹着汗,一边说道:“我承认,我们皇城司在这一点上,是存有疏忽的。”

    “糟糕!”

    李磊听得眉头一皱。

    “这不可能。”

    张斐突然激昂道:“皇城司的职责是维护陛下,维护皇城,维护社稷安定,里面的禁军,也全都是从上四军里面挑选出来得精锐,怎么会出现这种疏忽。

    另外,刘公事可有意识到,这种疏忽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如果胡长百、邱河他们有谋逆之心,并且他们还有同党的话,那你们的这种疏忽,将会给陛下带来直接的威胁。

    更为关键的是,报告、公文这都应该已经形成制度,除非是有人利用权力故意破坏皇城司制度,不准他人深入调查,并且妄图用刑罚杀人灭口。

    可是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坐在一旁的李知恩听得都是汗毛竖立,冷汗直流,人都傻了。

    好家伙,论冤枉人,你TM才是专业的啊!

    咱家可真是自愧不如啊!

    要不将这小子招到皇城司来?

    “你别血口喷人。”

    刘仁赞更是吓得直接蹦起,指着张斐骂道。

    听你这么一说,老子成反贼了。

    还活不活了。

    “我反对!”

    如梦初醒的李磊,立刻站起身来,“对方方才说得都是怀有恶意的揣测。”

    “我可以收回那句话。”

    张斐又看向刘仁赞,笑道:“但我认为,应该要给予刘公事一个解释的机会,否则的话,他可能会面临麻烦。”

    刘仁赞瞧了眼张斐,我他娘的可真是谢谢你哦。

    但话说回来,这事必须得解释清楚,不然的话,那就死了呀!

    权衡一番后,刘仁赞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被逼入墙角,只能点头道:“我承认,我我是立功心切。”

    张斐道:“刘公事认为胡长百、邱河是否有谤议朝政、扰乱军心、意图谋反?”

    刘仁赞双手已经剧烈地颤抖起来,哆嗦着嘴皮子道:“我我承认我知道他们没有扰乱军心、意图谋反的想法,但是他们确有谤议朝政,我.。”

    “我没问题了。”

    张斐坐了下去。

第七百一十章 忠诚与公正

    外面顿时是嘘声震天啊!

    以前在这种场合,百姓都敢骂“狗官”,到底这法不责众,但他们不太敢骂皇城司,谁也不敢保证人群中就没有皇城司的人,万一遭受报复怎么办。

    他们只能发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赵抃是选择性喝口茶,并没有马上制止百姓,这是皇城司应得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刘仁赞也真不愧是官场老司机,在这么短暂的时辰内,他就做出最为明智的选择。

    这成也皇权,败也皇权。

    他依仗着皇权有恃无恐,但此时此刻也是被皇权逼得认罪。

    刘仁赞心里非常清楚,皇城司就只需要对皇帝负责,他们的生死完全掌控在皇帝手中,司法是无法惩罚他的。

    所以他考虑任何事,必须从皇权出发。

    如果他依旧一口就是咬定,胡长百、邱河就是有谋逆之心,甚至直接耍无赖,其实张斐也没有太多办法,总不能将他们的心挖出来,看看上面是否刻着“谋逆”二字。

    但是这么一来的话,就足以证明,他们皇城司在工作中出现很大的疏忽,并没有维护好皇帝的利益,这对于他们而言可是非常要命的,他们这么搞的话,皇帝怎么可能还会相信他们。

    然而,承认自己只是想立功,就是要否定胡长百、邱河存有谋反的意图,即便其中有屈打成招,但也并未违反皇城司的宗旨,因为未有伤及皇帝的利益,关键对方还是说了那些具有争议的话,从某种意义来说,他们还是在维护了皇权。

    而维护皇权,就适用于宁杀错,勿放过。

    在这一点上,皇帝的想法跟赵抃的想法当然是不一样的。

    赵抃在意的是公正,而皇帝在意的是忠诚。

    王巩自知其中道理,不禁心生佩服,压低着声音,“张检控,方才可真是精彩啊!竟然逼得他自己主动承认,这.这可能是咱们唯一的胜算。”

    张斐微微笑道:“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此案他们要不主动承认的话,咱们是不可能能赢的,到底胡长百确实说过那番话。”

    王巩直点头,“是是是!这!”

    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是好,关键张斐还表现的非常自信,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中,但其实他就只有一个机会。

    “张检控,你什么时候派人去追踪桥营士兵?”

    一旁的齐济突然酸溜溜地问道。

    说好的团队精神,结果自己又私下操作。

    张斐将那份文案递过去,“这份文案,不是你写得吗?你还来问我。”

    “我可没有.!”

    齐济突然闭口,又瞧了眼那文案,指着张斐道:“原来你!”

    “咳咳!”

    张斐用眼神制止了他。

    齐济顿时心有余悸道:“张检控,你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万一方才刘仁赞拿出报告来,检察院可就相当尴尬了,因为检察院并没有做调查。

    主要是张斐担心,自己若是调查的话,会打草惊蛇,到底皇城司的侦查能力不可小觑,故此他当初只是吩咐检察院照例调查,十分普通。

    张斐笑道:“因为我知道他们肯定没有调查其他人。”

    王巩道:“张检控凭什么这般笃定?”

    张斐道:“因为我查过相关的案件,如这种案件,要么就是扩大化,要么就是拿来立功,皇城司抓了胡长百、邱河已经好些了天了,可是连梁虞侯他们都没有调查过,显然就是后者,原因方才吴指挥使已经说得非常清楚。”

    王巩、齐济皆是稍稍点头。

    这确实是非常不合理的,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从皇城司执行程序中找出漏洞来,然后以此翻盘。

    那边李磊很是沮丧扶着额头,这种稳赢版的局面,竟然会被张斐逼得自己的雇主主动承认。

    这真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啊!

    这时候,李国忠突然将自己的手帕放到他面前。

    李磊定眼一看,但见手帕上写着一个“忠”字,他偏头看了眼李国忠。

    李国忠道:“现在主要是保住咱们的雇主。”

    李磊顿时明白过来。

    这时,赵抃也问道:“辩方可有问题要问。”

    “有!”

    李磊下意识地举了下手。

    李国忠见罢,道:“冷静下来,我早就与你说过,输给张检控,乃是理所当然之事,不要因此为丧失信心。”

    “是!”

    李磊立刻深呼吸一口气,调整了下心态,又仔细回想方才对方的问话,过得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来,道:“刘公事。”

    “啊?”

    刘仁赞似乎已经陷入半绝望,对李磊他们也是不抱任何希望,他自己都承认了,那人家还怎么救他。

    可抬头瞧了眼李磊,见李磊目光的中兀自充满信心,顿时心中又燃起希望来。

    李磊问道:“在上午的时候,那梁虞侯曾说过,这营里时常有人抱怨,可是据我所知,皇城司之前并没有抓捕他们中任何人,我相信皇城司也应该听说过这些抱怨,那为什么这回又会突然捉拿胡长百和邱河?”

    为什么这回突然捉拿胡长百和邱河?什么为什么?刘仁赞困惑地眨了眨眼,又凝目瞧向李磊,突然面露激动之色,咳得一声,“是是的,我们皇城司当然也听到过营里有人抱怨,但我们皇城司可不会随便乱抓人,主要是因为这个时机。”

    “这个时机?”

    李磊立刻问道:“刘公事此话是什么意思?”

    刘仁赞沉吟少许,道:“其实主要是因为那场关于水兵逃役的听证会。”

    李磊又问道:“这与听证会有何关系?”

    刘仁赞道:“因为在那场听证会中,涉及到一些军营的话题,虽然圣上仁政治国,拿出数十万贯来贴补和赔偿,但是我们皇城司也是非常担心,有人会利用这个听证会来图谋不轨,因为当时很多人都在议论此事。

    于是,我们皇城司派出很多探子,这才有了此案,我们皇城司当然不希望将此案扩大化,而是希望能起到震慑的作用。

    因为我们皇城司的职责与警署和检察院还是有所区别的,我们主要维护圣上,维护社稷安定,任何破坏安定的事情,我们就必须监管,且付诸行动。”

    李磊是暗自松得一口气,“非常感谢刘公事能够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刘仁赞也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请你们来真心不亏啊。

    而司马光、吕公著等人则是充满鄙视地看着李磊和刘仁赞。

    真是无耻!

    李磊坐下之后,赵抃又看向张斐,张斐站起身来道:“我所有的问题都已经问完了。”

    李磊也表示没有问题要问了。

    赵抃道:“既然控辩双方都没有问题要问,就先稍作休息,待会双方可以进行结案陈词。”

    “这珥笔还真是狡诈,竟然拿着效忠官家来做文章。”

    王巩皱眉道。

    张斐笑道:“算了!他们都已经他们放弃了这场官司,在努力的保命,我们也不能强求太多,以免得不偿失。”

    齐济感慨道:“唉就算咱们将他定罪,可咱们也无法处罚他们,弄到最后,还是要交给皇城司自行处置。”

    这道理大家都知道,最终处置他们的还是皇帝,只要紧抱皇帝的大腿,那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司马光他们也趁着这个档口,在窃窃私语,商讨着下一步的计划。

    目前来说,刘仁赞已经皇城司屈打成招的事实,这就是违法得,那么就涉及到一个问题,怎么处罚刘仁赞。

    他们不可能轻易放过皇城司的,所以这就涉及到下一个问题,宰相与皇帝的博弈。

    这事司法已经管不了了,因为规矩是如此,司法只能是根据规矩来判。

    稍作休息后,张斐率先站起身来,环目四顾,酝酿了一番情绪,才朗声说道:“关于第一证人胡长百和第二证人邱河,他们出身平凡,也只是侍卫马桥营中的两个非常非常普通的士兵。

    今年已经过半,可是根据我们的调查,他们就只休息不到五天,而其余的时间,他们多半都是住在河道边上,每天五更天不到就得下河道干活,亦或者充当纤夫,拉过往船只,一直忙碌到太阳下山。

    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们是常年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却很少能够拿到足额的俸钱,更别说什么奖赏。可他们仍旧将军营当成自己的家,始终不愿意离开,这是多么优秀的士兵。然而,他们就只是在酒兴上头的时候,随口抱怨了那么几句,这本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任何人都会对此抱怨。

    我相信在坐各位,以及院外的观众,即便是在年节之时,那雇主送得礼物少了一点,都会抱怨上一整天。

    然而,就是这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抱怨,落在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耳里,却成了谤议朝政、扰乱军心,意图谋逆。而他们二人也成为了别人升官发财的工具。

    并且遭受到酷刑的折磨,倘若不认罪的话,可能今时今日就无法坐在这里,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而这一切。”

    说到这里,他看向那边的刘仁赞、李知恩等人,“都是皇城司所赐。正如刘公事自己所言,皇城司的职权是维护圣上,维护社稷安定,然而,他们却没有将士兵们的抱怨、困难及时告知圣上,引发朝廷的重视,想办法改善士兵们的生活环境。

    反而是一心想着升官发财,且意图用酷刑,迫使两位优秀的士兵认罪,以此来杀鸡儆猴,堵住士兵们的嘴,但这无异于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古人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果将士兵们对生活一点点抱怨,给堵成滔天之怨,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古往今来,已经有很多案例告知我们,这不是在维护涉及安定,维护圣上,而是蓄意破坏社稷,置圣上于悬崖上。他们不但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而且还在不断给社稷、给君主制造危险。

    这种情况,是决不能再继续发生,故此,我恳请大庭长判定皇城司屈打成招,滥用刑罚,以儆效尤。以及对第一证人胡长百和第二证人邱河进行相应的赔偿。”

    在古代司法中,赔偿条例是比较少的,尤其是涉及到官府与百姓,但是法制之法强调的是捍卫个人利益,赔偿是必不可少的,这也是公检法与旧司法一个很大的不同。

    话音刚落,掌声雷动,叫好声震耳欲聋。

    百姓也不敢骂皇城司,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刘仁赞、李知恩则是满眼恶毒地盯着张斐。

    我们这都已经认错了,你还要赶尽杀绝,今后有你好果子吃。

    张斐虽然注意到他们的目光,但一点也不在乎,微微颔首,优雅地坐了下去。

    因为他知道,此案过后,皇城司将会进行改革。

    张斐坐下之后,李磊便站起身来,他也环目四顾,朗声道:“置身事外,总是能够谈笑风生,也许此案存在一些疑点,一些争议,但是身在皇城司,他们的责任是如此重大,张检控也说了,他们是要维护圣上,维护皇城,维护社稷,这其中的压力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而在那场听证会上面,澶州水兵的行为,也许在我们看来,是情有可原,但是在皇城司在看,这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他们必须要非常认真的对待此事,不能有丝毫的纰漏,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就有可能会酿成大祸。

    虽然对方一再强调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但是诸位不要忘记,在平时,皇城司并没有这般抓人,只因这个时候非常特殊,而胡长百、邱河的那一番话,不仅仅是抱怨,他们还在宣扬一种不实言论,就是指责朝廷委派一个不懂得治水的宦官去治水。

    但事实大家都知道,程都监是非常懂得治水的,并且立下大功,那场听证会可也没有否定这一点,基于这种种原因,皇城司才会选择激进的手段。”

    在之前的询问过程中,他没有提到程昉,就是怕节外生枝,关键他认为也没有必要,皇城司只要不承认,这官司就很难输。

    可事到如今,他是不得不提。

    但这又惹得百姓阵阵嘘声。

    不过没有关系,因为李磊这一番话,不是说给百姓听得,而是说给皇庭听得。

    “肃静!”

    赵抃敲了下木槌,喝止道。

    等到院外的百姓,渐渐安静下来后,李磊才继续言道:“皇城司的目的始终还是希望能够维护社稷安定,虽然其中刘公事可能有立功心切的想法,但这又何尝不是人之常情。故此,我希望皇庭在进行判决时,应该充分考虑,当时的舆论和环境,以及设身处地地站在皇城司的角度想想。谢谢。”

    说罢,他便坐了下去。

    嘘声再度从四面八方袭来。

    在百姓看来,李磊就是死鸭子嘴硬,你的雇主都已经认罪,你还在这里死撑,真是不要脸。

    赵抃也没有理会百姓,让他们先嘘一会儿,自己则是仔细翻阅他们方才递上来的证供。

    司马光他们的目光现在也都全部锁定在赵抃身上。

    过得好一会儿,百姓也嘘累了,渐渐安静了下来。

    赵抃这才抬起头来,先是拿着木槌一敲,然后朗声道:“首先,本庭长非常感谢控辩双方对于此案的精彩辩论。

    其次,由于检控方在辩论的过程中,提出了一项关于‘谤议朝政’的全新论证,这在其它案例中,是从未出现过的,是否能够成立,还是有待商榷的。

    而此论证,对于此案而言,是至关重要,皇庭还需对此进行商议,故此,今日暂不判决,等讨论清楚这个论证,皇庭再做出明文判决。今日审理就到此为止,退庭。”

    百姓们当即都傻眼了。

    都打成这样,还不能立刻判决?

    你会不会审案啊!

    他们可不懂什么全新论证,就单纯的认为张斐说得很有道理,完全没有必要择日再判,会不会其中有猫腻?

    赵抃也不会理会他们的抱怨,让人收拾好的文案,准备走人了。

    “走了!”

    富弼双手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但脸上犹如挂着一副痛苦面具,身旁的老仆,本想过来搀扶,却被他用余光制止。

    老仆愣了下,这是什么情况?

    殊不知在韩琦面前,富弼还是有些要强的,政治上虽然输给你了,但身体上还是赢你一回。

    韩琦似乎在想别得事情,并没有注意到富弼这小心思,赶忙叫住富弼,“彦国,对方都已经认罪,为何阅道不立刻判决?”

    富弼稍稍活动了下筋骨,道:“阅道方才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你没有听明白么?”

    韩琦道:“那不是借口吗?”

    “当然不是。”

    富弼瞧了眼赵抃,“我想阅道是想将张三的这个论证变成一个成文判例,如此一来,不管最终如何处置刘仁赞等人,至少这次庭审还是收获颇丰,也能给予皇城司一些限制。”

    韩琦点点头:“原来如此。这需要经过你们立法会商讨吗?”

    富弼想了想,道:“除非是要写成成文条例,亦或者有人对此感到不满,否则的话,是不需要经过立法会讨论的。”

    张斐对于没有立刻判决,也不感到意外,收拾好文案,正准备离开时,李国忠突然走了过来,拱手言道:“真是不知道有生之年,能否赢张检控一次。”

    张斐笑道:“你们这般不思长进,估计有生之年都不可能赢我。”

    李国忠略感诧异道:“不思长进?此话从何说起?”

    我们一直都在向你虚心学习啊!

    张斐道:“在那场听证会上面,我就已经暗示过你们,如今打官司可不能光顾练这嘴上功夫,关键还是要强调专业,很多问题上,必须请一些专业人士,而不能光凭自己的想象和推测,这是不足以服众的。

    如果今天是他们将吴指挥使请来,可能就是另外一个结果。但令人失望的是,你们对于皇城司运作,似乎都毫不知情,焉能不败啊!”

    李国忠暗自皱眉,又道:“但我们只是一个小小珥笔,哪里请得动吴指挥使,这一点我们无法检察院相提并论。”

    张斐笑道:“但是你们的客户身份可不一般,只要你们开口,估计连马帅都请得来,这不是理由。”

    李国忠尴尬一笑,拱手道:“多谢张检控指教。”

    “但愿你们能够学以致用”

    张斐呵呵一笑,拱手道:“告辞。”

    “对方都已经承认屈打成招,滥用刑罚,为何大庭长不立刻判决?”

    程颐十分困惑地小声问道。

    赵抃笑问道:“你认为张检控对于谤议朝政的论证,是否合理?”

    程颐点头道:“下官以为非常合理,根据下官所知的有关案例,全都不是以个人利益得失去抱怨的,因为这种抱怨是无法蛊惑人心的,这的确是一个精妙、严谨的论证。”

    赵抃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们才不能立刻判决。”

    程颐困惑道:“下官愚钝,不明大庭长此话何意?”

    赵抃是耐心地解释道:“皇城司虽然已经承认屈打成招、滥用刑罚,但还坚持谤议朝政的罪名,故此张检控的这个论证变得至关重要。

    而我们皇庭就必须给出严谨、且明确的解释,让皇城司无话可说,也让这个判例,能够适用于所有类似的案件。

    因此我们必须仔细考虑,怎么用成文的判决书去区分抱怨和谤议。”

    程颐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下官明白了。”

    说罢,他又满是尴尬道:“这公检法还真是大有学问啊!”

    赵抃道:“你勿要沮丧,此路没有捷径,需要丰富的经验。”

    程颐道:“但张检控还不到而立之年。”

    赵抃想了想,“关于张检控,只能用天才来形容。”

    此案审理到这一步,检察院和珥笔的工作都已经完成,但是皇庭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第二日,赵抃召集所有人,甚至还从翰林院请来一些律法造诣比较高的大学士来帮忙,其中包括富弼在内,是日以继夜的查阅有关谤议朝政的案例,研究如何写这判决书。

    若要将此案包装一个判例,就必须斟字酌句,关键这谤议朝政的罪名,本就是一个口袋罪,而且还涉及到皇权,那么该怎么去划线,这线划在哪里合适,其实是很考验功底的,必须要精准。

    好在张斐已经给出一个非常明确的框架,所以经过大家的努力,五日后,皇庭终于下达对此案的判决书,之所以没有选择开庭判决,是因为赵抃认为口述判决,可能会造成歧义,直接给出成文的判决,是能够准确表达。

    结果当然是皇城司败诉,皇庭判定皇城司屈打成招、滥用刑罚,同时判定胡长百、邱河谤议朝政的罪名不成立,并且给出非常明确,且详细的解释。

    不过这条线划得非常保守,基本上就是划在普通百姓,保证普通百姓不会再轻易面临这条罪状。

    因为解释中有一句话,指明适用对象“应不具名望,不具影响力,且仅从自身利益得失出发”。

    这一句话,就将整个判例限制在非常普通的百姓的头上,如果对象是苏轼的话,这个判例就不适用了。

    其实大臣们当然不希望将这句话写上去,但是不管是赵抃,还是富弼,都认为要不这么写,皇帝那边就过不了关,而且也不可能广泛适用。

    同时,判皇城司分别赔偿胡长百、邱河各一百贯。

    这是检察院方面要求的。

    关于怎么处置刘仁赞,皇庭也给出准确的答案,就是依法交还给皇城司自行处置。

    司法就只能这么判,因为就是这么规定得,但是朝臣们自然不会就此罢休!

    明天可能要请一天假,跟家里人回老家一趟,办理一些户口方面的手续。

第七百一十一章 全都是演技派

    此次庭审,算是公检法第一次与皇权正面接触。

    朝中许多权贵对此是欣喜若狂,他们认为只要检察院开庭审理此案,就是一个无解的局,公正审理那必将得罪皇帝,皇城司的行事作风,谁还不了解。

    而若是包庇皇城司,则将会将自己竖立的权威,付之一炬。

    他们甚至都认为,不需要自己下场拱火。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最后一步,皇庭竟然收住屠刀,虽然判定皇城司屈打成招、滥用刑罚,但依旧按照规矩,将犯人交予皇城司自行处置。

    皇庭甚至于都没有当场拘捕刘仁赞等相关人士,而就只是给出一纸说明,反正接下来你们皇城司自己看着办。

    显得又是那么苍白无力。

    这立刻引起年轻书生的不满,既然已经判定对方违法,那为何不下令抓人?

    莫不是皇城司高于律法?

    百姓也都希望能够扬善惩恶。

    皇庭却不予理会,因为在判决书上,已经写得是非常清楚,皇庭必须依法判决,也必须要依法行事,根据规定,皇庭只是有权判定皇城违法,但无权处置皇城司。

    正如张斐所言的那般,根据皇帝的那条诏令来看,如果已经确定皇城司违法,公检法反而无权干预。

    但在确定违法之前,并没有说公检法不能进行干预。

    而皇城司在应对此事上面,就比较简单粗暴,直接大门一关,苍蝇都别想进去。

    这也是在告诉大家,至于如何处置涉案人员,纯属皇城司内部事宜。

    当然,这肯定是皇帝的命令。

    对于赵顼而言,事情其实非常简单,他不是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但是他在乎的是,任何人都不能凌驾于皇权至上,如果你们今天能够惩罚刘仁赞,明天就能够惩罚朕。

    但是朝臣和权贵,却都不希望就此罢休。

    权贵们介入此事,是希望使得皇帝与公检法的矛盾尖锐化。

    而宰相则是希望以此来限制住皇城司的权力,其实也就是间接限制住皇帝的权力。

    从未有哪朝大臣,会像北宋这些大臣一样,是想尽一切办法,去约束皇帝的权力,他们甚至都不隐藏自己的意图,就是明着来。

    因为大家的共识还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权力必须要有一个均衡点。

    不过从历史的结果来看,皇帝还是技高一筹,赢得最后的胜利,而转折点就是王安石变法。

    王安石变法与范仲淹变法,最大的不同,范仲淹还是基于儒家思想,而王安石则是信奉法家,法家就是强调集权,虽然没有商鞅变法那么恐怖,但是在他的一系列操作下,还是打破了皇帝身上很多枷锁,才导致后面宋徽宗拥有了那么大的权力。

    由此可见,那场官司也就只是迫使皇帝亲自下场。

    司马府。

    “下官见过司马学士。”

    张斐拱手一礼。

    “坐吧!”

    司马光指向旁边的椅子。

    “多谢。”

    张斐是正襟危坐。

    司马光斜目一瞥张斐,突然问道:“那日庭审时,你为何突然让我上去作证?”

    哇.这都过去七天,你才来发飙,难道你的反射神经也是磨磨蹭蹭吗?我也真是醉了。张斐暗自嘀咕了一番,嘴上却是讪笑不语。

    司马光皱眉道:“怎么?这敢做还不敢认?”

    张斐满是内疚地说道:“司马学士勿怪,我之所以请司马学士上庭作证,只是希望告诉大家,检察院不是要针对皇城司,也不是指皇城司做错了,就只是针对屈打成招和滥用刑罚。”

    司马光道:“就算是如此,旁边坐着那么多大臣,你为何偏偏选择老朽,你可以请王介甫上去,他肯定非常愿意那么说,莫不是认为我司马光就好欺负?”

    “当然不是。”

    张斐道:“谁敢这么认为,只不过.咳咳只不过我知道司马学士一直对皇城司颇有怨言,故此那些话从司马学士嘴里说出来,是更令人信服。”

    “就知道你小子是在打这主意。”

    司马光哼了一声,其实当时他就已经想明白了,又道:“但是你这纯属异想天开,你想告诉大家,你不是在针对皇城司,但问题是,皇城司决计不会这么想的。

    此事你做得并不聪明,如果刘仁赞无法得到公检法的处罚,他们必然会有恃无恐,变本加厉,且决计会对公检法进行报复。

    尤其是你小子,你经常口无遮拦,极容易被他们抓住把柄,他们就是被审一万次,那也无关痛痒,但你只要逮住一次,哼,一定会比胡长百、邱河他们痛苦一万倍。”

    张斐眉头紧锁,很是为难道:“这我当然也知道,故此最初我不想介入调查,是皇庭下得命令,我只能做到这一步,再往前一步,可能就超越了检察院的职权。

    其实这场官司,我也赢得很艰难,要不是对方自己犯错,我们几乎是没有胜算的。”

    司马光道:“他们下回是绝不会再犯这种错误,而他们也必然会让你付出代价的,倘若你落在他们手里,肯定九死一生。”

    张斐拱手道:“不知司马学士有何指教?”

    司马光道:“这不需要指教,因为我们已经没有退路,皇城司必须要受到公检法的制衡,否则的话,后患无穷。”

    张斐道:“但是这需要官家的同意。”

    司马光道:“这不用你管,我自会去跟官家说,但是我现在需要想个办法,将皇城司与公检法联系在一起。目前还没有明文规定,皇城司是否要受公检法管制。”

    张斐沉默半响,“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我在此案时,也是有想过的。”

    司马光面色一喜,问道:“你有办法?”

    张斐突然问道:“司马学士可认同军事皇庭?”

    “军事皇庭?”

    司马光愣了下,“这我当然认同。”

    张斐又问道:“为何?”

    司马光有些迷糊,“什么为何?”

    张斐道:“军事皇庭与普通庭审是有很多区别得,比如说不对外公开审理,以及是完全以国家利益为先,而不是以道德、公正为先。”

    “那不一样,战争岂能与.!”

    话一出口,司马光突然反应过来,道:“你是说效仿军事皇庭,来限制皇城司?”

    张斐点点头道:“军事皇庭在一定程度上,也削弱了宦官监军的权力。”

    “但这不一样。”

    司马光道:“军事皇庭,主要是针对战争,与刑事和民事还是有很大的区别,但皇城司的所作所为,涉及到很多刑事和民事条例,这二者是有矛盾的。”

    张斐道:“故此我们得想个办法,将二者区分开来。”

    司马光立刻问道:“什么办法?”

    张斐道:“专门为皇城司创造出一部律法来。”

    “什么?”

    司马光大吃一惊。

    张斐道:“方才我问司马学士,为何军事皇庭有独特之处?其实也是基于法制之法的理念,因为根据法制之法理念,君主和国家利益优先级的利益是最高的。

    而战争直接代表着国家和君主的利益,故此才专门为此设置军事皇庭,使其显得尤为特殊。

    同理而言,皇城司的职权,亦是直接关乎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只不过一个是对外,一个对内。

    当然也有应该专门设置一部律法,给予最高的优先级。充分满足官家的需求,然后再对接公检法,如此一来,应该能够获得官家的同意。”

    司马光思索一会儿,道:“你这也是治标不治本。”

    他是希望限制皇权,你还给予这么高的优先级,岂不是脱了裤子放屁。

    “并非如此。”

    张斐道:“就拿此案来说,司马学士认为胡长百、邱河是否应该接受皇城司的调查?”

    司马光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张斐道:“司马学士之所以认同他们应该接受调查,那是因为胡、邱二人的谈话,确实可能引发混乱,也确实有可能别有用心。而司马学士之所以反对,乃是因为皇城司为求立功,滥用刑罚,屈打成招。”

    司马光又点点头。

    张斐道:“所以,无论那部律法怎么设,也只会出现胡长百、邱河被调查,但不会出现滥用刑罚和屈打成招。因为根据公检法的制度,就不可能允许这么干。”

    司马光暗自思量起来,自公检法诞生以来,确实大规模减少冤案,但实际上律法并没有改变多少,公检法真正厉害之处,是在于它的审判制度。

    即便设有优先级,只要遵守公检法的审判制度,还是能够进一步限制住皇城司的权力。

    过得一会儿,司马光又问道:“那这律法又该如何设?”

    张斐道:“暂时可以将涉及到君主和国家利益的罪名全部归为一类,且命名一个新名字,比如说《社稷安全法》,专门针对那些妄图颠覆江山社稷的人,但具体怎么去设立条例,这可能需要通过公检法的审判,然后根据一个个判例去完善。

    因为我查阅过相关的一些条例,设的都非常笼统,以前的结果也是五花八门,相互矛盾,光凭想象,是无法得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如果设立的不严谨,反而会弄巧成拙,亦或者制造冤案。”

    司马光稍稍点头,又道:“这我还需要仔细考虑一番。”

    张斐点点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毕竟我没有太多从政经验,但我能做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司马光点点头。

    为何司马光急于将张斐找来,商量对策,就是因为舆论已经在发酵,他们必须要依靠舆论,赶紧向皇帝极限施压,要求将刘仁赞等涉案人员,交由司法处置。

    赵顼最终也是被逼无奈,于是召集参知政事,商量如何平息这场风波。

    “在臣看来,此案的关键,不在于皇城司,而是在厢兵。”

    王安石率先站出来道。

    赵顼一听,忙道:“卿此话怎讲?”

    那眼神好似说,会说你就多说一点,千万不要停。

    司马光则是一脸鄙夷地看着王安石,这王安石一撅屁股,司马光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王安石立刻道:“回禀陛下,臣认为此案主要源于厢兵承受着太多劳役,同时又拿不到足够的俸钱,如果没有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此案。”

    赵顼点点头道:“卿言之有理。”

    司马光怼道:“这还不是因为你大兴工程导致的?”

    王安石道:“难道在我之前,厢兵的日子就过得很幸福吗?”

    “二位先莫要再争。”

    赵顼赶紧制止,“先听王学士有何想法。”

    文彦博瞧了眼赵顼,心道,你还充当和事老,这会议不就是针对你开的吗?

    王安石道:“臣以为一切都是源于厢兵的管理制度杂乱无序,招多少人,没有规定,裁多少人,亦没有规定。

    说是桥营,但却干着漕夫的活,朝廷一纸命令,厢兵们就是一拥而上,这修路的跑去建桥,建桥的跑去修路,除非那些厢兵个个都是全才,否则的话,必然是事倍功半。

    看似厢兵天天干活,但又看不到任何成果,而且不管是政事堂,还是枢密院,都对厢兵营是一知半解,反正就是认为里面是鱼龙混杂。

    如此管理制度,若是不出问题,反倒会令人感到奇怪。”

    这一番话下来,司马光不禁都抚须沉吟起来。

    王安石的见解,他一直都比较认同,只是对于王安石的解决之法,他就是嗤之以鼻。

    赵顼偷偷瞄了他们一眼,又向王安石问道:“那依卿之意,朝廷该如何管理那些厢兵?”

    王安石道:“厢兵虽然归三衙管理,但他们的战斗力,大家心里都清楚,真正与敌人交战,还是得依靠禁军。

    可是,他们平时不干活时,还得去操练,只有努力操练,才能够拿更多的俸钱,这么一来说,真正需要干活的时候,他们自然就会变得疲惫不堪。

    此外,关于那场听证会,也足以证明,厢兵有很多熟知工程水利的人才,只不过由于厢兵制度,导致他们的才能白白浪费。

    基于这一切,臣以为让部分厢兵营脱离三衙,然后以才能归于各部。比如说,建桥、修路归工部,而水运、陆运归漕司,等等,如此规划,朝廷的下达政令,也将更加明确。

    若要修桥,直接下令工部,而不需要先下令枢密院,枢密院再下令三衙,三衙再根据命令,调用厢兵,如此繁琐的规矩,使得朝廷也无法统筹计划,更加不能够很好的配合之前所完善预算制度。

    以往有什么大工程,漕运的士兵也得跑去河道服役,既然有这权力,执行者自然就会用人海战术。如果拆分开来的话,假如修建河道,制置河防水利司就必须根据具体人力去计划工期,不会返回给朝廷错误的信息,而朝廷也能够做出更加精准的计划。”

    这一番话下来,富弼、文彦博他们都感到惊诧。

    这可是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

    如此规划倒是没有问题,关键是让厢兵脱离三衙,从军部变成行政部门。

    这.。

    文彦博略显忧虑道:“虽然厢兵战斗力孱弱,但关键时刻,他们还是要履行士兵的职责,若是让他们脱离三衙,这会不会影响我军边防。”

    要是以前,赵顼肯定也会有这般担忧,但是他现在越发认定自己最初布局警署是非常正确的。

    王安石道:“打仗靠得是精锐之师,乌合之众上得战场,只会拖后腿,还不如让他们去修建坚固堡垒。

    再者说,我也不是要求全部厢兵都脱离三衙,只是让部分厢兵脱离三衙,关于边防,暂时还是不会去动的。

    但边防亦可效仿,组建一个个后勤兵团,这术有专攻,必然也会事半功倍,将军们指挥起来,也能够得心应手。”

    “卿所言甚是有理啊。”

    赵顼点点头,立刻拍板道:“此事就交由制置二府条例司和枢密院负责。”

    司马光一眼就瞧出,这君臣二人又在打配合,王安石将此案归咎于厢兵制度,以求让厢兵脱离三衙,这无疑就是在给自己的水利工程吸纳人力。

    而赵顼则是借这制度漏洞,来转移大家对于皇城司的埋怨。

    说是狼狈为奸,亦不为过。

    “陛下,虽然王学士所言有利,但如此重大的事,应考虑周全,不应妄下决断。而且,此案的关键,并非是因厢兵制度而起,而是因为皇城司不受司法约束,可任意妄为,仅凭改变厢兵制度,这是难以平息民怨啊!”

    赵顼阴沉下脸来,不爽地看了眼司马光,“皇城司是有问题,可是那两个厢兵就真的清白无辜吗?他们说朝廷任用宦官,这摆明就是在指桑骂槐,你当朕不知道吗?朕只是不想说罢了。”

    语气充满着愤怒,仿佛在暗示大臣们,不要得寸进尺。

    司马光却丝毫不惧,据理以争道:“就算真如陛下所言,他们是在指桑骂槐,难道陛下不应该先看他们骂得是否对吗?正所谓,兼听者明,偏听则暗,有则改之,无则勉之,此才是明君之典范也。”

    到底这是枢要会议,只有宰相与会,司马光也不需要顾及那么多。

    该喷还是得喷!

    “你!”

    赵顼强忍着怒意,“那你认为他们骂得对吗?”

    司马光马上回答道:“若是不对,陛下为何又要支持王学士,改革厢兵制度?”

    “.!”

    赵顼差点没有吐血,当即破功,又是委屈道:“可朕也改了啊!”

    司马光道:“但陛下只是愿意改变厢兵制度,而不愿意针对皇城司进行改革,厢兵的改革,就能保证世上无人抱怨吗?此类案件还是会频频发生,并且若不严惩涉案人员,皇城司更会有恃无恐,变本加厉。”

    赵顼说不过司马光,怒哼道:“谁说朕姑息了,不过此属皇城司内部事务,朕会派人调查,然后再给予惩罚,皇城司的事务就不容司马学士操心。”

    司马光道:“臣操心的是那无辜百姓,是江山社稷,可不是皇城司。”

    什么?

    你不操心皇城司,那就是不操心朕?

    真是岂有此理!

    砰!

    赵顼忍无可忍,一拍桌子,正准备发飙时,富弼突然站出来,“陛下息怒。”

    赵顼瞧了眼富弼,神情稍微缓和了几分,问道:“富公对此有何看法?”

    富弼道:“臣以为张检控在结案陈词说得甚是有理,皇城司在此案中,其无能已经是暴露无遗,他们无法维护好陛下,维护好皇城层,维护好江山社稷。

    坊间的民怨,就足以说明,他们不是在维护陛下,而是在给陛下制造麻烦。

    是否惩罚刘公事他们,其实只在其次,甚至于微不足道,难道惩罚刘公事,就不会再出现这种问题吗?

    治国也并非讲究这快意恩仇。”

    赵顼神色缓和不少,点了点头。

    同样是批评,但富弼这话听着就让人很是舒畅,到底富弼是从皇帝的角度来分析此事,皇城司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维护好君主的权威,其余的都不值得一体。

    这就是上司最爱听的话。

    有话你就好好说,老子的人,你凭什么说惩罚就惩罚,你得说一些建设性的意见,不要动不动就去责怪,特么谁才是上司啊。

    赵顼也虚心地问道:“富公认为该如何改善?”

    富弼就道:“臣以为皇城司之所以无法维护陛下,主要是在于,他们也不懂得如何去维护陛下。

    什么时候该息事宁人,什么时候又该重拳出击,这都是要有分寸的,而不能如莽夫一样,是横冲直撞,这迟早会出问题的。”

    赵顼听得是频频点头。

    富弼瞧了眼赵顼,又道:“所以老臣建议,由立法会,专门为皇城司设立一部律法,用于维护陛下,维护皇城,维护社稷安定,皇城司有法可依,也就不会欺上瞒下,做出有损陛下利益之事。”

    赵顼显得有些犹豫。

    法就是规矩,皇权应在法之上的。

    富弼哪里不清楚赵顼在犹豫什么,又道:“当然,这律法是否合适,还需要经过陛下你的同意。”

    赵顼这才点头道:“那就劳烦富公了。”

    “此乃臣分内之事。”

    富弼赶忙拱手领命。

    文彦博突然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此案之所以引发民怨,是在于公检法采取公开审理的方式,许多百姓比较愚昧,分不清那大节小义,听风是雨,跟着一块煽风点火。

    臣认为此类案件,今后最好还是不要公开审理,除非是要借此来平息民怨。”

    赵顼听得频频点头道:“文公所言甚是有理,此类案件确实不宜公开审理。”

    赵抃立刻道:“臣考虑不周,还请陛下惩罚。”

    赵顼摆摆手道:“这也怪不得赵相公,到底之前并无相关规定。”

    文彦博又道:“臣建议可效仿军事皇庭,专门为皇城司设立一个皇庭,用于审理危害君主,危害江山社稷的案件。”

    “.!”

    赵顼当即就是一脸生无可恋,暗骂,这群老狐狸,可真是一个比较一个狡猾啊。

    文彦博强调是公不公开吗?

    错!

    他强调的是要对接公检法。

    王安石也是充满鄙视地看向司马光,说好的正人君子呢?你们这些老头,可比老子阴险多了,这一环扣一环,是要将皇帝往死里套啊!

    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忙。

    到底富弼和文彦博的意思是,专门为皇帝设立一部法律,专门为皇帝设立一个皇庭。

    还不够吗?

    过得半响,赵顼咬着后牙槽道:“诸位爱卿忠君体国,朕甚是欣慰,不错,皇城司的制度的确存在诸多问题,难以维护朕,维护社稷安定,朕也应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陛下圣明。”

    几个宰相异口同声。

    趁着他们的低头的空隙,赵顼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笑意。

    看似君臣达成了共识,但其实是各怀鬼胎啊!

第七百一十二章 专业治国

    关于刘仁赞他们的问题,这场会议并没有给出一个具体的答案。

    其实也就是默认由皇城司自行处置。

    但是在最初阶段,司马光他们还是抱着借助此案给予皇城司限制的打算,那么就必须要严惩刘仁赞等人,但是在张斐的游说下,司马光还是选择看远一步,就是尽量确保此类事,不再发生。

    那么只要皇帝答应让皇城司对接公检法,是否处罚刘仁赞,就不是那么重要。

    君臣最终还是达成了共识。

    但其实这个共识,完全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出来的,而这个人就是张斐。

    虽然张斐这个始作俑者,没有直接参与这场会议,但他作为背后的谋划着,今日他还是来到皇宫,此时正在阁楼上悠闲的小酌。

    而在这会议结束之后,赵顼就直接来到阁楼上。

    “朕的这些大臣们,真不愧为国之栋梁,若不是与你早就商量好,朕这回恐怕还真是难以全身而退啊!”

    赵顼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又是感慨万千。

    张斐心中一凛,“陛下,出了什么问题?”

    赵顼先是摆摆手,又稍显尴尬道:“朕本想借此事,与他们过上几招,结果是一败涂地。”

    虽然方才大家都是在演的,但赵顼其实是用尽全力,因为他想借此跟这些宰相们过上几招,反正是有兜底的,可结果发现,自己还是招架不住。

    这司马光唱红脸,富弼、文彦博在那唱白脸,他后面是连话都不知道该如何接了。

    原来是小皇帝翅膀硬了,要上天啊!张斐这才恍然大悟,忽然心念一动,笑道:“陛下,讲道理,谁也讲不过他们,他们读了多少书,咱们读了多少书,文章经典,他们是信手拈来,要想占得上风,还得另辟蹊径啊。”

    赵顼好奇道:“如何另辟蹊径?”

    “两个字,专业!”张斐回答道。

    “专业?”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如那司马学士,行事作风,已经算是非常严谨,但他对于财政的建议,一般也就是说个大约数,什么百万贯,十万贯,但如果陛下能够精确到每一文钱,司马学士就是再能说,也辩不过陛下。

    比如说,修建河道,司马学士只是看到大兴劳役,损害民力,但如果陛下能够准确地告诉他,这一条河道能够令多少百姓受益,精确计算到灌溉到多少亩地,照顾到多少户百姓,司马学士也只能词穷。”

    赵顼想了想,“朕还是有些不大明白。”

    张斐又道:“简单来说,就是他们的仁政,主要是在于思想,那都是空的,这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但如果不做,就无法否定这些大道理,那他们就永远有道理。

    所以,只要陛下将仁政具体化,给它变成实的,那他们就毫无招架之力,届时陛下就能压制住他们的大道理。”

    “用‘做’去反驳‘说’?”赵顼若有所思道。

    张斐道:“正是如此。”

    赵顼又问道:“如何将这仁政具体化?”

    “专业人才。”

    张斐道:“陛下应该启用更多专业性人才,如此就能够很好的制衡那些大臣。比如说,司马学士提倡休养生息,认为这有益于百姓,但如果陛下你问司马学士,朝廷采纳他的政策,百姓的收入能够增加多少,国库的收入又会增加多少,司马学士是决计回答不出来。

    那么谁将计算出最终的答案,谁就将赢得这场辩论。

    如何计算,这就需要大量的算学人才,利用他们去计算出来,采纳休养生息,百姓的财富能够增加多少,国家财富能够增加多少,而采取王学士的新政,百姓和国家的财富又能够增加多少。

    这样不但能够削弱司马学士他们那套话术,同时又能够更方便陛下治理国家。”

    赵顼惊讶道:“可是这能计算的出吗?”

    “当然能。”

    张斐道:“就说那徭役究竟能够影响百姓多少收入?陛下只需要找出两百户百姓,一百户服役,一百户不服,同时确定他们的田亩数和土地肥沃程度是差不多的。看看服役这一百户百姓和不服役的一百户百姓,他们的年收入会差多少,如果有差,再进行调查,看看到底具体是因为哪些原因,导致出现差距。这么一来,也有助于朝廷应该如何施政,才能既满足百姓服役,同时又不影响到的百姓的生活。

    如今是免役法,但道理也是一样的,这些数据都能够给予朝廷一个参考,看看给百姓多少酬劳,能够弥补这部分损失,让服役和不服役的收入没有差别,根据这一点,又能够精确的计算出,免役税该收多少,才是最为合理的。”

    这一番话下来,赵顼顿时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但又是很好奇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为何先人却无人想到这一点。”

    “因为没有必要。”

    “此话怎讲?”

    “就拿唐朝而言,是均田制加上府兵制,他们只需要计算出亩数和户数,就能够得出一个相对准确的数目。”

    张斐道:“但是这并不是适用于我大宋,首先,我大宋并没有唐朝那广袤的土地!”

    一听这话,赵顼神情顿时有些落寞,下意识地端起酒杯,闷闷地饮一口。

    张斐看在眼里,赶忙道:“陛下,凡事都有两面的,正是因为我朝土地不如唐朝,故此朝廷更加重视提升农田水利技术,换而言之,只要今后我们打下同样的领土,那我大宋的财富,是必然超过唐朝。”

    赵顼笑道:“这你就别安慰朕了,获得领土要比提升技术难得多啊!”

    宋朝对于熙河,对于燕云,真是心心念念,想着都快要发疯了。

    张斐立刻道:“非也,非也,恰恰相反,提升技术要比获得领土难得多。”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假设因技术提升,这亩产量翻上一倍,铁产量翻上一番,这天下间,谁还敌得过咱们,领土不就是唾手可得吗?

    反之,你拥有广袤的领土,但是技术落后,那不就是为别人准备的吗?”

    赵顼点点头道:“你这话说得倒也有些道理。”

    张斐又道:“其次,就是我大宋是商税已经超过农税,这在历朝历代都是从未发生过的事,要治理好一个商业如此发达的国家,光凭儒学的道理,已经很难照顾到方方面面,这就需要更加复杂的计算。

    最后,由于商业的兴起,也改变人们的生活的方式,唐朝最强盛的时候,长安的商业繁荣也不如我东京汴梁。”

    赵顼笑问道:“你怎知道?”

    张斐笑道:“有一个现象足以说明这一点,就是长安百姓是不会去主动打破坊墙,然后将店铺直接开到街边上,但是咱汴梁的百姓就会这么干,因为能赚到钱,这是强烈的需求导致的,集市已经满不足了汴梁的百姓,可见商业之繁荣。但这也使得百姓的生活方式变得更加复杂,这也需要更为专业治理手段。

    为什么讼学盛于我大宋,原因也是如此,因为人与人来往变得更加密切,纠纷自然也就变多,这讼学才会开始兴盛。”

    这番话下来,赵顼听得很是舒心,眉角开始上扬,虽然领土、国防上面远不如唐朝,但我们也有自己的闪光点。

    张斐又是趁热打铁道:“但是司马学士还停留在他们唐朝治理那一套,只要陛下走快一步,他们马上就会觉得力不从心。”

    赵顼不禁认真思索起来,他其实也很认同张斐的专业化,因为他在税务司尝到甜头,但是他从未想过将这专业化运用在权力博弈上,会给他带来怎样的优势。

    这仔细一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仁政是必须坚守的。

    但是道理中的仁政,是不可能讲得过司马光他们的,十个赵顼也是白搭。

    但如果是讲数据层面的仁政,司马光他们就可能不是对手。

    趁着赵顼思考时,张斐赶紧拿起酒杯,先浅饮一口,然后一口灌入,这说得真是口干舌燥。

    可见吃三家饭,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如何处理好这棘手的问题,而是要考虑,怎么操作,才能够同时满足三家的需求。

    就比如说在此案中。

    王安石得到新政所需的劳动力。

    而司马光得到司法权力的扩张,同时限制住皇城司,间接制约皇权。

    而赵顼.!

    其实这里面存在着一个误差,司马光、富弼他们以为赵顼与他们的交换,就仅仅是不将刘仁赞他们交出来。

    他们并没有太在意赵顼最后说得那句话,也就是要整顿税务司。

    他们认为就只是赵顼的一句气话。

    无关紧要。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其实这最后一句话,才是赵顼的交换条件。

    很快,他们就是意识到这事情可能有些不对劲。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整顿内部,而是要大刀阔斧的针对皇城司进行改革。

    尽在第二日,赵顼就突然下达一道指令,就是将皇城司一分为二,成立一个新部门——社稷安全司。

    皇城司今后就只维护皇城,真的变成看门的,而社稷安全司将全权负责调查谋反,以及危机江山社稷的案子。

    这倒也罢了。

    到底谁也没有奢望赵顼会完全放弃皇城司,这也是不可能的。

    关键这其中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事安排,也就是赵顼将京城税务司的掌门人税务使李禾调到社稷安全司来当主管。

    这尼玛!

    大臣和权贵们是瞬间破防了。

    想想那张油盐不进的面瘫脸,顿时是毛骨悚然啊!

    这个安排意思就非常明了,那就是要将社稷安全司税务司化。

    而权贵们目前最忌惮的部门,就是这税务司,如今秋税已经是近在咫尺,而今年非同一般,是直接要收总税,不仅仅是免役税,这些权贵的税钱,将会大幅度提高,这财政能不能创收,可就看今年了,他们现在还在头疼,怎么对付这税务司。

    结果又来一个同样架构的社稷安全司?

    不仅仅是钱,这人身也受到威胁,以后还能不能开口说话。

    他们甚至埋怨起司马光他们来,你搞这多事干什么,真是得不偿失啊!

    司马光他们也反应迅速,立刻宣布要将《宋刑统》一分为四,《社稷安全法》,《刑事法》、《民事法》、《军事法》。

    不仅如此,还要设立两个专门的皇庭,来对接《社稷安全法》和《军事法》。

    就你有丝分裂,特么我也会,老子还一分为四。

    这个应变,令大臣们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也就是社稷安全司跟警署一样,只是具有调查权,而不具备审判权?

    好像对他们又挺有利的。

    韩府。

    “真是稀客啊!”

    韩琦一手拄着拐杖,在老仆的搀扶下行入厅堂,见富弼要起身,赶紧摆摆手,“你那腿还是少动为妙啊!”

    富弼瞧他一眼,心想,你都已经这样,还好意思说我。

    坐了下来,韩琦便道:“今儿是什么风将你富彦国给吹到这里来了。”

    他都已经记不清,富弼多久没来他家做客。

    富弼道:“我今日上门拜访,主要是为《社稷安全法》而来。”

    韩琦带着一丝疑惑地看着他。

    富弼又问道:“这事你也听说了吧。”韩琦点点头。

    富弼又道:“关于此法,必须慎重,虽然目前只是要将宋刑统中的相关律法归入其中,但我就怕遗漏了,亦或者多添了,所以想来问问你的建议。”

    这部律法主要涉及的就是皇权,而且得充分考虑皇权,但在这方面的经验,富弼心里非常清楚,韩琦是要胜于自己。

    韩琦却是狐疑地打量了下富弼,“彦国,你不会是想将我给拉下水吧?”

    富弼眉头一皱,颇为不悦道:“我富弼是这种人吗?”

    韩琦道:“以前不知道,但如今的话。”

    富弼问道:“如今我有变吗?”

    韩琦道:“如今你的手段,可是比之前要高明多了。”

    “手段?”

    富弼愣了下,“你是指说服官家,设《社稷安全法》?”

    韩琦微微皱眉,“怎么?难道是司马君实出得主意,这不大可能?”

    富弼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韩琦道:“你们做这一切,不就是让朝臣们变得更加依赖公检法吗?”

    “依赖公检法?”富弼道。

    韩琦道:“如今官家下令设社稷安全司,比之皇城司那是更令人担忧,然而,你们又设《社稷安全法》,以及令设皇庭,专门审理此类案件,如此一来,谁还敢想尽办法针对公检法,万一自己被到时社稷安全司告上皇庭,可就不是多交一点税的事。”

    其实关于此类案件,官员涉及到的比例,是远高于普通百姓的,但十有八九,并非是真正想谋反。

    这一点来看,公检法对接社稷安全司,其实是更有利于大臣的,因为公检法的审理制度,不太容易造成冤案。

    富弼捋了捋胡须,“是呀!公检法才是最大的赢家。”

    韩琦问道:“这不是你们谋划好的?”

    富弼摇摇头,如实道:“我们只是希望皇城司受到制约,不能使其胡乱抓人。”

    韩琦又问道:“那这《社稷安全法》是谁的主意?”

    富弼双目一睁,脑中突然闪过一道人影。

    韩琦皱眉道:“张三?”

    富弼点点头。

    这边公检法闹得那么热闹,那边王安石也不甘寂寞,我特么才是主角啊!

    制置二府条例司立刻放出风,要针对厢兵进行改革。

    此消息一出,立刻引发全民关注。

    只是社稷法只跟皇帝有关,旁人就是看看热闹。

    但这厢兵改造与百姓是息息相关啊!

    制置二府条例司。

    “子固,上回我对不住你,这回我请你来,就是要补偿你。”

    王安石是非常热情地向曾巩说道。

    曾巩却感觉有些慌,“先说什么事。”

    王安石道:“我打算让你兼任工部侍郎。”

    曾巩诧异道:“工部侍郎?”

    “不错。”

    王安石道:“我这不是要改革厢兵吗?其中要设数司,每司管一事,如建桥修路,如漕运,又如建楼盖屋,这些新司,多半都会划分到工部。”

    曾巩纳闷道:“可工部是没有职权的。”

    王安石道:“以前没有,但现在有了,而且将会成为一个权力不小的部门。”

    曾巩不禁好奇道:“为什么?”

    将工部弄起来,不是要重回三省六部吗?

    这可不是小事啊!

    王安石正准备回答,那陈升之突然来了。

    “子固也在。”

    “枢密使。”

    曾巩拱手一礼。

    三人相互行得一礼,陈升之便向王安石道:“介甫,关于厢兵营改革一事,你是否有些操之过急啊!”

    王安石问道:“此话怎讲?”

    陈升之道:“三衙里面很多人对此不满。”

    王安石眉头一皱,“他们不满,那是因为他们经常调用厢兵去帮他们干私活,更有甚者,还拉着厢兵去帮他们家商铺干活。”

    陈升之道:“所以你应该知道,这会得罪多少人,其实你可以改革,但不需要将厢兵营划出三衙啊!”

    王安石道:“我这么做,就是因为如此,厢兵营早已经军纪废弛,如果我不将整个厢兵营给划出来,那除非针对三衙进行改革,否则的话,几乎是毫无作用。”

    跟他之前的计划一样,那就是另起炉灶,三衙里面的利益纠葛实在是太过复杂,比任何一个官署都腐败,只要还存在在这个体制内,怎么改都是竹篮打水。

    故此他是坚持要将厢兵营改为行政部门。

    陈升之问道:“你划出来,就不会有这问题吗?”

    王安石道:“你看那皇家警察,多半都是禁军出身,他们军营里面是什么样子,在警署里面又是什么样子,这是谁问题,还不明显吗?”

    陈升之道:“那是因为警署的俸钱给得足。”

    王安石道:“你认为在三衙,即便进行改革,这俸钱能如数发到厢兵手里吗?还有,也不仅仅是俸钱的问题,还有纪律的问题。

    三衙里面的官员几乎都是权贵,而警署除曹家外,全都是普通官吏,谁敢不遵守纪律。”

    陈升之又问道:“那你打算将厢兵营归在那个官署?”

    “工部!”

    “真算在工部?”

    陈升之惊讶道。

    曾巩苦笑道:“方才我也对此感到好奇。”

    王安石道:“工部目前就只是一个空壳子,这非常适合我的改革计划,我还打算让子固兼工部侍郎,主管此事,正好开封府没了司法权,比以往要轻松许多。”

    陈升之道:“官家答应了吗?”

    王安石点点头。

    陈升之与曾巩默契地相觑一眼。

    曾巩突然道:“但是厢兵制度就是基于我朝军制,要是划出来,这要改的地方可是不少啊!”

    王安石道:“这我已经考虑过了,主要改的就是进与出,将厢兵营归入工部后,将会设立严格招人制度,而不像以前那样,胡乱招人。

    此外,工部主要是负责异常工程,以及河道的维护,至于那些并不是那么紧急的大工程,则是先留着,若遇到天灾,再启动这些大工程,到时朝廷直接拨钱,招揽灾民干活,帮助灾民度过难关,同时顺便完成这些大工程。”

    陈升之道:“但这需要不少钱啊!”

    王安石道:“我派人算过一笔账,若是招入进厢兵营,可就是几十年的负担,但若是大兴工程,最多也就一年,等灾情过去,他们就回家务农,这比招入厢兵营所付出的,可是要少得多啊。”

    曾巩道:“可地方官府,哪来那么多钱?”

    王安石道:“提举常平司会专管此事。”

    如今提举常平司已经新政的金融枢纽,如果再振兴工部,那王安石手中等于又会多出实业部门,当然,这是由于事业法的诞生,以及上回的听证会,使得王安石更加看重农田水利法。

    这左手金融,右手实业,到时谁能与之为敌啊!

    而当王安石、司马光动作频频时,始作俑者张斐却如同销声匿迹一般,回归于平淡检察院工作,打着哈欠,喝着茶。

    “啊!”

    张斐伸了个下懒腰,又向正埋头工作的周正道:“小周,时辰差不多了,可以回家了。”

    周正抬起头来:“我这还有点事没有忙完。”

    “哪有那么多事忙。”

    张斐道:“最近好好休息,马上就要开始收税了,到时可就有得你忙。”

    “是。”

    叮嘱一番后,张斐便收拾东西,离开了检察院,来到门前,忽见龙五驱使马车,来到面前,不禁一愣,这大热天,他是尽量不坐马车,但马上他就反应过来,上得马车,果不其然,李豹正坐在里面。

    “什么事?”

    “第一件事,是关于社稷安全司的。”李豹问道:“这社稷安全司与税务司共享一套情报人员吗?”

    张斐笑问道:“你认为这可能吗?”

    李豹道:“我也是在考虑到这问题,这税务司的人全都是拿奖金过日子,他们可不会理会谋反之类的事。也就是说,咱们还得另外招一批人?”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边防那边的探子,全部归入社稷安全司。至于国内的话,从税务司中挑选出一批骨干来,然后再从禁军选出一批人来,让他们混入漕运、慈善基金会的运输团队、警署,等活动范围较广的官署或者私人行当。

    当然,与税务司那边也可以共享情报,但是最好你负责,不要让两边直接联系,如此一来,可以令两边也相互监督。”

    李豹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道:“还有,大狗最近来信了。”

    张斐问道:“什么事?”

    李豹道:“那边的钞商、盐商已经变得非常疯狂,盐价也在一路上涨。”

    张斐道:“他们有没有拿着粮食换盐?”

    李豹点头道:“有的。这些粮食刚好能让熙河度过这最难得一关。但是转运司手中真的没有多少盐,也就只够支付利息的,如果盐债到期,他们全部去兑换盐,那可就全完了。”

    张斐笑道:“不会得,他们是要追求高价抛售的,如果抛不出去的话,同时官府又能够全额支付利息,他们肯定会选择延期的。

    一切都按计划行事,这一出空城计,咱们是吃定他们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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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562/ 第一时间欣赏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作者:南希北庆所写的《北宋大法官》为转载作品,北宋大法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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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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