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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四十三章 不能触碰的禁区

    很快,检察院递交的这一份粮酒税法,热度直接将灾情都给掩盖过去。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在议论这事。

    大多数人都是非常坚决支持这份法案,唯有少数人是反对的,但声音也不大,显得很没有底气。

    毋庸置疑,这对于农民,对于市民,对于商人而言,都是非常有利的。

    而对于大地主和权贵而言,其实是两面的,他们是可以赚更多的钱,因为可以少交很多税。

    因为对于他们这些大地主而言,基本上都是百分之二十的税,如今免掉这部分税,这价格操作空间很大。

    只是说这里面操作的空间就小了,他们很难再借天灾人祸,从朝廷或者百姓那里获取更多的利益,也很难凭借垄断粮食,增强自己的影响力。

    导致他们反对的很没有底气,到底这是在减常规税,而增加特殊税。

    不过还是有一些“小可爱们”自作聪明,在自己的报纸上说,这么做对于会影响财政收入。

    结果这家报店的生意就是一落千丈。

    到底这看报的全都是纳税人。

    尤其是年轻书生,对这种言论,那是给予极大的批判。

    支持这份粮酒税法的声音是越来越大。

    呼声这么高,灾情当前,富弼也不敢拖延,不管从哪个层面来说,这法案都是利国利民,甚至对地主都有利,于是立刻上报皇帝。

    这种打破成规的事,肯定还是经过皇帝的点头。

    然而,就在这时,由王安石主持,户部、工部、三司,联合递交了一份以工代赈的救灾方案,同时三司方面还提出税币的方案。

    以工代赈,之前大家就已经知晓。

    关键这税币.!

    反对声立刻是铺天盖地。

    保守派在这方面也挺保守的,对于纸币,那真是防到骨子里面去了,因为不管是交子,还是盐钞,都已经证明这就是掠夺民间财富的利器。

    你不发粮食,发纸币,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关键,薛向的人品,在富弼、司马光他们眼里都是非常糟糕的,薛向加税币。

    这尼玛就是政治鹤顶红啊!

    会毒死人的。

    这弄得王安石都有些不开心,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为什么张斐的法案这么受欢迎,他还是专门针对你们这些权贵,莫不是当我王安石好欺负?

    垂拱殿。

    “关于王介甫递上来的赈济计划,富公可知晓?”

    赵顼是满面虚心地问道。

    最近这期间,他低调了许多,别看动作是一个接一个,但对他还是有着不小的影响啊!

    富弼毫不犹豫道:“臣并不赞成。”

    “为何?”

    赵顼问道。

    富弼如实言道道:“老臣赞成以工代赈,但并不赞成用发行税币的方式来以工代赈,因为这种行为风险天大,即便税币发行成功,那也不过是寅吃卯粮,可是谁能预料明天又会发生什么事?

    一旦明年朝廷财政吃紧,到时该如何是好?根据以往的交子和盐钞的情况来看,最终都将引得民怨沸腾。

    朝廷是应该努力救助百姓,但同时也要脚踏实地,量力而行,如这种投机取巧,不自量力的做法,只会是得不偿失。”

    赵顼道:“可是河中府发行的盐钞,取得巨大的成功。”

    富弼道:“据老臣所知,上回盐债一事,河中府的财政是岌岌可危,要不是那一批从天而降的私盐,这后果是不堪设想啊!

    三年之后,河中府还将面临一次,在老臣看来,河中府在盐钞方面,尚未取得真正的成功。”

    赵顼又道:“可是富公也不敢保证,这一定会失败。”

    富弼道:“陛下,治国还是该当稳重,如这种风险太大的事,应极力避免才是。”

    赵顼犹豫一会儿,又道:“你们是各有道理,不如这样,将这一份法案也放到立***,与检察院那份粮酒法案一块进行询问。”

    富弼闻言,心中一喜,立刻道:“老臣遵命。”

    当此消息传出去后,保守派是非常满意,因为如果直接让皇帝来断,王安石的这份政策,还是极有可能通过的,到底三司、户部、工部全都是支持的。

    富弼担心对方找借口反对,赶紧对外宣传,立***将针对这两个法案举办听证会,而不是立***,并且表示将在两天后,在皇庭举行。

    这回之所以没有选在相国寺,那是因为相国寺可能也是利益方。

    而革新派那边可就郁闷了。

    这凭什么呀?

    这是政事堂的政策,为什么放在立***一块审。

    简直离谱!

    这就是为什么富弼将立***改为听证会原因,就是担心他们找这个理由反对。

    邓绾立刻跑去找到薛向,“三司使,怎么能这么做,这不合规矩啊!”

    薛向笑道:“是我建议陛下这么做的。”

    邓绾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为什么?”

    薛向道:“因为这个税币计划能否成功,是在于百姓是否信任,倘若不信任的话,那是不可能成功的,听证会对于这个计划而言,是一个非常好的宣传,如此更容易成功。”

    邓绾激动道:“可是他们如何会让你通过的?”

    薛向笑道:“邓侍郎也不妨问问他们,如何阻止这份计划通过,听证会的制度相对而言,是非常公平,而公平将有利于我们。”

    邓绾紧锁眉头,又道:“可这么一来的话,那今后我们无论做什么,都得开这听证会。”

    薛向道:“那当然不会,这是陛下要求的,而不是富公坚持要这么做。”

    两天后的皇庭,也迎来了自己最为高光的时刻。

    从未有过。

    场内偌大的空地上全部坐满,但凡有资格进入场内,全都是来了,无一例外,包括赵顼在内,不过他未有露面,而是与刘肇坐在内堂。

    至于皇庭外面,那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就连临近皇庭的酒楼二楼,都全部站满人。

    之前任何一场官司,任何一场听证会,都没有这场听证会重要。

    这关乎所有人的切身利益,包括朝廷,包括皇帝。

    人虽多,但却是非常安静。

    过得一会儿,只见五个老头携手来到主席台上,正是立***长富弼、刑部尚书司马光、御史中丞冯京,大庭长赵抃、以及最高检察长许遵。

    几个最高司法长,全部到齐,原本许遵不应坐在上面的,因为检察院是递交法案的一方,但是由于这是改制后,第一回举行大会,而检察院已经是彻底独立,富弼就还是让许遵参与进来。

    同时两边还坐着许多司法官员。

    王安石等朝中大员则是最在后面观看。

    头回坐在上面的冯京,看到这么多人,头皮都觉得发麻,悄悄拿出丝帕抹了抹汗。

    司马光笑道:“别紧张。”

    冯京低声道:“不瞒君实,之前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紧张,但是坐在边上看和坐在这上面主持,还真就不是一回事。”

    司马光笑着点点头,“都一样!都一样!”

    不管是听证会,还是庭审,面临的压力,比庭辩大得多,因为你说得每一句话,都是要面对千万观众。

    关键,对方还是专挑最敏感的问。

    好在他们今日是主持,不是证人。

    忽闻一阵骚动,只见张斐与许芷倩这对令人熟悉的律政侠侣走了过来。

    司马光不禁瞧了眼许遵,“许主检!你们一家人快要到齐了啊!”

    许遵很是尴尬道:“真是让各位见笑了,我在家也不是没说过这事,但.但我那女婿的口才,你们也是知道的。”

    富弼笑道:“不打紧。他们夫妇以前就经常合作,如此重大的事,选择身边最信任的人也是应该的。”

    许遵忙点头道:“多谢富公谅解,其实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事实也是如此,因为这场会议,涉及的问题,非常敏感,张斐也不敢轻信任何人,基本上都是跟许芷倩在讨论。

    谈话间,张斐与许芷倩已经来到前面,向富弼他们行得一礼。

    “无须多礼,快些入座吧。”

    “是。”

    等人这夫妻二人在证人席上坐下后,一个年轻官员,立刻站起身,大声宣读完此次听证会的缘由和目的,然后富弼就宣布听证会开始。

    富弼率先开口问道:“根据许主检所言,关于检察院最近递给立***的粮酒税法,是由张检控亲自拟写的。”

    张斐点头道:“是的。”

    富弼道:“张检控递交这份法案的理由,是鉴于上回一系列的税务官司,引发不少人的不满,你认为关于粮食税有所不公,故此才提交这份法案的。”

    “是的。”

    张斐点点头,又解释道:“去年是京畿地首回采取的是全新的税法,也就是二各税合并为一税,以每户家庭的总收入来计税。

    目的是为求更加公平、公正,方便快捷,以及减轻百姓的负担,其中就废除损耗、支移等额外费用,总得来说,还是在为百姓早想。”

    院外的百姓是纷纷点头。

    他们的感觉是最明显,去年收税,他们确实要轻松不少,以至于他们还有一点点余力来应对旱情。

    又听张斐道:“但是我们发现有一些细节,并未处理的很好,当然,这也是很正常的,因为一些问题是必须要在执行的过程中,才能发现。

    而其中粮食税是最主要的问题,因为根据新税法的设计,只收一道农税,但是在执行过程中,是不可避免要征收两道。

    问题就在于,税务司在计算总收入的时候,首先是以百姓家里的田地来计算粮食所得,同时再算上额外所得。

    那么当百姓将粮食换成钱的时候,按理来说,这些钱是不用交税的,因为在以亩计税的时候,税务司就已经算过,但是税务司是很难鉴别,到底这钱是不是卖粮食所得。

    显然,以亩来计算税收,是更为方便计算,甚至是唯一的办法,因为计算农夫收入,只能根据土地,故此,我们才提议免税主要粮食的商税。”

    富弼点点头道:“听你这么说,好像也有些道理啊!”

    话音未落,院外也响起了叫好声。

    “说得真好!”

    “好!”

    刚开场,张斐的这一番话,就立刻赢得百姓们的支持,包括一些地主。

    维护治安的庭警,立刻举起木牌,适应他们安静下来。

    过得片刻,等到院外的百姓渐渐安静下来后

    张斐接过许芷倩递来的文案,“这些全是去年税务官司所引发的有关争议。”

    等到这些证据呈上后。

    富弼突然看了眼冯京。

    冯京这才回过神来,他是有任务的,不是来坐VIP席观审的,稍稍瞅了桌上前文案,稳定住心神后,问道:“张检控,根据你的法案来看,所针对的都是那些种粮,同时又卖粮的地主或者农夫。

    但是在京城内,许多粮铺都是不种粮食的,他们是先从农夫手中购买粮食,然后拿到城里来贩卖,那么这些粮商是否需要纳税。”

    张斐道:“回冯中丞的话,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也是认真考虑的。公平来讲,这些粮商理应是需要纳税的。

    但是我们也有考虑到,这是粮食,是每个人都不能离开的,在粮食做出让步,能够令所有百姓都受益,同时也能够促进各行各业的发展。

    而且,我还跟三司使,税务使商量过,根据我们统计,发现从粮商手中所得的税钱,所占商税比例其实并不是高,而朝廷为京城粮食所需,耗费的钱财,是非常巨大的。

    如果说这么做,能够激励更多粮商贩卖粮食到市集,哪怕只是让朝廷每年节省百分之一的粮食,朝廷也是赚的。”

    渐渐进入状态的冯京立刻又问道:“所以说,你这粮税法只是针对京城,不涉及到其它地区。”

    张斐道:“这是全国性的税法。”

    冯京道:“但是只有京城的情况适用于张检控所言。”

    张斐道:“冯中丞此言差矣,因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京城都需要外来的粮食,基于均输法,部分粮食是需要采购的,减少粮税钱,也是减轻朝廷购买粮食的成本,以及激励更多粮商贩卖粮食来京城。

    为此,我们为此还做了一个计算公式,将主要因素全都考虑进去,得出的结果,如果免除粮商的税,能够使得市面上有更多的粮食,朝廷一定是受益的。”

    许芷倩立刻拿起一份文案来,上前递给富弼助手。

    之前那份证据,五个老头都没有怎么看,但这份证据呈上后,除许遵之外,四个老头是争先恐后地看。

    这也能计算出来吗?

    大家都很好奇。

    包括内堂坐着的赵顼,他也翘首以盼,“这也能计算出来吗?”

    刘肇茫然地摇摇头道:“臣也不知道。”

    他虽阅尽万卷,博古通今,但这个什么计算公式,就是他的知识盲区啊!

    蓝元震道:“陛下,要不奴婢去拿来给陛下看看。”

    赵顼犹豫片刻,然后点点头,“等他们都看完,再拿给朕。”

    王安石见富弼在一边看,一边嘀嘀咕咕,心中也是好奇,向薛向问道:“这是你们弄出来的吗?”

    薛向小声道:“我们主要是给张检控提供相关账目,那个计算公式主要是他想出来的。”

    说罢,他又感慨道:“早闻张检控在买卖方面,也是天赋极高,此番得见,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王安石淡淡道:“他也就这两个优点。”

    过得一会儿,富弼他们一一看过之后,比用眼神的交流一番,皆是无语地摇摇头。

    也许,这就是专业吧。

    司马光突然开口问道:“张检控方才说,以公平来说,粮商应该是要交税的,检察院之所以寄望于免除粮商的税,原因是在于这将会有益于朝廷,但是其中有一个前提,就是必须要促使粮商贩卖更多的粮食。”

    “是的。”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道:“所以,在你这份法案中,还提到仓库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免税不一定能够让地主将所有的粮食拿出去卖,这个仓库税才是整个法案的核心内容所在。

    “其中一个。”

    张斐回答道:“这只是仓库税的其中一个理由,但光凭这一个理由,还不足以让我们检察院增加仓库税,到底买卖自由。”

    你还知道啊!

    一众权贵气得是直翻白眼。

    司马光问道:“不知还有什么理由?”

    张斐道:“就是捍卫君主和国家的利益。”

    司马光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朝在田制方面,与历朝历代都不一样,主要就是我朝不抑兼并,据我所知,对此还有不少争议,一些大臣认为还是应该抑制土地兼并,如此才符合君主和国家的利益,其中原因相信诸位都非常清楚,我就不在此班门弄斧。”

    此话一出,全场是一片鸦雀无声,人人都竖起耳朵来。

    他们没有想到,这小小仓库税,竟然还与土地兼并有关,这可是封建王朝最为敏感的话题。

    只听张斐继续道:“从历史上来看,我们能够得知一点,就是那些想要抑制土地兼并的全都失败了,所以我认为我朝的不立田制,其实是一个非常英明的决策,唯有顺其自然,才能够立法去规范,去避免土地兼并给君主和国家带来危害。

    而土地兼并的主要危害有二,其一,土地兼并,会使得更多百姓失去土地,被迫颠沛流离,给国家安定带来危害。

    其二,地主掌控大量的土地,意味着对粮食的垄断,而人们又是离不开粮食的,那么地主就可利用对粮食的垄断,迫使百姓必须依附他们,从而形成对君主和国家有着巨大威胁的势力。

    从历史上来看,许多造反的人,其实都是地主豪绅,因为他们手中有粮食。”

    静!

    这一番话下来,场面立刻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汗流浃背!

    在场的地主们,无不是汗流浃背,心里默默将张斐祖宗十八代给诅咒了一遍。

    你这是要害死我们呀!

    就连十分推崇听证会的薛向,以及反对土地兼并的王安石,此时此刻,也是目瞪口呆。

    他们知道听证会讲究的就是实诚,没有那些虚头巴脑,但你这也太实诚了一点吧。

    猛人啊!

    司马光呆呆地看着张斐。

    这话能说吗?

    富弼见司马光有些发呆,于是问道:“所以仓库税能够避免这一点?”

    “说避免可能不准确。”

    张斐回答道:“我在法案中,写得非常清楚,仓库税其实是一种惩罚性的税。每个人都想赚更多的钱,过上更好更富裕的生活,这其实都无可厚非,这也是历朝历代无法抑制土地兼并的原因。

    到底人往高处走,水往地处流。

    我们免除粮食税,目的为求鼓励大地主们将粮食卖出去,因为按照常理而言,地主买卖土地,大规模种粮食,也是希望卖出去,赚更多的钱。

    但如果他们囤积粮食不卖,那将成为君主和国家的潜在威胁,而这也是历朝历代防止土地兼并的根本原因所在。

    如果一个地主,面对市场广泛的粮食需求,仍旧囤积十万石粮食,宁可花高昂的代价去储存,以及仍由粮食被虫吃掉,亦或者受潮腐坏,也不去赚这钱,那么除了造反,实在也难以给出其它理由。”

    整个场地,除了能够听到张斐的声音外,就只有那些大口大口的喘气声。

    这哪是什么听证会,这简直就是索命会啊!

    那些家里囤积大量粮食的地主、权贵们,都快要昏厥了过去,他们可是知道皇帝就在这里啊!

    这尼玛不是一个圈套吧?

    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这开场即是gaochao令他们一时间难以承受啊!

    就连文彦博都彻底傻眼,他也跟司马光一样,也都在想,这些话是真的能说吗?

    而且是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

    但疯狂仍在继续。

    “买卖土地,是一种正常行为,也是难以禁止的,但囤积粮食,是一种非正常的行为,很难保证,他们背后就没有其它的目的,而且这是一种极为不负责任的行为,这才是朝廷所需要防范的,因此朝廷也应该对这种行为,采取非常严厉的惩罚措施。

    其实我递交的仓库税,是相对比较保守的,如果依照我个人的意思,应该设在七成,如此才更具有惩罚性。”

第七百四十四章 劝你善良

    此时正值春季,但皇庭内却是一片肃杀。

    原本要收七成?

    我TM可真是谢谢你啊!

    不少权贵是恶狠狠地盯着张斐。

    小子,劝你善良。

    而有一些胆小的官员,则是如坐针毡,噤若寒蝉。

    咱屯点粮食而已,你就要告我们造反。

    你这是要我们死啊!

    韩琦呵呵道:“这臭小子能够活到今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啊!”

    其长子韩忠彦问道:“父亲大人为何这么说?”

    韩琦笑道:“一直以来,朝中都有人建议抑制兼并,但无一成功,饶是王介甫,也是企图用别得方式来抑制,不敢明说。

    而这小子显然比王介甫还要精于算计,照他这一番话来看,他是鼓励土地兼并,让那些地主赚该赚的钱,但要降低他们对国家的影响力,而不是说一味要求抑制兼并。”

    韩忠彦恍然大悟。

    对啊!

    如果依照他这法案来看,将会彻底放开土地兼并,但是.。

    “那那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韩忠彦都有些糊涂了。

    韩琦捋了捋胡须,道:“不好说。他一方面放开土地兼并,而另一方面减免粮食商税,应该就是寄望于那些失去土地的百姓,能够加入工商业,如果市集内有足够的粮食供应,随时随地都能够买到粮食,这确实是有助于工商业的发展。

    但到底能不能安置那些百姓,这还得观察一番才知道。”

    “王相,这.这也能说吗?”

    薛向抹着汗道。

    这无疑是当下最最最敏感的话题。

    王安石呵呵道:“我早就跟你过,跟这小子掺合什么事,他一定能将你吓得半死,习惯就好啊!不过。”

    说到这里,他稍稍眯眼,“不过他这应该是怀着务求必胜的念头来的。”

    薛向稍稍点头,这他倒也看出来了。

    都已经上升到这种地步,如果你不能有效的反驳他的观点,同时还不给这个法案通过,那你首先得考虑一下,该怎么应付皇帝。

    突然,旁边一个司法官员就愤愤不平道:“不过就是仓库里面多存了一些粮食,还谈不上造反吧?”

    这到底是立法会的听证,而立法会是一个临时组成会议,上下级关系不是那么明显,司法官员是可以直接发表意见的。

    张斐回答道:“我可没有说囤积粮食,就是打算造反,我只是认为这种行为对于君主和国家,都是潜在的威胁,也不利于国家和君主。

    而法制之法首先就是要捍卫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同时也要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故此在这份法案中,不是说他们只能拥有五百石粮食,他们可以拥有很多很多粮食,只要他们将粮食卖出去,就能够避免这惩罚性的税。”

    “那如果卖不出怎么办?”那司法官员立刻问道。

    张斐笑道:“那就降价卖啊。”

    “好好好!”

    “说得好,降价卖。”

    外面一圈百姓听得很是亢奋。

    可是院内坐着权贵,则是个个阴沉着脸。

    恨不得朝着那些百姓,大声吼道:滚尼玛的。

    凭什么啊!

    “肃静!”

    富弼一拍惊堂木。

    庭警立刻忙碌起来,今日可是调集了五百多名皇家警察在这里维护秩序。

    等到安静之后,那司法官员才道:“你难道不知道谷贱伤农吗?地主种粮食,也是需要成本的,你这么逼着他们降价卖,今后谁还会去种粮食。”

    张斐回答道:“首先,普通农夫受到的影响是微乎及微的,因为你必须在秋初之前,还拥有超过五百石粮食,我想很多人都渴望缴纳在这惩罚性税。”

    “说得对,我想缴!”

    “我也想缴。”

    百姓们是纷纷起哄,惹得几百个庭警,是上蹿下跳,才让庭内安静下来。

    张斐马上又道:“方才那些叫喊的人,如果他们真的拥有超过五百石粮食,他估计也不会愿意缴的。”

    “哈哈!”

    又是一阵大笑。

    富弼隐隐瞪了眼张斐。

    小子适可而止。

    张斐咳的一声,又一本正经道:“真正受到影响的,是那些大地主,大粮商,当然,我们也会考虑到他们的权益。

    首先,在免除粮食商税后,这粮食的价格是非常有利于通商的,其实不太可能出现谷贱伤农的情况。

    其次,还有常平仓,不,现在应该是粮食署,他们会进行粮价调控的。”

    那个超级事业署,其实就是将均输法和常平仓结合在一起。

    司马光立刻道:“这不公平,这一方是必须将粮食卖出去,那么这粮食署便可以此来压价,你叫那些地主如何是好?”

    在场不少权贵是直点头,你这是跟王安石串通好的吧。

    这个超级事业署,成立的主要初衷,就是要掌控粮食,如今那边刚刚成立粮食署,你这边就设这种法案。

    毋庸置疑,这粮食署将成为最大受益者。

    张斐道:“首先,粮食署目的就是要防止谷贱伤农,调动大家种粮食的积极性,维护国家的稳定,我当然相信粮食署会进行的合理的分配。如果这粮食署要压价买,就是违反规定,那我们检察院当然也会介入调查的。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跟王相公他们交谈过,他们会出台非常详细的规定。

    其次,这后面还有一份酒税法案,可以通过调整酒税,来促进粮食交易。”

    司马光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哪知张斐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紧接着就说道:“这世上没有完美的法案,如果司马学士要问在极端的情况下,该怎么办,那我能够给的建议就是,要么你继续降价出售,要么你就缴惩罚性税,因为规则就是这么定的。

    这是一份法案,它不是一个慈善计划,不是确保任何一方就一定能够从中赚到更多的钱,只是相对而言。其目的是确保君主、国家、百姓的利益。

    是,谷贱伤农,也许在有些时候,会让百姓少换一尺布,但同时能够保证百姓不会因为过高的粮价,去卖掉自己的妻儿。

    也许会让那些大地主交出仓库里面五成的粮食,但他们的日子照样会过得非常滋润,如果那些大地主还是觉得不满的话,觉得不赚钱的话,大可以将土地卖了,就这么简单。”

    这一番话长枪短炮,怼得司马光是目瞪口呆。

    硬!

    这真是太硬了啊!

    “痛快!”

    王安石不禁都呻吟出来,“真是痛快啊!看来我之前对那司马老头还是太仁慈了一点啊!”

    在王安石看来,这一番话,怼得真是酣畅淋漓。

    他对此是深有感触,因为在他个人看来,司马光老是喜欢找最极端的情况来反驳他,可他就没有勇气这么说,老子就是要赚这钱。

    当然,这只是在他个人感觉而已。

    张斐敢这么说,那是因为他先给予土地兼并很大的自由度,给予商税减免,而且还有酒税、粮食署这种配套措施,他是有底气这么说的。

    而王安石往往是先给予极大的限制,然后再来索取。

    赵抃见司马光一时懵了,立刻接过话题来,问道:“张检控方才说到,这个法案是针对土地兼并造成的危害,其二,是指地主垄断粮食,对于国家和百姓的威胁。

    但还有其一,张检控方才并未有明确回答,也就是土地兼并导致百姓失去土地,这回影响到国家稳定。

    本庭长对此有些疑惑,大多数百姓失去生计,他如何买得起粮食?即便那些大地主愿意低价出售粮食,也不见得百姓买得起。”

    这个问题,使得在场的权贵地主是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到底迫使百姓离开土地的,也是他们。

    这怎么办呢?

    他们没有想到,这场听证会原来一场噩梦。

    在赵抃刚开口一会儿,许芷倩就已经在翻阅文案,赵抃说完,许芷倩也已经将一份文案摆放在张斐面前。

    这令在场的官员,都感到十分沮丧,感情你都已经猜到我们会这么问了。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道:“或许大家对于这个惩罚性税,是有所误解的,这个税不是说要没收对方的家财,而是在他们的仓库的盈余里面,罚一成或者五成,他们只是少赚一些钱,生活是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基于这一点,我再来回答大庭长提到的第一个问题,也就是说不抑制土地兼并,导致百姓失去土地,这个惩罚性税会不会对此有帮助?

    我想要回答的是,绝对会有帮助的,

    因为维护稳定,是朝廷和官府的职责,而且朝廷和官府也是直接的受害人。

    所以,不管是平时,还是出现动乱,朝廷一定会去维护的。但是维护安定,是需要钱的。基于这一切,这个惩罚性税,那就是非常公平、公正的,这钱到底也用在,由于他们这一小部分人的土地交易,所引发的一些混乱。”

    内堂的赵顼是连连点头道:“说得好呀!本就该如此。”

    乱子是你们惹出来的,朝廷必须擦屁股,收你们一些惩罚性税,也是理所当然的。

    张斐又继续道:“至于说第二个问题,也就是说当百姓失去生计,拿什么购买粮食,能否促进粮食的交易。

    首先,朝廷也只能救济一时,百姓还得自己去找事干,他们也一定会去寻找生计的,当然,我希望朝廷能够出台更多以工代赈的良策,去帮助百姓恢复生计。

    但是百姓在城镇寻找生计,十分不易,刚开始,所赚得钱也有可能不是很多,但由于有了这惩罚性关税,这将会迫使,地主将粮价降低,与普通百姓的购买能力匹配上,这将会抵消部分土地兼并给国家造成的不稳定。

    不至于出现,成堆的粮食放在粮铺卖不出去,而勤劳的百姓却饿死在路边。而且,一旦市场上粮食丰足,价格适中,也能帮助工商业招收更多人,当百姓所得越多,粮价也随之慢慢上涨。”

    赵抃听得稍稍点头,似乎对于这个回答比较满意。

    当双方都面临压力时,自然就会出现自我匹配。

    现在的情况就是,地主完全没有压力,就是囤积居奇,迫使百姓拿命来买。

    富弼翻了翻文案,抬头问道:“在你这份法案中,其中有写到,如相国寺、粮铺等寺庙作坊,会根据特殊情况,给予一定豁免。”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就拿相国寺来说,因为相国寺是要养很多人,五百石粮食显然不够,故此我会根据他们的情况,去提高起征的额度,但目前还在评估中,由于这是属于特例,我们打算先通过法案,再去进行调整。

    至于粮铺的话,情况是比较特殊的,我们也会他们的具体情况,给予相应的豁免,比如说,一家粮铺,一直在稳定的向百姓出售粮食,没有进行任何粮价操纵,也没有帮人去逃避惩罚性税,那我们将会对他们的存粮进行豁免。

    不过根据我们的调查,这种情况是极少数的,若不恶意炒高粮价,粮食一般还是能卖得出去,不会出现滞销的情况。

    又比如说会遇到一些特殊情况,他们有可能从外地买来粮食,刚好在秋初抵达,这当然也是要豁免的。

    但是这些豁免,都必须经过严格的调查。”

    回过神来的司马光,听到这一番话,再度开口道:“你这设计的太过复杂,能否执行好?”

    富弼也是点点头,对此表示怀疑。

    又提高增税额度,又是给予豁免,这种复杂设计,将会产生太多漏洞,弄到后面,可能又变成与民争利,亦或者将负担转移给百姓。

    张斐道:“关于这个问题,我是有请教过税务使的,他给我的答案就是,将罚金增多一点,其它的都不是问题。”

    司马光问道:“是吗?”

    张斐点点头,“税务使是这么说的,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们。”

    司马光听罢,向富弼道:“富公,这必须得传税务使上来问问清楚。”

    富弼点点头,“传税务使。”

    过得一会儿,只见邢工来到庭上,跟所有税务使一个德行,都是一张木有感情的面瘫脸,严肃之中,又带有一点点嚣张,令人打心里就讨厌。

    司马光问道:“税务使,张检控是否有就这仓库税向你请教?”

    邢工点点头道:“有得。”

    司马光又问道:“那你是如何答复他的?”

    邢工道:“我要求将罚金增多一点。”

    司马光问道:“为什么?”

    邢工道:“因为根据张检控所言,这是属于增加的惩罚税,而不是属于常规税,这会增加我们税务司的负担,要额外分配人去调查,而我们税务司主要依靠罚金来维持。

    此外,这种性质的逃税,一定会是故意的,罚金也理应提高。”

    非常直接。

    你让我加班,你不加工资,谁会愿意干啊。

    要是别的官员这么说,一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太势利了一点,但是税务司的话,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关键还是税务司为朝廷创造太多收入,还不增加朝廷的负担。

    司马光也懒得就这个问题跟邢工纠缠,谁让你偷税漏税,还被抓住,这怪得了谁,罚你一点钱,算是不错了,问道:“所以税务使并不认为,调查这仓库税,是很有难度?”

    邢工点点头道:“我们税务司都不认为这有什么难度。”

    司马光思索以后,问道:“假设,一个富户,他拥有一千石粮食,将五百石粮食放在别人的粮铺里面,亦或者亲戚家,你们税务司会如何去调查?”

    邢工道:“原本我们税务司的手段,是相对保密的,但司马尚书所言的情况,那是最普通的,故此下官也不介意在这里说出来。”

    最最普通得?司马光笑问道:“愿闻其详。”

    邢工道:“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我们税务司将有三年的追诉期,如果我们怀疑,这一笔粮食是存在问题的,即便暂时没有证据,其实也不打紧,我们有得是时日去调查。”

    在场不少权贵,顿时一阵蛋疼。

    三年追诉期,这.这真是有些离谱啊!

    邢工还是面无表情地说道:“根据我们税务司经验,不管他们是分两家,还是分三家,但这些钱或者粮食,最终还是会流入他的仓库,只要这钱粮流动起来,必然是会出现破绽。

    如果让我们得知,对方在无偿使用那些粮食,比如说,他告诉我们,这粮食已经卖给邻居,但只要他从中拿了一瓢去煮饭,并且被我们发现,他都必须要给我们一个正当理由。”

    司马光道:“所以你们一直会派人盯着他吗?”

    邢工并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说道:“如今在河中府流传着一句话,如果你想要成功逃税,前提就是不要被税务司怀疑。”

    嚣张!

    很嚣张啊!

    这话的意思,只要被盯上,那你就跑不掉。

    可权贵们对这句话很是不屑。

    你们这么厉害,老子还就不信了。

    邢工又道:“而我们税务司也有一句话,如果查不到具体证据,那就让对方主动自首。”

    司马光眉头一皱,好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其余人也都是诧异地看着邢工,你们是会魔法吗?

    邢工道:“在两年前,京兆府有一个案例,当地有一个很聪明的富户,他用一个巧妙办法,在税务司的眼皮底下,逃掉一千贯的税。

    我们税务司是知道的,只是一直没有查到具体证据,不过在半年之后,这个富户就主动去税务司自首,补交税和罚金。”

    司马光不禁好奇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做贼心虚。”

    邢工道:“根据那富户的妻子所言,在那半年中,他总是认为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妾侍,不相信自己的宅老,甚至连儿子都不相信,每天都处于疑神疑鬼的状态,他的妻儿都认为,再这么下去,熬不过三年,他就会疯了。

    在他自首完后,他告诉自己的妻儿,这是他此生中最为快乐的一天。”

    司马光嘴角抽搐了几下,“是吗?”

    许芷倩也小声向张斐道:“这都是真的吗?”

    张斐点点头道:“河中府的税警都快要揭不开锅了,最近一直要吵着要去东南六路,寻找新得财路。”

    许芷倩当即哑然无语。

    又见邢工是一本正经道:“这都是事实,而这种情况,马上也将会出现在京畿地,到时诸位相公就能够亲眼见证。我在此也奉劝大家一句,不要认为过了收税的期间,就万事大吉,我们税务司可是有三年的追诉期,在这期间,我们会一直盯着你们的,直到将税追回为止,哪怕你们疯掉了,我也不会放过任何一笔税的。”

    掷地有声。

    要知道这里坐着的全都是大员权贵。

    这是何等的嚣张。

    在坐的官员,听到这里,不禁都是汗毛竖立,背脊发凉,浑身发抖。

    如蒋之奇等御史,那更是无地汗颜啊。

    这才是爸爸。

    相比起来,我们御史真是温柔地就像头绵羊。

    富弼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当即质问道:“你们只是收税,至于将人逼疯吗?”

    邢工道:“不是我们将

    他们逼疯的,而是他们将自己逼疯的,坦荡荡的君子,哪怕是知道我们在远处盯着,也不会受丝毫影响,因为他们问心无愧。只有做贼心虚的人,才会整日惶恐不安,而我们也将会采取手段,令他们变得更加惶恐不安。”

    趁你病要你命。

    富弼人都傻了。

    邢工说得很明显,你要不交税,我们还真就是要将你逼疯。

    同情?

    我同情你妹!

    内堂的刘肇,偷偷瞄了眼旁边的赵顼,为什么税务司这么嚣张,就是因为能够拿捏的税务司,只有皇帝。

    可是此时皇帝是满脸自豪,丝毫不觉羞愧。

    如此霸道,爱了,爱了。

    许芷倩低声道:“这税务使好像个个都非常傲慢,说话又狠又绝,不近人情。”

    张斐捂着嘴小声道:“是我让官家专门挑选这种人。”

    许芷倩问道:“为什么?”

    张斐道:“因为税务司的属性,就是惹人厌,就是四面树敌,既然如此,就不如狠一点,嚣张一点,给予大家一些威慑。这可是要钱,温声细语能要得着钱吗?”

    许芷倩想想也对,是个人都会讨厌税务司,那税务司完全不需要去照顾什么人情世故,咱就是要钱,没有别的。

    司马光问道:“你们这么做,不违法吗?”

    邢工道:“我们税务司肯定是依法收税,因为我们违法也会被抓的,并且还会丢失奖金,故此我们税警比任何人都守法,对方要是不服的话,也可以随时去起诉我们。”

    富弼和司马法都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下去。

    他们丝毫不怀疑邢工的那番话的真实性,因为他们光凭想象,都能够理解那种痛苦。

    这确实太可怕。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时时刻刻,想着这事,防得是滴水不漏,三年下来,要不疯掉的话,你的心里素质定是无比的强大。

    那你活该成功!

    但估计今晚很多人都睡不着觉。

    确实。

    今天邢工不说,他们还真忘记,税务司追诉期是三年,不是说收税完了就过去了。

    当然,也就完全不用担心,税务司能否收到这税。

    说到底,公检法加上税务司,让张斐有底气设计这种相对复杂的税法。

    等到邢工下去后,张斐补充道:“之前我不是提到,原本设计这个惩罚性税是七成吗?在与税务司谈过之后,我打算将这两成放在罚金上面。

    同时还会根据故意逃税的多少,增加相应的刑事处罚,因为这种行为,一定是故意的,如果一个人,故意藏着几万石头,十几万石粮食,这对于君主和国家的潜在威胁实在是太大了。

    因此,必须要给予刑事处罚,作为威慑。也许你没有谋逆之心,但你的这种行为,可能会掩盖那些企图谋逆之人。”

    那些权贵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

    小子,我劝你善良啊!

第七百四十五章 尽力了

    “又是这一招。”

    司马光是直摇头。

    冯京小声道:“君实此话怎讲?”

    司马光愣了下,“哦,当时你好像不在京城,这其实是张三惯用的伎俩,先就给冠以十恶之罪,不是孝道,就是谋逆,让主审官心生忌惮,这里在坐的,除你之外,可全都是受害者。”

    富弼、赵抃顿时一脸尴尬。

    君实啊!

    你别什么都往外面说啊!

    但眼前事实,容不得冯京不相信啊!

    这两边的司法官员,都跟哑巴一般,做不得声。

    但他们内心却是很急躁的呀!

    这不单单要罚金,还要刑事处罚,再加上税务司,试问还敢在这里动手脚啊!

    但是,他们又不太好反驳。

    粮食这东西,要往大了说,还就能造反。

    谁敢从这一点去反驳,下一回若有豪绅、地主谋反,那可就不好说了。

    这种事可不是没有发生过的,张斐说得也全都是事实。

    王安石瞄了眼正一脸崇拜望着张斐的薛向,咳得一声。

    薛向一怔,疑惑地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道:“你可别想着学他,这看似简单,但也只有他敢这么说,其他人若是这么说,别人稍稍反驳一句,可能就会让自己深陷其中,这可是非常危险的。”

    “下官知道。”薛向点点头,又问道:“所以,张检控经常这么干吗?”

    王安石点点头。

    薛向很是郁闷,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这时,上面冯京突然开口道:“张检控,你所言颇有道理,但是大多数囤积粮食的人,并无丝毫谋逆之心,据我个人所知,有些人就是偏爱囤积粮食,若无粮食在仓库里面,他就会觉得心慌。对此,你可认同?”

    张斐点点头道:“认同。”

    冯京又道:“但是你的证词,始终将二者联系在一起,我非常担心,今后会有人借此大兴牢狱,将囤积粮食的富户,都定义为谋反,亦或者借机向他们敲诈勒索。你认为会不会发生此类事情?”

    不少官员是频频点头。

    这可真是太可怕了,我囤积粮食,我就有可能谋反。

    张斐思索一会儿,道:“我首先要说明这一点,就是这份法案的最终惩罚,就是仓库税。而方才提到的刑事责任,那是基于对方先隐瞒粮食不报。

    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如果有人故意隐瞒粮食不报,会不会被栽赃嫁祸,定义为谋反罪?我认为也是有这种可能的,而这就是公检法诞生的原因,因为在公检法的制度下,任何人想要告他人谋反,都是需要提供相当多的证据。而不像以前一样,一句诗词,一片文章,都有可能被定义为谋反罪。

    对于冯中丞的问题,我的建议就是尽量守法,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如果说,你无谋反之心,只是单纯地想逃税,但是你为逃税,又做了很多不应该做得事,同时又发生很多巧合的事,那真是有可能会被定义为谋反罪的。

    而且这种事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但这算不算是被冤枉,我认为不算,因为没有人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只能根据证据来判定。

    当然,前提是皇庭、检察院、警署,都是依法审查。”

    冯京道:“所以张检控认为,这种情况是无法避免的。”

    张斐道:“我认为是可以避免的,就是不要去故意偷税漏税。”

    冯京马上道:“所以张检控之所以不断提及谋反谋逆,就是希望以此来恐吓百姓,一定要纳税。”

    张斐摇摇头道:“我并无此意。”

    冯京道:“但是我感觉你的供词,就是有威胁之意。”

    这句话问得攻击性极强。

    富弼和司马光同时瞄了眼冯京。

    看得出,这老头有些不服。

    张斐道:“我不认为这是威胁,我只是将最坏的结果告诉大家,这是一个司法官员的责任。我们检察院在遇到任何的犯人,我们也都会先将最坏和最好的结果告诉他。

    根据之前的案例来看,绝大多数蓄意谋反之人,他一定会暗中囤积粮食,招兵买马。

    如果你是公开囤积粮食,面临的是惩罚税。但是故意隐瞒朝廷去囤积粮食,检察院也好,警署也罢,就一定会针对这个风险,进行调查。

    当然,我提出谋逆的可能性,并非是要以谋反只罪来威胁大家,只是为求遵守《宋刑统》的第一句话,也就是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因为法案是我们检察院提出来的,而谋反又涉及到君主、国家、百姓的核心利益,既然有案例证明存在这种可能性,那我们必须要对此做出防范和建议。

    但如果立法会认为完全没有必要,认为那些暗中囤积粮食,全都是想逃税,不可能有谋反之心,那我们检察院,也会严格遵守的。”

    冯京心中一凛,赶忙道:“我可没有这么说。”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但我也只是针对冯中丞的问题,进行解释,相信这也是立法会长召开听证会的主要原因。”

    很不愧是珥笔,这反咬一口的能力,可很是厉害。冯京又道:“但我想知道的是,在整个过程中,谁来监督你们公检法和税务司?”

    张斐道:“首先,公检法是互不统属,警署隶属兵部,上面是政事堂,我们检察院也不是隶属皇庭,只是大家习惯将这三个官署放在一块称呼。

    根据制度,本就是相互制衡的。再加上,还有御史台、立法会,国家安全司都可以进行监督。

    甚至于百姓自己,百姓应该将上皇庭诉讼,视为捍卫自身利益,而不应该感到畏惧,因为公检法是基于法制之法的。

    事实上越多的百姓明白这一点,所以那些商人在输掉官司后,又来找我们检察院抱怨,控诉制度的不公。”

    冯京稍显沮丧,又瞧了眼富弼、司马光,低声道:“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潜在意思,我已经尽力了。

    司马光又接着问道:“方才冯中丞有一句话我也很认同,就是有些人生性节俭,偏爱存粮食,宁可自己平日里少吃一点,针对这种行为,征收惩罚性税,是否有些不妥?”

    张斐回答道:“节俭当然是一种美德,但司马学士所言,并非是节俭,而是浪费,存着粮食不让人吃,那跟烧毁有何区别?

    我认为儒家提倡的节俭,是希望不要造成浪费,因为还有很多人需求粮食,不要让粮食在仓库里面腐烂,卖给有需求的人,这才是节俭,这才是美德。

    就如同司马学士一样,司马学士向来就提倡节俭,但司马学士家里面的粮食,甚至还不及正版书铺的东主多。”

    外面站着侯东来,差点没有晕厥过去,大哥,你提我干嘛?

    司马光当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示意他,少拍马屁,严肃一点。

    韩忠彦突然小声道:“君实他们好像是在负隅顽抗。”

    韩琦笑道:“他们这都是做给别人看得,要不问一些无理取闹的问题,如何能够服众?到底那些人可都是无理取闹的主。如果君实不问这个问题,一定也会有人拿此事质问立法会,这立法会长可是不好当啊!”

    韩忠彦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富弼突然问道:“此时京畿地正在发生旱情,检察院在这个时候递上这份法案,其缘由是不是为了帮助朝廷抵御旱情。”

    此问题一出,不少官员都惊讶地看着富弼。

    这真的是要尽全力啊!

    赵顼也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这个问题,其实是很敏感的。

    如果按照常理来说,我身为朝廷官员,为旱情出谋划策,这有何不妥吗?

    就算是,又怎样?

    可实则不然,因为目前有很多人将旱情,归咎于皇帝头上,如果你是这么打算的,那你就是拿别人的钱,去为皇帝擦屁股。

    这就不公平。

    你闯下的祸,你自己负责才对。

    张斐道:“只能说,此番旱情加速了我们递交这份法案,但即便没有遇到旱情,我们也会递交这份法案,正如我方才所言,我们之所以递交这份法案,乃是因为有很多人对此不满,认为不公平,而其中也确实存在着不公平。

    但可能不会这么早,方才有提到的相国寺等特殊情况,但在这份法案中,并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规定,如果没有发生旱情,我们检察院可能会做好这方面的调查,再递交一份更加完善的法案。

    正是因为突发旱情,而相国寺又是属于特殊情况,可以容后再说,因此我们才决定先递交这份法案。”

    早知如此!

    不少权贵都略显懊恼,就是他们让人去抱怨不公的。

    结果反倒是给张斐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富弼稍稍点头,突然又看向两边的司法官员,好似在问,你们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

    其实这些司法官员不全是他们保守派的人,为了让这场听证会更令人信服,富弼还特别几个权贵出身的司法官员参与进来,可那些司法官员的眼神比他们还要迷茫。

    其实在这场会议开始之前,他们就寻思着从执行方面着手,而不是从理论上去反驳张斐。

    因为他们也知道自己理亏。

    目前土地兼并太过严重,这确实对国家造成很大的隐患。

    再加上,张斐给予他们免粮食商税,又支持不抑土地兼并,且又是间接强制,而不是直接强制,他不抑粮价,不抑制交易,也不帮你选择交易对象,你们都可以高价卖,只要你的卖的出去就行。

    卖不出去,你们就得自己负责。

    他们原本是打算在执行方面,进行反驳,你这想法是好,但问题是你执行不了,会遇到很多问题的。

    这跟反驳王安石新政,是一个路数。

    但此一时彼一时,国家多出几个强力执行部门,也就是公检法与税务司。

    让一切不可能,变得有可能。

    关键,富弼、司马光、赵抃他们问的问题,比他们考虑得还要全面,也更加具有勇气。

    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该问什么是好。

    其实富弼、司马光他们都深知自己此行的任务,就是来刁难张斐的,如此才能让人信服。

    见大家无话可说,富弼将面前的证据放到一边,又将翻开另一份文案,道:“在这份法案中,还包括一份酒税法案。”

    此话一出,顿时不少人感到是如丧考妣。

    富弼翻过这一页,就是证明,立法会对于这仓库税已经没有太多异议。

    这通过的可能性是非常大。

    但是商人们却都打起精神来,关于这份酒税法案,他们可都是希望能够通过的,即便是具有垄断性质的白矾楼,光白矾楼就拥有三千家脚店帮他卖酒。

    这都是朝廷给予的。

    但只是表面上风光,这天下没有免费午餐,可想而知,白矾楼每年得上供多少钱,才能够拿下这么多酒曲。

    如今再征缴百分之二十酒税,对于白矾楼而言,也是相当痛苦的。

    “是的。”

    张斐点点头道:“这也是在去年税务官司中,争议非常多的税。其本质跟粮食税一样,就是许多商人认为,自己已经向官府交了不少钱,这里又收一笔酒税,对他们而言实为不公平。我这里已经准备好,关于酒税争议的庭审录。”

    他话音刚落,许芷倩立刻将证据呈上。

    他一定要强调这份证据,表示自己是有足够的理由,而不是说为求解决这燃眉之急,亦或者说帮皇帝擦屁股。

    冯京道:“一般酒户都是花钱从官府手里购买酒曲,而不是直接送钱给官府,这里面不应该存在争议。”

    富弼、司马光听得都觉得有些尴尬。

    这里面弯弯道道,他们可是清楚的很。

    但是该问还是得问,这就是听证会。

    张斐笑道:“冯中丞也说了,那是一般酒户,也就是还有酒户,并不是从官府里面购买酒曲。”

    冯京也没有否认,“可大多数都如此。”

    “即便是这大多数,他们购买酒曲的价格是不一样的。”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道:“关于酒曲的出售,朝廷是非常多样化的,目前存在各种各样的制度。

    比如说买扑制度,就是让酒户提供竞价来争抢酒曲,有些价格高,有些价格低,这就使得税务司必须得每家每户去调查,因为如果以某一个统一利润来算,对于很多酒户是不公平的。

    因为他们的拿到酒曲价格高,卖得价钱自然也高,但其利润并不多。

    又比如说,就是官榷制,就是只准从官府手里买酒,这里面朝廷已经收上部分利润,那这酒税又应该怎么算?

    还有一种是特许酒户,他们就是直接给予官府课税,获得酿卖权。那这一部分酒户需不需要缴纳酒税呢?

    如此多样的制度,不但给予税务司增加极大的负担,也导致许多出现不公平的现象。”

    冯京道:“税务司手段通天,这对税务司而言,自也算不得什么,不是说,只要提高罚金就行吗?”

    “冯中丞说得很对,故此不是税务司在抱怨,而是那些酒户在抱怨。”

    张斐微笑地回应一句,又道:“坦白的说,其实不管是那种制度,也都是为了国家财政,可是当我们翻开关于酒税的账目,发现很多时候,官府还得亏本,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抛开公平、公正不说,就连这最基本的目的,都没有达到,那为何不进行改革?”

    暴击!

    这一句话暴的冯京哑口无言。

    垄断,应该就是一本万利,但不管是地方,还是中央,确实有些时候入不敷出。

    简直离谱。

    但原因非常简单。

    官府垄断要不滋生腐败,那就是在扯淡。

    对于盐的官榷,也是弄得乌烟瘴气,只是说与盐相比,酒的话,你不喝也不会死。

    许芷倩又悄悄将一张纸条放在那份文案上面。

    张斐看了眼,“该死,差点将这个故事给忘记了。”

    他又抬起头来,笑道:“还有一点,有人曾说是因为我,而使得录事巷变得兴旺,但其实不是,关于京城诉讼行业的兴起,或者说录事巷的兴旺,就是因为这酒制,因为当时引发官府与酒户,发生很多纠纷。

    而其中最为主要的纠纷,就是因为官署经常入不敷出,只能突然提高酒曲价格,将亏损转移给酒户。”

    富弼道:“所以,你是希望彻底废除官榷制,改为税制。”

    张斐点点头道:“如此才能做到相对公平,至少酒户面临的税率是一样的。”

    富弼又问道:“关于此理,应该有不少人知晓,你认为为何之前就没有这么做?”

    张斐道:“那是因为之前没有税务司和公检法,如果以旧制来查酒税,是很难准确查到酒户到底酿了多少酒,可能会多收,可能会少收,这将不利于财政的稳定。”

    富弼问道:“现在税务司就能够查到吗?”

    “能。”

    张斐点点头,又从许芷倩手中接过一份文案来,稍稍看得一眼,“河中府也是采取类似的法案,但所得酒税,较比之前,差不多翻了一倍,其中也有人故意逃税,但多半也都被查出来。

    目前税务司对于调查酒税公开的调查标准,最主要是灶台数,其次是煤炭、木柴,还有粮食。调查的过程,也会参考酒户平日里的生意,去估算一个大概的数目。”

    说罢,他便将手中的证据给递了上去。

    司马光突然道:“你有什么凭证,证明酒税的增长,是因为废除官榷制的关系?据我所知,河中府整体财政都不错。”

    张斐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这当然跟整个河中府的经济向好,也有莫大的关系,但如果百姓都没有钱,酒税自然也不会增长的。

    但是相比起旧制而言,其一,朝廷不需要付出酿造酒曲得成本,养着一堆人在那里;其二,不容易滋生腐败,我这不是要清算旧账,但是根据我们检察院调查所知,官榷制容易滋生腐败,都已经是朝中的共识。其三,会增加酒户,从而使得税收增长。

    而我说得这些优势,全都在那份证据中显现出来。”

    他话说完,富弼便将刚刚看了两眼的证据,稍稍往司马光那边移了移。

    司马光好奇地瞧了眼,其实张斐说得,他心里都非常清楚,他也是坚决反对官榷制度的,但他想知道,这怎么在证据上体现出来。

    结果看罢,他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但见证据上面罗列着,河中府改制前后的各种数据对比,真是非常详细,这一对比,那真是一目了然。

    让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赵抃开口道:“朝廷控制酒曲,以此来限制酿酒,其目的也有避免酒户为求利益,浪费粮食去酿酒,张检控适才也提及此事,可以通过酒税去避免这一点?”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

    赵抃道:“你说得道理,本庭长倒是明白,但是本庭长想知道,你去如何判定酒税涨多少,可以避免过多的粮食酿酒,酒税降低多少,又能够避免谷贱伤农?”

    张斐回答道:“在我发现这些争议之后,我曾暗中请求警署帮忙,去大大小小正店、脚店,以及到军营里面去普查。

    简单来说,就是询问那些酒客,酒价是多少时,他们每个月会喝多少酒。

    这几个月来,共查访一千人,最普通的酒客八百人,一般的正店一百五十人,如白矾楼这样的大酒楼,五十人。

    我想这也足以说明,我们检察院递交这份法案,并非是因为外面的旱情,而是因为不公的存在。

    根据这些酒客的消费情况,我们大致可算出一个酒税调整范围,避免过高,也可以避免过低。”

    此话一出,全场人都是震惊不已。

    还能这么操作吗?

    唯独曹栋栋昂着脑袋,一副你们都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赵顼也有些迷糊,向刘肇问道:“这能算出来吗?”

    刘肇一时间也有些转不过弯来。

    倒是那蓝元震道:“陛下,这听着还挺合理的,大富人咱不说,就普通百姓而言,他每个月也就那么多钱,酒价贵的话,他就得省点喝。”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但是查一千个人,就能够知道吗?”

    蓝元震思索一会儿,“这咱家也不清楚。”

    赵抃回过神来,也是立刻问道:“你就这么调查一千个人,就.就能够算出来?”

    “是的。”

    张斐点点头,“我们制定出一份抽查标准,主要是根据客户的年龄、正店、脚店的规格来划分,然后进行统计。”

    赵抃问道:“你有何证据证明这一点。”

    “有的。”

    张斐道:“我还在河中府的时候,河中府就已经进行酒税改革,在那之后,河中府的酒户、产酒量都在与日俱增,耗费的粮食也在增多。

    但是在熙河战事爆发后,由于前线需求粮食,河中府就用过这一招,通过调查客户的消费能力,来调整酒税,事实已经证明,效果非常不错。当年的酒税,立刻骤减将近三成,这还是在河中府民力增长的情况下。

    我这里有河中府调整酒税前后两年的账目对比,他们当时的普查情况,以及他们预判酒税调整后,粮食存粮的情况。

    同时还有我们在京城调查的情况,我们甚至还从中发现,原来河中府普通百姓的消费能力,已经和京城百姓不相上下。”

    这最后一句话,直接让院外的百姓破防。

    什么鬼?

    连四京都谈不上的河中府,普通市民的消费能力,竟然比我们还要强?

    开封府干啥吃的?

    赵抃立刻让人将证据全部呈上。

    薛向对于这种证明很感兴趣,忙向王安石问道:“王相公,这就是算学馆教得吗?”

    王安石愣了下,问道:“你认为这应该是算学馆教得吗?”

    薛向点点头,“当然,因为这才是理财,我在西北改革茶马法,也是经过调查发现,自己养马,耗费甚多,马匹还参差不齐,就不如直接买马划算。

    如新政的均输法、免役法、青苗法,不也都是经过一番调查,才制定出来的吗?只不过我们做的好像没有他这么细致,也没有一个标准。”

    王安石眨了眨眼,心道,是呀!理财该当如此,之前我怎就没有想到,让这小子去我算学馆也当个博士。

第七百四十六章 与我无关

    其实对于北宋官员而言,这统计学并不陌生,就比如说青苗法,王安石也通过观察,得知地主大概放多少利息,百姓的财务又是一个什么情况,然后再去设计这青苗法。

    再比如说范祥的盐法,也是通过统计,知道在盐价低于每斤35钱时购进,高于每斤40钱时则大发库盐以压商利。

    只不过王安石他们的统计相当糙。

    青苗法在京东东路执行的时候,也正在江南推行,但是江南就没有出现京东东路的问题,就是因为江南土地肥沃,一年可以种两季,故此大多数百姓是及时还钱的。

    而王安石的青苗法调查,就是仅限于江南的情况,没有考虑到北方和南方其实是不一样的。

    司马光、苏辙都曾对此提出质疑,但是王安石没有搭理他。

    而且王安石他们的统计,是仅限于自己的观察,没有一个具体的标准,没有标准就无法服众,你有你的观察,我有我的观察,中国这么大,大家看到的都不一样。

    最为关键的是,就是他们这种统计学,在朝中是不得人心的,因为有违当下的主流价值观。

    包括范祥、薛向,这些颇具经济才华的官员,他们在朝中都没有什么威望,真是天天被人弹劾。

    因为大家都是从道德出发去谈经济,你偏偏要谈利益,那就显得格格不入。

    张斐显然是吸取了他们的教训,他永远是将利益建立在公平、公正、诚信之上,主打其实还是道德。

    这跟王安石、薛向他们其实是很不一样。

    王安石他并没有很好得掩藏,自己为国敛财的目的。

    还是青苗法。

    收两分利,而且一年还分两期,这也就是比那些趁火打劫的地主好一些,但这跟道德没有半毛钱关系。

    不管是司马光,还是苏轼、苏辙,都认为你这利息太高了,要说你不是为国敛财狗都不信。

    张斐就不这么干,我先免你们的交易税,再收你们的仓库税,主打一个公平。

    他往往能够占据道德制高点,而王安石是从未占据过道德制高点。

    王安石对青苗法的解释,永远都是,地主收那么高,我才收两分,我不是为民着想吗?

    但这个理由,经不起推敲,因为不是每个地主都收那么高,很多地主也收一分、一分五,免息的都有。

    很多人也就这一点抨击他。

    不够细致。

    但张斐还主打一个细。

    当富弼他们看到张斐呈上的调查报告后,不禁都是瞠目结舌,更不知该如何应对。

    与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细致。

    虽然这上面只是酒税的对比,但一目了然,让人能够直观地感受到,两地百姓的生活水准。

    过得一会儿,富弼突然抬起头来,向张斐问道:“根据你提交的这份证据来看,这酒税的调整,还涉及到酒类的不同。”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调整酒税主要是为调控粮食,公平起见,非粮食酿造的酒,自然不应该给予增税。

    而目前市面上酒类所需粮食是各有不同,其中最典型的就是果酒,众所周知,果酒所需的粮食是极少的,甚至没有。

    如果为求调控粮食,而针对果酒进行增税,这显然是不公平的。

    河中府在调整酒税第二年,关于酒税的收入,就立刻恢复,原因就在于,酒户开始大规模酿造果酒,从而避免负担更高的酒税。

    好处就在于,使得粮价趋于稳定,也能够让官府购买更多的粮食。同时,关于酒税的收入,并没有持续走低,又维持到平均水准。

    这还是一个例子,中间还有很多细分,以粮食为准,根据酿酒所需粮食的不同,制定不同的税。”

    富弼稍稍瞄了眼院外,但见那些商人是一个劲地点头,对此似乎非常满意。

    这确实非常公平。

    你既然说增加酒税的目的,是为调控粮食,那跟我果酒有毛关系,如果增加果酒的税,这显然就说不通,一份完善法案,必须要在逻辑说得通。

    这也是王安石不足,他绝对不会细分,肯定是针对所有的酒收税,司马光肯定会就这一点,抨击他的政策。

    能够打败司马光的,唯有比他更细。

    现在司马光望着那份数据,已经陷入学习当中,这份数据为他打开一扇窗,将来又可以从哪些角度,去反驳王安石的新政。

    赵抃突然问道:“在你们检察院的这份法案中,虽然放开酒曲的限制,但是酒户还是需要从官府那里获得酿酒资格?”

    “是的。”

    张斐点点头道:“因为放开酿酒的限制,不等于是放开规范,我们必须要保证客户的正当权益。

    官府应该将责任,放在酒的品质上面,确保客户不会喝到被稀释的酒,不会喝到有毒的酒。

    而且,当出现这种事后,公检法能够准确地找到负责人,如此就能够为那些客户讨回公道,维护他们的正当权益。

    当然,这也能方便管理,至少税务司也不用每家每户地去观察,他们有没有在酿酒。”

    赵抃又问道:“会不会有人利用这个限制,去对酒户敲诈勒索?”

    张斐摇摇头道:“我们其实不担心,有人借用这一点,去对酒户敲诈勒索,因为里面会包含详细的申请规定。

    如果你遵守了规定,又拿不到资格,你可以提起诉讼,这就是我一再强调,不要去畏惧公检法,诉讼是在捍卫自己的正当权益,这与以前是有很大的不同,关于这一点,我也在国子监的教室里说到过,如今正在一步步实现。

    唯一值得担心的是,就是有人弄虚作假,给予那些本不够资格的酒户酿酒资格。关于这方面,检察院、警署都会进行相关抽查的,同时酒户也会相互监督。河中府就有酒户检举过其它酒户。

    其中一旦有人弄虚作假,伤害的就是那些正当酒户的权益。”

    赵抃稍稍点头,心想,这小子比我们想得还要周全。

    富弼接着道:“张检控可有考虑到,榷酒制和榷曲制,同样也涉及到不少人的权益,比如曲院的酒匠,如果改为酒税制,那这些人又该怎么办?”

    张斐道:“关于这一点,下官认为朝廷可以去参考河中府的一些政策,河中府当时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因为朝廷长期施行榷曲制,使得许多酒楼就缺乏熟悉酿造酒曲的酒匠。

    因此河中府在改革酒税的时候,是将当地的曲院拆分开来,提举常平司通过解库铺,与当地的商人合作,成立一个个酿曲作坊。

    当地的酒匠并没有因此丢失生计,反而赚得比之前更多,他们的工钱至少翻得一番。”

    富弼问道:“可是在你的法案中,并未提及这一点。”

    张斐回答道:“因为这完全是属行政政策,我只能提供一些证据,一些建议,但不能写入法案中。”

    富弼沉吟片刻,心道,看来目前为止,还是只有他真正能够做到政法分离。又道:“你方才提到提举常平司通过解库铺与当地商人合作,这与榷曲制又有何区别?”

    张斐回答道:“一个是行政司法规定,遵循的是朝廷政令。而令一个是商业契约约定,遵从的是契约原则。

    “就算如此。为什么提举常平司不直接与商人合作?”富弼又问道。

    张斐回答道:“因为如果一方是官府,而另一方是民间作坊,直接合作的话,这会令商人感到不安,因为双方的地位本就不平等,这是很难成功的。

    但是通过解库铺与商人合作,就变成商人和商人之间的关系,所有的一切都将遵从契约约定,公检法也是能够更好地介入。

    而这在份约定中,提举常平司并没有决策权和管理权,就只是享受盈利,真正去运作这个作坊的还是商人,而且是允许其他人商人与之竞争的。”

    富弼又问道:“既然你认为,朝廷在酒制方面,应该是以收税为主,那为什么还要让提举常平司掺合进去。”

    张斐回答道:“富公似乎对此有所误会,不是我允许与否,我没有这权力。提举常平司为什么不直接与商人合作,那是在于他们自己认为这做不到,没有商人敢与他们合作,而不是我们公检法不允许他们这么做,下官虽然身为河中府的大庭长,但没有这方面的权力。

    当时的具体过程,简单来说,就是因为河中府酒税存在着很多问题,是非常腐败,导致百姓和国家的利益都受到损失,于是下官基于法制之法,捍卫国家、君主和百姓的利益,从而规范了契约原则,商税则例。

    然后提举常平司根据皇庭颁布的法律,做出这方面的调整。

    当时官府那边既得顾忌那些酒匠的生计,又希望财政继续增长,当然,如果在坐的各位认为,这么做是官府不愿意放弃酒曲的利润,也不能说是错。

    总之,基于这些原因,他们才会决定通过解库铺与商人进行合作。

    我们河中府皇庭无意干预,官府怎么运作。再说回这个法案,检察院方面只是要求改为税制,只不过富公方才提出这个问题,下官就只是拿河中府为例,因为河中府政绩非常不错。

    如果朝廷有更好的办法,也是可行的,这是两回事。”

    在坐的人这才恍然大悟,提举常平司是王安石弄得,当时是元绛根据公检法的情况,迫于无奈,才对政策进行调整。

    想到王安石,司马光突然灵光一闪,道:“但身为检控官,不知你以为提举常平司通过解库铺去做买卖,对于其他商人是否公平?”

    在场的商人,皆是频频点头。

    到底是朝廷的买卖,对咱们来说就是不公平啊!

    而且他们中不少人都知道,河中府的酒曲还是被官府垄断,是允许竞争,但别人没法竞争啊!

    张斐道:“以当时的情况来看,我认为是公平的。如果当时朝廷放任不管,直接改为税制,不但对那些酒匠不公平,而且还会引发缺少酒曲的恐慌,由朝廷来主导,慢慢改变,这是非常正确的。”

    司马光追问道:“但你并未直接回答,对于那些商人是否公平?还是说,这只是一个过渡期,到时朝廷还是全部会交予商人?”

    张斐道:“是不是一个过渡期,我并不知道,因为这不是大庭长或者检控官能够主导的,但是就我个人的看法,对于商人,我认为这是相对公平的。

    在榷曲制的情况下,酒户是无法酿造酒曲的,必须要从官府手中购得。而提举常平司通过解库铺与商人合作酿造酒曲,就不是说酒户非得从这家作坊购买。

    如果说某个酒户酿造酒曲,又好又便宜,京城酒楼都会上他家购买。这是非常公平的,也不带有任何强制性。

    经过上回调整酒税,民间已经出现专门酿造果酒曲作坊。

    这也是为什么,提举常平司并不掌控酒坊的运作,只是分得利润,就是怕自己干不好。

    可见这么干,国家不是稳赚不赔的,一旦运营不好,或者停滞不前,也是会关门的,这就是那些酒匠的工钱很快涨了一倍的原因,因为你要盈利,就必须要拥有更好的技术,来吸引别人上你家购买,酒匠就变得至关重要。”

    司马光道:“所以你认为公平,是在于允许其他商人竞争,以及这个酒坊与普通酒坊一样,有赚有赔。”

    张斐点点头,“是的。”

    王安石直翻白眼,冷冷道:“这老头连司法和行政都不分。”

    司马光显然是在指桑骂槐,暗讽他王安石。但王安石对此非常不屑,哥的新政也是允许别人竞争,只不过他们肯定竞争不过而已,那能怪谁。

    冯京突然开口问道:“假设提举常平司的这个酒坊赔了钱那该怎么办?”

    张斐郁闷地挠了挠脑门,笑道:“是提举常平司决定这么做的,他们认为是有钱可赚的,要是赔了的话,那也应该问提举常平司去,这与公检法毫无关系。”

    冯京道:“但是正如张检控方才所言,提举常平司是因为张检控当时判例,而做出的调整。而法制之法首要捍卫的是国家和君主的利益,所以当时张检控到底是首先考虑公平,还是优秀考虑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言下之意,你的判例是公平的,但也有可能损害国家利益。

    本是国家垄断,你偏偏废除这垄断法,是利益,还是公平?

    富弼他们也是稍稍点头,充满期待地看着张斐。

    又是鱼和熊掌的问题。

    “当然优先国家和君主的利益,这是毋庸置疑的。”

    张斐语气非常坚决,“这么说吧,即便朝廷什么都不做,新酒税制给朝廷带来的收入也要远胜于扑买制。我方才说河中府酒税增长一倍至多,可不包括酒坊给朝廷带去的利润。

    我前面就已经说过,为什么我当时给出这个判例,就是因为旧的酒制,严重损害了国家、君主和百姓的利益,而不是因为公平。

    因为榷酒制是一个政策,其实对于每个商人都是一样的,只能评价好坏,而不能以公平来评价,这跟公平也没有太多关系。

    但是,旧酒制的一些弊端,也确实是源于不公平,正是因为不允许他们酿造酒曲,只能上官府购买,这导致官府变得非常消极,不寻求进步,以至于滋生出诸多弊端。

    而河中府提举常平司这么做,首先是有利可图,其次是为了保住那些酒匠的生计,最后,确保不会在短时日内出现混乱。

    但如果说,提举常平司没有这么做,对此放任不管,害得酒匠失去生计,并且出现短时的混乱,那不是公检法的责任,而是那些官员玩忽职守。不是说我们公检法不愿意负责,而是公检法就无权管理这些事。

    这也是法制之法、政法分离的一大优势,就是能够让那些能力不足的官员原形毕露。当公检法基于法制之法,捍卫了国家、君主、百姓的利益,官员还能拿出亮眼的政绩,那才是真正的国家栋梁,值得信赖。

    如果损害任何一方利益,来获取亮眼的政绩,我想大多人都是可以做到的。”

    不少官员听到这里,心里是大骂张斐无耻,改是你们要改,出了问题,责任我们来背,你还真是一个“小可爱”啊。

    但富弼他们却觉得张斐说得很有道理,与民争利,徇私枉法,来获得政绩,那确实大多数人都行,长久下去,会严重损耗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公检法就是确保,你们不能这么干。

    在这基础上,你还能够干出政绩,含金量当然是高得多啊!

    司马光直点头道:“说得非常好,这一点我是非常认同啊!”

    王安石见这老头又在含沙射影,当即就鼓起掌来,“说得好啊!”

    邓绾他们也立刻反应过来,跟着鼓起掌来。

    刘述等人,不禁惊讶地看着王安石,你们还有脸喝彩?

    但是革新派个个都非常自信。

    因为依照这种说法,河中府的政绩,都是元绛他们的功劳,你们公检法也就只是保护利益,只能屈居其次。

    院外的观众们不懂他们那些小心思,关键他们是真的觉得说得好,反正有人带头,外面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那些权贵是心如明镜,大哥大姐们,你们是误会了,他们只是想借着张斐,去讽刺对方,你瞎起哄甚么。

    好个鸡儿。

    富弼也是哭笑连连,又让张斐占得便宜,向赵抃、冯京道:“这时候也不早,先休息一会儿,下午再继续吧。”

    几人都表示认同。

    等到他们喝彩完后,富弼就立刻宣布休会,下午再继续。

    只见不少权贵就如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椅子上,这场听证会,却让他们感到窒息,脑子都不好使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着,反对反对,一定要反对。

    确实。

    内容太多,大家也要冷静下来,好好去权衡一下利弊关系。

    而富弼他们也得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

    五人回到后堂,草率地解决完午饭,许遵就借着午休为由,去厢房休息。

    他一走,其余四人立刻激烈地讨论起来。

    “虽然张三说得有道理,但是这些道理谁又不知道呢,当年范公改革,其实想要解决的也是此类问题,可结果又如何?更何况这仓库税,是非常激进,家里严禁囤放超过五百石粮食,这.这怎么可能,必然会遭到很多人的反对。”

    冯京直摆手,“我看这是行不通的呀。”

    赵抃、司马光也都没有做声。

    道理大家都明白,但问题是,能不能做到?

    当真是他们立法会说了算吗?

    他们自己都不信啊。

    富弼突然叹道:“当世说得对,道理大家都懂,要是能够做到的话,早就做了,怎会等到今日。”

    可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我们现在也是骑虎难下,必须要找出理由来反驳张三,否则的话,我们如何给予陛下回复。”

    冯京叹了口气,“那小子果真如传言一般难缠啊!”

    话都说到那种地步,你要找不出理由来反驳,那么民间每一次造反起义,可能都将与他们有关。

    可他们暂时还真找不出理由来反驳。

    富弼又向司马光问道:“君实,你怎么看?”

    司马光道:“在我看来,那臭小子针对的还是土地兼并给国家带来的危害,只不过他换了一种方式,他不禁土地兼并,改禁囤积粮食,这其实已经是退让了一步啊!这要是禁止土地兼并,只怕会引发更多人不满。”

    赵抃道:“我赞成君实所言,相比起那些地主兼并百姓土地的手段,这个法案,其实并不过分,正如张三所言,你要是觉得这个法案会使得种粮食不赚钱,那你可以将土地卖了,除非这个法案导致大多数人都认为种粮食不赚钱,才能说这个法案不对。但我认为这个法案还不至于伤害农夫的利益。”

    富弼稍稍点头,稍加思索一番后,“这样吧,当世,君实,你们再跟那些官员谈谈,如果他们也无法提供充足的理由,那我们也只能照章办事。”

第七百四十七章 现学现卖

    赵顼并没有在会议结束后,就立刻离开后堂,而是坐在里面,观看张斐递上来的有关河中府的账目。

    刘肇也只能在一旁陪着。

    这时,两个宦官端着两个托盘来到门前,蓝元震立刻走了出来,一看这盘中的菜,“怎么是清茶淡饭?”

    其中一个年长的宦官很是为难道:“中贵人,这真不能怪奴婢,皇庭就只有这些菜,奴婢可都是精挑细选,才凑出这四道菜。”

    蓝元震叹道:“差点忘记这是赵相公的皇庭。”

    赵抃绝对是当朝最穷的宰相,在朝中也是出了名,他的官署,你想要山珍海味,那是不可能的,能有粗茶淡饭就已经非常不错了,一般来说,皇庭都不给招待的,都是让他们自己解决,今儿那是没有办法。

    说罢,蓝元震便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但马上又叮嘱道:“轻点,官家正在看公文。”

    “是。”

    两个宦官轻手轻脚,将饭菜放到桌上。

    蓝元震又来到赵顼身边,小声道:“官家,饭菜来了。”

    “等等!”

    赵顼摆摆手,突然又向一旁的刘肇道:“刘舍人,这才是账目,一目了然,朕观此账目,都无须细看,都能立刻对河中府的情况,有一个非常清晰的了解,而如三司递上来的账目,要么冗长,要么简单,只是让朕知道一个数目,堂堂国家财政中心,却还不如一份证据,可真是岂有此理。”

    刘肇回答道:“陛下,依臣之见,这并非是账目,而是证据。”

    赵顼问道:“有何区别?”

    刘肇道:“这些证据,其实也是从三司的账本中得来的,只不过加以分析,然后得出的结果。”

    “账目分析?”赵顼稍稍点头。

    刘肇道:“其实财政大臣,平常也经常跟陛下分析这些账目,只是说没有这么规范。”

    “并非如此。”

    赵顼哼道:“不是没有这么规范,而是没有这么客观,他们就只拿账目中的冰山一角,来分析给朕听。”

    刘肇并没有做声。

    事实就是如此,财政大臣当然做账目分析,但往往都是拿一部分出来,分析给皇帝听,以此来推行自己的理念。

    为什么赵顼反应这么快,就是因为他非常关注河中府的财政,但是张斐的这份证据,却让他们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并非如那些大臣所言的那般。

    “以后不能再如此。”

    赵顼面色坚决道:“往后无论是三司,还是户部,都必须将账目统计出来,然后做出分析,朕要看到客观的账目。”

    皇帝其实最怕就是蒙在鼓里,他天天坐在宫里,大臣就是耳目,所以欺君之罪,为什么是重罪,就是这个原因。

    然而,如今大臣们完全没有心思,去打探皇帝现在在干什么,他们正忙得是上蹿下跳,不管是仓库税,还是酒税,可真是太要命了。

    尤其是仓库税,毕竟酒税只是影响到部分权贵的利益,但是仓库税是关乎所有权贵的利益。

    目前局势对他们非常不利,他们得想办法,阻止检察院的这份法案通过。

    整个皇庭,唯有张斐是非常悠闲地与许芷倩坐在屋内,“享受”着皇庭提供的粗茶淡饭。

    “唉这皇庭的招待,还真是远不如人家相国寺的斋饭。”

    张斐放下筷子,看着面前的三个小空碗,显然对这午餐不太满意,道:“若不是怕出门,被那些人缠住问东问西,我真是宁可上酒楼去吃。”

    许芷倩白他一眼:“如今可是有旱情,有得吃,就算是不错了。再说,你以前在我家,不也是吃这些么。”

    “咳咳,都怪小桃,把我的胃口养刁了。”

    张斐锅一甩,拿起丝帕擦了擦嘴,然后起身到一旁的塌上坐下。

    这也怪人家小桃。许芷倩鄙夷了张斐一眼,突然问道:“你说下午他们会问我们一些什么?”

    张斐耸耸肩道:“这我怎么知道,但肯定还是就执行方面,与我们较劲,不过没有用的,我在法案中留了口子,特殊情况是可以豁免的,如果咱们实在反驳不了,就祭出豁免法。”

    许芷倩道:“可是你这豁免法,与当下的特权,有何区别?”

    张斐道:“区别就在于豁免法是需要申请和审查的,而且是一次性的,不像特权,就是一种权力,一旦拥有,就可以随时使用,而且缺乏审查。

    其实王学士的新政,就是缺乏这种豁免规则,以至于在一些特殊情况下,下面的官员也得依法执行,从而导致发现很多不公的现象,贻人口实。”

    许芷倩道:“但是这种豁免法,就不会被人利用吗?”

    张斐笑道:“当然会,但是这需要极高的智慧和缜密的安排,这世上就没有完美的政策和法律,只能是提高他们利用漏洞的难度。”

    话音未落,听得咚咚咚几声敲门声。

    许芷倩立刻起身,站到一旁去。

    “你不用这样。”

    张斐苦笑道。

    许芷倩啐了一声:“你少管。”

    张斐摇头一叹,喊道:“进来。”

    只见一个年轻官员入得屋内,此人张斐也认识,名叫陈文,是赵抃身边的助手。

    陈文先是向张斐拱手一礼,然后又道:“下官奉大庭长之命,来通知张检控,关于检察院方面的听证会,今日就到此为止,以后若有变动,会另行通知。”

    许芷倩微微一惊,他们预算着,下午对方肯定会全力反扑的。

    张斐问道:“这是为什么?”

    陈文道:“下官也不清楚。”

    张斐又问道:“不是还有三司的听证会吗?”

    陈文点点头道:“关于三司的听证会,会在明日开审。”

    张斐与许芷倩不由得相觑一眼。

    明天就直接审三司的法案,那也就是说,他这里就到此为止了。

    张斐点点头道:“多谢,我知道了。”

    “若无其它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慢走。”

    等到这年轻官员离开后,许芷倩不禁充满困惑地看着张斐,“发生了什么事?”

    张斐道:“我怎么知道,我可一直与你在一起。”顿了顿,他又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回去,也许岳父大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嗯。”

    夫妻二人,稍微收拾了下,便出得门去,来到外面,但见许多官员陆陆续续往外面走去,看来他们也是突然得到通知,不然的话,他们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享受这粗茶淡饭,也就是说,这个决定是临时下的。

    这个通知下达之后,文彦博是立刻来到富弼的休息室。

    “如此说来,这都是他们要求的?”

    文彦博略显诧异道。

    富弼点点头,“我先前让君实他们去问问那些官员,看看他们还有何问题,可结果他们都要求,到此为止,不要再审了。”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也是,对于他们而言,在这种公开的场合,继续探讨此事,对于他们是非常不利的,越往后审,回旋的余地就越少啊!”

    富弼笑道:“这也是张三的看家本领。”

    别看每回张斐都是张口法制之法,闭口法制之法,但他真正拿下官司的手段,其实都是从皇帝的利益出发,无一例外。

    因为在这个时代,公平公正就是不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只是能占据道德制高点,而当你拿下这个制高点后,能够否定的就只有皇帝。

    故此,他总是皇帝的利益,摆上台面说。

    只要张斐揪住“威胁皇权”这个点,是问得越多,对他们就越不利,因为这令他们私下很难再向皇帝求情。

    所以,当司马光去问的话,所有官员的答复,非常统一,就是不要再审,到此为止。

    文彦博又向富弼问道:“富公以为他们能否阻止?”

    “很难啊!”

    富弼摇头一叹,“在我看来,如果他们不能在庭上反驳张三的观点,就很难阻止这个法案通过,因为目前张三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你可莫要忘记,这份法案明显是有利于赈灾的,而之前许多人都将这旱情归咎于官家,你说官家还会听他们的吗?”

    要是平时,那是有可能阻止的,但这个听证会可是有前因后果的,在旱情还只是有苗头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像利用这旱情,阻止赵顼官制改革。

    经过这场听证会,那么在皇帝看来,整件事就变成锅我来背,钱你们赚。

    你们怎么不去死。

    赵顼能答应他们吗。

    所以,富弼猜测,如果立法会挡不住,赵顼一定是让立法会秉公执法。

    文彦博叹道:“张三最大的本事,就是见缝插针啊!”

    富弼点头道:“关于这一点,我与你的看法一样。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河中府,张三都是利用已经发生的事情,去推进他的法案,当他还只是一个珥笔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真是失策啊!”

    王安石与薛向、邓绾出得皇庭,不由得感慨一句。

    邓绾忙问道:“王相公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现在看来,他们暂时是拿张三那小子束手无策,甚至都有些心虚。但是这么一来,他们定会将今日受的怨气,明日全部撒到三司使头上。早知如此,就先找个借口,先审咱们的法案。”

    邓绾听得面露忧虑之色。

    薛向却道:“相公此言差矣,凡事皆有利弊,张检控的回答,令薛某是茅塞顿开,对于明日的审理,薛某是更加有信心了。”

    “是吗?”

    王安石笑道:“你难道打算现学现卖?”

    薛向是自信地笑道:“也未尝不可啊。”

    那边张斐、许芷倩回到家不久,许遵也回来了,夫妻二人立刻向许遵询问缘由。

    许遵也将中午发生的事,告知他们。

    “为什么?”

    许芷倩好奇道:“他们难道就此认输了?”

    许遵抚须道:“认输倒不至于,只是说他们不愿意再公开场合,讨论这个问题。”

    张斐笑道:“那他们也因此丢掉唯一取胜的机会。”

    许芷倩又看向张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遵也是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因为官家很生气啊。”

    许遵登时恍然大悟,“是呀!他们已经没了机会。”

    他们之前可是要整赵顼的,如今张斐为赵顼创造出一个报复的机会,赵顼怎么可能会心慈手软。

    能不能阻止,就在于这场听证会。

    但那些权贵又非常心虚,因为张斐说得是事实。

    翌日清晨。

    皇庭外面兀自是人山人海,这人数比之昨天,是有过之而不及,昨日到底只是在谈少数人的权益,而今日是关于赈济政策,是关乎所有人的切身利益。

    而且比起昨日,今日也是要热闹多了,因为大家都在议论昨日的听证会,有不少人也在举目四顾,寻找张斐的影子。

    因为他们已经得知一些小道消息,今日可能是关于三司的听证会,可是在他们看来,检察院的听证会显然没有结束。

    可惜,他们并没有找到张斐。

    其实张斐已经来了,只不过被皇帝叫去内堂,陪着他一块观审。

    “真不愧是张大珥笔,一个上午,就令他们缴械投降。”

    见到张斐,赵顼笑吟吟地夸赞道。

    张斐嘿嘿道:“其实我不过是狐假虎威,他们真正忌惮的是陛下,而非是我。”

    “忌惮朕?”

    赵顼只是冷冷一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而道:“朕昨日看过你递交给立法会的证据,尤其是那份关于河中府酒税的对比,真是令朕眼前一亮,也令朕对河中府的财政状况有着深刻的了解,是远胜过三司递交给朕的账目。”

    “这就是我经常跟陛下提到的专业治国。”

    张斐笑意一敛,正色道:“其实儒家治国和专业治国,这二者并不冲突。

    就好比建造宫殿,儒家就是建造之前的规划,如规格,大小,高矮,颜色,但是在建造期间,那就不能用儒家,而是要用建造技术,只有精湛的技术,才能够建造出稳固的宫殿。

    但之前许多朝代,就混淆了二者,过分去考虑规格、大小、高矮、颜色,往往建造出来的宫殿,就不是那么稳固。

    比如说税收,有些时候,对于特定的情况增税,是能够有利于国家和百姓,但若是依照儒家思想,就是不能增税,找不到增税的理由。但若是分析账目,往往是能够得出增税的结果。”

    这一番话令赵顼陷入沉思之中,过得好半响,他突然一拍桌子,“说得好,正是此理,以前三司在跟朕讨论财政的时候,往往都是从儒家思想来看待这些账目,这一个人一个说法,令朕也非常迷糊,朕已经打算,今后让三司和户部专门组建一个分析账目的官署。”

    张斐忙道:“陛下圣明。”

    赵顼笑道:“多亏有你啊!”

    话音刚落,忽听得外面一阵骚动,赵顼抬头看去,但见富弼他们已经来到席位上。

    赵顼不禁又向张斐问道:“对于今日的听证会,你怎么看?”

    张斐道:“我听说是三司使主动要求的。”

    赵顼点点头道:“他说这么做有助于,百姓更加信任税币,更利于税币的发行。”

    张斐笑道:“这是对的,其实朝廷发行税币并不难,难就难在大家是否愿意接受这税币。我相信三司使一定有把握拿下这场听证会的。”

    当富弼他们坐下时,外面也渐渐安静下来。

    坐在下面的一位年轻的司法官员,站起身来,宣布这场听证会,将是审理三司的赈济政策。

    至于检察院递交的法案,没说是否通过,就连是否审完,都未有给个明确表示。

    这立刻引发院外的观众窃窃私语。

    猫腻!

    一定有猫腻!

    其实谁也没有寄望于当场通过,但好歹你得给个说法,你直接跳过去,这里面肯定有不为人知的事。

    这在富弼的意料之中,但他也没有办法,他必须得给对方一个机会,立刻传薛向出席。

    过得一会儿,薛向带着一个副官来到证人席前坐下,那副官则是坐在他的后面,除张斐之外,其余人还是很讲究这身份地位。

    副官跟长官坐在一排,几乎是不可能的。

    等到院外彻底安静后,富弼便率先问道:“三司使,根据我们所知,近日由三司、户部、工部一同制定有关旱情的赈济政策,是由三司使主持修订的。”

    薛向点点头道:“是的。”

    富弼又问道:“而根据这政策上所言,是先由工部在遭遇旱情的州县,布置水利工程,然后再由三司拨钱,户部来执行。”

    薛向点点头道:“是的。”

    富弼又问道:“为什么三司使要选择以工代赈的方式来帮助百姓度过灾情,而不是直接开仓放粮,赈济百姓?”

    其实古代以工代赈是少数的,开仓放粮反倒是主流的,当然这种开仓放粮,也只能是救一小部分人,同时朝廷也会要求乡绅给予一些赈济。

    故此,富弼才会这么问。

    薛向回答道:“这是因为国家仓库里面的粮食也是非常有限的,如果选择开仓放粮,只能保住部分百姓不会在这期间活活饿死,但也只能给一口饭吃,但如果采取以工代赈的方式,是可以让百姓有盈余,可以更好的度过灾情。”

    此话一出,不少官员是直摇头。

    什么盈余。

    就是纸币呗。

    那就是一张废纸。

    富弼心里当然清楚,但他还是按部就班地问道:“三司使这话难道不自相矛盾吗?你说朝廷的存粮有限,不能发放足够粮食,却又说以工代赈,可以让百姓有盈余,这多出来的钱,是从何而来。”

    薛向道:“在这个赈济政策中,还包含着一份税币法案,顾名思义,可以理解为一种可以代为交税的交子。到时这些税币会由三司使发放,户部再拿着这些税币,当做工钱,去发放给百姓。”

    话音未落,嘘声四起。

    这京城市民,可是不傻,你特么又来骗人了。

    面对嘘声,薛向兀自是信心满满。

    等到皇家警察维护秩序后,司马光就忍不住抨击道:“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在旱情之下,百姓缺得是粮食,你不发粮食,不发铜钱、布匹,却偏偏发这纸币,百姓拿着纸币,不还是得向朝廷购买粮食,但你又说朝廷没有足够的粮食,要是买不到粮食,你可知道后果会有多么严重吗?”

    王安石瞅着司马光那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心里就来气,“可真是欺软怕硬,昨日怎没有见你这么凶。”

    这话当然是有失偏颇,人家司马光昨天也很给力,只不过是他说不过张斐,他也没有办法。

    内堂的赵顼不禁也道:“这司马君实对薛师正,还是存有很大的偏见啊!”

    张斐却道:“这听证会就需要偏见和刁难。”

    赵顼问道:“为何?”

    张斐道:“如果连带有偏见的问话,都无法反驳,那只能证明这个政策存在着问题,如果换做是我,我可能比司马学士要更狠。一座稳固的宫殿,就应该经受住风吹雨打。”

    赵顼想了想,笑道:“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面对司马光的咄咄逼人,薛向是淡定从容地回答道:“我并没有说,百姓拿着这些税币,只能向朝廷购买粮食,虽然朝廷也会开放粮仓,放出一些粮食,但我更希望百姓拿着税币,去市集上买粮食,买自己所需,就跟平日里一样。”

    嘘声再度响起,比上回更大。

    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想拿我们商人当这冤大头。退一步说,就算你是这么想的,你也不应该说出来,完全无视我们智商。

    司马光也给薛向逗乐了,“怎么?你还打算强迫商人收这种税币吗?”

    “薛某绝无此意。”

    薛向摇摇头,道:“我们这么做,非但不是强迫,而是还是完完全全为商人着想,是为国家财政着想。”

    “为商人着想?”

    司马光错愕道。

    为国家财政,这是很好理解,也没有人质疑这一点,你都发纸币了,还不是为国家着想吗?

    樊颙他们也傻眼了,这么无耻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吗?

    真是不要脸!

    你堂堂三司使,会为了我们商人着想?

    狗都不信。

    “正是如此。”

    薛向点点头道:“目前旱情已经发生,国家在农税方面,是不可避免地会遭受到很大的损失,如今我们要做的应该是,尽量避免商业再遭受到打击。

    而旱情的到来,必然会使得百姓不能再向往常一样,去市集购买货物,这会使得整个市集都变得萧条,目前市集上已经出现这种现象。

    朝廷若是发粮食给百姓,百姓也只能是保住性命,商人面临的困境是不会有太多的改变。

    基于这个原因,我们才设想出税币来,如果只是让百姓拿着这纸币去跟朝廷换粮食,直接发一张凭证就行,无须发税币。正是因为每个人都需要交税,故此税币对于每个人的作用是一样的,是能够在市集上流通的。

    届时百姓就可以拿着税币去商人那里购买粮食,购买生活所需,甚至去喝一口酒,这么一来,商业就不会受到太多影响。

    目前我朝商业是欣欣向荣,商税也是在与日俱增,已经成为国家不可缺少的一笔收入。而且当下是算总税入,要是商人赚得少,税也交得少,如果我们再不顾商业,那么今年税入,定会大幅度减少,而明年的支出,也必然会捉襟见肘。”

    说到这里,他从副官手中接过一沓文案来,“这是近几年关于京畿地的商税账目,并且我们也统计出,如果不发税币的话,将会使得多少商人关门歇业,以及税入会减少多少。”

第七百四十八章 门徒

    薛向的这一番话下来,院外不再响起嘘声,百姓们从方才的鄙夷、耻笑,渐渐变成犹豫、迷茫、挣扎,尤其是那些商人货郎,纷纷低声与同伴相互讨论起来。

    其实在此之前,京城的商人也是非常难受,因为经过这几年的发展,京畿地的商业规模一直在增长,但主要是小商人增多不少,大富商没有太多变化,那些商业中的新贵,多半还跟张斐有关。对于这些小商人而言,这买卖刚有些起色,就遇到灾情,他们能不感到绝望吗?

    只不过他们只是小众,而且家里多少有点存粮,也饿不死,非常容易被大家忽略,到底这封建社会,主要是求安定,饿不死就没事,所以大家的目光还是集中在普通农夫身上,稍有风吹雨打,这些农夫就面临生死存亡。

    但其实小商人也很难熬,如果持续一年的话,他们的买卖也将维持不下去。

    故此,薛向的这番话,在他们看来是很有道理的,如果说,薛向发得的是铜币,哪怕是不发给他们,他们也绝对会举双手双脚赞成。

    但这个纸币,确实令人感到担忧。

    朝廷?

    狗都不信。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熟悉?”

    富弼小声嘀咕一句,不禁又左右看了看,但并未从人群中找到那道熟悉的人影。

    赵抃注意富弼的举动,低声道:“那臭小子现在跟官家在一起。”

    富弼点点头,“那小子真是越来越像一代宗师。”

    赵抃微微一笑。

    这时,证据也都已经呈上,富弼他们是认真看了起来。

    外面的百姓,见他们都在审视证据,这议论声,也渐渐变大,

    身在后面大堂内的赵顼,不禁也向张斐道:“这是你教的吧?”

    这路数简直就是复制昨天的张斐。

    “不是。”

    张斐摇摇头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以攻代守,这第一份证据,一定是往年灾情时,所遇到的问题,尤其是他们最习惯用的开仓赈济,我的方案是否通过,暂不重要,但是一定要将他们的政策先给否定,那最终就只能用我的,如此就能够事半功倍。”

    真不愧是张大珥笔,果然是有一套啊!赵顼听得眼中一亮,朝廷开仓赈济,那真的就只是为了道德,但其实救不了多少人,不禁是笑着直点头,“看来三司使只学到一半啊!”

    他说得倒是轻巧,但要学另一半可是需要勇气的,一般人可真是使不来,朝野上下,也只有张斐敢这么干。

    不过对于薛向而言,已经是心满意足。

    司马光他们并不知道,坐在这里的薛向,那心里满满都是幸福感,因为他就爱这一套,咱们就讲利益,别得不讲,这可比在垂拱殿说话轻松多了。

    这也是他的强项所在。

    这证据呈上之后,司马光审视一番后,虽然账目上与薛向说得差不多,但是他觉得关键不在这里,薛向只是用一种话术在忽悠众人,于是又向薛向问道:“依三司使之意,发行税币,是为让百姓用税币去商人那里买东西,帮助商人度过难关,避免商税减少,为得还是国家财政。”

    薛向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司马光道:“你将税币发给百姓,百姓拿着税币去商人那里购买货物,商人再用税币交税,在这个过程中,百姓是得到货物,但是商人从中得到了什么?朝廷又从中得到了什么?”

    说罢,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于是又补充一句,“商人若得不到好处,他们又岂会愿意将货物卖给百姓?”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又陷入困惑中。

    这么一说,好像商人除了可以缴一点税,是什么也没有得到,纸币到底不是铜币,本身就不具备价值。

    而朝廷将税币发下去,也只是帮助百姓,对财政好像也没有影响,因为最终还是要收上来的,税币发多少,这明年的税就减少多少,这就还是寅吃卯粮。

    薛向非常冷静地回答道:“司马尚书此言差矣,此账不能这么算。司马尚书若是将这税币就视为铜币,是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司马光道:“但是税币到底不是钱币,而且!”

    他低头看了眼文案,确定一番后,才道:“而且在你们递交上来的法案,说明的非常清楚,这税币只是用于赈灾,皆是朝廷会通过收税,将税币全部收回。”

    “是的。”

    薛向点点头,道:“但我之所以那么说,是有助于司马尚书理解这里面的利益关系。虽然税币只发一次,但是税币的有效期是三年,那么在这三年之内,都可以用于交税,也就是等同于钱币。

    而且这一笔账,也不是这么算的。例如,我用一千贯税币,从白矾楼购买五千斤美酒。这表面上的账是我花了一千贯税币,得到五千斤酒,而白矾楼是得到一千贯税币。

    但是,首先,白矾楼得有五千斤酒,那么白矾楼就需要花钱买煤炭或者木柴,还有粮食、酒坛子,以及雇人酿酒,等等,而且白矾楼也不可能只酿五千斤酒,他所花的钱,可能是五千贯,也有可能是一万贯。

    因为白矾楼知道,朝廷发行税币,他们的买卖是不会受到太多影响的。

    而在这其中,炭商,柴商,陶商,粮商,酒保,等人,也都从中得到一笔收入,这里面的收入,也就包括商税。

    由此可见,朝廷花一千贯出去,所得到的税入,可能比一千贯要多的多。

    反之,就是成倍的缩减,倘若朝廷只是发粮食的话,大家都知道,这货物卖不出去,白矾楼一定会将原本酿造的五千斤酒,缩减到一千斤,而与之相关的煤商、木商、陶商、粮食商人也都将会相应的缩减,朝廷所得的商税也将会成倍的缩减。”

    “.!”

    全场是鸦雀无声。

    别看在坐的全都是国家栋梁,且这北宋官员,可都是懂一些商业经济,但也仅限于传统经济,可要说到这个层面上,他们都有一些懵逼。

    脑子就转不过来了。

    陈懋迁向樊颙问道:“是这么回事吗?”

    樊颙茫然道:“我怎知道,三司使只是拿我们白矾楼为例,这又不是真的。”

    陈懋迁道:“那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樊颙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我这都已经打算减少酿酒,因为这粮价肯定会上涨,而且买酒的人也会减少,但如果说,粮价不会上涨,买酒的人不会减少,那我当然会酿造一点。”

    大堂内坐着的赵顼,也是似懂非懂看着张斐,“张三,他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本质上是这么回事。”张斐笑着点点头,又掏出一枚钱币来,道:“假设我用这枚钱币买得一小包糖。”

    “如今糖这么便宜吗?”赵顼诧异道。

    “呃这是比方。”

    “哦。”赵顼尴尬道:“你继续说。”

    张斐道:“当小贩得到我这一枚钱币,就必须算作他的收入,那就得产生一次税收。”

    赵顼点点头。

    张斐又道:“而司马学士的意思,一切就是到此为止,直接终止。但事实上,小贩又会拿着这一枚钱币去购买粮食,而粮商得到这一枚钱币,这是不是又产生一次税收。”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斐道:“但实际上,这两道税都是这一枚钱币产生的,而这就是三司使的意思。”

    赵顼点点头道:“朕明白了。”

    张斐又道:“这商业的关键,是在于流动,而流动的快慢多少,都是取决于货币。但货币缺乏时,大家只能以货易货,交易起来就非常繁琐,原本我一天可以交易十次,产生十次税收,但如今我只能交易一次,那就只能产生一次税收。

    而当货币泛滥时,结果是一样的,交子的问题,就能够说明这一点,这物以稀为贵,货币越多,货币就变得越不值钱,最终就还是变成以货易货。

    这其实一把双刃剑,若是发挥得好,确实可以如三司使所言那般,但用不好,也会将自己给捅死,比现在更惨。”

    赵顼皱眉道:“岂不是很危险?”

    “此时倒是不危险。”

    张斐笑道:“因为原本我朝钱币就不够用,郊外的很多农夫,都还是以物易物,再加上旱情的原因,导致目前市面上是严重匮乏的钱币,这时候发一波纸币出去,哪怕是超发一些,对于朝廷的收益也是巨大的。

    而蜀地交子和西北盐钞问题就在于,当官员们看到这一波纸币带来的益处,再加上朝廷缺钱,所以就不断的发,然后跌入深渊。

    所以,朝廷只要不太夸张,这一波买卖是稳赚不赔,但长久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赵顼是不断地点着头,但这脑子里还在消化。

    张斐也没有打扰他,而是偏头看向薛向,目光中透着一丝困惑,这人怎么知道这些,难道他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王安石瞟了眼正在冥思苦想的司马光,暗笑,薛向这现学现卖的手段,还真是不错呀!

    他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因为他天天也在钻研这种事,而且当时他在京城也发过盐钞,以及张斐在河中府的计划,也都是暗中跟他商量的,里面多多少少都涉及到这方面的知识。

    但是司马光不知道,是想了半天,也没有悟透此中道理,索性道:“这只是你一面之词,你可有凭证能够证明这一点。”

    还是那句话,道理谁都会讲,我能讲得比你更加漂亮,但问题是能不能说到做到。

    这是听证会,不是口嗨会,你必须得拿出证据,证明你所说的。

    “有的。”

    薛向点点头。

    司马光惊讶道:“你有何凭证?”

    他若想不到的事,肯定就是历史上没有发生过,关键这纸币还是他们北宋首创,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理论。

    “就是河中府。”

    薛向从容不迫地解释道:“由于我曾在西北主持盐马交易,故此对于西北的财政也是比较关注的,最近在出任三司使后,我又认真研究过河中府的财政变化,发现河中府的主要增长是来自商税,虽说这其中公检法的确是功不可没,但是众所周知,公检法并不能直接创造财富。

    而其中关键的原因,就是因为王相公的新政加上转运司的盐钞,当地官府陆陆续续,来来回回发放了五十万贯到一百万贯的盐钞,然后每回凭借收税,又都将这些盐钞给收了回来。

    按照常理而言,那么财政增长,就应该跟还留在坊间的盐钞相等,可是河中府财政增长远不止这么一点。

    我在仔细研究过后,发现了这个秘密,鉴于当下的收税方式,只要发行合适数量的钱币,那么所得到的收益,是可以成倍增加的。”

    说着,他又看了眼自己的副官,轻轻点了下头,那副官立刻站起身来,将一份证据呈上。

    薛向又道:“这上面是我对近两年河中府财政增长的整理,里面的一些线索,我也已经标记出来,足以证明我所言。”

    “原来如此。”

    张斐这才恍然大悟,我就说,他不可能凭空想到这一点,原来是研究过河中府财政,不过这也很不容易,之前老吕他们可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事实就是如此。

    河中府的财政增长的这么迅猛,就是因为官府投放盐钞,刺激经济发展。

    这证据呈上后,富弼翻开一看,“这看着像似昨夜写得。”

    赵抃笑道:“定是昨日张三的作证,给了他启发。”

    富弼稍稍点头。

    因为这些都统计好的数据,非常精简,几个老头仔细看了看,然后面面相觑。

    好像好像有些道理。

    富弼就道:“这其实跟钱荒是一个道理,钱荒必然会使得商业萧条,如果在钱荒之时,发放钱币,商业自然会想好,所得财富,绝不只是发出去这些钱币。再根据新税法,朝廷得到的税收,也肯定会增加不少。”

    冯京点点头道:“是呀!这新税法也是不可忽略的,正是因为之前不是那么收税,故此在治理钱荒时,也难以体现出能够为国家增加多少财政。”

    富弼见司马光还在仔细研究,沉吟少许,突然向薛向问道:“三司使方才说,只要发行合适数量的钱币,所得收益,将会成倍增加,不知三司使是如何断定这‘合适数量’?”

    薛向道:“因为此政策目的,到底是为求赈灾,而根据我的观察,此番旱情,受影响到最大的就那些缴纳百分之五、百分之六税的普通农夫,而在旱情之下,也主要是这部分人,完全失去了购买货物的能力。

    因此,我的计划是,根据这些人税收,再乘以二十,也就是根据他们一年下来的总收入,来发放相等的税币,这样不但让他们生活不受影响,同时又能够支持商业继续繁荣。

    当然,缴纳百分之八,可百分之十税收的百姓,也会受到一些影响。

    但是交百分之五这部分百姓,每年也并不会拿出所有的收入,去购买货物,但朝廷一旦发税币,他们必须将税币全部换成生活所需,这就能够弥补其他人的购买货物的能力。

    但要分三次发,毕竟目前还不知道灾情会延续多久,如果等到缓解,后续将会得到削减。”

    富弼再次感到懵逼。

    还能这么计算吗?

    以前未有过啊!

    赵顼也不明白,于是又看向张斐。

    张斐讪讪道:“这是我给王学士的建议,但这并不是一个标准答案,正如我之前所言,就目前各地方的情况,其实都有缺乏钱币的现象,多发一点,其实也无妨,这么规划的话,只是让理由会显得更加充足。

    一来,表明是救助最底层的百姓,故此根据他们的收入来计算,在仁政方面,是无可挑剔的。

    二来,旱情导致的失去的购买力,也主要是来自这些百姓,从事实上,也是难以反驳的。”

    赵顼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目前的统计技术,是很难计算出一个货币投放值,但好在有天时地利,北宋是天然缺乏货币,再加上近年来经济愈发繁荣,货币量却没有增加,只要不是太离谱,多放一点,其实是无所谓的。

    所以,张斐更多是从说服朝廷、百姓出发,去考虑发行多少货币。

    冯京突然问道:“可是三司使如何保证,你们发放税币的数量。”

    薛向道:“关于这一点,河中府已经有一套完善的监督制度,当地官府不但允许检察院进行监督,而且还让商人参与进来。

    我们三司使也打算效仿,让京城主要的大富商参与进来,比如说慈善基金会,比如说足球联盟,又比如说汴京律师事务所,白矾楼,等等。

    当然,政事堂、御史台,都可以进行监督。”

    院外的商人,不禁是欣喜不已。

    我们也能参与吗?

    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呀!

    司马光又接着问道:“所以三司使认为,这么一来,商人就会相信这税币,并且愿意接受这税币?要知道,之前朝廷发行的交子可是出现过许多问题的。”

    方才还欣喜的商人,顿时又有些忐忑。

    且不说我能不能监视得了,关键朝廷要反悔,咱也没有办法啊!

    咱们商人就如同尿壶一般,用得时候才会拿出来。

    经常被利用。

    方才还觉得薛向所言有理的百姓,顿时又面露恐惧之色,交子的问题,他们可都是听说过,心里也清楚是怎么回事。

    就是朝廷利用交子,剥夺百姓。

    赵顼一听,不乐意了,当即道:“这个司马君实,到底向着哪边的?”

    这不能自揭短处啊!

    张斐忙道:“陛下,这是好事啊。”

    “好事?”赵顼诧异地看向张斐。

    张斐道:“陛下忘记我之前说得吗。如果司马学士他们遮遮掩掩,百姓反而不会相信,这越是刁难,百姓越对这税币放心。”

    赵顼稍稍点头。

    外面薛向是毫不避讳地回答道:“我知道之前官府发行的交子曾出现问题,故此我才选择发行税币,而非是交子。

    这税币并不是交子,它的存在的价值就是可以用来交税,而每个人每年都需要交税的,这是不可能改变的,那么它的价值也是不会改变的,而且,最终承担所有的就是朝廷,这就是交子所不具备的。

    从司法来说,税币就是一份契约凭证,是朝廷与百姓的约定,朝廷要是拒绝百姓用税币交税,那就是违法契约,百姓可以通过检察院进行起诉。

    此外,就是这场听证会,朝廷将一切都公开,解释清楚大家心里所有的疑惑,这是为了帮助百姓,也是为了减少国家财政的损失,如今陛下也是在场的,到时朝廷是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百姓用税币交税。”

    富弼偷偷瞧了眼院外的百姓,见不少百姓都在点着头,心道,原来官家主动要开这场听证会,其目的是为求让大家接受这税币。

    交子,顾名思义,就是用来交易地钱币。

    朝廷可以拒绝接收的。

    但是税币的定义,就是用来交税的,只不过因为它能交税,它才具有价值,才能够购买货物。

    但本质还是一张凭证。

    你不让我用交税,那我们就不交税,相比起交子,百姓其实是拥有一定主动权的。

    再加上这场听证会,你们说得每一句话,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并且薛向还直接点名,皇帝也在场。

    往

    后要反悔的成本太大了。

    这确实令不少百姓心中的疑虑少了不少。

    赵抃突然问道:“旱情对国家财政的影响不小,只是单发税币,是难以弥补的,三司使方才也是说,只能是尽量避免损失,如果说今年财政减少不少,你会不会再发税币来弥补。”

    薛向显得有些犹豫,其实他是想推动税币钱币化,但你若敢说继续发,一定没有人相信这税币。摇摇头道:“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王安石暗自一叹,这些老狐狸,真是一个比一个精明。

    那回盐钞一事,他就已经想过,发纸币。

    而赵抃这么问,就是确保,你不能继续发。

    赵抃又问道:“那三司使可有弥补财政的应对之法?”

    薛向道:“首先,即便财政会有损失,但是我们预估也不会很大,还是能够支撑下去的。

    其次,大庭长莫要忘记,此番是以工代赈,我们将会疏通河道,建设沟渠,包括,兴建皇庭、检察院、警署,等等。而这些工程都是可以使得未来财政增长,灾情过去后,财政不但会得到恢复,还能够变得更好。

    最后,我一直都是将发放税币,视为救急措施,倘若财政真正负担不起,那就还是得从节省开支着手,比如说,再一些地方,采取债务重组的办法。”

第七百四十九章 又一次请客吃饭

    如果发纸币都解决不了问题,那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裁员啊!

    这绝对不是一个玩笑。

    因为朝廷是真的有债务重组,如果灾情太严重,只能裁减官员,减少支出。

    在坐的一些官员,不禁都轻轻哆嗦了一下。

    当然,也有不少保守派的官员,向薛向投去鄙夷的目光。

    这是我们的理念,你薛向好意思说吗?

    还是说,这开源的尽头是节流。

    这属实闭环了呀!

    而这场会议也就到此为止。

    富弼表示他们还需要研究一下,这薛向递上来的证据,毕竟今日的听证会,触及他们的盲区。

    而这些证据,将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要不弄清楚这里面的原理,都不知道该怎么发问。

    官员们皆是直摇头,满面愁容地离开了。

    这两场听证会下来,给他们的感觉就是陌生,还有失控。

    都有一种有力使不上的感觉。

    相比起来,赵顼却一脸轻松,也未有急着离开,而是向张斐问道:“你认为他们会怎么来反对这两份法案?”

    张斐沉吟少许,道:“关于仓库税的话,他们肯定就是直接表示,这对地主不公平,到底这地主屯粮,是自古有之,而且,他们还会抨击税务司能借此法,去盘剥地主的粮食。至于税币法案的话,应该还就是从交子的弊端去反对。”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认为朕该如何应对?”

    张斐道:“这我可不知道了,毕竟他们又不是在讲道理。”

    “哈哈!”

    赵顼笑得几声,突然想起什么来,“对了!关于那种统计法,你给先生一些建议,将所知的都告诉他,今后财政账目必须这么做,朕可不想一直被蒙在鼓里。”

    “是。”

    谈及完此事,赵顼便起身回宫去了。

    张斐心里当然非常清楚,赵顼已经是从被动变主动,接下来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啊!

    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往外面走去。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歌声戈然而止,因为前面出现一头拦路虎。

    “司马学士。”

    张斐赶紧上前拱手一礼。

    司马光面无表情道:“你若无急事的话,坐一会儿再回去。”

    张斐讪讪点了下头。

    跟着司马光来到一间休息室,刚刚坐下,司马光便阴阳怪气道:“可以啊!就连三司使就拜你为师。”

    张斐苦笑道:“我就知道司马学士会误会,但是今日发生的一切,跟我真的没有关系,是三司使自己研究得来的。”

    司马光哼道:“你以为老朽会信你这鬼话,薛向明显是在学你。”

    “哎呦!司马学士可千万别这么说,坏我名声呀,三司使学得可还真没有.咳咳蔡京他们好。”

    张斐很是郁闷道。

    司马光困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斐道:“要是我的徒弟,那.那基本上,是没得悬念,立法会必须给我过。”

    “嘿你这口气还真是不小啊!”司马光饶有兴致道:“老朽倒是愿闻其详,要是换做你,会怎样?”

    张斐云淡风轻道:“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将以前赈灾事例拿出来说一遍,基本上就没有悬念。

    我是见过官府开仓赈灾的,那可真是一塌糊涂,这人也都是救得半死不活,排半天队,喝一口粥,该饿死的还是会饿死。

    要不然的话,朝廷也不会将灾民全部弄到军营里面来。如果换成我的话,先拿各种案例,批判一整天,然后再给税币法案一些些保证,立法会要不给我过,还是用传统开仓赈济,那只要饿死人那就是立法会的问题。”

    “.!”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司马光呆呆坐在那里,浑然没有方才那般张牙舞爪的气势。

    过得好半响,司马光咳得一声,“也就是说,你也认为发税币比开仓赈济要好。”

    张斐眉头一沉道:“实不相瞒,我认为税币就是一把双刃剑,要是用得好,那确实比开仓赈济强一万倍,但若是用力过猛,情况可能会比现在还要糟糕,所以,我才没有去多嘴,要是一定会变好,那我肯定去告诉王学士,亦或者我亲自上。”

    “还算你小子识大体。”

    司马光很是欣慰地点点头,张斐这一番话,可是说到他心坎上了,道:“只要他们从中尝到甜头,这税币必然是后患无穷啊。”

    说罢,他又看向张斐,“所以,我才来找你,该如何阻止这份法案通过?”

    以司马光的性格,他是绝不可能支持纸币的,因为这风险太大,而且他深知人性,只要尝到甜头,一定会继续用的,不管是四川的商人,还是官府,都用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无论是谁,只要发纸币,必然会滥发。

    但是要反驳薛向,必须从他递交的证据着手,一定要从中找到破绽,可司马光又不太懂这些,于是跑来求助张斐。

    张斐摇摇头道:“司马学士,如果我真的能够阻止的话,在河中府就已经想办法阻止,如今河中府取得巨大的成功,而且此时还有旱情当前,这是更加没法阻止啊。”

    司马光道:“但是你也说了其危害无穷,这么做无异于饮鸩止渴。”

    张斐叹了口气,道:“其实当时在河中府的时候,我与苏检察长也都权衡过这一点,是不是要拼劲全力去阻止。

    但是我们有考虑到,如果坚决禁止官府发行盐钞,公检法都无法执行下去,因为官府赔不起钱,但从法律来说,又必须赔钱。

    所以从这一点来看,是官府为公检法做出妥协,故此我们最终也选择退后一步,同时给予检察院极大的监察权,盯着盐钞发行的每一个环节。”

    “没用的。”

    司马光摆摆手道:“这盯得了一时,但盯不了一世啊!如果三司使利用税币帮助国家度过旱情,你就等着好了,到时遇到任何困难,都会发行纸币,朝野上下也会慢慢变得奢侈起来。”

    张斐道:“难道司马学士将公检法只是视作应急之需,而非长久的制度。”

    司马光听得眉头一皱,叹道:“我当然没有这么想,但就事论事,公检法能否长久,目前也尚未可知,如今朝中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公检法对他们的约束。反对的公检法也变得越来越多,可即便回到之前的司法制度,对于国家的危害,也远不及纸币带来的危害啊!”

    张斐摇摇头道:“我并不这么认为,只要公检法在,哪怕某州县滥发纸币,公检法依旧可以让朝廷回收纸币,是能够及时止血的。

    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公检法,司马学士就能保证,能够阻止纸币吗?至今某些州县还在发行交子,而且当地的百姓可还没有公检法去保障他们的权益。”

    司马光面露犹豫之色,“所以你的看法,想办法限制?”

    张斐点点头道:“此事阻止的可能性极小,鉴于之前许多的人所为,使得官家必然会全力支持这两份法案通过的。”

    司马光懵道:“方才官家跟你说了什么吗?”

    张斐摇摇头道:“官家当然不会给我袒露心声,官家只是让解释一下其中的道理,但是官家目前没有任何理由去反对这两份法案。”

    司马光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又继续道:“那与其如此,不如想方设法去监督,其实大庭长的那几个问题,就问得非常不错,至少逼着三司使表态,这税币只是用于一时的。我们应该相信公检法,因为公检法就是为了应对这种复杂情况而生,而且。”

    司马光瞧他一眼,问道:“而且什么?”

    张斐道:“而且我认为这对于立法会也是一个机会,可以给大家留下一个公事公断的印象。”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沉思起来。

    马车内。

    王安石瞧了眼薛向,笑问道:“师正,你方才递交上去的那些证据,是早就准备好的,还是昨夜临时赶出来的,我听说你昨夜一直待在三司?”

    薛向如实道:“其中有一部分是早就准备好的,也有一部分是昨夜临时做的。”

    “还真是临时准备的。”王安石呵呵道:“那你这现学现卖的手段,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啊!”

    薛向谦虚道:“其实比起张检控,我还是有些不足的,我观张检控做供,他是能够将很多事情都串联在一起,令对方陷入左右为难的困境,而我就无法做到这一点。”

    “千万别跟那小子比,那小子能够活到现在,我都找不出原因来,你表现的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王安石笑道:“台上那几人,哪一个是好惹的。”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只可惜,你在台上表明这税币就只用于这一回,其实只要适当发行纸币,不但对财政有利,也对百姓也有利。”

    自从上回盐钞一事过后,他是非常看好这纸币的。

    薛向忙道:“虽然我表示只用于这一次,但其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百姓喜欢,那就能够长久用下去,河中府的情况也是如此,当初河中府也只是说用于一时,但久而久之,百姓认为这盐钞非常不错,于是用到如今,朝廷对此可是没有任何政策。”

    王安石想了想,点点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薛向道:“故此我在法案写了三年,只要在这三年内,百姓习惯于使用税币,那以后再发行税币,就是顺理成章。”

    虽然听证会已经开过许多回,但这一回是彻底引爆舆论,因为前几回都是有具体案例的,虽然其中涉及到一些国家政策,但到底还是围绕着证据展开,而且那些政策都是已经颁布的,而这场听证会是在政策尚未颁布之前。

    这令百姓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参与感和安全感。

    如果是就已经发布的政策进行听证会,百姓心里最多也只有谩骂,更多的还是无可奈何,但还未颁布,大家更多就是思考,是讨论,而且会上的问答,也令他们心里有底,认为朝廷不会乱来。

    白矾楼。

    只见一众商人望着樊颙。

    樊颙被他们瞅地都有些不好意思,“哎呦!你们别这么看着我。”

    “老樊呀,都这时候,你就别藏着掖着,那河中府到底是什么情况,令郎最为清楚,你可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说得对呀!原本我都打算,只要今年不亏便行,但是三司使那一番话,又给了我一些希望,要是能赚钱,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他们这些大富商,扛过一个灾情,那还是轻轻松松的,但薛向那一番话,又挠的他们心痒痒的,到底薛向的参照物,可就是河中府,而他们对河中府的情况,也都是有所了解的,那边的欣欣向荣,并非是虚假的。

    樊颙道:“你们很多人,不是都去那边开分店,你们不知道?”

    陈懋迁道:“那也没你家清楚。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

    樊颙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根据犬子信上所写来看,确实是因为盐钞使得河中府的商业变得愈发繁荣,这盐钞用起来方便,还可以节省很多损耗。

    以前百姓都得推着粮食去交税,如今在村口就能够将钱给交了,五岁小娃都能办到,官府也不需要多少人收税。

    但是河中府是河中府,这京城是京城,京城能不能做到如何河中府,这我哪里敢保证啊。”

    那纸商黄灿突然问道:“也就是说,三司使说得很对,但就看着这税币会不会跟河中府的盐钞一样。”

    “是的。”

    樊颙点点头道。

    黄灿又道:“河中府为何能够让当地百姓如此相信盐钞。”

    “就是因为能够交税。”

    樊颙脱口说道。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而就在三楼的一间大包厢内,只见刘屏等一干大地主们,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是坐立不安。

    “又是张三,又是张三。他日要有机会,我非得将那小子给活剐了。”

    “这税不税币的,咱管不着,反正咱不收那税币就行,关键那是仓库税,要是真成了,那.那咱们怎么办啊!我仓库里面可还有二十几咳咳,好些粮食啊!”

    “慌什么,慌什么。”

    刘屏站起身来,道:“咱们家粮食再多,能比上面那些老爷们多吗?他们若给得起,那咱们又什么给得起。”

    一个大地主道:“可是这税能惩罚上面那些老爷们吗?”

    刘屏道:“在听证会上面,张三说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相国寺的情况之所以特殊,那是因为相国寺人多,这才是特殊情况,若以特权来论,相国寺应该直接免除才是。”

    “这倒也是,只要一视同仁,那咱们不怕,大不了也就是将粮食卖了。”

    商人是左右不定,犹豫不决,地主是忐忑不安,辗转难眠,而朝中的官员更是吵成一团。

    部分官员是坚决反对仓库税,对于税币提都不提。

    部分官员则是反对税币法案,至于仓库税,则是保持中立。

    部分官员都反对。

    部分官员都支持。

    各种立场的都有,但总体来说,还是反对仓库税的居多,这是所有地主都不支持的,地主不囤积粮食,那还能叫地主吗?

    你这逼着我们去卖,必然是会谷贱伤农,到时别人就会去改种其它的。

    这仿佛又回到庆历时,天天去骚扰皇帝,搞疲劳轰炸。

    说来也真是奇怪,就没有人去搭理立法会。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真不是小事,要是皇帝不开口,你立法会敢让这两份法案通过。

    但是这回他们猜错了。

    富府。

    “什么?”

    文彦博惊讶道:“富公打算通过这两份法案?”

    富弼点点头,“经过我们的研究,薛向递交的证据,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全都是属实,我们找不到理由阻止。”

    文彦博道:“是官家授意的吗?”

    富弼摇摇头道:“官家尚未表态,但我认为官家是一定支持的。”

    文彦博道:“这么做的话,可是会得罪很多人的,目前朝中的反对声是愈发激烈,甚至都有人叫嚣,如果朝廷通过仓库税,他们将不再种粮食。”

    富弼道:“可是从未有人告诉我这些。”

    文彦博愣了愣,笑道:“富公还在乎这些吗?”

    “我不在乎,但是立法会必须在乎。”

    富弼沉眉道:“如今已经是政法分离,通过与否的决定权在于立法会,我本还希望他们能够来立法会探讨,如果他们提出有力的证据,或者说有不便之处,我们都会考虑的,可事实是从未有人想到过立法会。”

    文彦博道:“所以富公想借此给立法会立威?”

    富弼点点头。

    文彦博担忧道:“但这可能会引来很多人的记恨,尤其是仓库税,许多大臣都是坚决反对的。”

    富弼道:“那也没有办法,这是我分内之事,我也给过他们机会,如果这回不给他们一些教训,那往后也无人会将立法会放在眼里,政法分离也不过是一句空谈。”

    文彦博稍显诧异地看了眼富弼。

    原本富弼重返朝堂,本就打算不争不抢,为皇帝捧个场,毕竟年纪大了,他也知道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这一点文彦博也是知道的,但文彦博没有想到的是,这公检法又点燃了富弼的斗志。

    给予你们机会,你们却不把我当回事,真当我富弼老了,提不动刀了吗?

    他告诉文彦博,那纯粹是出于友情,其实文彦博根本就管不着,政事堂与立法会是平齐的。

    能管的,就只有皇帝。

    但富弼心里非常清楚,皇帝是肯定支持的,他因此决定拿这两份法案来给立法会立威。

    而且他已经获得赵抃、司马光、许遵三人的支持,唯独冯京是反对的,倒不是冯京真心不支持,而是说他是御史中丞,现在很多御史反对的非常激烈,他得顾忌自己的身份。

    但冯京一人反对,并没有什么卵用,而且如今许多司法官员,现在都是在公检法任职,而司马光更是控制司法官员的任命。

    于是在富弼、赵抃、许遵、司马光等人的全力支持下,两份法案最终还是通过立法会。

    这真是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什么情况?

    怎么就过了。

    然而,这些官员不但不反省,反而感觉被背刺了,反对的更加激烈,连同立法会一块弹劾。

    皇帝都没有开口,你立法会就敢过?

    你这是没有将皇帝放在眼里。

    甚至许多大臣都不惜以辞职相威胁。

    民间也在造势,粮价还在一个劲的飞涨,你收仓库税,老子粮食都不买了。

    沉默多日的赵顼,终于召集群臣来垂拱殿议事。

    殿内。

    鸦雀无声。

    因为当大臣们来到垂拱殿时,正准备好好说道一番时,突然发现殿内竟然摆放着美酒佳肴。

    不是议事的吗?

    怎么还设宴了。

    大家盯着桌上的美味佳肴,这心里有些发慌,准备了一肚子话,都不敢说。

    坐在上面的赵顼,瞧了眼群臣,问道:“诸位不满意这菜肴

    吗?”

    无人敢应答。

    因为大家都不清楚皇帝想干什么。

    文彦博答道:“陛下,如今灾情当前,百姓食不果腹,朝廷不应铺张浪费,这若传出去,会令陛下名誉受损,还望陛下三思。”

    “也不差这一顿。”

    赵顼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又是仰面感慨道:“犹记当年太祖设宴款待功臣。”

    此话一出,大臣们神色一变。

    大哥,你说什么不好,你说这事,你想干什么?

    关键,这里是一个武将都没有,全都是文臣、权贵,你是不是弄错对象了。

    东施效颦?

    就连王安石不禁心里咯噔一下,斜目偷偷瞄了眼赵顼,只觉眼前的皇帝,是如此的陌生。

    又听赵顼自顾说道:“在宴席上,太祖曾许诺功臣,良田美宅,世代富贵。诸位认为,百余年来,皇室是否有做到这一点?”

    大臣们是唯唯若若地直点头。

    就事论事,确实也做到了。

    赵顼点点头,又道:“朕自也不敢相忘,因此无论朝廷怎么改革变法,朕都没有收回他们手中的特权,他们依旧富贵,家中财富并且是有增无减啊。

    不过近日,朕却有些寝食难安。”

    来了!来了!

    又是寝食难安,就不能说点别得吗?

    老子不反对了还不行么。

    一些权贵丝帕一个劲得抹汗。

    这话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又听赵顼言道:“其实那两日的听证会,朕都有在场,不瞒诸位,对于那仓库税,朕其实也是有疑虑的,甚至还向太皇太后请教。

    但是令朕没有想到的是,竟然会遭遇到这么多大臣反对,尤其是在立法会通过两项法案后,这一日间,朕就收到不下于百道奏章,正是这些奏章令朕是忐忑不安呀!

    朕不禁也在想,为什么诸位会如此激烈地反对,是因为富贵吗?应该不是,朕再三询问过,根据这份法案,只要将粮食卖出去,便不用交这仓库税,而且还能免于商税,所得收益尽归自己。

    而立法会也表示,两份法案并无问题,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朝中这么多大臣甚至不惜以辞呈相威胁?

    这不禁又令朕想起前两年齐州吴天谋反一案,当时齐州动乱,粮价飞涨,百姓尚不知能从哪里买到粮食,可是反贼吴天却从那些豪绅、地主手中获得充足粮草。哦,那地主罗海好像也是功勋之后。

    是呀!这粮食在关键时候,就是比钱更为管用啊!也许诸位要得也不仅仅是富贵这么简单。”

    话音未落,只见十余个大臣迅速从位子上行出,来到中间,躬身道:“臣罪该万死,还请陛下责罚。”

    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们的脸上滴落在地板上。

    赵顼审视他们半响,道:“罪该万死倒也谈不上,朕只想告诉你们,当初太祖承诺的富贵,朕是少不了你们的,但其余的,也千万别多想。”

第七百五十章 用实力说话

    湿了!

    别说什么汗流浃背,就连裆都湿透了啊!

    不得不说,这宋朝的文臣,这都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遇到过来自于皇权的压迫感。

    因为真宗、仁宗、英宗都是非常温柔的皇帝,偶尔也会动怒,但从未给他们这种感觉。

    饶是还坐着文彦博、富弼、司马光等人都感到震惊。

    起初他们看到这满桌的美味佳肴时,心里猜测要么这就是鸿门宴,要么就是苦情戏。

    可不曾想,赵顼竟然会将太祖的杯酒释兵权拿来比喻此事。

    那言下之意,就是今天你们要不服这个软,明年你们脑袋就得搬家。

    杯酒释兵权隐喻的是黄袍加身。

    这关乎皇帝的生死,那比鸿门宴可要恐怖多了。

    这些大臣能不吓得屁滚尿流吗?

    就没有经历过啊!

    在这一刻,王安石也终于对自己有了一个清晰的地位,也重新审视了自己的这位学生,只能说,你小子以前演得真棒。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霍光,是这个时代的主角,但其实他最多也就是房玄龄,只是一个重要的辅助。

    但也仅此而已。

    更杀人诛心的,他们还得将这顿宴席给吃完,不能浪费啊!

    对于这些大臣而言,真是如坐针毡,端着酒杯的手都在颤抖着,再美味的羊肉,也是味同爵蜡,难以下咽,但即便如此,他们也都在狼吞虎咽,没有别的原因,只想早点吃完,离开这里。

    赵顼倒也没有为难他们,席间就只是跟富弼、王安石随便交谈了几句关于这两份法案的事,缓解一下尴尬的氛围。

    等到他们空盘行动完成后,这场宴会便也结束了。

    那些大臣权贵们,出垂拱殿的时候,双腿都是软的,是相互扶持着逃离。

    只能这宋朝的大臣,还是缺乏历练,要是换成明朝的大臣,出这殿门的时候,必然是虎虎生威,步履抽风,竟然连裤子都没有脱,你敢信,就只是说了几句而已,不疼不痒,这种宴会一年来个百八十回,爷最多缺席一回,这简直就是享受啊!

    “君实啊!”

    王安石瞅着那群软脚虾,笑道:“瞧瞧,你都把人吓成什么样了?”

    司马光惋惜道:“可惜你脸皮厚,吓不到你。”

    王安石哼道:“这不叫脸皮厚,我王安石行得正,坐得直,君子坦荡荡,何惧之有啊!”

    司马光却是笑道:“但是你嚣张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今后有得你害怕。”

    王安石岂不知他在说什么,心里也非常清楚,现在真正掌权的是皇帝,道:“如此也好,公平竞争,看看咱们谁能够笑到最后。”

    “一定不是你。”

    言罢,司马光便迈步往台阶下去。

    王安石嘀咕一句,“也一定不是你。”

    二人前后离开片刻,文彦博与富弼才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文彦博不禁问道:“富公现在还认为,我们做得对吗?”

    富弼却是笑道:“难道宽夫以为,没有立法会,没有公检法,就不会有这一出吗?”

    文彦博长叹一声:“这几十年真是白活了呀!”

    他们还是更喜欢仁宗那样的皇帝,愿意放权给大臣,所以今日这场鸿门宴,文彦博其实有些不舒服的,同时也非常担忧,杯酒释兵权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希望将权力收回来吗?

    太祖是收武将的权,你这是要收文臣的权吗?

    其实不仅仅是文彦博,当这场宴会的消息传出去后,几乎所有人都无法适应,一个这么强势的君主。

    但无论是否适应,皇帝的话都已经说到这种地步,至少谁也不敢再就这两份法案,嚼舌根子,当真是嫌命不够长么。

    然而,这两份法案,都与灾情有着莫大的关联,这得尽快执行。

    张斐也代表着检察院,向富弼递交了一份豁免法,这是作为仓库税的补充,就是专门针对一些特殊机构,特殊情况来进行豁免,简单来说,就是一些细节问题。

    而富弼也邀请王安石、薛向加入这场讨论会中。

    “相国寺方面是期待十万石的豁免。”

    富弼向张斐说道。

    相国寺也是第一时间得到那场鸿门宴的消息,知道这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于是他们立刻动用在朝中的关系,提交十万石的豁免申请。

    张斐道:“以相国寺四千八百人来算,在秋初之时,五万石粮食,已经能够帮助他们拖上一年半到两年,也不能说外面饿殍遍野,而佛门之地,却还炊烟袅袅,这也不符合佛家思想。

    而且相国寺在其它方面,用钱的地方也很多,他们可以将粮食换成钱,没有法律规定,佛门就不能做买卖。”

    富弼又问道:“那慈善基金会呢?”

    这其实也是相国寺提到的,因为相国寺估计,张斐会给慈善基金会一个豁免的,那我们相国寺也经常做善事啊!

    张斐却摇摇头道:“不给豁免,在这份豁免法中,我都没有提到慈善基金会。”

    一旁的王安石惊讶道:“慈善基金会不要豁免?”

    张斐点点头道:“慈善基金会平时也二三十人在做事,其它的活计,都是委托给事务所,或者其它作坊,他们能吃多少粮食,慈善基金会的粮食,在年关之际,会捐助一笔出去,其余的就是直接卖给粮商,换来钱去做买卖,没有存粮的问题。”

    富弼当即无话可说。

    慈善基金会要豁免,其实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没有想到,张斐一石粮食的豁免都不要。

    薛向又道:“但是你给予粮商的豁免是不是低了一点,粮商必须在一整年将粮价控制在每石三百五十文钱到四百文钱之间,并且持续不断地出售粮食,才能获得五千石的粮食豁免。

    这规定倒是没有问题,但是五千石还是少了一点,我以为粮商必须保证充足的库存。”

    张斐道:“其实我们检察院也考虑过,只要粮价保持在这范围,就给予粮商无限豁免,但是三司使莫要忘记,如果粮商拥有太多库存,那会令秋收后的粮食价格降低,这将会变成谷贱伤农。”

    一旁的司马光突然道:“如果粮商保有足够多的粮食,可以帮助市民应对突发情况,就比如这灾情。”

    张斐解释道:“我们不能奢望粮商去救灾,商人就是逐利的,在这方面还是需要朝廷。

    如今朝廷已经成立粮食署,粮食署可以每年针对市面上那多余的粮食进行收购,也就是说,当粮价降低到三百五十文钱,粮食署就应该出手,收购市面上的粮食,那么在应对突发情况时,可再将粮食出售给商人,继续维持一个稳定的粮价。

    坦白的说,仓库税还是希望由国家来主导粮食,而不应该控制在商人或者地主手里。但是又不能逼迫粮商将粮食出售给粮食署,就还是要遵从市场交易。”

    言下之意,这粮食署可以囤积足够的粮食,粮商是不需要囤积粮食,不需要太多豁免权,以免影响到粮食价格。

    王安石点点头道:“说得好啊,应该如此。”

    当即就引来司马光的鄙夷,你当然说好。司马光又道:“如果粮食都屯在粮食署,粮食署操纵粮价,又该怎么办?”

    王安石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粮食署会出台粮价规定,多少价格收,多少价格售,这要是违法规定,你们公检法可以直接抓人。”

    富弼又问道:“关于州府之间的进出粮食,你是将豁免权归于地方官府。”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因为州府的粮食产量不一样的,就如京城,是严重缺乏粮食,那么商人从外面进购粮食,就应该给予全部豁免,反之,京城粮食要往外面出售粮食,同样也要面临仓库税,但如果粮食丰盈的州县,可以不给于豁免,保持自己州县的粮价。”

    富弼点点头,“原来如此。”

    赵抃突然道:“这么复杂的设计,税务司当真能够查的过来吗?”

    张斐道:“我跟税务司谈过,提高了故意逃税的罚金,以及刑事惩罚,以三万石为界限,三万石以内,可以用赎金免于刑事处罚,但三万石以上,就必须接受刑事处罚,这主要是为了确保国家和君主的利益,三万石以内,想要聚众谋反,是比较难的,但是三万石就有可能。”

    又是谋反。

    要不是这个谋反,哪有那场鸿门宴。

    富弼都懒得说了,虽然他也不知道,你这三万石粮食造反难易是怎么算出来的。

    你对!

    你说得都对!

    而关于税币法案,之前就已经全部谈妥,最终确定的数额定在五百万贯。

    如果光看这个数目,司马光他们都觉得太多了,是不可能给通过的。

    但是里面有详细的规定。

    最主要就是每天最低工薪。

    这个是根据不同地区物价来定的。

    京畿地定在每天一百文钱。

    河北定在每天八十文钱。

    淮南地区定在每天七十文钱。

    并且这五百万贯,是分两个阶段发行,第一阶段只发两百万贯,如果旱情持续到秋初,再发剩余的三百万贯。

    有了这么详细的规定,公检法就能够更好的监督。

    司马光他们也没有理由反对,这钱到底是发给了百姓,而不是借着旱情,去盘剥百姓的劳动力,来为朝廷修建公共设施。

    在确定完所有的细节后,立法会正式对外公布,这最终法案规定。

    当然,也是通过新闻报,如今这报刊也已经成为朝廷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京城百姓是欢欣鼓舞,关键是这个最低工薪,这大大超出他们的预计,这就是平时他们的工钱,灾情的时候,你还给这么多。

    这没的话说呀!

    同时,第二天粮价是应声下跌,降到之前的每石四百文钱,也是平日里的价格。

    粮价一跌,物价也是跟着下跌。

    可是未等大家高兴太久,突然间,京城内外的一些粮铺开始关门歇业,粮商们纷纷表示这仓库里面的粮食,已经被百姓抢购一空,需要进购粮食才能继续营业。

    紧接着,大量的粮铺,纷纷关门,停止营业。

    这立刻引发更大的恐慌。

    物价又是直线上升。

    只能说这人生大起大落,实在是太过刺激。

    立法会。

    “这是什么情况?”

    富弼一头雾水地问道:“怎么那些粮食才卖了几天,就不卖了。”

    司马光、文彦博他们是面面相觑,面泛愁容。

    吕公著道:“那些大地主似乎不想束手就擒,如今离秋初可还有半年之久,他们就是赌朝廷撑不到秋初,为此,他们不惜缴纳那仓库税。

    之前降低粮价出售粮食,也不过给自己找个理由关门,以及避免直接激怒官家。”

    我们听话,我们卖粮食,但是粮食卖完了,那我们也没有办法。

    富弼道:“他们难道还不清楚官家的态度吗?”

    文彦博道:“他们当然清楚,但他们仔细研究过那份法案,他们这么做是合法的,仓库税并没有强迫他们出售粮食,只要不是故意逃税就行,他们将粮食放在仓库里面,等着税务司去罚。”

    富弼皱眉道:“原来如此。”

    文彦博道:“现在就得看王介甫他们会如何应对。”

    他们本就不太支持皇帝用这种手段去达成目的,完全不给活路,这也令他们也跟大地主说不上话,那么这个残局你们自己去收拾吧。

    赵顼那场鸿门宴之所以成功,是在于道理在他那边,我只是让你们将粮食换成钱,朝廷已经不抑制土地兼并,如果你们手中握有大量粮食,朕能睡得着吗?

    谁也不敢反驳,但是不代表他们就会束手就擒。

    这是不可能的事。

    这关乎到地主阶级和士大夫阶级与皇帝的权力博弈。

    事关权力,就不可能认输。

    你要罚是吧,行,我宁可让你们罚,也不对外出售粮食,更不会承认什么税币。

    反正还有半年,看谁先撑不住。

    同时,公检法还得捍卫我们的正当权益,我不卖粮食,这我并不违法。

    马上,赵顼也给出非常激烈的反应,突然宣布收回京畿地所有的酿酒和卖盐的特权,然后改换钱布补助。

    直接发钱,不再给特权。

    他要借此告诉那些权贵,老子是绝不会妥协。

    因为能够掌握这些特权的,肯定全都是权贵,而粮食也都掌握在这些权贵手中,这绝对是一次精确打击。

    这立刻导致局势进一步激化,宰相们都对此深感惶恐不安,宋朝君臣很少走到这一步。

    要是仁宗的话,肯定会退一步,避免局势进一步激化。

    但是神宗的话,反而是变本加厉,你们要斗是吧,那行,咱们就掰掰手腕,看谁实力更加强大。

    好在一点,无论双方怎么斗,都还是在规则内。

    地主认罚,但就不卖粮食。而赵顼虽然收回特权,但还是给予钱布补助,也没有说违背当初的许诺,只是换一种方式而已。

    但显然,这特权比钱更加爽,有钱不一定有权,但有权,肯定能够捞到钱的。

    这就是一步步蚕食权贵、地主影响力。

    权贵们也只能吃了这个闷亏。

    甚至于两宫太后,也只能三缄其口,她们甚至都不敢去劝。

    当然,赵顼这么干,也是有底气,那就是这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啊。

    话又说回来,多亏王安石的新政,这几年给朝廷存了不少粮食。

    三司。

    “安排的怎么样?”

    王安石向薛向问道。

    薛向回答道:“已经全部安排妥当。”

    说着,他又拿出一张税币来,“这就是最新印刷出来的税币,其中所用的朱红颜料,乃是只有皇宫有的贡品,是难以伪造的,而且上面印有‘御’字,谁要敢伪造,最轻都是死刑。”

    王安石接过税币来,仔细看了看,非常精美,中间印有一个“税”字,上下有两个小“御”字,这就是告诉大家,此税币,皇帝是亲自背书,左边是面值,右边是粟麦的图案,周边还有着复杂的花纹,以及大大小小的字。

    其实关于纸币,宋朝早就制定出一套非常完善的制度,目前来说,仿照的可能性非常小。

    只是这回他们面对的对手不一样,这要求更加严格。

    仔细打量一番后,王安石又问道:“粮食方面呢?”

    薛向道:“也都部署完毕,我已经下令京东东路的税粮,一半部分运往河北,一半运去淮南。

    而光凭我们京城仓库里面的存粮,足够应付这半年,而且根据我们的估算,在半年之后,光凭收上来的仓库税,就足以弥补这期间仓库支出。

    因为很多权贵家里,囤积了不止一年的粮食,甚至三四年都有,目前就是要调控酒税,避免他们将粮食酿成酒。

    恰好今年的酒曲,曲院已经全部售卖出去,如果他们要在这半年,将粮食酿造成酒,那必然是属于不合法的,所以,我们打算针对额外酿造酒,要征收百分之三百的税。”

    王安石惊呼道:“那谁还会酿酒?”

    “也就是不准他们酿。”

    薛向点点头,又道:“不仅如此,目前各大酒楼酿酒,都是采用煤炭,故此我们还打算向外来的煤炭征收百分之五十的过税,这样能够迫使那些酒楼减少酿酒量,以求让市面上拥有更多的存粮。”

    王安石道:“可是烧菜也需要煤炭?”

    薛向道:“关于这些,全都是张检控提供的账目,他们也想到这一点,会影响到酒楼的菜价,但也仅仅是影响酒楼,可是随着酿酒的减少,酒楼的生意必然也会受到影响,所以并不会影响太多,乡间百姓还是木柴烧菜,目前还不是寒冬,他们暂时不需要煤炭取暖。”

    王安石点点头,又问道:“这些账目都是张斐提供的吗?”

    薛向点点头。

    王安石道:“三司就算不出来吗?”

    薛向摇摇头道:“三司的统计,是远不如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账房,且不知太多算法,暂时还没有这方面的能力。”

    王安石道:“这种事也不能老是依靠别人,三司到底是国家财政中心,不能裸露在外人眼里。”

    薛向笑道:“这得看算学馆能够为我们提供多少人才。”

    王安石嗯了一声:“算学馆的确是要进行改革。”

    垂拱殿外。

    今日轮到王安石和司马光这对冤家与皇帝论事。

    司马光打量了下王安石,见其一脸轻松,“看来你已经想到应对之策?”

    王安石不答反问道:“如今局势,不就是君实最为害怕的吗?”

    司马光嘴角抽搐了下,这的确是他最为担心的,如果当初让他来主持变法,他也是要削弱这些权贵,但他反对势力太过强大,应该再等等,道:“你可知道,处理不好,后果会怎样的吗?”

    王安石道:“我只知道若不处理这些嚣张跋扈地主,这后果会是多么严重,此仗我必胜。”

    正聊着,殿门打开来,二人入得殿内。

    而今日,王安石就是要向皇帝提出应对之策。

    但不是说直接开放官府粮仓,而是将粮仓里面的粮食以一分的利息,全部借给粮食署,由粮食署对外售卖粮食,这当然也是张斐提出来的,就是要避免官府直接下场做买卖。

    但是有个要求,就是必须用税币购买粮食。

    此外,将官员、士兵的俸禄,全部折算成税币,让他们用税币去买粮食。不过这部分税币,是额外计算,不算在那五百万贯以内,因为这并不属于赈灾范围。

    以及,要求必须使用税币买盐,关于盐商那边,是早就搞定了,因为这京城的盐都是来自河中府,那里可是张斐的大本营,到时京城的盐商可以直接从河中府换取盐钞,河中府的盐钞目前是非常坚挺,所以没有担心盐钞会贬值。

    关键,盐商也不敢不答应,你不答应,那你就做不了这门买卖了。

    现在各大盐铺,都是关着门的,都在做内部调整,准备迎接税币的到来。

    都不等司马光思考清楚,赵顼就直接准奏了。

    这一看二人就是商量好的,今日也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

    其实,司马光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他也不会反对。

    到底朝廷还是开仓放粮食,以及允许税币购买,这都是司马光最担忧的,朝廷以身作则,这当然好啊!

    汴京律师事务所。

    “往后就有劳各位了。”

    只见一个年轻人,非常谦卑地向二十几个大腹便便地中年人拱手道。

    “不敢!不敢!全凭蔡署长的照顾,我们才能够接下这比买卖,往后我们也一定会听从粮食署的安排。”

    “那也不必,大家还是图个财。”

    “是是是!”

    “行了!”

    看了半天戏的张斐,站起身来,“上酒吧。”

    仆人立刻端上酒来,他们一人拿了一杯,范理也拿了一杯,唯有张斐没有拿。

    一人问道:“张检控不喝吗?”

    张斐笑道:“你们都叫我张检控了,我怎么还掺合这事,老范代我喝就行了,我不过是凑在坐在这里。”

    范理举杯道:“祝你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如今站在这里二三十人,全都是京畿地的中小粮商,他们今日与刚刚抵京不久的蔡京,也就是粮食署的第一任署长,达成合作。

    将来粮食署会与他们合作,贩卖或者收购粮食。

    因为根据规定,粮食署也不能直接去出售粮食,必须是通过粮商去出售,总得来说,还是要遵循市场规则。

    但是粮食署毋庸置疑,就是全国最大的粮食贸易商,因为粮食署背负着国家的战略任务,那谁跟粮食署合作,必然是飞黄腾达啊!

    这些中小粮商果断选择站在粮食署这边,因为他们想通过努力,去超越那些大粮商,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土地掌握在那些权贵手里。

    这一步也直接瓦解他们粮商之间的同盟。

    这些中小粮商,背后可都是一些一二等户,他们家也是有田地的,当然,大部分田地还是掌握在那小部分大地主手中。

    但这么一来,等于是孤立了那些大地主。

    等到那些粮商走后,蔡京立刻向张斐作揖道:“多谢恩师的提携。”

    语气非常真挚。

    他多精明,听到这事,当即啥也不顾,直奔京城而来。

    这粮食署署长,虽然看上去是不如庭长、检察长,连个官都谈不上,但是这粮食署背负着重大战略,能干好这活,下一步至少都是一个户部尚书。

    这简直就是坐着火箭上升。

    蔡京是日夜兼程地赶路,路上兴奋地都睡不着。

    而且,他刚刚回来,这情况都没有弄清楚,张斐已经送上一份大礼给他。

    整个计划,早就安排妥当,就等着蔡京来操作操作。

    张斐笑道:“但我也能帮你这一步,下面的路,还得你自己去走,我只要求你一点,就是不要破坏规则,如果破坏规则,那我一定会将你告到牢里面去,但在规则内,你用什么手段都行,我会对你有着无限的包容。”

    蔡京都不多想,就直接答应下来:“老师放心,学生是绝不会放错的。”

    他们师生在河中府,就干过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蔡京对于张斐的性格,是摸得透透的,也熟悉张斐的套路,在规则内怎么去操作,就算张斐不说,他也绝不会去破坏规则的。

    年纪大了,小小感冒,都得推迟更新,以前发烧都能码几千字,唉.。

第七百五十一章 内忧外喜

    蔡京走马上任,便立刻代表粮食署跑去粮仓借粮。

    那粮仓主事见有四五个检察员与蔡京随行,心有不快,如今这财政部门,看到检察院的人,就如同见到瘟神一般,便向蔡京道:“蔡署长莫不是怕咱刁难你,还带着检察院的人来助阵。”

    蔡京愣了下,笑呵呵道:“误会,真是误会啊!我只是碰巧遇见他们。”

    “可并非是碰巧。”

    一个年轻的检察员走了过来,“我们是奉命而来,一来,查清楚京城粮仓的情况,二来,也是对粮食署进行监督。”

    那主事闻言,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蔡京轻轻一笑,心道,你们还算幸运,碰到恩师,就只是派几个学生过来,要是苏检察长的话,真够你们喝一壶啊!

    趁着这个机会,张斐也在加紧伸张检察院的职权,就是针对仓库和税币,进行全面监督,往后,这都将会成为惯例。

    检察院可不只是一个打官司的官署。

    任店。

    在一间包间里面,只见三个中年男人站窗台前,注视着街对面,一家粮铺,只见粮铺门前,一个崭新的招子缓缓升起,白布上写有二字——粮署。

    只要挂着这种招子,就是表示与粮食署有合作,也只有这些粮铺,只接受税币购买粮食。

    看得一会儿,三个中年男人回到酒桌前坐下。

    这几人正是京城有名的大地主刘屏、陈湘,以及大粮商曹怀。

    “看来这粮食署是想要扶植这些小粮商来对付我们。”陈湘不禁是满怀忧虑道。

    刘屏却是不屑道:“这些个小粮商,家里才多少粮食,别说只有二三十个,就是加在一块,他们也放不出多少粮食来,主要还是粮食署的粮食。”

    曹怀道:“伱说咱们能不能想办法,将这些粮食都给买下来。”

    “这一点早就有人想到过。”

    刘屏摇头一叹,“但是暂时来说,还是没有办法,因为朝廷规定只能用税币来购买,而目前这税币都还没有发下来,即便发下来,也多半是发在百姓手中,到不了我们手中。”

    陈湘突然道:“你们也别小看这些小粮商,他们背后与那些小主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所有人小主户联合起来,那也不可小觑。”

    刘屏道:“这你们放心,朝廷这么干,对于那些小主户也是非常不利,原本这时候,也是他们发财的大好时机,如今搞得这粮食卖也不是,不卖也不是,他们心里可能比我们还恨,这不到必要时刻,他们是不会轻易放出手中的粮食,如今大多数主户可都是支持我们的。”

    陈湘道:“可是半年后,咱们就得缴纳仓库税,咱们不怕,但是那些小主户不一定撑得住。”

    “真要等到那时候,那咱们就输了。”

    刘屏道:“目前优势是在我们这边,朝廷的粮食是要用于皇室、兵马、官吏,还得应付突发状况,无论如何,朝廷是决计不敢放出所有的粮食,我怀疑朝廷只是吓唬人的。”

    曹怀点点头道:“这一点倒是,其实拖下去对咱们是有利的,咱们就是输,也就是拿点些粮食,可是朝廷要有一个风吹草动,那就可能满盘皆输,目前京畿地、河北、淮南可都有旱情,还不知道要维持多久,朝廷出错的机会,可比我们大多了。”

    刘屏道:“还有朝中大员,也全都站在我们这边,只不过他们目前不方便出声,只要咱们顶住就行。”

    陈湘突然道:“要不这样,咱们先偷偷将粮食运送出去,如此一来,更为保险。”

    曹怀叹道:“如今皇家警察已经接管码头,想运送粮食出去,是非常困难的。”

    “就是能运也有可能对方的诡计。”

    刘屏道:“那税务司的手段,你们又不是没有见识过,这要被抓住,又变得跟上回一样,把柄被他们捏在手里,咱们就只能跪地求饶。说不定他们就等着做傻事,所以,这关键时刻,咱千万不能干违法的事。哦,也别想着,将粮食酿成酒,税务司也一定盯着的,因为法案中规定,这额外酿酒,是要征收百分之三百的税。”

    上回免役税一战,他们就是输在违法在先,斗下去命都没了,所以他们非常谨慎,坚决不违法。

    由于赵顼的咄咄逼人,权贵、地主、以及部分士大夫阶级,是渐渐统一战线,他们肯定不会轻易退让的,都是活了几十年的老狐狸,怎么可能会允许你一个小皇帝,坐在我们头上撒尿。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只是他们目前不敢声张,只能是暗中跟皇帝较劲。

    到底朝廷的盘子太大,要用粮食的地方太多了,稍有风吹草动,可能就是满盘皆输,而他们相比起现在,哪怕就是输了,也就是亏一笔粮食。

    他们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士绅一体。

    对于朝廷而言,法案已经颁布,粮食也已经在运输的过程中,现在就轮到工部表演。

    工部尚书曾巩近日一直都没有露面,因为在外东奔西跑,心里也将王安石骂了半死,真是每回升迁都能遇到棘手的事。

    其实直到现在,工部也没有一份完整的方案,因为这些工程,也不是说随便乱来,还得将钱花在刀刃上,朝廷本就不富裕。

    但是由于朝廷规定,必须用税币买粮食,没有足够时间让他们筹备完善,许多百姓都在等着朝廷的赈济计划。

    于是,曾巩只能先启动部分工程,其中就是以公检法的建设和年久失修的河道为主。

    工程刚刚定下,那些嗷嗷待哺的百姓,就是一拥而上,只要给钱,再苦再累,咱也干,况且这工钱还不少。

    如今早已经到了青黄不接的时期,要不是去年税收的少,百姓早就叫苦连天了。

    而且这一回,那些厢兵也是第一回以建设团的名义参与工事,不过这回他们比较轻松,主要是指导和管理,干活的全都是百姓。

    今日文彦博与吕公著相约来到郊外,一方面散散心,另一方面,视察一下灾情,二老沿着快要枯竭的河道缓缓往前行去。

    “晦叔,你们家是什么情况?”

    文彦博笑问道。

    吕公著摇摇头道:“多半也是不愿意,谁家都有存粮的习惯,身旁要是没有粮食,心里都不安。”

    他们吕家,那绝对是朝中响当当的大世家,家里的粮食是取之不竭啊!

    “那也不是。”

    文彦博道:“你看君实,有一回年底,我都见到他家仆人急匆匆地跑去买粮食。”

    吕公著赶忙道:“这朝野上下,又有几个能够达到君实,还有赵相公他们那种境界。”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不瞒文公,其实我倒是觉得,这个仓库税也并不过分,不就是将粮食换成钱么,如果大家都将粮食放在粮铺里面,随时都可以去买,那不一样吗。”

    文彦博笑道:“你当那些大地主的田地是上哪得来的,不就是靠着天灾,拿着少量的粮食去兼并土地,要是将粮食交给粮商,他们还怎么去兼并土地。此外,他们心里也不相信朝廷,所以他们肯定会抗争到底的。”

    吕公著问道:“不知文公怎么看?”

    文彦博道:“官家的顾忌,倒是没有错,但不该就是太激进了一点,总想着一劳永逸,可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关键这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官家那边,如果这旱情拖久一些,他们必然还是会想尽办法,将旱情归咎在官家头上,到时腹背受敌,官家可就难受了。”

    吕公著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文彦博沉吟少许,道:“尽量两边都不得罪,都得应付好,倘若真出个什么事,我们也能够站出来,调解其中纷争,不至于让国家失控。”

    吕公著稍稍点头,忽闻对面传来敲敲打打声,偏头看去,只见对面二三十百姓,忙得是热火朝天。

    文彦博不禁问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好像是建警署。”

    “这里也要建警署?”

    文彦博突然问道:“对了!他们这是要修多少警署?我们政事堂都还未有得到工部的上报。”

    吕公著道:“主要是因为百姓等着粮食救命,而工部现在也没有确定最终计划,才没有先上报政事堂,但我听子固说,整个京畿地,估计是要修一千家警署,河北也差不多,淮南等地少一点,但也有六七百。”

    “多多少?”

    文彦博震惊的看着吕公著。

    吕公著点点头,“反正他得到的命令是这样的,这回公检法与官府是要彻底分开了。”

    这是纯粹的物理分离,就此时而言,大多数公检法的官署,都是将以前的一些官署改造过来的,甚至共用。

    但是公检法的制度和以前大不一样,用起来也是很不方便。

    如今借这个机会,重新建立一整套,而且是为公检法量身打造。

    文彦博道:“但也不需要那么多警署。”

    以前一个县城也就是一个县衙。

    吕公著道:“主要是分署多,临近码头,乡村都得建。”

    文彦博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要全面接管乡村,目的当然也是要削弱乡绅、大地主,道:“但是有这么多人吗?”

    “如今警署最不缺的就是人。”

    吕公著道:“警署对于皇家警察的训练是从未停止过,每个月都有新得皇家警察加入,但全都是从三衙里面转来的,故此再多也不增加朝廷的负担,我看官家是打算将皇家警察打造成一支平时可以维护治安,但关键时候,也能充当士兵,上阵杀敌。如今京东东路就是这么安排的。”

    文彦博点点头,突然道:“晦叔可有发现,每回出现动荡,公检法都深受其益。”

    吕公著笑道:“文公现在才发现,我是早就发现了,不然的话,张三那小子怎会那么卖力啊。”

    “是呀!都是那小子弄出来的。”

    文彦博摇摇头道:“老夫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见缝插针的本事还真是一等一啊!”

    吕公著道:“还有一点。”

    文彦博疑惑地看着吕公著。

    吕公著道:“就是公检法真的能够解决棘手的问题,否则的话,他也无法见缝插针。”

    文彦博稍稍点头。

    为什么能够出一次问题,公检法就对外扩张一次,不就是因为公检法能够解决问题,才能够得到下一次扩张的机会。

    白矾楼。

    二楼的一间雅座内。

    “马帅,你们三衙还真是沉得住气,仓库税咱就不说了,酒曲的利益与你们三衙可是息息相关,如今也快没了,可你们三衙的官吏,看着可真是一点也不着急啊!”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官员,冲着马帅王超笑吟吟道。

    他身边二人,也都好奇地看着王超。

    在此事中,三衙是异常低调,三衙的指挥官,都没有吭声,但实际上对他们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无论是仓库税,还是酒税改革。

    这些人今日找王超出来,试探一下他们的看法。

    王超毫不在意道:“那才多少钱,去年我侍卫马输给齐云社,我亏得钱,可都比这多多了,与其掺合这些事,还不如想办法,提高侍卫马足球队的实力。”

    “???”

    对面三人不由得呆若木鸡。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王超会给出这么一个理由来。

    但事实还就是如此。

    由于当初足球联盟是与三衙合作开展的,其中借用不少三衙的训练场,这足球场周边商店都被三衙武将垄断,如今不仅仅局限于京畿地,还包括大名府等地。

    同时他们跟洪万赌坊也建立起合作的关系。

    这就是一个聚宝盆,钱来得飞快,关键还没有人能够抢得走,所以王超根本没空操心那些事,还要冒着跟皇帝作对的风险。

    要是皇帝因此将他给撤了,这酒税、粮税,都只是其次,关键是他在足球联盟的利益,可能也会被人霸占,那才叫损失惨重啊。

    三衙官吏都是避之不及,一声不吭。

    王超又补充道:“说实在的,我倒是希望多建一些警署,将那些训练场都还给我们三衙,到时我们就能更多个足球场。”

    那三人是彻底无语了。

    你们是当兵的,还是踢足球的呀!

    这酒足饭饱后,王超挺着将军肚来到柜台前,打了个酒嗝,是财大气粗地问道:“你们店收税币么?”

    正好路过的樊颙立刻快步过来,“收收收,马帅若有税币,那是最好不过了。”

    王超直接拿出一沓税币来,他们刚刚发了俸禄,税币全都是崭新的,唰唰唰,抽出几张来,然后拍在桌上,“不用找了,最近老子都嫌那铜钱太重。”

    便是大步离开了。

    那掌柜的点了点税币,又向樊颙道:“老爷,也就多给了一文钱。”

    樊颙赶紧用眼神警告了他一眼,那可是马帅,瞎说八道甚么,又问道:“最近有很多人用税币么?”

    那掌柜的道:“最近朝廷不是刚发的月俸么,那些官员可不愁粮食,他们来店里也都是花税币,不得不说,这税币用着也确实方便。”

    正当这时,一个老者走过来,“樊员外。”

    樊颙见到这个老者,赶忙行礼道:“樊颙见过陈大夫。”

    陈大夫笑吟吟道:“还是樊员外大气,老夫可是听说外面许多店都不敢收这税币,若非得要用税币购买,至少也得花钱币三倍的价钱。”

    樊颙忙赔笑道:“其实小人也不想收,但是没有办法,小店每年消耗大量的盐,如今只有这税币能够买盐。”

    这陈大夫只是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然后便离开了。

    其实他们这些大富商也到了一个抉择的时刻,是继续维持旧制度,还是拥抱新制度,这也是非常艰难的。

    部分商人是选择坚决支持旧制度,这部分商人背后往往都是有背景的。

    但他们也并没有直接拒绝税币,而是以三比一的比例来收。

    非常恶心,出来就让你贬值。

    当然,目前也不会有人傻到,会拿着税币去这些店里买东西,太不划算了。

    但也有部分商人,是选择拥抱新制度,他们其实也是有背景,但是在他们看来,旧制度对他们利益的剥削更大,而新制度能够令他们赚得更多。

    这市场也在慢慢变得割裂。

    说到底,还是屁股决定脑袋。

    但也可以看得出,这是一场鏖战。

    而目前税币能够坚挺的主要原因,还真不是说,谁惦记着用税币交税,而是朝廷放出的粮食和盐在支撑着税币的价格。

    已是傍晚时分,在郊外一家粮铺前,只见几十个百姓,将这粮铺给围的是水泄不通。

    他们是刚刚从工地下来的百姓,立刻拿着一百文钱的日薪,上这里来买粮食。

    而不远处的茶肆内坐着一个老者和一个年轻人,正是司马光与张斐。

    “不得不承认,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赈灾,就这一刻来说,比开仓赈济确实要好多了。”

    说到这里,司马光又看向张斐,“但是这又能维持多久?我听到一些消息,那些大地主们这回要与朝廷斗到底,宁可缴纳惩罚性税,也绝不卖一粒粮食,京城仓库里面有多少粮食,他们可能比你都清楚。

    而目前京城三分之二的粮食都控制在主户手中,而这里面十之七八的粮食又是控制朝中权贵手中,朝廷的粮食是填补不了的。”

    张斐笑道:“每回我国与辽国开战,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我们都是占尽优势,但为何打起来总是输了。”

    司马光道:“这是两回事。”

    “这是一回事。”

    张斐道:“这就是一场战争,表面上看,他们的确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但他们也只是一盘散沙而已,这越往后,他们就越心慌,我们计算过,只要能够掏出他们三分之一的粮食,那就可以顺利挨到秋初,只要挨到那时候,我们就能够马上得到两倍的粮食。”

    司马光震惊道:“两倍?”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这还是往少了算,税务司已经在调查此事,这许多大家族都存了好几年的粮食,光每年被虫吃掉的粮食,可能都够养活上万人。”

    司马光眉头一皱,“可这回他们是下定决心。”

    张斐笑道:“司马学士你应该是了解他们的,要是被罚十几万石粮食,那等于是要他们的命,所以四个月就能够见分晓,因为他们要将粮食全部卖出去,也是需要时日的,这才刚开始,他们当然叫的凶,但我笃定在第四个月,他们就会扛不住的。”

    三司。

    “你申请的三十万贯铜钱已经批了。”

    王安石将一份公文递给薛向,“你可得盯紧一点,但凡从大商人手中,购买任何货物,都必须要用铜钱,千万不要用税币,以免他们拿着税币,去购买我们的粮食和盐,那我们可是撑不了多久的。”

    “相公请放心,我每天都派人统计收上来的税币,目前每天出售的粮食,目前都在预计之内。”

    薛向自信地点点头,“而且根据我们目前的观察,许多官员都是拿着税币去酒楼吃喝,购买笔墨纸砚,而不是用于买粮食,这又为我们节省了不少粮食。”

    仓库里面粮食是多,但也得用在刀刃上,在这方面的设计,是用来很多小手段的。

    以前是直接给官员发粮食的,如今改为税币,虽然税币是可以购买粮食,但是许多官员根本就不缺粮食,只要这部分官员,拿着税币不去买粮食,那他们就是赚得。

    对于官员而言,税币也不多,买不了多少粮食,家里的粮食本还面临着仓库税,这里还去买粮食,万一输了,损失更多,于是许多官员都懒得去折腾,就直接花了。

    同时搞建设,需要许多材料,这些则是用钱币支付,其目的是防止被某些人掌控大量的税币,还有就是刺激市场,令市场变得更加繁荣,这样是能够掩盖颓势,也能够打击对方的自信心。

    正当这时,新上任的枢密使韩绛突然来了。

    “子华?”

    王安石微微一愣,又见韩绛神情不对劲,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韩绛瞄了眼薛向。

    薛向非常识趣,立刻离开了。

    等到薛向走后,韩绛低声道:“介甫,熙河地区出事了。”

    王安石忙问道:“什么事?”

    韩绛道:“吐蕃首领董毡指派大将青宜结鬼率部众袭扰河州,我军被迫出击踏白城,结果被包围,大将王宁、景思立、走马承受、赵元凯阵亡。”

    “什么?”

    王安石不禁大惊失色。

重要通知!

    前文结尾处出现一个重大失误,不是西夏出事,是熙河出事,西夏那是两年后再出事,我给写岔了,最近两天感冒鼻塞,这脑袋有些不灵光,将后面的剧情弄混淆了。。。好在有全知全能读者在,现在已经改过来了,可惜标题改不过来了。。。。抱歉!抱歉!

第七百五十二章 尚能饭否

    (前文提要,结尾部分有做修改,是熙河吐蕃问题,不是西夏出事。。。。)

    这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而且这具体情况,比王安石想象的还要严重和复杂。

    这回针对宋朝作战的,乃是吐蕃首领董毡,也是唃(gu,

    但是人家愿意归附宋朝,不是说出于忠心,而是确保唃厮啰政权稳固。

    可哪里知道,宋朝突然要在熙河拓边,这就直接危及到他们唃厮啰政权,于是董毡立刻转向与西夏联营结盟,那西夏梁太后更是将爱女嫁给他。

    这一次不单单是唃厮啰出兵,还有西夏也在边境屯兵,准备发动进攻。

    宋军进入熙河,是逼得他们两边结为盟友。

    与此同时,绥州、延州、府州等地纷纷来信,请求出兵西夏,其中是以折家、种家、高家为主。

    其实这里面还暗藏着武将的内部之争,王韶那一派是主导经略熙河,而种谔、折继世他们这一派则是主张经略横山,出横山进攻西夏。

    而当王韶取得大胜后,西北资源多半是投入到熙河地区,尤其是这回的赏金,真是令横山派羡慕的双目都在滴血。

    因为这是改革后的

    真是生不逢时,我们打胜仗的,朝廷刚好没钱,也就是治平四年到熙宁元年期间,这王韶初出茅庐,一顿瞎操作,正好就碰上朝廷有钱的时候。

    关键,通过上回军事审判,西军是士气高昂,将军不再那么惧怕文臣监军,让你们监,但你别瞎干预,不服咱们就去皇庭打官司。

    他们是真心想打啊!

    如今一看熙河出事了,他们就赶紧书信朝廷,让我们来,我们出兵西夏,可解熙河困境。

    原本朝中还是鸽派居多,司马光他们都不主张熙河拓边,也曾告诫过赵顼,咱们本来吐蕃各部关系不错,应该联合扼制西夏,但熙河拓边,必然会激怒吐蕃,导致吐蕃倒向西夏。

    当时整个熙河拓边计划,主要就是赵顼和王安石依靠强权推动的。

    但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皇帝与权贵斗得正酣。

    内斗,其乐无穷。

    朝中局势就变得非常微妙。

    当权贵们一听这消息,顿时就高兴坏了呀。

    这真的是天赐良机啊!

    打!

    打他丫的!

    许多大臣纷纷建议,出兵西夏。

    如果赵顼要出兵西夏,这必然是要改换国内策略,就是要放弃对国内的高压政策,以求换取各地地主乡绅对朝廷的支持,别看他们现在被压着,但他们实力并未被削弱,战争动员,必须依靠他们,关键是朝廷也不可能还拿出这么多粮食赈灾,得为战争做准备。

    在这时候,权贵们就开始大显神通,买通宦官,在赵顼耳边吹风,表示大家都非常愿意支持皇帝赈灾,可以放出粮食来,让皇帝专心应付西北战事,但别弄这仓库税,这太不仁义了。

    同时,他们还跑去跟王安石商量,三司税币政策咱们也支持,但是仓库税必须废除。

    那是检察院提的,属于司马光那边得,你王安石怎么能与司马光为伍,要是熙河地区失败了,那伱王安石就是罪人啊!

    有趣的是,司马光、文彦博他们这些保守派,也是这么看的,所以他们立刻变得坚定的支持仓库税,并且以此为由,是坚决反对开战,这内忧尚未解决,你还要开战,是想自杀吗?

    甚至有人要求皇帝,如果守不住的话,就赶紧从熙河地区撤出。

    先修内政,再御外敌。

    但这一回,保守派显然式微,主战派要更为强势,就是因为仓库税的存在,导致很多本来支持司马光他们的士大夫也暂时性选择支持出兵。

    张家。

    “必须撤回吗?”

    张斐非常郁闷地看着王安石。

    “倒也不是必须撤回。”

    王安石道:“我今日来找你,就是顾及到你,因为现今朝中局势对你的这个法案是非常不利,官家是有可能改变主意的。但如果到时你是被迫做出妥协,那对检察院的打击可也不小,所以你得赶紧想一个折中办法,倘若局势不利,就先一步行动,让官家可以借坡下驴,也不至于让你来承担责任。”

    张斐质疑道:“可是如今我们尚未准备好,这贸然与西夏开战,这是不是有些冒险。”

    王安石皱眉道:“其实我也知道,如今不是开战的时机,官家目前也只是下令,让王韶以防守为先,但如今西夏方面蠢蠢欲动,一旦熙河战事不利,延州、绥州必然是要出兵的,虽然目前尚不一定,但无论如何,国内都不宜再斗下去,粮食都得储备好。”

    对于他而言,熙河是无论如何都得保住的,而仓库税对于他而言,并非是那么重要。

    他很快就能做出抉择。

    如今来通知张斐一声,就真的是将张斐视作自己人。

    张斐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王学士提醒,我会想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王安石叹道:“这人算不如天算。”

    张斐诧异道:“不是天变不足畏吗?”

    王安石神情一滞,然后瞪了眼张斐。

    这王安石刚走,一直在旁偷听的许芷倩就快步入得屋内,“难道你真的要撤回这仓库税?”

    她是绝对支持仓库税的。

    “当然不是。”

    张斐摇摇头,又道:“但是王学士肯定是要以熙河为主,而且仓库税对他影响并不大,我是不可能说服他继续的执行仓库税的,既然如此,又何必白费唇舌。”

    此事涉及到双方的核心利益,所以各方都会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许芷倩见他神态自若,一点也不慌张,于是问道:“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张斐思忖片刻,道:“另立山头。”

    这边境若有战事,对于内政的影响太大。

    朝中官员们也都普遍估计,皇帝肯定会往回收一收,于是他们开始疯狂使用税币,这让支持检察院的商人顿时有些慌了,你们官员这么抛售税币,这这不妙啊!

    越发多的商人,也开始抵制税币。

    那些不愿意得罪公检法富商也是拿着税币疯狂去买盐,买粮食,尽量将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但主要是盐,因为粮食的话,这些富商还是有存粮的。

    可以说,要是没有盐,估计这税币也就崩了。

    眼看这情况,一些保守派内部的士大夫,也开始持续向文彦博、富弼、司马光等人施压,希望立法会能够重审仓库税,并且表示,只要立法会愿意重审,那么他们将继续支持司马光等人的建议,并且说服更多人支持他们。

    这也的确动摇了保守派内部的想法。

    为了一个仓库税,值得吗?

    关键这仓库税也不一定能够成功啊!

    立法会。

    “下官张斐,见过富公。”

    张斐拱手一礼,见赵抃也在,赶忙又行得一礼,“大庭长也在啊!”

    赵抃点点头道:“今日过来与富公谈点事情。”

    “张检控请坐。”

    富弼抬手指着旁边的椅子。

    “多谢!”

    张斐又是拱手一礼,然后坐了下来。

    富弼问道:“不知张检控突然造访,是为何事?”

    张斐道:“是这样得,前几日,王学士曾来找过我,并且希望我提供一个折中的法案,来取缔仓库税,他说得非常隐晦,但其实就是希望我们能够主动撤销仓库税,以大局为重。”

    富弼问道:“所以张检控今日前来,是希望立法会撤销仓库税。”

    “不。”

    张斐摇摇头,“恰恰相反,我已经拒绝了王学士,因为我不觉得这两件事有任何关系,如今已经是政法分离,我们是没有必要为他们服务,我们检察院也不应该受到任何人的干预,如果他们要撤销法案,那就必须提供足够的理由,而不是委婉的威胁。”

    富弼先是与赵抃相觑一眼,又沉吟少许,然后道:“不瞒你说,也有不少人来找过立法会,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拒绝他们的话,立法会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张斐道:“但如果能够成功的话,立法会也将会获得足够权威,整个公检法的制度,也将变得更加稳固,如果说他们可以用各种方式,来胁迫立法会,将来立法会只会沦为他们的玩物,根本不可能捍卫国家、君主和百姓的正当权益。从事实来看,真正为大局着想的是我们,而不是他们,他们都只是想浑水摸鱼。”

    富弼问道:“你认为老朽会听你的吗?”

    张斐道:“我并不是来游说富公的,我只是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富弼点点头道:“张检控的态度,老朽知道了。”

    张斐等待片刻,见富弼似乎开口的打算,于是道:“若无其它事,下官先告辞了。”

    “嗯。”

    富弼也并未挽留。

    张斐走后,赵抃立刻道:“看来这小子与富公想到一块去了。”

    富弼摇摇头道:“不是他与我想到一块去了,而是我们一直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翌日。

    皇宫。

    “启禀陛下,最近臣与大庭长准备各发表一篇文章,重申立法会、皇庭对仓库税的支持。”

    “哦?”

    赵顼诧异道:“这是为何?”

    富弼道:“因为最近有不少人建议立法会重审此法,闹得是人心惶惶,立法会有责任在这个问题上,安抚民心。”

    赵顼低眉沉吟少许,又问道:“富公认为他们说得不对吗?”

    富弼道:“他们并没有提供足够的理由,更多像似在威胁立法会,如果立法会能够被他们裹挟,那又如何保障国家、君主和百姓的正当权益。”

    赵顼又问道:“但是如今的确外有战事。”

    富弼道:“陛下,立法会之所以通过这份法案,乃是经过多方面审查的,并且也是通过听证会,最终确定这份法案是能够确保国家、君主和百姓的权益。

    然而,无论开疆扩土,还是保卫家国,同样也是在捍卫国家、君主和百姓的权益,此二者的诉求,是完全一致的。

    但为什么此时,二者看似非常矛盾,必须舍一不可。

    显然,这里面是有奸人作祟,这些人是极度自私自利,他们就是想借国家之难,来换取自身的利益,若是让他们得逞,那陛下不管做出如何抉择,结果都将是他们获利,也必将伤及国家和陛下。

    所以,在此事上面,是决不能对他们妥协,因为他们的目的与陛下的想法是南辕北辙。”

    赵顼眯了眯眼,沉思半响,突然笑道:“朕早闻富公嫉恶如仇,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富弼尴尬一笑。

    赵顼不就是在暗示,你藏得够深啊!

    赵顼马上又道:“既然委任富公担任立法会长,那自然是相信富公的判断。”

    “多谢陛下。”

    富弼拱手道。

    虽然赵顼没有明确表态,但富弼已经是心满意足。

    很快!

    富弼、赵抃相继在新闻报刊登两篇文章,重审对于这两份法案的支持,并且表示若无正当理由,立法会是绝不会推翻这个法案的,其中还怒斥那些力图干预立法会的官员。

    言语颇为犀利,仿佛回到年轻时候的风格。

    而赵抃也重审皇庭将会依法判决,告诫众人,不要抱有任何侥幸的心里,同时又督促检察院、警署要时时刻刻履行自己的职责,不应受到任何事干扰。

    这两篇文章横空出世,立刻吓得众人一身冷汗。

    其实赵抃的文章倒没有什么,他身为铁面御史,一直都令人非常讨厌,在这事上面,就没有想着去说服赵抃,因为大家都知道,跟赵抃说这事,那就是送羊入虎口。

    关键是富弼。

    富弼此番重返朝中,一直都非常低调,与人为善,除了偶尔抨击一下王安石的新政,基本上是不参与任何斗争,去到立法会后,那更是闭门不出。

    在大家看来,富弼就是帮赵顼站站场,捧个人气,等着告老还乡,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的时代已经彻底过去。

    但富弼在这篇文章中,怒斥的对象,是包括曾今的“战友”,也就是保守派内部的一些士大夫。

    这也是

    然而,几乎所有人宰相都参与此番博弈中。

    富弼是谁的面子都不给,也就是说,我们是平起平坐的,你们宰相也指挥不动我们立法会,我们也不是一路人,就在我面前少套近乎。

    韩家。

    “唉!”

    韩琦看着富弼的文章,长叹一声:“我韩琦赢了他一辈子,可是在这临老之际,却要输他一筹,真是可恨啊!”

    韩忠彦不明所以,“父亲大人何出此言,这与父亲大人是毫无关系?”

    “老夫就输在这毫无关系上。”

    韩琦神情激动道:“倘若老夫身体健康的话,自也不会袖手旁观,又岂容他富彦国独领风骚,如今也只能看着他在朝中逞威风。”

    “逞威风?”

    韩忠彦一头雾水。

    韩琦道:“这你还看不明白,富彦国这是要另立山头,其实我早就看破他的小心思,相比起司马君实,他才是真正的支持检法制度,只不过之前时机尚不成熟,他一直都在委曲求全,装模作样,实则是打算借公检法制度,完成我们当年的愿望。”

    “是吗?”韩忠彦道:“这还真未有注意到,之前大家都认为富公去立法会,也只是养老。”

    “他富彦国嫉恶如仇,我不过是小小得罪他一番,他便记恨我几十年,他要想养老,肯定回老家,绝不会待在京城,受这窝囊气,他肯定是有目的的。只可惜,我已是半身入土。”

    说到这里,韩琦又是满是遗憾的叹了口气。

    韩忠彦问道:“倘若父亲大人依旧在朝中,又会如何做?”

    韩琦道:“这还用问,当然是跟他一样,只不过我会比他快,比他果敢,也会比他更成功,还轮不到他来立下这面大旗。”

    的确。

    当富弼发表这篇文章后,其实就是表明,他要扛起公检法这面大旗。

    而且与司马光不同的是,他在竖立这面大旗的同时,也正式宣布彻底脱离保守派,也就是说,公检法以后要靠自己走下去,不再受派别干预。

    关键富弼是名满天下。

    他往前一站,这公检法是士气大振。

    顿时有不少官员立刻站出来,申明支持立法会。

    其实朝中本就有一小部分官员,是信仰公检法的,只是苦于之前公检法与保守派紧密绑定在一起的,他们也常常被人忽略,或者直接划归到保守派这一边。

    张家。

    当张斐看到这篇文章时,不禁是轻轻松得一口气,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来。

    一旁的许遵放下报纸,笑道:“张三,你这口才,老朽是真的服了,想不到你竟然能够说服富公,做出这么大的决定,这简直不可思议啊!”

    许芷倩也是直点头,目光中既有崇拜,又有疑惑。

    他万万没有想到,张斐会跑去说服富弼,这可比说服王安石或者司马光要难得多。

    张斐笑道:“岳父大人高看小婿了,我哪有这本事,我估摸着,就算不去,富公也会站出来的。”

    “是吗?”

    许遵诧异道。

    因为以往出现任何事,都是司马光、张斐冲在以前,富弼基本上是处于明哲保身的状态,谁也不得罪,老好人一个。

    谁人能够想到富弼原来在憋大招。

    张斐点点头道:“岳父大人不妨想想,一直以来,是谁在暗地里支持公检法这项制度,而不是支持我张三。不是司马学士,其实司马学士更多还是盯着王学士的新政。

    唯有富公是在一直支持公检法制度和法制之法的理念,是富公给予我判例权,也是富公协助我通过那些判例,就连仓库税和税币法案,都是富公力主通过的,而且富公一直在根据法制之法制定新得条例。

    许多人都只是看到富公闭门不出,仿佛已经进入养老状态,既然是要养老,他为何还要在公检法费这么大的精力。

    可见富公才是坚定支持公检法的那个人。当时我去的时候,大庭长也在,我估计富公当时正在与大庭长商量这事。”

    许遵想了好一会儿,“回想起来,还真是如此。”

    许芷倩突然问道:“为何富公这回又要站出来?”

    张斐笑道:“因为公检法已经是初具规模,不用再看他人脸色,但是这时候需要一个扛旗人,来凝聚公检法,以此来抗衡政事堂,如今朝中大多数人都反对仓库税,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立法会还能够保住仓库税,就足以证明立法会并不在政事堂之下。关键一点,保住仓库税,并不会影响到西线战事,只是有人向借机将这两件事捆绑在一起。”

    许遵点点头,“那么接下来的路,公检法就得自己走下去了。”

    “嗯。”

    张斐点点头,“如此才是真正做到政法分离。”

    许芷倩问道:“那你与王学士和司马学士的关系?”

    张斐笑道:“我又不是扛旗人,我也没有得罪他们,这么一来,王学士只会更加需要我。”

    许芷倩眼中一亮,“你可真是狡猾。”

    “什么狡猾,会不会说话。是政法分离,不是政法分家,有些时候必须合作,我就是唯一的中间人。”

    说罢,张斐又向许遵道:“岳父大人要不要也写篇文章?”

    许遵愣了下道:“写倒是可以,但是写些什么好呢?”

    张斐耸耸肩道:“随便写点什么,反正也就是鼓舞一下士气。”

    警署。

    “衙内,你找我?”

    蔡京来到警署,微微喘气道。

    他现在忙得是外焦里嫩,局势变化,也令他们粮食署悠着点,不能放出太多粮食,以免朝廷改变计划。

    正忙着,突然来了个皇家警察,说是衙内请他上警署一趟。

    “元长来了。”

    曹栋栋立刻跳起来,一手搭在蔡京的肩膀上,“元长,本衙内待你如何?”

    蔡京笑道:“衙内在河中府对蔡京多有照顾,蔡京也一直心怀感激。”

    “哈哈,本衙内果然没有看错人。”曹栋栋笑得几声,又道:“如今本衙内有一件小事,不知元长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蔡京谨慎地问道:“不知是什么事?”

    曹栋栋道:“就是我想写一篇文章,刊登在新闻报上,但是小春又不在,你老师的文章,就写得还不如我,我只能找你帮忙。”

    蔡京道:“这倒是小事,但是衙内要写些什么?”

    曹栋栋道:“如今立法会和皇庭都发表了文章,咱警署也不能落后,旁人不知,还当我们皇家警察都是文盲,咱也得写一篇上去,鼓舞一下士气。”

    蔡京点点头道:“行。”

    曹栋栋又挤眉弄眼道:“署名能不能写我曹栋栋的名字。”

    蔡京赶紧道:“必然是署名衙内。”

    如果曹栋栋要他署名,那他才不会写,他现在可是粮食署扛把子,可不想惹这麻烦。

    检察院、警署也都相继发表文章。

    这也是正式在对外宣称,公检法是彻底独立。

    效果是立竿见影。

    原本奄奄一息的税币,立刻又变得坚挺起来。

    同时不少商人也开始站队,对于税币是来者不拒。

    很多依靠公检法起家的商人,跟那些官员一样,内心是绝对支持公检法的,只不过公检法始终是受到保守派的牵制,大家都有些忌惮。

    无论是保守派,还是革新派都彻底傻眼了。

    迷茫了。

    他们之前支持王安石也好,诱惑文彦博他们也罢,都是为了废除仓库税。

    如今富弼直接告诉他们,找他们没用的,别瞎折腾,立法会不可能废除这个法案。

    皇庭更是表示,违法必究。

    关键特么的警署也表示皇家警察将会全力拥护法律。

    不是,你们警署不是属兵部吗?

    怎么?

    现在怎么办?

    王安石、司马光等人都只能是干瞪眼。

    仿佛一夕之间,所有人都失去对公检法的控制。

第七百五十三章 违法!统统违法!

    一直以来,张斐都在想尽办法,推进公检法的建设。

    而其中最难的就是政法分离。

    建几个检察院、皇庭,以及普及诉讼制度,这其实都不是最难的,诉讼以前也有,只不过是彻底放开。

    关键就在于能否做到政法分离。

    如果是政法不分的话,又鉴于这封建阶级制度,那其实意义不大。

    之所以说,一直都在追求,就是因为之前尚未做到。

    之前皇庭那些公正的审判,看似政法分离,但其实只是张斐利用两派的斗争,打造出一个势力均衡的擂台,再加上王安石、司马光也都是那种坦荡荡的君子,他们都真心认为自己是对的。

    那么公正的审判,就变得至关重要。

    但所谓的公正,也只是政治斗争下的产物,而并非是司法在独立运作。

    事实上,朝中的那些大员,也都在极力干预公检法的运作。

    很多判决,很多立法,都会在朝廷引发议论博弈,只不过往往胜利的一方,是支持公检法判决的。

    张斐在河中府的时候,判决前,也都是先跟元绛商量好。

    而在去年改制,终于确定政法从制度上的彻底分离,最标志性的政策,就是取消审刑院、大理寺,设最高皇庭,最高检察院。

    以前公检法算在审刑院、大理寺知政事。

    怎么也不能说是政法分离。

    得亏司马光这人比较轴,也不太爱干预,要是换个人上来,那绝对是另外一个结果。

    但是光制度上调整,还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政法分离。

    得将这人也确定。

    司马光显然就没有做到这一点,他更多是顾及到保守派的利益,所以他是绝对不会做出富弼这样的动作。

    如果他的决定影响到保守派的利益,他会打算引咎辞职。

    而富弼是直接跟保守派做切割,还怒斥保守派内部的一些士大夫,你们少来干预我们立法会的工作。

    从而做到在官员方面,也做到政法分离,走向真正的独立。

    当然,这令保守派内部不少人,感觉自己被背刺了。

    这公检法可是我们一手抚养长大,结果就这?

    顿时激怒了不少人啊!

    富府。

    “富公真是威风不见当年,稍稍往前一站,这朝堂之上,那便是地动山摇啊!”

    文彦博抚须笑道。

    富弼摆摆手道:“你这是纯属言过其实,我富某人有这么可怕吗?”

    文彦博道:“富公还别不信,已经有人开始翻旧账,又说起庆历朋党一事,甚至将韩相公和我也都拉了进来,说是庆历旧党死灰复燃,还有人放风,说富公与西夏勾结,意欲借仓库税破坏朝堂团结,制止我朝伐夏。”

    富弼微微皱了下眉头,叹道:“这些年来,他们可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就还是这些招数。”

    文彦博又道:“但更多的是震惊,其实多数人都没有想到,也无法理解富公为何要这么做。”

    富弼笑道:“他们不理解我,我更是不能理解他们,竟然妄图拿着前线战事来来做交易,甚至还不惜威胁。尤其是一些人,明明是反对用兵,但却因为自身利益,而不惜要求朝廷出兵。

    要是朝廷掌握在这种人手里,必将是会国破家亡。你是知道得,原本我都还打算再看看,可是他们这种行为,更令我觉得,我的想法是无比正确的,这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道:“但关键还是在于官家。”

    富弼呵呵道:“这不就是官家想要得吗?”

    三司。

    “王相公,我倒是觉得立法会做的没有什么问题,如果缺少仓库税,税币法案可能也会面临失败,立法会的决定,我认为对我们是有利的。”

    薛向很是不解道。

    “三司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邓绾立刻道:“富公为何突然站出来,难道就仅仅是为了一个仓库税,这是不可能的。众所周知,近几年来,富公是坚决反对对外用兵,无论是对西夏,还是对辽,迫使官家从熙河撤兵,这才是富公真的打算。

    倘若真的从熙河撤兵,这会对王相公造成多大的打击。”

    薛向道:“可如今政法分离,立法会也无权干预对外用兵。”

    邓绾直摇头道:“三司使,你莫要想得太过天真,打仗需要得是人和钱,立法会今日可以强行执行仓库税,他日也可以阻止增税,没有税,哪来的钱打仗。”

    说着,他又向王安石道:“王相公,富公此举异常,看似两边都得罪,但可能是一个圈套,其目的还是针对我们的熙宁拓边。”

    薛向摇摇头道:“我并不这么看,仓库税阻止不了,是有些人在阻止。”

    “行了!”

    王安石突然出声道:“你们先别吵了,我自有打算。”

    赵府。

    “你说我们.我们怎就将富彦国这老狐狸给遗忘了。”

    赵文政气得是垂首顿足。

    孟乾生沮丧道:“这倒是怪不得任何人,只能说那富彦国隐藏的太深,别说咱们,据说就连司马君实他们也都没有想到,他们现在比我们更加生气。”

    谢筠急得直摊手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这一波人是最急的,因为上回改制,他们可是最大的受害者。

    虽然他们现在都还在各部担任侍郎,但是他们心里都清楚,一旦权力交接完毕,他们就得离开京城。

    可他们原本再往上就是三司副使、副宰相。

    所以,这回他们也是全力以赴。

    赵文政、孟乾生等人面面相觑,同时吐出一个词来,“官家。”

    是呀!

    如今唯一能够扭转一切的就只有皇帝。

    但是这恰恰就是赵顼想要见到的,之前富弼未有站出来之前,这权贵阶级、官僚阶级,包括宦官、外戚,围绕着皇帝,各种吹风,其实也给予赵顼很大的压力。

    如今富弼站出来,赵顼反而又掌控了主动权。

    他有足够的时日去思考,到底该怎么做。

    张家。

    “豹哥,你不会真的将所有人都调到江南去了吧?”

    见到李豹,张斐不免就吐槽道:“这回消息来的真是够慢的。”

    李豹忙道:“这怎么可能,那边还是有足够的人手。是,这回咱们消息是来的有些晚,但那是因为熙州用的加急战报,而且只报告战场的消息,咱们的人得调查清楚具体原因,故而来的慢一些。”

    快慢是相对的,战报都是加急快马,显得他们就慢了呀。

    张斐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豹道:“根据我们的人调查所知,其实此战是不可避免的,唃厮啰早就与西夏结盟,希望将我军赶出熙河。

    但是你的两个安排,令他们下定更大的决心,也加速他们对熙河用兵。”

    张斐问道:“什么安排?”

    李豹道:“其一,就是在熙州进行贸易。在这一年之内,是取得巨大的成功。这是因为吐蕃现在四分五裂,当地都是一些小部族,他们都是想着求财,所以很多吐蕃部族都上熙州做买卖,如果唃厮啰再不用兵的话,原本依附他们的部族,也都会依附我大宋。

    其二,就是私盐。上回咱们放出大量的私盐后,你不是安排打击梁太后那边的贵族么,以此来分化他们,也顺便给朝廷一个交代,这也是非常成功,但是梁太后那边的贵族赚不到钱,也更坚决出兵。

    当然,对于整个西夏,他们也不希望咱们控制熙河地区。”

    张斐道:“你们可有探明,西夏是否打算与我国全面开战?”

    李豹道:“目前倒是没有这方面的迹象,西夏也只是派部分人马,在边境游走,协助唃厮啰,但如果咱们打不赢唃厮啰,那可就不一定了。”

    张斐又问道:“横山方面呢?”

    李豹立刻道:“西军确实不满朝廷拨太多的钱给熙河,他们也都迫切的想要立功。”

    张斐点点头。

    在李豹与张斐交谈过的

    这事赵顼肯定是要跟张斐谈过再做最终的决定,其实就是在等李豹方面的情报,因为张斐的计划,一直都是暗中进行的。

    皇宫。

    见到张斐,赵顼先是笑问道:“是你说服富公的吗?”

    张斐愣了下,旋即笑道:“陛下可真是太抬举我了,我怎么可能说服富公,不过我倒是有向富公表明自己的态度,认为立法会不应该被那些人干扰。”

    赵顼问道:“那你认为富公此举,意欲何为?”

    张斐沉吟少许,“我认为富公是希望能够避免重蹈庆历新政的覆辙。在我看来,庆历新政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许多官员都以自身利益的得失,去裹挟朝廷政策。

    如今的情况也是如此,他们就是想跟陛下做一笔交易,用支持对西夏用兵,来交换仓库税。”

    “朕哪能不知道。”

    赵顼点点头,旋即又道:“但是目前国家内忧外患,朕也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现在只要他松口,国内马上就能够安定下来,无论是赈灾,还是筹备粮食打仗,而他付出的本就是一个原来就不存在的仓库税。

    王安石都非常心动,赵顼当然也是有些动心的。

    这都是人之常情。

    当家难啊。

    但是赵顼也考虑到,这里面的弊端,他还没有下定决心。

    张斐立刻道:“如果今日陛下与他们妥协,但明天他们也可以为自身利益,改变主意,陛下还是得与他们妥协,等到那时候,陛下就更加没有选择的余地。”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根据李豹带来的消息,西夏那边的战事,主要是因为我们的政策太过成功,无论是离间西夏内部,还是安抚吐蕃各部,都取得极大的成功,这才导致对方急于与我们开战,从侧面证明,长此下去,情况将会对他们非常不利。

    可见时间是在我们这边的,这时候我们需要忍耐,争取以后能够以最小的代价消灭西夏,这样我们才有足够的力量,去防止北边那头饿狼。

    这是目前唯一的解法,如果我们倾尽全力,去攻打西夏,一旦北方南下,那我们怎么办?”

    赵顼道:“可如今是他们大军压境,我们也得做好应对的准备,如果西夏要全面开战,那我们就得全力以赴。”

    张斐道:“西夏目前是腹背受敌,在北线面临我西军主力,是不可能调集主力去南线的,而且以熙河目前的兵力和财力,以及人心所向,也是足以防守唃厮啰。至今陛下也未有收到熙河的求援信,情况可能并没有陛下想象的那么糟糕。”

    说罢,他见赵顼还有些犹豫不决,于是又道:“就算陛下真的想打,至少也得先将钱粮收上来,可他们现在连个仓库税都不答应,要知道这仓库税还只是让他们拿粮食出来卖,还不是要他们的钱,他们又能拿多少钱出来给陛下打仗?

    到时候又只能问百姓要,若因此引发民怨,粮食又控制在他们手中,到时候陛下就更是受制于他们。”

    赵顼点了点头,又道:“但目前西线将士是蠢蠢欲动,若是不能安抚好,他们中一些人可能会去主动挑起战事。”

    “这倒是一个隐患,但一味的压制他们,也会令他们丧失士气。”

    张斐点点头,沉吟少许,道:“陛下可写一张欠条给他们。”

    “欠条?”

    赵顼惊讶道。

    张斐道:“将未来进攻西夏的军费,都写在欠条上,以三年为期,告诉他们,一定会打,但还需耐心等待,当他们了解到陛下的决心,自会服从命令,同时也不会消极应对。”

    “你这法子倒是新颖。”

    赵顼听得一乐,又问道:“你确定在三年之内,能灭西夏?”

    张斐赶忙道:“打仗是武将的责任,这我哪敢保证,我唯一能够保证的是,就是能为陛下筹足够的钱,去打这一仗,同时还有余力防御辽国。”

    提到辽国,赵顼确实有些不安,现在还没有实力,去两线作战,而每回跟西夏开战,辽国都会趁火打劫,给辽国的岁币就是这么涨上去的,点点头道:“好吧,朕相信你,到底你也从未令朕失望过。”

    立法会。

    “富公,虽然官家默许我们发表文章,但目前来看,官家尚未决定,这也使得那些人抱有侥幸心理,他们还在想尽办法,与说服官家。”

    赵抃面色凝重道。

    富弼忙问道:“赵相公有何想法?”

    赵抃道:“我最近仔细研究了下关于张三的法案,从中发现,基于这个法案,官府在其它方面,针对商贩的索取,也是不合理的。我打算在明日面见圣上的时候,就以此法案为由,要求官府进行整顿,以此来督促官家下定决心。”

    富弼眼中一亮,“此策甚妙。公检法也是时候主动出击,免得他们总是认为,公检法就不敢动他们的钱袋子。”

    翌日。

    赵抃就拿着这个问题,去找赵顼讨论,都说是收总税,但是在商业方面,还存在许多杂税,而这些杂税,本就是归于商税,这与粮食法案一样,从法理上是说不通的,必须得整改。

    同时表示,以前这么收,那是没有办法,如今税务司这么强大,就没有必要搞这些,还浪费人力物力。

    赵顼一听,就知道赵抃再打什么主意,无非就是在试探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在跟张斐谈完之后,赵顼就已经做出决定,于是很快就答应了赵抃。

    皇庭。

    王安石、文彦博看着上面的赵抃,心里微微有些不爽,什么时候,除皇帝之外,还有人能够做到宰相上面。

    赵抃微微笑道:“今日我邀请二位相公前来,主要是有一急事想与二位商量一下。”

    文彦博谨慎地问道:“什么事?”

    “事情是这样的。”

    赵抃道:“最近有商人抱怨,除了酒曲外,官府针对他们商贩,还有着诸多杂税,如行钱,如牙钱,以及有官吏,借断货好坏之名,勒索他们的钱财。

    我也翻阅了相关账目,发现这些杂税,以往也都是算在商税里面,但是在刚刚通过粮酒法案中,是清楚的说明,如今税务司算得是总税,这些额外杂税,应该取消,否则的话,就是重复征收,于法理不合。”

    两个宰相都很是不爽。

    这与赞不赞成无关,而是在于,你凭什么指挥我们。

    王安石本来就跟赵抃关系不好,怫然不悦道:“这是我们政事堂的事,皇庭无权过问。”

    文彦博也难得跟王安石站在同一战线上,“介甫说得是,大庭长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赵抃道:“二位误会了,我并非是在命令二位,我只是担心,如果不及时解决的话,将来商人告到皇庭来,皇庭也只能依法对官府进行惩罚,到时候可能会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如果官府方面能够主动解决,那是再好不过了。”

    王安石叫嚣道:“大庭长这是在威胁我们吗?”

    赵抃道:“王相公若是认为我这么做有何不妥,大可提出来,犯不着说这种话,我赵抃也不吃这一套。”

    铁面御史,绝非浪得虚名。

    “有能耐你们就直接下令,犯不着在这里装好人。”

    说罢,王安石起身就走了。

    赵抃却不生气,又看向文彦博。

    文彦博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告辞。”

    等到他们走后,富弼一瘸一拐地从后面走出来。

    两个老头相视一眼,皆是笑着直摇头。

    这都在他们的预计之中。

    王安石和文彦博是不可能答应的,哪怕他们内心是赞成的。

    一来,没面子。

    二来,这尼玛是一个得罪人的活。

    既然你们皇庭都这么横,那不如你们来干。

    自己干就自己干!

    皇庭立刻以新税法为由,直接下达法令,将许多商业方面的杂税视为非法收税。

    那些权贵、士大夫们是彻底傻眼了。

    我操!还能这么操作吗?

    你们皇庭是飘了吧。

    这可都是国家制度,而且还不是刚刚颁布的,是一直都存在的,怎么就成违法行为了。

    离谱啊!

    老子还就不信你们敢这么干。

    陈家牙铺。

    “老陈,这是什么情况?”

    樊颙来到陈家,见到大门旁边,围着不少人,而陈懋迁则是站在一旁,唉声叹气,不免赶忙上前来。

    陈懋迁道:“刚刚来了一批庭警,告知我们,咱们官牙存有违法收税的行为,故而要暂时停止我们官牙的职权。”

    “???”

    樊颙是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陈懋迁道:“就是往后客户可自行签订契约,不需要再经过官牙,说是这牙钱本是算作商税,如今商税合一,故而应该取消官牙收费。”

    樊颙直点头道:“这倒是好事。”

    “嗯?”

    “不。”

    樊颙又虚伪地问道:“那你不是要关门了?”

    陈懋迁道:“那倒没有,私牙还是合法的,只不过不是强制性的。”

    樊颙又急急问道:“那屋税、地税有没有废除?”

    陈懋迁道:“那倒是没有,我还专门问过这事,因为地税屋税现在规定是买方交税,这是为了抑制土地兼并,而卖方所得收入,本就是要交税的。”

    “这倒也是。”樊颙点点头,又道:“老陈,你也别叹气,你现在与马家合作,又盖作坊,又盖足球场,可不缺这点钱。”

    “这是钱的问题吗?”陈懋迁低声道:“这是权力的问题,往后谁还会尊重我。”

    樊颙道:“那我比你更愁?”

    陈懋迁问道:“此话怎讲?”

    樊颙道:“就在方才,我白矾楼也来了一批庭警,表示正店和脚店的交易存有非法收税行为,也要暂时取消。”

    陈懋迁纳闷道:“这哪里违法了?”

    樊颙道:“根据以前的规定,脚店必须要正店买酒,但是由于酒税法案,正店不应向曲院缴纳额外的税,那脚店也不应向正店缴纳额外的钱。”

    陈懋迁点点头道:“这倒是公平。”

    “嗯?”

    “对了。”

    陈懋迁道:“我听说行钱也取消了。”

    樊颙道:“我也听说了这事,所以才来找你的,原本这各行各业都需要再向官府缴纳相应的货物,供官府所用,往后朝廷都是钱从各行购买货物,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陈懋迁直点头道:“以前这行钱可真是害苦了咱们商人,尤其是那些小作坊,做十双鞋,官府可能要去五双,弄得很多商贩,都不敢在城里开铺,只能偷偷在郊外卖,如今取消这行钱,商铺价格都得上涨不少。”

    樊颙道:“看来咱们这回是赌对了。”

    马行街。

    吕公著、司马光来到一家挂有粮署的粮铺前面,见店铺前一个客人都没有。

    这可是天灾时期啊!

    二人立刻上前去。

    “二位客官,买粮食么?”

    柜台上打瞌睡的伙计,赶紧打起精神来。

    吕公著立刻问道:“你们店里有粮食吗?”

    伙计道:“有啊!二位客官请看,这可都是上等的小麦。”

    司马光好奇道:“那为何没有人买?”

    伙计叹道:“嫌贵了呗。”

    司马光问道:“多少钱?”

    “一斗四十钱。”那伙计道。

    司马光道:“这价钱也不贵啊!”

    那伙计道:“是不贵,但是大家都知道,再过一些天,就会有更便宜的粮食买,这家里还有余粮的都不来买。”

    吕公著问道:“更便宜的粮食。”

    那伙计道:“对啊!用不了多久,那些大地主们,就将粮食拿出来卖,他们可不会愿意缴那仓库税。”

第七百五十四章 痛打落水狗

    他们敢?

    他们还就真敢!

    关键公检法还有着远超于当下官署的执行力。

    这法令刚刚下达,第二天那些庭警、皇家警察就全部出动,就宋朝的政治体系,这可真是不多见的,甚至可以说是没有见过的。

    哪怕就是皇帝下令,可都得在中书门下先转上十天半月。

    这直接打了权贵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反抗,你们就直接进入,关键连个保险都不上。

    欺负人了不是。

    后知后觉的官员立刻反应过来,立刻跑到政事堂来,询问情况。

    怎么朝廷的政策,就成为违法的了。

    还有没有天理?

    还有没有王法?

    “唉!”

    文彦博叹了口气,“诸位上这来吵,也无济于事,其实事先大庭长就找过老朽,还有介甫谈过此事,我们当时都是严词拒绝的,但是皇庭还要这么干,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一旁的王安石也是委屈地点点头。

    我们尽力了呀!

    “什么意思?难道如今我大宋是大庭长说了算吗?”

    赵文政当即叫嚣道。

    文彦博摇摇头道:“那也不是,只是基于政法分离的制度,现在政事堂也难以干预皇庭决策。”

    蒋之奇道:“可是政法分离也不代表皇庭可以任意妄为。”

    文彦博瞧了眼御史中丞冯京和刑部尚书司马光,问道:“御史中丞、刑部尚书可有去皇庭问过?”

    冯京和司马光同时点点头。

    司马光道:“大庭长认为他并没有干预政策,只是由于新税法的颁布,导致之前的制度,变得不再合理,他曾要求政事堂做出调整,但是政事堂又不愿意,故此皇庭只能下达禁令,但具体怎么调整,那是属于官府的职权,只是不能与法律冲突。”

    冯京讪讪道:“根据颁布的新税法来看,确实是有明文规定,是以总税来算,而如今禁止的,之前也都是被划入商税中,这这我们也难以反驳啊!”

    赵抃在公检法里面混了这么久,这里面的套路,是早就摸清楚,如果他下令改变制度,那就是属于干预行政,但他只是禁止,而且还是暂时行的,反正你们不改,我就一直禁。

    这没毛病啊。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体会到,什么事真正的政法分离。

    就是这么痛苦。

    官员们都气得是说不出话来。

    谁让你们去讲道理,去讲权力啊!

    关键皇帝又不吭声,关于西线战事,皇帝也只是跟枢要大臣商量,谁也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

    此时此刻,他们真是无比怀念当初由张斐主导的公检法。

    真的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至少张斐会真心会顾及到他们的利益,也不会将事情做绝,始终都会留有余地的。

    哪像赵抃这“大恶人”,这有了一点点权力,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啊!

    然而,与以往一样,每当这种时候,张斐就如同消失了一般,非常低调,但这回不一样,检察院来了一群新人,个个是朝气蓬勃,不像之前齐济、王巩他们,都是官场老司机,遇事就想着息事宁人。

    他们是嫌还不够热闹。

    如今像何执中他们,见到皇庭、警署都那么风光,检察院却好像身处其外,个个心里都是非常失落。

    检察院。

    会议室内,张斐环顾面前这一群耷拉着脑袋的雏鸟,笑问道:“看样子,你们都憋坏了。”

    何执中立刻抬起头来:“张检控,如今皇庭、警署都忙得不可开交,咱们检察院为啥没事干。”

    张斐问道:“那你想干什么?”

    何执中呆愣片刻,都耷拉着脑袋:“学学生不知道。”

    “那你还问?”张斐又道。

    “.!”

    何执中默默地垂下了脑袋。

    张斐又向其他人问道:“你们呢?认为我们检察院应该干什么?”

    王回突然道:“学生以为我们.我们应该去监察皇家警察、庭警可有在执行皇庭的命令。”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还有吗?”

    众人不语。

    张斐等了一会儿,“王回说得对,我们必须要对皇家警察在执行任务的过程,进行监察,尤其是这种涉及到许多百姓的法令。

    但是首先,我们要弄清楚皇庭的法令是否合法,我们检察院的职权,是依法捍法,任何人破坏法律,都是在践踏我们检察院。

    所以,你们必须去调查清楚,那些被禁止的收费,是不是属于非法的,如果都是属于非法,是否又有遗漏。”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身旁的许芷倩。

    许芷倩立刻将一份份文案分发给何执中他们。

    何执中等人立刻拿起文案,兴奋地看了起来。

    张斐又道:“这就是你们最近的任务,针对所有向百姓收费的官署进行调查,同时,也要询问他们,庭警、皇家警察在执行任务中,有没有徇私枉法。”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出现在门前,“三哥,蔡署长来了。”

    “让他大堂等我。”

    “是。”

    李四走后,张斐又向何执中等人问道:“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何执中等人兴奋的直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你们现在应该明白,我为何现在才安排任务给你们?”

    众人又是一阵懵逼。

    张斐不爽道:“如果一开始就安排这些任务给你们,当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们去查什么?去盯着那些皇家警察执法吗?我们又不是看家护院的,我们检察院主要的职权,其实都是后发制人。明白了吗?”

    “明白。”

    “散会!”

    言罢,他便与许芷倩出得门去。

    来到大堂,蔡京立刻起身,张斐赶紧摆摆手,示意他无须多礼,“蔡京,还是你们那届学生好带,新来的这一群人可真是气死我了,个个都跟快木头似得,一点也不灵泛。”

    说罢,他又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大口。

    蔡京讪讪道:“恩师过奖了,其实.其实最初我们也经常惹恩师生气。”

    “是吗?”

    张斐想了想,咳得两声,放下茶杯来,“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蔡京道:“恩师可有听说最近都没有人去粮铺卖粮食。”

    “听说了。”

    张斐道:“那是因为大家都对仓库税充满了信心,所以都等着那些大地主将粮食放出来,到时粮价肯定会下跌。”

    “正是如此。”

    蔡京道:“学生以为此时应该痛打落水狗,下调粮铺的粮价,给予百姓更多的信心,从让那些大地主感到恐慌,也许那些大地主都还撑得住,但是大多数主户可能撑不住,他们一旦放出粮食来,大地主也就撑不了多久。”

    张斐道:“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京城的粮食部分是从外地运送来的,如果粮价太低的话,这会影响到其它州县的粮商贩卖粮食到京畿地。”

    蔡京道:“这学生也考虑过,但是京畿地目前存粮是非常惊人的,只要他们放出来粮食,今年是肯定不会缺粮食的,反倒是河北、淮南有一些地方存粮也不足,我们可以在那些地方抬高粮价,吸引粮商,只要计算好粮价和运费,那么就可以通过粮价来控制粮商手中的粮食。”

    张斐稍稍点点头,又想了想,又道:“你去将这计划告知王学士和三司使,毕竟他们现在对你的能力还不清楚,你现在需要表现一下自己。”

    蔡京心中一喜,立刻道:“多谢老师指点,学生感激不尽。”

    地主们是焦头烂额,但是商人却赢来了狂欢。

    虽说北宋不重农抑商,但却是重官抑商,官府对于商人管控还是非常严的,在百废待兴时,严格的规范,这是有助于商业发展,但是到了如今,就变得阻碍商业发展。

    因为你管得越多,官府捞钱的地方就越多。

    其实赵抃、富弼、司马光他们都不喜欢官府管控太多,这就是为什么赵抃上来,就立刻下达这个法令。

    王安石就恰恰相反,是什么都要管,但他不是说信仰这个东西,而是他要捞钱,道理还是一样的,这不管怎么捞钱,但是税务司的出现,也改变他的想法,税务司能够将税都收上来,那他其实也就无所谓。

    愈发多的商人,开始接受税币。

    不但如此,物价开始下降,尤其是手工艺品,因为官府不刮一成走,商人的成本降低,价格自然是走低。

    要知道如今都还在旱情中,这物价不涨反跌,可真是奇迹。

    三司

    “王相公,官家说了什么?”

    见到王安石来了,薛向立刻上去问道。

    他知道今天是王安石与韩绛去跟皇帝议事。

    王安石道:“今天官家只是跟我们谈论熙河战事,并且已经委派枢密使去西北坐镇,统管战事。”

    薛向道:“也就是说官家不打算从熙河撤兵。”

    王安石点点头。

    薛向又问道:“那关于仓库税呢?”

    “没有谈及此事。”

    王安石微微皱眉道:“不过我看官家肯定已经是拿定主意,要支持仓库税,但目前来说,官家没有不必要开这口,因为不管是皇庭,还是立***,都是在按照规矩办事。”

    为什么赵顼始终不就此事表态,不是不想装这逼,而是打仗这种事,不一定能赢的,只能寄望于王韶他们,所以他得给自己留有余地。

    “是吗?”

    薛向不禁面色一喜。

    王安石点点头。

    薛向道:“既然如此的话,我们得赶紧根据皇庭的法令,调整相关政策。”

    王安石道:“暂时先不要,朝中那些权贵还不服气,你现在就调整的话,那你又会成为众矢之的,你还嫌朝中弹劾你的人不够多吗?”

    薛向讪讪点了下头。

    正当这时,一个文吏出现门前,“启禀三司使,蔡署长有事求见。”

    薛向愣了下,“蔡署长?”

    王安石道:“是呀!这蔡京上任之后,我都还有与他怎么谈过。”

    薛向立刻命那文吏,将蔡京请进来。

    见到王安石也在,蔡京心中更是高兴不已,赶紧拱手一礼,“蔡京见过王相公,见过三司使。”

    王安石瞧了眼薛向。

    薛向道:“无须多礼。蔡署长有何事禀告?”

    蔡京立刻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二人。

    薛向点点头道:“如果可以这么干的话,那当然是可以的,他们一直在赌咱们粮食不足,如今我们还降低买,是能够打击他们的信心。”

    蔡京立刻道:“粮食署是属于事业官署,做得就是买卖,而且目前粮食是从国库里面借来的,卖不出去,这当然得调整价格,本也是理所当然的。”

    薛向眼中一亮,“是呀!你是粮食署,可不是官府。”

    王安石笑道:“这是张三教你的吧?”

    蔡京点点头道:“是的,在河中府,下官曾专门帮恩师处理此类事。”

    王安石又问道:“那这个计划是谁想出来的?”

    “这是下官想出来的。”蔡京道。

    王安石问道:“不是张三教你的?”

    蔡京忙道:“此事下官尚未跟恩师说,因为恩师比较在意政法分离,他之前就叮嘱下官,此番回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事事都跑去向他请教,以免贻人口实。”

    “嗯这倒像似张三的作风。”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但是在外面,如果有人问起来,你会怎么说?”

    蔡京迟疑少许,道:“我会说这是下官的决策,下官身为粮食署署长,是有权做此决定。”

    王安石满意地点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下官遵命。”

    等到蔡京离开后,薛向便道:“这蔡京还真是一个人才。”

    王安石笑道:“张三调教出来的徒弟,能是一个好人吗。”

    薛向呵呵一笑,又问道:“不过近日发生的事,与张三可有关系?”

    “我还未有去找过张三。”

    王安石道:“如果是司马君实,那定是张三出得主意,司马君实可没这魄力,但富公的话,可就不见得了。”

    心里也嘀咕道,也是时候去跟张斐见见。

    第二日,王安石便来到张家。

    “是你说服富公的?”

    王安石跟赵顼一样,也是开门见山地向张斐问道。

    富弼突然站出来,这确实令许多人都没有看明白。

    这到底是为什么?

    张斐绝对是一个嫌疑人。

    张斐无奈地笑道:“王学士可真是太抬举我了,就我这德行,能说服富公吗?”

    王安石当然知道富弼的性格,嫉恶如仇,又极富主见,真不大可能被张斐给忽悠,所以他也只是试探一下,呵呵道:“是呀!你也就只能糊弄一下司马君实那呆子。”

    张斐摇摇头道:“王学士说笑了。”

    王安石打量了下张斐,酸溜溜道:“你现在是翅膀硬了,也不需要我的照顾,说不定往后我还得有求于你啊!”

    你又不是没有求过。张斐立刻道:“王学士这话从何说起,我一直都是支持王学士的新政,因为我是认同王学士的理念,而不是说我要借王学士升官发财,这一点从未变过,以后也不会变得。”

    王安石点点头,对此倒也没有怀疑,因为在他眼里,张斐还真不是一个贪念权势的人,而且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态度,又道:“但如今公检法落入富公和赵相公的手里,这事情不好办啊!”

    他们两个都是反对新政的。

    张斐道:“我倒不这么看,我反而认为有富公和赵相公为王学士保驾护航,王学士现在可以更加从容的推行自己的政策。”

    王安石笑道:“他们会为我保驾护航?”

    张斐道:“当然会。因为他们只能管违法与否?比如说,青苗法并不违反律法,只有利用青苗法去敛财的,才是违法行为。故此,新政是能够得到更好的执行。”

    王安石还是有些疑虑。

    张斐心如明镜,道:“当然,我也会一如既往为王学士提供这方面的建议,确保政策不会被皇庭或者立***定义为非法。”

    王安石这才笑着点点头。

    如今张斐对他的作用是越来越大,张斐就是他在公检法内部最大的势力。

    他今日过来,就是要确保他与张斐的关系。

    对于张斐而言,这公检法越独立,他就越要加强与王安石的关系,因为政法分离,他只能通过王安石去推行政策。

    与张斐聊得一会儿,王安石便起身告辞了。

    刚刚出门,就在转角处遇到爱,哦不,遇到司马光。

    司马光瞟了眼张斐家的大门,笑道:“来巴结张三?”

    “随便你怎么想。”

    王安石倒也不否认,又反唇讥讽道:“君实啊,你看,你折腾这么些年,就还不如富公的一篇文章,赵相公的一道禁令。

    而且由此可见,你之前口口声声说公正、公平,实则是为了对付我,富公这才叫做公正,不但维护仓库税,也维护了我与薛向他们提出来的税币法案。你难道就不惭愧吗?”

    “我为何要惭愧?”

    司马光理直气壮道:“我可比你有自知之明,我从未说我这些年干得好,我也一直认为我无法胜任,别说富公,那就是比之苏子瞻、范尧夫,我也不如也。哪像你,好似天底下就你一个聪明人,就你一个人是对的。”

    言下之意,富弼干得比我好,那是应该的,我本来就不如他。

    王安石是目瞪口呆,这就没意思了,过得半响,他一挥袖子,“是呀!我与你争甚么。”

    言罢,就扬长而去。

    就这一点,他还真是反驳不了司马光。

    司马光确实是一直在举荐人才,是乐于当伯乐,就没有想过要位居高位,这回本也是提拔他当宰相的,但他却拒绝,举荐文彦博,理由就是他能力不足。

    他还真不是谦虚,他是真认为自己能不足,至少比不过文彦博他们,甚至他也清楚自己的才华是不如王安石的。

    他在评价王安石的时候,不是说王安石能力不足,也不是说王安石道德不佳,而是说王安石不懂得识人,这身边全是小人。

    “我稀罕与你争么?”

    司马光哼了一声,又径直去到张家。

    对于司马光的到来,张斐一点也不意外,这对冤家向来默契十足。

    “王介甫是来巴结你的吧?”

    司马光也是直截了当。

    张斐愣了愣,忙道:“当然不是,王学士怎么会巴结我。”

    司马光道:“怎么不会,如今富公站出来,他肯定感到害怕,他必须要笼络你。”

    张斐讪讪道:“也谈不上笼络。”

    司马光哼道:“你与王介甫的关系,我是最清楚的,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政法已经分离,而检察院也与皇庭一样,是完全独立的,你不再需要依靠任何人。

    而你身为检控官,又是公检法和法制之法的制定者,理应以身作则,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与他在背地里合作,如果让人知晓,公检法必将蒙受重创。”

    这就是他来找张斐的原因,因为他料想王安石肯定回来找张斐,但他认为公检法已经彻底独立,张斐应该疏远与王安石的关系。

    张斐笑道:“对于这一点,司马学士应该对我充满信心才是,因为一直以来,我才是那个最守规矩的人。”

    “这倒是得。”

    司马光点点头。

    张斐突然道:“我倒是觉得,目前压力全都在司马学士身上。”

    司马光忙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刑部可是负责公检法的人事安排,目前公检法推广的那么快,权力又越来越大,这人事若是安排不得当,也会出大问题的。”

    “这我知道,我也是很小心谨慎。不过。”司马光又是感慨道:“这回仓库税之争,倒是让我看清楚许多人。不瞒你说,我也认为仓库税激进了一些,但是他们的反应,也超出我的预计啊!”

    张斐笑道:“这我倒是觉得,无可厚非,起初多少有些不适应,但慢慢就会习惯。”

    司马光道:“看来你已经是胜券在握。”

    张斐摇头笑道:“司马学士的信息有些落后,此时早已经过了胜券在握的阶段,现在已经到了痛打落水狗的阶段。”

    隔日,挂有粮署的粮铺突然宣布,粮价从四十文一斗降低至三十八文。

    不多,就降两文钱。

    但就这两文钱,使得那些权贵地主是寝食难安。

    在这大灾之日,粮价不升反降。

    是欺负我们没有税币么?

    如果那些权贵、地主手握税币,那绝逼是要全部收购,跟我们玩这一手。

    仓库里面有多少粮食,我们还不清楚么。

    你在这吓唬谁了。

    那些权贵地主跳出来,掀起舆论战,这是阴谋,朝廷根本没有这么多粮食。

    正版书铺为了报纸销量,还聘请事务所,都将账目算清楚,以百分之五十的惩罚税来看,这粮价降低到多少才与这惩罚税平等。

    百姓一看,还有得跌!

    等!

    宁可当下少吃一点,也不轻易买粮食,现在买多少就是亏多少啊!

    所以,除粮行以外,整个京城市场却变得空前繁荣。

    因为货币增多,但是这些货币又不完全进入粮食市场,就连普通百姓,也不着急了,每天一百文钱工钱,只需买一斗粮食,就可以吃两三天。

    粮价下降,他们更加不紧迫,家里都不存粮,因为大家都知道粮价后面还会降,到时再买也不迟。

    他们可以有许多余钱,去购买其它货物。

    恰恰好,由于皇庭的禁令,其它货物,价格也都在下降。

    这两件事撞在一起,市场得有多繁荣。

    马帅王超他们,都已经笑哈哈了,货币增多,足球联盟是大为受益,以前农夫不看足球的,现在天天在郊外务工,空闲的时候也跑来看。

    最先扛不住就是那些中小主户,他们更加清楚,那些大地主几乎掌控着京畿地一半的粮食,关键他们的存粮是非常可怕的,而这回是要全部放出来,这种事历史上从未发生过,如果挨到最后,大地主放粮食出来,这粮价肯定是暴跌,自己的粮食可能想卖都卖不出去。

    他们必须要抢先一步将仓库里面的粮食放出来。

    白矾楼。

    在一个大包间内,只见四五个身着缎子长袍中年人,眼巴巴地看着樊颙。

    “樊老弟,兄弟几个可全指望你了。”

    “千万别这么说。”

    樊颙道:“我也是要缴仓库税的。”

    “但是你可以拿去酿酒啊!”

    “今年是情况极为特殊,曲院如今都已经被禁止酿曲,我们只能根据去年年末买下的量去酿酒。而这酿酒的粮食,去年我就向你们买了,这超出来的,那是要征百分之三百的酒税,那我还不如缴仓库税。”

    “他们不一定发现的了。”

    “税务司的手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多少人被罚的倾家荡产,谁敢去赌啊。”

    “那你这是见死不救。”

    “我没有见死不救,我这是力不从心啊,你们可以拿到市场去卖,如今旱情当前,这粮食不愁卖。”

    “如果我们都放出粮食,粮价必然暴跌,那我们可就亏惨了。”

    “这。”

    樊颙道:“那你们只能去求一人。”

    “谁。”

    “粮食署蔡署长,如今只有粮食署不用缴纳仓库税,而且根据法律规定,在京畿地范围内,粮食署最低也只能用三十五文钱的价格收购,就是不知道粮食署能够收购多少粮食。”

    没有办法。

    这些中小主户,只能跑去找蔡京。

    大哥!收了我们吧。

    蔡京也没有刁难他们,因为粮价是有限制的,只能是三十五文钱收购,这是确保粮食署不会操作粮价。

    但他不是全部收购,而是购买三分之一,或者一半,剩下让他们自己拿到市场去卖。

    而且不是给税币,是直接用铜钱购买。

    因为他们始终要防止,税币直接流入到这些地主手里。

    这些主户一看,我们上门求他,他都不给税币,给铜钱,这税币得多么坚挺啊!

    这些中小主户开始投诚,立刻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

    这么一来的话,市面上拥有的粮食,就可以挨到秋初。

    等到秋初一波惩罚税上来,朝廷又可以挨上一段时日。

    朝廷的权贵们是面如死灰,他们现在甚至怀疑皇帝是不是故意不吭声,其目的就是给他们希望,然后最后一波再收割他们。

    你们真是好狠心啊!

第七百五十五章 搅屎棍登场

    在那场鸿门宴后,朝中权贵们,只是象征性的将粮铺的粮食全部售尽,然后便选择关门,摆出一副死磕到底的架势。

    不卖也不违法啊!

    不就是仓库税么,我交就是了,什么玩意啊!

    之后就只有与粮食署合作的粮铺开门营业。

    然而,这才时隔两月多,城内的一些粮铺陆陆续续又开始开门营业,定价三十八文。

    同时蔡京将粮价调到四十文。

    倒也不是说大发善心,而是因为朝廷的粮食确实有用,只能是关键时候应急的。

    这么一来,那些迫于生计,参与以工代赈计划的百姓,当然是选择上这些粮铺买粮食,到底便宜两文钱。

    但也只有他们。

    大多数百姓还是不买账。

    就这?

    毫无诚意。

    他们认为粮价还会再跌的,即便要买,也是一天两天的买。

    大家都知道,还有很多粮食没有放出来的。

    这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以前越是这种时候,这些大地主们就越捂住粮食不卖,不以最低价将百姓的土地都吸干,那是绝对不卖的。

    但此一时,彼一时。

    你们不是爱囤积粮食么?

    你们囤呗。

    我们宁可是顿顿喝粥,我们也不买。

    真别说,有些百姓还真就是这么想的,他们还拼命地劝别人也别买。

    然而,随着这些中小主户开始对外售粮,那些大地主也渐渐扛不住了。

    他们真的开始着急了。

    因为他们知道,这么下去的话,朝廷绝对能够撑到秋初,关键没有引发恐慌抢粮,大家还都还紧着买。

    任店!

    “完了!全完了!”

    刘屏望着楼下那一家家新开的粮铺,顿时就泄了气,瘫倒在椅子上,双目渐渐无神。

    曹怀道:“刘兄,上面上面怎么说?”

    “上面?”

    刘屏瞧他一眼,“上面,呵呵,我昨日想去问问问,还被他们给骂了出来,他们现在也就能冲着我来发火。”

    陈湘道:“如今怎么办?灾荒之年,粮价才卖三十八文钱,就还不如青黄不接之际,忒也低了,让咱们卖粮,也不能这么搞啊!”

    曹怀心一横道:“要不这样,咱们花钱高价将那些中小户的粮食全部买来?”

    刘屏、陈湘同时望着他。

    好似说,你买?

    其实那些中小户地主之前就暗示过他们,自己愿意将粮食卖给他们,你们要不买,那我们就对外出售,我们可是撑不住了。

    但他们也不傻,目前局势对他们非常不利,此时要大肆进购粮食,只要朝廷挨到秋初,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些权贵可都非常势利,怎么可能愿意帮助这些中小户承担风险。

    皇宫。

    “大娘娘,王家,李家那边又来人了。”

    高太后小心翼翼地向躺在塌上的曹太后言道。

    曹太后在女婢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来,“什么事?”

    高太后讪讪道:“还是关于仓库税的事,他们希望官家可以通融一下。”

    曹太后道:“这仓库税,老身也听说了,这又不是抢他们的粮食,只是让他们将粮食拿出来卖,他们家能吃得下那么多粮食吗?”

    高太后道:“可是他们说,这时日太紧迫,根本就卖不完。”

    曹太后道:“那你去问问他们,想让老身怎么去跟官家说,说咱们大宋的外戚个个家里存着几十万石粮食,卖都卖不完,给他们通融一下?若是官家问老身,外戚存这么多粮食是为什么,你叫老身如何回答?”

    高太后又道:“但是宗室那边也有诸多怨言?”

    曹太后摆摆手,不以为意道:“不打紧的,他们怨也就只是怨这一时,到底官家不是要抢他们的粮食,也不是要少给他们的粮食,而是让他们将粮食给换成钱,以后就会慢慢习惯的。”

    顿了顿,她又道:“还有,你再去跟昌王说一声,这又是灾情,又是战事,官家已经好些天没有睡好觉了,让他可千万别给兄长添麻烦。”

    言下之意,就是让昌王赵颢以身作则。

    “是。”

    赵府。

    “赵宗正。”

    一众官员见到赵文政进来,纷纷站起身,眼神迫切地看着他。

    赵文政坐了下来,长叹一声,道:“这皇宫里面,你们就别抱希望,太皇太后已经发话,无论是宗室,还是外戚,都必须要遵守仓库税。”

    “啊?”

    一众官员不禁面面相觑。

    孟乾生道:“可是宗室是归宗法管,不应受到立***的约束。”

    宗室外戚违法,一般是不交给司法机构,而是由宗正寺审判,赵文政就是干这事的。

    但是侦查方面的话,就还是司法机构。

    假设检察院查到赵颢违法,但一般不会交给皇庭来审,之前赵顼改制,没有涉及到宗正寺,也就是说这一点并没有改变。

    赵文政道:“话虽如此,但是你们不要忘记,这仓库税的理由,是担心他人谋反,这个罪名,就连宗室亲王也背不起啊!”

    大理寺、开封府也都审过宗室的案件,主要就是谋反案,一旦涉及到谋反案,皇帝就不会交给宗正寺来审。

    这回勋贵为什么这么恐慌,就是因为仓库税的定义,一旦被税务司查出来,如果数额惊人,那就有谋反的嫌疑,肯定是要对此调查的,那就不一定是宗正寺来管。

    关键赵顼对于宗室不好,因为他爹在世的时候,就经常被宗室欺压,他即位就一直在削减宗室,导致他们对赵顼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

    这就是为什么宗室外戚跑去问曹太后,希望能够给他们一句明话,虽然就制度而言,皇庭是管不着他们的,但是这里面可能涉及谋反,这令他们很害怕。

    可是两宫太后都不是吃素的,她们心里非常清楚,此番天灾对于皇帝的名誉是有影响的,仓库税是有利于稳固皇权的。

    关键还是这个仓库税设计的比较有趣,免商税,鼓励大家赚钱,你别囤着,粮食不卖钱,那就是用来造反的呀。

    得知这个结果,在坐的官员,不禁感到有些绝望。

    “可如今这粮价怎么去卖?”

    “目前还不知道这灾情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要是将粮食都卖了,咱们到时吃啥?”

    赵文政道:“你们要怕灾情的,那就缴仓库税,反正也只是收一半走,要是怕亏的话,那就卖了。这事你们也别来找我,我现在也头疼得很。”

    这上面靠不住,他们又开始讲起了道理。

    京城十几个颇具名望的乡绅跑到立***,向富弼表示这义庄又该怎么算?

    希望通过义庄得到豁免权。

    虽然义庄是范仲淹的杰作,而富弼生平最敬重的就是范仲淹,但是富弼在这事上面,并没有给范仲淹一丝颜面,果断给拒绝。

    道理很简单,你如果真想照顾乡里的宗族,可以将粮食换来的钱存入义庄,他们可以拿去买粮食啊。

    另外,你可以直接送粮食给他们。

    根据仓库税而言,假设你将家里的十万石粮食全部送给乡亲们,你是不用交税的,也不怕被罚。

    因为在听证会上面说得非常清楚。

    税务司主要是看,这粮食的使用权和最终利益的走向,你送给别人,来逃避惩罚税,那是可以的,但只要税务司发现,你送出去的粮食,最终利益却是落入你的钱袋,亦或者是你在使用这粮食,那你就要被罚。

    还有就是,这两个法案如今已经是立***权威的象征,富弼是不会轻易松口的。

    事到如今,权贵们也知道是回天乏术,于是越来越多的主户将粮食拿出来卖。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柴家大院的老树上,乌鸦是嘎嘎乱叫,给院中传出来的哀嚎,增添了一丝悲凉。

    但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望着眼前如棋盘一般整齐的粮仓,是嚎啕大哭,“粮食!老夫的粮食啊!啊——!”

    喊着喊着,那瘦弱的身子在晚风中,是摇摇欲坠。

    “爹爹!”

    “爷爷!”

    身后几个年轻人立刻冲上前来,搀扶住老人。

    “爹爹,粮食没了就没了,咱有田地啊!只要田地不丢就行。”

    “爷爷,父亲说得是,咱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几个后辈的打气,老人突然站直身体,“说得对,咱有田啊!万顷土地,这一年光景就能收回来么。怕什么。”

    “是呀!咱怕什么。而且往后咱买多少土地,谁也不能说半句。”

    “说得好!区区粮食算得了什么,咱拿粮食去换钱,再拿钱去买田地,咱家的粮食只会越来越呜呜呜,粮食啊.老夫活到这把年纪,这粮仓里面一直都是满满的,从来没有空过,老夫愧对列祖列宗啊!”

    终于!

    这些权贵彻底放弃挣扎,将这仓库内的粮食尽数拿出来。

    他们可不敢赌税务司查不到,因为代价实在太高,一旦查到,也许就不止是罚钱这么简单,万一扣上谋反的罪名,那就是***光的节奏。

    这也是有史以来,地主们开始清空自己的粮仓。

    于是乎,一番盛况出现在京城的郊外。

    天不下雨,可条条道路上都堆满了粮食,是一眼望不到头。

    这粮食多得真的是令人头皮发麻啊!

    就连权贵自己都被吓到了。

    朝中大臣们也纷纷跑来到郊外观看这一番盛况。

    可见,这天灾之下,是必有人祸。

    张斐也携妻来到郊外视察,举目看着道路那看不到头的粮队,不免感慨道:“有些时候,我真是不明白,他们存这么多粮食,又不卖钱,留着干嘛?”

    许芷倩道:“或许是因为喜欢吧。”

    “喜欢?”

    张斐偏头看向许芷倩。

    许芷倩点点头道:“以前爹爹在许州当官的时候,我就知道当地有一个大地主,每天没事就去粮仓看看,他家四十多个粮仓全都是满的,只有多出来的才会拿出去卖,据说粮仓要是不满,他就睡不着觉。”

    张斐笑道:“原来如此。”

    这民以食为天。

    古人对粮食一直都有着崇高的信仰,甚至不少人都有一种恋粮癖。

    他们捂着粮食不卖,还真不是说个个都是囤积居奇,还就是喜欢。

    但是想着要被白白罚掉五成,那就还是卖了吧。

    走着走着,忽然在一个茶棚下,遇见蔡京。

    “恩师,师娘。”

    蔡京赶忙上前行得一礼。

    “蔡京,你怎在这里?”

    许芷倩好奇道。

    蔡京道:“我刚刚跟一些地主谈完生意。”

    “生意?”

    许芷倩疑惑地看着蔡京。

    蔡京道:“他们会将一半的粮食以三十五钱的价格出售给我们粮食署,但我们粮食署的必须确保粮价稳定在三十八到四十文钱。”

    许芷倩听罢,当即愠道:“这些人真是可恶,宁可便宜官府,也不愿意便宜百姓。你没有答应他们吧?”

    根据汴京律师事务所的预算,粮价是要跌到二十五文钱之内,主要原因就是他们的存粮太多,但如果权贵们先将一半的粮食出售给粮食署,同时让粮食署不放粮食出来,那他们就底气稳住粮价。

    蔡京立刻向张斐递去求救的讯号。

    张斐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如果地主以三十五文钱的价格对外出售,百姓是不会买的,一定会等下去的,粮价只会进一步下跌,但是粮价不能太低,这要是太低的话,谁还会去种粮食,地主种粮食也是需要成本的,到时就是两败俱伤,这就是为什么粮食署要确保粮价不低于三十五文钱。”

    许芷倩撇了下小嘴,不屑道:“这粮价被炒到七八十文钱的时候,怎就没有人告诉我这些道理。”

    张斐干笑几声,冲着蔡京使了下眼神。

    蔡京立刻借故溜了。

    这蔡京刚走不久,又遇到侯东来。

    “老侯,你怎么也在这里?”张斐好奇地问道。

    侯东来道:“哦,我去煤场那边谈买卖。”

    张斐忙问道:“什么情况?”

    侯东来道:“近日煤价涨的厉害,咱活字作坊的成本一直在增加。”

    许芷倩纳闷道:“这使节煤价怎么会上涨?”

    侯东来道:“夫人没有发现么,最近这郊外新增了几十家铁作坊,买煤的多了,煤价就上涨。”

    许芷倩又问道:“为什么会增加这么多铁作坊?”

    侯东来道:“跟着这些工程有关系,需要很多工程工具,还有就是,许多百姓不种田,都来工地上务工,工钱还不低,这茶肆、酒馆的买卖都好了不少,也消耗了很多煤。”

    正当这时,对面走来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道:“哥,我想留在成立务工,不想回去种田了。”

    年长地诧异道:“为啥?”

    “咱家里那几亩地,勉强才能活着,在城里务工,还能攒一些钱,又不担心天灾,这不好么?”

    “你傻呀!这活总有做完的一天,到时没人请你,那不得饿死。”

    “咱如今学些手艺,咋就找不到事干。”

    等到这兄弟二人远去之后,许芷倩道:“这倒是像极了当年的河中府。”

    张斐只是微笑地点点头。

    随着权贵们释放出粮食来,这动荡的局面总算是安定下来,但百姓却是一肚子怨言。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权贵们将半数粮食直接出售给粮食署,他们所渴望的低粮价,已经是渐行渐远。

    他们能不骂地主吗。

    宁可低价出售给粮食署,也不给我们,是他们整你,又不是我们,真是生的贱。

    一群欺软怕硬的狗东西。

    但百姓也没有办法,骂归骂,这粮食还是得买,关键这买粮食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多。

    粮价又上涨了,最终还是稳定在四十文钱,当然,这也是粮食署要求的。

    这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皇帝。

    他暂时是可以松一口气,到底这内部是稳定下来。

    “哈哈,一个小小仓库税,便让解决了这千古难题,了不得,了不得啊!来来来,朕敬你一杯。”

    “等会。”

    张斐端起杯子来,却没有喝,而是道:“陛下,这功劳咱得分清楚。”

    赵顼问道:“怎讲?”

    张斐道:“真正解决问题的其实不是仓库税,而是陛下的决心,陛下当居首功。”

    赵顼笑道:“你就别拍马屁了,首功就免了,只要不算朕是头号罪人,那朕就心满意足了,来来来,干。”

    “我敬陛下。”

    一杯酒落肚,赵顼突然道:“朕昨日与三司使论事时,三司使说只要旱情不持续到秋初,那么今年的税收,可能都不会降低,原因就在于民间多出许多商铺来。”

    张斐点点头道:“因为百姓都上来务工,不再是自给自足,都需要花钱去买,再加上皇庭前些天的那道禁令,使得小作坊开始增多,商税会得到迅猛的增加,我预计今年的财政收入会比去年多很多。”

    “多很多?”赵顼问道:“但是百姓所得的钱,也都是朝廷发给他们的,莫不是正如当初三司使所言,这一千贯能够撬动数千贯?”

    “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但这不是主要原因。”

    “那主要原因是什么?”

    “就是钱币。”

    张斐道:“地主释放出大量的粮食,但他们也得到充足的货币,但他们花钱的地方又不多,我预计在年底的时候,市面上钱币会出现匮乏的情况。

    今年交税,百姓一定是多用实物,而不会用货币交税,包括朝廷发出去的税币,只要这税币不收上来,朝廷今年就是纯赚几百万贯,然后在明年后年,税币才会慢慢上缴给朝廷,但也不一定,还得看市面上钱币的情况,如果工商业发迅猛,税币可能就会延期,河中府的情况就是如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赵顼听得极其亢奋,不由得又瞧了眼老天,心道,老天爷,你可一定得下雨啊!

    要是来一场雨,那就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如果总是旱下去,那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啊!

    张斐似乎看出他所想,道:“陛下如此仁义为民,老天爷定会被感动的。”

    赵顼却没有太多信心道:“但愿如此吧。”

    但张斐很有信心,因为他知道这场旱灾是不会持续一整年的,所以他们才敢这么做。

    要是旱个两年,他可能都会成罪人。

    赵顼突然道:“对了,三司使还给朕提了一个想法。”

    张斐问道:“什么想法?”

    赵顼道:“他希望能够扩大城池,让更多的商人建造商铺,这样能够给更多人提供生计,正好,正好朕也想将皇城扩大一些。

    他说只要朝廷将地先规划好,然后出售给商人建造商铺,即便花钱购买皇城边上的民宅民铺,朝廷还会有钱赚的,并且商税还会增多不少。”

    张斐一听就明白,这是要玩房地产,这边拆,那边建,那当然是赚钱的,不过这也像极了薛向的作风,他在河中府也是这么玩的,不过那边玩得是盐钞、茶马,道:“这当然是可以的,但是不是等到灾情以后再说。”

    赵顼点点头道:“这是当然。”

    扩大城池,那倒没什么,关键你要扩大皇城,呵呵,那些大臣正一肚子怨言没处发,你这时候要扩大皇城,不骂的你狗血淋头,那真就有鬼了。

    张斐又道:“另外,皇城可以扩大一些,但没有必要扩大城池。”

    赵顼问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因为我不觉得,再过两三年,谁还能打到京城来,在城外面建就是了,没有必要将城墙也扩大,浪费钱,反正我朝也不宵禁。”

    这话赵顼听着很爽,是呵呵直笑。

    正当这时,一个内侍走了过来,在赵顼耳边嘀咕了几句。

    赵顼听得眉头一皱,是狠狠地捶了桌子,“岂有此理。”

    张斐问道:“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赵顼瞧了眼张斐,心有余悸道:“当初真是幸亏听了你的话,没有与西夏开战。”

    张斐听罢,道:“难道辽国有动作?”

    赵顼点点头道:“方才澶州传来消息,辽国打算派一名特使出使京城。”

    张斐听罢,稍稍松得一口气,他还以为辽国出兵了,道:“会不会是因为别的事。”

    “可能性很小。”

    赵顼摇摇头道:“因为辽国是很少派特使出使京城,一般都有问题,都是在边州洽谈,所以十有八九,是因为熙河拓边。庆历时,我朝与西夏刚开战,他们就来趁火打劫,提高了岁币,这回定是要故技重施,趁火打劫的同时,阻碍我朝对西夏用兵。”

第七百五十六章 攘外必先安内

    其实不管是最初的匈奴,还是之后的突厥,以及现在的契丹,他们在外交方面,都还是颇有建树,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种莽夫形象,二话不说就是干。

    哪怕是后来的女真,也是通过外交灭掉辽国的。

    在宋朝建国初期,也就是太祖太宗时期,当时就是要收复燕云十六州,那辽国就是采取扶植西夏,制衡宋朝。

    但是在澶渊之盟后,辽国与宋朝的关系缓和,又与西夏发生冲突,也就是李元昊时代,外交策略就改为减少对西夏的支持,加强对宋朝对的关系。

    不过李元昊也非常聪明,随着接连战胜大宋和辽国,马上就改善与两国的关系,以为他知道小小西夏是无法同时跟辽国和宋朝对抗。

    在后李元昊时代,辽国眼看着宋朝动作频频,而西夏又呈现弱势,于是又调整方针,开始对西夏支持,但同时保持与宋朝的亲密关系。

    尽量让宋朝将国力损耗在西夏土地上,从而保持辽国对两国的优势。

    为什么宋朝灭不了西夏,还真不是说打不赢,毕竟国力碾压西夏,耗也能将西夏给耗死,就是因为宋朝只要大规模出兵西夏,辽国必然会调集重兵在边境,随时南下。

    但由于燕云十六州大部分地区都在辽国手里,宋朝不得不囤积重兵去防守,这就需要耗费大量财政。

    同时,还有岁币对于宋朝财政的消耗。

    宋朝永远都没法全力去进攻西夏,无论开战与否,始终是要面临两线作战的窘境。

    这回宋朝在熙河搞出这么大的动作,辽国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宋朝慢慢去围剿西夏,必要要派人搞些动作。

    得亏灾情刚刚缓和一些,否则的话,赵顼真的得抑郁症的,一出问题,全都来了。

    真是日了狗了。

    但即便如此,赵顼依旧是感觉很有压力,关键是熙河地区还在交战之中,目前不知胜负。

    张斐也感受赵顼承受的压力,于是道:“陛下,这国与国之间,我们不能寄望于辽国会大发善心,或者说念及旧情,任由我们消灭西夏,换作别人都会这么干,这无关道德,只关乎利益。

    所以我始终是建议陛下,一定要做好同时应对两国的准备,以备不时之需,但也必须要利用外交斡旋,尽量避免我军两线作战。”

    赵顼稍稍点头,又问道:“那你认为朕该如何应对?”

    “强势。”

    张斐道:“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陛下现在都应该更加强势,否则的话,又会跟三个月前一样,腹背受敌。反正陛下已经决定在西线转为防守,也没有打算现在就伐夏,那么就不需要太过担忧辽国趁火打劫,我们自己先将火给灭了。”

    赵顼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当初也幸亏是听了你建议,不然的话,我们又将受制于辽国。不过此事,暂时不要说出去,目前这是皇城司传来的消息,他们还都不知道,以免那些人又生侥幸,给赈灾添乱。”

    张斐点点头,“我知道了。”

    与赵顼交谈完后,张斐出得皇宫,上了自己的马车,嘴角微微露出笑意来,自言自语道:“如果一项制度,未有经历过战火的淬炼,那是一定不会稳固的。”

    车外的李四突然道:“三哥,我们现在去哪?”

    张斐道:“回家吧。”

    “是。”

    可行得一会儿,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什么事?”

    张斐掀开车帘来,但见一个检察员站在马车旁。

    “张检控,许主检让你去一趟检察院。”

    “我知道。”

    来到检察院,但见许遵、陆佃坐在里面。

    “张检控来了。”

    陆佃起身一礼。

    张斐拱手回得一礼,又问道:“出什么事了?”

    许遵道:“是这样的,最近那些学生在外查到一些官吏利用灾情贪污受贿。”

    张斐惊讶道:“真的吗?”

    陆佃道:“张检控,灾情之下,有人浑水摸鱼,是很常见的。”

    “我知道。”张斐点点头,又道:“我只是惊讶,那些贪官污吏是不是太嚣张了一点,都不遮掩一下,竟然被几个雏鸟给查到,这跟我印象中的贪官不一样啊!”

    “呃。”

    陆佃无言以对。

    许遵道:“这些事你就先别纠结了,关键在针对贪官污吏的惩罚,存有诸多矛盾,主要是之前每任君主,都有针对这一情况下达敕令,有些很宽松,只是做降职处理,但有些又很严格,做死刑处理。倘若就只有一个的话,那我们倒是好做决断,但是这人数一多,可就必须得规范行事。”

    张斐沉吟少许,道:“我们检察院应该强势一点,全都以最严格的惩罚来进行起诉,死刑就死刑,反正最终判决又不是我们检察院,如此就能倒逼立法会对此立法。”

    许遵眼中一亮,点点头道:“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突然,一个文吏来到门前,“张检控,王相公来了,说是有事找你。”

    “今天咋这么多事。”

    张斐小声嘀咕一句。

    许遵道:“你先去看看什么事,这事我们待会再聊。”

    “是。”

    “今日我来找你,是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王安石开门见山道。

    张斐忙道:“什么事?”

    王安石道:“是关于煤炭的事。”

    “煤炭?”

    “嗯。”

    王安石点点头道:“根据三司和户部的观察,发现近日煤炭变得紧缺,但通常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深冬时节,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因为商业繁荣。”

    张斐忽然想起侯东来也曾说过此事,点点头道:“我也有所耳闻。”

    王安石道:“未来如果商业更加繁荣,那么所需煤炭肯定会增加许多。”

    张斐道:“王学士是想控制煤炭?”

    王安石点点头道:“虽然目前许多煤炭都是商人、豪绅在开采,但其实根据制度而言,山泽渔业皆是属于朝廷的。

    而在真宗皇帝时期,曾对煤炭征收高昂的过税,结果导致来京城的煤炭骤减,收税是行不通的,只有国家自己开采。”

    这钱国家来赚,你们都给我滚一边去。

    张斐道:“但是榷盐制度,已经告诉我们,自己开采,只会滋生腐败。”

    王安石道:“不是有你们公检法监督吗?”

    张斐笑道:“告诉王学士一个小秘密,我们已经查到在此次赈灾过程中,有许多人在浑水摸鱼,贪污受贿。”

    王安石震惊道:“当真?”

    张斐道:“目前都只是一些小官小吏。”

    王安石兀自眉头紧锁。

    你妹的。

    利用灾情贪污,就是不给我王安石面子啊!

    张斐又道:“我想说的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公检法也不能压制住他们内心的贪婪。”

    王安石问道:“那你又何建议?”

    张斐道:“跟酒曲一样,由国家出资,与商人进行合作开采,但必须由商人来全权主导,至于税的话,肯定是要交的,但也是从利润中收取,过税什么得,全都免了,如此就能降低煤炭的开采成本,促进商业繁荣。”

    王安石点了点头。

    入夜不久。

    韩府。

    “陛陛下。”

    韩琦在儿子地搀扶下,慢慢从后堂走出来,见到厅内那个坐着的年轻人,不免有些诧异。

    来者正是皇帝。

    皇帝突然跑自己家来,而且还是在晚上,这真是太令人害怕了。

    韩琦寻思着,我家的粮食,也全都拿了出去,老夫最近很是低调啊!

    见到韩琦,赵顼是立刻起身,制止要行礼的韩琦,一脸关心地问道:“韩相公身体可好。”

    韩琦忙道:“蒙陛下挂念,身体倒是比之前好一些,但这顽疾难治啊!”

    赵顼道:“韩相公一定要珍重身体,朕还需要韩相公的辅佐。”

    韩琦呵呵道:“如今我朝是人才辈出,后起之秀,一个比一个厉害,早已不需要老朽了。”

    “并非如此。”赵顼摇摇头道。

    韩琦稍稍一愣,又向儿子道:“你先回屋去。”

    “是。”

    韩忠彦向皇帝行得一礼,便离开了。

    等到韩忠彦离开后,赵顼便将辽使一事,告知韩琦。

    韩琦闻言长叹一声,“不瞒陛下,此事在老臣意料之中,也是老臣反对熙河拓边的主要原因。”

    赵顼道:“可是如果不灭西夏,我大宋始终就要受制于辽国,韩相公难道就不觉窝囊吗。”

    韩琦沉默了。

    赵顼急切道:“这里只有我君臣二人,韩相公有话不妨直说。”

    韩琦叹了口气,“其实陛下所忧,老臣哪能不知,其实富彦国心里也都非常清楚,但是.但是自从澶渊之盟后,河北军备废弛,军心涣散,根本就不是辽军的对手,倘若开战,那是必败无疑,到时只能用京师禁军来防卫。”

    “什么?”

    赵顼不禁骇然,又是激动道:“韩相公既然知道,为何在经略河北时,不加强军队训练?”

    韩琦只是叹道:“老臣无能,令陛下失望了。”

    赵顼愣了下,道:“韩相公先莫叹气,朕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韩琦瞧了眼赵顼,犹豫半响后,才道:“自澶渊之盟后,马知节、曹玮、王德用等武臣被排挤,之后又是数十年没有战事,武备皆废,将士们早已丧失斗志,已无一战之力,与京东东路清平军也差不多。而河北财政,也被那水患弄得是疲惫不堪。”

    是那连草寇都能威胁的清平军吗?

    赵顼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想起这事,他就恨得牙痒痒。

    韩琦又道:“目前我朝唯一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就是西军,一旦西军被西夏拖住,就根本无法防御辽国南下。”

    语气中充满着绝望。

    他也好,富弼也罢,其实都不是那种怂人,许多人就看历史结果,总是觉得他们太过担心,实则不是。

    富弼在外交上对辽国那是非常强势的,宁死也寸土不让,但要说到开战,富弼又是坚决反对。

    原因很简单,就是他们太清楚禁军的战斗力。

    打不过啊!

    但这种事情,他们也不好跟皇帝明说,因为这里面涉及到皇帝与武将,文臣与武将的利益纠葛。

    澶渊之盟后,主和派占得上风,能打得武将都受到排挤,属于自废武功。

    可要不压制武将,又怕重现唐朝节度使的情况。

    他们其实也很无奈。

    要不是韩琦已经彻底离开朝野,再加上皇帝亲自上门,他也不会说得这么明确。

    从韩家出后来,赵顼仰面长叹一声,过得片刻,他将身旁的护卫叫过来,“你立刻派人去京东东路,看看那边的皇家警察训练的怎么样,如果训练好了,就让殿帅去河北训练皇家警察。”

    “卑职遵命。”

    之前赵顼一直还是有些犹豫的,对于仓库税始终未有表态,还是给自己留有余地,也就是说保留与西夏开战的选项,但如今这辽使一来,以及韩琦的忠告,让他是彻底死心,西线肯定是要采取比较保守的战略,先发展国内,以及集中精力应对辽国的威胁。

    第二日,他突然下旨给宗正寺,表示往后宗室外戚若是逃税漏税,全都将交由公检法来审理。

    这里面当然就包括仓库税。

    这也是赵顼首次表明态度,并且是直接拿宗室外戚开刀,态度十分强硬。

    在这个关键时刻,他是必须要强势起来。

    两个月前,他就只是稍稍迟疑下,内部势力就开始全方面向他施压,到时在应对辽国问题上,万一内部又躁动起来,那他又面临内外双重压力。

    先将这事给定了,不能变了,别再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当然,之所以拿宗室开刀,也是为了财政,没有钱怎么打仗。

    这回也真是狠了心。

    他一狠心,权贵顿时就死心了,也不做他想,家家户户各留五百石过日子,其余的全都卖了。

    仓库税?

    不可能交的。

    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交啊!

    凭什么啊!

    百分之五十,你们怎么不去抢。

    而工部经过前期的一番手忙脚乱后,也终于出台一份算是比较完善的计划,确定以巩固河道为先,其次,则是修建公检法的官署,最后,才是兴修水利工程。

    因为水利工程是需要实地勘察的,但是灾民是等不起的,他们需要立刻获取生计,这个是放在最后执行。

    南郊外。

    文彦博、吕公著、司马光三个老头来到郊外视察民情。

    一看,道路上还是拥挤的粮食队。

    “这都已经过去多少天,怎么路上还有这么多粮食?”

    司马光不禁都纳闷了。

    文彦博笑道:“这你得问晦叔,听说他家的粮食现在也都还没有运完。”

    “还请文公高抬贵手。”

    吕公著拱拱手,又道:“有不少人估算他们仓库里面的粮食,至少是相当于京畿地一年的收成,这同时放出来,一时半会肯定运不完。”

    一年?司马光听得是直摇头,又道:“不过真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仓库税能如此顺利的执行下来。”

    他以前总是认为不缺良法,就缺执行力,做不到,这仓库税刚出来时,他也认为这绝对做不到,但没有想到,还真就给拿下,虽然中间也是一波三折,但也超出他的预计。

    吕公著道:“要真说起来,这仓库税其实并不过分,就是让你将粮食拿出来卖,在咱们京畿地,粮食怎会卖不出去,还不收商税,如果稍微有一点过分,那是肯定执行不了的。”

    司马光稍稍点了下头,心知,这都是张三的功劳,他的法案永远让人疼,但又说不出口。

    不像范仲淹、王安石他们,都恨不得一竿子插到底,结果都是以失败告终。

    说话时,忽闻前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三老举目看去。

    文彦博微微一惊,“这里何时多出一个小镇来?”

    但见前面有着茫茫多的草棚、木棚,还有几栋建筑物耸立在其中,看似像一个小镇。

    吕公著道:“这是皇家警察在南郊的总署,正好这附近还在兴修河道,故而有大量的工人在附近干活,如今他们的衣食住行,全都得花钱,于是越来越多的商贩就来此做买卖。”

    文彦博点点头道:“好像最近确实多出许多商贩和工匠,在灾情之年,这真是极为罕见。”

    吕公著道:“何止罕见,是从未有过的,这看上去哪里像似有灾。”

    司马光道:“但是也没有朝廷在灾情刚刚蔓延时,就发数百万贯来赈灾。这只是一时的,到时百姓回家务农,这些商贩也会消失的,而且今年灾区的税收估计是会锐减,因为收上来的,全都是税币,明年财政肯定负担更重啊。”

    吕公著道:“但是三司使在听证会上面,说得也很清楚,朝廷发一千贯,可以牵出上万贯。”

    司马光道:“就算牵出上万贯,利润也没有那么多,这钱转来转去,也就那么多。”

    文彦博也点点头道:“君实说得是,说到底,这都是朝廷发钱变出来的呀,明年财政压力肯定不小。”

    为什么灾情时候,会这么繁荣,就是钱砸出来的,光京城就得砸出十几万的消费者,这买卖能不繁荣吗?

    关键工钱给得还不低。

    亏得肯定还是朝廷。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产量也在增加,因为消费群体增多,产量就得跟上,这就是多出来的财富。

    说话间,他们来到那个“小镇”,忽然一个检察员和四个皇家警察径直去到那个临时的赈灾署。

    可过得一会儿,但见他们就带着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什么情况?

    就这么丝滑吗?

    文彦博他们是面面相觑。

    被带出来的可不是吏,而是官员,虽然是最低级的那种。

    文彦博赶忙喊道:“什么事?”

    那官员似乎认得文彦博,急忙喊道:“文公救命啊!下官是被冤枉的。”

    检察员和四个皇家警察也意识到这老头是谁,赶忙抱拳一礼。

    “无须多礼。”

    文彦博又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检察员道:“回文公的话,此人涉及到贪污赈灾款。”

    “是吗?”

    文彦博不禁一惊,这真是顶风作案。

    那官员拼命解释道:“文公莫要信他,这账目户部是盯着的,本官纵使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啊。”

    检察员道:“你是没有直接贪污,但是我们发现招工名单上与实际干活的相差二十多个名额,如今那些人全都被我们逮捕,而他们都指证是你安排的。”

    文彦博顿时反应过来,一天一百文钱,二十个人头就是一天两贯钱,一个月就六十贯,对于他们这种小官而言,也能改善生活,道:“我就只是随便问问,你们赶紧带他去审问吧。”

    那官员一听,顿时面如死灰。

    他们走后,文彦博叹道:“公检法如此强势之下,他们竟然还敢浑水摸鱼,这人的贪念真是可怕啊!”

    吕公著却道:“估计这在以前,都是常态,他们也没有想到公检法会调查这种小事。”

    二人说着,忽见司马光双手没入袖中,神态一场紧张。

    文彦博问道:“君实,你怎如此不安,这事不会跟你有关系吧?”

    司马光忙道:“我是担心其它地方,这么一大笔钱扔出来,肯定有不少人铤而走险,齐熙业他们能不能应付得了。”

    这是公检法出现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扩张。

    不过作为先头部队的皇家警察,还算是比较顺利。

    说来也真是有趣,多亏王安石,多亏青苗法。

    这灾情以来,青苗法对于百姓而言,就成了索命绳,官员也不敢不要,只能是逼得百姓家破人亡。

    而马小义、符世春他们一到,直接就暂停青苗法的要债,这立刻就赢得百姓的信任。

    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徐州。

    刚刚挂上招牌的警署,立刻就是热闹非凡。

    只见一群地主坐在警署拍桌子,一群老农站在旁边垂着脑袋。

    青苗法只是其次,关键还有民间的高利贷。

    皇家警察已经立了人设,要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被逼债的百姓就跑来找皇家警察求助。

    皇家警察现在根本就无暇顾忌灾情,成天都在处理债务问题。

    符世春突然从里屋走了出来,向那些文职警察问道:“都记录好了吗?”

    “已经全部记录好了。”那警察点点头。

    “别吵了!”

    符世春喝止那些喋喋抱怨的大地主,道:“我们警署并没有审判权,而目前官府也没有了判决权,还得等皇庭和检察院来了之后,再做定夺。”

    一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哥道:“但是符主簿,这借契已经到期,再拖下去,利息只会更高。”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大财主站起身来,“咱可以等皇庭,但利息也必须得算。”

    这边地主一点也不畏惧公检法,这还都是托苏轼福,之前苏轼来到这边建设公检法,结果被这些官员、地主给玩坏了。

    符世春微微笑道:“该算得都会算,这你们放心,但是在这期间,就不要再去找他们麻烦,如果有伤人行为,就这些利息,可能不够赔的。”

    “行,符主簿这么说了,这面子咱们得给。一切就拜托了。”

    “分内之事。”

    “告辞。”

    “各位慢走。”

    等到这些人尽数离开后,一个皇家警察道:“符主簿,那些庭长、检控官走得又慢,这拖下去,利息不得再翻一倍。”

    符世春道:“你们没事的时候,就多看看律法,别丢咱们皇家警察的脸。”

    那皇家警察顿时一脸懵逼。

    又有一个皇家警察道:“老刘,你莫不是忘记,咱们得按照张检控的判例来算,这些利息无不超出一倍多,若依法判决的话,至少得减四分之三的利息。就算农夫还不上,还可以分期还。”

    符世春没有搭理他们,将自己的一名亲信叫来,低声道:“你待会再抄录一份,给税务司那边送去。”

    “遵命。”

    表面上皇家警察是最先到的,但实际上税务司才是最早到的,他们已经在这里经营有一年之久。

    高利贷也需要交税啊!

    忽闻外面一阵吵闹。

    一个皇家警察立刻起身道:“马警长回来了。”

    “看来今日收获不小啊!”

    屋内的皇家警察立刻走了出来,但见马小义等一群皇家警察压着十余大汉入得院内。

    “蹲下!”

    “全都给我蹲下,就你们这花拳绣腿,还学着别人收摊费,真是不知好歹。”

    马小义一脚踹翻一个,然后大步走向门前的符世春。

    符世春走过去问道:“犯了什么事?”

    马小义道:“说是河道上的强人,别人上河里捕鱼,还得交钱给他们,如今更加离谱,旱情之下,百姓上河里弄点泥水,都得给他们钱。”

    说着,他又低声道:“听说他们后面有大财主。”

    符世春点点头,很是欣慰道:“想不到徐州这么多大善人,咱们警署的奖金,如今全靠他们在维持。”

    公检法有一个特例,就是刚到一处,如果不是犯什么重大刑事案,是不会给予太重的处罚,要么就是劳动,要么给赎金。

    而马小义每到一处,必然是先对付道上的强人,活动一下筋骨,如今皇家警察士气高昂,而且人数还不少,相比起当初去河中府那寥寥数人,这回马小义是直接带了五千皇家警察南下,已经可以说是除西军之外,宋朝战斗力最强的一支武装力量。

    倒不是说皇家警察多么天赋异禀,可以跟辽国正规军去对抗,实在是禁军战斗力太渣了,连吴天那种强盗都能够威胁禁军。

    也不是人不行,而是没了骨气,有道是,这好死不如赖活着,跟吴天拼命我能得到什么。

    但是皇家警察跟强盗拼命就能够得到升迁,能够得到奖金,所以个个都非常玩命,第一批皇家警察几乎都是警长级别的。

    所有的皇家警察都抢着南下,因为在京城升职太难了,几乎没有升职空间,南下立功后,到时两湖两广地区得警长就非他们莫属。

    原本这灾情来了,世道是很乱的,遍地都是贼盗、强人,结果皇家警察一到,直接给撸平,强人都是一伙一伙的抓,街上的泼皮无赖直接消失,完全丧失斗志。

    真心打不过啊!

    随后,皇庭、公检法抵达徐州。

    立刻开始审理警署挤压的案件。

    毫不夸张的说,一天十几二十桩,因为都不用怎么审,也不用去动脑筋,直接照着张斐在河中府的判例来判就行了。

    一模一样。

    真是不要太轻松。

    因为古代的纠纷,来来回回也就那么点事,玩不出新花样。

    地主当然非常不爽,减利息也就罢了,还分期付款,关键这分期期间,还不涨利息,欺负人是吧。

    是的。

    你想怎样?

    马小义他们在河中府历练数年,面对这种情况,已经是驾轻就熟。

    丝毫不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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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562/ 第一时间欣赏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作者:南希北庆所写的《北宋大法官》为转载作品,北宋大法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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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熙宁年间,宋神宗赵顼初登大宝,欧阳修、韩琦、富弼英雄垂暮。
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也给历史留下了无尽的惋惜和争议。
然而,一个实习小律师的突然到来,为大宋开辟了一条中间大道。
新旧皆归于法,文武皆归于法,内外皆归于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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