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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五十七章 否极泰来

    这些江南的地主们还在为那一点点利息哭天喊地,殊不知他们其实已经是非常幸运的,至少比京城的权贵要幸福得多。

    由于时间的关系,以及公检法的部署,是无法在今年就在淮南执行仓库税的。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但是皇庭还是公布这个消息,将在明年全面执行仓库税。

    不过新税法的话,就在今年执行,税务司的精英早已经就位,个个都是饥渴难耐,如果不执行新税法,税务司就会骂娘的,这都饿了多久了。

    然而,淮南一代的地主们,浑然不觉这事情的严重性,还在那里骂娘,这是什么狗屁法,什么仓库税,我们要上奏官家,简直就是胡来。

    税务司可是开心坏了,他们就喜欢这种桀骜不驯的富人,只愿他们能够一直保持。

    奖金全指望他们了。

    相比起来,京东东路就相对比较平静,他们早先时候就已经从邸报中得知此消息,而后来官府也正式宣布,将会在明年执行仓库税。

    然后粮铺的粮食就与日俱增。

    齐州皇庭。

    “子瞻,你可有听说这粮价已经降到二十七文钱。”

    王安国向苏轼问道。

    苏轼笑吟吟道:“哪还用听说,那粮铺的粮食都快要放到街上了。”

    王安国笑道:“这可真是出乎人意料,此事尚不明确,那些地主就直接放粮,连上门抱怨的人都没有。”

    苏轼呵呵道:“上回吴天一案,已经令他们胆裂魂飞,他们可不敢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而且,如今外面全都是皇家警察,最近三个月来,我们检察院就只碰上一桩刑事案件,其余的全是民事诉讼。”

    京东东路完全失去反抗力,就是因为上回剿匪太狠,直接将当地的地主、豪绅给吓坏了,关键这皇家警察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因为殿前司指挥使亲自来到这里,将这里禁军全部转为皇家警察,京东东路俨然已经成为一个警察大区,比西北都要多。

    齐州也从治安最乱一个的州府,变成治安最好的一个州府。

    所以仓库税的消息一出,虽然是明年才执行,但是地主们都不犹豫,直接放出粮食,要是明年再放的话,粮价肯定会更低。

    王安国又道:“说来也真是奇怪,这些人在军营里,连强盗都奈何不了,去到皇家警察就跟换了个人似得,面对更加厉害的草寇,都不畏惧,打得那些草寇是狼狈逃窜。”

    苏轼笑道:“庭长可知当下是谁养活了那青州的事业学院吗?”

    王安国问道:“谁?”

    “就是这些皇家警察。”

    苏轼道:“军营里面向来就十分腐败,这些士兵从来就拿不到足额的薪俸,平时还经常去指挥使家干些零碎活,那就跟仆人一样。

    但是去到警署就不一样,只要你努力上进,钱和奖金是一文钱都不会少,故此他们的子女是最适合上事业学院读书的,同时他们头上还顶着皇家二字,又深受百姓爱戴,地位、荣誉、金钱,一样不少,他们能不拼命吗。

    我知道年初曾有人花两百贯去贿赂一个皇家警察,但都未能成功,原因就在于他们生怕丢了那一身警服。”

    王安国点点头。

    苏轼又道:“但目前只是刚刚开始,尚不能说明什么,我军在立国之初,战斗力也不俗,但之后就慢慢腐朽,我们还得时时刻刻监督他们皇家警察。”

    正说着,文吏来报,齐州转运使章惇和齐州知府曾布来了。

    王安国立刻让人请他们进来。

    二人入得屋内,立刻向王安国、苏轼道歉,表示自己来晚了。

    原来今日苏轼来皇庭,就是因为章惇、曾布说有事情与他们商量。

    坐下之后,王安国就问道:“不知二位有何事与我们商量?”

    章惇道:“不知二位是否知晓,在齐州境内,出现许多以货易货的现象。”

    苏轼听罢立刻道:“二位不会是想发盐钞吧?”

    章惇当即愣住了,曾布哈哈笑道:“子瞻果真是聪明过人。”

    苏轼丝毫不领情,直接摇头道:“我不赞成。”

    这个苏子瞻真是惹人厌啊!曾布神色微微一变,语气冷漠道:“为何?”

    苏轼道:“因为官府若能凭借一张纸就能解决财政问题,必然是会滥发,到时候必定会令百姓生灵涂炭。”

    章惇立刻道:“但这都是你们公检法导致的,公检法每到一处,当地商业必会繁荣,从而导致钱币匮乏,公检法去河中府没多久,就大量发行了盐钞盐债,如今京畿地又发行税币,可见这是必经之路啊。”

    苏轼道:“河中府一直都有盐钞,京畿地发行税币是为了赈灾,此与公检法毫无关系。”

    曾布眼眸一转,呵呵道:“听闻河中府百姓之所以信任盐钞,乃是因为苏子由能力超群,时刻监督着盐钞盐债的发行。”

    不等他说完,苏轼便道:“曾知府休想利用吾弟来激我,子由曾来信告诉我,他并不认同盐钞,只因张三手段胜他一筹,故而他没有办法,才只能接受。但我没有理由接受。”

    言下之意,你们二位皆不如张三。

    曾布哪里听不出他讥讽之意,嘴角抽搐了下,暗道,这厮当初被打,真是苍天有眼,可惜打得是眼,不是嘴。

    章惇兀自是心平气和道:“我们不是来跟二位吵架的,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如今京东东路的商业发展迅猛,只因缺乏钱币,故而停滞不前,只要有足够的钱币,必然是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为此我们事先还征召商人去开发滨州的盐,如今那边的盐产量已经提升不少,是有足够的能力发行盐钞。”

    “缺得是钱币,而不是盐钞。”苏轼道。

    曾布道:“敢问苏检察长可有妙法?”

    你别光说不练,你来想个办法啊。

    苏轼道:“既然京城那边可以通过仓库税来调解粮食,为何我们不能通过一项储铜税,来解决钱币问题。

    如今钱币价值本就在增高,如果再针对铜器进行征税,同时又给予商人铸币的权力,如此一来,钱币必然会增多的。”

    曾布道:“要是让商人来铸币,良莠不齐,后果更加严重。”

    苏轼道:“我们可以制定铸币法,来确保这一点,公检法也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曾布、章惇愣是说不过苏轼,不免气鼓鼓地看向王安国。

    王安国道:“我也赞成苏检察长所言,发行盐钞风险太大,还是尽量要避免。”

    章惇道:“但是铜是有限的,商业继续繁荣,到时还是得发盐钞。”

    苏轼道:“到时再说。”

    章惇见他油盐不进,道:“发行钱币,是我们官府的权力。”

    苏轼道:“但是没有公检法的支持,百姓是不会相信的。”

    “你告辞。”

    因为这已经他们不是第一回吵架,故此走得非常丝滑,但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吵着吵着就还得坐下来继续商量。

    其实章惇也知道,苏轼的办法也是可行的,目前确实钱币价格走高,只要放开民间铸币,货币会得到缓解。

    但是他们希望将货币掌握在官府手里。

    不幸的是,他们遇到苏轼这个超级自由派,苏轼的理念就是官府应该认真收税,给予商人更多自由,他对仓库税和酒税就没啥意见,而且是非常赞成的。

    不过章惇有句话说得很对,这公检法每到一处,当地必然会出现钱币匮乏的现象,原因就在于公检***促使商业繁荣,交易频率变多,钱币不变,那就会出现钱荒的现象。

    所以章惇、曾布也都很着急,只要发货币,商业决计会变得更好,但要得不到公检法的支持,就是没法发,因为百姓不会相信的。

    曾布甚至在想,如果天灾覆盖京东东路,那他们刚好能够顺理成章地发行纸币。

    天不遂人愿啊!

    青州也不例外,转运使王居卿也在跟钱顗、范纯仁较劲,钱顗和范纯仁也都不答应发行盐钞。

    也可见革新和保守的政治理念在地方上还在不断地发生冲突。

    反倒是京城的党争,有些偃旗息鼓,因为皇权在伸张,同时大家都在围绕着利益在进行较劲,政治理念之争就放到一边。

    更加要命的是,一场席卷整个京畿地的反腐风暴,突然拔地而起,这期间没有人反应过来。

    短短半月,各地检察院、警署,就抓获六十多名官员。

    朝野上下是震惊不已。

    因为宋朝很少发生这种大规模的贪污案,可是等到其中一些细节爆出来后,大家又是一阵懵逼。

    原来也不是什么大贪腐案,都是一些底层官员借着赈灾,吃空粮,亦或者与商户勾结,高价购买赈灾所需的货物。

    都是几十贯,或者百来贯。

    大家这才慢慢反应过来,主要因为这是朝廷第一回如此大规模的以工代赈,同时又发出数百万贯的税币。

    而之前朝廷又经过一番改制,户部、工部在执行方面是手忙脚乱,前期就是乱来一通,关键这底层的执行官署是没有变化的,没有做到垂直整合,上面缺乏对下面的监督,这就滋生出腐败的土壤。

    朝中大员可不敢动,当时他们也没那心思,都顾着政治斗争去了。但是底层官员,瞅着这钱往手中过,寻思着,捞一点,谁能发现的了,以前大家也都这么干,再说如今世道这么乱,大家都盯着仓库税。

    事实也是如此,之前都没有官员关注这些事。

    包括王安石他们也都被蒙在鼓里,哪有功夫关心这些琐碎之事。

    但他们也真是背,遇到一群小牛犊,何执中、王回他们刚刚在学院,经过道德和法律的洗礼,是一腔热血,不管你捞多捞少,发现就抓。

    越抓越起劲。

    终于感受到检察院的快乐。

    同时皇家警察也想立功,而且他们以前也深受这些底层官员的剥削,这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也是非常配合检察院。

    对于那些底层官员而言,刚被抓的时候,他们还不是很慌,他们认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在以前,那都可以算是官员福利,最多也就是去外地,最差也就是被解除职务。

    可哪里知道,检察院全部都以死刑进行起诉。

    当即就昏死过去一大片。

    我不过安排几个亲戚在这里面混吃混喝,你给我来个死刑?

    朝中的官员们也都傻了。

    你们检察院是想立功立疯了吧!

    这尼玛判死刑?

    这这这.!

    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但检察院也是有法可依,有判例,有条例,皇庭就必须得接,到底是否判死刑,这得审过才知道。

    时隔多日,这皇庭再度被围得是水泄不通,百姓们望着被告席上的两个人,那目光中是充满着愤怒。

    而院内就只有一个人站着,这个人当然就是张检控。

    “我也不得不说明这一点,关于贪污罪的量刑,我朝在很多判例上是不一致的,有些处罚是很轻的,甚至不处罚,但也有些贪官被判处死刑,而且根据近三十年的判例来看,我们朝是从未对贪官判处过死刑,同时还废除刺配、杖刑等惩罚,最多都是发配边州,而且单从两位被告所涉及到的金额来看,确实不是很多。”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根据我们检察院证据的显示,两个被告加在一起,所涉金额也不过一百二十贯钱,这比之前的一些案例所涉及的金额是要少许多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是,我们不能忽略当下的环境,此时此刻,全国上下,君民一心,都在想尽办法,努力地抵御天灾,而他们贪污的钱,本是用来赈济百姓的。

    也许有人说,不过是多添二三十个名额,但是这也有可能是二三十条人命。因为朝廷是用有限的钱来赈济,他们将这种救命的名额给自己的亲人,这无异于谋财害命。

    所以,我在此代表检察院恳请大庭长,判决第一个被告刘广和第二被告陈牧绞刑。”

    “好!”

    “说得好!”

    “死刑!”

    “判他们死刑!”

    外面那些憋坏了的百姓,立刻是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

    贪污赈济钱,就是谋财害命。

    这必须死刑啊。

    说得好像他们以前没有遇见过似得。

    但其实如这种底层的小贪,其实并不少见,估计陈牧、刘广都不觉得这是在贪污,关键这么大一笔工程,涉及到这么多人,这么多钱,老子就弄个几十贯,都被你们揪出来,今后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

    但是面对张斐地言之凿凿,面对百姓的同仇敌忾,陈牧、刘广是彻底慌了,一个劲地向赵抃作揖求饶。

    赵抃瞧了眼张斐,又看了眼陈牧、刘广,一手抓着木槌,几番欲起,犹豫半响,他轻咳一声,“正如张检控所言,我朝对贪污的惩罚,有着诸多判例、赦令,以及条例,本庭长还需仔细审查相关律法,才能做最后的定夺,今日审理就先到此为止。”

    说着,他拿起木槌轻轻敲了下。

    声刚落,忽觉一道巨大阴影照来,大家立刻抬头看去,但见头顶上飘来一块巨大的乌云,是遮天蔽日。

    难道!

    赵抃都不走了,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那片乌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突然!

    一滴巨大的水珠低落下来。

    啪嗒一声,十分清脆。

    大伙不免都屏住呼吸,倾听着这久违的声音。

    一滴!

    又一滴!

    哒哒哒哒!

    很快,大雨倾盆而下。

    院外立刻响起一阵巨大的欢呼声,百姓们在大雨中,相拥而泣,又或者载歌载舞,泪水与雨水迅速交织在一起。

    时隔七月,京城的百姓是终于盼来了这场大雨。

    相比起百姓,院内的司法人员则是手忙脚乱。

    证据啊!

    文案啊!

    张斐倒是不管那么多,先拉着许芷倩躲到屋檐下去。

    许芷倩低声道:“张三,不会弄巧成拙吧?”

    张斐错愕道:“什么意思?”

    许芷倩道:“六月飞雪?”

    这里刚刚反贪,马上就下大雨,这是天要他们死啊!

    张斐愣了下,笑道:“不会得。这不是两个官员的事,而是一大群,纵使大庭长想,也是不敢啊!”

    然而,有一个地方比这里还要热闹。

    就是皇宫。

    太监、宫女全部跑到空地上,欢呼雀跃。

    嫔妃们也是喜极而泣。

    两宫太后更是长松一口气,赶紧去在节目于,拜谢佛祖。

    其实这大半年来,皇宫是非常压抑,即便外面赈灾的情况非常好。

    这主要原因就是皇帝。

    因为这涉及到皇帝改制,以及天人感应。

    赵顼一直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之前不管是跟张斐商量,还是跟王安石他们议事,都没有往日的谈笑风生,总是心事重重。

    赵顼也是第一时间赶去祭坛,祭拜天地。

    真是吓死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否极泰来,这边刚刚祭拜完天地,换身衣服,西线又传来捷报,王韶大军大破唃厮啰,成功解除河州的危机。

    赵顼听到这消息,当即就泪崩了。

    这尼玛!

    太不容易了呀!

    当然,这场雨只是让大家松一口气,在这场雨之前,谁也不知道这旱情到底会持续多久,未知才是最令人恐惧的,但是赈灾还是得继续,虽然这场雨能够降低一些损失,但还是不够的。

    此外,就是关于这一场贪污问题。

    检察院对于所有贪污行为,都直接控诉死刑。

    这也引发朝中极大的议论。

    但是令张斐没有想到的是,其中保守派中多数官员是支持判处死刑的,革新派那边是坚决反对的。

    最初张斐认为绝大多数官员都应该是反对的,如此就能够倒逼立***对此立法。

    没有想到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支持的,包括文彦博、司马光在内。

    而这里面其实就涉及到君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思想。

    根据这个思想,国家不仅仅是属于皇帝的,也是属于我们士大夫的。

    如文彦博这些士大夫,就认为这些贪官,贪的是国家的钱,是我们士大夫的福利,那必然是要严惩,还有一些道德派,就认为大家同为官员,同为读书人,你们是丢我们士大夫的脸面。

    当然,反对死刑还是更多一些,主要就是涉及到太多官员,所以赵抃也不敢轻易判决。

    立***。

    “张检控,你可真是一点也不懂得尊老爱幼,平时你面对这种案件,向来是懂得轻重,这回又是吹的什么风,全都要定死刑,你这不是为难大庭长吗?”

    富弼是好气又好笑地向张斐问道。

    一旁的赵抃也很无奈,检察院这一回,也着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这与张斐之前的作风也是大相径庭啊!

    张斐道:“回富公的话,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检察院只能有一个标准,但是我看过之前所有的判例,包括《宋刑统》中的律例,以及官家的敕令,除死刑外,就没有一个是统一的标准,基于这个原因,故此我们统一以死刑来定。”

    赵抃纳闷道:“你在庭上不是这么说的。”

    张斐笑道:“大庭长,我们检察院是以定罪为目标,庭上说得那些话,目的就是为了起诉成功,那我当然会说得煽情一点,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无论我心里怎么想的。就如同大庭长此时的苦恼一样,也许大庭长不想判死刑,但鉴于自己的职责,也不能随心所欲啊。”

    “你这张嘴啊!”

    赵抃不禁是无奈地直摇头。

    富弼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又向张斐道:“所以你们检察院并非是想要将那些官员定为死刑,而是迫于无奈。”

    张斐点点头道:“我们没得选。”

    富弼沉吟少许,道:“我们先抛开那些判例不谈,那你认为该怎么做?”

    张斐道:“我认为统一刑罚,是最为重要的,至于怎么去统一,我不清楚,我也不大擅长,但是我们检察院只会以一个标准来起诉,否则的话,那全都是我们公检法说了算,这无法服众,也违反了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富弼点点头,又看向赵抃。

    赵抃深思熟虑一番,点点头道:“不得不承认,这臭小子说得倒是很对。”

    张斐讪讪笑道:“多谢大庭长的夸奖。”

    赵抃狠狠瞪他一眼。

    富弼是别有深意地瞧了眼张斐,又思忖一会儿,点点头道:“好吧!我们立***会慎重考虑这个问题的。”

第七百五十八章 实事求是

    富府。

    “所以。”

    文彦博略显诧异道:“张三这么做,就是故意逼着立***整合所有的惩罚条例、敕令?”

    富弼点点头道:“这都是他自己说的。”

    文彦博又问道:“富公认为,他是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为之?”

    富弼捋了捋胡须,道:“若从司法上来说,他说得的确是对的,不单单是贪污罪,在其他罪名方面,只要是针对官员,都是有着诸多条例、敕令,彼此相互矛盾,这的确不适用于公检法,他们这么做,也是合情合理的。”

    文彦博道:“但是造成这一切的主要原因,是在于官家常凭一时喜怒,来惩罚官员,正所谓天威不可测也,如果将所有条例、敕令整合在一起,统一刑罚,实则是在约束帝王的权力。

    就算张三忽略了这一点,那许仲途也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十有八九,他就是故意为之。”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看向富弼道:“也就是说,这与富公预测的一样。”

    “暂时还不好说。”

    富弼摇摇头,道:“就算他是故意为之,且你我皆知,官家心里也清楚,官家怎么可能会答应,但是从之前发生的事情来看,张三在推动立法方面,几乎没有失手过,这回他又如此自信,所以,他肯定还有后招。”

    文彦博问道:“富公打算如何应对?”

    富弼道:“张三没有暗示,老朽也无多余的选择,只能如实上报给官家,且看官家如何定夺。”

    文彦博稍稍点头,道:“所以我们还是支持给他们判死刑?”

    富弼点点头,“有争议才能推动立法。”

    文彦博又道:“那关于这事,要不要给君实说?”

    “暂时不要。”

    富弼道:“君实始终是有些书生意气,他若知道的话,可能会被人看出破绽的。”

    这天空是阴霾的,但是赵顼内心的阴霾却已经是消失无踪,立刻就变得振作起来,又开始积极参与朝政。

    大臣们都可以明显的感觉出赵顼容光焕发,精神奕奕,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由此可见,这天人感应对他的压力真是挺大的。

    首先要讨论的,就是熙河拓边一事。

    之前战败,赵顼是立刻让枢密使韩绛前往西北主持大局,虽然没有明说,但还是打算转为防守阶段。

    可是如今又传来大胜的捷报,这赵顼又有犹豫,因为这可是他自己认为自己最拿得出的战绩,一定要小心呵护。

    而如今辽国派出特使的消息,也已经通过正规渠道传到京城,故此文彦博他们就以此为由,以及灾情给国家带来的损失,希望暂时停止拓边,国家重心应该转为内政。

    但是王安石认为边军士气高昂,如果朝廷直接下令停止,对于士气是很大的打击,可能也会延误战机,给予吐蕃喘息之机,到时他们卷土重来,会更加棘手的,若有机会,当一劳永逸。

    但是文彦博他们又担心,如果不下旨制止,这王韶贪功冒进,万一又遇败战,那可如何是好,关键已经吞下这么大一块地,这得耗费多少钱财去经营,越是深入,想要守住,就需要成倍代价,财政负担不起,不如见好就收,趁着大胜,与吐蕃各族缓和关系,到底我们的敌人是西夏啊!

    由于辽国的存在,赵顼此时是更偏向保守派,关键他已经打算再等三年,先以内政为主,但是他也考虑到王安石他们的意见,如果吐蕃各族还是不服,那就还得打,缓和关系,那是双方的,一方想要缓和,是缓和不了的。

    于是最终决定,传旨给枢密使,让枢密使根据具体情况,来做最后的安排,但同时下旨升王韶为枢密副使。

    至于辽国突然派出特使来,那无论是文彦博,还是王安石,心里都清楚,对方又是来趁火打劫的。

    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但是他们都是表示,先要探明辽使的意图,至于该如何应对,他们暂时也都未表达意见。

    虽然大家心里都恨,但还是得谨慎,因为对辽国的外交,是宋朝最最最重要的外交。

    不可草率。

    这商讨完外事后,就剩下内政。

    也就是关于***的问题。

    关于此事,当然还是反对死刑的居多,其实要是一个两个官员,那也就罢了,毕竟这是赈灾时期,这太过恶劣,死刑就死刑,但这好几十个人,数额又都不大,全部判为死刑,这也太夸张了一点,而且会在官场引发大地震的。

    革新派当然是全部反对的,包括王安石、薛向他们,倒不是说王安石就认为贪污是对的,他也非常痛恨这种行为,但是王安石心里非常清楚,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底层官员随意捞一点,在当下那是非常正常的现象,以前的司法制度,根本就不抓这种事,甚至可以理解为一种不成文的规定,大家都已经默许。

    然而,王安石的新政全都是关乎财政的,这里面油水可多了去,那些执行官员,肯定也会伸一下下手,只要不太过分,王安石一般也不追究,要不给他们一点甜头,人家也不会这么卖力啊!

    京东东路的青苗法,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如果这里判死刑的话,对他的势力会有相当大的威胁,谁知道会不会秋后算账。

    这赈灾其实也可以归纳在他的新政中。

    与之相反的就是司马光,他举荐的官员,都不会干这种事,道德方面都是信得过,而且他也知道王安石那边有不少这种人,他们当然是要求判死刑,杀鸡儆猴。

    而富弼、赵抃则是判死刑确实是有些过分,但他们也认同张斐的说法,就是关于贪污罪的判例太多、敕令太多、条例太多,彼此之间又非常矛盾,检察院只能起诉死刑,这需要好好整合一番。

    关于司法问题,赵顼当然不会听他们的,他的首席谋士,可就是这方面的行家。

    关键这事还就是这小子给弄出来的,只不过之前他无心过问,天天盼着老天下雨,天天挂念着熙河战事。

    “陛下,我这么做也都是为大局着想。”

    张斐道:“他们现在连赈灾钱粮都敢伸手,难保以后我军在对西夏、对辽国的作战时,他们就不会在军饷方面动手脚,为了陛下的丰功伟业,这必须要给予严惩,制止这一股歪风邪气,公检法也必须要保障这一点。。”

    赵顼点点头道:“朕也想到这一点,朕对此也是非常生气,但是几十个官员,同时判死刑的话,你可知道这影响会有多大吗?你可以拿几个杀鸡儆猴,但没有必要全部判处死刑。”

    他也生气,你就是要杀几个,他也是认同的,虽然已经几十年没有杀过,但你这太狠了一点,全都杀了,那可能会导致大兴牢狱,两派相互举报,可能就会引发大地震。

    没有必要啊!

    代价太大了。

    张斐讪讪道:“陛下明鉴,这我其实也很无奈,我只是想判重一点,给予警示,但是除死刑外,检察院是没有任何选择的。”

    赵顼皱眉道:“这怎么可能。”

    那么多判例,那么多条例,你就偏偏参考这死刑,你不是故意得,谁信啊!

    “千真万确。”

    张斐道:“陛下不妨想一想,假设检察院不以死刑起诉,那检察院给予怎样的惩罚,会令大家信服?”

    赵顼眉头一皱,沉吟不语。

    不管怎么选,都会有人不服的。

    张斐又道:“他们贪得钱都不多,但又不一样,这是不是又要划分刑罚轻重。那么贪多少算轻,多少算重,就没有一个范本参考,在建国初期,都是以重罚为主,自庆历之后,又渐渐以慎刑为主,但不管是重罚,还是慎刑,都没有明确说明。

    最为关键的是,如果皇庭今天这么判了,那么将来在遇到此类案件,就必须得遵循这些判例,这可能会引发更多的麻烦。

    我如今直接全部起诉死刑,这决定权自然就会交到陛下手中,陛下就可以全权做主。”

    这个主,朕宁可不做。赵顼没好气道:“但你这是给朕出了一道大难题啊!”

    这种事,他适合观望,不适合直接参与。

    张斐又道:“但是我没有其它选择,如果不交给陛下,那就是公检法全权做主,反正有这么多判例,有这么多赦令,到时检察院、皇庭几乎是想怎么判,就怎么判,这对于陛下而言,是非常不利的。

    而且这与我当初向陛下许下的承诺也不一样,公检法可以任意妄为。而这就是以前旧司法制度的一个大问题,许多案件,判得都不一样,就是因为那些官员可以参考很多敕令、判例,导致里面出现许多冤案。”

    赵顼微微一怔,暗道,他说得对,如果朕不决断,那就是皇庭和检察院来决断。

    张斐又道:“所以必须将敕令、条例、判例全部整合起来,给予统一标准,如此既能够限制公检法,同时又能够捍卫国家、陛下、百姓三者的权益。”

    赵顼没有做声。

    这么干,限制公检法的同时,也把朕限制住了,这个权力的笼子是越来越大。

    张斐沉吟少许,道:“我知道陛下在担心什么,但这其实并不难。”

    赵顼只是道:“是吗?”

    “真的很简单。”张斐点点头,又道:“陛下可以直接告诉大臣们,自己赦免任何罪犯,那不就可以做到两全其美了吗?”

    赵顼惊诧道:“赦免任何罪犯?”

    张斐点点头道:“就是陛下可以直接赦免官员的罪行,无论这官员犯了什么大罪。”

    直接点破。

    为什么皇帝会觉得难,很简单,你都罪行条例拟定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你们以后都依法惩贪,那***嘛去?

    在一旁看着吗?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条例、判例,你心里就没点逼数吗?

    不都是皇帝弄出来的吗?

    目的就是为了伸张皇权。

    既然问题根源是一目了然,那解决起来,不就是非常轻松吗。

    你就直接告诉大家,老子可以赦免任何罪行,那不就万事大吉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没有几个皇帝,敢这么说,尤其是在宋朝,你这不等于告诉大家,律法在我面前就是一个屁。

    赵顼狐疑地瞧了眼张斐,道:“你这是在讽刺朕吧?”

    张斐一脸冤枉道:“我哪敢讽刺陛下,我这都是认真的呀。”

    赵顼没好气道:“朕也是要脸面的,这话要是说出来,那些士大夫不得将舌根子都给嚼烂。”

    做是可以这么做,但不能明说啊。

    这就是罔顾律法啊!

    这如何服众。

    张斐立刻道:“那些嚼舌根子的,就是引发此问题的关键所在。”

    “是是吗?”

    赵顼有些诧异。

    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才是引发问题的关键所在。

    这锅也能甩?

    张斐道:“有些时候,一些官员是出于政治考虑,才去违法的,为得其实是国家和君主的利益,但多数时候,这种事它又是不能说出口的。

    我在翻阅相关案例时,发现就是因为大家又都不便明言,导致一件很简单的案子,就变得异常复杂,甚至逼得陛下直接下敕令,去替代律法,故而才有这么多非常矛盾的判例、敕令。

    但陛下贵为天子,掌控生杀大权,这个赦免权就是理所当然的,无可争议的,为什么不直接说清楚,弄得这么复杂,法律都变得一团糟。

    又比如说,许多案件,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判,交给陛下来做最后定夺,可陛下判完之后,他们又不满意,这叫个什么事啊!

    此外,陛下如果赦免一个有罪之人,那定是有陛下的理由,因为犯罪到底是损害国家和陛下自己的利益,陛下也不可能随便去赦免罪人,这其实是利大于弊啊!”

    赵顼听罢,觉得这厮说得无比有道理,就是这么回事,遮遮掩掩干嘛,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嘴上却道:“话虽如此,但那些宰相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张斐道:“陛下放心,我会去说服他们。”

    赵顼道:“你能说服吗?”

    张斐点点头道:“能。因为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你既然这么自信,那赵顼当然也愿意啊!

    因为目前皇帝也不是一言九鼎,尤其是在司法方面,这一帮士大夫,都看得很紧,他的敕令是经常被驳回,最终逼得双方都得妥协。

    将这事情说清楚,他在面对很多棘手问题上,就轻松的多啊!

    赵顼又问道:“那朕该怎么做?”

    张斐道:“陛下可以先让立***拿出一份具体方案来,如果其中不明确陛下的赦免权,陛下就不要给过。”

    赵顼点点头,“好吧,那就依你的意思。”

    他当然是乐享其成。

    于是赵顼就让富弼带着人,先修修看,然后咱们再讨论讨论。

    富弼一听这话,心里当然是非常清楚,这份法案必须得让皇帝满意,才有可能通过的。

    但只要将整合这些敕令、律例,皇帝是不可能满意的,这是在限制皇帝的权力啊。

    如果皇帝都不能掌控官员的生杀大权,那还搞个屁啊!

    但富弼也不慌,这都是你张斐弄出来的,你得来收拾这个残局,于是他将赵抃、冯京、司马光、以及许遵、张斐请来,咱们几个先合计一下,这事该怎么办。

    在坐的人,心里都清楚,问得就是张斐,因为他们都没有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总不能在宋刑统上写明,皇帝必须遵守律法。

    那就是在找死啊!

    “各位为何都不说话?”

    坐在末端的张斐小心翼翼道。

    众人没好气地看着张斐,不就是在等你小子发言吗?

    富弼问道:“张检控有何高见?”

    “哦,我可没有什么高见。”

    张斐道:“下官.下官只是认为,这对于各位而言,应该不是一个什么大难题吧。为什么都都不说话。”

    说到后面,他声音渐渐变小,这厮的演技,向来在线。

    司马光纳闷道:“你小子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这里装不明白?”

    “当然是真不明白。”

    张斐委屈道。

    司马光道:“你我且问你,你事先没有看过那些敕令吗?”

    张斐点点头道:“看过呀。”

    司马光道:“那你还不明白?”

    敕令是谁下的,就是皇帝下的,要是修了这法,那不等于将皇帝的敕令给修没了,立***有这权力吗?

    张斐顿时恍然大悟:“哦,原来诸位是在考虑这事啊。”

    司马光很是无语道:“那你以为我们是在考虑什么事?”

    张斐讪讪道:“我以为各位在考虑该如何整合那些敕令、律法,那种事我就不是非常擅长,其实我也不大清楚,该定多重的刑罚才比较合适。”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此时的民情跟后世不一样,刑罚轻重,他是真有些拿捏不准。

    富弼道:“这些倒不是很难,关键就是那些敕令的问题。”

    他们不好明说,只能拿“敕令”来做替代。

    “这很简单啊!”

    张斐笑呵呵道。

    冯京、赵抃他们都惊讶地看着张斐。

    这很简单?

    难道他真是天才?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官家掌控生杀大权,无可争议,直接就写明官家有赦免权,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

    大家被张斐的这个主意给惊呆了。

    过得半响,司马光怒斥道:“你在胡说八道甚么,要是官家可以随意赦免犯人,那还要律法作甚。”

    富弼也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主意。

    要知道在这一点上,士大夫与皇帝一直在斗争中,即便皇帝胜,多半也都是惨胜。

    结果你小子直接来个赦免。

    那怎么可以。

    张斐道:“怎么也比现在要好啊!”

    “好在哪里?”

    司马光问道。

    张斐道:“我最近查阅过所有的敕令和判例,中间但凡有争执的,多半都是无罪,但事实上又是有罪的,导致罪不是罪。所以司马学士之前那句话,用在这里是合适的,这么操作,确实是无法可言。

    但赦免可不一样,因为在赦免之前,是经过警署的侦查,检察院的起诉,皇庭的判决,已经判定他是有罪的。

    司法发挥完作用,至于最终的结果,官家可以赦免,也可以不赦免,无论赦免与否,司法都是判定他有罪的。这不比之前好吗?”

    静!

    屋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陷入思考中。

    为什么皇帝要用敕令,就是要伸张皇权,将无罪变有罪,将有罪变无罪,简单来说,皇帝就是要操作律法,苏日安士大夫也在想尽办法,限制皇帝的敕令。

    但始终无法做到完全限制,最终就是通过博弈来决出胜负。

    在这这过程中,其实法律就消失了,就成了一个理由,而没有发挥作用。

    这跟赦免权看似一样,但其实完全不一样,因为有罪的人才需要赦免,为什么会有罪,就是司法判定他有罪,发挥完作用。

    皇帝可以动用权威,保住这个人,但不能修改律法。

    基于这一点,立***就可以整合所有的条例、敕令。不要搞什么敕令,直接免除,大家都是明白人,不要搞伪君子那一套。

    “不对不对!”

    司马光道:“司法是为求公正,公平,惩罚那些有罪之人,要是官家可以随意赦免,怎么可以说司法发挥了作用。”

    张斐双手一摊道:“但这就是制度,天子就是掌握生杀大权,这是事实,我们身为司法官员,不能掩耳盗铃,要实事求是。

    如果不这么做,那这个问题就是无解的,就没有办法去整合条例,那么皇庭、检察院就不能做到依法审判,依法起诉。

    到时就变成,不是官家说了算,就是公检法说了算,那律法有没有都无所谓啊。

    哪怕是权衡利弊,官家也不可能赦免每一个罪人,只是一小部分人而已,大部分人就能够得到一个公正的审判。

    如今僵在这里,对国家,对君主,对百姓,对你我有何好处吗?”

    众人无言以对。

    有能耐,你倒是让律法凌驾于皇帝头上,要是做不到,为什么不承认,弄得这模模糊糊,法不是法,意义何在。

    对谁都没有好处。

    也就享受一下嘴炮正义。

    富弼突然点点头道:“张检控言之有理,这是唯一的解法,除非不对此修法。”

第七百五十九章 谁赞成,谁反对

    富弼自然没有张朝先那么霸气外露,来一句-——我话说完,谁赞成,谁反对?

    他似乎只是在表达自己的看法,说完,又是向赵抃他们看去,等待着他们的看法。

    而赵抃、冯京、司马光三人是面面相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并不认同张斐的这个赦免权,因为避免皇帝肆意操纵司法,是他们一直所抗争的,且有胜负。

    可不是说每一次皇帝都能够成功去操纵司法。

    当代的士大夫,对于这事是看得非常非常重的。

    因为这里面其实就涉及到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那就是“君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自古以来,律法就是皇帝用来限制大臣的,是皇帝手中的武器,法家里面就是充斥着这种思想。

    如果说要共治天下,要么就是都限制,要么就都享有特权。

    不然的话,怎么能说是共享天下。

    而自仁宗开始,其实更多是走向共享特权,士大夫违法,也都是从轻处理。

    很多大臣都是直接跟皇帝说,不能给士大夫判得这么重的刑。

    理由什么?

    理由就是你皇帝享有特权,那我们士大夫也得享有特权。

    故此在很多历史事件上,一些非常平时有气节,有原则的士大夫,包括范仲淹在内,在某些时刻,也会毫不遮掩的去维护某一个士大夫。

    这是权力制衡的问题,而不是说自私与否。

    否则的话,就不是共治,我们之间可以有差距,但不能差别太大。

    所以,正如张斐所言,在很多案例中,是博弈的结果,而不是司法判决的结果,司法只是在掩护这些特权而已。

    如今司法作为一个独立体加入其中,这个问题就变得非常复杂化。

    因为司法体系与之前的博弈,是非常非常矛盾的,只能是二选一,做不到二者兼顾。

    所以,纵有不满,纵使不认同,但司马光他们也没有去怒斥或者反驳张斐。

    因为张斐的出发点是司法,他是从司法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的,一种罪行,十几种不一样的敕令、条例、判例,这怎么去依法治国。

    如今公检法已经独立出来,这个问题就必须得到解决,否则的话,就会引发很多问题。

    然而,除张斐的建议外,他们也给不出一个具体答案。

    其实大家都知道,还有一个答案,那就是都限制。

    他们倒是愿意,但皇帝是不可能答应的,那么这就不是一个选项。

    所以,这场讨论,也是没有讨论出一个具体结果。

    因为这不是小事。

    富府。

    “赦免权?呵呵,可真是没有想到,那小子竟然是要反其道而行。”

    文彦博也是气得吹胡子瞪眼道:“我就说那小子这回怎会如此勇猛,一点也不像似他之前作风,原来他是在打这主意。”

    富弼瞧他神情激动,不免打趣道:“怎么?难道你先前认为,他能够借此限制住官家?”

    文彦博听罢,神情稍显尴尬,叹道:“或许是我对那小子期待太高,我以为他敢这么做,自然是有把握的,说不定他又能想到出一个非常精妙的法案来,不说鱼和熊掌,但至少也会做到不偏不倚,可不曾想!”

    其实他是想说,不曾想,他就直接跪下,举手投降。

    要这么干的话,我上我也行啊!

    你说这个办法,很难想到吗?

    不!

    只是大家都不认同这么干,因为大家想得一直都是如何约束住官家,才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富弼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其实他说出这个解决之法,我也感到十分震惊,甚至以为他还有下半句未说,但后来仔细一想,这或许真是唯一的解决之法。”

    文彦博立刻道:“这怎么会是解决之法,以往君主要袒护某个宦官,至少也得装模作样地去惩罚一下,以平息众怒,若是有此法案,直接就可以赦免,我们连争都没法去争。”

    他恨不得说,这是助纣为虐。

    富弼道:“但大多数时候,我们还是无力阻挡,否则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多敕令。而张三这赦免权,是用在皇庭判决之后。”

    文彦博苦笑道:“富公,你不会也天真的认为君主会为求顾全颜面,而不是用这赦免权吧。”

    富弼道:“我认为多少会有一些顾忌,也一定会慎用的,如果君主非得使用这赦免权,那即便没有这赦免权,也一定定不了罪。这原因就在于,司法是已经断定对方有罪,而且公检法是非常强调证据的,而非模棱两可,官家是有权赦免,但天下人都知道,你这就是在包庇,这会影响到官家的名誉,官家不可能不考虑这个问题。”

    文彦博微微皱眉。

    富弼又道:“以前许多案例,君主都是可以通过敕令去替代律法,可以通过安排官员审理,去干扰审理,来帮其脱罪,亦或者加重其罪行。

    而如今的话,官家是难以干预审判,只是说在最后的处罚上面,官家是可以干预的。这其实能够维护司法的权威。”

    文彦博道:“可若得不到惩罚,审判的意义又何在,总不能说,这公道自在人心吧。而且在大庭长的问题,官家已经有权进行介入,那么在一些重大案件上,官家已经取得保障,这个赦免权将会确保万无一失啊!”

    富弼摇头叹道:“我也并不是说,这是一个完美的解决法案,但对于公检法和立法会而言,这确实是唯一的解决之法。

    通过张三的判例,以及他的供词来看,其实公检法强调的就是规则,一笔一划,都必须清清楚楚,这就是为何,当他们观看张斐打官司时,常常会被吓到,原因在于此,因为他不会去遮遮掩掩,这恰恰也是司法所需要,也是儒家思想所追求的,君子坦荡荡,无惧他人言。

    对于公检法而言,哪怕是给予官家赦免权,也好过当下模模糊糊,似是而非。而且,我认为这对于官家而言,也还是有一定限制。

    有罪赦免和无罪释放,这里面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

    文彦博思忖半响,道:“富公纵使说服我,但也说服不了外面那些大员,他们是绝不可能答应。”

    富弼笑道:“你还不了解那臭小子的手段吗,他既然敢提出这个建议来,肯定是相当大的把握,那些朝臣是会答应的。”

    文彦博问道:“为何?”

    富弼道:“因为张三已经将结果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答应的话,那么结果就是全部死刑。”

    文彦博双目一睁。

    是呀!

    现在官员面临的是来自公检法的压力,而不是来自君主的压力。

    如果不修法的话,检察院就有理由追求死刑,弄个几十贯,都得被判死刑,真正受伤的是谁。

    富弼又道:“而且如果修法的话,也可以适当将刑罚降低一些,还是可以确保不会对官员轻易动用死刑。”

    文彦博思忖一会儿,道:“我觉得还是应该准备往后退一步,如此一来,双方就都有台阶下。”

    富弼问道:“你有何想法?”

    文彦博道:“在公检法中,是要区分民事责任和刑事责任的,官家只能赦免刑事处罚,但不能赦免民事处罚,这该赔钱的还是得赔,无论是对国家,还是对百姓。”

    富弼稍稍点头道:“我认为这倒也是可行,官家也没有理由去反对这一点。”

    皇帝要保一个人,首先肯定是大事件,或者涉及到大人物,这小事是闹不到皇帝面前去的,那就是保命,绝不会说保那一点钱,关键你贪污国家的钱,皇帝也没有道理,不让你吐出来啊!

    而那边张斐刚回到家,王安石就找上门来。

    “我知道的意图,我也并不反对你整合那些条例、敕令。”

    王安石非常好奇道:“但是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做到这一点?”

    他虽然在朝中反对,但是他知道张斐肯定是打算借此整合这些条例、敕令,而不是真的打算要判那些官员死刑,因为这对于公检法而言,有着莫大的益处。

    对于官员而言,其实也好。

    张斐于是将赦免权的想法告诉王安石。

    王安石闻言也是一惊,忙问道:“那他们答应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

    张斐耸耸肩,道:“不过我想富公他们是会答应的,因为要想公检法发挥作用,就必须这么做。而对于朝臣而言,目前最大的威胁,是来自于公检法,如果不修法的话,这死刑就跑不掉了,皇庭也没有理由不判死刑,这对于所有官员而言,都是无法接受的。”

    “是呀!”

    王安石点点头道:“对于他们而言,公检法才是当务之急。”

    他在心里稍稍推演了一番,认为张斐所言不虚,这真是极有可能会通过的。突然道:“虽然贪污是违法的,而且在赈灾时期贪污,那更是该杀,但是我们也不能忽略一点,就是许多低层官员的俸禄微薄,不改变这一点,就是杀,也不可能解决这个问题。可若是朝廷给予加薪的话,不但会增加财政负担,同时又会便宜那些平日里就只知吃喝玩乐的官员。”

    被抓的那几十个官员,其实个个都是真正干活的官员,相对而言,他们干得也还不错,要是干得不好,早就被免职了,因为赈灾是很突然的,以工代赈那更是变得非常复杂。

    那么,不干活的是捞不到这些钱的,只要不过分,而且将活干好,其实王安石也是默许他们捞一点的,因为他们的俸禄确实也不多。

    要严惩贪污,这俸禄必须给到位,不能跟明朝一样,俸禄低,还不让人贪,这不是不好,而是做不到的,哪怕就是天天杀,也是做不到的,因为你做不到公平,不患寡就患不均。

    王安石是深知这一点,故此从免役法开始,那些吏就能拿俸禄。

    但如果加薪的话,就只能按照品阶、官职去加薪,可其实真正干活的就那么几个,这只会进一步增加财政的负担,反而得不偿失。

    王安石到底是执政宰相,他必须得考虑那些底层官员的困难,不然的话,谁来帮他执行新政啊。

    当然,这时候他提出给底层官员加薪,也是能够笼络人心的,他也有这方面的政治考量。

    张斐思索一会儿,道:“其实有了公检法和税务司,这一点倒是很好解决。”

    王安石忙问道:“你有何妙策?”

    张斐道:“以前官府的政绩是看税收,看司法,这就导致,一些官员为求升职,是玩命的剥削百姓,司法方面则是选择草草结案,亦或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如今的话,官府是既不管收税,又不管司法,就只管行政,而行政的意义,就是在于财政。

    既然如此,何不就以税收为政绩,因为根据目前的新税法,在没有司法权的官府若想提高税收,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王安石眼中一亮,抢先说道:“让百姓赚得更多?”

    “正是如此。”

    张斐点点头道:“由于政法分离,导致官府无法轻易靠权力去盘剥百姓,那么根据新税法,只有百姓收入越多,交的税就越多,从而迫使官府必须考虑如何给百姓带去更好的生活。

    那么以此政绩来评选升职,就可以选拔真正人才。另外,增长的税收,朝廷可以与地方平分,部分用于官员的奖金,部分用于地方建设,官员也清楚,只有建设好,税收才能够增长。”

    砰!

    王安石激动地一拍桌子,“此策甚妙,甚妙啊!我之前怎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这很符合他的理念,民不加赋而国用饶,而且能够帮他选出更多理财人才来。

    就说薛向,要不是王安石和赵顼坚定用他,以以前的标准来看,他是很难升到中央来的,就是因为道德方面不过关,在儒家看来,那就是急功近利。

    但若以这种标准来看,第一个提拔的就是薛向,因为他财政搞得好啊!

    张斐笑道:“那是因为王学士忽略到公检法所带来的改变。记得我很早以前就跟王学士说过,公检法只会让新政变得更加简单。”

    王安石摆摆手道:“那是你的公检法,跟司马君实可没有关系。”

    张斐无奈一笑。

    张斐的任务已经完成,解决之法,他也是全盘托出,那么接下来就得看富弼他们的手段。

    而自上回富弼强行通过仓库税法案后,他就已经脱离保守派,只是保持与文彦博、吕公著、司马光的关系。

    故此,他表面上是不需要考虑朝臣对此事的看法,他只需要考虑司法问题。

    对于司法而言,这就是唯一的解决之法。

    于是他直接在立法会召开会议,先是将此修法的困难,告诉大家,之后又要求将官家的赦免权加入其中,还美其名曰,这是依据法制之法,捍卫君主的正当权益。

    这顿时引来许多士大夫的抨击,富弼,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狗腿子,皇帝要有了赦免权,这是为司法着想吗?

    这是决不能行的呀!

    他们一时半会,转不过来这弯来。

    文彦博、司马光他们就充当这润滑剂。

    此番修法,涉及到诸多敕令,可能要废除一些敕令,可能要修改一些敕令,但要不给官家赦免权,那立法会是修不动这法的。

    到时结果是什么呢?

    就不仅仅是那几十个官员,被判处死刑,而是检察院还可以见机行事,他们想引用哪条敕令,就可以引用哪条敕令。

    公检法的权力将会急速膨胀,且不受制约。

    这回立法会立法,那是为求约束公检法,而添加这赦免权,只是为求皇帝能够答应。

    同时他们也跟那些官员解释,关于有罪赦免和无罪释放的区别,这会在无形中给予君主一些压力的。

    悟透此理后,又令那些官员很是纠结。

    要修改敕令,就必须跟皇帝交易,不然的话,皇帝是不可能答应的。

    再加上,富弼是以慎刑思想来修法。

    虽然朝中不乏提倡重刑主义的,但是此番修法,完全就是针对官员,而不是针对贼盗,所以官员们多半还是支持的。

    就是这么双标。

    朝中争论不休时,立法会也加紧修法,这也是在给予外庭压力。

    “这我赞成。”

    张斐点点头道:“官家主要要免的肯定也就是刑事处罚,至于民事处罚的,罪人理应对受害者进行赔偿,无论对方是百姓,还是国家。”

    赵抃他们也都是点点头,表示赞同

    富弼又道:“还有就是关于举荐者的责任?”

    张斐略显尴尬道:“举荐者?”

    富弼道:“根据我朝制度,如果你张三贪污的话,那君实也得跟着受罚。”

    张斐惊讶道:“真的吗?”

    富弼点点头,“因为当初就是君实举荐你的。”

    张斐顿时满脸歉意地看向司马光,“司马学士,我现在明白,你为何这么紧张我了。”

    司马光瞪他一眼,“就算没有这条规则,我也会盯着你的,你小子是一肚子的鬼主意。”

    “.!”

    “咳咳!”

    富弼又道:“诸位怎么看?”

    司马光道:“这条规则必须写入进去,这不但能迫使举荐者对被举荐者的监督,也能够使得那些权贵不敢肆意妄为地让亲人充当要职。”

    赵抃点点头道:“君实言之有理啊!”

    冯京也是表示赞成。

    张斐却道:“我非常认同司马学士所言,这条规则确实有他的道理。但是,我们公检法是讲证据的,在司法来看,举荐者只要不违法,那我们就无权将其定罪,要不定罪,那怎么惩罚?

    这是个行政问题,跟我们司法没有关系,倘若写入律法,那可就乱套了。

    试想一下,检察院在上诉时,询问司马学士,张三可是你举荐的?司马学士回答是,然后检控官就说,好吧,那你也犯了贪污罪。诸位难道不觉得这很怪吗?

    而且有可能让检察院以此为由罗织罪名,大兴牢狱,这是断不可取的。”

    司马光点点头道:“这倒也是,这条规定,跟公检法匹配不上。”

    旧司法中,可以这么干,但是公检法不能这么干,因为这破坏公检法的制度和法制之法的理念。

    富弼问道:“行政规定和司法规定有何区别?”

    张斐道:“行政规定主要面对的是官员,讲究的是不能不理,但审理制度相对比较宽松,不需要强调证据,但惩罚也是非常轻的,最多就是解除职务,而司法是面对所有人,讲究的不告不理,审理制度相对比较严格。”

    富弼稍稍点头,若有所思道:“好一个不能不理,不告不理。而贪污罪行几乎都是涉及到官员,我们可以采用这种方式来修法。”

    在坐的人纷纷点头。

    以前是不分行政和司法的,因为法律就是用来约束大臣的,如果两分,其实是遵从慎刑思想。

    尤其是公器私用罪,这里面是可大可小,比如说,用官烛看家书,这算不算公器私用。

    如果算成司法,这问题就大条了。

    但如果能够两分的话,就可以细化,同时去强调清廉正直,这样他们就可以将道德约束着重用于行政规定上。

    于是在这番修法过程中,就开始大量区分行政规定和司法规定。

    随着这些消息传出去,朝臣的态度,也渐渐软化。

    到底区分行政和司法,是能有助于他们避免公检法的监督。

    关键还是此番修法,主要是遵从慎刑思想,对于官员而言,是非常友好的。

    立法会见火候也差不多了,于是在整合出一个大致的框架后,就上呈给皇帝,这其中就包括皇帝的无上赦免权。

    这不是最终法案,最终法案是要等到年底的立法会大会。

    但这事涉及到敕令,首先得皇帝答应啊!

    朝臣们则是选择沉默。

    反正是极不情愿,但也不反对。

    最终,这份法案还是得到皇帝的认同。

    根据之前的制度设计,皇帝是可以用委婉的方式,去干预立法会,干预皇庭,这里再来一个赦免权,这等于是作为最后的保障。

    那赵顼当然是答应的。

    只要对臣子的约束是强于对他的约束,那他就是赚的。

    得到这法案通过之后,王安石立刻开始为底层官员鸣不平,认为他们的薪俸太低,若不提高薪俸的话,这贪污之事是难以得到减少的。

    于是他拿出一套完整的升职奖金制度,也就是根据每年税收来作为主要政绩,连续三年税收都得增长,就必须升职加薪,并且提出将税收增加额度的一般,算作差遣官吏们的奖金和地方上的建设。

    这立刻就遭到保守派的反对。

    王安石这一撅屁股,他们就知道这要放什么屁。

    完全看成绩,而不看道德,这怎么能行,到时提拔上来的,全都是薛向这样的官员。

    但王安石对此是据理以争,认为在公检法和税务司的制度下,想要提高税收,就必须要提升百姓的收入,这就是官员们的最高道德,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为国为民,比那些就只知道嘴上哔哔的强得多啊。

    顿时赢得许多官员们的支持,尤其是年轻官员们,包括公检法官员在内,因为公检法里面的年轻官员最多。

    保守派则是全部失声,因为他们之前反对,那是认为用这个做唯一的政绩,那官员不得往死里压榨百姓。

    就忽略掉了公检法和税务司。

    有了公检法和税务司,好像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如果提高百姓收入来增加税收,这无可挑剔啊!

    他们保守派的理念,就是稳住就行,不求你增加百姓的收入,但求不减少,国家少剥削百姓,他们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你这还要求增加,那他们当然是无话可说。

    而这个建议,与赵顼官职改制非常吻合,所以最终这项政策,是非常顺利地通过了。

第七百六十章 天下谁人不知法

    如果说上一回关于皇城司的案件,是确定了公检法是宋朝司法唯一审判制度,也就是说,什么案件都必须经过公检法的审判程序,虽然其中也是给皇帝留下很多干预的窗口,但总得来说,是为这套制度,打下坚实的基础。

    那么这一回纷争,就是确定所有法律都将适用于公检法。

    如果不整合敕令、条例、判例,不给出一个统一的标准,那么公检法也很难执行下去。

    这两件事都是非常关键的。

    富弼也深知其理,他也非常看重此次修法,毕竟这是用一个极其无赖的赦免权给换来的。

    付出多少,就应该得到多少。

    他打算来一回大修,将之前所有的敕令都整合,于是他从洛阳、京城选来数十个帮手。

    虽然他是与保守派切割,但是这不影响他在士林的威望,以及他与自己好友的关系。

    立法会。

    张斐看着满屋子的老头,个个都是白发苍苍,低声向富弼道:“富公,我觉得我在这里就是多余的,修法这种事,就应该交给这些长辈,他们经验丰富,知道会有那些情况,我是完全不知道,在具体修法,我能做的其实很少,我这不是谦虚,我发誓。”

    他只能指明方向,但是具体怎么修,他其实做不到,真不是他谦虚,因为你要修法,那你首先得清楚知道,发生过那些事,这种事还就适合老头干,年轻人真干不了。

    富弼抚须笑道:“经验方面,你或许不如我们,但是在司法造诣上面,只怕这天下间也难有人与伱抗衡。”

    张斐笑道:“富公过奖了。”

    “这是事实。”富弼道:“他们虽然经验丰富,但是他们难以时时刻刻遵循法制之法的理念去修法,这里面定会出现一些偏差的,就还需要你来修正。”

    张斐点点头道:“如有需要,富公只需吩咐一句。”

    富弼道:“我今日请你过来,就是有一个问题,想要询问你。。”

    张斐好奇道:“什么问题?”

    “就是有关士大夫死刑的问题。”富弼道。

    “这个啊!”

    张斐迟疑少许道:“我觉得在公检法下,这个其实是不成立的,因为这已经是一个司法问题。”

    杀不杀士大夫,这都不是司法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防得就是皇帝为求集权,去迫害士大夫,但现在公检法是唯一审判制度,这就变成一个司法问题,不是皇帝要杀你,是司法要杀你。

    富弼道:“但是在很多人看来,这一点并没有发生改变,尤其是当官家有了赦免权,他们对这个问题就变得更加敏感。”

    张斐想了好一会儿,“这真的很难,因为士大夫就没有一个标准,如果说三品以上算士大夫,那也比较好办,但是没有这种判定。”

    富弼笑道:“要是容易的话,也犯不着请你亲自过来一趟。”

    “岂敢!岂敢!”

    张斐想了想,道:“要不还是从案件的影响来看,如果说贪污军饷,贪污赈灾款,谋反,这些极其恶劣案件,涉及到许多百姓、士兵的生命,就是定为死刑,如果只是活挪用公使钱,这个不给于死刑,但是罚没家财,发配,这些还是要给的。”

    富弼笑道:“他们并不是非常关心这贪污罪,要真是犯了这种罪,就是被判处死刑,也没什么可说的,他们非常紧张的是造袄书袄言罪。”

    不杀士大夫,其实核心内容就是指不以言论杀士大夫,要是士大夫真的谋反,难道也不杀吗?

    不可能呀!

    苏轼的乌台诗案,其实苏轼自己都承认,他就是在批评新政,批评朝廷,这不是一桩冤案,那么根据这个罪名,判死刑也没毛病,当时苏轼自己都认为自己死定了。

    但最终还是没有判他死刑,甚至还留在朝中当官,后来还回了中央,就是很多文人是拼了命去反抗,不能开此先例,不然的话,士大夫整个阶级都垮了。

    你皇帝不能不准我们批评你啊!

    那我们士大夫不成家奴了。

    以前他们可以跟皇帝争,但如今政法分离,他们争不了了,那这个罪名就变得非常可怕,公检法可以用这一招来对对他们士大夫。

    张斐这才恍然大悟,他思索良久,道:“关于这个罪,如果只有文字,其实司法也是难以断定的,而公检法是绝对遵循证据,我觉得可以以此为由,将此罪两分,造袄书袄言罪如果仅限于文字或者言论,那就归于行政法,朝廷可以禁止,或者免职。

    除非具有实质性的动作,也就是说,当他利用言论蛊惑民心,并且使得百姓集中起来对抗朝廷,有了实质性的动作,那这就属于司法犯罪。”

    富弼点点头道:“这倒是可行啊!”

    从立法会出来,张斐本想回检察院,但在半道上,遇到王安石和薛向。

    张斐赶紧上前行得一礼。

    王安石问道:“你这是刚从立法会出来吧。”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

    王安石又问道:“这法修得怎么样?”

    张斐道:“我只是去协助一下,具体修法,我经验尚且,不足以胜任。”

    薛向忙道:“张检控谦虚了。”

    张斐无奈地笑道:“这真不是谦虚,事实就是如此,修法的话,就得考虑到很多问题,但我没有什么经验,考虑不足。”

    王安石道:“那现在是谁在修法?”

    张斐道:“呃是富公请来的一群老夫子。”

    王安石眉头一皱道:“那群老夫子懂什么。”

    张斐道:“此事还真的只能他们来修,我们是无法胜任。”

    王安石紧张道:“他们修得法,谁敢用。”

    薛向也很紧张。

    他们两个是最不受老夫待见的。

    张斐笑道:“这一点王学士放心,他们只是负责修法,但成法还需通过立法会大会,他们只是负责修,具体能不能过,还得许多人来决定。”

    薛向听罢,这才松得一口气,“原来如此。”

    张斐又问道:“王学士,三司使,你们这是准备上哪?”

    “去外城。”王安石回答道。

    张斐道:“去外城作甚?”

    王安石笑道:“你若无事,咱们就一起去看看吧,正好也询问一下你的意见。”

    “我现在没什么事。”

    三人便一同往外城走去。

    张斐跟着他们两个来到外城城墙,王安石手指河西那片区域,“张三,你可觉得这里与之前有何区别吗?”

    张斐道:“更加拥挤了。”

    王安石又问道:“你可知为何?”

    张斐摇摇头。

    薛向道:“这是因为在灾情期间,很多作坊都进行了扩大,但其实并非是完全因为灾情。”

    张斐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薛向解释道:“因为厢兵。”

    张斐诧异道:“厢兵?”

    薛向道:“张检控有所不知,以前很多厢兵都在军营里面干一些手工活,尤其绢布,再加上以前杂税繁多,导致民间手工作坊不成气候,如今厢兵已经成为建设军团,不再干手工活,导致这部分买卖,就都被商人接下,同时朝廷取消许多杂税,导致朝廷所需货物,也必须从商人那里购买,于是商人纷纷扩大的自己作坊。”

    这一点,张斐还真是没有想到。

    王安石道:“这里面还有你的功劳,他们都是效仿你的活字作坊。”

    “王学士过奖了。”张斐谦虚一笑,又问道:“所以二位就是来看这作坊的?”

    薛向点点头道:“但是这外城显然是容纳不了,故此我们打算再扩建,让商人可以扩大自己的作坊,满足百姓所需,也满足朝廷所需,毕竟商人生产的越多,价格就越便宜。”

    王安石道:“但是要扩建的话,这里面涉及到很多民屋、民田,难免又会被那些老夫子嚼舌根子,这就需要你的帮助,我可不想在这时候,惹上你们公检法。”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非常乐意。”

    以往王安石都是被告了,才去找张斐,因为那时候谁也没将公检法当回事,现在王安石也不敢惹公检法,事先就找张斐商量,怎么操作,才不会被告上公检法。

    那边韩绛经过百日的长途跋涉,终于是抵达熙州。

    其实在快到熙州的时候,他就已经接到王韶在河州大捷,重创唃厮啰的主力。

    进入熙州城后,韩绛顿时被眼前的繁荣给吓到了,整个熙州就犹如一个大集市,这脚店似乎比居民区还要多。

    虽然汴京城也非常繁荣,但是给韩绛的感觉,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这里缺乏一种阶级感,仿佛全部都是商人。

    未等到他仔细遍览此地风光,就被赶来的检察长范镇和庭长吕大均给拉走了。

    “此番战败,皆因王韶骄傲自满,目中无人,轻敌所至,那阵亡将领景思立在攻克河州后,为求赏金,竟默许士兵杀降邀功,以至于引发唃厮啰和周边部族大为不满,故才有次一役,而那景思立竟然只因对方三言两语的挑衅,就贸然率兵出击,差点全军覆没。”

    范镇是非常激动地怒斥王韶、景思立等将军。

    吕大均也道:“熙河开边,乃是为求对付西夏,而非是让我军陷入吐蕃各部族的纠缠中,虽然已经解除河州之困,但与唃厮啰的关系也在进一步恶化,这将迫使我朝屯重兵于此,必将增添财政困难。”

    韩绛其实在来的路上,也受到这些消息,虽然景思立英勇战死,但他在这个过程中,犯下很多错误,他见吐蕃兵似乎不堪一击,面对对方的言语挑衅,想都没有想,就领兵出击,结果中了圈套,要是辽军挑衅,他决计不敢这么莽撞,道:“如今大敌当前,而熙河地区,是孤悬在外,我们还是应该团结一致。”

    范镇道:“若非如此,我早就起诉他们了,但此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在这熙州辛辛苦苦通过贸易,缓和与周边各部族的关系,他们倒好,是四处树敌。此战过后,我一定要在军事皇庭起诉王韶、景思立,虽然景思立已经英勇战死,但不能忽略他的过错。”

    韩绛点点头,安抚道:“如今政法已经分离,并且朝廷设立专门的军事皇庭,你们当然可以就此中问题,去进行起诉,这事我现在都管不着。但是此时此刻,我们必须要团结,以大局为重,如果仗打输了,大家都有责任。”

    范镇道:“我们之所以跟枢密使说这些,就是希望枢密使给予王韶一些压力,莫要因为立下战功,就可以骄傲自满,目中无人,他在这里干得每一件事,我们可都是记着的。”

    韩绛点点头道:“这你放心,我会去跟他谈的。”

    但由于王韶还未有回熙州,在范镇、吕大均谈过之后,韩绛又跑去找曹评。

    曹评问道:“枢密使在来的路上,可见熙州繁荣?”

    韩绛点点头道:“正因所见,故而感到困惑。”

    曹评这才说道:“范检察长他们所言,确实是事实,不过那都是景思立等将领所为,而非是王韶所愿,他一直希望安抚周边各部族,也一直致力于与各部族的贸易,否则的话,未有今日之繁荣。只不过他一个文官领军,自也有许多困难之处。”

    “原来如此。”

    韩绛点点头,又问道:“曹警司如何看待此事?”

    曹评道:“我认为此事的起因,还是得从公检法说起。”

    韩绛忙问道:“此话怎讲?”

    曹评道:“如今吐蕃四分五裂,周边全都是一个个小部族,他们都是要凭借贸易生存,而公检法对商人是极为有利,以往我们让羌人、吐蕃人学汉字,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如今他们却争着上寺庙去学习,原因就在于契约法,学会汉字,才能看得懂契约,才能更好维护自己的利益。

    同时皇家警察又为他们提供道路上的安全,这也些那些小部族最为欠缺的,故此他们变得越发依附于熙州。

    这对于唃厮啰是非常不利的,恰好遇到景思立杀降,于是唃厮啰利用此事,挑起与各部族与我军的仇恨。”

    韩绛沉吟少许,又瞧了眼曹评,道:“所以,曹警司的意思,也是希望能够罢兵休战?”

    曹评很委婉地说道:“这取决于朝廷能够给多少后勤?”

    韩绛眉头微皱。

    曹评又道:“以往这西北的粮草皆是送去西军主力,最近几年西北财政稳步上升,但是却都送到熙河来,对此他们是颇有怨言啊!”

    他到底是将门世家,他很清楚这些利益纠葛,西军拿不到得到西北财政支持,你说他们心里能爽吗?

    这么下去,肯定会出问题的。

    故此,现在得想办法减少财政对熙河支持。

    韩绛点点头道:“此事官家也已经知晓,且传信给他们。”

    虽然王韶还在回来的路上,韩绛也没有闲着,也是视察熙河的财政情况,一问才知,若要知熙州,需上云真寺。

    于是韩绛来到云真寺,这一来人都给吓坏了,这云真寺坐落在一处峡谷之中,傍山依水,规模竟然不亚于相国寺,而且多半用的是砖瓦,还不是木材,一看就是以城堡规模在修建,而且是易守难攻。

    相比起来,官署就如同茅房一般,完全没得比。

    进去一看,里面更是富商云集,但寺庙氛围也很浓厚,这里面都是吃斋,行佛礼,而且随处可见和尚教人汉字、汉语,关键学生里面有小孩,也有富商。

    好家伙!

    这是什么地方?

    这时,马天豪和鲁斌赶了过来,将韩绛请入内堂。

    韩绛道:“你们这寺庙修得可真是气派啊!”

    马天豪道:“枢密院勿怪,这是王宣抚使要求的,因为这云真寺掌控着熙河地区的所有财富。”

    “是吗?”

    韩绛惊讶道。

    马天豪点点头。

    韩绛问道:“你们这里一年能够赚多少钱?”

    马天豪和鲁斌相视一眼。

    “呃。”

    “为何不说话?”

    韩绛皱眉问道。

    马天豪忙道:“最少也能赚一百万贯。”

    “多多少?”

    韩绛长着嘴巴,惊恐地看着马天豪。

    “最少赚一百万贯。”马天豪道。

    鲁斌道:“若非前线突发战事,我们本来预计今年得赚四百万贯。”

    韩绛微微有些冒汗道:“我去河中府看过关于熙河地区的账目,你怎么能够赚这么多。”

    马天豪嘿嘿道:“这得从纸币说起,目前咱熙河地区是不收税的,但是要换取纸钞的话,就得缴纳百分之五的钞税,原本我们也没有想到会赚这么多,但是这商人来来回回,咱们赚得是越来越多,再加上茶、盐、绢布等利润,差不多就能够赚这么多。”

    韩绛皱眉道:“那羌人、吐蕃人都相信咱们的纸钞?”

    马天豪点点头道:“原本是不信的,但后来他们也渐渐相信公检法,然后再慢慢接受我们的纸钞。

    其实这里交易非常不便,又严重缺乏铜钱,如果他们用纸币交易,即便缴纳百分之五的钞税,也都不算亏的。

    同时我们备有大量的茶、盐、绢布,汉人可以直接兑换盐或者盐钞,吐蕃、西夏可以兑换茶叶、绢布。”

    韩绛突然觉得,修建成城堡样子,好像也并不过分,又道:“既然你们赚这么多钱,为何西北还得为此支付巨额军饷?”

    马天豪和鲁斌相视一眼,均摇头表示不知。

    韩绛知道他们心里非常清楚,因为这钱都往他们手里过,只是不愿意说罢了,毕竟这跟他们两个没有关系。

    好在没过几日,王韶便回到了熙州。

    见到韩绛时,王韶内心那真是慌得一批,因为他也得知,国内许多地方遭遇旱情。

    “此事真不怪我。”

    王韶解释道:“我哪里算得到,景将军会因几句讽刺,便贸然出击.!”

    韩绛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官家并未就此怪罪于你,非但如此,还升你为枢密副使。”

    “是吗?”

    王韶不禁转忧为喜。

    韩绛点点头道:“但是你也别因此太过得意,我在经过河中府的时候,查过具体账目,如果再加上朝廷给的,每年要在熙河耗费三百万贯之多,这么下去是决计不行的。河中府还好,但京兆府许多官员认为,如果不开边熙河,西北民力早就远胜于前,关键西军将帅对此非常不满,在这种情况下,再有闪失,到时如何交差。”

    虽然你屡立战功,但每年需要花这么多钱,不但增加财政的负担,同时影响到很多人的利益,你要有失误,别人肯定得往死里踩啊!

    王韶心里也清楚这一点,道:“我已经在尽力减轻朝廷的负担,如今这钱已经是想办法挣着了,但相比起运送粮草的军饷,还是不够,因为光运送的损耗,就是熙河所需粮草的数倍。

    这最好的办法,还是就地取粮。

    如今我已经在高价够买粮食,这立刻激发了当地民户开垦田地,从今年开始,到未来两年,熙河所需军费将会减少大半。”

    他从当地买一石粮食,就可以为朝廷节省十石粮食。

    就是这么夸张。

    但开垦田地需要时间的。

    韩绛道:“我去过云真寺,据说每年收入,高达上百万贯。”

    王韶点点头道:“之前我是有想过收税,但是当地情况非常复杂,汉人、羌人、吐蕃人、党项人都混居在一起,这税不好收,收不好,还会引来内乱。后来我跟马员外想了个办法,就是收钞税,然后以免税来换取当地人心归附,结果发现这钞税比收税还要挣钱。

    将来等到这附近各部族都安定下来,钞税只会越来越多,说不定往后不但不要朝廷给钱,还能存一些钱。”

    韩绛问道:“但如今唃厮啰与西夏勾结,这附近能安定下来吗?”

    王韶回答道:“我也已经想到解决之法,就是将部分士兵转化为皇家警察。”

    韩绛惊诧道:“什么意思?”

    王韶解释道:“如今这里尚未稳定,这唃厮啰又与西夏勾结,确实还需重兵把守。

    但是经过之前一战,我军大胜,唃厮啰暂时已无力大规模出兵,而西夏又受制于北线,此番动乱,他们都未有敢直接出兵,我估计他们会以袭扰方式的来骚扰我们。

    之前我与曹警司试验过的,面对这小规模的袭扰,动用军队,这损耗太大,相反皇家警察要更好处理。

    我们只需在关键要冲上布置军队,若真有大战,皇家警察也可以作为士兵顶上。

    另外,对于军队而言,若无战事,这些士兵成天也无事可干,但是军粮又不能少,而皇家警察是能够给我们带来收益的,只要皇家警察维护好各地治安,以及确保商道通畅,这是能够给我们带来更多的财富。”

    说到这里,他稍稍迟疑了下,低声道:“如此也能否削弱军队的影响力,可以利用皇家警察去制衡军队。”

    韩绛立刻问道:“你现在控制不住军队吗?”

    “那倒不是。”

    王韶摇摇头。

    韩绛立刻明白过来,他是害怕惹祸上身。

    王韶又道:“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唃厮啰如今挑拨各部族与汉人的矛盾,这确实是有些效果,他们对于我军是充满着敌视,但不管是羌人、吐蕃人,甚至于党项族,他们都非常相信皇家警察。”

    韩绛问道:“是吗?皇家警察在这里如此受欢迎吗?”

    他有点不信。

    王韶点点头道:“首先,皇家警察跟士兵不一样,士兵的职责是开疆扩土,而皇家警察则是保护个人正当权益。导致有些羌人仇视我军,但又非常拥护皇家警察。

    其次,那些部族归附,心里总是担心,会受到汉人的欺压,毕竟他们都是一个个小部族,但是公检法是更强调公平和平等,在他们了解清楚公检法后,他们现在变得比我们更加拥护公检法,警署里面也有不少羌人和吐蕃人,甚至于党项人。”

    韩绛这才恍然大悟,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们投降宋朝,是没有办法,打不过,宋军也不是以德服人,他们是弱势的一方,公检法更强调平等,对他们是非常有利的,他们变得很支持公检法,汉人有时候反而会觉得不爽。

    王韶又道:“除此之外,我们发现公检法制度非常适用于不同文化的群体,如今在熙河地区,许多人对儒家思想嗤之以鼻,但没有人讨厌公检法,很快就习惯了。

    我有信心,通过公检法去整合河湟地区的势力。而这也是唃厮啰最为恐惧的,经过这两年的发展,他们心里非常清楚,长此下去,他们的部族都会归附我们,故而他想尽办法挑起战争,建立仇恨,意在阻止其它部族加入我们。”

第七百六十一章 渡劫之难

    这王韶绝对称得上是文武双全,但是这个“文”,可不单单是指他的文章、诗词,而包括他对于政治斗争的理解。

    如果换成是一个武将的话,那肯定就会认为,我打下这么大一块地,仅次于太祖皇帝,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你们都应该夸奖我,怎么可能为了一点点钱,来跟我计较。

    你们要是这样,谁还愿意为国家开疆辟土。

    但国家都是多维度,不可能仅凭一点来论成败。

    王韶是非常有危机感的,他深知如果熙河地区每年需要朝廷为此支付三四百万贯,那他的整个大战略将可能不会定义为成功,而且也有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

    故此,他在准备拓边之前,就在河中府好好研究了一番公检法,也看到公检法使得河中府的商业变得更加繁荣,故此在拿下熙河地区,马上就要求朝廷,赶紧派公检法过来。

    因为熙河地区最大优势就是丝绸之路,对外贸易,地税是很少的,不能指望那一点点田租,相比起军费的支出,那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得另辟蹊径,他认为商税才是关键,而公检法与商业是完全契合的。

    当然,也不得不说,这公检法在熙河地区的成功,也是大大超出他的预计,他之前也没有想到,羌人、吐蕃人能够这么快就接受公检法,并且深受追捧,以至于令唃厮啰等政权感到十分不安。

    人家也不傻,哪能看不出你王韶的把戏,光宋军不征税,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这会导致很多人移居到熙河地区,而公检法又为他们提供保障,更是深得人心,这么下去的话,他们就是死路一条,故此他们在想办法激化当地的矛盾。

    而这确实也是宋军如今在当地所面临最大的困境。

    其实就整个大局而言,这个时刻,也是宋朝最为困难的时候,有句老话说得好,这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宋朝改革变法,励精图治,可不是周边邻居想见到的,你要变强,不就威胁我了吗。

    所以,辽国也开始在搞事了。

    当王韶从韩绛口中得知,辽国派特使去了京城,这令他也是十分不安。

    因为这是完全有可能左右朝廷的政策。

    而此时辽特使萧禧已经入京,赵顼也是委派刘肇去与辽使接洽,目前为止,宋朝廷上下只是肯定他们是来趁火打劫的,但是怎么个打法,他们还尚不知情。

    张斐当然不会参与其中,因为这种正式的外交场合,是有着许多繁琐礼仪,而且你代表的是整个国家,就他那德行,上去也就是丢人现眼的。

    此外,公检法现在事也很多,皇庭基本上是天天开庭审案,饶是那曹栋栋都没空上飘香楼了,差不多都快住在警署。

    这场旱情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主要就是促进商业规模进一步扩大,因为灾情加上仓库税导致粮食和人都被引入市场,这引发了许多问题。

    比如说土地问题,商业规模扩张,也需要土地,没有土地怎么扩张,现在的问题就在于田契上能不能建造作坊。

    检察院。

    张斐是非常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一圈大富商,然后一手拍在桌上两张地契上,“我说各位,这屋契和田契,你们是分不清楚吗?”

    “这这咱们当然分得清。”黄灿讪讪道:“咱们过来就是想问问清楚,这法律问题,可还得谨慎为妙。”

    “少糊弄我,我看你们就是抱有侥幸心理,难道你们没有去问过茶食人?”张斐瞪了他一眼,又道:“但是你们也不想想看,在田契上建作坊,这往后收税不全乱套了吗?”

    “但是这城里的地价太贵,咱们又不知道这买卖还能否一直好下去,城外又全都是田契,如果能在自家田里建,那成本自然是降低很多。”

    “是呀!田契要不能建造作坊,那什么地能够建作坊,朝廷也没有一个规定。”

    “这外面的土地,山泽是不能动得,朝廷有着严格的规定,那除田地外,种不了粮食的土地,也几乎都是公家用地。”

    商人们是一顿抱怨。

    张斐道:“这可不归我们检察院管,我只能告诉你们,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官府不管,税务司也会管的。如果你们手中地契,是不需要缴纳田税的,那么你们自己看着办,但如果不是,一旦被告上皇庭,是必输无疑。”

    其实朝廷都已经在规划,但是现在不能说,担心会有人先将土地给占了,这就会很麻烦,也会增加朝廷的支出。

    正当这时,许芷倩突然来到屋内,低头在张斐耳边说了几句。

    张斐点点头,又向那些商人道:“行了,行了,你们去忙你们的,我这里还有事。”

    这些富商只能悻悻离去。

    张斐摇摇头,心道,急什么呀!能少得了你们的吗?

    他们走后,只见四个身着缎子的中年男人入得屋内,这几个张斐也算是知道,其中三个都是京城有名的大地主,剩下那个更是张斐的老熟人,李国忠。

    一番行礼后,张斐请他们坐下,又问道:“不知四位因何事要控诉朝廷?”

    那三个员外立刻看向李国忠,李国忠道:“张检控,是这样的,我们认为今年田税非常不公平,也与税法不合。”

    张斐愣了下,“此话怎讲?”

    “根据新税法,是以总收入来计算的,是否?”

    “是的。”

    张斐点点头。

    李国忠道:“但是在田契方面,但却又是固定的税额。”

    张斐笑道:“李行首,你不会是希望税务司拿着每亩所产的粮食,都去称一下吧。”

    “当然不是。”

    李国忠摇摇头,道:“但是朝廷也应该考虑到灾荒年间,这田里欠收,就比如今年,由于旱情,今天田地里收成就只有平常的三成左右,若按照田契来征税,这不公平啊!”

    张斐微微皱眉,突然向许芷倩道:“芷倩,你去将新税法拿来。”

    许芷倩微微一翻白眼,你自己拟定的,你不记得了。

    李国忠突然道:“我这已经为张检控准备好了。”

    说罢,他将一本税法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来,“正版?”

    李国忠笑道:“反正我是从正版书铺买的。”

    “那就一定是正版。”

    张斐翻开一看,但见那句关于田税的计算,是写在括弧里面。

    李国忠道:“在这税法中,只是写明田税的计算法,而且是写在总税里面的,在这灾荒年间,田里普遍欠收,而且只有往年的三成,这理应是要另行计算。”

    张斐沉吟片刻,问道:“你们可有去税务司问过?”

    李国忠点点头道:“税务司说他们没有接到任何命令,将会照常收税。”

    张斐点点头,又道:“这我还需仔细研究一下,有结果我会另行通知你们的。”

    李国忠拱手道:“有劳了。”

    他们走后,许芷倩立刻问道:“这税法不是你定的吗?”

    张斐点点头道:“是呀!其实我这么写,也是这么个意思,如果单独另写的话,那么在灾荒年间,要减免农税,就没有法律依据,所以我故意写在一起。”

    许芷倩纳闷道:“可你当初说服朝廷给一百钱日薪,就是为了今年不减税。”

    张斐尴尬一笑,“如果我说我忘记了这茬,你信不信?”

    许芷倩摇摇头道:“我不信。”

    “但这就是事实。”张斐搓了搓额头。

    “啊?”

    许芷倩道:“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去说服朝廷,减免田税,这官司要打起来,朝廷是很难赢的。”张斐叹了口气,“这些大地主变聪明了呀!不过也该给他们尝尝公检法的甜头。”

    没有办法,张斐只能跑去三司,找薛向洽谈,因为目前王安石等宰相,都忙于应对辽使,此外,张斐也更愿意跟薛向谈,因为薛向也是一个实在人。

    三司。

    “朝廷都已经拿出数百万贯来赈灾,如今普通农夫也能够交得上税,他们却还想要减税,这真当朝廷是开善堂的吗?”

    薛向一听这话,顿时就火冒三丈,真的是欺人太甚啊!

    张斐笑道:“三司使,这仓库税已经令他们损失惨重,同时也为朝廷节省许多运费,他们囤积越多粮食,朝廷就必须从江南运送更多粮食上来。

    此外,减少税收,无论是主户,还是普通百姓,就有更多的钱去购买货物,这有利于商业发展,而且会进一步加剧,钱币的匮乏,会有利于税币的推广。

    我敢保证,此番秋税过后,一定会出现钱荒,只要税币多留在市场上,那么就这一刻而言,朝廷是不会亏的,未来三年,税收一定会增长,就能够轻易的抹平今年债务。

    最主要的是,他们说得确实有道理,如果是商人做买卖将钱赔了,他们也交不了多少税。”

    薛向却是问道:“所以,张检控不是认为他们能够打赢这场官司,而是因为张检控也认同他们所言。”

    张斐摇摇头道:“我有仔细研究过,这场官司是很难打赢的,根据那条律法来说,并没有特殊说明这一点,同时将田亩计算法,包含在整段话中,换而言之,也就是说,田税的计算也是基于总税算法,他们是可以举出很多例子,而且如果他们在庭上,问大庭长,灾荒之年,百姓颗粒无收,是否也应该足额交税?大庭长必然是会判他们赢的。”

    薛向又问道:“那是不是说,这条律法有问题?”

    张斐摇摇头道:“也不是,当初设计税法的时候,也就是考虑灾荒年间,给予税收减免的法律依据,但是我之前光顾着仓库税和酒税去了,就忘记这茬了,但即便我记得,也应该这么做。

    如今商人都在求地,等到朝廷颁布新城区计划,光卖地就能够大赚一笔钱。如今财政收入,不能光盯着田税,应该要从多方面考虑。”

    薛向紧锁眉头,郁闷道:“这是我上任第一年,如果今年财政非常难看,我这不好交差啊!”

    张斐笑道:“虽然我不认为今年财政会非常难看,但是在公检法之下,财政一定会上下起伏的,因为朝廷也是会亏钱的,这天灾人祸,谁也无法避免,而我们需要将目光看得更加长远一些。当然,三司使可以将责任全部推给我们公检法。”

    薛向诧异道:“真的?”

    “真的。”

    张斐笑道:“如今那些大地主都将我们公检法视为仇人,也该让他们知道,我们公检法也能够为他们讨回公道,只要他们说得有道理。”

    薛向没好气道:“原来如此。”

    说到这里,他又想了想,“这事我还得慎重考虑下,到底减免多少,怎么去算,这都是要慎重对待,到底如今财政不是那么好。”

    张斐道:“正是因为财政不太好,故此我们更需要从长远打算,而不能只顾着眼前之利。”

    出得三司,张斐见天色也不早,于是就直接回家去了。

    刚刚回到家,高文茵和青梅抱着张斐的两个儿子,在门内相迎。

    张斐直接从青梅手中,抱过张兴来,亲了下那粉嫩的小脸蛋,打趣道:“青梅,只怕兴儿长大会认你作娘啊!”

    “姑爷休要瞎说。”

    青梅红着脸,嗔怪道。

    “爹爹爹!”

    高文茵怀里的张补之,也扭动着身子往张斐探来,挥舞着小手,嘴里呀呀叫着。

    “你小子还吃醋了。”

    张斐呵呵一笑,一手抱着张兴,然后一手又将张补之给抱了过来,也亲了一下。

    “小心一点。”

    高文茵是紧张兮兮护在张斐身旁。

    “你回来了。”

    这时,许芷倩也从后院那边走了出来。

    张斐不禁道:“芷倩,你在家都不带带孩子。”

    许芷倩道:“你什么都不干,这堂录不批,公文也不看,这不都得我来做么,而且我都跟他们玩闹了一个下午,这才刚刚放手而已。”

    “.我有罪!”

    张斐立刻认怂了,确实,基本上所有的公务,都是许芷倩在处理,他就只管吩咐。

    许芷倩突然目光往大厅瞟了一眼,道:“爹爹已经回来了。”

    张斐是心领神会,去到大厅,这怀里抱着两个娃,也不便行礼,只是颔首道:“岳父大人,小婿回来了。”

    许遵点点头道:“你跟三司使谈得怎么样?”

    张斐道:“还算是比较顺利,不过到时还是得将此事上呈给皇庭,让皇庭去交涉,一来,我们检察院并没有判定权,二来,这样还能够伸张我们公检法的权威,彰显我们公检法其实是一视同仁的。”

    许遵稍稍点头。

    张斐又问道:“对了,岳父大人,辽使那边可有消息。”

    许遵微微张嘴,又瞧了眼高文茵她们,高文茵立刻明白过来,赶紧招呼青梅从张斐怀里抱走张兴和张补之。

    许芷倩当然是厚着脸皮留在这里,她向来就非常关心这军国大事,方才她给张斐使眼色,就是她知道许遵刚从朝中回来,想让张斐打探一下消息。

    许遵倒也由着她去,道:“我也是今日才得知的消息,辽使此番来,果然是想来趁火打劫的,但他们这回是针对河东地区,而非是关南十县。”

    张斐错愕道:“河东地区?关南十县?”

    这人都是懵的,完全不知道这些地方是哪里,又有着怎样的背景。

    许芷倩立刻解释道:“关南十县乃是瓦桥关以南的十个县城,这是当年柴世宗北伐燕云攻占下来的,那辽国萧太后当初出兵,也是为夺这十县,后来澶渊之盟,我朝愿意缴纳税币,也是为求要回这十县。

    而在庆历年间,我朝出兵西夏时,辽国也是来趁火打劫,希望索要这十县,后来还是富公出使辽国,才保住这十县。”

    “倩儿说得不错。”许遵点点头,道:“而这回河东地区,应该是指代州境内,宁化军以北,天池附近,但具体是那些地方,尚不清楚,故此你也千万别在外面说,因为那片地区十分复杂。”

    张斐点点头,问道:“他们是直接索要,还是说这里面存在争议?”

    许遵叹道:“此事说来可就话长,当年太祖为求攻伐北汉,采取徙民空塞的疲敌战略,而那些空塞也被称之为“禁地”。

    之后消灭北汉,河东地界纳入我大宋版图,我们也因此与辽接壤,但后来又因北伐兵败,辽人频频南下劫掠,当时我朝战略也由攻转守,而当初那片禁地,本就人烟稀少,之后更是出现大片的无人区。

    而澶渊之盟后,虽然已经划定边界,但是由于我朝担心将百姓迁徙回‘禁地’,又会引得辽人劫掠,从而引发纠纷,故此还是禁止百姓去边界附近耕种。

    可是辽国境内的百姓却慢慢越过边境,跑到我们的地界耕种。在庆历之时,韩相公、欧阳相公都认为辽国这是在慢慢蚕食我国领土,于是说服朝廷,允许百姓进入禁区耕种,并且在当地修建了一些防御工事,后来韩相公索要回被辽民占据的天池和阳武寨二地。

    这回辽国就是以此为由,指责我朝百姓越界,引发纠纷,要求我朝将百姓迁出禁区,维持我朝境内的无人区,同时,要求重新划定具体边界,因为那边很多地区,都是以辽人居多,他们认为那是属于他们辽国的领地。”

    许芷倩气鼓鼓道:“这辽人真是欺人太甚,我朝每年给他们这么多岁币,竟然还不知足,妄图得寸进尺,这是决不能答应的,否则的话,他们肯定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许遵叹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他们就是来趁火打劫的,在庆历年间,富公虽然保住关南十县,但富公却拒绝官家的赏赐,原因就在于富公认为,虽然保住领土,但也付出更多的岁币,而当时就是因为西夏问题,实在是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妥协。

    这回他们又是故技重施,我们还是非常无奈,那熙拓边区已经耗费大量的财政。”

    张斐问道:“朝廷打算如何应对?”

    许遵道:“目前还只是谈过一次,尚不得知朝廷会如何应对,但是情况对于我朝是非常不利的。”

    不容乐观。

    与此同时,李豹也给张斐带来探子在辽国打探来的消息。

    虽然赵顼没有让张斐参与谈判,那仅仅是因为他不专业,但是这方面的消息,赵顼还是会与张斐共享的,因为张斐一直在参与整个大战略的布局。

    “这与王学士的改革变法有关?”

    张斐稍显诧异道。

    李豹点点头道:“其实辽国一直都在关注王学士改革变法,他们认为王学士的新政中许多政策,对于他们辽国是有着极大的威胁。尤其王学士为求筹备对西夏作战,近几年一直在河北、河东修建了许多桑树林、壕沟,来防止辽国骑兵南下,这引起了辽国的警惕。

    故此辽国认为,我朝已经在为消灭西夏做准备,如果任由我朝消灭西夏,下一个就是他们辽国,如果再不出手的话,可能为时已晚。于是他们希望挑起事端,来打断我朝变法。

    之所以这回没有选择关南十县,而是选择在河东发难,据说因为侵入我朝北界的部族,是属于辽国重臣耶律乙辛部,是他要求这么做的,虽然这还未有得到证实。

    可是我们的探子认为,这消息可信性是很高的,因为我朝其实更在乎的是关南十县,而河东地区本就没有这么管,就辽国而言,选择关南十县要更为合适。”

    张斐问道:“辽国到底有没有可能真的出兵,还是说来吓唬人的。”

    李豹道:“这可不好说,谁也不敢轻易下判断。虽然目前辽国还未有兵马调动的消息,但是我方探子从辽国朝内部打探来的消息,这可以说是辽国的一次试探,辽国的君臣都认为,如果我朝此番态度强硬,他们就要立刻出兵给予打击,反正无论是谈,还是打,都必须破坏我朝强国之策,同时破坏我朝在西夏的战略。”

第七百六十二章 不二人选

    夜里。

    “格格格!”

    “嘎嘎嘎!”

    张兴、张补之两个臭小子在床上围着张斐爬来爬去,时不时又扑在张斐身上,是乐个不停。

    张斐也是与他们玩得不亦说乎,但是旁边的许芷倩却是心事重重,“张三,你打探到了什么吗?”

    “嗯?”

    张斐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许芷倩没好气道:“就是关于辽使的事啊。”

    “哦!”

    “哦?”

    许芷倩困惑地看着张斐。

    如此重要的事,她不知道为什么张斐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张斐笑着解释道:“其实这都是意料中的事,你要变富变强,人家不打你,难道还等着你变强了去打他么,这就是国与国的正常关系,目前是我朝改革的关键时期,一定会有人来闹事的,这并不是什么意外。”

    在王韶拓边成功之后,张斐就不止一次跟赵顼说过,辽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他们一定会做些什么。

    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就是这么回事。

    也不可避免。

    许芷倩道:“话虽如此,但这得想办法去解决,你认为我们该如何应对?”

    张斐叹了口气道:“目前肯定还是要尽力去避免两线作战,但这真的需要智慧去解决,而我只是一个检控官,这也并非是我擅长的,只能看上面怎么操作,他们也都比我擅长。”

    关于这种外交,宋朝是最熟悉不过,韩琦、富弼全都是一等一外交家。

    许芷倩眼眸一转道:“能不能通过打官司解决?”

    张斐呵呵笑道:“如果辽国答应以官司来解决的话,那我能告得他们破产,你信不信,他们可不是来讲道理的。”

    许芷倩听罢,顿时气鼓鼓道:“可他们也真是欺人太甚。”

    张斐笑道:“你也别太过计较,凡事都有两面,这未必是坏事。”

    许芷倩惊讶道:“这还不算坏事?”

    “当然不算。”

    张斐道:“有压力才会有动力,如果我大宋不是强敌环伺,那还有必要改革图强吗?还有必要弄什么公检法吗?只怕早就腐朽到骨子去了,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期待的时代,我们应该好好去享受。”

    这话还真不是在安抚妻子,而是他真的这么认为的,如果没有这些压力,赵顼是不可能接受公检法的。

    这其实就是鞭策赵顼改革的动力所在。

    古今中外,如果没有外部压力,内部改革的动力那是肯定不足的。

    张斐正是看中这一点,他才敢迈出这一步,否则的话,他绝不会去捣鼓什么公检法。

    因为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正是因为强敌环伺,赵顼才憋着一股劲,才愿意做出妥协。

    许芷倩想了想,正欲说些什么,张斐突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目光又往胸前瞥了一眼。许芷倩低头看了眼,只见两个小子已经趴在张斐胸前睡着了。

    张斐极其小声道:“你现在知道,我们方才谈话有多么无聊了吧。”

    许芷倩瞪他一眼,然后轻手拿着被子帮两个小家伙盖上。

    当然,目前也只有张斐有这么豁达,看得这么开,其实多数大臣还是更像许芷倩,这心里十分担忧。

    尤其是刚开始得知辽国派特使前来时,这朝野上下都是非常紧张的,这要不是什么大事,是不会派特使来的。

    大家都认为辽国肯定又是来索要关南十县的,哪里知道对方竟然此番前来,并非是因为关南十县。

    主要是针对两件事,其一,就是针对河东地区,代、应等地的侵界问题,其二,就是有关雄州展托关城修建工事,辽方认为这么做是违反了澶渊之盟。

    赵顼他们都还松得一口气。

    这二者区别很大。

    索要关南十县,那是属于割地行为,因为澶渊之盟已经约定这十县归于宋朝,不然的话,宋朝也没有理由给岁币,现在又要回去,纯纯的是欺负人,要知道宋朝臣民对于割地这种事,其实是非常敏感的,没有太多市场的。

    当初宋真宗、宋仁宗都是宁可给钱,也绝不愿意割地。

    但是侵界那是属于争议问题,这给宋朝廷的压力不至于那么大,但也不是说小事,只是说舆论压力没有那么大。

    因为侵界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一直以来都是地方对接解决,是不会上升中央层面,但这回辽国派特使来,这里面肯定是有问题的。

    赵顼也不傻,此事必须要谨慎处理。

    他是第一时间就找来韩琦、曾公亮这两位已经致仕宰相。

    尤其是韩琦,因为之前一直都是他在处理与辽国边界问题,并且有着出色的成绩。

    之后赵顼又分别召见富弼、王安石、文彦博、司马光、吕公著等宰相。

    他们的建议,是大致相同。

    都是建议皇帝,要积极与辽国谈判,努力维系与辽国的友好关系。

    因为他们都知道,此时此刻,他们其实是非常被动的,这国内在改革,熙河拓边已经给财政带来巨大的压力。

    决不能在这时候,与辽国闹掰。

    但是在边界问题上,他们认为一定要做到寸步不让,要讲道理,讲证据。

    虽然大致相同,但是他们的表态却是有着微妙的不同。

    韩琦认为走到今天这一步,王安石是要负全责的。

    根据他在河北地区担任安抚使时的观察,两国百姓已经数十年未经战事,其实都非常厌战,基于这一点,韩琦认为辽国是没有与宋朝开战的意图,因为没有民意基础。

    而之所以这么做,就在于王安石这几年张牙舞爪,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改革变法就是要干你们的。

    关键,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自王安石为相以来,他将一些支持他变法的将军安排在边境,而这些将军都属于激进派,导致周边势力都开始积极防备宋朝。

    韩琦认为这么做是非常重大的失误,他认为应该暗中练兵,加强防备,在羽翼丰满之前,要积极改善周边关系,哪怕是对西夏。

    并且举出汉武帝的例子,经过文景两代人两代人的发展,汉武帝才开始与匈奴撕破脸皮的,王安石改革才几年,成果未见多少,但他喊得比谁都凶。

    那唐太宗都隐忍了三四年,你至少得隐忍十年吧。

    他的建议就是废除王安石的一些军事上的政策,以求解除辽国的疑虑,此事便可平息,因为他认定辽国是不会轻易与宋朝开战的。

    虽然韩琦肯定也是有私心的,因为他不认同王安石的一些政策。但他说得也都是事实,就是稍微夸张了一点。

    因为王安石改革变法的目的就是要打仗,这也是他和赵顼的共识,正是因为这一点,赵顼才愿意支持王安石的,别得大臣都没有王安石这么猛,那王安石肯定要喊这口号,要对外强硬。

    不然的话,他没有改革变法的理由,其实他跟张斐是一样的,都是借着外部压力,来寻求内部改革。

    但是富弼、司马光都反对这种做法,富弼给予赵顼的建议,是二十年不要用兵。

    潜在意思,就是现在国家民生凋敝,至少需要发展二十年,才有对外一战之力。

    故此富弼、司马光也都多多少少将责任推给王安石,只是说没有韩琦说得那么直白,因为在这期间,主政的就是王安石,要是王安石不那么激进的话,宋朝就不会陷入这种困境。

    王安石当然也不傻,他也非常清楚宋朝现在无力与辽国开战,关键一旦跟辽国开战,那西夏怎么办?他的重心全在西夏,他的计划也是要先灭西夏。

    所以,他也是建议积极与辽国谈判,可以做出一些妥协,比如说拆除雄州的防御工事,但不能太过分。

    同时,他认为该加速为消灭西夏做准备,否则的话,始终会被这两方势力给钳制。

    其中唯独文彦博和曾公亮比较强势,他们就认为,要做好战争的准备,要积极防御,不能寄望于辽国不打你。

    但他们都认为,辽国现在的国力也是吞不下大宋的,要开战,他们也会损失惨重的。

    这里面依旧看得到革新、保守两派的斗争。

    在这期间,张斐倒是没有在操心这事,而是一直在跟皇庭、三司讨论农税问题。

    皇庭已经叫停税务司,认为如果农税要是不变的话,那就违反了新税法。

    三司也愿意做出妥协,但问题就在于妥协多少。

    这里面的问题其实非常复杂,因为贫瘠之地可能是颗粒无收,但是肥沃的土地,能只是比往年减少三四成。

    最终还是张斐出了个主意,做一个样本调查,在不同的地方,去抽查一些土地,看看此番灾情到底给农田带来多大的损失。

    然后以这个数定为今年每亩地的产量,但税率是不变的,以前有人可能要缴纳百分之二十税,这么一算,可能就只要缴纳百分之十,以前缴纳百分之五的,可能就免税。

    百姓们当然是欢欣鼓舞。

    不过赵顼现在是完全没有心情操心这事,他今日召张斐入宫,也不是要谈及此事,而是要谈辽使的问题。

    赵顼在做决定之前,肯定是要跟张斐商量的,因为目前的布局,已经略微有些偏离王安石的轨道,而张斐是充分参与其中。

    “关于此事的具体细节,我已经从李豹口中得知,但是对外事毕竟不是我擅长的,不知王学士他们是怎么说的?”

    张斐是虚心地问道。

    他们确实不太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赵顼也将宰相们的建议,告知了张斐。

    张斐听罢,思索一会儿,才道:“其实我更赞成韩相公的意见,目前我们缺得是时间,在这期间,应该积极修善与周边势力的关系,减少战争,待改革变法彻底完成后,再开始着手对外用兵。”

    赵顼道:“但是这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虽说这回辽国没有再就关南十县发难,而是转向河东边界,但是他们肯定是想索要更多的领土。

    此番谈判,他们一定会多番刁难,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啊!”

    张斐问道:“到底河东边界是否存有争议?”

    赵顼道:“当年划分边界时,大致是比较清楚的,但也没有说连一草一木都划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那片地区,在我朝长久以来都是属于禁地,直到庆历年间,才开始迁徙百姓进去耕种,可是在此之前,许多辽人就已经越界进入我朝境地耕种,这导致那些地区,目前是辽人居多。

    如今他们是倒打一耙,认为这是我朝百姓越界,霸占了他们辽人的田地,便以此为由,要求重新划定边界,避免纷争。”

    张斐思忖少许,点点头道:“既然辽国有这方面的要求,那我们也应该积极响应,如此才能够跟辽国缓和关系,而且跟他们划清边界,也能够避免往后的纷争。”

    赵顼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划?”

    张斐道:“慢慢划,仔细去划,必须一草一木都给划清楚,以免再生纷争。”

    赵顼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解释道:“陛下,这么长的边界线,要想划清楚,没个三四年,我看是做不到的,而这三四年对我朝而言,那就是至关重要的。”

    赵顼道:“所以,你这是缓兵之计。”

    张斐点点头,“根据李豹的消息来看,辽国是有可能动手的,虽然他们这么做,肯定是两败俱伤,但问题是时间对我们非常有利,那我们就应该更尽力去避免。

    而且,韩相公建议,也是值得参考的,就是两方百姓都非常厌战,没有民意基础的战争是打不赢的。

    那么陛下可有想过,将来我们如何对辽国开战?”

    赵顼愣了下,他现在哪能想得这么长远。

    张斐道:“如今这事是捏在辽国手里,但是将来我们也可以运作此事,来获得民意的支持,是他们辽国欺人太甚,而不是我们要打破和平的。”

    这一番话,莫名给了赵顼信心上的支持,“你确定经过三四年改革,我们能够与辽国一战?”

    张斐点点头道:“绝对可以。陛下若是不信,可以看看西北的发展,看看京东东路的发展,依照这个趋势下去,三年之后,我们将会变得非常强大。”

    他要吊着赵顼,坚定的推行公检法。

    当然,他说得也是事实,赵顼也是知道的,以往西线有战事,西北百姓必然民不聊生,而这回熙河拓边,每年需要三四百万贯,虽然给西北带来很大的困难,但却没有影响到西北的发展。

    而且旱情之下,商业是如此繁荣,也都是前所未有啊!

    赵顼思虑一番,又问道:“那你认为,该派何人去跟辽国谈判?”

    张斐愣了下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可说罢,他见赵顼眼中有一丝不善,“陛下,你.你不会打算派我去吧?”

    赵顼立刻道:“你可愿为朕去一趟。”

    “当然不愿意。”

    “嗯?”

    “不。”

    张斐立刻解释道:“陛下,我的意思是,我不擅长外事,我也没有任何经验。”

    赵顼道:“但是朝中有不少大臣是举荐你。”

    妈的?真的是党争误国啊!你们这些混蛋,竟然拿国家大事开玩笑,活该你们死啊。张斐道:“陛下,那些人不怀好意啊!”

    “朕知道。”

    赵顼点点头。

    张斐错愕道:“既然陛下知道,为何还要派我去?”

    赵顼道:“朕打算派你去,原因有三,其一,虽然你没有外事经验,但是关于边界划分,也是要讲究证据的,是要依法划分的,也是要与对方辩论的,这不是你的强项吗?

    其二,这个缓兵之计,是你提出来的,而除你之外,朕不管是派任何人去,都不能跟他明言,这期间很有可能会出现问题,达不到我们的预期。

    其三,不管是韩相公,还是王学士,虽然他们的建议都差不多,但是他们在此事上面,都是有自己的私心,他们会想办法干预,将事情引导向对他们有利方向,但这并非是我们的计划。

    所以,你是不二人选。”

    今天字数比较少,原因是因为,码到一半,临时有事,急着出门。望谅解。

第七百六十三章 下马威

    不二人选?

    当张斐听到这四个字,那心中真是万马奔腾。

    教了这么多年的专业治国,感情是白说了呀!

    可仔细一想,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赵顼确实没有太多选择。

    到底朝中大臣们在此事上面,都是有各自的利益所在,在一些问题处理上面,肯定是有偏向性的。

    虽然大家都建议要据理以争,但这与他们的计划是有所差别的。

    关键,赵顼也不能告诉他们这只是缓兵之计,因为缓兵之计的潜在意思,就是要跟辽国干。

    这可真是太吓人了。

    也不符合当前的舆论环境。

    不管是韩琦、富弼,还是王安石、司马光,都不赞成跟辽国干。

    故此,他就是那个不二人选。

    张斐也只能答应下来。

    然而,这不选个专业人士去也就罢了,关键还不会给这个业余人士时间准备。

    最多最多一个月内,就必须出发。

    张斐也是彻底醉了。

    “派你去?”

    许遵闻此消息,震惊地裤裆都快掉落下来。

    张斐点点头。

    许遵又问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着实离谱啊!

    “呃。”

    张斐如实道:“这主要是因为司马学士他们将此事,怪罪于王学士的新政,有些话,官家只能跟我说,所以,也只能派我去。”

    许遵焦虑道:“但是你什么都不懂。”

    最了解张斐的,莫过于许遵,外交上,这礼仪是非常重要的,张斐连寒暄的话都说不顺,更别说这严谨的外交礼仪。

    关键这可是出使辽国,就张斐这张嘴,那是会出问题的,到时可没有人保得住他。

    张斐解释道:“我只负责去边界跟对方谈,至于说回礼么,哦,也就是递交国书,官家会另外派一名大臣去。”

    外交礼仪是非常要求对等的,既然对方派特使前来京城面宋朝皇帝,那宋朝也必须派特使去辽国面见辽国皇帝。

    但那只是礼仪,真正谈判是在边界谈。

    许遵稍稍放心一些,毕竟不用去辽国,又道:“但这事关领土,稍有差池,你可能就会成为千古罪人,而你是毫无经验的。”

    一旁的许芷倩道:“爹爹此言差矣,领土争议可比官司,更讲究证据,我倒是觉得派张三去挺合适的。”

    她对张斐是充满着信心,也希望张斐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去建功立业。

    因为在她的传统思想中,大丈夫该当如此,危难时刻,要挺身而出。

    “你闭嘴。”

    许遵瞪她一眼。

    张斐苦笑道:“虽然我也知道自己没啥经验,但是芷倩说得也有些道理,其实这领土跟一些田地、房屋官司也非常像似,我也不是说完全不能应付。”

    许遵道:“可是辽国不见得会跟你讲道理。”

    张斐耸耸肩,无奈道:“如果他们不讲道理的话,那派谁去都一样。”

    许遵皱了下眉头,突然向许芷倩道:“倩儿,你先回屋看孩子醒了没?”

    “啊?”

    许芷倩一愣,现在家里还留着三四个奶妈子,再加上那细心的高文茵,根本就不需要她来操这心,可见到许遵那严肃的神情,她也只能点头道:“是。”

    然后,便出得厅堂。

    许遵又向张斐招招手。

    他这一番小动作,弄得张斐有些心慌慌,走上前去,“岳父大人,到底什么事?”

    许遵道:“你老实说,官家是如何嘱咐你的?”

    张斐愣了愣,因为许遵很少过问他跟皇帝之间的谈话,当然,既然许遵问了,他也是如实回答,没有任何隐瞒。

    许遵捋了捋胡须,神情稍微轻松一些。

    张斐问道:“岳父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许遵叹道:“这可是天下间最不好的差事啊。”

    张斐摇摇头道:“我不太明白。”

    许遵道:“当年澶渊之盟,真宗皇帝派使臣去与辽国谈判,那都是偷偷嘱咐,你可知这是为什么吗?”

    “背锅?”

    “嗯?”

    “哦。”

    张斐道:“岳父大人的意思是,官家会通过使臣进行妥协,然后将责任推给使臣。”

    “正是如此啊!”

    许遵点点头。

    张斐忙道:“这一点还请岳父大人放心,如果官家真的要走这一步,一定会换个人去,不会让我去背这锅的。”

    许遵错愕道:“你怎知道?”

    张斐笑道:“因为能够承担罪责的,那朝中比比皆是,所以,官家不会让我去干这种事的。”

    许遵想想也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笑着点点头:“但是你也要切记一点,一定不能做出任何妥协,否则的话,这事将会困扰你一生,你如今在朝中得罪这么多人,他们一定对你横加指责,让你在朝中待不下去。”

    张斐点点头,“岳父大人的话,小婿定当铭记于心。”

    与许遵谈过之后,张斐便回屋去了。

    “爹爹方才与你说了什么?”

    刚刚进门,就被许芷倩给缠住。

    张斐笑道:“岳父大人只是担心我成了千古罪人。”

    许芷倩眨了眨眼,稍显不满道:“那爹爹可也太瞧不起人了。”

    张斐呵呵道:“还是夫人瞧得起我。”

    许芷倩道:“就你的口才,他们应该担心契丹人。”

    张斐哈哈笑道:“你就是再拍马屁,我也不会带你去的。”

    许芷倩道:“为何?”

    张斐道:“这可是外交事宜,我本身就不太庄重,要还带着你去,不得被人骂死,再说,我还需要你留在检察院,协助岳父大人,可别让人有机可乘。”

    许芷倩抿了下唇,“你说得也有道理,好吧,那你可得事事小心。”

    赵顼在于张斐谈过之后,便立刻在朝堂上宣布,将委派张斐前去边界与辽国洽谈河东边界事宜,同时委派瀛洲知州韩缜携带国书去辽国京师。

    这立刻引发极大争议。

    对于派韩缜去,大家倒是认可,毕竟那就是一个跑腿的活。

    关键是让张斐去跟辽人谈。

    这.?

    没有听说张斐还有这技能啊!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够派一个外行人去,关键他还这么年轻,不得轻松被辽人拿捏么?

    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文彦博他们都是极力反对。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除他们之外,几乎所有大臣都支持让张斐去。

    各种吹捧之言,不绝于耳。

    张斐的口才,百年难得一见。

    还说领土争议,那就是法律问题,张斐就是最适合的人选。

    张三可是一代宗师,自古以来,哪个宗师不是外交高手。

    也该让辽人尝尝我张大珥笔的手段。

    甚至那拿出富弼举例,富弼第一回出使辽国,也没有到四十岁,张斐二十七八,不也没到四十岁,这是有先例的,派年轻人去才是王道啊!

    什么鬼?

    司马光他们都懵了呀!

    张三在朝中什么时候有这么高的人气。

    这支持者甚众,关键赵顼还表示非常认同他们说的,也是非常坚决地要让张斐去。

    史馆。

    “哟!是王相公,失礼!失礼!”

    一个史官见到王安石急匆匆而来,赶忙行得一礼。

    王安石神色焦急道:“张检控可在?”

    “在的。”

    话音未落,就觉眼前一晃,王安石已经入得室内。

    来到室内,只见一群官员坐在那里拼命的翻阅史书,唯独一人在那里呼呼大睡。

    不是张斐是谁。

    “这臭小子!”

    王安石悄悄来到张斐边上,见他还睡的那么香,就觉手痒痒,再也忍不住了,是不重不轻地拍了他一下肩膀。

    “什么?”

    张斐猛然惊醒过来,举目四处张望,忽见一张老脸怼到自己面前,吓得一惊,倏然跳起,定眼一瞧,“王王学士。”

    拍你一下,你吓成这样,这德行能跟辽人去谈吗?王安石心下惴惴,皱眉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睡觉!哦不。”

    张斐一抹口水,赶紧站起身来道:“翻阅河东地界的记录,这不是不是官家让我去谈判么,我我得做准备啊!”

    王安石道:“但是你在睡觉?”

    “呃只是瞌睡,其实.其实我先前在看。”

    张斐尴尬地拿起桌上的那本书来。

    他其实很有查资料的耐心,毕竟律师出身,但问题是,如今地理记载实在是,晦涩难懂,完全不知道那些地方在哪里,很快就睡着了。

    王安石紧锁眉头,这小子看着挺不靠谱的,使了个眼色,“出去说。”

    来到院里,王安石四处张望了下,见没有人偷听,又低声道:“你是疯了吗?还是说打赢了两场官司,就骄傲自满,谁也不放在眼里,这可不是小事啊。”

    张斐是一脸冤枉道:“王学士明鉴,不是我主动要去的,是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怂恿官家派我去,他们这是要害我。”

    王安石早就看出这一点,故而才感到焦虑,激动道:“你知道,你还去?”

    张斐道:“我是拒绝的,就连我岳父大人都不让我去,这事弄不好可就是遗臭万年,但是官家认为他们说得很对,并且对我很有信心,非得让我去,我能有什么办法。”

    王安石见他不像似在说谎,又低声道:“官家又是如何与你说得?”

    张斐道:“官家让我去,当然是要依法划界,这不能多,也不能少,故此我才来这里查史料。”

    王安石思忖少许,道:“但你要明白一点,这可不是打官司,有一个庭长在那里做公正的判决,这可是军国大事,二者还是有区别的。”

    张斐是心领神会,点点头道:“王学士请放心,我知道我国目前重心都在西北,是决不能两线开战,我是不会激怒辽国的。”

    王安石听到这话,真是如遇春风一般,心里是长松一口气,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他其实就是这意思,但他又不敢明说,点点头道:“你明白这一点就好,但这也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可千万别被辽人给糊弄了,这领土问题,任何闪失,不但会对国家造成损失,同时对你也是非常不利的。”

    张斐点点头,“我知道。关于这方面,我岳父大人都叮嘱过我。”

    王安石点点头道:“是呀!这种事,仲途肯定也是非常清楚的。”

    他也并未多说,这种事真是多说多错,很多话,不能说得太明确,一来,怕传出去,二来,也怕影响到张斐的判断。

    但担心总是难免的,这任务真是不轻松,既要维持住尊严,又要捍卫领土,还得避免与辽国开战。

    这活一般人,真是干不了。

    也很少有人做到,满足这三点,富弼当初出使辽国,算是在极其不利的情况下,捍卫住领土,但也增加了岁币。

    富弼自己都羞于提及此事。

    他认为这就是耻辱。

    但是没有办法,谁让庆历对西夏战争,输得那么惨,最终还得让辽国去从中去调解。

    怎一个尴尬了得。

    外交也是要看实力的。

    王安石走后,张斐却还站在院里,路过的史官见了,不禁就上前来,“张检控,外面天凉,你还是去屋里坐吧。”

    非常客气。

    现在谁见张斐都客气,张斐要有任何闪失,赵顼一定会杀了他的。哪怕张斐现在对着那些士大夫吐口水,他们也不敢吭声。

    谁要吭声谁去啊!

    “算了,待会可能还会有人来。”张斐头疼道。

    史官听罢,不在斗眼,径自离开了。

    片刻!

    真的就是片刻!

    司马光便杀到这里,他也跟王安石一样,上来就是一番质问。

    你这种事,你掺合进来干什么?

    不是对你的能力质疑,而是这事非常可怕,尤其是对你张斐而言,哪怕是少一寸土地,那些恨你的人,一定会群起攻之。

    你这大好前途,会栽到这上面,得不偿失啊!

    张斐又拿出方才应付王安石的那份说辞。

    司马光听罢,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指着张斐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言下之意,你看看,在庭上,你得理不饶人,现在官家就迷信你了。

    张斐呵呵笑道:“好在我年轻,有韧性,是折不断的。”

    司马光听罢也是笑了,“难得你还如此乐观。”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得,“王介甫是否来找过你?”

    就知道会问这事。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又问道:“他说了什么?”

    张斐道:“就只是叮嘱我一番,传授一些经验给我。”

    司马光哼道:“我看不止吧,他是否有劝你委曲求全。”

    张斐摇摇头道:“没有。”

    “不可能!”

    司马光道:“他急着找你,定是有这方面的打算。”

    张斐道:“王学士只是告诉我,一定要尽量避免双线作战。”

    司马光沉吟少许,道:“但他的想法,你应该是清楚的。”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道:“与辽国开战,这当然是要尽量避免的,但是你也切记,万不可任由辽人做主。我与富公、文公他们都谈过。

    他们都认为,与我大宋开战,对于他们辽国也是非常不利的,他们也不敢轻易开战,你无须害怕,这该争的还是要争,莫要被他人影响。”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对了,司马学士可还能够安排人去太原那边建设公检法?”

    司马光愣了下,“你想干什么?”

    张斐道:“我想顺便去那边建设公检法。”

    “你还有这心思啊!”司马光都乐了。

    张斐笑道:“顺道啊!”

    司马光摆摆手道:“你现在专注好此事,其余的就别多想了,况且,我这哪里还有人,这河北、江南都还没有安排妥当。”

    确实是没人了。

    公检法出来才几年,真正懂得又有几个,这番扩张,都已经是极为勉强,几乎每天司马光都在写信给各地庭长,将张斐的一些判例送给他们,借这些判例告知他们,公检法遇到这些案件,应该如何运转。

    张斐耸耸肩道:“那好吧,我也只是问问。”

    由于时间紧迫,张斐也没有太多准备时间,就仅仅过得半月,他带着人就出发了,到底辽国那边离得近一些,而且这是辽国发起的,那边已经做好准备。

    他此番是要去代州边界,也就是山西省忻州市代县。

    北郊外。

    “好兄弟,果真是讲义气,这等好事,没有忘了兄弟我。”

    曹栋栋双手紧紧抓住张斐的双肩,非常激动道。

    张斐挣脱开来,“衙内,大家都说这是一个苦差事,我都还不好意思让你陪我去。”

    曹栋栋哼道:“他们怕辽人,我老曹家可不怕,当年我曾祖爷爷,打得就是他们辽人。”

    张斐笑道:“行了,别吹了,咱们走吧。”

    他叫上曹栋栋,其实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相信曹栋栋,虽然赵顼给他找了一批文官随行,但那些人,张斐都信不过。

    不远处一家茶肆前,站着几个身着儒衫的老者,他们一直注视着张斐等人。

    “好呀!好呀!总算是将这小子给送走了,他一日不出发,我这心里就难以踏实啊!”

    “等着好了,只要他犯了一丝过错,他就是彻底完了。”

    “但你们说,他会不会又完美的完成任务?”

    “不可能。辽国此番就是来趁火打劫的,若无好处,这怎么谈得成。就是再让富公去,也得给对方一些好处。”

    如今朝中不少权贵,那真是盼着张斐死,这回仓库税那真是伤及他们的利益,不能囤积粮食,对他们权贵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他们是对张斐恨之入骨,故此他们才全力支持让张斐去。

    目前的局势,谁都清楚。

    富府。

    “张三出发了?”

    富弼向刚刚到来的司马光问道。

    司马光点点头。

    一旁的文彦博叹道:“真是不明白,为何官家非得让张三前去,他此番前去定是凶多吉少。”

    司马光道:“可那小子就不是一个吃亏的主,这心眼比谁都小,是睚眦必报,辽人想在他身上占得便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文彦博道:“张三此去的凶险,不在于辽国,而是在于国内啊!如今到底是我们受制于人,这谈判期间,必然是处于弱势,多少都要吃一点亏。

    即便他出色完成任务,也定有人会对此大做文章。”

    司马光道:“我原本也担心这一点,并且也叮嘱过他,不过他好像挺乐观的。”

    “是吗?”

    富弼突然道:“根据我对张三的观察,他也很少打无准备之战,他若真不愿意去,官家又真的会逼着他去吗?”

    文彦博疑惑道:“富公认为,此中另有隐情?”

    富弼道:“不好说啊!”

    那边张斐与曹栋栋,日夜兼程的赶路,不到二十日,他们便抵达代州边界处。

    在此等候的,乃是山西晋城县令吕大忠,他也是奉命协助张斐参与此次谈判。

    他在未来之前,都是这吕大忠与辽使交涉,洽谈谈判地点等事务。

    “回禀张检控,辽使拒绝与我方洽谈。”

    吕大忠来到大帐,向张斐禀报道。

    张斐问道:“为何?他们是还未准备好吗?”

    “那倒不是。”

    吕大忠欲言又止。

    张斐道:“那他们到底怎么说?”

    吕大忠道:“他们说说我朝派个珥笔来跟他们谈,有失礼节。”

    张斐突然指向曹栋栋,“你闭嘴。”

    刚刚火冒三丈的曹栋栋,一下子就被镇住了,嘀咕道:“他们反正羞辱的是你,又不是本衙内。”

    张斐又笑着向吕大忠问道:“吕县令可有跟他们解释,我现在是礼部员外郎,枢密直学士。”

    他此番出行,不能以检控官的名义来,赵顼也大方,给了他一对称号。

    吕大忠点点头道:“我有与他们解释。”

    “那就行了。”

    张斐笑道:“咱们等等看,不急。对了,吕县令,令兄可是熙州大庭长吕大均?”

    吕大忠点头道:“正是。”

    张斐又问道:“那你跟令兄可有书信来往?”

    吕大忠愣了愣,道:“有得。”

    张斐又问道:“那他可有跟你提及,公检法?”

    吕大忠点点头道:“有得。兄长对于公检法是赞不绝口。”

    张斐问道:“那你对公检法可是了解。”

    吕大忠稍稍点头道:“略有研究。”

    张斐问道:“如今让你担任这里的大庭长,你能否胜任?”

    “啊?”

    吕大忠人都是懵的。

    一旁随行的官员,有些看不下去了,“张检控,我们是来谈判的。”

    张斐道:“可人家不愿意跟我谈,我能怎么办?”

    那官员道:“对方无非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我们得办法应对。”

    “例如?”

    “.?”

    那官员心想,我要有办法,那就是你跟着我来,而不是我跟着你混。

    正说着,突然一名校尉快步入得营帐,“启禀张检控,辽人突然引兵侵界,焚我方木栅、营帐,且与我军发生冲突,目前处于对峙的状态。”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失色。

    张斐听罢,不禁眉头一皱,这比他想象中还要困难啊!

    一句话都未说,对方就直接大军压境。

    基调就是不讲道理,讲实力。

    “岂有此理!”

    曹栋栋原地一蹦,道:“他们真是欺人太甚,老子去会会他们。”

    “站住!”

    张斐立刻喝止住他。

    曹栋栋道:“张三,这你还能忍得住么?”

    张斐道:“你在说甚么,我是让你等我一块去。”

    曹栋栋不禁大喜,“张三,我果然没有认错你这位兄弟,走走走,咱们兄弟一块上阵,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吕大忠与一干随行官员,顿时是吓得魂不附体,这是要开战的节奏吗?赶忙劝阻张斐。

    “他们如此欺人,我们若是不去会会他们,此番谈判,必然是受尽凌辱,你们且在这里留守,我去去就来。”

    张斐慷慨激昂,义正言辞的训斥他们一番后,便是与曹栋栋出得屋去。

    留下一干文官瑟瑟发抖。

    这是一个外交官吗?

    他是不是不叫张斐,叫张飞啊!

    那边张斐、曹栋栋叫上随行护卫队,上得战马。

    “张三,敌人在北边,你怎么往南边走?”

    曹栋栋回头看向反方向进军的张斐,不禁纳闷道。

    张斐啧了一声,“小道!小道!那边有一条小道,可绕去敌军大帐,看过霍去病的故事么,我们来玩一次奇袭。”

    曹栋栋眨了眨眼,道:“真的。你莫骗我?”

    张斐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第七百六十四章 外交事故

    急坏了!

    这可真是将吕大忠等一干随行官员给急坏了。

    拦不住!

    根本拦不住啊!

    我大宋何时出了这等文武双全的外交官。

    这尼玛弄不好,可就要与辽国开战啊!

    回过神来的吕大忠立刻派人前去打探战况,务必要拉住张斐,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结果!

    边境战士根本就没有发现使臣的队伍。

    人呢?

    经过两三日的调查,他们终于可以确定,原来张斐根本就没有去边界,而是往南边跑了,目前还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这.!

    尴尬啊!

    这真是说最狠的话,跑最快的路。

    张斐这一波反向进攻,弄得整个使臣团是彻底麻了。

    好在吕大忠身为边臣,非常清楚辽人的套路,每回谈判之前,都要秀一波武力,上回庆历谈判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其目的就是赤oo地威胁。

    他们并没有跟着跑,而继续留在原地。

    果不其然,辽军那边就只是就地设营寨,并没有说要大举进攻。

    但问题是特使跑了!

    这可怎么办?

    所以说,还得专业人干专业的事。

    这个年轻的使臣着实令人大跌眼镜。

    这消息很快也传到辽军大帐中,就连辽人都觉得这很离谱。

    “哈哈.这南朝果然无人矣啊!我们不过是想将营寨往前放放,他们竟然吓得屁滚尿流,直接跑了。”

    辽国特使萧素是哈哈大笑道。

    副使萧颖道:“既然南朝派如此怂货来与我等谈判,那我们何不将营寨设到撤场沟那边去。”

    萧素笑道:“此正合我意,料想那南人也不敢拦我,吩咐下去,拔寨前往车场沟。”

    其实他们辽国此番出兵,目的有二,其一,当然就是下马威,借此暗示在宋朝,我是知道你现在很难,如果你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必然是会采取军事行动。

    其二,两国关于边界的谈判,通常都是要压界谈,不会在某一方境内进行谈判,他们出兵侵界,就是要将界限向南推移,占一些便宜。

    所以,外交必须要谨慎,这一草一木,都得斤斤计较,是很多繁琐的规矩,稍微不在意,那就会吃大亏。

    但是辽人也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宋朝使臣会直接跑路,这真的是他们见过最怂的大宋使臣,那此番谈判,不就是十拿九稳啊!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往南移一点点。

    别说他们辽人,就连自己人都看不下去。

    张斐是非常干脆,直接就跑太原去了,头都不回的那种。

    再跑,再跑就要到汴京了。

    后知后觉的曹栋栋,气得差点没有昏厥过去。

    我老曹家一世英名,竟然毁在你这姓张的手里。

    绝交!

    这必须绝交啊!

    数日都未有跟张斐说过话,哥们是真的生气了。

    不敢打也就罢了,竟然还逃跑,关键人家也都没有要大举进攻,你跑什么呀!

    张斐也没有去管他,乔装打扮,在太原的一家青楼住下,之所以住在这里,不是因为这里有美女,而是因为这里其实就是太原税务司的大本营。

    这里的龟公,就是太原幽灵税警的话事人。

    目前河东路尚未有公检法和税务司,但是这些幽灵税警已经是全国性存在,他们都得事先摸底,税务司一旦到来,那就要开始收税。

    “回禀张检控,事情已经办妥了。”

    老龟向张斐禀报之后,又很是担忧地问道:“但是这么做,当真不会有问题吗?”

    “相比起他们直接出兵,我这手段可是要温和许多啊!”

    张斐笑道:“要是连这都不敢做的话,那还不如让他们直接划就行了。”

    老龟忐忑地点了下头。

    张斐又问道:“今日我在这城里逛了逛,发现这边的商人还挺多的。”

    老龟立刻解释道:“首先,这里有与辽国交易的榷场,其次,当今圣上即位后,针对西夏贸易,下达了诸多通商限制命令,而太原这里是西邻夏,北临辽,很多辽商看准商机,做起了倒买倒卖,将我大宋的一些货物倒卖给西夏,同时暗中走私西夏盐进入太原。”

    比起河中府的大狗而言,这太原的老龟显然更加严谨,回答问题,是一丝不苟。

    张斐问道:“走私西夏盐?这可是死罪啊!”

    老龟叹道:“虽然官府是严禁我方商人走私西夏盐,但是有些辽商偷偷入境贩卖,就是抓住他,也也难以给予太重的惩罚,只要不太过分,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底从西夏境内贩卖到辽国,再走私到我国,这盐价也低不了多少,也能满足当地缺盐的状况。”

    张斐稍稍点头。

    老龟又道:“此外,关于此番辽国在河东挑起争端,虽有消息证实这与耶律乙辛有关,但是据传辽国也有意图借此事要增兵此地,以求扼制我朝对于西夏的进攻。”

    张斐点点头道:“所以,辽国到底有无意图与我国开战?”

    老龟摇摇头道:“目前还没有具体消息,可以证实辽国想要借此挑起战争,但辽国的确有对此地有增兵,所以谁也不敢妄下判断。”

    张斐表示理解地点点头道:“不知道也不打紧,经过此番试探,便能看出辽国的虚实。”

    而那边辽使更加变本加厉,直接带着兵马,跑到车场沟驻扎,并且邀请宋使来此相谈。

    这气得吕大忠他们够呛。

    你们这是属于严重侵界行为,竟然还有脸让我们去谈。

    谈个鸡儿。

    但是没有办法,这些地区,之前全都是属于无人区,庆历时候才慢慢引百姓进入,这地区只有少量防御工事,但辽人早就进入这里耕种,这片地区的辽人竟然是宋人的五倍,他们也只能看着辽使在里面大摇大摆的横冲直撞。

    除了生气,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最最最关键的是,他们都还没有找到自己的顶头上司。

    老大都不在,谈什么谈。

    但他们也不能说自己的老大给吓跑了,吕大忠在于辽使交涉的时候,就坚持表示他们是严重侵界,我们不能去谈。

    你在我家领土上谈分界,我们要跟你谈,那不是傻逼么。

    车场沟。

    辽使营帐。

    “什么侵界,借口罢了。”

    萧素呵呵笑道:“我已经知道,他们现在在到处找那逃跑的使臣。等等吧,他们会来的,只要我们不懂动手打他们。哈哈!”

    帐内一众辽官哈哈大笑起来。

    萧素又向通报官道:“你再去跟南朝那边说说,我们大辽乃是礼仪之邦,让他们不用担心,我们会耐心等待的。”

    一个辽官道:“特使,要不我们撤走一些士兵,否则的话,我看他们是不敢来啊!”

    萧素点点头:“如此也行啊”

    “哈哈!”

    又是一阵大笑。

    正当这时,副使萧颖突然走了进来。

    萧素问道:“副使,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在商量,该如何才能让胆小的南人来此与我们谈判。”

    萧颖却是面色凝重,先是让周边官员全部出去。

    “发生了什么事?”

    萧素问道。

    萧颖郁闷道:“这事可能闹大了。”

    萧素问道:“什么意思?”

    萧颖道:“方才南院大王派人来询问,我们是否引兵南下,与宋军交战?”

    萧素惊讶道:“我们不过就是烧了几间屋子,射了几箭,这在以前也都是常有的事,而且也是上面允许的,怎么会闹到南院去。”

    萧颖道:“因为在边境的几大榷场,那些南朝商人不知从何得知的消息,说是我军南下,斩杀了南朝使臣,要发动与南朝的全面战争,于是他们纷纷逃离,而这在我们国内也引发了极大的恐慌,不少人贵族都在质问南院,为何要擅自挑起与南朝的战争。”

    “啊?”

    萧素顿时是大惊失色,倏然起身,“这是有人要害我,我们可什么都没有干,那南朝使臣我可是连人都没有见着啊。”

    萧颖道:“我先前已经派人前去打听,看看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得五日,探子终于带着消息来了。

    这结果令萧素是哭笑不得。

    据传,是因为当时宋使扬言要带兵出战,结果人跑得不知踪影,宋朝那边随行官员是在满世界找,故而才有消息传出,宋使已经战死在边界。

    这斩杀使臣,那可是外交大事。

    绝对是要开战的节奏啊!

    故此边境榷场的宋朝商人在得知这消息,是在

    辽国边境的百姓也变得惶恐不安,没有听说要打仗啊!

    关键辽与宋是数十年未知战事,在贸易方面,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且辽国的主要从事贸易的商人,背后几乎都是辽国的贵族,同时边境繁荣也令边境的百姓是深受其益。

    你这宋朝商人一跑,他们都是损失巨大啊。

    关键他们都没有收到消息,要与宋朝开战,这么大的事,怎么瞒着我们。

    整个边境顿时是民怨沸腾,辽国贵族也是愤怒不已,直接闹得南院去了。

    那南院大王就是耶律乙辛,也是目前辽国当朝

    但你闹归闹,你别真干啊!

    关键你谈都没有谈,要求都没有提,人家也没有说不答应,你就要打,你这简直是拿国事当儿戏啊!

    面对大家的质问,耶律乙辛也是懵逼状态,没有下令让他们开打,于是赶紧派人来询问,你们在搞什么鬼,谁让你们将使臣给杀了。

    萧素赶紧回信南院。

    大王!

    误会!

    t全都是误会!

    我们就烧了几间屋子,是一个人都没杀,那宋使自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怪不得我们啊!

    另一方面,又赶紧派人传信吕大忠他们,你们赶紧去辟谣,顺便赶紧帮你们的使臣找来商谈,可别整个大事故出来。

    要了亲命。

    这么不经吓。

    吕大忠他们目前还不知情,也是一头雾水,但辽国那边是不断派人来催,你们赶紧去澄清一下,我们没有开战,我们只是在寻找谈判地点,烧毁的那些防御工事,也只是为求谈判创造一个安全环境。

    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吕大忠最初也慌了,赶紧派人去调查,结果发现原来是有人传谣,说张斐英勇战死,引发榷场恐慌,如今商人都跑了,整个榷场是空无一人。

    这令吕大忠无言以对,立刻派人去跟官府沟通,这只是一个误会,让他们去安抚那些商人。

    安排这些事情后,吕大忠转念一想,反正现在也不知道张斐在哪,于是就回应辽使,车场沟侵界,不符合外交礼仪,我们不能去谈。

    萧素这回也不多逼逼,索性又回到车场沟西北边的大黄平。

    但其实这大黄平也是属于宋朝境内,只是说比车场沟的位置好那么一点,故此吕大忠还是表示不符合外交礼仪。

    但这回辽使并没有听话,坚持是要在大黄平谈判。

    吕大忠则是表示做不了主,得张斐回来做主。

    萧素很是不爽,你们的老大现在在哪?

    人呢?

    赶紧让他们滚出来啊!

    好好一场谈判,被这小子弄得是鸡飞狗跳,还吵到南院去了。

    太原府。

    “根据辽国边境的情况来看,他们暂时应该是没有与我国开战的打算。”老龟向张斐说道:“无论是边境的百姓、商人,还是文官武将,他们都感到非常诧异,甚至于慌乱。”

    张斐问道:“就只能确定只是暂时吗?”

    老龟点点头道:“这个不太好确定,到底辽国确实在这边是增加了一些兵马,目前还无法准确判断,辽国到底希望从此次谈判中得到什么。

    此外,从此次事件来看,与我国贸易,对于辽国上下的影响也是非常大的,这榷场商人一跑,直接惊动了他们的南院,据说这是因为影响到辽国境内很多贵族的买卖,包括耶律乙辛自己。

    同时辽国那边的边境百姓也是对此非常不满,辽国国内是民怨沸腾。但是根据我方观察来看,民怨这么大,也不单单是因为榷场,可能这些年辽国奸臣当道,导致民不聊生,百姓借此发泄。”

    张斐点点头,心想,看来韩相公所言,并非是假的,两国开战,确实不符合两国民意,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辽国到底想得到什么。

    这当然都是张斐安排的,因为幽灵税警在河东路最为集中的地方就是在榷场,再加上他的手段,完全是有能力在短时日内制造出恐慌来。

    其目的就是要试探辽国方面的虚实。

    根据消息来看,辽国确实是在这边增兵,但无法判断,辽国这番挑起事端,到底是想捞一笔,还是要借此事开战。

    同时张斐也想试一试,两边官民对于开战的态度。

    但宋朝目前谈判的资本非常少,只有经济优势。

    正好对方送上门来,侵界闹事,于是张斐就将计就计,利用这一点去制造一个误会,顺便打探一下辽国的虚实,为以后的谈判做准备。

    张斐又问道:“吕大忠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老龟道:“他们一方面在与辽使洽谈谈判的地方,一方面在到处寻找张检控,如今辽使又将营寨迁到大黄平,但是吕大忠他们仍未有答应。”

    “唉看来他们也就这点本事了。”张斐叹了口气,道:“准备一下,我们要回去了。”

    “是。”

    老龟走后,张斐又去到对面的包间。

    “哼!”

    正在屋里喝闷酒的曹栋栋见张斐入得屋来,当即道:“懦夫!”

    张斐挥挥手,示意涛子先出去,等到涛子离开后,他立刻反唇讥讽道:“你才懦夫。”

    “我呸!”

    曹栋栋拍桌而起,“本衙内是要往北应敌,你却要南逃,到底谁懦夫?”

    张斐道:“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为何辽人要这么干,就是要激怒我们,等着我们去,然后再好好羞辱我们一番,我们才几个兵,他们一万多人,你还傻乎乎跑去,人家想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是懦夫是什么。我不一样,他们想我北上,我偏偏要南下,此乃硬汉也。”

    曹栋栋被他这番狡辩,弄得浑身抓狂。

    “你先别激动,这结果已经说明一切。”

    张斐道:“如今辽使到处在找我们,甚至还往后撤了,哭着求着请我们去谈判。”

    曹栋栋狐疑道:“真的?”

    张斐道:“当然是真的,不信你让涛子去问问。我告诉你,我还就不去,让他们在那里等着,我这还不够硬汉吗?”

    曹栋栋眨了眨眼,道:“张三,那咱们还是得去,这大事为重,万一真弄砸了,咱怎向陛下交差。”

    对方来挑衅,他这暴脾气自然是不能忍,必须予以回击,但你要说不去谈判,那他也不敢,他还能活到现在,没有被曹评揍死,就因为在大是大非,他还是很清楚自己干什么。

    “不去!”

    张斐道:“当初他们爱理不理,如今我就让他们高攀不起,今儿咱们兄弟不醉无归。”

    说着,他坐了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悠哉地喝了起来。

    曹栋栋眸子滴溜溜转得几圈,道:“行,咱就不去,怕他作甚。待我上个茅房来,咱们痛饮一番。”

    “等你!”

    “等我!”

    曹栋栋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马上将涛子叫过来,低声吩咐道:“涛子,你赶紧去打听一下,外面是不是都在找我们。”

    “哎!”

    仅仅过得一日,张斐就在曹栋栋的催促下终于出发了,准确的来说,是曹栋栋和涛子将他给抬上马车的。

    他这一露面,吕大忠他们很快就得知消息,因为如今整个地区的官府都在找他们,还生怕张斐回京城去了。

    又经过数日的赶路,张斐重新回到天池附近。

    见到张斐那一刻,吕大忠他们都快要落下热泪来,这真是折磨人啊!

    “抱歉!抱歉!这迷路了,我对这里的路况不是很熟悉,跑着跑着就跑到太原去了。”

    张斐拱拱手,很是歉意道。

    一个南,一个北,你这都能够迷路。

    我信你个鬼。

    吕大忠也没有跟张斐计较,人回来就好,道:“张检控这也是错有错着,要不是张检控逃.咳咳,迷路了,辽使那边也不会就出兵一事向我们进行解释,而且又从车场沟那边回到大黄平。”

    张斐喜道:“是吗?”

    “是是是。”

    随行官员也都是纷纷附和。

    如今在气势上,辽人反而是凶不起来了。

    吕大忠又道:“不过大黄平仍然是属于我国境内,下官三番五次与辽使交涉,他们仍然不肯退让,再加上之前他们入侵横都谷,又直接去往车场沟,看来他们的底线是以古长城为界。”

    张斐问道:“有没有图纸。”

    “有得。”

    吕大忠立刻拿出一张图纸来,铺在桌面上。

    张斐上前一看,虽然这地图非常不规则,但是不难发现,横都谷、大黄平、车场沟是西东走向,几乎是一条平行线,横都谷是往南最深,而车场沟则是往东最深。大黄平在二地中间,比较靠北。

    吕大忠一手指着图纸道:“而原本界限是在牛头山分水岭这里,几乎就是以连长城为界,如果让他们得逞,将会往南拓宽十七八里地。”

    张斐点点头道:“吕县令,谈判的时候,你来当我的副官。”

    “是。”吕大忠下意识地点头下来,但旋即又道:“但不知张检控打算如何应对。”

    张斐道:“边谈边说。”

    吕大忠又道:“张检控答应他们在大黄平谈吗?”

    张斐叹道:“他们死皮赖脸要在那里谈,这不答应又有什么办法。”

    吕大忠见他回答的这么随意,心里有些着急,外交这种事,怎能如此随意,可转念一想,他动辄就跑路,这可能已经算是严谨。

    张斐又道:“不过谈判归谈判,双方都不能在当地驻扎,要空出这个场地来,否则的话,我不去。”

    吕大忠眼中一亮,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因为现在对方就驻扎在大黄平,这等于是让他们先迁出去,忙点头道:“是,我这就派人去与对方磋商。”

    而那边萧素他们得知张斐回来了,心里的大石头可算是落地了,碰了这么个神经病,也真是无语,可是面对张斐的要求,他们有些迟疑。

    如果是别人的话,那定不会搭理,但这小子太不惊吓,他们驻扎大黄平,那小子还真不敢来,于是也就答应下来。

    他们将营寨撤出大黄平,但也就是撤到大黄平边上,其实大黄平就是一个寨子,没有多大,在外在内,区别不大,只是在外交上,多一步,少一步,都是一个大问题。

    张斐这才答应来到大黄平,与对方举行谈判。

    拂晓之时,张斐就带着随行官员赶到约定地点,哪知道刚好在大帐外面遇见萧素、萧颖等辽国使团。

    这辽国使团没有一个有好脸色。

    因为约定的是辰时,但是张斐要早来,就是证明,我才是这里的主人,早早在此迎接宾客。

    辽人一直监视着宋朝使团,一看他们这么早出发,立刻就明白过来,赶紧出发。

    就没有一个睡好的。

    心里能不生气吗。

    “早啊!”

    萧素哪里还有心情进行那客套且虚伪的寒暄,气不打一处来道:“但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约定的是辰时。”

    张斐反问道:“那诸位为何早早就来了?”

    萧素激动道:“分明就是你们早到。”

    张斐道:“但我们好像是一同抵达的,难道这就是默契。”

    默契?萧素差点爆粗口,突然打量了下这位年轻官员,“你就是那珥笔张三?”

    张斐拱手道:“正是。”

    他倒不反感别人这么称呼他,京城还有百姓称他张大珥笔。

    一旁的萧颖突然皮笑肉不笑道:“可真是年轻,难怪身手如此矫健。”

    暗讽他跑的快。

    张斐不禁苦笑道:“不瞒二位,之前我也纳闷,为何圣上要派我一个年轻人来谈判,这是来谈判的,又不是领兵打仗,不应该是越有经验越好么,原来就是看中的我身手矫健啊!”

    萧素不禁眉头一沉。

    吕大忠偷偷瞄了一眼张斐,只觉眼前这个特使与那个逃跑的特使,真是判若两人。

    张斐突然伸手道:“诸位北朝使,里面请。”

    萧素一怔,也伸手道:“诸位南朝使,里面请。”

    谁先进去,谁是客。

    谁都想当这里的主人。

    最终,两边使臣是并肩入得大帐。

第七百六十五章 英雄所见略同

    从这照面的气氛来看,此番谈判注定不会在愉快的氛围中进行。

    双方入得帐内,只见里面摆放着一张长桌,桌旁是两排木椅,比较简陋。关于这会晤地点的设计,双方可都是盯着,那是不可能安排主客席,最终张斐要求就摆上一张长桌,大家各坐一边。

    入座后,虽然时间尚早,但是两边建立起友好的氛围,再加上之前发生的那些“意外”,所以双方都希望这会晤直接开始,就别等到辰时。

    于是乎,会议正是开始。

    萧素是先声夺人道:“当年澶渊之盟,我们在关南约定以白沟河为界河,且在契约中,写得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两国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但是你们南朝近年来在雄州展托关城的白沟驿馆增修十余座箭垒,这严重违反两国的约定,不知你们作何解释?”

    吕大忠等一干随行官员,暗自皱了下眉头。

    其实他们事先就已经想到,对方可能会先就此发难,从而占据谈判的主动权,因为如果根据两国协议来看,确实是宋朝有违反相关规定。

    但如果较真的话,辽国违反的更多,但暂时拿他们没有办法,而且在这方面,宋朝是愿意做出妥协的。

    不过,如果轻易妥协的话,就会让宋朝这边在接下来的领土谈判,呈现出弱势。

    张斐是不慌不忙地向吕大忠道:“甲字号文案。”

    吕大忠稍稍一愣,旋即回过神来,顿时有些手忙脚乱,毕竟他第一回与张斐合作,也不知道他的习惯,以前都是直接怼,因为事先就会将相关文案背好。

    张斐只是吩咐一句,就没有再管吕大忠,而是向萧素道:“关于白沟驿馆的箭垒,我方已经做了详细调查,就我方认定此建筑,并不违反两国的盟约,恰恰相反,是为了严格遵守两国的盟约。”

    萧素道:“阁下不会是弄错了吧,这白纸黑字写明,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那边箭垒就是近几年新建的,这还不算违反吗?”

    正当这时,吕大忠也终于翻找到甲字号文案,赶紧放到张斐面前。

    张斐立刻将文案翻开来,照着上面念道:“在庆历元年九月初十,数十北贼越河劫掠归信县三十民户。庆历元年九月十八,十数北贼又越河劫掠归信县十二民户,庆历二年.!”

    “够了!”

    萧素怒道:“我们在谈论箭垒的问题,你念这些作甚?”

    他为什么突然发火,这厮左一句“北贼”,右一句“北贼”,但他心里知道,那都是辽军士兵,而不是什么辽国贼盗。

    可他们也不能承认那些都是辽国士兵。

    张斐道:“方才贵方所言不全,其中盟约约定的全文是,双方以白沟河为界,且同时撤兵;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两朝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不知是否?”

    萧素道:“这与我说得有何不同吗?”

    “阁下忽略了一句,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

    张斐道:“虽然我当时没有参与澶渊之盟,但是我们肯定也没有想到,贵国会有如此多贼盗越界,我方才所念的,乃是关于归信县的具体记载,短短一个月内,贵国就发生十余次越界。

    我们的边防是完全没有能力面对如此多的贼寇越界,故而我方才决定修建箭垒,弥补边防的防贼能力,并且也取得一定的效果。”

    说着,他将文案中抽出几张纸,递给萧素,“这是在三年前,归信县将四位贵国来的贼盗交还给贵国处置的记载。”

    萧素草草看得一眼,就扔到一旁,“你少跟我说这些,我们只知道,你们这箭垒已经违反约定,必须得拆除。”

    张斐道:“为了表示我大宋谨守盟约,如果贵国坚持要求,我们也愿意拆除这些箭垒。但是贵国也必须写一份申明。”

    萧素问道:“什么申明?”

    张斐道:“假设贵国的反贼越界,在我朝境内积蓄力量,贵国不得指责我国.。”

    萧素听罢,当即大怒,拍桌怒斥道:“尔等若敢这么做,必然会迎来我大辽十万铁蹄。”

    张斐微微笑道:“当初澶渊之盟,特别列出这一句,就是为了防止这一点,可是你们北边的贼盗是成群结队,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以我们边防的人力,那是难以应付,倘若这贼盗中混着贵国的反贼,他们隐匿在我朝,那可怎么办?

    我们只是为了履行约定,才修建的箭垒,而且众所周知,箭垒只是用于防守,是不可能用于进攻的。

    相比起增加驻防兵马,这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吕大忠他们不免都悄悄用余光看向张斐,心里暗自为此叫绝。

    其实这条条文,主要还真是针对贼盗,以及辽人也担心自己士兵越界被宋人抓了,到时有一个理由要回来。

    反贼倒是其次。

    如果宋朝敢收留反贼,那就是上升国家层面,有没有这条,你若敢这么干,那我必然出兵。

    但外交就是这么回事,既然张斐提出这一点,那就不得不防,如果出个申明,那宋朝可以光明正大收留辽国反贼。

    那还得了。

    一旁的萧颖已经是忍无可忍,道:“什么北人越界,这都是你们南朝一面之词。”

    张斐道:“我们是有具体的记载,如果没有的话,也就不会有我朝交还盗贼给贵国的牒文,关于这一点,诸位可以去调查。”

    萧素冷静下来,稍一沉吟,道:“依你们之意,只要我们允许你们保留这箭垒,那么将来若有反贼越界,你们是一定会擒住,送还给我们。”

    张斐微笑地说道:“阁下误会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朝非常重视与贵国的约定,我们也非常愿意拆除箭垒,但是我们拆除箭垒,乃是为了打消贵国的疑虑,而不是想引发更深的猜忌。

    我希望贵国可以理解,我们修建箭垒的初衷,其目的是要更好的执行我们双方的约定,避免更大的纠纷。如果贵国执意让我们拆除,我一定会拆除的。

    但是我们有必要,将其中的来龙去脉,以及所存在的隐患告知你们,唯有如此,坦诚相对,彼此谅解,才能够避免未来发生更多的纠纷。”

    这一番表态非常温和,语气真挚,倒是为这番谈判减少一些火药味。

    萧素暗自皱了下眉头,这个反贼问题还真是打在他们的软肋上,因为辽国最近内部有些动荡,不是说没有可能发生的。

    他又与萧颖用眼神交流片刻,然后点头道:“关于此事,我们还得先调查一番。”

    张斐道:“当然。”

    辽国使团皆是有些郁闷,开场竟然都没有压住对方,这跟预想中的不一样。

    因为他们料想这宋使就是一个怂货,开场拿箭垒一事,定能压制住对方,但不曾想这怂货坐在桌上时,根本是一点都不怂啊!

    而吕大忠他们更多是感觉到惊喜,竟然还保住了那些箭垒。

    在他们看来,这个几乎是必丢的。

    稍作调整后,萧素又道:“关于河东地界争议,我朝屡屡向贵国提及,但贵国却总是消极应对,以至于你们南人侵耕我朝土地愈发严重,此番必然是要全部解决,决不能再拖下去。”

    张斐直接看向吕大忠,好似在问,有这事吗?

    吕大忠立刻是据理以争道:“每当地界引发争议,本朝哪回没有回应你们,何来的消极应对。”

    萧素道:“但你们都只是敷衍了事,问题并未得到解决,就如天池之地,本就属我辽地,我们南院大王所部,常在此地牧羊放马,如今那边的牧场都被你们的南人侵占,变成耕地,真是欺人太甚。”

    吕大忠争辩道:“那天池分明就是属于我大宋领土,我朝可是有牒书证明,而且在庆历年间,本朝韩相公韩琦曾将此牒文出示于贵国。”

    萧颖笑吟吟道:“这天下人皆知,你们南人就好文字,关于牒文一事,我们可从未承认,我们只会关注眼前的事实。

    倘若天池是属于你们的领土,那为何本朝牧民在此牧羊放马,未有遭受到遣还?而我们不同,我们在得知你们南人侵耕,便立刻发文告知你们,包括这回在内,这难道不足以证明天池是属于本朝领土吗?”

    宋朝使臣闻言,不无郁闷极了。

    明明就是你们辽人侵界,我们只是忍着没说而已,如今你却倒打一耙,可真是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宋朝到底是弱势一方,所以只要辽国做的不过分,都是隐忍。

    就事论事,这河东河北,天时地利人和其实都在辽国那边,打起来肯定吃亏,到底燕云十六州绝大部分都在辽国手里,而燕云十六州又是北边最富饶的地区,辽国可以在这里大规模驻军。

    后来韩琦争地,也没有说要大规模驱赶这里的辽人,只是申明这里的主权,同时向这里迁入百姓,避免领土进一步被他们侵占。

    吕大忠争辩道:“我们之所以未说,乃是念及两国和气,却不想,你们竟然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

    萧颖冷冷笑道:“倘若我们不是念及两国和气,何故还与你们商量,不直接派兵驱逐你们南人。”

    语音中,带有威胁之意。

    老子的兵马可就在后面。

    张斐接过话来,“看来我们双方都不愿意伤及两国和气,这很好,这也正是我们坐在这里的原因。而且,我们这回也是带着诚意来的,我们希望划定一条非常清楚明白的界限,至此,不要再任何争议,避免造成误会,伤及两国和气。”

    萧素听罢,心中暗笑,看来这小子就只是嘴硬,到底还是非常忌惮我军。点头笑道:“阁下的话,我是非常认同,我们这回也是带着诚意而来,希望划定一条清晰的界限。

    我们希望能够依据蔚、应、朔三州分水岭土垄为界,如此可以避免再出争议,到底人为的界限,轻易改变,但谁也移不走这山河啊!”

    张斐小声向吕大忠问道:“土垄是什么意思?”

    吕大忠道:“下官也未知这土垄在哪?”

    张斐道:“我问的是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

    吕大忠解释道:“意思就是垒砌的土堆,就好似民间用这土垄来做两家田地得分界线,在边界也常以这种方式表明界限。”

    张斐点点头,又向萧素道:“关于领土,兹事体大,不能草率行事,阁下所言土垄,我们都尚不知情,要不这样,我们去实地看看,到底这土垄在哪里,然后再多讨论。”

    萧素点头道:“如此甚好。”

    今日会议便到此为止。

    回到休息的住所,吕大忠便立刻向张斐道:“张检控,万不可答应他们的要求。”

    张斐问道:“为何?”

    吕大忠道:“在此地,本就是有明确的界限,哪怕我们吃一点亏,就是退一步而来,我们在他们所谓‘争议’的地区,也有修筑了壕沟,这是当年韩相公要求的,他们现在要求依据分水岭土垄划定,其目的就是毁掉之前的边界,此地这么多山地,他们可以趁机蚕食我们国领土。”

    张斐点点头道:“但他们说得不明不白,我们也难以反驳,所以,必须得先知道他们的具体划定方案,然后才能够逐一反驳。”

    这就跟打官司一样,得先问清楚,才能去反驳他,他不说清楚,你的反驳就是苍白无力的。

    到底这古代划分边界,并没有说划到一草一木,而且这里确实有着大量的辽人,这其实是一个很尖锐的辽人。

    关键你就赶不走这些辽人。

    接下来,就是去实地勘察,看看辽使口中的土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结果一行人在各个山岭间转悠七八日,愣是没有找到那所谓的土垄。

    这尼玛可就尴尬了。

    说实在的话,张斐也没有弄明白对方唱得是哪一出。

    还是说,他们真的就是随便说说。

    但是有一句话说得好,只要我不尴尬,尴尬地那就是别人。

    再次回到大黄平,萧素马上就改口,强调自己的意思是,以蔚、应、朔三州的分水岭为界限。

    土垄?

    什么土垄?

    我有说过这话吗?

    张斐也懒得与他们计较,而是面色严肃道:“我之前就说过,我们此番是带着足够诚意来的,希望能够划清边界,减少误会,能让两国结万世之好,也是为求造福后人。”

    萧素立刻点头道:“我们也是。”

    “但是我完全感受不到贵国的诚意。”

    张斐道:“我之前就说过,领土之事,对两国而言,都是兹事体大,可不能嘴上说两句,也不能随便图纸画一画就定下,必须是要实地考察,然后再做最终定论。

    但若是以分水岭来划的话,就说我们两国在这附近的边界,地势是极其复杂,山头林立,河道蜿蜒,我们就是光考察可能都得花上一两年之久。

    这根本无法立刻解决纷争。”

    说到这里,他便拿出一份文案,“这是我朝根据牒文记载,所制定的划界方案,是有着非常清晰的边界划分,还请诸位过目。”

    “哎!”

    萧素是接都不接,直接伸手拦住,道:“既然阁下强调诚意,倘若连一两年都不愿意等,那又何来的诚意?”

    张斐悬在半空中的手,顿了片刻,才慢慢收回来,心想,难道他们也想拖着?不会这么巧吧?试探性地问道:“所以贵方愿意就这个问题,谈上一两年之久?”

    萧素反问道:“要是一两年能够划分清楚,怎么也比争吵数十年要好吧。”

    张斐皱了下眉头,思索一会儿,“这事我们还得慎重考虑下。”

    萧素是胸有成竹道:“那我们就择日再谈。”

    “嗯。”

    这出得大黄平,吕大忠便焦急地向张斐,“张检控,小心中计啊!”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吕大忠道:“这些北人显然是希望能够拖延时日,而不是想打算立刻解决这边界争议问题。”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也看出来了,但你认为他们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这拖下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吕大忠警署地回答道:“我认为这可能还是跟我军在熙河的拓边有关,如果立刻就商定边界,那么他们就没有理由在这里驻扎这么多士兵。如今他们就是以此为由,在这里增兵,这必定是会增加太原府压力,我们也只能从府州那边调西军过来防守。

    这无疑就减轻了西夏在北线的压力,让他们可以抽调出部分兵马,去南下阻止我朝在熙河的拓边。

    所以,在我看来,他们想先拖着此事,极有可能是想先观察我国对西夏的军事行动,因为辽国是绝不愿意看到我们消灭西夏的。

    那么,一旦我们真的出兵,并且局势对西夏非常不利,那他们便可以此边界为由出兵河东,如此一来,就能够在不彻底破坏两国盟约的情况,迫使我国从西夏退兵。”

    到底宋辽有盟约的,而且盟约中,还包括岁币,辽国若要出兵,得找一个借口。

    有此争议在,辽国就可以做到不宣而战,正如那萧素所言,他可以出兵,驱逐这里的宋人,因为从之前的举动来看,辽国并不想与宋朝开战,但辽国肯定更不愿意见到宋朝消灭西夏。

    制造出这个争议,辽国就可以很好的在这里左右局势。

    因为刚好这里是西夏、宋、辽三国的交界点。如果宋在于西夏交战,辽国从这里出兵,那宋朝的压力将会非常大。

    张斐点点头道:“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他们应该就是这个打算。那你认为我们该如何应对?”

    吕大忠思忖半响,又是无奈地叹道:“如果他们成心要拖下去,除非我们无条件答应他们的要求,否则的话,也只能慢慢与他们周旋。”

    张斐点头道:“你与我想得一样,那就慢慢与他们周旋吧。”

    这心里可真是乐开花,因为这结果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得多,因为他也是要拖,为国内发展争取到足够的时日,但是没有想到,辽国也想要借此拖着大宋。

    就当下的局势来看,辽国这么打算,战略上是非常正确的,如果他们能够在这里插一竿子,必然是会令宋朝感到非常难受。

    而他们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主要就是因为王安石变法,因为他们认定王安石变法,就是在筹备对西夏作战。

    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这个判定其实是非常准确的。

    王安石变法的最终结果就是出兵西夏,没有其它的,不然的话,他没有理由想那么多办法去为国敛财,他又不是一个贪图享受的人,他为国家赚那么多钱,总不能是给官员花得吧。

    王安石还没有伟大到这种地步。

    就是要打仗。

    这一点辽国是看得非常准确。

    但是辽人忽略了一点,就是公检法改革。

    可能也不是忽略,他们可能根本就不懂这东西,不就是一个法律,还能有什么。

    宋朝严明司法,对辽国没有丝毫威胁,相比起来,王安石变法,是能够让他们感受到真真切切威胁。

    你富国强兵,我肯定就是受害者。

    过得两日,两边使团再度会面大黄平,张斐还装模作样的去尽最后的努力,说服他们接受大宋这边的方案,但是萧素他们的态度坚决,就是要以分水岭来划分。

    最终,张斐也没有答应这个划分法,只是表示双方先派一些专业人士去做实地考察,每一寸土地都要考察清楚,弄明白双方意图。

    而且这还只是仅限于口头上,双方是没有签订任何约定,也没有口头承诺什么东西。

    萧素也没有强迫张斐要签订什么约定,不过他倒是提到一点,就是在未解决争议前,要维持现状,这潜在意思,就是你们不能在这里修建更多防御工事。

    这意思是再明显不过,就是要确保,往后辽国真要从这里出兵的话,不会面对太多的防御工事。

    可见吕大忠猜测的是一点没错。

    张斐口头上表示答应,但是前提,不会再有辽人越界,否则的话,他们还是会修建防御工事。

    萧素是爽快地答应下来。

    我真要出兵,你再修,那就来不及了。

第七百六十六章 “青楼特使”

    虽然在宋朝的牒书中,是有着许多关键性的证据,但是张斐并没有拿出来,去反驳辽国使臣的言论。

    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拖下去,更符合两国的利益。而是因为那些证据,许多还是过于笼统,不可否认,那些证据都非常关键,但无法确定一个非常明确界限,这不符合张斐的习惯,他还是希望得到一个更加详细,且系统性的证据。

    那么,这需要大量的人员去勘察,就是宋朝认为自己的地界到底是哪里到哪里,同时辽国的想要划界在哪里。

    当然,这专业事,还是应该专业人士去勘察。

    这需要很长一段时日,那么张斐的此行任务,也算是告一段落。

    “张检控,你找我。”

    “吕县令请坐。”

    “多谢。”

    待吕大忠坐下后,张斐便道:“我这马上就要回京了,这边的事宜,暂时交给吕县令来负责。”

    吕大忠稍显疑虑,“但是我并不清楚,该如何负责。”

    张斐道:“就是以实地勘察为主,然后拒绝与对方的一切探讨,简单来说,就是确定我朝在这里的具体界限在那里,同时确定他们想要的界限在哪里。

    他们不管说什么,你听着就行,不要给予任何回应,等到全部勘察完之后,我们再做具体探讨。”

    吕大忠点点头道:“我知道。”

    张斐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如今全国各地都在慢慢推行公检法,陕西、河北都已经在推广中,未来肯定会在河东地区施行。

    待我回去之后,我会奏请陛下,先在晋城试点,我希望吕县令可以来主导此事,不知吕县令是否有信心。”

    吕大忠迟疑道:“虽然兄长的每回来信,都有提到公检法,也跟我详细解释过,甚至于,前年年关,我还回了一趟蓝田,也见识过这公检法,但我认为这里面其实是非常复杂的,各方相互制衡,且都不能越界,但是我并不是非常清楚,这界限到底在哪?”

    张斐非常满意地点点头,其实公检法最复杂的地方,就在于政法分离,每一个官署,都有着明确的权力界限,这跟以往政治制度是很不一样的,如果单就宋朝的制度而言,那刚好是截然相反。

    宋朝是最讲究制衡的,但宋朝制度的制衡,是在于很多人干一件事,而公检法的制衡是在于,我只干这件事,其余方面不是我不管,而是我管了,就违反制度。

    一个是非常模糊且随意,一个是非常清楚且严格。

    可见这吕大忠是真的研究过的。

    “到时我们会派一些官员过来,同时会给吕县令送来判例,到时吕县令可以根据这些判例,来确定各方的界限在哪里。”

    张斐笑道。

    吕大忠点点头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

    张斐道:“不在于从命,而是在于你是否真正信任公检法,这是非常重要的。”

    吕大忠非常确定道:“陕西的情况,让人不得不相信公检法。”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在与吕大忠谈过之后,张斐就在曹栋栋的一句又一句抱怨中,启程回汴京去了。

    人家曹栋栋当初愿意来,就是想立大功的,可结果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就那么哆嗦两下。

    这跟曹栋栋想得完全不一样。

    这些天他都是浑浑噩噩的。

    下回再也不来了。

    一点不好玩!

    此时已是深冬季节,张斐想赶在过年前,回到京城,于是一行人是日夜兼程,盯着寒风赶路。

    这就是年轻的优势。

    仅仅半月,他们便入得京畿地。

    “酒保!快快快,烫几壶热酒,真是冷死我了。”

    入得一家脚店,曹栋栋便大声嚷嚷道。

    他这一声吼,立刻引起店内其他客人的注意。

    很快,他们都发现周边所有人对他们都在指指点点。

    “张三,你发现没有,他们都在盯着他们?”

    曹栋栋小声道。

    张斐点点头,“咱们不会是进了黑店吧?”

    “那咋可能,这里可是京畿地。”曹栋栋又向涛子使了个眼色。

    涛子心领神会,去到柜台那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那掌柜聊着菜价的时,同时偷听大家都在议论什么。

    过得一会儿,他回到曹栋栋身旁,小声嘀咕一番。

    只见曹栋栋脸上是阴晴不定,是不是瞄一眼张斐。

    弄得张斐都是心慌慌的,问道:“什么事?”

    曹栋栋一怔道:“没啥事。我我去上个茅房。”

    说罢,便屁颠屁颠地离开了。

    张斐皱眉道:“怎么神经兮兮的。”

    过得好一会儿,这酒菜都上来了,但是仍不见曹栋栋的影子,张斐立刻让李四去看看。

    过得少许,李四又回到店内,“三哥,衙内的人说,衙内已经走了。”

    张斐诧异道:“他去哪呢?”

    李四道:“说是去附近警署看看。”

    张斐皱眉道:“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说罢,他又瞄了眼四周的顾客,只见那些顾客见他看来,立刻将目光移开,神情却颇为不屑。

    李四又低下头来,小声在张斐耳边道:“三哥,我方才出去时,听到一些人在议论三哥你。”

    张斐问道:“议论我什么?”

    李四道:“说三哥胆小如鼠,是懦夫,丢了咱大宋的脸面。”

    张斐猛然反应过来,这曹栋栋为什么不辞而别,不禁骂道:“这特么真是好兄弟啊!”

    同时立刻吩咐人去打听,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上回的“乌龙”事件,在前些天已经传到京城,这立刻引发轩然大波,弹劾张斐的官员,那可以说是不计其数。

    要知道他们之前举荐张斐去,可就等着这一刻。

    他们认为,正是因为张斐的临阵脱逃,不但丢尽大宋的脸面,还导致出现误会,差点引发两国的战争,这必须要严惩。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的是,赵顼其实是知道具体缘由的,因为张斐用的人都是赵顼的人,而且张斐自己也写信将此事告知赵顼,但问题是赵顼又不能将实情说出来。

    可不能辽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为了彰显支持张斐的决心,赵顼直接将两个弹劾张斐最积极的官员,给贬出京城,让他们去外地当官。

    这也是第一回,赵顼公然为保住张斐,贬黜弹劾他的官员。

    但是这一举动,立刻遭受到宰相们的质疑,因为从表面上来看,人家说得也没错,你代表着国家去谈判,结果人家兵马都侵入国界,你不据理以争也就罢了,竟然还直接开溜,而且还躲在太原的青楼里面,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你皇帝不给一个解释,就责罚那些官员,这也太不公平啊!

    不过赵顼向他们保证,等张斐回来,会给政事堂一个具体的答复。

    虽然赵顼在上面压住了,但是这事已经在民间传开,那些权贵,以及部分反对张斐的士大夫们是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导致此事立刻在各地发酵。

    这宋朝廷向来是比较软弱的,关于这一点是无可争议的,但是宋人的国家民族情感,却又是非常强的,尤其是那些年轻的读书人,他们是非常痛恨那种卖国求荣的行为。

    赵顼为什么要宣扬武功,就是因为他是在这个受压迫的环境中长大的,内心感觉非常屈辱。

    故此,他才有如此强烈的渴望,一定要打出去,最终他的死,也是因为兵败西夏。

    百姓们也是如此啊!

    对于张斐的这种行为,是深深鄙视。

    故此,宋朝的外交官是最不好当的,因为统治阶层要隐忍,但是民间对这种事非常敏感,要是干不好,必然会影响自己的名誉。

    这也是许遵最为担心的情况。

    如今京城内外,百姓无不在骂张斐,是个懦夫,鼠辈,就会在庭上欺负自己人,遇到外人,屁都不敢放一个。

    并且还送他一个外号,青楼特使。

    张斐现在也是百口莫辩,只能继续赶路,回到京城的当日,刚刚入城,都还没有回家,就被赵顼召入宫中。

    来到垂拱殿,只见里面除赵顼外,还坐着韩琦、富弼、王安石、文彦博、司马光几位枢要大臣。

    从这个阵容来看,这绝对算是大宋最高级会议,就连薛向、吕公著都没有资格参与。

    首先,当然是张斐回答文彦博他们的心中的困惑,也就是他当时为什么要开溜。

    这跟国内的权力斗争不一样,此事要是解释不清楚的话,这道坎是肯定过不去的。

    文彦博开口道:“所以,你选择去太原,是想试探北朝是否真有意图与我国开战。”

    张斐点点头,道:“因为我在离开前,曾听到韩相公有关北朝的一些言论,也就是两朝百姓都比较厌倦战争。

    但是究竟辽国有无与我国开战的意图,当时谁也无法确定。

    当他们选择以兵马压境,给予我方压力时,我就将计就计,选择以柔克刚,在榷场制造恐慌,试探一下他们的意图。”

    司马光道:“可你知不知道,这是非常危险,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弄巧成拙。”

    张斐道:“是他们先挑起事端的,而我只是选择逃避,无论怎么样,这责任都应该算在他们头上,所以这是一次非常安全的试探。除非他们是铁了心要与我们开战,那无论我是走,还是留,他们都会出兵的。

    而试探的结果,就是北朝此时没有意图与我们开战,因为他们的权贵,都是毫无准备,还纷纷指责他们的南院大王。且辽国国内的百姓,也正如韩相公所言,厌战情绪非常高。

    故此,后来他们主动从车场沟退回到古长城以内的大黄平,同时将兵马撤出,以求我能回去跟他们谈判。

    而且从此次谈判中,我们也得知一个消息,那就是其实北朝百姓目前对于他们的朝廷是有很大的不满。

    也正是因为这个消息,故此在雄州箭垒一事上,我借用反贼越境的隐患,迫使他们暂时不会再计较此事。”

    说罢,他又箭垒的交涉过程,仔细地告知文彦博他们。

    “原来如此。”

    韩琦抚须点点头,赞道:“张检控果真是有勇有谋啊!”

    关于后来发生的事,他们已经得知消息,但他们也没有想到,这都是张斐的计谋。

    还以为这只是阴差阳错,因为这种事确实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就吕大忠至今都没有反应过来。

    “过奖。”

    张斐谦虚一笑。

    文彦博又质问道:“既然他们无心与我们开战,那为何他们要在河东路以北,集结兵马。”

    张斐回答道:“在我与他们的交涉过程中,我发现他们有意拖延,并不是那么迫切的想要解决这些争议,他们提出以分水岭来划界,虽然摆明是希望侵占我国更多领土,以及占据更有利的地势,但是当我质疑这种划界法,需要考察一到两年时,他们是非常爽快的答应。

    因此我与那吕县令都预测,他们此番选择在河东挑起争端,而不是在关南,其主要目的,还是因为我们在熙河的拓边行动,这也是他们在那里集结兵马的主要原因。”

    此话一出,文彦博、司马光他们不约而同地瞟了一眼王安石。

    王安石是面如止水,淡淡问道:“你的推测有何依据?”

    张斐道:“在辽使赴京时,大多数人都预测,他们是来趁火打劫的。但是大家都忽略了一点,其实此时并不是趁火打劫的最好时机。

    而最好的时机,是等到我朝出兵西夏,与西夏兵马厮杀一阵子,然后再来趁火打劫,那样的话,不但能够削弱我朝与西夏的国力,同时还能占尽便宜,主导一切。”

    王安石道:“既然如此,他们为何现在挑起争端,而不是等到我朝出兵西夏以后。”

    张斐道:“就连我这个检控官都知道,那时候才是趁火打劫的最好时机。所以,如果我朝要出兵西夏,必然是先防御好北线。

    王学士在河北的一些防御工事,引发他们的警惕,他们必须得打断我朝在边境的部署,令我们心生忌惮,甚至在我朝引发恐慌。

    而事实是在辽使入京之后,我们朝堂上也确实在谈论在河北修建防御工事。而且关于这一点,他们相信还是会持续施压的,不断弄一些小动作来破坏我朝在北线组织起防御。

    其次,适才我曾提到,辽国并无与我国开战的意图,因为不但没有民意基础,同时我们的岁币和通商对于辽国而言,也是至关重要得。

    如果他们的趁火打劫,是在破坏两国盟约的前提下,那对于辽国而言,其实是弊大于利的。

    因此我们推测,他们保留这部分争议,以及在这一点上纠缠住我们,那么就给予他们在边境屯兵的一个正当理由,可以在关键时刻,借着争议出兵,侵占我朝领土,这必然会给予我们压力,但同时又谈不上宣战。

    所以,保留这个争议,对于他们而言,是能够很好的将主导权,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

    王安石道:“依你之意,我们将永远受制于北朝,只要北朝在,我们就不能对西夏做出任何举动。”

    张斐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指得也是当下,我认为,在没有足够实力能够做到两线作战时,任何对于西夏的军事行动都应该更加小心谨慎,因为辽国一定会想办法干预的,虽然辽国确实也不想与我国开战,但如果我们消灭西夏,是直接关乎到辽国的安全问题,我们不能寄望于他们会在一旁坐视不理。”

    司马光立刻向赵顼道:“陛下,臣以为张检控所言甚是有理,目前外部局势,不允许我们轻易对西夏出兵。如熙河拓边,虽夺取六州,开辟千里,但每年需要为此支付数百万贯的财政,倘若在国力尚不足的情况,就出兵西夏,这无异于玉石俱焚。”

    富弼点点头道:“君实所言甚是,目前陛下该韬光养晦,主修内政。”

    赵顼稍稍点了下头。

    王安石暗自皱了下眉头,突然言道:“当下以内政为主,这当然是应该的,但是我们仍然不能放弃对于西夏的疲惫战略,应该继续对其施压,动用非军事以外的所有手段,使其变得更加虚弱,待时机成熟时,便可给予致命一击。”

    此时此刻,肯定不是出兵的好时机,但是他不能放弃这个计划。

    文彦博点点头道:“我并不反对继续围困西夏,但同时也做好应对北朝的准备。不过,决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明目张胆,此番之所以引起北朝的警惕,就是在于我朝过于张扬。”

    韩琦点点头道:“老臣也赞成宽夫之言,要暗中练兵,加强防御,而不应该去那逞口舌之利。”

    这无不都在讽刺王安石。

    喊得比谁都凶,如今人家来了,你又没有实力应对。

    这不就尴尬了吗。

    赵顼稍稍点头,“诸位言之有理,从明年开始,朝廷应着重于内政。”

    “陛下圣明。”

    一众大臣齐声说道。

    赵顼突然道:“但关于榷场混乱一事,朕不希望再有其他人知晓,以免让北朝得知。”

    “臣遵命。”

    司马光突然道:“但是这么一来的话,张检控的名誉可能会受到伤害?”

    张斐非常轻松地笑道:“多谢司马学士关心,这我自有办法解决。”

    赵顼笑道:“那就这么定了。”

    出得垂拱殿,司马光便将张斐拉到一旁,小声道:“你可知道如今大家都怎么说你吗?”

    张斐点点头道:“我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

    司马光道:“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张斐道:“司马学士放心,我已经想好办法,玩这种招数,他们可不是我的对手。”

    司马光见他信心满满,便也放下心来,又道:“你小子往后能不能踏实一点,别老在悬崖边上,窜来窜去的。”

    张斐点头道:“尽量。”

    刚与司马光别过,又被王安石给擒住。

    “你是不是被辽人吓到了?”

    “如果我被吓到了,我还敢这么戏弄辽人吗?”张斐反问道。

    王安石皱眉道:“但是你方才的那一番话,显然是过于保守。”

    张斐苦笑道:“王学士,我真的只是就事论事,现在不是出兵的好时机,否则的话,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王安石道:“这我难道不知道吗?但话不能这么说。文公他们都认为,是我平日里张牙舞爪,引来辽国的猜忌。

    但如果我不这么做,谁还敢开这口,朝中的文官武将早已经沉迷于酒色,丧失了进取之心。

    你此番打断我的计划,就算有朝一日,贯朽粟陈,恐我朝也未有人敢言战。”

    张斐道:“我敢啊!”

    王安石愣了愣:“什么意思?”

    张斐道:“王学士,我再强调一遍,我是非常支持王学士的新政,而我是知道,王学士的新政,主要目的就是开疆扩土。

    但是有一点,我比较不满,就是王学士过度关注西夏,而忽略辽国,但真正羞辱我们的其实是辽国,真正该消灭的也是辽国,最应该收复的领土是燕云十六州。

    王学士不能只盯着我说出兵西夏的时机不对,也应该看到,我是在讲述辽国对我国威胁,暗示应该将辽国也捆绑在出兵西夏的计划中。”

    王安石眨了眨眼,听你这么一说,感情我才是那个鸽派啊!说实在是,他主要盯着的就是西夏,他为国库赚得的那些钱,也就能打个西夏。谁也不能否认,在面对辽国时,宋朝上下都还是比较畏惧,包括赵顼在内。

    “所以,你这是在为对辽国出兵做铺垫?”王安石问道。

    张斐点点头道:“这才是我强调积蓄国力的原因,因为我希望能够有实力对辽国出兵,而不是那小小西夏。”

    小了!

    原来是我格局小了呀!

    王安石沉默半响,“但你不灭西夏,又如何与辽国抗衡?”

    张斐道:“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要引起大家对于辽国的关注,以及辽国对我朝的威胁,如果不针对辽国,我们根本不可能消灭西夏。”

    王安石捋了捋胡须。

    张斐又道:“关键此一时彼一时,王安石不需要将新政与灭夏绑定在一起,公检法的出现,将会改变很多事情,政策也必然需要调整的,而且如果要做好对辽国作战的准备,那么就更加需要财政的支持,变法还将会持续下去。”

    别过王安石后,张斐就急忙忙回家去了。

    见到张斐无恙归来,高文茵真是差点没有落下激动地热泪来。

    “夫人。”

    看着眼眶发红的高文茵,张斐轻轻握住她的柔荑,“我只是去谈判的,又不是去打仗的,你没有必要这么担心。”

    高文茵道:“可是我听说那辽人都是茹毛饮血的野人。”

    张斐呵呵笑道:“这其实是有一点点偏见,但即便真是如此,也不用担心,因为你夫君可也不是什么善类。”

    一旁的许芷倩道:“可是京城的百姓并不这么看,现在人人都在骂你是一个懦夫,还专门为你起了一个绰号,青楼特使。”

    张斐不以为意道:“一个不挨骂的外交官,那肯定不是一个好外交官。”

    一旁的许凌霄忙道:“妹夫切莫大意,这种事可大可小,可能会影响到妹夫将来的仕途。”

    就连许遵都道:“霄儿说得不错,张三,你必须得认真对待此事。”

    张斐笑道:“放心,我有一个法宝,很快就能够扭转这些舆论。”

    许芷倩好奇道:“什么法宝?”

    “吾兄弟,曹衙内。”

第七百六十七章 “义薄云天”

    关于这场高级别的会议,其实是赵顼和张斐事先就窜通好的,其目的就是要稍稍修改王安石当初定下的战略方针。

    王安石的战略方针,其实就是用外事来推动内政进行改革。

    正是因为我们常年受到欺负,我们才应该发愤图强,富国强兵。

    那么倒推的话,富国强兵的目的,就是为了开疆扩土,故此王安石必须要积极筹备对西夏的战争。

    如果不走这一步,大家就会很迷茫,我们干这些活到底是为什么?

    当然,这指的就只是西夏,不包括辽国在内。

    自太宗兵败以后,到目前为止,宋朝从上至下,对于辽国就只有一个战略,就是和平战略。

    尽量维持友好。

    韩琦给赵顼的建议,尽量维持两国友好,然后加强防备。

    言下之意,维持友好是符合我们的利益,但是也得防止对方来打你。

    而整件事中,态度最为强硬的是文彦博,但他的意思是,你不能寄望于辽国不打你,只有当伱拥有足够的实力,他才不会打你。

    故此,他认为不应该拆除防御工事,还应该加强。但他的潜在意思,不是要跟辽国撕破脸,而是用实力来止战。

    其实他跟韩琦的理念是相同的,只不过韩琦姿态要更加柔和,而他是比较强硬的。

    而在历史上,赵顼跟王安石的战略其实是高度相似,哪怕后来王安石离开朝堂,赵顼也是继续沿着王安石的战略在走,只不过最后还是输了。

    但是由于张斐的出现,以及公检法的成功,使得赵顼更偏向张斐的战略方针。

    就是将内政和外事分开来算,不再进行绑定。

    虽然主修内政的目的,还是为求开疆扩土,但二者不再具有因果关系,开疆扩土,只不过是改革变法其中一个目的,那就没有必要拿着拓边成功,来给予改革变法的合法性。

    这场会议的目的,就是赵顼要借张斐,来宣布以内政为主的战略。

    但君臣二人,只是用书信来沟通,赵顼并没有事先单独与张斐见面,然后再进行这场会议,原本是应该这么做的。

    只是由于一些不利于张斐的舆论,赵顼为求能够服众,是第一时间就召开这场会议。

    因为先前很多例子,这外交大臣和皇帝都有私下勾当,如果赵顼先单独见张斐,那又会引发很多人猜忌。

    不过君臣二人肯定是要单独见面,谈谈这次的外交过程。

    在第二日,赵顼就派人去秘密宣张斐入宫。

    而李豹也早在马车上等候。

    “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上得马车,张斐便向李豹问道。

    “非常不妙。”

    李豹摇摇头,如实道:“上回的仓库税,三郎真是将人都给得罪了,故此这回他们也都是落井下石,不断在坊间制造舆论,抨击三郎你,软弱无能,卖国求荣。

    关键三郎你身在太原青楼的消息,已经被证实,再加上以前一些出使官员的懦弱之举,导致百姓都相信他们的指责。

    这得赶紧想办法解决,否则的话,势必会影响到三郎的仕途。”

    张斐点点头道:“我已经有应对之策。”

    李豹忙问道:“三郎打算如何应对?”

    张斐道:“你密切关注一人。”

    “谁?”

    “曹栋栋。”

    “啊?”

    李豹是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当时的情况,曹栋栋是要出兵应战的,是我将曹栋栋给骗去太原的。而那厮回来得知大家都在抨击我,便立刻与我分开,他可是非常看重他们老曹家的名誉,所以这厮肯定会大肆宣扬,然后将责任全部推给我。”

    李豹听得更是一头雾水,如果曹栋栋这么干,那人家说得也都是事实啊!

    这对你更加不利啊!

    “我我不是很明白。”李豹困惑地摇摇头。

    张斐笑道:“其实朝中绝大多数官员,包括坊间的士大夫,都是主张对辽友好,那么当这些人得知衙内当时要出兵应战,却被我给骗去太原。那么他们会怎么想?”

    李豹问道:“会怎么想?”

    张斐没好气道:“他们就会认为,我是在以大局为重,避免与辽国发生直接冲突,故而才选择将曹栋栋带走。”

    李豹道:“他们抨击你,那纯粹是属于私人恩怨。”

    言下之意,他们不会从大局来看。

    “我知道。”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衙内为了自证清白,他在宣扬的过程中,一定是主张对辽强硬,而目前是一个敏感时刻,百姓们也处于愤怒之中,如果真的激发百姓对辽的怨恨,这会令那些人感到害怕。

    在这个时候,我们的人,只需要稍稍暗示一下,表示我只是担心衙内会意气用事,故而才带着他们离开。

    而其中一个最主要的证据,就是我在京城就没有去过青楼,而衙内是青楼的常客。

    所以,在担忧和对辽人恐惧的支配下,他们会扭转口风,发表对于我此行的赞扬。”

    李豹听得是冷汗直流,小声问道:“三郎,衙内不是你最好的兄弟吗!”

    “是啊!”

    张斐道:“现在都是,他是能够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当然,我也是如此,而且这番操作,是不会影响到他的,反而能够证实,他们不惧辽人,勇于与辽人作战,不愧是曹家的后人,同时还能够改变我的处境,可谓是一举两得。”

    原来这就是兄弟的定义,往后他若叫我豹哥,我可得制止他,我宁可他叫我小豹。李豹又问道:“为何三郎这回不用报刊,进行还击。”

    张斐苦笑道:“要是能够用报刊的话,我在没有回来之前,就已经在做宣传,许多话是不明说,只能意会的。”

    明说的话,不管怎么说,都是窝囊。

    李豹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张斐又问道:“税务司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李豹忙道:“京畿地的情况比预计的要好得多,虽然这田税最终还是被降到以三成来算,但是比税法改革之前,其实并未减少,反而还多了一些,只是比去年少一些,其中原因就在于商税增多不少。”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一句,“当时三司和那些大地主争得也是非常厉害,因为根据调查的结果,今年田里的收成大概也就是平日里的三成多一点,但是三司希望减免到五成,可是那些大地主坚持三成,丝毫不肯退让,最后是大庭长表示,超过三成就算是违反税法,三司无奈之下,才宣布以三成来计算。”

    张斐抱怨道:“那些大地主就没有因此感激我吗?我们公检法为他们做主了呀!”

    李豹道:“他们以前都不怎么缴税的。”

    “这倒也是。”

    张斐尴尬地点点头,又问道:“那关于税币情况?”

    李豹立刻道:“就咱们京畿地的话,目前收上来七成左右。”

    “七成?”

    张斐皱眉道:“这可比我预计的要少一些,我预计大概能够到八成。”

    李豹道:“这我们也已经调查清楚,主要是因为一些来自河中府的盐商,囤积了一些税币。”

    张斐点点头道:“这些盐商在河中府错失了一波机会,于是就想在这里找回来,不过这回他们肯定赚到了,这群奸商。”

    李豹道:“三郎为何如此肯定?”

    张斐道:“你想想看,商税的增多,预示着货物生产增多,使用货币的情况也将会增多,明年如果没有灾荒,必然是会出现货币紧缺的现象,到时货币会变得更加值钱。”

    李豹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又问道:“淮南和河北又是情况?”

    李豹笑道:“这两地若无意外的话,还会增加许多,因为税务司发现,以前偷税、漏税的实在是太多了,除了河北的一些州县,许多州县甚至有可能较往年翻一番,即便各地的税收都减少三成到五成之间。”

    张斐点点头道:“官家知道吗?”

    李豹道:“先前我们已经告知官家,官家也非常开心。”

    张斐笑着点点头。

    他要说服赵顼,接受他的战略方针,必然是要先让赵顼看到成果。

    聊着聊着,这马车悄悄来到皇城东北角的小门,张斐下得马车,被一个宦官领着入得皇城。

    由于天气寒冷,赵顼自然不会在阁楼上与张斐“约会”,而是选在书房。

    见到张斐,赵顼便是打趣道:“张三,你这回可真是将所有人都吓得一跳啊!”

    当时是直接传来开战的消息,这可是将满朝文武给吓坏了。

    张斐忙道:“陛下明鉴,是那些辽人将我们吓得一跳,我才刚到那里,他们就直接率兵侵界,在我们的领土上横冲直撞。”

    赵顼眉头一皱,哼道:“这已经是他们惯用的伎俩,每回与我朝谈判时,他们都仗着自己武力强盛,在边境耀武扬威。”

    说着,他又向张斐问道:“那些北人在谈判时,是何态度?”

    张斐回答道:“非常傲慢,而且他们的目标,还不是目前被辽人侵占的耕地,他们似乎还想要得到更多,并且话里话外也在暗示我们,如果满足不了他们,他们将会采取军事行动来占领,语气非常坚定,仿佛是势在必行的。

    或许他们认为,咱们在熙河拓边多少里地,他们得分一大半走。”

    “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赵顼听罢,是狠狠一拍桌子。

    我们在熙河每年花费这么多钱,也死了不少人,你们几句话,就想拿一大半走,这真是太欺负人了。

    张斐道:“但是目前为止,我们在那些禁区边缘,根本就没有实力与辽军抗衡,他们的军队,是可以肆意侵入,烧毁我们的一些防御工事。

    并且,他们还要求在未有彻底解决争议之前,我们必须维持当地的现状,也就是不能再修建防御工事,否则的话,他们将会出兵摧毁。当然,他们也承诺在这期间,不会再派军队侵界。”

    赵顼听得是怒火中烧,但与面对西夏不一样,也就只能是怒一怒,也不敢真的与辽国撕破脸。

    原因很简单,就是真心打不过。

    到徽宗时期,宋军和金军两面夹击命悬一线的辽国,宋军还是被打的一败涂地,最终还是金军帮宋军收复燕云大部分的州县。

    况且现在辽国比那时候可是要强大得多,因为辽国早不像匈奴、突厥一样,是以部落的形式存在,它现在也是属于国家文明,他能够调动的人力、资源是非常多的。

    赵顼又向张斐问道:“那你认为我们该如何应对?”

    “寸土不让。”

    张斐道:“虽然他们侵占我国一些领土,都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而且那些地区,辽人是我们汉人的五倍多。但是我们承认与否,将是有本质的不同,只要我们不承认,这里就会一直存在争议,等到我们国力变得强盛,便可更加强硬地应对。

    而且,我们不能再将目光局限于西夏,而应该从全局考量,也就是说,我们下一步不是必定要进攻西夏,也有可能是先与辽国开战。

    这些选项,都应该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我们之前的战略,就是过于狭隘,以至于辽国都知道,我们马上就要进攻西夏,故此他们才敢肆无忌惮地趁火打劫。

    我们必须要改变这种思维,为什么我们每年给予他们这么多岁币,为什么我们不能与辽国一战,相比起西夏而言,这燕云十六州对于我们的意义更大。”

    这不是他从历史书上学来的,而是来到这里之后,所感受到的,在辽国未有挑衅之前,他完全感受不到,辽国的威胁,仿佛西夏就是唯一的敌人。

    但显然辽国对大宋的威胁是更大的。

    为什么感觉不到,就是辽国不在宋朝的整个战略之中,这令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战略太过狭隘。

    赵顼听得是又喜又忧,稍显信心不足道:“你认为我们能够做到吗?”

    他当然也想收复燕云十六州,但目前为止,他尚未想过,因为他认为,这应该是消灭西夏该考虑的事。

    但张斐认为,这都是摆在面前的选项,是不分先后的。

    事实也是如此。

    每回宋朝出兵西夏,辽国必然会掺合一脚,使得宋朝赔了夫人又折兵,为什么不先打辽国?

    张斐点点头,非常坚定地说道:“一定能的,只不过我们现在还需要一些时日,等到完成公检法改革,使得国内可以根据法律自行运转,那么陛下就可以集中所有精力去对付外敌。

    如今公检法已经在各地发挥作用,如熙河拓边,要是西北未有先一步完成司法改革,我们的压力绝不只是如此。”

    赵顼稍稍点头,这一点他是深有感触,心里又多了一些信心,道:“那你认为,我们能够拖多久?”

    张斐道:“应该是能够拖个两三年,但这对于我们而言已经是足够了。不过,在这期间,辽国肯定还会继续发难,不断制造压力,制造恐惧,恐吓我们的官员,让我们不敢与之为敌。

    故此,陛下还需要专门组建一个团队,去应付辽国的挑衅,从而专注于国内的改革变法。”

    赵顼紧锁眉头道:“但是我们始终难以避免两线作战。”

    张斐迟疑少许,道:“从目前的态势来看,是这样的。如果想要避免,那就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不过我认为,这是有可能发生的。

    因为根据我们的观察,辽国内部现在也是动荡不安,而且辽国的国主、权臣,年纪都不小,这都是我们的优势。我们可以派出更多的探子,打探他们内部的情况,只要我们内部发展稳定,那我们一定能够等到一个绝佳的机会。”

    赵顼却是摇摇头,道:“这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们的问题可不仅限于北朝和西夏,还有南边的交趾啊!”

    张斐愣了愣,“交交趾?”

    赵顼点点头道:“近几年来,那交趾李氏,不断对外扩张,最近又从占城国那里夺得不少土地,而他们一直都觊觎我朝钦州领土,尤其是当他们得知我们在熙河拓边的消息后,就变得更加猖獗。”

    张斐呆了半响,不由的感慨道:“陛下若能成功,其文治武功必然是要超过汉武唐宗啊!”

    这真是太难啊!

    南边还有一个交趾。

    赵顼听到这话,略显尴尬,道:“你的意思是,朕不可能取得成功?”

    张斐忙道:“当然不是,那汉武唐宗又不是不能超越的。”

    旋即又问道:“不知王学士他们打算如何应对?”

    赵顼道:“其实在交趾攻伐占城时,朝廷就一直在关注他们的行动。早在去年年初的时候,先生认为该给李氏一些教训,故此他举荐了两位主张对交趾强硬的官员治理钦州,让他们去那边练兵,同时断绝与交趾的贸易往来,打击交趾的财政。

    但是当时你建议朕因以内政为主,故此朕一直都在犹豫之中,哪知今年又遇到灾情,这事就耽搁了。

    如今朕正好决定,暂时停止对西夏的围剿,故此先生应该趁此机会,先消灭交趾这个后患。”

    对了!记得熙宁年间,宋朝跟交趾还打过一战,虽然取得胜利,但对国力消耗巨大,也为今后兵败西夏埋下伏笔,应该也就是这一两年。那现在跑去练兵?是不是晚了一点啊。

    张斐突然想起这事来,也不由得感到有那么一丝丝紧张。

    但他并不知道的是,他其实已经扇动了蝴蝶翅膀。

    如果是按照历史的流程,青苗法已经在岭南诸县全面执行,这也引发了一些当地民怨,于是让交趾看到了机会,因为交趾一直想要往宋朝领土扩张。

    王安石也看出交趾的动机,同时他是也需要战功,来给予改革变法的支持,于是他更换南边的官员,派了一批强硬派过去,在那边厉兵秣马,又断绝与交趾的贸易,试图先打击他们经济,再出兵交趾,最终在这诸多因素下,交趾决定先发制人。

    但如今两件事都没有发生,青苗法目前还只是到江南、湖广地区,并且因为京东东路的动乱,大家是有所收敛的,官员们也不敢再肆无忌惮地去强制摊派。

    而更换官员、断绝贸易这件事也没有发生,因为赵顼当时更偏向张斐的战略,就是着重内政,再忍上两年。

    但是交趾还是在不断侵占宋朝的领土,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故此,王安石再向赵顼提及此事,反正这北线,西线都转打算为防守阶段,不如先拔出南边这颗钉子。

    这也确实有道理。

    要出门打仗,得将自己的后花园清扫干净。

    但张斐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挥动了蝴蝶翅膀,他只知道有这么回事,而且是发生在与西夏开战之前,具体时间,他倒是不太记得,以及什么原因发生的,他也并不是很清楚。

    张斐觉得很紧迫,不能练兵,应该直接派兵过去,他思索一会儿,道:“陛下,我觉得应该直接派军队过去。”

    赵顼惊讶道:“直接派军队过去?”

    张斐点点头。

    赵顼道:“你知道直接派军队过去驻扎,要耗费多少军费吗?”

    “这我当然清楚。”

    张斐点点头,又道:“但是据我所知,那边许多地方都是一些什么洞主、寨主在维持着当地治安。”

    赵顼点点头,“但这与派兵过去有何关系?”

    张斐道:“正是因为当地的制度,有别于中原,所以想要在那边推行公检法,是非常困难的。我建议直接派军队过去,一来是为了防备交趾入侵,二来,是利用军队控制住当地,然后再在当地推行公检法,到时士兵可以就地转为皇家警察。”

    赵顼诧异道:“你是想要在那边推行公检法?”

    张斐点点头道:“目前朝廷对那边掌控还是不足,但是公检法能够为陛下更好的掌控那边的州县。而且,我不认为现在是出兵交趾的最佳时机,应该采取恩威并施,一方面增加当地的防御,另一方面,加强两边的贸易往来。

    因为根据熙河方面的消息来看,其他民族是能够更快的融入公检法制度,相比起他们的酋长制度,百姓也更愿意活在公检法的制度下。

    故此,我们可以效仿熙河的成功,在南边边境也推行公检法制度,以此来笼络当地民心,从而来一步步削弱交趾。

    我们可以用制度去进攻,用兵马来防守,但前提是我们要有足够的皇家警察,但如果直接派皇家警察过去,会引起当地酋长的警惕,但如果是派军队防御交趾,那就在情理之中。”

    在边境推行公检法制度,没有军队控制,是几乎做不到的,因为边境很多地区,采取的是羁縻制度,要推行公检法制度,必然会受到武力反抗。

    之前张斐设想的是,一步步慢慢推过去,但是交趾危机和熙河的成功,让他突然想到,可以先边境推行,只要先军队控制,然后军队直接转为皇家警察,再派官员过去。

    现在禁军士兵,都想进入警署,因为警署的俸禄、奖金都非常及时到位,关键百姓更喜欢皇家警察。

    士兵的地位非常低,跟皇家警察没得比。

    如果就地转换,很多士兵会非常愿意,但你让他长期在那边驻守,他们肯定又不愿意。

    “制度进攻?”

    赵顼微微一怔,这个名词头回听说。。

    张斐点点头道:“任何一个百姓,都会愿意活在一个可以捍卫自己正当权益的制度下,而不会愿意活在一个视人命于草芥的野蛮制度下。

    熙河地区已经证明这一点,但同时也证明,那些蛮人一定会动用武力手段来制造混乱的。

    战争或许是不可避免的,但是相较于进攻,防御起来是更加节省人力物力,且不容易出现太多意外。”

    他也不能告诉赵顼,到时会损失惨重的,而今后的进攻,也会令宋军损失不小,必须得马上做好防备。

    他得找个理由去解释这一切。

    赵顼点点头道:“朕在前不久,也收到枢密使的来信,王韶新制定的策略,与你说得差不多。他也认为,现在只要稳定住熙河地区,将来就会更多的部族,自愿归降我们。而且,他认为面对敌人小规模袭扰,皇家警察要比军队更好防备。”

    张斐道:“皇家警察是可以更好的防备,但是税务司是能够更好的采取小规模的进攻。”

    赵顼惊讶道:“税务司进攻?”

    张斐点点头道:“在京东东路对付草寇的时候,税警是出力最多的,也打得最狠的,原因很简单,士兵打下一块地方,他其实得不到太多赏金的,但税务司不一样,多一块地,税务司就多一块地区的收入。

    在税务司看来,那些个洞主、寨主全都是一头头肥猪,这都不用陛下吩咐,他们就会想办法搞定那些洞主、寨主。

    到时候,我们也能够用这一招去对付那些侵入我朝领土的辽人,就是让他们交税。”

    赵顼真心有些不太信:“这这能行吗?”

    张斐笑道:“只要我方军队能够防守住对方的进攻,那我就敢保证,税务司每年都能够在当地拓展出一大块税区来。”

第七百六十八章 清者自清

    不得不说,张斐的这个计划,还真是吓到了赵顼。

    他可是从未想到过,要依靠税务司去开疆扩土。

    咋一听,着实离谱。

    但是根据枢密使韩绛从熙河地区传来的信函,以及税务司之前在京东东路的行动来看。

    还真不是不行。

    如果是战争,税务司是肯定不适合。

    但要说面对一个个酋长,山贼,那税务司确实是比军队更加好用。

    因为税务司唯一要遵守的就是税法,但问题是那些人是肯定不交税的。

    换而言之,税务司就可以用一切手段去对付那些人。

    就不像行军打仗,不管干什么,都需要军令,甚至于还要等皇帝的命令。

    税务司就只有一个目的,税。

    而皇帝用他们的目的,也是一个目的,钱。

    两边是一拍即合,亲密无间。

    利用税务司去对付那些酋长,无疑是最为合适的。

    那就是一头头肥猪,宰了就能够立刻吃。

    当然,前提还是得有军事力量压阵。

    直接派军队过去,赵顼之前考虑的是军费问题,但如果说派军队过去,是为公检法提供基础,同时为税务司提供土壤,这一笔买卖就变得非常划算。

    公检法虽然会影响到一点点皇权,但相比起那羁縻制度,公检法简直要强一万倍,赵顼只需要控制住中央立法,就可以控住那偏远的地区。

    故此,在与张斐交谈过后,赵顼马上就将李豹找来,询问李豹,如果要去广南西路那边,税务司能不能把税收上来。

    李豹听到这个问题,几乎都没有怎么去考虑,就向赵顼表示,只要将京东东路那群税警调过去,是一定能的。

    赵顼感到纳闷,你怎么回答的这么快,你们是早有准备吗?

    李豹立刻将其中原因解释了一遍。

    要说身怀绝技的人才,那无疑是河中府税务司最多,许多都是牢里出来的,那里面可全都是人才啊!

    但是要论狠,是谁也比不上京东东路的税务司。

    那边可全都是打出来的。

    其实最初他们也只是想拿吴天还杀鸡儆猴,亦或者说是报仇雪恨。

    但后来判下来后,税务司猛然发现,这些匪徒真特么有钱,而且全都是现金流,打完就能分赃,不,立刻能拿到赏金。再加上赵顼当时又派殿前司宋守约去将当地的军队也转为皇家警察和税警。

    税务司实力变得更加强大,就没有道理放过那些草寇,所以那边剿匪就没有停过,而在那期间,税务司还不断从匪徒那边招揽人才,于是变得更加强大,也更加凶狠。

    但随着草寇被剿灭的七七八八,京东东路回归太平,这问题也随之出现,就是这些狠人该如何安置。

    就得继续寻找新得肥羊。

    不然的话,他们就会将目光锁定在平民百姓头上,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但江南是真不适合他们,因为那边士大夫居多,文化商业都比较繁荣,他们这没轻没重的,要是一不留神将人家胳膊给折了,那可真是闯了大祸。

    目前进入江南的税警,全都是来自河中府的,那都是纯技术型人才。

    所以,赵顼这么一问,李豹立刻想到京东东路的那批税警,留在京东东路,可能还会成为祸害,里面有很多匪徒,正好无用武之地。

    李豹是拍胸脯保证,那些酋长、寨主,根本就不是咱们税务司的对手。

    赵顼一看李豹这么有信心,那还说什么,立刻让李豹去安排,抽调京东东路的税警南下,开辟新得税源。

    并且赵顼还豪爽的表示,到时罚款咱们还是三七分,朝廷只抽三成走,同时当地所增加的税额,咱们也是三七分,税务司从中抽三成走,当做奖金和税务司的发展资金。

    这必须得给予他们足够激励,因为那边其实也没有一个非常清楚的界限,言下之意,鼓励他们开拓更多的税区。

    税区越多,你们得到的就越多。

    决定之后,赵顼又与张斐讨论这人选问题。

    张斐还真有一个好人选,就是当初的陕西路经略使郭逵。

    倒不是说他跟郭逵很熟,只是因为王韶的成功,让他想到郭逵,因为当时郭逵也在河中府,也一直在根据公检法,去进行裁军,调整军费,他也对公检法也是非常清楚的。

    在武将里面,熟悉公检法的是非常少。

    这个人选也立刻赢得赵顼的认同。

    因为郭逵不是王安石这派的,而且更偏向于保守派的,在朝中郭逵跟韩琦的关系就非常好。

    而王安石是主张强硬的,在赵顼看来,如果要采纳张斐的策略,恩威并施,而不是立刻对交趾动手,郭逵就是更好的人选。

    于是赵顼又在与王安石奏事时,将自己的打算告知王安石。

    这立刻引发王安石的不满,他跟郭逵本就是互看不顺眼,郭逵跟王韶也弄不到一块去,故此王韶主持熙河战事后,王安石就将郭逵调去北疆。

    这让郭逵去,他肯定无法完成我的战略目标。

    赵顼也耐心的跟王安石解释,如今已经决定,国家重心由外转内,虽然这是一个好时机,但是一旦对外用兵,大臣们会搞不清方向,到底是放,还是收,同时也会引发辽国和西夏的猜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咱们干脆就忍到底,再等两年。

    王安石也只能作罢。

    因为他现在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定位,他只是一个辅助,不是adc,如今就是赵顼在亲自主持朝政,无论是外事,还是内政,赵顼现在是事必躬亲。

    白矾楼。

    外面是寒风凛冽,吹得行人眼都睁不开,但是楼内却是热火朝天,因为今日白矾楼迎来一位贵客。

    正是刚刚归来的曹栋栋。

    “混账!”

    但见曹栋栋直接跳上椅子,怒视众人,“尔等休要瞧不起人,我老曹家会惧怕那契丹人,当时本衙内得知契丹人进犯,可是二话没说,就要带人去会会他们,都怪那张三小儿,说是有条小道,可绕去那北人大帐,还说要学什么霍去病,本衙内这才信了他,结果那小儿将本衙内给骗去了太原府。”

    一个公子哥笑道:“你莫要吹牛,这一个往北,一个往南,你难道南北不分么?”

    不少人顿时起哄。

    曹栋栋怒道:“我当时也问了,但他说是绕小道,我也是

    “这都是你一面之词,可有证据?”

    “当时很多官员都在场,你们去问问他们,是不是这么回事,我若有半句谎言,不得好死。”

    激动的曹栋栋直接高举右手,对天发誓。

    在后门处,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看到这一幕,不禁感慨道:“可真是好兄弟啊!”

    这时,白矾楼掌柜突然走了过来,“近日楼内的修葺,可真是麻烦豹哥了。”

    这汉子正是李豹。

    李豹忙道:“不谢,不谢,我还得感谢贵店给咱这个赚钱的机会。”

    “那也是你们工匠的手活啊!”掌柜一挥手,两个酒保捧着一对绢布上前来,“这是你的酬劳,你点点。”

    李豹瞧了眼,不禁郁闷道:“掌柜,我不要绢布,我要钱币。”

    掌柜赶忙道:“豹哥勿怪,这客人最近经常拿着绢布上门吃饭,小店钱币也不多了,你就将就一下。”

    李豹皱眉道:“可是咱们的契约中,是写明钱币,而不是绢布。”

    “那是,那是。”

    掌柜地直点头,然后又道:“豹哥非得要钱,那我们也可以给钱,但是豹哥,咱们白矾楼每年可都需要修葺,你看。”

    李豹叹了口气,“行吧,将来有活,可记得找我们。”

    “一定,一定。”

    那掌柜的连连点头。

    李豹将绢布全部接过来,又瞟了眼还在跟人争辩曹栋栋,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便告辞了。

    他刚刚离开,樊颙便悄默默走了过来,“没说什么吧?”

    那掌柜的赶忙回答道:“有些不满意,但他也只能收着,除非他不想接咱们白矾楼的买卖。”

    樊颙点点头,道:“幸亏正儿来信提到这一点,咱们是存了一些税币,不然的话,这会是真的没钱用了。”

    同样也是刚刚回来的张斐,可没有曹栋栋那般空闲,还跑去白矾楼跟人争辩,他现在是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这刚刚跟赵顼讨论完南边的问题,那边立法会又急着找他去。

    原来他错过一场比较重要的立法大会,今年不少司法官员回到京城,参与了年底这场立法大会,而在这一次立法大会上,也通过一步较为完整的《大宋临时法》。

    这是历经五年,由富弼主持、司马光、文彦博、赵抃,以及诸多大学士、士大夫修订而成的。

    之前都是零零散散通过一些条例、司法原则,以及张斐的判例,其实主要还是张斐的判例,但那都不是成文书籍。

    而这一部《大宋临时法》是将整个《宋刑统》系统性地做出修改。

    其实可以说是一部完整的律法,只不过宋朝之前很少去修改《宋刑统》,在之前,这涉及到祖宗之法,往往是通过敕令来做出弥补,如今是大规模修改,富弼他们也比较谨慎,就还是定义为临时法,先拿去各州试试,若无问题,再确定为大宋律法。

    如今这部法在大会上已经通过,现在就要看皇帝的审批。

    赵顼当然会等张斐这个专业人士回来把关。

    今日张斐来到立法会,这刚刚刚进门就听到有人言道:“哟!这不是咱们的青楼外使吗?失敬!真是失敬啊!”

    张斐抬头看去,只见苏轼快步迎了过来,暗自翻了个白眼,这厮比我还记仇一些,行,且看我再气你一回。他拱手回得一礼,又道:“那都是世人对我的误解,与先生的青楼检察长那可不一样。”

    说到这青楼检察长,苏轼心中暗怒,道:“当然不一样,我那是被人误会的,是他们逼着我只能在青楼待着,朝廷又不给予我任何支持,可你不一样,你是主动去青楼的。”

    张斐笑道:“凡事自有公论,我相信很快就能够还我清白的。”

    苏轼听得是哈哈大笑起来。

    张斐问道:“苏先生何故发笑?”

    苏轼道:“首先,你并不清白。其次,就算你是清白的,也不会有人在乎的。”

    张斐呵呵笑道:“看来苏先生是对世人存有偏见啊。”

    苏轼笑道:“是世人对你存有偏见,不,世人对我才是存有偏见,可没有冤枉你。”

    张斐微笑道:“身为司法官员,我始终坚信清者自清,倘若到时能够还我清白,那就足以证明,当初人家可没有冤枉你这位青楼检察长。”

    苏轼呵呵笑道:“那我可要拭目以待。”

    张斐指向大堂那边,“那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苏轼愣了下,“请。”

    “请。”

    来到堂内,只见除富弼外,还有司马光和范纯仁在。

    张斐向众人行得一礼,又向范纯仁道:“范先生也回来了。”

    范纯仁脸色却有些不太好看,道:“想不到张检控在外人面前,没有在庭上那般威风啊!”

    富弼和司马光相视一眼,都不好做声。

    苏轼则是一脸幸灾乐祸。

    张斐笑着解释道:“首先,这术有专攻,外交之事,非我的本行,只能尽力而为,做不到尽善尽美。

    其次,不是在外人面前,我就感到害怕,而是在野蛮人面前,我会感到害怕。我只适合跟讲道理的人说话,那些北人显然不在其列。

    最后,我相信就是范先生去,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到底这战场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也是不可能拿到的。

    毕竟他们又不会遵守我大宋律法。”

    富弼是深有感触道:“此话倒是在理,这战场拿不到的,谈判桌上也不可能得到。”

    司马光赶忙打个圆场道:“其实张三做的已经非常不错,到底在谈判期间,他没有被那些北人吓唬住,还是据理以争,未失寸土,还保留住了雄州的箭垒。”

    范纯仁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倒也不是怪你,或许是我们对你的期许太高。”

    “绝对是的。”张斐笑着点点头,“如今很多人都忘记,我只是一个小珥笔出身。”

    富弼眼中闪过一抹赞色,这小子虽然睚眦必报,但是在某些方面,又比较大度,转移话题道:“张三,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回来,但是各地司法官员又都等不及了,故此,这立法大会就没有等你。”

    如今公检法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大家都盼着这部律法出炉,因为大家主要是依据张斐的判例在判,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没有一部成文法律来支撑,大家心里是有些虚。

    比如说齐恢上回遇到的通奸案,就遇到这种问题,因为张斐在河中府没有这种判例。

    结果就是被推翻。

    如今公检法规模越来越大,必须得赶紧出台律法,否则的话,会出问题的。

    张斐笑道:“关于修改的条例,我之前就看过,要是有问题,我当时就提出来了,主要令人遗憾的是,错过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其实他一直都有参与,但他只是给予指导下意见,没有亲自去修,因为他也不是很清楚当下的风土人情。

    什么是好,适合才是好。

    司马光道:“目前只是通过立法会而已,还得等到官家批阅,才能够正式颁布。”

    富弼道:“你也先别忙说行,还得仔细看看,毕竟这基于你的法制之法修订的,目前官家那边还没有批准,也没有开始印刷,待会你拿回去再仔细看看,若有意见,还可以提出来。”

    说着,他招招手,一个少年书童,将两本厚厚书籍放在张斐面前。

    张斐拿着稍稍看来眼,一本刑罚,一本民法,每一本都是宋刑统两倍,他又向富弼道:“待会我拿回去仔细看看。”

    富弼点点头。

    范纯仁道:“在回来之前,我们以为已经足够熟悉公检法制度,就差这一部法,之前修改的条例,以及你的一些判例,都还是比较零碎的。

    在遇到一些稍微复杂的案例,我们只能根据你的原则去判,这令我们还是有些忐忑。

    可不曾想这番回京,我们发现,我们还诸多不足之处。”

    张斐好奇道:“比如说?”

    范纯仁道:“比如说皇庭还可以叫停官府收税,这要是让我们遇到,我们可不敢这么做,也不知道可以这么做。”

    张斐笑道:“违法收税,难道公检法坐视不理吗?”

    范纯仁道:“这可不一样,因为这算是具有争议的,而不能直接判定为违法。”

    司马光突然道:“其实如这种大案,只要你们有何的理由,也不需要担心太多,因为你可以告诉对方,若是不服,可以来京城上诉。”

    富弼点点头道:“君实说得对,目前这种情况,想要不出纰漏,那是不可能的,你们都已经做的非常不错了。”

    苏轼突然道:“说到这税,那齐州转运司若是想要发行税币或者说盐钞,我们公检法能否阻止?”

    张斐道:“齐州转运司可没有这权力,这必须由政事堂来决定。”

    苏轼问道:“如果政事堂允许,我们就不能阻止吗?”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

    范纯仁问道:“如果他们超发怎么办?”

    张斐道:“那就能够阻止,发行货币的权力,肯定是属于财政大权,但比如说,超发,又或者说,朝廷反悔,不允许税币交税,公检法就必须介入。”

    司马光皱眉道:“但如纸币,还是得慎之又慎,决不能乱来,这番税币也是为了应对灾情,可不能作为长久打算。”

    张斐笑道:“那得看你们政事堂了,公检法能做的其实不多。”

    苏轼皱眉道:“我估计如果京城税币取得成功,王介甫一定提出在京东东路发行税币或者盐钞,因为那边确实缺乏货币,并且如今滨州的盐产量增加不少。

    但我认为还没有必要发行纸币,因为那些大财主家里,还藏着不少铜,如果能够通过立法,允许商人铸币,就不会出现钱荒的现象。”

    张斐笑道:“可不能这么简单粗暴,虽说商人铸币,确实是有利于商业发展,但如果商人拥有铸币权,那么反过来说,商人也能够融币,如果商人将币都融成铜像,那到时法律都无法控制。”

    苏轼道:“我们可以允许马家解库铺建一个铸币作坊,只允许它来铸币,反正我认为发行纸币,这风险太大,如果天灾人祸碰到一起,朝廷急需钱,公检法硬挡在前面,只怕反而会将公检法置于险境。”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这听着倒是可行,但是这不是我们能够做主的,我们必须谨守规矩。”

    这种事他不会跟苏轼他们讨论太多,他主要是跟王安石他们商量,利用王安石那边去推动。

    之后,张斐又跟范纯仁、苏轼他们谈了谈关于京东东路的情况。

    其实现在最令他们感到纠结的,还是刑罚问题。

    之前修改的都是民事诉讼,刑法惩罚方面,没有做出过多的修改。

    然而,宋刑统是追求重刑的,这原本也没啥问题,但关键是警署的存在,导致破案率提升不少。

    有些人犯罪行为较轻,也被抓住,但要依据《宋刑统》,对于贼盗的惩罚是非常重,但这又不符合法制之法的理念。

    这一次就对刑罚做出大规模的修改,不是说将所有的重刑去除,而增加了许多轻微的惩罚,简单来说,就还是遵循慎刑原则。

    接连数日,张斐几乎是泡在立法会,跟范纯仁、苏轼等一群司法官员,研究这部临时律法,他没有修改任何条例,但是他增加了一些指导性原则。

    与此同时,外面针对张斐的议论,也在慢慢转变。

    讽刺张斐的言论,是越来越少,而夸赞张斐的言论,是越来越多。

    认为张斐此行,表现地非常出色。

    以大局为重。

    “真是奇怪。”

    苏轼傻眼了,向张斐道:“你到底用了什么仙法?怎么外面那些人全都在夸你。”

    司马光、富弼、范纯仁也都好奇地看着张斐。

    这很离谱啊!

    不但是坊间的舆论在发生变化,朝中的舆论也在发生变化,这真是不可思议啊!

    朝中竟然开始出现夸赞张斐的声音。

    那些人摆明就是将张斐钉上耻辱柱,怎么还夸起张斐来。

    张斐笑道:“这些天,我可一直都在跟你们讨论这律法的事,哪有空去升坛做法。我早就说过,清者自清,是苏先生对世人存有偏见。”

    苏轼当即就气坏了,但他也不知道如何反驳。

    这到底为什么啊,我那是被迫的,他是主动的,可现在还有人拿我青楼检察长说笑,却对他又如此宽容?

    这尼玛真是太不公平了。

    世人都针对我苏轼啊!

    是嫉妒我的才华吗?

    富弼也看向司马光,问道:“君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马光摇摇头,“我也不大清楚。”

    大家又都看向张斐。

    张斐无奈地笑道:“我真的没什么可说的,清者自清。”

    他确实真没说什么。

    但他们没有想到,改变这一切的,竟然是曹栋栋。

    曹栋栋为求捍卫他们老曹家的名誉,是大肆叫嚣辽国,关键他说得话还被证实了。

    李豹那边就偷偷发出小道消息,暗示张三是担心曹栋栋意气用事,想个办法将曹栋栋给带走了。

    这一举动,真是深得人心。

    就就就应该这么做。

    而且不少官员开心担心,如果再批评张斐的话,那么将来与辽国交涉,外使会变得非常强硬,不然的话,那会被人骂死的,张斐就是前车之鉴,但宋朝官员还是对辽国心存畏惧的。

    他们认为不能这么下去,到底张斐也就是面目可憎了一点,那辽人可是茹毛饮血。

    孰轻孰重,还用说吗?

    但他们又不能去批评曹栋栋,因为当时是辽军侵界,曹栋栋这么干,那也是深得人心。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往死里夸赞张斐。

    而富弼、司马光他们一直研究这部新法,没有关注此事,所以现在也是云里雾里。

    虽然年关将至,那边赵顼也没有休息,他一方面忙于调兵遣将。

    首先,任命郭逵为广南二路安抚使,让他从湖广地区,领兵三万进驻钦州等地。

    他还专门派人去告知郭逵,咱们这回可不是要大举进攻,而是要以防备为主,以及在当地建立起公检法。

    为此,赵顼又下令从京东东路调派一批指挥使过去,帮助郭逵练兵。

    其实不是练兵,而是要训练皇家警察。

    但不得不说,这个人选安排,是深得保守派他们的喜欢。

    这足以证明,赵顼确确实实要将重心放于国内,暂时是不会再对外用兵。

    不但如此,还有就是进一步官制改制的问题。

    这个改制,真是充满着尴尬。

    一改,旱情来了。

    虽然此番抵御旱情非常成功,但是赵顼对此仍然是心存阴影,真不敢再轻举妄动。

    故此,他也没有废掉三司,而是财政一分为二,钱都还是交给三司来管,但使用权交予户部。

    至于三省改革,赵顼也没有再将门下中书拆分,索性就维持现状,宰相还是全都待在政事堂。

    他也是从此番赈灾看到公检法是可以制衡政事堂的,唐朝的三省六部制,是没有公检法的,如今政法分离,宰相的权力,已经得到限制。

    就没有必要再进一步削弱。

    赵顼年底这最后一道诏令,也预示着国家大战略将发生转变,将着重于内政。

请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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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九章 八议制度

    最终,赵顼还是没有彻底废除三司,也没有将三省六部制贯彻到底,这令不少大臣是松得一口气。

    其实无论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都不太赞成这么干,他们认为这么干,效率会更慢,而且会失去对皇帝的制衡。

    是一个部门权力大,还是三个部门权力大,这都不用去想。

    至于赵顼为什么没有跨出这一步,大家其实是心照不宣,可不是因为他们愿不愿意,而是因为那场旱灾,令赵顼心生忌惮。

    而国家战略方针的转变,也可以说在某一种程度上,为朝堂上的党争在降温。

    因为这个战略,显然是更符合保守派的理念,但是革新派也没有去拼命反对的,因为这个内政就还是以王安石的新政为主,可不是说将新政给废除。

    就不像历史记载的那样,王安石主政期间,是将保守派全部赶出朝野,不管他们的建议对与不对,绝不采纳,反之亦然,保守派上台后,直接将新政全部废除,不管好与不好,必须全部废除。

    变成一个零和博弈。

    而导致这情况的改变,就是在于现在朝中出现第三股力量,也就是公检法。

    公检法原本是属于保守派的,但是随着政法分离,导致革新派中和保守派中,都有一部分人是坚决反对公检法。

    这就直接打破了党争的界限,双方出现一个非常明确的共识。

    此外,公检法掌控的是审判权,强调的是公平,是对权力的制衡。

    苏轼提到的纸币问题,其实就反应出,这党争是在弱化,要是以前的话,就是拼命反对,坚决不让王安石发。

    而现在苏轼是在问,公检法如何制衡。

    公检法是将两边都给卡住,现在司马光也不担心,你王安石会乱来,王安石也不担心,自己的政策会被人故意破坏。

    一山不容二虎,但如今是三权争霸,就变成合纵连横的游戏,不可能达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当然,公检法也无法彻底消除党争,只能说在这一时刻减缓了这种现象。

    虽然关于官制改革的这一道诏令,是今年赵顼下达的最后一道诏令,但赵顼没有就此休假,因为还有一件事,未有给出答案。

    就是那部《临时法》。

    之所以一直等到现在,就是因为赵顼想给张斐多一点时间去看,而张斐也是赵顼今年召见的最后一个大臣。

    “关于那部《临时法》,你可看过了?”赵顼问道。

    张斐讪讪笑道:“不瞒陛下,我还只是大概看了一遍,不过我一直都有参与,故此也算是比较清楚。”

    赵顼点点头,也没有跟他计较,“其实这期间,几乎每天都有人上书朕,不希望朕通过这一部《临时法》。”

    张斐立刻问道:“可是因为那八议制度?”

    赵顼点点头。

    这“八议制度”可谓是整个封建法的核心,名曰:一议亲,二议故,三议贤,四议能,五议功,六议贵,七议勤,八议宾。

    属名例律。

    亲”指皇室一定范围的亲属;“故”指皇帝的某些故旧;“贤”指朝廷认为“有大德行”的贤人君子;“能”指“有大才业”,能整军旅、莅政事,为帝王之辅佐、人伦之师范者;“功”指“有大功勋”者;“贵”指职事官三品以上、散官二品以上及爵一品者;“勤”指“有大勤劳”者;“宾”指“承先代之后为国宾者”。

    唯有“十恶”不赦。

    其余的罪行,秉持的原则就是“大罪必议,小罪必赦”。

    人们常常说得“刑不上士大夫”的主要依据,就是出自这条律例,这也是继承唐律疏议的,并非是传闻中那块太祖立下的石碑。

    也正是这条律例,维护了整个封建统治阶级。

    然而,在这一部《临时法》中,富弼将八议制度从名例律中删除,归于赦免法案中,也就是说但凡涉及到八议范围,其中的刑事处罚,是必须交予皇帝批示。

    权贵们计较的就是这一点。

    因为皇帝可以赦免,但他也可以不赦,到底法律不再保障他们的特权,这就打破了刑不上士大夫或者刑不上权贵的原则。

    可也有部分大臣认为,这将保障他们不会被皇帝任意惩罚,许多清廉的官员就认为这将有利于他们。

    故此才能够在立法大会上通过。

    张斐道:“我觉得富公在疏议上,写得已经是非常明确,我也非常赞同,法制之法捍卫的是君主、国家、百姓的利益。

    古往今来,那些叛臣贼子,不是因为他们隐藏的有多好,而是因为当时的司法,并不是在维护君主、国家、百姓的利益,而是维护君主和他们的利益,故此他们的罪行往往会被掩盖,以至于他们愈发膨胀,最终酿成大祸。

    这里面还包括对外的战争,就比如说,贪污军饷,以次充好,杀良骗功,等等。

    故此在疏议中,富公是清楚的写明,皇庭是有必要让陛下清楚的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陛下才能做出最为明智的决断,否则的话,陛下可能也不清楚,他们的所作所为,会引发多大的危害。”

    赵顼皱眉道:“但是若无此八议,无疑是会增加朕赦免的压力。”

    之前提到赦免法的时候,可没有提到这八议制度,他就在想,到时还是可以根据八议条例,来赦免那些人。

    但是富弼他们可都是满腹经纶的大学士,赦免法案的出现,就是要取缔这八议制度,不可能两者都保留的。

    张斐道:“这一点我也有考虑到,但这也会增加他们的违法的压力,是能够减少他们违法的现象,也会使得他们更加小心谨慎,陛下是可以更从容的使用赦免权。

    我翻阅过过往有关八议的案例,其实在立国之初,是很少用到这八议制度,直到近四十年,才开始频繁出现。

    但伴随而来的,就是违法的现象越来越多,司法被践踏的体无完肤。而他们这种违法,其实统统都危害到国家、君主、百姓的利益。

    换而言之,这违法者越多,国家、君主、百姓就损失的越大,而关于这一点,其实对比建国初期和近二十年的国力就能够看出来,当时司法算是比较公正,相对而言,国力就比较强盛。

    那么得到的结论就是,如果他们不需要接受我大宋皇庭的审判,那么他们就要接受来自北朝的审判。”

    赵顼听得握拳狠狠捶了下面前的矮桌。

    张斐忙道:“陛下恕罪。”

    赵顼瞧他一眼,“你何罪之有,非但如此,你说得很对,有些人就是宁可接受北朝的审判,也不愿意接受皇庭的审判。”

    这最后一句话,真是深深刺痛了赵顼的内心。

    想想近几十年来,与辽国的交涉,每回都是对方明目张胆的敲诈勒索,根本不尊重两国签订的盟约,但宋朝也只能委曲求全。

    原因就在于国力孱弱,打不赢对方啊。

    可是没有人敢去据理以争,敢去维护自身利益,如今就在这里说三道四。

    可真是岂有此理。

    也正是因为张斐的一句话,令赵顼终于下定决心,通过这一部《临时法》。

    到底赦免法,还是维护他的权力。

    而如今大宋强敌环伺,他又不甘于现状,他是没有选择的。

    张斐之前就非常清楚,如果不建立起赦免法案,就肯定动不了这八议制度,因为封建法的核心就在于此,但现在还远没有到废除八议制度的时候。

    要知道这八议制度是在清末的时候,才彻底废掉的。

    得给弄出一个替代品。

    换而言之,这一部《临时法》并没有说,遵守公平、平等的原则,其核心内容还是保存下来。

    因为就算是八议制度,最终决定权,也还是在皇帝手中的,只不过赦免法案能够让司法在表面上做到公平、公正、平等。

    有罪就是有罪,而且还必须接受民事处罚。

    此时,天空飘落下雪花。

    一场大雪为今年划上一个句号。

    今年可真是充满戏剧性的一年,从旱情到赈灾奇迹,从熙河战败到熙河的大胜,从青楼外使到英雄归来。

    每件事都发生了反转。

    正是因为这种戏剧性的反转,使得今年也成为决定性的一年。

    国家大方针的调整,《临时法》的即将颁布,都将为以后打下坚实的基础。

    不得不提一句,王安石、司马光他们也都觉得肩上的重担轻了不少,随着党争的偃旗息鼓,他们的目标也渐渐靠拢。

    对于王安石而言,方针的调整,不代表会废除他的新政,非但如此,还更加看重他的新政。

    对于保守派而言,更不用说,他们所有的担忧,都将暂时搁浅,至少皇帝已经决定,近期不再对外用兵,主修内政。

    这是韩琦、富弼、司马光他们所追求的。

    其实王安石变法,多半也是针对内政,但是与如今的主修内政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区别就在于,人人都知道,王安石变法就是为了推动对外战争,那么反过来说,王安石一定快速为国敛财,积累财富,为战争准备。

    这跟保守派的理念是极为矛盾,也是富弼、司马光、韩琦反对的原因。

    不管你说得天花乱坠,你的目的是打仗,那你就不可能会在意民生,你在意的就是财政。

    但如今这个主修内政,就是要撇开对外战争,专注于内政,专注于民生。

    这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而在开年上朝的第一天,赵顼就正式批示了立法会递交的“临时法”,而且是一个字都未有改。

    这令富弼、司马光他们是长松一口气。

    权贵们则是大失所望。

    但富弼狡猾就狡猾在这里,他将这部法命名为《临时法》,而不是《大宋律法》,换而言之,就还是有回旋余地的。

    其实富弼也是担忧这个八议制度,他也不敢直接将这些权贵和那些德不配位的士大夫全部逼到角落里面,以免他们狗急跳墙。

    但不得不说,这一部《临时法》是彻底激活了整个公检法,以前是没有成文法,全都是依赖张斐的判例,别得不说,学起来就非常难的,这就跟师父带徒弟一样,是很难去普及的。

    如今有了成文法,人人都可以学习,这非常有利于公检法目前的推广,更有利于公检法的执行。

    正版书铺。

    侯东来刚刚打开铺门,就见一群人拥了进来。

    “老侯!你们这里有《临时法》卖么?”

    “没有。”

    侯东来摇摇头道。

    “是没有印出来吗?”

    “不是。”

    侯东来叹道:“是不准印。”

    “为什么?不是说官家已经批示了吗?”

    “是批示了。但是官府那边不准咱们印,说是怕咱们印错,目前是只允许大宋邸报院印,要是咱们印的话,一旦被抓住,不但要罚很多钱,还得坐牢,咱哪里敢印。”

    这个大宋邸报院就是原先的邸报院,如今已经成为事业署。

    “这事业署可真是霸道,书都不让印。”

    “等着好了,到时一定是天价,官府卖东西,能便宜吗?”

    而邸报院那边已经开始火急火燎的印刷,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些闲散官员,在加入事业署后,个个都变得非常努力,因为如果再从这里被开除,那真的失业了。

    如今王安石又是强行在给他们送钱,能不珍惜吗?

    在去年年末时,他们已经是加班加点,将雕版准备好,就等着皇帝批了。

    皇帝批示的当日,就已经开始印刷。

    大宋邸报院。

    王安石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本刚刚出炉的《临时法》,草草翻看着。

    一旁站着的是掌管印刷部的徐业,他忐忑不安地向王安石问道:“相公以为如何?”

    王安石点点头道:“非常不错,总算是跟正版书铺印刷的书籍不相上下,所以说啊,这天下熙攘皆为利往,以前的邸报院再怎么督促,就是赶不上正版书铺。”

    徐业道:“正版书铺只会越来越不如咱们,因为咱们院内的官员,个个都写得一手好字,还可以用不同的字体应对不同的内容,哪怕是在书籍的美观方面,他们也是远不如咱们的。”

    “很好!”

    王安石点点头,又问道:“这价钱定了没有?”

    徐业道:“为了更好的印刷,以及方便大家阅读,我们将这一部《临时法》拆成了十本,民事和刑事各五本,每本的印刷成本大概是在五十文钱,我看可以买一百文钱。”

    “要是卖一百文钱,我至于想办法,只准你们印吗?”

    王安石道:“况且,这不能只看咱们的手工成本,还得看其中的内容,这可都是无价的,我看每本定价五百文钱,至于书铺那边卖多少,由他们自己去想。”

    一本五百文,一套不得五贯钱。

    徐业吸得一口冷气,但是心中是狂喜,忙点头道:“是,下官明白了。”

    正当这时,一个文吏入得屋来,在徐业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那文吏离开后,徐业道:“王相公,方才御史台冯中丞派人来,让我们送几套临时法去御史台。”

    王安石道:“到时朝廷会花钱从这里购买,至于他们自己想要的,让他们自己花钱买。”

    徐业讪讪问道:“朝廷都得花钱买?”

    王安石道:“朝廷要是不花钱买,到时这邸报院入不敷出,谁给你们发薪俸?你们的财政现在可不归三司管,全都靠自己。你们自己要送的话,那倒是随便你们,反正这都是你们的奖金和薪俸。”

    徐业直点头道:“是,下官明白了。”

    检察院。

    这检察院开年第一会,就是安排一些实习检察员去法援署工作。

    “张检控,咱们检察院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为什么还要让我们轮流去法援署帮忙?”

    何执中好奇地问道。

    张斐道:“我们检察院能够接触官司只是一部分,许多民事纠纷是闹不到检察院来的,而法援署那边不同,下至民事纠纷,上至刑事案件,都会遇到,在那边你们能够打更多的官司,对于你们是很有帮助的。那些书铺为什么都挤破头皮想让自己书铺的年轻珥笔去法援署历练。”

    “是,学生明白了。”

    正当这时,忽听门外有人嚷嚷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许芷倩道:“好像是苏先生的声音。”

    张斐又向何执中道:“你们赶紧去准备一下,然后去法援署报道。”

    说罢,他便走了出去,正好见到苏轼和范纯仁往大堂那边走去,他赶忙喊道:“二位检察长。”

    苏轼见到张斐,立刻叫嚣道:“张三,你在这里最好,我们要控诉王介甫。”

    张斐吓得一惊,道:“什么事?”

    苏轼道:“那王介甫授意只准大宋邸报院印刷《临时法》,我们方才想要一些带回京东东路,结果邸报院一本都不肯给我们,还说必须花钱买。”

    张斐笑道:“事业官署,你们比我熟悉,人家就是要赚钱的,怎么可能送给你?”

    苏轼道:“但我是代表齐州检察院要,又不是我私人要,可邸报院的人却说,朝廷都得花钱买。”

    要知道如今朝廷给官府的俸禄,只有小部分是钱,其余的都是实物,或者某一区域的粮食收成。

    故此苏轼才会认为这很不可思议。

    张斐笑道:“官员上医院买药,不也得给钱吗?”

    苏轼愣了下,又道:“但是我也有份修改那临时法,我是有著作权,那他们是不是也得分我钱。”

    “当然不用。”

    张斐反问道:“苏检察长是以官员的身份修订的,或者说是拿着俸禄去修订的,著作权是在朝廷手里,朝廷给了邸报院,那就是邸报院的,不需要分钱给任何人。”

    范纯仁道:“这倒是小事,花钱买也是应该得,但问题是他们卖得太贵了一点。如今外面一本就卖五百二十钱。”

    张斐道:“也不算贵啊。”

    范纯仁又道:“但是他们将整部《临时法》拆成了十本。”

    “呃。”

    哇,这真是够狠啊!张斐讪讪道:“这我也没有办法,定价权是在他们手里。”

    不过他也理解王安石,凡事开头难,目前事业署也是相当不容易啊!

    苏轼问道:“我们若是抄录下来,算不算盗版?”

    张斐道:“自己看就不算,但用于商业出售的话那就算,在版权法里面说得非常清楚。”

    苏轼想了想,又是叹道:“就是这字数太多了一点,要是少一点,抄录一套也不打紧。”

    其实不是字数多,还是哥不缺钱,肯定会有人选择抄录的。

    这确实太贵了一点,以前很多书籍文章,大家都是选择抄录。

    但毋庸置疑。

    这绝对不愁卖。

    因为那些富商、地主肯定都会去买的。

    因为这一部《临时法》与商人和地主都是息息相关,并且对商人是极为有利的,几乎是确定了土地和财产的私有制。

    为什么这部临时法内容这么多,就是因为得将财产划分的非常清楚,否则的话,就无法提供法律保障。

    而这部分的主要内容就是契约法、继承法、婚姻法,版权法,等等。

    这些都是涉及到财产的和与分。

    但又不全是私有制,这其中的概念与后世私有制概念是不一样的,后世是定义这是每个人拥有的权利,法律只是在保障你的权利。

    但是在这部临时法的解释,是根据法制之法,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没有定义为每个人拥有的权利。

    为什么张斐这么定义法制之法,其实也就是顾虑到这个问题,他不敢下这个定义。

    因为这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会出现矛盾的。

    而法律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这句话无论是对平民,还是权贵,都是没错的。

    问题是谁来保护,是君主,是国家。

    这个权力是国家和君主赋予的,而不是你天生拥有的。

    这里面是有着很大的区别,这一条路,还远远没有到达尽头。

    千金书铺。

    “掌柜的,给我一套《临时法》”

    但见一个年轻的仆人将一匹上等的绢布放在柜台上,气喘吁吁地说道。

    那书铺掌柜道:“我们不收绢布,只收钱币,税币也行。”

    “为什么?”

    那仆人好奇道。

    那书铺掌柜道:“因为邸报院那边也只收钱,我们这也是花钱买的。”

    那仆人道:“可是.可是现在哪有什么钱币,大家全都是以物换物。”

    书铺掌柜道:“那我也没有办法,我只收钱币。”

    正当这时,一个老头走过来,“掌柜给我一套《临时法》。”

    他身边的老仆则是掏出一沓税币来。

    “哎呦!是司马相公,司马相公稍等,小人这就去拿。”

    这一看是司马光,那掌柜可不敢怠慢,立刻就拿出一整套崭新的《临时法》来。

    司马光问道:“我怎么没有听说,邸报院那边就只收钱币。”

    那书铺掌柜讪讪直笑。

    先前那个仆人立刻指着那书铺掌柜道:“掌柜,你骗人。”

    那掌柜隐隐瞪了眼那仆人,又向司马光解释道:“司马相公勿怪,如今市面上都不见钱币,都用绢布,我这已经收了很多布了,但我用不了这么多,也用起来麻烦,正好这《临时法》有很多人抢着要,我就想弄点钱币,其它书铺也是这么干的。”

    司马光问道:“为何会大家都不用钱币。”

    那掌柜立刻回答道:“就是因为傻子太多了,去年将税币都拿去交税了,结果大家手上都没钱了,还是司马相公有远见,留了这么多税币,如今物价都在降,税币可是值钱了。”

    去年他自己也将税币给交了上去,因为大家对税币还是不信任,赶紧都拿去交税。

    司马光不由得感到汗颜,他哪有什么远见,就是平时非常节省,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故此家里留着不少税币,又道:“可之前没有税币的时候,也没听说缺钱币。”

    那掌柜的道:“那小人就不知道了,反正现在是很难看到钱币。”

    既然这掌柜不知道,那就找个知道的人来问问,到底这可不是小事啊!

    司马光首先想到的就是张斐。

    于是他让老仆人带着书籍回家,然后自己就顺道去了检察院。

    正好苏轼、范纯仁在检察院进行考察,亦或者说是在学习,到底有张斐的检察院,在架构设计上就是比较先进一些。

    如齐州、青州的检察院,都比较随意一点,全看长官的吩咐,而京城检察院,是有非常详细的划分,张斐经常休假,也影响不大,遇到什么事,就由专业的人去干。

    “你们都在。”

    司马光道。

    范纯仁、苏轼起身拱手一礼。

    张斐功名拱手一礼,又是笑问道:“司马学士不会也是为了《临时法》的价钱来的吧?”

    “价钱当然是很贵。”司马光哼道:“可谁让事业署是控制在王介甫手里的。”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不过我倒不是为此事而来,我方才买书的时候,听那掌柜说,目前这市集上都看不到钱币,这百姓都说,是因为大家之前将税币都交上去的原因,可是税币只是用来赈灾的,如今这灾情过去了,大家税币交上去,理应是什么都不变,怎么会突然出现钱荒?”

    范纯仁皱眉道:“其实我们青州和齐州等地,也相继出现钱币缺乏的现象,这应该是因为公检法促进商业变得更加繁荣,交易增多,从而导致钱币匮乏。”

    司马光点点头道:“这我也知道,这公检法最早可就是出现在京城,但还不至于出现钱荒的现象。”

    苏轼点点头道:“那倒是的,而且这京畿地是很少出现钱荒的。”

    三人又都看向张斐。

    张斐道:“根据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观察,引发钱荒主要是三个原因。”

    司马光忙问道:“哪三个原因?”

    张斐道:“首先,人多了。灾情是过去了,但很多人没有回归田园,还是继续留在作坊做事,那他们都需要上市集购买生活所需,使用钱币的人就变多了。

    而这就引发了第二个原因,他们留在成立,需要依靠生产来维持生计,也就是说生产的货物增多了,这就更显得货币少。

    最后,就是去年由于仓库税,导致地主大放粮食,引发很多人抢购粮食,但当时他们用的不全是税币,还有很多钱币,导致大量的钱币流入地主手里。但地主用钱的地方不多。

    这三个原因刚好又凑在一起,于是就引发钱荒,钱币愈发值钱,用钱的人就更少了。”

    三人听得是频频点头,也都皱眉思索起来。

    思来想去,司马光也没有想到解决之法,于是又向张斐问道:“那你认为该如何应对?”

    这个就真的完全超出他的知识范围,因为地主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在于商业规模的增长,这是以前没有遇到过的,史书上也没有相关记载。

    张斐道:“只有发行钱币,这没有别的办法,就看是铸币,还是纸币。”

    总不能说,咱们将商业规模缩小吧。

    司马光、范纯仁、苏轼是面面相觑。

    铸币?

    即便能铸,也是来不及了呀!

    这钱荒现象要就不出现,出现就是风暴,原因就是在于劣币驱逐良币,钱币价格越涨,大家就更加不会用钱币。

    当然,投机倒把者例外。

    白矾楼。

    “这是我们春季所需的货物,你把之前存着的税币都用了。”

    樊颙向掌柜吩咐道。

    那掌柜却道:“老爷,目前这钱币是越来越少,货物都囤积着卖不出去,虽然税币价值不如铜币,但这税币还能用两年,要不咱们再等等。”

    樊颙道:“再等下去,这便宜就占不到了,如今情况这么严重,朝廷很快就会出手的。”

    掌柜急急问道:“老爷有得到内幕消息吗?”

    樊颙道:“这还用什么内幕消息,河中府的盐钞这么成功,朝廷就不会学吗?快去!快去!”

    “是。”

    京城出现钱荒,可是极为罕见的,这里的货币供应量一直都非常充足,而且这来的非常突然。

    最先叫苦的就是商人,他们去年扩大生产,今年本来是要一搏的,结果开年就遇见钱荒,大家都没有钱,这消费起来自然就非常缓慢,这今年还过不过得去。

    其次就是地主粮商,粮价现在也快要撑不住,这要降价的话,太亏了,但要不降的话,卖不出就得缴纳仓库税。

    好在是在京城,天子脚下,他们的抱怨,马上就惊动了上面。

    垂拱殿。

    今日赵顼就召来王安石、文彦博、薛向、司马光,商议关于钱荒一事。

    司马光先将张斐的那几个原因告知赵顼。

    薛向听后有些慌,难道这司马光想到主意了?

    王安石则是给了他一个淡定的眼神,别慌,这十有八九,是张三告诉他的,否则的话,他怎么想得到。

    赵顼问道:“那朝廷该如何应对?”

    文彦博道:“可铸新币缓解危机。”

    薛向立刻道:“且不说铸币可是需要很长一段时日,关键库存里面也没有这么多铜,必须得从外地运送过来。但是许多商人等不了这么久,他们的货物都挤压在手里,卖不出去,就无法给工匠发工钱,这回引发很多问题。”

    司马光道:“做买卖有赚有赔,这是很自然的现象。”

    薛向道:“但是那些商人去年贡献近一半的税入,朝廷若是见死不救,今年的税收可能还不如去年。

    还有那些地主粮商,他们也是叫苦连天,如果没有足够货币,导致他们囤积不少粮食,再让他们缴纳仓库税,他们肯定不服”

    司马光暗自皱了下眉头,没有做声。

    赵顼便向薛向问道:“三司使有何建议?”

    薛向道:“臣以为可继续发税币,缓解钱荒的现象。”

    文彦博立刻道:“蜀地交子一事,已经证明,发行纸币的后果,而去年发行税币,乃是因为灾情,应急所需,可不能作为长久之计。”

    薛向立刻道:“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有公检法在旁监督,而且税币的意思,就可以用来交税,这其实属于朝廷与百姓的契约关系,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河中府的盐钞之所以一直深得百姓信任,原因并非是因为那边解盐,而是因为盐钞能够交税。

    而且根据河中府的情况来看,在这种情况下,发行一些税币,是能够使得商业变得更加繁荣,增加更多商税,同时减少那些地主利用炒卖钱币,去盘剥百姓。

    如今那些地主嘴上喊着委屈,但他们其实凭借钱币价值的增长,已经将全年低价卖粮的损失全给赚了回去。

    不仅仅如此,我们朝铸币是有史以来最多,但出现的钱荒次数也是有史以来最多,原因就在于,西夏、吐蕃、北朝全都用我朝的钱币,铸币再多也不够用啊。”

    赵顼点点头道:“三司使所言甚是有理。”

    司马光道:“陛下,虽有公检法在,但是钱币发行,乃是属于行政权,公检法是无法阻止超发的,上回河中府的盐债危机已经说明这一点,如今大家都已经得知,当时河中府根本拿不出足够的盐来,多亏那一批私盐。”

    语带暗示,我知道你们搞的鬼,但你们老是这么搞也是不行的。

    王安石笑道:“那场危机,并不在于盐债,而是在于熙河拓边,元学士他们是为了不损害民力,故而才决定发行盐债的,但是河中府也已经做好了债务重组的准备,宁可背上巨债,也不损耗民力,如此官府,难道不应该被夸赞吗?”

    司马光哼道:“那是因为有公检法在旁边盯着。”

    王安石道:“也正是因为有公检法,我们才建议发行税币。”

    “???”

    司马光觉得这厮越来越不要脸面了。

    薛向又向赵顼道:“陛下,如今财政大权中的度支、盐铁,皆归户部,三司只保留了仓部。臣认为可以让三司集中精力去掌管钱币的发行和计算。

    根据河中府的情况来看,只要计算得当,即便是发行纸币,也是可以控制住的。

    而且朝廷也可以效仿河中府的解库铺,将所有的钱币情况,全部都公布于众,以此来赢得百姓,还有商人的信任。”

    司马光道:“这好像是河中府检察院要求的,但不是为求赢得百姓信任,而是方便检察院调查。”

    薛向笑道:“在下一直以来都是非常支持公检法,在下认为苏检察长这个要求,乃是盐钞成功的关键。”

    赵顼点点头道:“我朝屡屡出现钱荒的现象,而且影响甚大,当年要缴纳夏税的时候,地主常常借用钱荒去剥削百姓。”

    王安石立刻道:“何止夏税,许多百姓在偿还高利贷时,由于没有多少钱币,导致他们只能使用实物去折算,从而导致被那些地主剥削的家破人亡。

    这一点司马尚书应该可以证明,因为只要看河中府的债务官司,就能够看出来,相比起全国各州县,唯有河中府在折算纠纷上是最少的,原因就在于,河中府有盐钞。”

    这君臣三人,一唱一和,文彦博、司马光他们根本就插不上嘴,这真的已经超出他们对经济的认知。

    只能只能继续无奈地表达自己的担忧。

    显然是底气不足。

    因为他们找不到解决之法。

    最终赵顼还是采纳了薛向的建议,将铸币和钱币的发行权交予三司,而之前的财政大权,则是归于户部。

第七百七十章 起风了

    虽说关于整个税币法案,是张斐最先提出来的,但是薛向对于整个计划都非常推崇,这其实也是非常难得,当今这个年代,能够认同这一套金融法案的人,真心不多,如司马光、文彦博,就是再怎么跟他们解释,他们始终都会抱有疑虑的。

    但是薛向非常认同,他在西北的财政政策,也是通过发行盐钞,通过计算盐钞的贬值,来进行宏观调控的。

    包括他在发运司时,也做的是非常不错,里面多多少少都涉及到货币政策。

    真的比较起来,薛向其实是更偏向于张斐的财政理念,而不是王安石。

    而且,薛向也是早有打算。

    因为他刚刚上任之初,就遇上赵顼的官制改革,差点就废除三司,让他成为最后一任三司使。

    薛向心里也清楚,根据三省六部制,这财政大权迟早是要归于户部,但他一直都没有出声,看着是有些高风亮节。

    但其实不是,正是因为税币法案的成功,他就想到让三司来掌控货币权,这还真不是张斐教的,他本就擅长货币的调控,而河中府更是让他见识到,货币的威力,他甘愿放出财政大权,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其目的就是夺取货币权。

    在存有公检法的制度下,薛向这种人可谓是如鱼得水,以前那种注重于官员道德的制度,他是格格不入,在那个体制下,就是很难张口钱,闭口利,往往都是他讲财政,对方讲道德,就没法交流。

    “想不到会这么顺利。”

    从垂拱殿出来后,薛向整个人都显得非常亢奋,觉得不可思议。

    王安石却是笑道:“因为他们唯一懂得,就是纸币滥发,但这被他们自己支持的公检法给堵住,至于其余方面,他们自己都弄不明白,又如何能够反驳得了。”

    薛向道:“其实只要纸币发行得当,且有一个回收制度,那将会解决财政方面很多方面的问题,甚至.。”

    王安石听他话说一半,不禁偏头看去,“甚至什么?”

    “甚至.。”薛向忽然道:“甚至可以.可以用来对付契丹人和党项人。”

    王安石问道:“此话怎讲?”

    “呃。”

    薛向思索片刻,才道:“因为.因为他们离不开与我大宋的贸易,如果我们都用这种纸币,他们可能也会跟着用,那么我们就可以纸币去打击他们的.他们的财政。”

    王安石听罢,不禁笑道:“这估计不大可能,纸币他们自己也能制作,犯得着用我们的吗?”

    说罢,他突然眉头一皱,“是呀!如果他们也用纸币,但他们又没有公检法在旁监督,那一定是会出大问题的。”

    薛向忙不迭地点头道:“我就是这意思,当年管仲能够利用齐国盐铁之利,打击敌国的财政,使得齐桓公称霸春秋,我们也可以效仿。”

    其实他本是想说,纸币要是玩得好,甚至比新政都管用,幸亏止住了,不然的话,必然是友尽啊!

    王安石若有所思道:“不过我们自己得用得好,他们才会学着干。”

    薛向道:“相公请放心,这我一定不会令相公失望的。”

    王安石点点头,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薛向道:“我打算通过发放薪俸,将纸币给发放出去。”

    王安石摇摇头。

    薛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相公有何高见?”

    王安石笑道:“下一步当然是想办法宣传,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那边文彦博偷偷瞄了眼王安石和薛向,见他们二人谈笑风生,不禁向司马光打趣道:“你这司法改革,不像似在制衡王介甫的新政,反倒是像在为他保驾护航啊!”

    要没有公检法,他们不至于只能无奈地表达自己的担忧。

    司马光哼道:“都怪张三那臭小子。”

    这也能怪张三?文彦博不禁好奇地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司马光道:“就王介甫那刚愎自用的性格,是绝不可能拿着我的法子去为自己推行新政,但他向来就非常信任张三,愿意听从张三的建议,他从不认为,这是在向我妥协,而拿着张三做幌子,说自己是兼听则明。”

    文彦博笑问道:“是这样吗?”

    “千真万确。”

    司马光恨不得拍着胸脯道。

    文彦博呵呵笑道:“难怪现在朝中的争吵是少了不少啊!”

    党争党争,不就是你赞成我反对。

    结果王安石天天仗着公检法来推行自己政策,这还怎么斗得起来,革新派现在都有些偃旗息鼓,分崩离析。

    原因就在于,很多革新派都是想要对付公检法,但现在看来,公检法已经是大势所趋,他们现在也很迷茫,不知何去何从。

    然而,《临时法》的颁布,令他们更加觉得刺挠,坐立不安,他们愈发发现,这部《临时法》所改变的绝不仅仅是什么八议制度,方方面面都有着不小的改变。

    这比大家想象中的要多,似乎每一页都有议论的价值。

    这热度甚至渐渐超过大家对于钱荒的议论,因为钱荒到的是一时的,但是临时法是方方面面的。

    汴京律师事务所。

    “各位,我听老范说,你们急着找我?”

    张斐坐了下来,瞧着樊颙、陈懋迁、黄灿、周建等大富商,又问道:“是因为钱荒的问题吗?”

    陈懋迁忙道:“那倒不是。”

    张斐诧异道:“那是因为什么?”

    “三郎,这遗传税到底是什么意思?”陈懋迁很是好奇地问道。

    张斐啧了一声:“《临时法》上面写得不是很清楚吗?你们不认字?”

    樊颙哎呦一声:“认字就能懂法吗?可不见得,要是三郎不跟我们解释一番,我们这心里总感觉有些慌。”

    其余大富商也纷纷点头。

    如今大家对这“税”是非常敏感,因为税务司真能收上去,只要定下,那就逃不了掉的。

    张斐笑道:“这遗产税就是根据绝户制设计的,但各位莫要担心,各位皆是子孙满堂,不在其列。”

    樊颙立刻道:“我就一个儿子。”

    “呃。”

    “三郎,你就仔细与我们说说吧。”周建突然开口道。

    “好吧!”

    张斐点点头,突然看向范理,“老范,考考你,将以前的户绝法给他们普及一下。”

    范理捋了捋胡须,道:“关于我朝关于绝户制度,条例繁杂,但是根据天圣四年颁布的《户绝条贯》法,在没有子嗣继承的情况下,室女、归宗女、立继子。命继子是为第一顺位的继承人,第二顺位继承人为出嫁女,不过继承财产只限于资产、庄寨和物色。

    第三顺位继承人包括出嫁亲姑、姊妹、侄和同居营业三年以上的亲属、入舍婿、义男、随母男等。

    如果被继承人没有以上各类继承人,财产则全部给同居之人。如果被继承人没有同居者或同居时间未达到三年,则财产全部没官。

    到天圣五年,如果被继承人是富豪户且没有留遗嘱,这遗产部分归于同居之人,其余全部纳入官府。

    而在熙宁年间,之前的制置二府条例司又颁布政策,如果户主死亡,身后并无男丁,即使户主生前具有立继条件,只给女户五百贯后,其财产全部没官。”

    陈懋迁小声嘀咕道:“前几年颁布的这项政策,可真是与抢钱无异。”

    不错,这个政令就是王安石颁布的,目的就是要充实国库。

    张斐笑道:“这就不用我来解释,相信大家也都见识过,许多百姓被官府户绝。”

    众人齐齐点头。

    官老爷说你户绝,你就是没有绝,也必须绝。

    那些官田有超过六成就是来自于户绝法。

    张斐道:“而法制之法是为了捍卫个人正当权益,为求保障百姓们的利益,故而将所有户绝条例全部整合在遗产税法中。

    根据遗产税法,能够保证遵循《户绝条贯》的继承顺位,只不过是用税来划分,而且顺序稍微有些变化,但不大。

    首先,子嗣是第一继承人,父母、妻女是在其次。而继子的话,就比较特殊,根据遗产法规定,无论是否有血缘关系,都必须同居赡养超过三年,才有资格与父母、妻女分家财,否则的话,最多就只能得到一成。”

    樊颙问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当然是因为孝道,没有尽孝,就无法得到遗产。在疏议中解释的非常清楚,富户可以通过宗族、法援署自立遗嘱,将遗产给外人,即便他有子嗣。

    还有,子嗣若与父母同居一地,但未有尽到照顾的责任,邻居若无偿照顾超过两年,都将自动获得三成的遗产。”

    陈懋迁点点头道:“这倒是可行,有些逆子,就不应该得到遗产。”

    张斐道:“而遗产税就是根据财富和继承人来制定的,所继承的家财要超过一千贯,才需要缴纳遗产税。

    其中子嗣、父母继承,是不用缴纳任何税的,妻女和继子继承都是百分之十,出嫁女是百分之二十,赠予外人的话,最高可以达到百分之五十。

    但是你们要记住,这都是最低标准,根据遗产的多寡和对象,税率是不同的,这个你们自己去看,上面写得很清楚。

    我能告诉你们的是,遗产税是确保,财富不会轻易的流入官府。只有在最极端的情况下,才会没官。”

    黄灿道:“这遗传税不还是允许官府将一部分财富收走么。”

    陈懋迁道:“你就知足吧。以前都是全部没收,而且都是不讲道理的,尤其是对咱们商人而言。”

    樊颙他们是频频点头。

    大地主的财富,其实是很难没收的,因为他们一般都有强大的宗族在边上,但是商人的话,要是没有子嗣,就经常被全部没收。

    张斐笑道:“而且,收遗传税初衷,也是为了尊老爱幼,这些钱将全部用于安济坊、居养院,专门用来照顾无人赡养的老人,是不能挪做他用的。”

    樊颙道:“但是这个赡养,怎么判定的,我儿子如今一直在河中府,怎么也不可能尽孝道。”

    张斐道:“关于这一点,上面也写得很清楚,比如官员、商人、士兵,这些需要出门工作的职业,都有着非常明确的解释,这个完全不用担心。”

    这个遗产税当然是张斐提出来的,但那也是因为,富弼先询问他关于绝户制的意见,这绝户制太过凌乱,也是需要整合的。

    但是顺序全都是富弼他们定的,跟张斐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因为古代的关系和现代的关系不太一样,如果是张斐来定,子嗣免遗产税,妻女也得免,但是富弼他们要考虑到男尊女卑,妻女是必须要缴纳一定数额的遗产税。

    而且,他们充分考虑到孝道,子嗣不承担赡养的责任,也就别想拿到遗产,至少拿不到全额。

    “这么热闹啊!”

    忽然,王安石和薛向走了进来。

    陈懋迁他们见罢,赶紧起身告辞。

    等到他们走后,王安石笑问道:“你们这是在谈论什么大买卖?”

    张斐笑道:“如果只是买卖上的事,可不需要我亲自出面,是关于《临时法》的,他们有一些不懂,我跟他们解释一下。”

    薛向道:“这《临时法》确实有着许多改变,好坏姑且不论,但写得是非常清晰,看上去是没有什么模糊的地方。”

    王安石道:“这也是基于公检法,以前的话,写得这么详细,官府也是做不到的。”

    “王学士言之有理。”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问道:“二位前来,不会也是因为这《临时法》吧。”

    薛向道:“那倒不是。”

    王安石笑道:“《临时法》上面写得非常清楚,还用问你吗?我今日是来找你商量发行税币的宣传。”

    张斐道:“官家已经批准了吗?”

    王安石点点头。

    薛向立刻将他的打算告知张斐。

    张斐道:“三司使打算将税币的发行,用于给官员、士兵们的薪俸?”

    薛向点点头道:“因为我打算借此,将国库彻底改造为金库。”

    “金库?”

    张斐好奇道。

    薛向道:“以前朝廷发放俸禄,就只是发行少量的钱币,多半都是发放粮食、绢布、蜡烛、食盐来代替薪俸。

    除此之外,官府所需,多半是来自于行会的上贡,这一点张检控应该是非常熟悉的,之前商人想要卖任何货物,尤其涉及到官府日常所需,都必须先缴纳部分给官府,上回税法改革,就有不少商人对此提出控诉。”

    张斐点点头。

    关于行会、官牙都是刚刚废除,商人不再需要向官府上贡,以前商人想要卖蜡烛,必须拿出其中的两三成送给官府,算作朝廷对于官府的补贴。这是因为当时收商税不方便,只能这么干,这就引发许多贪腐行为,官府经常对商人敲诈勒索,导致许多工匠、商贩只能偷偷摸摸地卖。

    薛向又道:“总体来说,国家仓库里面大多数是实物,而非是钱币,但是实物来来往往,着实不便,而且损耗是非常大的。”

    张斐道:“所以三司使就希望将仓库的实物,全部转变为钱币。”

    薛向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张斐心想,这厮野心可真大,竟然将国库彻底金融化。

    王安石笑道:“这不都是跟你学得吗?”

    张斐微微一怔,忙道:“我可没有这么干过。”

    王安石道:“但是河中府的转运司已经在慢慢钱币化,只不过西北转运司还得兼顾边防,故而还需要囤积不少粮草。”

    “王相公所言不错,我正是参考了河中府的改革。”

    薛向道:“河中府的商业为何会如此繁荣,尤其是在最初阶段,就是因为当时的盐钞改革,就是将盐钞发给士兵们,士兵们拿着盐钞,去市场买东西,这就需要更多的货物,需要更多的商人。

    后来那些官员也渐渐习惯于使用盐钞,其实对于普通官员而言,他们领到实物,还得拿去市集换自己所需,实为不便,发盐钞的话,他们可以买自己所需。

    商人增多,商税也将增多,而且国家能够减少七成的损耗。

    而且如今有了仓库税和粮食署,就可以做得非常彻底,朝廷可以随时用钱币购买自己所需。”

    张斐点点头道:“我非常赞成三司使想法,但是这还得循序渐进,到底商人不一定跟上朝廷所需。”

    王安石笑道:“关于新城区全都已经规划好,商人的生产很快就能够跟上来。”

    张斐道:“这出门一趟,我都快忘记这新城区。”

    王安石突然道:“但是你信我信,那是没有用,还得百姓相信,这得进行宣传。”

    张斐瞧了眼王安石,呵呵笑道:“如这种好事,王学士不会便宜我正版书铺吧?那《临时法》可都卖出天价,苏检察长是恨不得起诉王学士。”

    王安石没好气道:“你苏子瞻就会动嘴皮子,他也不想想事业署面临多大的负担,能赚一点是一点。再者说,需要购买者,就不差这点钱,不需要的,也没有钱买,这个价格就非常合适。”

    张斐笑道:“但如果这价钱再高一些的话,又或者大家提及集体诉讼,邸报院可能会输掉这场官司的。”

    王安石道:“真的吗?”

    张斐点点头道:“在临时法中,有一条规定,就是妨碍知法权,如果是王学士个人作品,就是定一千贯,那没人管得着。但是这本书涉及到国家法律的,又是邸报院垄断的,如果价格过高,就会涉及到妨碍知法权,倘若很多人发起集体诉讼,输的可能性就很大。”

    王安石微微皱眉道:“如今刚开始,那雕版成本也不小,买贵一点,那也是应该的,以后再降。”

    张斐笑道:“我也只是提醒一下,目前这个价钱,还是在大家的接受范围内。”

    王安石点点头,道:“先谈正事,此事该如何宣传?”

    张斐稍一沉吟,道:“套路依旧,我们先需要发表文章,表达对钱荒的不满,再发表文章,表示原因出在何处,然后将责任推给地主,最后再暗示百姓应该支持朝廷急需发行税币,抵制地主囤积钱币。”

    王安石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到时我写几篇,给你看看,不合适,我再修改。”

    张斐点点头。

    一旁薛向听得目瞪口呆,王安石文章,那可是非常有名的,能胜过他的没几个,而张斐的文笔,那也是有名的糟糕,可是王安石竟然让张斐来给自己把关。

    这.。

    殊不知,在宣传方面,王安石早已经放下尊严,张斐的眼光就是独到。

    李家书铺。

    “这租赁制度就是以前的佃户制度,差别不是很大,因为当初就已经规范,朝廷只是根据地契征税,在田税方面,朝廷与佃户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佃户现在是跟酒保一样,都是根据收入交税。”

    李国忠向左右两边的大地主说道。

    大地主陈湘又问道:“家奴方面呢?”

    李国忠道:“其实我朝律法早就删除部曲、客女、奴婢等称呼,这佃户、部曲名义上也都是良民,但之前就只是表面上,而现在是必须要尊法,其实在《临时法》中没有明确反对家奴契约,但是根据契约法的解释,里面是有等价原则。

    就说以前的那种家奴契约,若遵循等价原则,主人是必须要承担赡养家奴的责任,也就是说不能再轻易赶他们走。

    里面是有具体的解释,他们既然是终身为你服务,你也必须一直对他负责,包括下葬所需费用。

    至于惩罚家奴,规定是仅限于皮肉,如果导致伤残或者死亡,赔偿是肯定的,可能还会面临刑罚。”

    刘屏道:“以前规定若要处死家奴,是可以向官府申请的,现在怎么办?”

    李国忠道:“现在就必须通过诉讼来解决,但是根据律法规定,下人犯上,是要罪加一等的。”

    又有一个大地主问道:“不知李行首可以给我们怎样的建议。”

    李国忠道:“虽然临时法中有明确说明,之前所签订的家奴契约,都是合法的。

    但我建议各位还是更换雇佣契约,明确双方的责任和关系,否则的话,以后会遇到很多麻烦事,因为以前的契约,写得非常模糊,这对于各位是非常不利的,除非契约上面写得非常清楚,否则的话,公检法就会遵循契约法去判定的。”

    一干地主面面相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啊!

    根据法律原则,你修改律法,那你的原因,就不能追溯以前的事。但如果你契约上没有写清楚,出现纠纷的话,那就是你的问题。

    如果契约写明,你可以随时赶他走,临时法虽然不允许,但也管不着,因为这是以前签订的。

    但如果契约上只写明,他终生为你服务,其它方面都没有写,那他的待遇,也将是到死为止。

    今儿苏轼与好友来到白矾楼,准备搓一顿,结果刚刚进门,就被一圈人给围住。

    “子瞻,这户婚律是你修得吗?”

    “户婚律,我倒是没有提什么意见,怎么?你们觉得有问题吗?”苏轼好奇道。

    “当然有问题。”

    一个公子便道:“以前户婚律,只是说夫妻离异,妻子只能带走嫁妆,如今还得分一部分家财,这是何道理啊!”

    苏轼笑道:“这是有前提条件的,就是男子想要休妻,且又找不到‘七出’的理由,故而可以以分家财的条件去休妻。”

    那公子问道:“为何要这么改?”

    苏轼回答道:“这是因为有诸多案例,证明有些丈夫想要休妻,但又找不到妻子七出的理由,就只能虐待妻子,逼迫其与自己和离。

    基于这一点,立法会就考虑,允许丈夫在妻子未有发生‘七出’的情况下,单方面提出休妻,但是要支付三成的家财,以及每月给予一定的赡养费,确保妻子能够生存下去。同时,妻子也有资格要求丈夫刊登文章,说明是他主动提出的,并非是自己不收妇道,保留自己的名声。

    但是,在‘三不去’的情况下,其中只有一种情况改为允许休妻,就是前贫贱后富贵,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丈夫要休妻,是必须支付一半的家财,其余两种情况,丈夫还是不允许休妻的。”

    这七出,就是“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多言,窃盗”,妻子犯了任何一条,丈夫都可以休妻。

    而三不去,就是有所娶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前贫贱后富贵,原本在这三种情况下,是不允许休妻的。

    但是现在最后一种,改为是被允许的。

    就是因为有很多案例,丈夫通过折磨妻子,逼着她跟自己离婚,人性就是如此丑陋,法律就只能改为,你实在要休也是可以的,可以通过分家财,支付赡养费来休。

    理由当然是妻子的生存能力不如男人。

    这决定权还是在丈夫手里的。

    妻子没有太多休夫的理由,这跟以前没有多少区别,一般都是丈夫犯了什么奸淫罪,妻子就可以提出离婚,还有就是遭受虐待。

    因被虐待,而离婚,这在之前也是法律允许的,有很多判例,但是临时法还规定,在这种情况,妻子是可以要求分更多的家财,索要更多的赡养费,这就不是丈夫能够决定的。

    大家点点头,表示也能够理解,并不觉得太过分。

    因为这里是有一个前提条件的,就是妻子没有犯七不出之罪,那就是贤良淑德,你还要离婚,那当然是你的不对。

    苏轼又道:“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们两点,其一,就是士兵之妻,是法律重点保护的。与士兵之妻有染,那可是非常严重的罪,最严重者是可判死刑。虽然也可以通过钱财去和解,但最终的决定权是在士兵手里。”

    大家一听,当即怒火中烧,你苏子瞻什么意思,我们是那种人吗?

    苏轼打了个哈哈道:“我就是说说,各位切莫在意。”

    又有人问道:“那第二点是什么?”

    苏轼道:“其二,就是将来的婚契也必须与警署盖章,才能生效,因为如今户婚律涉及到很多财产分割,对于婚期也必须规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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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熙宁年间,宋神宗赵顼初登大宝,欧阳修、韩琦、富弼英雄垂暮。
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也给历史留下了无尽的惋惜和争议。
然而,一个实习小律师的突然到来,为大宋开辟了一条中间大道。
新旧皆归于法,文武皆归于法,内外皆归于法。
“我张三宣布,檀渊之盟今日到期,不再续约。幽云十六州乃吾中华故地。”北宋大法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宋大法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