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在刚刚与张斐签订那份合作契约时,范理一直都是患得患失,他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不对。
但经王文善一案后,范理庆幸自己做了明知的决定。
他很期待张斐的到来。
可是当他听到张斐今日来此的原因后,却又变得惶恐不已。
真是犹如坐过山车一般。
“你要为曹衙内打官司?”
“是的。”
张斐点点头,笑道:“准确的来说,是曹衙内聘请了我。”
“你是疯了吗?”
“你看像吗?”
“像!”
范理突然激动起了,“这可不是普通的案件,而是涉及到皇亲国戚,但凡这种案子,是凶险万分,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没这么夸张吧?”
“如何没有。”
范理哼道:“你不知道上面得人是如何想的,一旦出问题,必然是拿我们当戴罪羔羊,你若不信,可等等看,闹得最凶的,不是开封府,而是那些朝中御史。”
张斐诧异道:“你怎恁地清楚?”
范理道:“我之前就是御史台的刀笔吏。”
“原来如此!”
张斐笑着点点头,“这是好事。”
“好事?”
“当然。”
张斐道:“越艰难的案子,越能够为我们增添名气,如果我们能够将此案处理妥当,那么明日员外就是行首。”
“要是处理的不妥当呢?”
“那我今日也不会来此。”
张斐呵呵道:“我一直期待着给他们一个惊喜,这一次我是绝不会弄砸的。哦,我好像也没有弄砸过。”
......
正如范理所料,朝中御史就跟打了鸡血似得,疯狂议论此事。
造足舆论。
他们这些御史对于皇亲国戚可真的是盯得死死,如有风吹草动,他们一定会弹劾的,虽然不一定成功,但他们一定会硬刚到底,这种事御史要是不出来的话,谁还会将他们御史当成一回事。
在北宋,由于士大夫阶层非常强大,可与皇权抗衡,故此外戚、宦官都难以成气候,北宋最大的宦官也就童贯,但是当时六贼之首,可是蔡京。这童贯跟刘瑾、魏忠贤之流相比,那简直是宦官界的耻辱,都上不得台面。
至于外戚的话,之前曹太后垂帘听政,那韩琦就以罢官要挟,最终曹太后也得乖乖撤帘。
故此,有宋一代,只有大奸臣,并没有出现现象级的大权宦。
只不过由于目前还在审理,曹栋栋也已经被收押,程序上是没有问题,再加上曹评已经向神宗请辞,他们也没有弹劾的点,故此他们只是造舆论,警告皇家不能干预开封府。
俺们一定会盯着的。
一般这种事,谁最痛苦,当然是皇帝。
这既是家事,又是公事。
宋神宗没有批准曹评的请辞,同时跟宦官闲聊时,又怒斥那些御史,兴风作浪,事情还没有个定数,开封府都还在审,他们倒是先跳了起来。
他确实非常不爽,原本他还没怎么关注这事,一下就扯到他身上来了,我这什么都没有干,你们就各种威胁、恐吓,简直是欺人太甚啊!
还有没有将我这皇帝放在眼里。
宦官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这上午说得,下午就传出去了。
然后,御史就跳得更凶了。
你个小皇帝,还敢跟我们玩这一套,威胁谁呢。
直接上奏,要求皇帝先撤销曹评的职权,他儿子在禁军干出这种事来,他又怎能服众?
在没有结果之前,决计不能让曹评继续担任副帅。
虽然那边二位太后,也已经传信神宗,务必要公事公断。
但是神宗也很为难。
其一,孝道往往不是长辈期待你做与不做,而是在于你自己做与不做。
其二,曹家可是他们老赵家非常倚重的军阀,为了这点事,将曹评给干了,曹家会不会不满?
其三,也是最重要一点,他之前就发了话,但是那些御史却得寸进尺,这就已经暗藏着皇权与臣权之争。
年轻气盛的神宗还就不服这气,坚决表示一切等尘埃落定再说,即便曹栋栋有罪,跟曹评也没关系,你们这些御史少兴风作浪。
狠话放出之后,焦虑也随之而来。
这事,他又不敢找王安石和司马光这两个大智囊。
那二人可是人称外戚杀手的包拯带出来得,他们能是“好人”吗?
请他们来训自己?
这时,宋神宗想到一人。
“臣参见陛下。”
许遵拱手一礼。
“卿快快免礼。”
宋神宗道:“今日朕召卿入宫,是有一事相求?”
“不知何事?”许遵问道。
他们这种直臣,得先问清楚,才会考虑答不答应。
宋神宗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朕想请张三为曹栋栋辩护。”
许遵一听,猛地抬头,看向宋神宗。
神宗慌得一笔,赶忙解释:“这合情合理,朕可没有徇私枉法,而且朕也不是打算借张三之才帮曹栋栋脱罪,只不过朕希望不要将此事闹大。”
许遵道:“此事虽合法,但陛下若出面,本就是徇私。”
神宗立刻道:“故此朕才请卿来,朕不想出面。”
许遵又道:“可是张三没有争讼权。”
“这很简单,朕.....罢了,当朕没说吧。”
他皇帝若给张斐争讼权,不就是徇私枉法么。
“臣告退。”
许遵是半分面子都不给神宗,他虽然不知道张斐已经涉及此案,但他其实早就察觉到张斐已经获得争讼权。
不过他认为,这种事你皇帝只要出面,甭管合不合法,都是不行的。
......
曹家!
“什么?”
曹评皱眉道:“那逆子还打算请珥笔之人辩护?”
“是的,李通判是这么说得。”
“他还嫌不够丢人吗。”
曹评气得直喘气,这种事应该压住,你还搞辩护,“那些珥笔若是有用......他请得是哪个珥笔之人?”
“范家。”
“那些珥笔不过是一群小吏,除了丢人现眼之外,能有什么用?”
这时,一旁的宅老道:“老爷,依衙内的性格,他不应该会找珥笔之人,小人以为这里面定有隐情。”
曹评沉眉少许,道:“去把涛子找来。”
“是。”
半响过后,只见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涛子被扔了进来。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涛子一个劲磕头。
寒冬挨揍,真的双倍快乐啊!
曹评问道:“最近栋儿跟谁来往?”
涛子顿时不语。
“还不快说。”
“张...张三。”
“珥笔张三?”
“是的。”
......
一辆马车驶至开封府门前。
“不一块进去?”
张斐大拇指往门前一指。
许芷倩摇摇头,“我怎好意思去?”
张斐笑问道:“你不是一直很期待吗?”
许芷倩道:“你回来与我说说就是了。”
“好吧!”
张斐也不勉强,下得马车。
“张三?”
刚下马车,就听得一声惊呼。
“二位差哥,好久不见。”
张斐招招手,笑眯眯。
其中一个衙役道:“哎呦?这厮怎又把笔给插上了。”
衙差突然发现张斐换回了珥笔装扮,只不过是冬天版的。
张斐笑道:“这位差哥真是好眼力,我是来递状纸的。”
.....
内堂。
“你是来递状纸的?”
李开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头笑道:“是的。”
李开道:“你莫不是忘记,你无权递状纸?”
张斐笑道:“我是代表范家书铺来的。”
“什么?”
李开惊讶道:“你加入了范家书铺?”
张斐摇摇头道:“准确来说,是我买下了范家书铺。”
李开登时目瞪口呆。
这真是防不胜防啊!
张斐将状纸递上,同时说道:“曹衙内绝对是无辜的,我不认为那一纸认罪书,可以算作铁证,毕竟刀架在脖子上,别说认罪书,就是遗书也得写啊。”
李开道:“林飞可没有将刀架在曹衙内的脖子上。”
“怎么没有。”
张斐笑道:“还是两把刀。”
“我怎不知?”李开疑惑道。
张斐笑道:“就是当今太皇太后和太后。”
“好小子,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李开甩手夺过状纸来。
因为他们之前已经答应了曹栋栋,允许他请珥笔之人辩护,如今变得没法拒绝。
......
虽然张斐从未离开过开封府,但是上回他是以受害者加被告者,而这回他是以珥笔之人的身份出现。
这真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就没有人想到过,还能够这么玩。
因为以前从未出现过书铺出售,在这古代多半都是家族传承,那行首李国忠也是继承的,只不过是以赘婿的身份。
再加上回约束争讼一事,八大茶食人都有份参与。
就没有人想到张斐会借壳重生。
朝中那些专业人士都快将各类律法书籍给翻烂了,也没有找到一个理由阻止张斐。
因为朝廷压根就没有立法,具体来解释书铺的公文。
毕竟这太微不足道了。
至此。
正式宣告,官员们对于张斐的围剿,是彻底破产,而且还赔上了王文善。
这事不大,但侮辱性极强,是正反在那些士大夫脸抽了两大耳光。
这么多士大夫围剿一个珥笔之人,竟然还没成。
这你敢信?
其中也包括司马光。
“这真是一方好砚。”
王安石拿着司马光那方砚,是左看看,右看看,欣喜不已。
他们之前就与司马光赌张斐能否获得争讼权。
如今他赢了。
当然得耀武扬威一番。
司马光道:“介甫,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王安石问道:“什么事?”
司马光道:“你拿这方砚写写文章也就罢了,可千万别拿着写政令和奏章。”
王安石好奇道:“为何?”
司马光道:“我这方砚生性善良,你可别逼它做恶事啊!”
“......?”
第七十八章 有竞争才会有进步
在这事上面,张斐的出现,无异于火上浇油。
原本这事就已经闹的是沸沸扬扬,毕竟涉及到皇亲国戚,就是那么刚刚好,张斐本又与朝中大臣矛盾重重,这BUFF一叠。
仇恨度可想而知。
甚至都惊扰到了后宫中的二位太后。
她们都不希望这事越闹越大。
“儿臣见过娘娘。”
“官家免礼!”
高太后面露歉意道:“听闻近日栋儿之事给官家带去了不少麻烦。”
宋神宗忙道:“那些御史历来如此,不用理会。”
“官家怎能这般说,若无御史,官家又如何知晓民间之事啊!”
“是,娘娘教训的是,儿失言了。”
话虽如此,但年轻气盛的宋神宗仍不服气。
“唉...。”
高太后叹了口气,“这栋儿真是好生顽劣,出了此事,竟然不知反省,还请珥笔之民为之申诉,好似还不够丢人。”
顿了顿,她又道:“姨母与我的意思是,此事不应再继续闹下去,以免干扰官家治理国家,让开封府秉公判决便是。”
言下之意,就是赶紧判了,速战速决。
她们也都相信林飞,不相信曹栋栋,认为事实就是如此。
另外,根据律法而言,一般强奸罪判两年,但曹栋栋属于强奸未遂,一年到一年半,去外面溜达一圈,等事情平息之后,还是能够回来的。
闹下去,只会让皇室更加丢人。
可宋神宗却不愿意就此妥协,他之前就想找张三,却被许遵给挡了回去,如今知晓曹栋栋已经请了张三,心里正高兴着,于是道:“儿臣私以为,曹栋栋这么做,合乎律法,开封府也允许他请珥笔之人辩诉,如果儿臣干预的话,反而会有人借机生事,何不一切都交于开封府处理。”
高太后思索一会儿,觉得皇帝说得也有道理。
开封府已经允许了,再干预的话,反而会落人口舌。
纠结一会儿之后,高太后道:“我再去问问姨母吧!”
......
范家书铺!
“你是疯了吗?”
李国忠是鼓着双眼,怒瞪范理,头发都气得竖起来了。
范理道:“多谢行首关心,我清醒得很。”
“清醒?”
李国忠道:“你清醒你会将书铺出让给张三?”
范理突然眼睛一斜,双眉挺起,“敢问行首,不出让给张三,我又能怎么办?坐着等死?记得当初行首抢走我客人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态度。”
“就知道!我就知道!”
李国忠急得来回踱步,“这分明就是张三的阴谋,我们都被他玩弄了,难道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
范理冷冷笑道:“张三一开始就向我坦白,但是我们本有机会,令其的计划失败,是行首唯利是图,不顾我等死活,自也怪不得我另谋出路。”
“你...好好好,你等着后悔吧!这官司证据确凿,你以为他张三是神人,若是输掉这场官司,哼,你们就等着关门吧!”
说着,他两袖往身后一甩,气冲冲地离开了。
......
许府!
“原来如此!”
许遵点了点头。
张斐又解释道:“我之所以没有事先告知恩公,是因为就我而言,这只是一笔生意,我现在有权为任何人争讼。”
许遵向张斐问道:“那你有把握的打得赢吗?”
说着,他又补充道:“如今朝中不少御史,以及刑部、审刑院可都盯着此案的,而此案唯一的铁证,就是那份认罪书,不是那么好打啊!”
张斐笑道:“若是打不赢,我就不会接了。”
许遵见他信心满满,倒也放下心来,又是感慨道:“其实事情本不应该闹到这一步,若是那林飞听从倩儿的劝告,能够迷途知返,那对他对任何人都好啊。”
张斐道:“与其憋屈死,就不如疯狂一把,其实我很能理解林飞。”
许芷倩突然问道:“换成你,你也会如他一样选择吗?”
张斐道:“你要问我的话,我或许会说不会,但如果我是他,或许我也会。都说时势造英雄,但其实也造就了很多可怜可恨可悲之人,只不过人们就只记住了英雄。”
......
翰林院。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只见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坐在翰林院,是拍着桌子,垂首顿足,“小小珥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凭一张嘴扭转乾坤吗?”
说着,他环顾周边王安石、司马光、刘述、吕公著、许遵等人一干官员,指着他们道:“你们身为朝廷栋梁,被一个珥笔之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竟无动于衷,自古以来,都是闻所未闻。”
这老头不是别人,正是计相唐介,且又是参政知事,是名权合一的宰相,为官清正廉明,刚正不阿,且自为官来,就不惧权贵,以前担任御史中丞时,朝中权贵真是畏之如虎,美誉可媲美那包龙图。
若非如此,他也不敢对着王安石、司马光喷啊!
王安石道:“计相此言差矣,张三所行之事,皆是依法而行,不能因为他是珥笔,而怪罪于他。”
唐介瞅着王安石这刺头就不顺眼,“他在开封府打了这么多官司,有哪一次拿出了铁证,全凭一张嘴颠倒黑白,如今此案证据确凿,他又想故技重施,若是此案再让他得逞,呵呵,你们都将为后人笑矣。”
当初阿云一案,他是坚决支持司马光的,为此还跟王安石对喷到天昏地暗,直到张斐拿出孝道这个政治正确,他才被迫收声。
但他也不服气,张斐是在没有铁证的情况,打赢那场官司的。
之前他也是支持约束争讼权,他主张查案得看证据,而这珥笔之人是专打法律漏洞,此乃歪门邪道。
而这一次更是涉及到皇亲国戚,他着实忍不住了,一定要站出来主持大局。
许遵当然支持张斐,道:“公堂之上,律法为先,擂台之上,才以成败而论,只要我们秉公执法,又何惧后人笑?”
唐介瞧了一眼许遵,冷笑道:“差点忘记,那珥笔之人,便是你许仲途的门生,也难怪呀!”
这许遵是有名的律法界奇葩,经常大开脑洞,令同僚们很是无语,阿云一案,他才是罪魁祸首,张斐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帮凶。
许遵道:“若我有徇私枉法之举,计相大可去弹劾我。”
唐介虽然不喜许遵,但他也知道许遵的为人,道:“老夫也只是就事论事,绝无针对许寺事,老夫认为这不公平。”
王安石问道:“计相认为有何不公之处?”
唐介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一直以来,公堂之上就只有一个珥笔之人吗?”
众人面面相觑。
虽然只有一个珥笔之人,但是官府一直是站在张斐对立面的。
可话说回来,主审管毕竟是要公正,只能提出质疑,而不能去跟珥笔之人争辩,还是有别于珥笔之人的。
吕公著道:“林飞也可以请珥笔之人。”
唐介道:“你们应该听说了,如今请张三的得花多少钱,也只有曹栋栋这样的衙内才请得起,林飞是肯定请不起的,教头尚且如此,普通百姓更不用多说。”
司马光稍稍点头,问道:“不知计相对此有何想法?”
唐介道:“以前鲜有珥笔之人上堂辩护,如今张三的出现,显然打破了这个规矩,我以为官府应该再设一衙,专门帮助百姓,应对珥笔之人,如此才公平。”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点头称妙。
如此一来,不但公平,而且官府手中又多了一张牌,是有利于朝廷的统治。
瞧瞧,比之王文善之流,那真是高下立判。
许遵对此也感兴趣,问道:“但不知道这衙门是控诉一方,还是辩诉一方?”
唐介道:“珥笔之人的对立方。”
既然官府是中间立场,是哪方也不重要,此举就是要制衡珥笔之人,不能让他们唱独角戏。
许遵道:“如果要这么做的话,我不建议由官府来充当,如果一方是官府的人,那么官府极有可能会偏向自己人,这反而不公。”
唐介道:“若是主审官员要偏袒,那总归是会偏袒的,这跟谁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许遵坚持道:“计相能保证官府不会碍于面子而故意偏袒自己这边的人吗?”
唐介沉默少许,问道:“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许遵凝眉思索起来。
司马光突然道:“何不这样,官府与茶食人建立合作关系,朝廷本就给予他们垄断的地位,另外,官府亦可免除其税务,以换取他们为官府效力。”
唐介稍稍点头,茶食人就是官府的补充,但名义上又不属于官府,非常合适,又向其他人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
吕公著就问道:“那此案就等到此事妥当之后再审?”
唐介道:“那倒不用,你只需派主簿黄贵帮助林飞便是。”
吕公著立刻道:“这不合规矩吧?”
唐介道:“这事急从权,目前唯有黄贵熟悉此案,只要吕知府你秉公执法就行。”
吕公著又看向司马光、王安石。
王安石道:“公平起见,还是得先告知对方一声,如果对方提出质疑,也应当与之商量。”
司马光也是点头认同。
唐介思索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此案就必须速战速决,决不能拖。
吕公著点点头道:“好吧!”
其实最委屈的就是他。
造了什么孽,遇到张三这个奇葩。
他才来开封府几个月,不在开封府,就一定是在去开封府的路上。
第七十九章 过街张三
其实唐介的这个建议,还就是吸取了司马光的教训,他认为司马光当时输就输在他是主审官,一旦官员的压迫力不奏效,基本就只剩下听,或者温和的提问,攻击性欠缺,因为主审官毕竟是要保持公正态度。
那么由官府派出一人与珥笔抗衡,官员就可以更加从容不迫。
这显然对张斐不利,场面上至少是二对一。
故此许遵开完会回到家里,便让许芷倩去隔壁将张斐唤来,又将翰林院的建议告知了张斐。
哪知张斐得知之后,是喜不胜收。
“这是好事啊!”
“好事?”
“当然是好事,至少公平。”张斐笑道。
许遵皱了下眉头,“不瞒你说,老夫也觉得这是一个好建议,但是这对你而言,显然是不利的。”
许芷倩哼道:“这已经算是不错的,毕竟这手段也算得上光明正大,比起上回他们利用权力围剿张三,可是要好得多。”
“许娘子说得非常对。”
张斐破天荒地给了许芷倩一个赞许的眼神:“而且从长远来看,这更利于我,因为这么做的话,将是鼓励争讼,到时我的书铺也可以去帮官府辩护啊!”
许遵一怔,是呀!张斐到时也能替官府办事。
张斐又道:“不过既然双方都有辩护人,那么理应创立一套辩护制度,否则的话,有可能把公堂变成集市,漫无止境的争吵。”
许遵点点头,道:“你有何看法?”
看法?
倒是没有!
因为有现成的。
张斐于是将后世的辩护制度告知许遵。
许芷倩听得是连连点头,“这样辩护,倒是挺公平的。”
许遵道:“此法虽好,但是这回肯定是用不着了,因为朝廷方面希望能够速战速决,不宜拖太久。”
正聊着时,那李四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三哥,范家书铺那边来人了。”
张斐诧异道:“来人就来人,你这么慌作甚?”
李四道:“那人说方才有人将一桶粪便泼到范家书铺的大门上。”
“什么?”
张斐站起身来,“可有抓到贼人?”
李四摇摇头道:“说是那贼人骑着马,一会儿功夫,就跑没影了,那时又刚刚入夜,街上没啥人,未有人见到贼人样貌。”
张斐与许芷倩立刻动身去到范家书铺。
范理正在骂爹骂娘,但主要骂的是李国忠。
认定就是李国忠干得。
张斐是好生安抚了一番范理,便与许芷倩回去了。
路上。
“你怎么看?”
张斐向许芷倩问道。
许芷倩沉吟少许,道:“是不是李国忠所为,这倒不好说,但是此举一定是针对你的。”
“针对我?”
“你莫不是忘记你当初为何让李四投河自杀?”
张斐稍稍点头,是若有所思。
许芷倩道:“你当初在公堂上能够占据优势,民心也给予你极大的帮助,但是这一回民心可能不在你这边,他们这么做,恐怕也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带头激起民愤,这可能会对你非常不利。”
张斐却是笑道:“这恰恰是我所想要的。”
许芷倩愣了下,“此话怎讲?”
张斐笑道:“你难道忘记,这场官司最难的地方,不在于公堂上的胜负,而是在于不让太皇太后和太后责罚曹衙内。”
许芷倩依旧不解道:“如今这种情况,只怕二位太后会更加生气才是。”
张斐笑道:“生气就对了,越生气越好。”
......
确实!
在此案之前,汴京的市民对张斐的印象非常不错,都认为他不同于一般的茶食人,他是专门为穷人打官司,鸣不平。
但是当得知张斐为曹栋栋辩护,口碑瞬间跌至负数。
市民对于这些皇亲国戚没啥好感,他们那广袤的土地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相国寺最大的股东,可也就是他们这些皇亲国戚。
再加上上面有人吹风,制造舆论,又是泼粪,弄得好像张斐简直就是一个人神共愤的大恶人,效果也不俗,如今舆论是一边倒,几乎都是支持林飞的。
对张斐是口诛笔伐。
幸亏朝廷不打算拖下去,否则的话,发酵发太久,只怕白的真的会变成黑的,这其实是很正常的。
有道是,人言可畏。
......
今日便是开审之日。
虽寒风凛冽,但是开封府门前依旧挤满了人。
经过这些天的发酵,此案几乎惊动了开封府所有人的市民。
而当张斐来到开封府时,可真是受尽白眼,以及冷嘲热讽。
“哟!这不是大珥笔张三么?”
“嘿嚯!是的。”
张斐瞧了眼那书生,暗道,珥笔也就算了,你还加个大,欺负人不是。
那书生道:“记得当初你曾言道之所以学习律法,是要诉尽天下不平之事,且只帮穷人打官司。”
张斐笑道:“你学习成绩一定不好吧?”
那书生愠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就这么一句话,你都能记岔了,你成绩能好吗?我的原话是,诉尽天下不平之事,故帮穷人打官司,不收取分文。”
那书生道:“我就是这意思。”
张斐只翻白眼道:“帮穷人打官司,不收取分文,可不是说只帮穷人打官司,这真的很难理解吗?”
“那诉尽天下不平之事呢?”
“衙内蒙受不白之冤,我理应站出来为其争辩。”张斐是义正词严道。
“荒谬!”
又有一个读书人站出来道:“此案证据确凿,你休要在此颠倒黑白!”
其身后还有不少人蠢蠢欲动。
张斐见罢,故技重施道:“我还是那句话,有能耐就去堂上与我一辩,在这里嚷嚷,又不用负责任。”
忽听一人喊道:“三哥,我们支持你!”
“张三,待会好生教训一下那不长眼的教头。”
.....
张斐举目望去,只见远处角落里面站着一堆纨绔,包括马小义,他们躲得很远,嚷得很凶,真是不嫌事大!
反正烤得是他张斐!
天呐!
面对这群书生,张斐尚且游刃有余,可见到那群纨绔,真是慌得一比,这些家伙是来拱火的,赶紧高声喊道:“让让!请让让!不让是吧!我可是来为衙内辩护的,你们若堵着我,可就是妨碍司法公正哦。”
刷刷刷!
一条小道让出。
“呸!”
“虚伪小人。”
“一丘之貉!”
“无耻之徒!”
......
但凡张斐走过的地方,留下一地谩骂。
唯一值的庆幸的是,没有人吐口水。
万幸!
万幸!
张斐寻思着,我到底得向衙内收多少钱才合适啊!
他还未跟曹栋栋谈过酬劳问题,因为当时他可是一门心思对付王文善。
好不容易,才来到府衙门前。
“走吧!”
那衙差推了一把张斐。
“哎哟!”
差点就把张斐给推到在地。
怒了!
张斐回过身来,怒瞪那衙差,“你们身为官吏,竟敢滥用私刑,小心我告你。”
那衙差道:“你自己不小心,怪得了谁。”
“这么多人看着,你......!”
“我们可什么也没有看见。”
“我看见是你自己不小心。”
“......!”
群众们的眼睛是雪亮的。
张斐无奈吞下这个闷亏,扶墙入得府门,生怕“又不小心”。
沿着甬道来到大堂前院子,但见这里还站着不少人。
唐介、陈升之、王安石、司马光,刘述.......!
他们就不用上班吗?张斐有些纳闷。
殊不知,现在这阶段,他们还真不用怎么上班,已经进入年节阶段,不过他们还是会轮流值班的。
如果没有此案,开封府其实也关门了。
你说开封府的衙差得有多恨张斐,只是推他一把,真的算仁慈的了。
吕公著身着厚厚的官服,来到位子上坐下。
“升堂!”
“升堂!”
“威...武...”
吟唱响起。
肃静,回避,竖立两边。
首传张斐。
“小民张斐见过吕知府。”
“免礼!”
吕公著道:“由于嫌犯曹栋栋请你为其辩护,但是那边林飞却无钱请珥笔之人,为求公平,故本官打算让主簿黄贵代其控诉,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还是非常公正严明的,得跟张斐说清楚,毕竟这条建议,目前还在审核中,没有成为法律条文。
张斐道:“小民没有意见,只不过小民也有一个小小建议。”
“什么建议?”
“双方轮流询问当事人以及相关证人,一方询问的时候,另一方不得打断,如此便可避免毫无意义的争吵,毕竟我们都是向知府提供证据,还公正于人间,而不是争个高下。”
吕公著思索一会儿,道:“合理,就依你之言。”
张斐又道:“那就请黄主簿先问吧。”
吕公著很小心,“为何?”
张斐解释道:“我是辩诉方,黄主簿是控诉方,黄主簿若是不控诉,那小民怎么辩诉?”
吕公著点点头,“就有黄主簿先问吧!”
张斐又道:“知府能否赐把椅子给小民,小民前些天的脚伤还未痊愈。”
吕公著道:“在公堂之上,本官只能赐你一顿板子。”
“板子?知府就当小民不小心放了个屁吧。”
第八十章 堂审(上)
放屁?
吕公著眉角抽搐了几下,
如果可以的话,他是真的很想给张斐来一顿板子。
相信这也是院中许多的人心声。
但也不是说所有人都支持林飞,反对张斐,其实还是有一部分人是支持张斐的。
这些人就是皇亲国戚。
虽然他们都闷着不声,但他们内心是坚定支持张斐的,因为涉及到百姓的一些民事案,令这些皇亲国戚们也很头疼,不但面对太后的压力,还得应付朝中御史。
如果民事案,能够民事解决,那对他们当然是有利的,等于给他们提供了一种新的手段。
不就是钱么。
钱能够解决的问题,那能算是问题吗?
很多皇亲国戚都悄悄来到开封府门前观看。
其中当然也包括曹评,只不过他独自一人躲在大堂的侧门,也就是吕公著进出的那扇门。
毕竟是嫌疑犯的家属,而且身份特殊,给他一个特殊的位子,也是合情合理的,万一被人丢臭鸡蛋咋办。
曹评当然希望张斐能够打赢这场官司,对他而言,这就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众目睽睽之下,赢得胜利,今后谁还敢饶舌。
否则的话,即便判曹栋栋无罪,也会被骂得很惨。
不一会儿,林飞与曹栋栋便被带上堂来。
张斐瞧了眼曹栋栋,差点没笑出声来,是鼻青脸肿的,心道,他爹还真是够生猛的。
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他的爹打得,开封府可不敢对他动用刑,虽然用刑是合法的。
此时的曹栋栋哪有之前的嚣张,上得堂来,便是充满委屈地看着张斐。
张斐轻轻点了下头,好似说,淡定。有哥在,你别怕。可心里却想,活该呀,让你小子用麻布袋罩我,打得好,打得痛快。
反倒是林飞,一脸怒气,仿佛是要杀人一般。
黄贵先是向吕公著、张斐拱手一礼。
张斐也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院外之人,皆翘首以盼。
这是首次开堂公审,且双方都有辩护人。以前那些商业纠纷案,双方也都会请茶食人,但仅限于状纸交锋,官员也是一个个的询问,然后最终给出判决,就不会让他们同时出现辩论。
司马光、许遵、王安石,也都是一脸期待,但他们角度跟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他是在观察这种公审制度,到底值不值得推荐朝廷,然后全国推广。
黄贵先是让林飞讲述一番事情的经过。
林飞是激动地讲述那日所发生之事,期间几度引起门口观众的愤怒之声,可真是增加了吕公著的工作量。
这大冬天拍惊堂木也是很难受的一件事,一不留神,拍在大拇指上,那可真是疼的要命啊!
其实他也很少在冬天审案。
院中唐介等人,见门口书生皆是向着林飞的,皆是不由得欣慰点点头。
黄贵久经沙场,虽是第一回玩,但也掌握了一些窍门,专挑不利于曹栋栋的细节问,似有意引起民愤的意思。
问完林飞之后,黄贵又开始问曹栋栋。
二人前半段的口供差不多,狩猎回到林家喝酒,可在谈到席间时,就出现分歧。
“你说林夫人席间帮你斟酒时,曾媚眼诱惑你?”
“是的。”
曹栋栋点点头。
黄贵问道:“会否是林夫人害羞,你会错意了?”
听到这个问题时,张斐不禁还赞许地点点头,心道,看来他是做足了准备啊!
吕公著看在眼里,心里却想,这个问题有何错漏?
曹栋栋怒道:“你是甚么话,媚眼与害羞,本衙内还分不清么?本衙内可不是你。”
黄贵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曹栋栋据理以争道:“虽我年纪没你大,但我可比你懂女人,我的妾室比你家丫鬟还多,你信么。”
此话一出,院中不少人是直摇头啊!
但有更多人没有做声。
因为蓄妓乃是北宋风俗。
但是说出来就不好了。
曹评虽然一个人躲在门边上,但还是架不住儿子的奔放,也捂着脸,羞于见人。
“我信!我信!”
黄贵连连点头,又道:“故我不懂何谓媚眼,你可否展示一下给大家看看?”
“当然可以!”
曹栋栋似乎挺有表演欲,冲着黄贵就挤眉弄眼起来。
“哎哟!”
似忘记眼角有伤,一时又疼得呻吟起来。
惹得两旁威武不屈的衙差都在拼命的憋笑。
黄贵、张斐更是直接笑出声来。
黄贵笑也就罢了,张斐你也笑?
曹栋栋当即怒视张斐,“张三,你不是我的人么,为何还要笑我?”
张斐呵呵道:“但我也是个人啊!”
吕公著轻拍惊堂木,“张三,你自己订的规矩,你可要遵守。”
“抱歉!”
张斐赶紧拱手一礼,一本正经道:“这是小民的错,小民绝不会再犯。”
不能喊反对,这绝对有利于他,他必须捍卫这规矩。
黄贵非常大度地说道:“无妨,无妨!”
他这一笑,那是加分项。
可身为局外人的司马光、王安石见张斐有心思笑,心里也都在琢磨,他到底又藏着什么必杀技。
黄贵又继续向曹栋栋问道:“据林府丫鬟的供词,在你们喝醉之后,林夫人本是让丫鬟扶你去歇息,但你却执意让林夫人扶你,可否属实?”
曹栋栋直点头道:“她那般暗示我,我又不是不懂风情之人,故而我主动一些,但她可也没有怎么抗拒。”
黄贵立刻问道:“也就是说林夫人还是抗拒了一番。”
曹栋栋道:“就是稍稍扭捏了一下。”
说着,还扭了扭屁股。
惹得门外又是一阵大笑。
当然,都是嘲笑,无一例外!
唐介哼道:“这可真是丢人现眼啊!”
王安石却道:“我倒是认为实话实说,并不是什么丢人之事,至少也比那些虚伪之言要好的多。”
唐介恼火道:“我只是不明白那曹家是如何想得,又不是说不应该从实招供。”
司马光道:“计相先莫妄下判断。”
唐介诧异地瞧了眼司马光。
那吕公著也是直摇头,都懒得拍惊堂木,这没完没了。
曹评看得是忧心忡忡,心想,这张三不会对方派来的内奸吧!
他已经从涛子嘴里得知,曹栋栋与张斐一直保持着联系,那么按理来说,张斐应该叮嘱曹栋栋该怎么回答,可从目前来看,完全没有这回事。
唯独司马光看得明白,因为他领教过这招,张斐的当事人、证人都特么说大实话,毫无突破点,真是气死个人。
而那边黄贵是越问越胸有成竹,“会不会是林夫人非常抗拒,只不过在衙内面前,她的奋力抗拒,就变成了稍稍扭捏,毕竟林夫人的力气可是远不如衙内。”
张斐又赞许地点点头,心想,今后得将这人挖到我们书铺来。
曹栋栋不屑道:“不可能,这我还不清楚么。”
黄贵没有纠缠,又继续问道:“之后呢?”
曹栋栋道:“之后她就扶我进房间,我们就倒在床上......!”
黄贵打断了曹栋栋的话,“倒在床上,可是据林夫人的供词,是你将她扑到在床上。”
曹栋栋想了想,道:“也算是吧。”
黄贵道:“并且她还激烈的反抗。”
“没有!”
曹栋栋道:“她没有激烈反抗。”
黄贵道:“林夫人可有说‘不要’?”
“噗!”
张斐又没忍住,笑出声来,随即赶紧低下头,双肩急耸。
曹栋栋这回倒是没有注意到,点点头,一本正经道:“那倒是说了。”
门口顿时传来一阵叫骂声。
真是无耻至极啊!
人家说不要,你还要。
不是强奸又是甚么?
“肃静!”
吕公著赶紧拍了几下惊堂木,大拇指震得生疼。
“之后呢?”
“之后林教头就闯了进来,并且要拿我去告官。”
“为何又没有告?”
“方才不是说了么,是被那吴虞侯给拉住了,但之后他们就威胁我,让我给他们升官,否则的话,就要拿我去告官。”
“林飞就这样答应呢?”
“他先前倒是没有答应,后来那吴虞侯说我家世显赫,若是去告官,只怕会惹火上身,还会连累到他,林教头这才答应下来。”
“是吗?”
黄贵笑问道:“为什么认罪书上面没有提到这事?”
曹栋栋没好气道:“这我哪知道,你问他们去呀!我当时很害怕,我可都是照他们说得去写。”
黄贵又问道:“之后衙内又让许遵许寺事的女儿许芷倩前去威胁林教头,逼得林教头走投无路这才上门告官。”
曹栋栋一脸冤枉道:“我没有,我哪里使唤得动那许娘子,平时我可都是怕得紧,这都是张三让的。”
张斐立刻看向吕公著。
吕公著点头道:“说。”
心里也纳闷,今儿这小子怎恁地懂规矩。
张斐立刻道:“是我让许娘子去的,但不是威胁,之后我自会解释。”
接下来黄贵将那姓吴的虞侯传上堂来。
让他来讲述曹栋栋签写认罪书这一段。
吴虞侯讲得跟曹栋栋差不多,但是他的回答,要更加合情合理。
其实这份认罪书也有一个疑点。
当时已经是人赃并获,要么你就告官,要么就息事宁人。
让曹栋栋签下认罪书,这确实是有敲诈的动机。
然而,吴虞侯的存在,就让这份认罪书,变得非常合乎情理。
林飞是要求告官,但是吴虞侯不敢告,林飞只是念及与吴虞侯的兄弟之情,故而放曹栋栋一马,而这份认罪书,就是确保曹栋栋不报复他们,而不是为了敲诈勒索。
这恰恰是一个小民的心态。
自吴虞侯上堂来,张斐神情就变得凝重起来,心想,这厮回答的滴水不漏,或许这计划就是他出得,待会我可得避开这人,以免节外生枝。
第八十一章 堂审(中)
在问完吴虞侯之后,黄贵便告知吕公著,自己问完了。
其实还有一个关键证人,那就是林夫人。
北宋在这事上面,也很人性化的,如这种案件,公开审理的话,女人是可以不上堂作证的,除非是特殊情况,亦或者涉及到一些关键证词。
不过这一番审问下来,就连吕公著都为曹栋栋捏了一把大汗!
这小子真是太诚实了!
真就没见过这么诚实的人。
每个回答都是不利于自己的,也真是绝了。
但他也不敢因此麻痹大意,因为他方才也一直在观察张斐,这张斐真不像似曹栋栋的辩护人,这厮时不时还偷笑几声。
弄得他都很迷糊了。
隔了片刻,吕公著便让张斐开始询问。
张斐这才开口道:“启禀吕知府,小民有一个个的要求。”
吕公著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张斐又在解释道:“小民希望先将吴虞侯带下去,等到小民询问完林教头,再传吴虞侯。这主要是为了防止他们串供。”
那吴虞侯听罢,不禁皱了下眉头,又看向林飞,后者立刻给予他一个胸有成竹的眼神。
吕公著觉得张斐的建议,也有道理,而且吴虞侯也是黄贵叫上来的,于是下令,先将吴虞侯带下去。
等到吴虞侯下去走,张斐来到林飞身前,先是拱手一礼,“在下张斐,乃是曹栋栋的辩护人。”
林飞只是稍稍瞧他一眼,没有做声。
张斐也不恼火,还面容和善地问道:“林教头今年多大年纪?”
这林飞显然是听过张斐的名声,先是很警惕瞧了眼张斐,然后才回答道:“三十二。”
“这个年纪正值一个武将的巅峰时期。”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问道:“据我所知,在十六年前,林教头曾跟随狄公在平定叛贼侬智高的战争中是屡立战功,不知是否?”
当林飞听到狄公时,眼睛不自觉的眨了眨,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按理来说林教头屡立战功,应该得到升迁,为何回来就只是当一个禁军教头。”
林飞皱眉答道:“他们说我年纪轻,还要再磨练一番。”
“嗯...倒也合情合理。”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林飞怒视其一眼,随后偏过头去,喘息愈重。
张斐又问道:“在三年之后,林教头又随韩相公,经略契丹,虽然战争规模不大,但林教头曾数次击退敌军,夺回我大宋领土,不知是否?”
韩相公就是指韩琦。
“是的。”林飞点点头。
张斐问道:“那为何林教头还是个教头,按理来说,这回总应该升迁了吧?”
林飞怒道:“这我怎知。你为何总问一些与案情无关的事?”
他是完全就没有这方面的准备,一下被问得是心烦意乱,按理来说,你要问也应该问与案件有关的事。
吕公著也理解林飞的愤怒,便开口道:“张三,你问这些作甚?这些都与此案无关。”
张斐回答道:“绝对有关,还望知府容许我继续问下去,待会我自会解释清楚。”
吕公著道:“好吧!到时你若解释不清,本官可不会轻饶你。”
“是。”
张斐又拱手一礼:“还望知府莫要打断小民,就如方才黄贵提问时一样。”
嘿...你小子...。吕公著眼中闪过一抹怒气,但头回操作这种模式,他也有些手生,至少要保持一碗水端平,毕竟黄贵是主簿,故此他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一问一答时,林飞面露狐疑之色。
张斐回过头来,见林飞神色怪异,只是微微一笑,丝毫不在意,又问道:“敢问林教头,李勇你认识吗?”
李勇?
别说司马光他们犹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连吕公著、黄贵也都是一头雾水,所有的调查中,都没有这个名字啊!
这谁啊?
林飞眼中当即闪过一抹怨气,点了下头。
张斐道:“怎么认识的?”
林飞答道:“他曾与我一块出征侬智高,因而相识。”
张斐问道:“不知李勇这场战斗中表现的怎么样?”
林飞道:“不怎么好。”
“如何个不好法?”
“他曾因胆怯,不敢迎战敌军,差点被狄公军法处置。”
“为何没有被军法处置?”
“是因为我帮他求情。”
“如今他又在何地?”
“他在两年前已经升为都虞侯。”
“是吗?”
张斐好奇道:“莫不是因为那次教训,他变得更加勇敢,屡立战功?”
“我呸!”
林飞激动道:“那个懦夫,成天只懂得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讨好上官,在那以后,他就只是运了一趟粮食,然后就得到了升迁。”
张斐道:“不知林教头可认识刘积、李建、王春。”
“认识。”
林飞哼了一声。
张斐道:“你能说出是如何认识他们的吗?”
林飞道:“他们都是禁军教头。”
张斐道:“那他们现在......。”
“他都已经升官了。”
林飞还学会了抢答。
张斐问道:“他们立下什么功劳?”
林飞嗤之以鼻:“哼...他们多数人连京城都没有出过,那刘积甚至还是草寇出身,被朝廷诏安之后,才当得教头,又怎会立下功劳。”
张斐道:“这就奇怪了,林教头你屡立战功,至今却未有一官半职,而他们要不是犯了错,要不就是草寇出身,大多数更是碌碌无为,为什么他们却能得到升官?”
说到后半句,他故意抬高音量,目光瞟向院内。
院内官员们皆是沉默不语。
但门外的百姓们却听得个个都是怒容满面,对林飞更是同情。
人家都说赌场得意,情场失意,可是林飞却是官场失意,情场也失意啊!
然而,一旁的曹评看着却是着急啊,完了,完了,这小子是内奸来的。
这么问下去的话,林飞都快成屈原了。
又见那逆子曹栋栋,就跟个没事人似得站在一旁,听的怔怔出神,呆呆地望着林飞,像极了小时候听故事的样子。
气得他差点没有吐血。
这个蠢货!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沉默半响的林飞突然昂首看向张斐。
张斐点点头道:“我真的很好奇。”
林飞道:“因为我没有家世,因为我没有关系,因为我不会送礼,因为我不会阿谀奉承,因为我是狄公......!”
话说至此,他突然戈然而止,一双锐利鹰目渐渐泛起了泪光,语音也变得哽咽起来,在喃喃自语:“我对不起狄公,对不起狄公!”
他努力地皱着眉头,不让眼泪落下。
原来他在平侬智高战争中,是屡立战功,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兵,但狄青也非常看重他,回京之后,亲自将他安置再捧日军里面,那可是禁军中的精锐,打算先让他历练一番,再给他升官。
可好死不死,轮到林飞升迁时,狄青突然被贬,他乃狄青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就没有得到升迁,不但没有得到升迁,还被排挤出捧日军,给当了个教头。
门口不少人也不禁落下热泪来,甚至于掩面哭泣起来。
其实这种事,是屡见不鲜,故此很多人心中也都憋着这么一口气,此时此刻也随着林飞的情绪而爆发出来。
吕公著暗自叹了口气,但这一切与此案也没有关系,又见林飞情绪不稳,于是向张斐,“如今你可以解释,你问这些作甚?”
“当然可以!”
张斐点点头,道:“我这是在替一位正义、勇敢的女子辩诉,也是在回答方才知府让我解释的问题。
这名女子便是之前提到的许芷倩。
为什么许芷倩会去找林教头?就是因为许芷倩知道这一切,她认为林教头这么做很傻,他不应该为了赌气,而选择铤而走险,她不想一位这样的英雄,就此陨落。虽然林教头曾遭受极其不公的待遇,但是他也才三十二岁,他还是有机会的,并且许芷倩与我都愿意帮助他。
可惜,他没有接受。不过我很能理解,因为我也曾受过这样的待遇,有些话应该让他说出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回头往院内喊道:“也应该让某些人听一听,这才是真正的冤屈,这才是此案的罪魁祸首。一群加害者,夹着狼尾巴为受害者打抱不平,亏你们还能够说得振振有词,笑话,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第八十二章 堂审(下)
这一嗓子喊出去,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了!
吕公著皱了下眉头。
因为就古人的话术而言,说到那份上,就应该点到为止,不应该说透。
这不是一个聪明人该说的话。
张斐显然不是一个蠢人啊!
果不其然!
院内的老爷们,听到这里,可就有些忍不了了,当真我们不敢拿你怎么样么?还是说,你看咱年纪大了,提不动刀了?
可见王安石、司马光、唐介等大佬们皆是不为所动,也只能作罢,但还是哼得几声,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王安石不但不恼,反而感慨道:“生子当如张三郎啊!”
这可是一句极高的赞美之语,他心里清楚,张斐只是为林飞多这一句嘴。
试问天下间又有几个人敢多这一句嘴。
司马光却是好奇道:“不知此等话术,他是从哪里学得。”
张斐绕了这么大一个圈,问的是什么?
其实就是告诉大家,林飞是有充分的作案动机!
关键林飞还不由自主地讲述自己的作案动机。
这个问话技巧,司马光是自愧不如,且也是闻所未闻。
而且许多细节,开封府作为司法部门,都没有想到过,比如那李勇是谁,吕公著就没有听过这人。
躲在侧门的曹评也是长松一口气,虽然目前只是从侧面证明林飞绝对有作案动机,但至少证明张斐不是对方的人啊!
......
“张三。”
吕公著突然喊道。
“小民在。”
“你说了这么多,也未证明曹栋栋是无辜的。”吕公著是避重就轻道。
他得赶紧要将主题拉回来,三衙纵使有腐败,也与此案无关。
一说到曹栋栋,仿佛惊醒了门口的围观群众,又是一阵对曹栋栋的唾骂声,比方才更甚。
是不是专门欺负老实人。
人家为国浴血奋战,未得到升迁也就罢了,你们这些纨绔子弟还要轻薄人家的妻子,这简直是欺人太甚,人神共愤啊!
他们倒是没有察觉到林飞已经有了作案动机,值得怀疑,反而是更加同情林飞,故此他们将怒气统统发泄在曹栋栋头上。
曹栋栋是委屈的要命,怎么又骂我,我啥也没说啊!
“肃静!肃静!肃静!”
吕公著连拍几下惊堂木,门外才渐渐安静下来。
张斐非常温和地向林飞问道:“你还能继续吗?”
林飞点了点头,可看着张斐的眼神却变得有些复杂,似还夹带着一丝感激。
张斐却是嘴角扬起一抹挑衅的微笑,好似在提醒他,来真的就行,哥可不是要拿这感情牌来哄你认罪,那也太无耻了。随即问道:“听说林教头的酒量不错。”
林飞受到张斐的鼓励,又打起精神来,斗志盎然道:“还行。”
“还行?”
张斐笑道:“不止还行吧!据其他教头所言,林教头的酒量在禁军中都是数一数二,无人能够喝得过教头。”
林飞道:“没有比试过,我也不清楚。”
张斐笑问道:“至少你与那些教头喝酒,没有谁醉在你前面。”
林飞道:“是又如何?”
张斐道:“根据你们的供词,在案发当晚,你与曹衙内,还有吴虞侯三人一块喝酒,为什么你与吴虞侯二人喝醉了,而曹衙内却还有精神去轻薄你妻子?据我所知,曹衙内的酒量可是远不如你们。”
此话一出,吕公著、黄贵不约而同的皱了下眉头。
这个细节,他们完全就没有想到。
林飞哼道:“在一块喝酒,可不代表大家都喝的一样多,我喝得可比曹衙内多多了。”
曹栋栋当即就急了,“什么多多了,那晚你喝得也不比我多很多。”
张斐不爽地看着曹栋栋,“我可没有问你话!”
曹栋栋幽怨地瞧了眼张斐,闷闷不语。
“看来曹衙内的确喝得比林教头要少。”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问道:“听闻当晚林教头是去对面街陆家酒铺打得酒?”
林飞点点头。
张斐掏出一本账本来,“由于我朝的榷酒制度,任何一家酒铺对于酒的贩卖,是记录的非常清楚,这就是陆家酒铺那日的账本,上面清楚记着,林教头当晚是要了两坛子酒。”
吕公著问道:“这又说明什么?”
张斐道:“而根据其他教头所言,林教头一人喝一坛那是不成问题,当晚他们三个人饮酒,就当林教头一个人喝了一整坛,可离醉趴在桌上,就还差很多。”
吕公著道:“这都是你的推测,当晚谁喝多少,他们自己都记不太清,恐已无法查证。”
黄贵也有些忍不住了,立刻站出来:“这酒量亦无具体刻度,哪能作为证据。”
你怎么证明林飞喝一坛子酒就不会醉,这就没法证明啊!
张斐笑道:“虽然不合规矩,但我也不介意黄主簿提出这个质疑,因为就算黄主簿不提,我也会解释清楚这一点,我并非是要以此来做证据,只是提出一个疑点,仅此而已。”
疑点?
黄贵没有做声了。
张斐又向林飞问道:“林教头与曹衙内相识多久?”
林飞微微一愣,“差不多三年吧!”
张斐道:“应该三年零七个月,我说得对吗?”
林飞想了想,实在是记不清了,“差不多。”
可心里却有些发毛,就没有见过这种打官司的,我的事,你比我还清楚。
张斐又问道:“不知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林飞道:“他乃步副帅之子,又好舞棍棒,故而常来教场玩耍,见我武艺不错,便要我教他棍棒,因而识得。”
张斐点点头,道:“关系怎么样?”
林飞道:“还算不错。”
张斐又问道:“是一直不错,还是近大半年来才变得很要好的?”
林飞道:“一直都不错。”
张斐点点头,问道:“既然关系不错,那衙内一定多次去到林教头家里做客吧!”
林飞想了下,道:“也不是很多。”
张斐笑道:“真的吗?那为什么在近三个月来,衙内就上教头家做客十二次,平均每个月至少四次。”
林飞问道:“这很多吗?”
张斐一笑,“多不多那得看怎么比,据我所知,衙内与你相识三年多,但是在前面整整三年,曹栋栋上你家做客的次数屈指可数,就只有两次,更多是曹衙内请你们上他家吃饭,或者一起上店里吃饭。”
林飞眼中闪过一抹心虚:“我只是觉得老是让衙内请客不好。”
“是吗?”
张斐道:“可在这十二次内,至少有八次数是衙内的买得酒,这跟他请客又有什么区别?”
司马光、王安石听到这里,皆是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要知道张斐是在谈别人的事,而不是自己所经历的事,这些细节他都得先问清楚,也就是说,他事先就料到林飞会这么答。
真是太细了!
就连王安石都在纳闷,他这是怎么想到的?
林飞道:“衙内强行要买,我也没有办法。”
此话显然就有些自我矛盾了。
王安石、司马光都知道,林飞已经快要招架不住了。
张斐却不就此深究,突然又问道:“听闻林教头在第二次出征时,妻儿因难产而去世。”
林飞当即眉头一皱,“这与你何关?”
这问题跳跃的吕公著也有些晕了,“张三,你到底在问些什么?”
张三立刻向吕公著道:“知府放心,待会我会一并解释。”
又是这句!
吕公著真的是有些抓狂了,“待会你若不解释清楚,本官定要给予你惩罚。”心想,这样问不行,下回可得定些规矩。
“是!小民一定会解释清楚的。”
张斐向吕公著拱手一礼,旋即又向林飞道:“自你原配夫人去世之后,在长达近十年的日子,你都未有婚娶,直到今年年初时,你突然从外地娶了一位漂亮的夫人回来。”
“是的。”林飞点点头,但底气显然不如方才了。
张斐道:“也就是在你娶得娇妻之后,你开始频繁请衙内来家里喝酒。”
吕公著双目一睁,开始用审视的眼神看着林飞。
这个细节可是要命啊!
若解释不清楚,那可就难说了。
林飞辩解道:“以前家里就有我一人,不便待客,如今家有贤妻,宴请好友,有何问题?”
张斐笑道:“问题倒是没有,只不过与曹栋栋交好的教头,有二十多个,关系也不压于你,但是唯有林教头是在成婚后,频繁宴请曹栋栋,其他人可都是藏得严严实实!”
曹栋栋听得很是恼火,“你这话是何意思,本.....!”
“你闭嘴!”
张斐瞪他一眼,又向林飞道:“而更令人不解的是,林教头只请曹栋栋和吴虞侯上家里吃饭。据我所知,在这期间,林教头还请过好几次别得教头吃饭,但无一例外,全都是上店里吃。不知林教头作何解释?”
林飞的鬓间流出一滴豆大的汗珠,对方问的问题,全都在他的意料之外,“我...我只是不想别人认为我是在巴结曹衙内,故而才请曹衙内上家里吃。”
话语已经有些结巴。
吕公著是眉头紧锁地看着林飞,已经完全无视一旁委屈的曹栋栋。
张斐笑道:“所以曹衙内请你上店里吃饭,就不需要担心被人认为是在巴结曹衙内呢。”
林飞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一直支持林飞的唐介老头,此时在一个劲地抹汗。
这可是大冬天啊!
张斐也不逼问,又道:“在林教头在供词中,似乎并没有具体说明令夫人的来历和身世。”
林飞神情激动道:“我妻子的来历,与此案有何关系?”
张斐笑道:“有无关系,待我询问过令夫人便知。”
说着,他便向吕公著拱手道:“启禀知府,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传林夫人上堂做供。”
吕公著还未说话,林飞突然道:“不用了!一切都是我干得,是我设计勒索敲诈曹衙内,与吴虞侯和我夫人无关。”
第八十三章 男儿有泪不轻弹(求追读)
门前院内顿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对于许多人而言,这个转折实在是太突然了一点。
一下子就崩了。
吕公著虽不感意外,因为他已经怀疑是林飞所为,即便林飞不承认,他还会派人去调查那些疑点,不过他却郁闷地看向黄贵。
黄贵尴尬地轻轻摇头。
他们对此没有任何调查。
吕公著不禁老脸一红,我们到底在干些什么。
王安石低声向许遵问道:“仲途兄,你可知那位林夫人的来历?”
司马光立刻侧耳过来。
许遵小声道:“妓女。”
王安石、司马光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悄悄在旁偷听的唐介突然道:“这只能算是一个疑点,也不至于让林飞认罪。”
司马光道:“林飞自己都招架不住,漏洞百出,而他夫人的身份本就是一个疑点,又哪里招架得住,谎言终究是谎言啊,是经不起盘问的。”
王安石却道:“但也由此可见,林飞也是一位重情重义之人,他提前认罪,也是为了保护林夫人,若是其夫人上堂,张三揪住她的身世进行盘问,这得多难堪啊!”
唐介稍稍点头。
确实。
以张斐展现出来的话术,林夫人这个漏洞,那不得给他捅穿了。
王安石突然低声向司马光道:“我知道你之前究竟输在了什么地方。”
司马光当即鄙视他一眼:“你才知道,我可是早就知道了。”
王安石登时一脸尴尬。
细节!
当初司马光就是输在细节上。
如今这一幕又再上演。
张斐的辩诉与别人唯一不同的是,就是他的细节。
在此案爆发后,没有人关注林飞的酒量,没有人关注林飞请客频率,更没有人关注林飞的妻子。
他们唯一关注的就是那份认罪书。
认为那就铁证。
有此证在手,那么想要翻案就非常困难。
这也是张斐不愿提供证据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掌握细节,如果他过早拿出来,就无法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反应过来的吕公著突然一拍惊堂木,“林飞,你还不从实招来。”
“其实我方才已经说得非常清楚。”张斐却是将话接了过去。
林飞和吕公著不约而同诧异地看着张斐。
张斐叹了口气,“曾几何时,我也以为林教头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才这么做的。但是许芷倩却认为这里面另有隐情。
于是我与许芷倩打了个赌,由许芷倩去说服林飞放弃那张认罪书,因为我们已经掌握足够的证据。
如果林飞放弃了,那就证明,他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如果他没有的话,那只能说明,他希望借开封府诉说自己的冤屈。
很遗憾,许芷倩赢了。林教头明知胜算不高,却还要一意孤行,其实他心里非常清楚,一旦上得公堂,哪怕他赢了,他也是输得,他不但不会得到升迁,反而会再无出头之日。
但他仍要这么做,原因很简单,若不这样,谁又能听到他的倾诉。”
“......!”
堂内外是一片静寂,唯有张斐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辩诉余音绕梁。
这让一旁的曹栋栋很是纳闷。
为什么自己不认罪,那门口都快将屋顶给骂翻了。
如今林飞认罪了,为何门口连声响都没有。
欺负人了不是。
煽情!
这厮又在玩煽情!
虽套路依旧!
但吕公著对此却是毫无办法。
因为他现在也有些迷糊了。
张斐到底是谁的辩诉人啊!
饶是黄贵也扪心自问,即便自己不顾正义,仍旧帮林飞辩诉,只怕效果也没有张斐这么好啊!
吕公著道:“任何理由都不能充当犯罪的理由。”
“知府铁面无私,小民深感钦佩。”
张斐拱手一礼,话锋一转道:“但小民今日是为曹栋栋来辩诉的。”
你也知道啊!
吕公著一听这话,差点爆粗口。
曹栋栋可就忍不住了,原地一个蹦跶,“你终于想起来我来了。”
吕公著深表认同,恨不得给曹栋栋点个赞。
张斐稍稍瞧了眼曹栋栋,又朗声道:“对于我当事人,哦,也就是曹栋栋,我认为他在此案中承受了太多的冤屈,而原因就只是因为他是衙内。”
“对对对!”
曹栋栋小鸡啄米般地直点头。
“曹栋栋到底有没有罪?”
张斐摇摇头道:“我认为是无罪的,只能说是有过错。因为不管原因如何,他仍旧对一位有夫之妇产生邪念,这显然是不应该的。”
曹栋栋愤怒地望着张斐。
林飞有罪,你说得那么委婉,我特么无罪,你却说得那么坦白。
你到底是向着哪边的呀!
又听张斐言道:“但还请各位能够明白一点,衙内如今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正值血气方刚时,且涉世尚浅,再加上酒劲上头,同时对方又主动勾引,难以把持得住,也是情有可原的。”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又道:“虽然在事发当晚,因对方的恐吓,而导致心中惊恐不安,曹衙内最终签下认罪书,但是之后曹衙内便拒绝这么做,宁可与之对薄公堂。
可是诸位不要忽略一点,曹衙内是完全可以通过他的家世,让林飞得到他本应该得到的升迁,我相信这对于衙内而言,不是非常困难的,如此还可避免被父母责骂,避免牢狱之灾,我相信很多人都会选择这么做。
但是衙内却没有这么做,为何?因为衙内深知他们曹家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是凭借其祖辈用血汗拼杀回来的,是凭借圣上的隆恩浩荡。
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他将会令曹家的荣耀永远蒙上一层阴影,永远都无法洗脱。虽衙内在其中犯了不小的过错,但是在大是大非上,衙内却死死守住了底线,他没有做出危害国家,以及其家族的任何事,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一切。”
好好好!会说你就说到亿点!
曹栋栋顿时被这一番话感动了,泪眼汪汪,原来...原来我有这么伟大?
又见那张斐长叹一声:“不得不说,这个官司令我感触良深,大家不妨仔细想想,其实衙内所坚持的,恰恰又是林飞所追求的,但他们偏偏对簿公堂。”
林飞与曹栋栋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眼,彼此眼中少了一丝怨恨,而多了一丝理解。
“听得太入迷,差点都忘记了这茬!”
王安石呵呵一笑。
司马光笑道:“这才是最关键的。”
二人一边笑着,一边往外面走去。
“好!”
“说得好!”
“不亏是珥笔张三,真是说得太好了!”
“张三,俺之前误会你了,真是抱歉!”
门口突然响起爆裂的喝彩声。
这最后一句话,仿佛让整个官司都得到了升华。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吕公著宣判,曹栋栋无罪释放,同时又命人将林飞收押。
至于林夫人和吴虞侯,他并没有命人让他们上堂,这也是宋朝一个重要的法制思想,就是保护隐私权。
“谢谢!”
被两名衙差押着的林飞向张斐说道。
张斐叹道:“但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
林飞点点头。
曹栋栋突然道:“林教头,若有机会,我要与你再喝一杯。”
林飞眼中含泪地点点头,“抱歉!”
张斐不禁侧目看向曹栋栋,心想,此人倒是值得一交。
“张三!”
黄贵突然走了过来。
“黄主簿!”
张斐赶紧拱手一礼。
黄贵拱手道:“此番争辩,我输得是心服口服,也令我受益匪浅。”
之前几次官司,他还是有些不服张斐的,毕竟有取巧之嫌,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张斐真的用话术和充分的准备,硬生生将真相问了出来。
这种话术确实令他眼前一亮。
张斐谦虚道:“承让,承让。”
第八十四章 沉冤得雪(求追读)
还记得方才张斐来到这里时,真是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呀!
而当张斐离开这里的时候,却是一片赞美之声。
相比起李四一案的懵逼,此案的公审过程他们是沉浸式的,或哀或喜,或动情落泪。
故此他们都知道,张斐表面上是帮曹栋栋辩诉,但实则却是在为林飞在辩诉。
虽然真相大白,但没有人责怪林飞。
更多的是惋惜,甚至有人还在为林飞鸣不平。
何解?
因为这就是大宋的常态,这种事实在是太多太多,屡见不鲜,但一般人都是默默忍受着,此案也给了林飞一个宣泄的机会,也是给了所有人一个宣泄的机会。
“爹爹莫打,孩儿已经无罪了!”
当曹评昂首挺胸出现时,那曹栋栋当即吓得是屁滚尿流,他爹打起人来,可也是没轻没重,关键他爹还真是一位神箭手,并且能够左右开弓。
但是对于曹栋栋而言,这就是左右互搏术,相当于被两个人打。
曹评却是一脸慈爱地凝视着儿子,摆摆手道:“爹爹不打你,虽然你小子时常犯混,但终归是没有丢咱曹家的脸啊!不错!不错!”
语气中还充满夸奖。
曹栋栋渐渐喜上眉梢,心道,张三没有欺我,没有欺我。嘿嘿道:“那也不看咱是谁的儿子。”
曹评笑着点点头。
原来张斐事先就告知曹栋栋,在堂上一切都照实说,不要去隐藏一些真是想法,就是想上,没别的。
而目的就是要追求反转的效果。
这种套路,在当下还不常见,但是张斐的那个时代,却是非常常见,先一个劲的造谣诬蔑,引起民怒,但是一个澄清,令事情反转,这种极大的反差,会令人们心生愧疚,且对于好的一面,印象更加深刻。
其实这事,曹栋栋当然是有过错的,但是曹评现在认为,儿子没有被吓住,反而敢于为了他们曹家的尊严,上堂争辩,心里很是欣慰,哪里还舍得责怪他啊!
曹栋栋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道:“爹爹,儿希望你能够为林飞求情。”
曹评诧异道:“他如此害你,你为何还要为他求情?”
曹栋栋眼眸一转,道:“因为他是一名好士兵,我们曹家乃将门世家,如此好兵,孩儿可是敬重的很呐。”
曹评稍一沉吟,“这是张三教你的吧?”
曹栋栋直摇头:“没有!孩儿就是这么认为的。”
曹评也不点破,呵呵道:“看来你的确长进不少啊!”
曹栋栋嘿嘿直乐,心道,张三这本事可是涛子他们没有,我可得好生笼络张三,有张三在,我可就不怕爹爹和姑奶奶他们责罚了。
......
在退堂之前,王安石和司马光已经悄悄离开府衙。
此时他们两个走在大街上,刺骨的寒风却不及心冷啊!
“唉...这下可真是给晦叔出了个难题啊!”
王安石叹了口气。
司马光道:“难题倒也算不上,依律处置便行。”
王安石鄙视他一眼:“你还真是铁石心肠。”
司马光哼道:“我这是为大局着想,我也很同情林飞,但若不这样做,将来只会有更多人效仿。”
“更多人效仿?”王安石抚掌道:“妙哉!妙哉!”
司马光没好气道:“你是不是又想借题发挥?”
王安石却是叹了口气:“今儿我倒是没心情对牛弹琴,走吧,我们去喝两杯。”
对牛弹琴?司马光当即哼道:“巧了,我今儿也无心对牛弹琴。告辞!”
转身就走。
二人交错之时,一辆马车从他们身旁缓缓经过。
马车内。
“哎!你有话就说话,可别一直这么看着我,我怪慎得慌。”
自上车之后,许芷倩就是含情脉脉,一语不发的看着张斐,弄得张斐脸都红了。
“谢谢!”
许芷倩一双凤目泛着泪光,是由衷地向张斐说道。
方才观讼时,她也是几度落泪,如今双目都有些红肿。
她没有想到张斐会这么做。
因为当时他们的约定,就是当她无法说服林飞,只能对簿公堂,这各为其主,当然是以赢为先。
不曾想,张斐在赢得官司的同时,还为林飞说了一句公道话。
这令她很是激动。
张斐头回见到这般形态的许芷倩,忙道:“你就别自作多情了,就算没有你,我也会这么说的,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许芷倩道:“我许芷倩恩怨分明,就算你不是为了我,我也想跟你道一声谢,况且你还帮我说了不少好话。”
“好吧,谢归谢,你可别想着以身相许,这我断不接受。”
张斐义正词严道。
“你...你这人真是好生可恶,就不能好好说话么?”许芷倩轻轻一跺脚,忽然眼眸一转,“算了!今儿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与你生气。”
张斐一翻白眼,“得了吧!你这么大度,无非就是想问我,到底会怎么判,要是与我吵翻了,你怎么问。”
许芷倩一张脸顿时红得通透,“才...才不是,我不与你争吵,那只是因为你今儿做了一件大好事,也帮我说了许多好话。”
“那你别问。”
“不问就......!”
许芷倩道:“我为什么不能问,这是两件事,可不能混为一谈。”
张斐深深地鄙夷了许芷倩一眼。
许芷倩红着脸问道:“你说会怎么判?”
“毫无诚意!”
张斐摇摇头道。
许芷倩道:“那你要怎样才说?”
张斐目光开始在她身上扫视着,心想,不得不说,这女人倒真是长得不错,就连我云妹都比不上她,身段又好,该挺的挺,该翘的翘,可惜生得一副臭脾气,也就适合打盘友谊赛。
“你看什么看?”
许芷倩被他扫得羞怒不已。
“啊?”
张斐抬起头来,面不改色道:“就是看你是否信守承诺。”
“什么承诺?”
“就是今儿不与我生气。”
“但...但你也不能得寸进尺呀。”许芷倩委屈道。
张斐突然抬手闭目掐指。
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许芷倩一翻白眼,抿着唇道:“神经兮兮。”
“我估摸着,应该会判林飞去西北前线当一个都头。”
“都头?”
许芷倩道:“真是胡说八道,这都头可是军官,比那禁军教头可都要强上一百倍不止,这能是惩罚吗?”
张斐哼道:“你又要问,问了你又不信。”
许芷倩道:“那你倒是说个原因出来。”
张斐道:“因为我事先已经告知衙内,让他请求他爹帮林飞求情,如果曹家这时候提出这个请求,给予林飞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将会对曹家的名望有着极大的提高,不管是在民间,还是在军中。”
“真的!”
许芷倩激动地倏然站起。
砰!
当她似乎忘记她坐在马车里面,直接跟车顶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哎哟!”
许芷倩疼得双手捂头。
“噗...哈哈,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你会撞头,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哈哈!”
“你还笑!”
“哈哈!”
“不准笑!”
“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走开。”
.....
回到许府,许遵只是将手沉沉拍了下他的肩膀,满是欣慰地说了一句,“老夫没有看错人啊!”
对于张斐而言,这句话只是略逊于许芷倩撞车顶所带来的开心。
......
当日林飞便招供了一切,但是其中出现一些曲折,他本来是要将一切都扛在自己身上,但是那吴虞侯却坦白了真相,表示这个主意其实他出得。
而林夫人的身世,为什么张斐没有在堂上讲出来,那是因为她也是个可怜女人,她本是大名府人,只因丈夫赌钱,将她给卖去青楼当妓女,后来幸得林飞相救,但是林飞也为她花掉了所有的积蓄,并且还借了不少。
于是他就向吴虞侯求助。
吴虞侯是林飞多年的好友,曾还被林飞救过一命,也一直为好友抱打不平,故此就提出这个计划,借曹栋栋得到升迁,这军官可比教头的待遇好太多了,那些钱很快就能够还完。
而这一切本就是林飞应得的,是他用性命换来的。
林夫人也是主动答应帮助林飞。
但是吴虞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那曹栋栋虽然畏惧两位太后,但却也是个二愣子,而且还有马小义这个狗头军师在旁出谋划策,竟然选择跟他们对簿公堂。
虽然案情是弄明白了,但是也给吕公著出了个难题。
经张斐堂上那么一辩,他也生出恻隐之心啊!
就在这时候,曹评突然上奏皇帝,表示此事曹栋栋也有过错,他们曹家不会追究林飞的责任,并且建议将林飞发配西北边境充军,让其戴罪立功。
同时,曹太后、高太后也站出来帮林飞求情。
而当今这位小皇帝赵顼内心是好武功的,毕竟他的偶像是天策上将李二凤,而不是驴车战神赵老二,对于军人有着不一样的看法,他非常尊重狄青,刚刚即位,就下令取来狄青的画像放进宫中,并亲为他御制祭文。
他在得知缘由之后,也不打算惩罚林飞。
于是亲自批示此案,将林飞、吴虞侯发配西北边境充军,但暗中却是让林飞去那边担任都头。
在北宋都头虽属低级军官,但是职权却相当于连长。
......
寒风凛冽。
“二位的大恩大德,林飞没齿难忘,还请二位恩人受林飞一拜。”
“哎!”
张斐赶忙拉住林飞,笑道:“其实应该是我们跟你道一声谢才是,若非你们在边境奋勇杀敌,我们又如能够在京城逍遥自在。”
一旁的许芷倩偏目瞧了眼张斐,又轻轻点了下头。
林飞望着二人,一双鹰目中包含热泪,不善言辞的他,只是重重地向张、许二人抱拳一礼,便踏上了新得征程。
张斐望着林飞他们远去的背影,忽觉鼻尖一凉,抬头望去,又听得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下雪啦!”
张斐偏头看向许芷倩,笑道:“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沉冤得雪。”
许芷倩展颜一笑,“其实你这人心肠并不坏,且深明大义。”
张斐笑道:“怎么?看上我啦?”
许芷倩笑意一敛,啐道:“就是有些不正经!”
张斐笑道:“劳烦许娘子不要再纠正我这唯一的缺点了。”
许芷倩一翻白眼,摇摇头,转身往城内走去。
“你似乎不认同?”张斐追了上去。
“当然不认同,我就知道两个。”
“还有什么?”
“脸皮厚。”
“这不是优点么?可御寒也!你真是不懂得欣赏。”
第八十五章 诏安
林飞走了,但却给汴京留下了一地鸡毛!
开封府就不管那么多了,直接关门歇业,原本在半个月前,就应该停止争讼,这都是托张斐的福,才拖延至今日。
好在一场大雪落下,掩盖住了这一地鸡毛。
放假了!
有事明年再谈吧!
不过年轻的小皇帝还是借宦官的嘴,狠狠吐槽了一番御史。
瞅瞅你们干的事?
什么都不清楚,就一顿吓喷。
朕都替你们尴尬。
可面对皇帝的吐槽,御史们表示咱们下回还这么干。
......
虽然此时开封府已经歇业了,但是张斐却上班了。
他今日要正式接管范家书铺。
这个时机其实也刚刚好,官衙都放假了,没什么工作可干,正好可以整顿一下内部。
上午时分,张斐披着厚厚的斗篷来到许府,正巧遇到休假在家的许遵。
“你这么早来有事吗?”许遵好奇道。
张斐忙道:“我是来等许娘子一块去范家书铺的。”
关于许芷倩加入范家书铺,许遵也是知道的,他心里其实是有些不愿意的,因为如今他更操心许芷倩的婚事。
但是他也没有反对,他也不太喜欢干预儿女生活,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对于这对儿女,他还是很放心的,因为他从小就是竖立他们明辨是非的意识,向张斐招招手道:“先别忙着去,我正好有件事要跟你谈谈。”
“是。”张斐入得屋内,坐下之后,问道:“恩公有何事吩咐?”
许遵道:“近日有不少大臣上奏朝廷,赞赏你精通律法,才智出众,希望朝廷招你入朝为官。”
“啊?”
张斐惊讶道:“真的假的?”
许遵道:“老夫还会骗你不成。”
相比起李四一案,这一回情况是大为不同,官员们不但没有暗地里使绊子,对着张斐喊打喊杀,反而还夸赞张斐能力出众,甚至都奏请皇帝,招张斐入朝为官。
张斐疑惑道:“这是为什么?”
要是说许遵举荐他,那他倒还理解,但是说其他大臣举荐他......。
这只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许遵苦笑道:“他们那般围剿你,都未能成功,反而还让你更上一层楼,故此......。”
虽然他没有说完,但已经不言而喻。
他们就是将张斐视作律政界的宋江。
这就是诏安啊!
在宋朝入仕为官,有一条牛X的途径,那就是造反。
只要你能够如宋江一样,打退几次朝廷的围剿,朝廷就会选择诏安。
宋朝的大臣都是具有极高的理财思维,围剿一次,朝廷所用的花费,都足够养他们几辈子了,何不直接诏安,省钱省力,还少死人。
况且他们还能打退朝廷的围剿,证明这些人有本事啊!
张斐的情况也是如此,经此一讼,两位太后都可以说是欠他一个人情,这还怎么整啊。
然而,张斐又获得范家书铺,拥有更大的诉讼权,他们也害怕被张斐给缠上。
思来想去,干脆借此一案,往死里夸赞张斐,趁机将他召入朝中,大家一家人自然就好说话啊!
至少至少不需要对簿公堂。
巧了,皇帝早就有这想法,一直拖着的,恰好明年就要开始变法,正缺人才,故此赶紧让许遵来跟张斐谈谈。
张斐讪讪笑道:“其实这多亏恩公在后面,若非如此,我也......!”
许遵摆摆手道:“那也得你自己有能力啊!其实我也有早有此意,若你愿意的话,我将举荐你入朝为官,这问题应该不大。”
张斐瞧了眼许遵,犹豫不语。
这个问题他之前就已经想过了,但是他认为如今入仕的时机太差,王安石变法在即,朝廷将因此分裂,他暂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因为他知道王安石变法将会失败告终,但目前王安石又是炙手可热,跟王安石混,赢在当下,输在未来,跟司马光混,虽然可以赢在未来,但当下能不能挺过去,也是个问题。
他现在又没有力挽狂澜的手段。
在他没有做好打算之前,他不太想入仕。
“这等好事,你还犹豫作甚。”
听得一个焦急的声音,只见许芷倩披着一件青绿色的斗篷走了进来。
张斐瞧了眼许芷倩,道:“我这不是正准备去书铺大展拳脚么。”
许芷倩一阵无语:“我之前与你说过,书铺那些人,都是没机会当官的刀笔吏,若是能够当官,他们怎么可能会去书铺。”
这两种职业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在宋朝未经科考,就能够当官,那真是祖坟冒青烟,况且还有皇帝的支持,进去之后,肯定不是一个闲职,故此许芷倩也真不知道张斐还犹豫甚么。
许遵都觉非常好奇,“你不愿意当官吗?”
张斐一怔,忙道:“我当然愿意,当官谁不愿意啊!”
许遵又问道:“那你为何犹豫不决?”
张斐沉默少许,突然问道:“恩公,阿云一案后,你不是打算修改律法中所存有的漏洞吗?”
许遵点点头,但却是更加好奇,这都哪跟哪。
张斐道:“可有结果?”
许遵尴尬地捋了捋胡须,“修改律法,可不是什么小事,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呀!”
说着,他又好奇道:“这与此事有何关系?”
许芷倩也是好奇地望着张斐。
张斐道:“因为我知道,在官府想办一件事,非常不容易,恩公尚且如此,我就更不用多说了,我不觉得自己现在入仕,能够有什么作为,碌碌无为反而会消磨我的志气。相比起来,我在书铺一言九鼎,能够做我想做的事。”
许芷倩道:“但是你在书铺做一百件事,也不及你在朝中为百姓做一件事。”
“谁说的!”
张斐笑道:“我在书铺同样也能够为朝廷,为百姓做事,并且名利双收。”
许芷倩好奇道:“你打算做什么?”
张斐故作高深道:“待会去到书铺你就知道了。”
许遵沉吟少许,道:“你无功名在身,这对你而言,可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旦错过,可能就不会再有了。”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但是我已经考虑得非常清楚。”
“那好吧!你自己考虑清楚就行。”
“多谢恩公理解。”
......
马车上。
“你真不应该立刻拒绝,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许芷倩对此似乎还是不理解。
张斐笑道:“我能创造第一次机会,就能够创造第二次机会,目前我的心思都在书铺上面。”
许芷倩道:“书铺就是打官司,能花什么心思。”
张斐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二人乘坐马车,来到范家书铺,刚刚下车,那范理便迎了出来,“三郎,你可算是来了,马员外、樊员外、陈员外他们已经久候多时了。”
张斐道:“他们来此作甚?”
范理道:“是来道贺的,他们知道你今儿会正式主持书铺。”
经此一案,范理对张斐真是五服投地,语气也是相当恭敬。
张斐点点头,又道:“劳烦员外去吩咐一下,让店里的人都先别走,我招待完马员外他们,咱们开个会,商量明年该怎么办。”
“我已经吩咐过了。”范理很是激动道。
来到后堂,只见马天豪、樊颙、陈懋迁三个富豪坐在堂内,中间放着一个大火盆,边上烫着美酒,见到张斐来了,他们也不起身,自顾喝着美酒。
“咦?你们不是来道贺的?”
张斐瞅着他们道。
马天豪道:“道什么贺,我们是来送钱的,赶紧将咱们的契约拟出来吧。”
说话时,他大拇指往后指了指。
只见其身后还放着十个大箱子。
范理两眼发光。
庆幸张斐选择了自己。
陈懋迁、樊颙皆不做声。
其实他们是来道贺的,但是他们三人寻思着,这张斐太坑了,但又没有办法,这种合作以前未有过,只能找张斐。
但是也得压一压张斐的威风,不然的话,这小子不得上天,今后总是被他拿捏着。
张斐笑问道:“诸位似乎对此有些不满?”
陈懋迁直摇头道:“确实太贵了一点,下回可不敢来找你了。”
这话说得范理都不好做声,他虽然高兴,但觉得这太狠了一点,普通的商业合作契约,都价值几百贯。
“我不信。”
张斐呵呵道:“下回你们还得来找我,因为物有所值。”
樊颙道:“再值也值不了这么多钱吧。”
“懒得与你们争,我们还是拿事实说话吧!”
张斐手往旁边一伸那,李四赶紧将一份文案递去,张斐也不给他们客气,如今他也是老板级人物,直接将文案往马天豪身旁一扔。
“自己看吧!”
说着,他便与许芷倩、范理来到正座前坐下。
不就是一份合作契约么,拟得再好,又能怎么样,又没有朝廷背书,有什么值得嚣张的。
马天豪瞧了眼张斐,随手拿起文案一来,念道:“股份制?”
第八十六章 这简直就是打劫(求追读)
“老四,你看完没有?”
陈懋迁见马天豪来回看了两遍,还不肯罢手,不免出声道。
“啊?”
马天豪猛地惊醒过来,望了眼陈懋迁,又看向坐在正座上喝着热酒,与许芷倩嘀嘀咕咕的张斐,“好小子,果真是有一套,这钱咱花得一点也不冤啊。”
说话时,他还一挥手臂,显得极为激动。
张斐笑道:“你们应该庆幸是在我无助的时候与我合作,若是现在的话,价钱可能还不止这么多。”
马天豪呵呵笑着,不接这话。
“你拿来!”
陈懋迁听罢,更是按捺不住了,当即上前夺过那份文案来。
性子较为沉稳的樊颙也起身走了过去,心中满是好奇。
一看才知,原来张斐给他们的不仅仅是一份合作契约,甚至还包括一个经营模式的章程,其中包括行政架构,怎么分利,怎么划分责任,怎么去运作。
房贷一个人玩不转,而如今又缺乏多人合作的模式,毕竟大家都是家族企业,即便合作,也仅限于一单买卖。
故此这对于樊颙、陈懋迁这等大富商而言,这无疑是一个超级大宝藏,不但房贷方面的买卖可以这么组建,甚至连他们自己的生意都可以这么做。
“陈员外!”
张斐突然喊道。
陈懋迁抬头看向他。
张斐揶揄道:“下回你就别来了,我这可不欢迎你。”
许芷倩抿唇一笑,都为陈懋迁感到尴尬。
可陈懋迁身为房牙,脸皮多厚,赶紧赔上一副笑脸,“哎呦!三郎,你就别跟我一般见识,我方才只是说笑的,若真是不想与你合作,咱们也不会这么早赶来,这后面放着的不仅仅是酬劳,还有贺礼啊!”
樊颙也是连连点头,又是赞道:“三郎这份契约价值千金,我们可真是赚得大便宜啊!”
这种合作模式,能够为他们解决很多难题,也能促使更多的合作。
资本可以愉快在一起玩耍。
马天豪哈哈道:“今儿我才知道,原来契约还能够这么拟定。”
说着,又向那范理揶揄道:“范员外,你可得学着一点啊!若你有这手段,也不会让这小子有机可乘。”
他说张斐不过,就只能拿人家小弟找回场子。
范理讪笑地直点头。
张斐也懒得与他们计较,主动转移话题:“对了,你们最近买卖怎么样?”
三人相互瞧了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张斐问道:“不好吗?”
陈懋迁叹道:“倒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
张斐纳闷道:“好你们叹什么气。”
“没房子啊!”
陈懋迁叹道:“汴京的房子就这么多,不缺人买,就缺人卖啊!”
樊颙道:“可惜咱们手中没地,要是能够建房那该多好啊!”
陈懋迁啧了一声,“朝廷倒是有地,可都拿去建租公房,租公房能够赚啥钱。”
房贷出现之后,中介时代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开发商时代。
简单来说,钱赚了不少,但是想要更上一层楼可就难了。
其实朝廷之前也动了这念头啊!
可见利益是驱动一切进步的源泉所在。
宋朝为何能够首创纸币,可不是穿越者带来的,而是利益驱动。
许芷倩当即鄙夷他们了一眼。
真是一**商。
张斐沉吟少许,道:“你们想得未免太简单了,幸亏你们没地,要是有地的话,你们不得赔惨了。”
马天豪问道:“三郎此话怎讲?”
张斐道:“目前主要买房的都是朝廷官员,但到底有多少官员,并不难知道,一旦成批的建房,很快就会饱和,能赚多少钱,是屈指可数,而且建得多,房价必然降低,可能还会亏钱。”
马天豪又问道:“依三郎之见,这买卖没法更上一层楼呢?”
“那倒未必。”
张斐道:“房子不是不能建,但不能先建住房。”
樊颙好奇道:“不建住房建什么?”
“作坊。”
“作坊?”
“对呀!”
张斐点点头,道:“要想卖房子赚钱,首先就不能一味的依赖朝廷官员,需要开辟新得客源,如此才会有更多人买房,而那些小商人显然是优质的潜力客源,故此应该先建造作坊,给予小商人们一个创造财富的平台,他们有了钱,才会买房。”
屁民压根不在考虑之中。
三个员外大失所望。
陈懋迁道:“咱们自己的买卖都顾不上,哪还能够帮别人富裕起来,这也不是咱们该干的事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
张斐笑道:“如今你们依靠房贷,每个月都能够得到一笔丰厚的利息,但如今房子有限,这钱可能无法充分利用,何不去放贷给那些商人,同时又去周边县城购买土地建造作坊,一方借钱给那些商人,另一方面建作坊卖给那些商人,以作坊为中心建立居民中心,哪怕是租,都能赚不少钱。”
马天豪思索片刻,摇摇头道:“借钱给那小商人,风险太大。”
“这我不否认,我只是提个意见。”
张斐微微耸肩,他真的就只是提个建议,如果这也能稳赚不赔,那他就没有必要动房子的念头,他搞房贷,不就是稳赚么,又道:“对了!从明年开始,我们书铺将会开展一门新得买卖,你们绝对感兴趣。”
“什么买卖?”马天豪好奇道。
张斐道:“税务。”
“税务?”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张斐。
这事就连许芷倩和范理都不知道,唯有那司马光知晓。
“不错!”
张斐道:“我们书铺将会承接税务计算的买卖。众所周知,我朝税务之繁杂,亘古未有,但是大多数人都不清楚税法的具体内容,若遇到一些贪官污吏,只怕要多交不少税务。
而我们书铺将会根据你们所提供的账本,计算出一个非常准确数目,并且我们将会给予律法担保,也就是说如果朝廷要多增你们的税,我们将会帮你们与朝廷打官司。”
范理听得面色苍白,“三郎,这事我们......。”
这很敏感的呀!
这简直就是要站在朝廷的对立面。
太可怕了。
张斐打断了他的话,“不需要商量,我们是捍卫律法,正大光明,怕什么。”
“说得不错!”
许芷倩很是激动道:“我支持这么做。”
她以前一直认为,要帮助更多人,只能入朝为官,珥笔之民所做之事,是极其有限的,故此她一直都支持张斐去当官。
可如今看来,好像不当官,也能够帮助很多人。
如果书铺为普通百姓计算税务,那些贪官污吏可就不敢横行霸道。
可除她之外,没有人为此感到兴奋,樊颙、马天豪、陈懋迁三人面面相觑,神情复杂。
张斐瞄了他一眼,又故作小声地向范理道:“员外莫怕,咱们可以帮百姓计算税务,也可以为朝廷计算税务,有多缴税的,肯定也有偷税漏税的,说不定朝廷还会喜欢咱们。”
范理木讷地点点头,但随即清醒过来,“朝廷还需要咱们去管那些偷税漏税的吗?”
张斐啧了一声:“现在可能不需要,但咱们做起来之后,那可就得另说了。如果百姓都认同我们计算的税务,那么朝廷也会来找我们。原因很简单,找我们计算税务,百姓心服口服,如果朝廷自己算,就算是对得,也有可能被百姓误解的,何必呢,这钱又不多。”
范理被震撼了。
还能够这么玩吗?
要知道税务关乎到每一个人,那其中利润可想而知,薄利多销都能赚疯了,他干了这么多年茶食人,头回明白,原来咱珥笔之人还能够这么赚钱啊!
但这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许芷倩却是激动地粉拳握紧,暗自为之叫绝。
要知道百姓苦就苦在“税”和“役”这两个字上面。
而樊颙、马天豪、陈懋迁等人则是一脸无语地看着张斐。
若是这都能成功。
那么毋庸置疑,今后珥笔之人将会超越他们房牙,成为坊间第一流氓。
樊颙挤出一丝微笑来,“三郎此策真是妙不可言,别得行业我不敢说,但要说酒楼这一样,税务之繁杂,真是令人瞠目结舌,如实贵店有此买卖,那我白矾楼第一个支持。”
马天豪也点头道:“如今我典当行的买卖也是越发复杂,稍不留神,万一被告偷税漏税,那真是得不偿失,也非我本意,若有三郎为我们算税,确实能够省我们很多事。”
你这太狠了,若真如你所言,我们不找你们,岂不是就有偷税漏税的嫌疑。
这简直就是在打劫啊!
唯独陈懋迁纠结不语。
房牙可是黑的很呀!
要这么搞的话,很多隐藏收入都得曝光啊!
过得一会儿,陈懋迁道:“这价钱一定不便宜吧!”
张斐道:“不会很贵,非常合理,毕竟这跟我拟定的契约不一样,不需要什么技巧,我们书铺很多人都能够做。”
许芷倩道:“可是普通百姓可没啥钱。”
张斐道:“咱们是按照税务的多少,来收取佣金的,普通百姓,就那么几亩地,闭着眼都能够算出来,那自然要不了多少钱。”
许芷倩问道:“多少?”
这女人真是较真,是个律师的好苗子。张斐啧了一声:“这还得通过计算,要是贵了,百姓还不如多缴税,省个麻烦,你先别急。”
说着,他见陈懋迁还是有些犹豫,于是又道:“当然,我们不是查税得,你们提供多少数目给我们,我们就根据这一笔数目算税,如果你们提供的账目有问题,那就与我们无关。”
陈懋迁登时口风一转,“如果价钱合理的话,我们当然愿意找贵店帮忙。”
第八十七章 站着把钱挣了
身为房牙行首的陈懋迁,自以为牙人已经是流氓中的天花板,但是他没有想到,张三这小子竟然比他们还要流氓。
竟然想弄一个税务统计。
如果能成功的话,这真的很逆天啊!
但就他们这些大富商而言,内心是很纠结的,维持现状,保持大面积的灰色地带,平时是能够逃税。
可逃税就代表着他们将受制于官吏。
上供的钱也少不了。
而依托书铺计税的话,就是正当买卖,是多少交多少,一文也别想少,这样就不会受制于人。
怎么去权衡。
出得书铺,他们三人一合计。
还是看看再说。
他们认为官府是绝对不会允许张斐这么干的。
这样搞的话,还怎么剥削百姓啊!
这简直是与整个统治阶级为敌啊!
不过张斐也绝不是开玩笑的,他是真的决定这么干,这样才能够赚非常非常多的钱,在这年头,光凭打官司那是赚不了几个钱的。
对于张斐而言,任何一个小官司,都是拿命在拼,何不拼一把大的。
送走马天豪他们三个大富豪后,张斐便马上召开他入驻书铺来的一次会议。
大堂内。
看着两边坐着的十余个茶食人、珥笔之人,张斐是眉头紧锁,偏头向范理道:“就这么点人吗?”
范理忙道:“这可不少了,咱书铺也就比李行首书铺的人少一些。”
“但这远远不够。”
张斐道:“你今年的任务,就是从官衙里面多招一些吏出来。”
范理问道:“这好吗?”
“有什么不好!”
张斐道:“当今朝廷冗官这么严重,咱们分担一下,朝廷还会感谢咱们的。”
范理讪讪道:“是冗官,而不是冗吏啊!”
张斐道:“这吏没有了,官就得顶上去,一个道理。”
“......?”
范理无言以对!
这当真是一个道理吗?
张斐又问道:“有问题吗?”
范理问道:“你要招多少个?”
张斐五指一张。
范理轻轻松得一口气:“五个倒是没有问题。”
“五十个。而且我要那种精通税务和计算的刀笔吏。”
“.......?”
范理一脸问号地看着他。
张斐道:“给他们一倍的酬劳,我相信这不是什么难事。”
范理惊讶道:“一倍的酬劳?”
张斐笑道:“如果后年咱们的盈利还不能再翻一番,那我们就是失败的。”
言罢,他便站起身来,仿佛当范理已经答应了。
他围绕着那些珥笔之人转悠着。
那些珥笔之人个个显得非常紧张,如今这一行,谁不怕这珥笔张三啊!
啪!
张斐突然拍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后背,“给我挺直。”
那中年男人下意识的挺直腰板。
其余人也纷纷挺直。
看到这一幕,一旁坐着的许芷倩差点笑出声来,心想,看不出这人还挺有威慑的。
张斐张口道:“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不熟悉我的人,可以去开封府问问,那里的衙差,比我爹娘都要了解我,我就是化成灰,他们也都会认识的。”
在场的人无不在憋笑。
但无人质疑这一番话,今年张三绝对是开封府热度榜第一人。
张斐又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能够成功吗?”
此话一出,众珥笔眼中一亮,仿佛看到了武功秘籍一般,纷纷带着一丝期许地看着张斐。
过得片刻,张斐才缓缓道:“因为我坚信律法,我相信在律法的两头,大家是平等的,我不介意你们与那些刀笔吏、衙差搞好关系,但是我也不希望见到你们再对他们卑躬屈膝,朝廷是有规章制度的,如果他们不按章程办事,那咱们就告他。”
“这不好吧!”
坐在最前面的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说道。
此人名叫徐光复,乃是这里资历最老的茶食人。
张斐走了过去,弯下身来,气势逼人地问道:“徐老觉得这有何不好?”
“他们是官,咱们是民,民不与官斗,这么做的话,迟早会把人都给得罪了。”徐光复忧心忡忡道。
张斐笑道:“谁说要跟他们斗了,逢年过节,给他们送些礼物,这没有问题,但是我们不能由他们来主导我们的生意。
若是打个官司,还得先贿赂他们这些吏,这买卖是永远做不大的。
你们一定要记住一点,我们是法律的战士,规矩就是我们生存之道,如果规矩坏了,那就没得玩了。故此我们要比任何人都遵守法律。人情世故固然不能少,但是生存之道,我也要做到寸步不让,如此我们才能够做大做强。”
众人一听,也都觉得不无道理。
贪官污吏,需要你们珥笔之人吗?
不需要。
谁给的钱多,就怎么判,就是这么简单。
为什么现在的珥笔之人,赚不到太多钱,原因很简单,就是他们能够起到的作用极其有限。
如果不讲律法,那他们珥笔之人就死翘翘。
“只要不违法,不违规,出了事,我会为你们担着的。”
这一句话给在坐的珥笔之人吃下一颗定心丸。
徐光复也不做声了。
张斐又继续言道:“明年开始,我们书铺将会开展一门全新的买卖,就是帮人计算税务。”
接着,他又将其中原因和道理告知他们。
“不可!”
徐光复急得站起身来,向那范理道:“员外,此举万万不可啊!”
张斐问道:“有何不可?”
徐光复道:“你知道这么做,会得罪多少人吗?”
张斐道:“我只知道捍卫律法的不应该害怕违法者,你可见过日月颠倒?”
徐光复冷冷一笑:“我不否认,你的能力在我们所有人之上,但是你也不能否认,你能够有今日,全凭着许事寺,若无许事寺保护着你,只怕你早就被关入大牢。”
许芷倩立刻起身道:“什么保护,麻烦徐老说清楚一点,我爹爹只是公事公断,并无徇私枉法之举。”
张斐抬抬手,让那女人稍安勿躁,又向徐光复道:“你说得很对,我无法否认,而且现在我还得到王大学士青睐,是更胜往昔。”
徐光复笑道:“可见你靠得不是律法,而是关系,你又凭什么那么说。”
“肤浅!”
张斐呵呵一笑,“你为什么不想想,我凭什么获得他们的庇佑,而你又不能获得?难道是凭长相?
正如许娘子所言,他们捍卫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做法,如果我也跟你一样,卑躬屈膝,阿谀奉承,他们决计不会再支持我。”
“你...。”
徐光复岂是张斐的对手,他又看向范理道:“员外,这么干的话,你的书铺必将毁于一旦。”
范理很是纠结。
一方面,他对此也很担忧,这摆明就是要跟官员们对着干,但另一方面,他也受够了窝囊气,也想着扬眉吐气。
自张斐加入他们书铺,且打赢曹栋栋的官司后,别人见到他,都得带有三分尊敬。
有道是,由奢入俭难。
他不愿意再回去了,抬头看向徐光复,“我赞成三郎的想法。”
“好吧!”
徐光复向范理拱手一礼,然后道:“老拙胆小,不敢陪着各位一块赚大钱,还请各位见谅。”
言罢,就朝着门外走去。
站在中间的张斐忙不迭的侧过去。
又有四个年长的茶食人起身拱手一礼,随徐光复而去。
他们这些茶食人与官府有着很密切的关系,他们不愿也不敢与那些官吏作对。
张斐对此丝毫不在意,反而笑道:“要走的赶紧,可别耽误我们赚大钱。”
剩下的都是一些年轻的珥笔之人,他们的想法与徐光复他们不一样。
这年头,最可怕的莫过于---穷。
那贪污受贿都有人干,这合法的事还怕甚么。
“很好!”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方才马员外他们送来几笔买卖,大概价值一千贯左右,按理来说,这应该都是属于我的,但是为了很快让你们适应我们的新规矩,故此我会将这几笔买卖算作书铺的,按照规矩,我将拿七成走,剩余三成算作书铺的。”
众人听着眼中一亮,三成也有三百贯啊!
这汤够鲜美。
张斐又道:“我这人讲究能者多得,干得多少,拿多少,我会将剩余的工作,分配给你们,另外,如果你们出色,能够为书铺招来更多的买卖,你们也可以以合伙人的身份加入书铺,成为东家之一。”
“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张斐笑道:“我就是这么加入书铺得,我行,你们当然也行啊!范员外,你说是吗?”
范理点点头道:“不错。”
他还真想多来几个合伙人,因为他现在越发觉得,自己一个人完全就被张斐踩在脚下。
那些珥笔之人是兴奋不已。
这古代从不讲究能力居之,干得再好,最多也就是管家,主仆关系是改变不了的,张斐此举无疑打破了这个惯例。
你有能耐,你也可以当主人。
张斐又道:“如果你们想留下的话,就签一份新得契约,里面详细说明,今后的酬劳会怎么算,以及如何成为合伙人的规矩。”
李四立刻上前,将早就拟写好的契约发给他们。
许芷倩悄悄上前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
张斐岂不知她指得是免费为百姓打官司的事,这也是她加入书铺的唯一原因,低声道:“先看看他们能力,才能够做人事安排啊!你连这个都不懂。”
许芷倩雪白的双颊透出一丝红晕来,“我又没有做过买卖,哪里想得这么细致。”说着,她又问道:“你又如何懂得这些?”
张斐笑道:“你忘记,我家里以前就是做买卖的。”
“张三!张三!”
“三哥......!”
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叫喊声。
许芷倩道:“好像是曹衙内他们。”
张斐笑道:“如果他没有带我的酬劳来,那他们就完了。”
第八十八章 大龄单身狗
因为当时张斐一心忙着对付王文善,且当时是曹栋栋、马小义救了他半条命,故此他也并未跟曹栋栋谈及酬劳问题,但是他认为,好歹也是衙内,应该不会亏待他。
正是因为这种不知,才令人感到期待。
“张三,本衙内来了,快些出来!”
“三哥,你在么?”
“来了!来了!”
还未进门就听到曹栋栋和马小义在门铺里面鬼哭狼嚎,又是拍桌子,又是捶门,惹得张斐不禁都加快了步子。
可一进门,张斐顿时就愣住了。
什么鬼?就...就一个小礼盒?
方才马天豪他们来,可都是大木箱子往里面抬,那是何等壮观啊!
“张三!”
曹栋栋见到张斐,却是极为兴奋,冲至身前,一手搭在张斐肩膀上,“这回可真是多亏有你,还得本衙内一个清白,本衙内没有信错人啊!哈哈!”
“等等会。”
张斐撩开曹栋栋的手,“让我静一静,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好像衙内还没有支付我的酬劳。”
马小义跳上前来,嘻嘻笑道:“三哥,我们可也救命了你一命,刚好抵过啊!”
曹栋栋直点头:“就是,就是,我们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还好意思问咱要钱。”
跟我玩这一套?张斐道:“但我可是帮了衙内两个忙,第一,打赢官司,第二,避免衙内受到太后的责罚。”
曹栋栋诧异道:“你怎知我没有受到责罚?”
张斐笑道:“要是衙内受到责罚,还能在此活蹦乱跳么?”
“那倒也是!”
曹栋栋嘿嘿笑道:“你知道么,我姑奶奶就只是叮嘱我以后万事小心,还夸我谨守底线,未有丢咱曹家的脸。”
说到后面,这厮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原来这官司打完之后,那曹太后都觉得有些内疚,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有相信自己的侄孙,相信外人。
更别说责罚,还夸了他几句,拿了许多好点心给他吃,可是把曹栋栋给乐坏了。
生平头一遭被姑奶奶这么夸。
张斐道:“故此你就这么感谢我?”
曹栋栋一摆头,只见脸上血肉模糊涛子上前来,将手中的小木盒打开。
“金子?”
张斐顿时眼前一亮。
话说他来北宋这么久,还是头回见到金子,与马天豪他们的交易,都是铜钱交易。
曹栋栋笑道:“你如此帮我,本衙内又怎会亏待你,这里可是一百两金子,够了么?”
曹家是真的很有钱。
毕竟那曹彬是建国功勋,且被封王。
不过这套路有些旧,就不能增添一些新花样么?张斐眼眸一转,忙道:“衙内破费了不是么,其实我一直以来视金钱如粪土,此非我所爱,亦非我所需啊!”
正认真听着的涛子,忽觉两手一轻,看去,但见盒子已经到了张斐的手上。
曹栋栋问道:“那不知你爱啥,需啥?”
张斐搂着一百两金子,仰天长叹,“我想有个家。”
曹栋栋可也不傻,“这汴京的房子可是很贵的,那我可送不起。”
张斐咳得一声:“家指得可不是屋子。”
“那指的是啥?”
“人啊!”
“你是让我帮你去寻你爹娘么?”曹栋栋问道。
“......?”
张斐看着那曹栋栋那同情的眼神,都快哭了,哽咽道:“爹娘我一直都有在找,就不劳烦衙内操心了,只不过我爹娘也一直盼我有个家。”
“女人!”
马小义突然道:“三哥说得可是女人?”
张斐当即对着马小义竖起两根大拇指,眼泪都快出来了,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马也。
他就纳闷了,北宋送女人很正常的,为啥就从来没有人送他。
就知道送钱。
俗!
俗不可耐啊!
曹栋栋好奇地打量着张斐,“张三,你这么大年纪,还未娶妻生子?”
拜托!我也才是二十四,好像在这里算是大龄青年了。张斐羞涩地点点头。
曹栋栋又问道:“那你逛过窑子么?”
这么直接吗?张斐红着脸摇摇头。
曹栋栋震惊道:“那你岂不是......。”
张斐直点头。
曹栋栋万分好奇道:“你咋忍住的?”
张斐道:“快要忍不住了。”
“哎呦!”
曹栋栋一拍大腿,“你早说呀,我送你一个妾侍便是。”
“妾...妾侍?”
“嗯。”
曹栋栋直点头道:“我有好些个妾侍,送你一个也不打紧的。”
北宋这年头,别说送妾侍,相互交换的都有,这方面那是非常混乱。
可张斐受不了,心想,你玩厌了,就送给我,那我成什么了,我也没这癖好啊!
曹栋栋瞅着张斐不做声,“一个不够么?”
“够...不...不是够不够的问题,那是另外回事,只不过......!”张斐强颜欢笑道:“只不过我怎能夺衙内所爱。”
马小义突然道:“哥哥,你莫不是忘记了,咱们今儿来,不是打算请三哥去白矾楼喝酒么,正好再过一日那白矾楼就会举行一场扑卖大会,其中就有好些个良家女子,你何不买一个送于三哥。”
你个小机灵鬼。张斐发觉马小义越来越可爱了,太懂人心思了。
曹栋栋豪爽道:“如此也行,你看如何?”
他现在真的很想跟张斐交好,将来就可以愉快地做坏事了。
张斐犹犹豫豫,“我长得这么帅,竟然要靠买女子来组成家庭,这......!”
曹栋栋不耐烦道:“送你又不要,买又不愿意,那你要咋整,总不能去抢吧。我倒也想.....。”
“咳咳,我的意思是,这买良家女子违不违法?”
“若是违法,白矾楼还敢那么做么?有些女子是自愿被卖,也有些是因为违法被贬为奴婢的,都还是属公家的,公家能违法么。”
“有道理!”张斐直点头,“那就这么定了。”
“什么违法不违法?”
只见许芷倩突然走了出来。
“没什么!”
张斐一手搭在曹栋栋的肩膀上,另一手搭在马小义的肩膀上,“方才衙内向我咨询一些有关律法方面的事宜。”
许芷倩斜目瞥向曹栋栋,“衙内,这番算是你走运,你若不知悔改,下回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我.....!”
曹栋栋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张斐给勒了回去,“许娘子放心,我会看着他们的。”
许芷倩狐疑审视了张斐一眼,“我先回去了。”
“许娘子慢走。”
许芷倩一走,张斐便是松开曹栋栋和马小义,轻轻松得一口气。
“咳咳咳,张三,你快要勒死我了。”
“抱歉!抱歉!一时激动,用力过度。”
曹栋栋直起身来,向张斐道:“你为何怕那许娘子,莫不是你们两个......!”
张斐忙道:“别瞎想,我可还想多活几年,我只是怕那女人回去告知恩公。”
曹栋栋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这事他也经常干,又道:“不瞒你说,这许娘子长得虽然漂亮,可是性子烈得很,我平时可都不敢惹她,目前看来,咱汴京也未有男子能降得住她。”
马小义突然道:“我就觉得许娘子挺好的,不但生得俊俏,身段好,且为人仗义,乐善好施,乃女中豪侠,可惜她瞧不上我。”
“嗯?”
张斐、曹栋栋皆是一脸怪异地看着马小义。
.....
这边张斐满脑子想着去寻欢作乐,而那边许遵真是为张斐操碎了心。
他万万没有想到,张斐竟然会拒绝当官。
如果只是拒绝他,那倒也罢了,关键这是皇帝在后面授意的呀!
“什么?”
神宗赵顼震惊地看着许遵,“你说张三拒绝入仕?”
许遵点点头。
“这是为何?”赵顼万分好奇道。
天下人谁不想当官啊!
关键张斐又不是那种好居山野的雅士,他是宁可待在书铺,也不愿意当官,这太伤人自尊了。
许遵讪讪道:“张三是说,他即便入仕为官,也难以有所作为。”
赵顼激动道:“他凭什么这么说?他若有本事,又岂会没有作为,难道他认为朕是那种不识人才的昏君吗?”
“他绝无此意。”许遵赶忙解释道:“只不过...只不过...。”
赵顼急道:“只不过甚么?”
许遵道:“只不过他认为官场中规矩繁多,做任何一件事,都得受到各方掣肘,故而觉得自己难以有所作为。”
砰!
话音刚落,赵顼就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看看,你看看,这冗官都已经严重到被珥笔之人嫌弃,这若不改,国家焉能兴盛。”
“陛下圣明。”
除了这句话,许遵也不知该说什么。
赵顼瞧了眼许遵,仍不死心道:“不知卿可有办法,让他入朝为官?”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张斐越抗拒,他就越兴奋,就越想要。
许遵道:“老臣暂时也没有办法,不过我看那小子也并非是完全拒绝,不如等等看。”
赵顼沉眉不语。
他等不起啊!
马上就要变法了,正是用人之际啊!
第八十九章 是非之地
这张斐新官上任,三把火扔出去之后,肯定也要提拔一些人上来,用人之道,无外乎,恩威并施,肯定要组建一个以自己为核心的团队。
不过他比较信仰能者居之,故此他只是将那些拟定契约的工作,交给那些珥笔之人,先看看他们的能力,然后再做一番人事安排。
而他自己呢,则是进入年假状态。
......
“吹...吹个大气球...吹个大气球,啷个哩个啷...。”
但见弥漫热气的浴房内,洋溢着充满骚气的歌声,一支大长腿,从浴桶中伸出,性感的腿毛是若隐若现.....。
今儿...今儿张斐就要跟着曹栋栋他们去白矾楼,据说那是东京最高档的摸摸唱,这还不止,曹栋栋还承诺要赠予他一女子。
年轻人吗。
精力旺盛,张斐以前也经常陪客户,或者陪老板去夜场嗨皮。
反倒是来到北宋之后,至今都还没有去过任何一个娱乐场所,要知道北宋的娱乐行业可是非常发达的。
他一直都想去,这可是单身狗唯一的福利,肆意放纵,不像那些有妇之夫,偷偷摸摸,打个电话,先跑厕所,就为那几秒欢娱。
只不过许遵实在是太令人尊敬了,住在许家,他是真不好意思去。
他急着搬走,也是因为他需要更加自由的夜生活。
今晚他就做好一切准备。
一切!
泡完香喷喷的热水澡之后,张斐又换上一套崭新的玉白色长袍,扎上头巾。
“李四,咋样?”
张斐站在李四面前,舞弄着骚姿。
李四憨厚地点点头道:“三哥,你穿着这衣服,可是真俊。”
“你这人就一个缺点,老爱说大实话!”张斐得意地嘿嘿直笑。
“咦?你这是准备上哪?”
正说着,那许芷倩突然入得大厅。
张斐受得一惊,“许娘子,你进来也不敲门么?”
许芷倩稍显尴尬,“我看那后门又没有关,你家又没有门童,我就直接进来了。”
对!门童!丫鬟!待会看能不能忽悠小马送我几个丫鬟门童什么的。张斐暗自思索着。
许芷倩见张斐眼珠乱转,又问道:“你们这是准备上哪?”
张斐哦了一声:“那个,衙内不是为了感谢我帮他打赢官司么,今儿晚上请我去白矾楼吃顿好的。”
“白矾楼?”
许芷倩不禁打量了下张斐的穿扮。
“帅不帅?”
张斐挑了挑眉。
许芷倩白了他一眼,又是叮嘱道:“那里可是是非之地,尤其是晚上,你跟着衙内他们去,可莫要惹出麻烦来。”
张斐笑意一敛,“我今晚不想去了。”
许芷倩问道:“为什么?”
张斐没好气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敢去么。”
许芷倩噗嗤一笑:“不去也好。”
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外有人喊道:“张三,你好了没?”
是曹栋栋的声音。
张斐忙应得一声:“来了!来了!”说着,他又向许芷倩道:“许娘子,我有事走先,你多坐一会儿也行。告辞!李四,垢!”
主仆二人屁颠屁颠地往门口走去。
许芷倩瞅着张斐急匆匆的背影,滑稽至极,也是忍俊不禁。
.....
来到门外,张斐突然哆嗦了一下,为了展现身材,他里面没有穿多少,怕显得臃肿,就是裹了见厚厚的斗篷。
麻溜地上得马车,只见除曹栋栋和马小义外,还有一个可以威胁到他颜值的俊美公子,不禁问道:“这位是?”
曹栋栋忙道:“这是我兄弟,符世春,你叫他春哥便是。”
“春哥?”
张斐猛地吸一口冷气。
符世春好奇道:“你为何这般表情?”
“啊?不,原来是符公子,失敬,失敬。”
张斐赶紧拱拱手,心想,春哥这大名,可不能随便叫啊!
这符家曾是大宋第一外戚家族,他的曾曾祖父符彦卿人称周朝独孤信,因为他的三个女儿皆是皇后,分别是周世宗的宣懿皇后、宣慈皇后及宋太宗懿德皇后。
当时显赫一时,不过后世子孙不争气,如今正在走下坡路,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倒也无人小觑。
一般外戚大家族,都有一个特地,就是女的漂亮,男的帅。
符世春笑吟吟道:“那日你为衙内辩护时,我与小马也去了,可真是精彩,在下深感佩服。”
“哪里!哪里!”
张斐忙拱拱手,屁股挤开马小义,堪堪坐下,一辆马车四个人,确实显得有些拥挤。
“不该就是这天太冷了。”
张斐搓着手道。
马小义立刻道:“三哥,你有所不知,这天不冷,咱都不上白矾楼,咱们都去飘香楼。”
张斐哦了一声:“有何讲究吗?”
“这讲究可大了。”马小义介绍道:“白矾楼可是咱东京第一酒楼,天气好的时候,那些士大夫都上白矾楼吃饭喝酒,咱们这些晚辈玩得可也不尽兴,不过这大冬天,那些士大夫们可就不会上白矾楼,多半都是年轻人去。”
“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多讲究。”张斐一乐,“那咱们今日还算是去对了地方。”
“那是的。”
符世春道:“我听说今晚有一个寡妇生得十分俊俏,引得不少人去。”
张斐皱眉道:“又是寡妇?”
“又?”
曹栋栋、马小义、符世春三人异口同声道。
“是呀!我怎么说‘又’?”张斐挠挠头,很是不解。
曹栋栋眼眸一转,“张三,你是不是不喜欢寡妇?”
张斐道:“你喜欢?”
曹栋栋直点头。
张斐道:“谈不上喜欢,但也不在意。”
曹栋栋道:“若是本衙内看上了,那......!”
不等张斐开口,马小义就道:“哥哥,做人可得讲义气,说好今儿要帮三哥寻得一个妾侍,可不能不算话。”
曹栋栋郁闷道:“我也没说不找,只不过......。”
马小义再度打断他的话,“你那么多妾侍,三哥一个都没有,你还要跟三哥争。”
“我就说说。”
曹栋栋道:“不争便不争。”
他是真的很想与张斐交好,他身边就缺这么一个人了。
符世春笑道:“衙内,小马,你们先别忙着争,今晚可是有是不少人,咱们也不一定拿得下。”
曹栋栋皱眉道:“谁争得过本衙内。”
符世春道:“听闻今晚韩盼他们也去。”
曹栋栋哼道:“怕他不成。”
张斐问道:“这韩盼是谁?”
符世春道:“他便是三朝元老韩相公的孙子。”
这三朝元老,那不用说也知道是韩琦。
韩琦目前已经辞官在家养老,但他跟王安石、司马光他们不是一个路线,如王安石、司马光他们都是一个妻子,而且生活过得是非常简朴,房子都买不起,但是韩琦可是养了不少妓妾,很懂得享受生活,也很有钱。
王安石、司马光是属于异类,如果思想没有达到一定的境界,就根本做不到。
韩琦才是属于士大夫主流。
张斐又想起许芷倩的话,道:“这会不会惹麻烦?”
曹栋栋激动道:“有本衙内在,你怕甚么?”
马小义道:“就是,就是,那韩盼乃是哥哥的老对手,咱们可不能认怂。”
曹栋栋道:“小马说得对,今儿我非得跟韩盼争个高下,你放心,我一定帮你买到那寡妇。”
“.....。”
张斐一脸懵逼,我也没说要那寡妇啊!
少女她不香么。
头疼!
殊不知他们曹家与韩家有那么一段恩怨,当时宋英宗即位时,据说身体不好,曹太后垂帘听政,再加上当时许多朝臣不喜英宗,于是从中挑拨,母子离心,曹太后似有废帝之心,导致后来宋英宗痊愈之后,曹太后就不太想还政皇帝。
韩琦就屡屡上奏,并且以辞官要挟,最终还是迫使曹太后将政权还给英宗。
当然,这与曹栋栋和韩盼倒是没有直接的关系,二人就纯属互看不顺眼。
“吁...!”
马车突然止住不前。
曹栋栋问道:“到了没?”
马夫答道:“回衙内的话,已经到了白矾楼门前,但是对面有辆马车挡住了去路。”
“是谁瞎了狗眼。”
曹栋栋掀开门帘来,正巧对面那辆豪华马车也掀开门帘,只见对面坐着一个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公子哥。
“韩盼!”
曹栋栋眉头一皱。
“他就是韩盼?”张斐道。
马小义点点头。
“他若不让,咱就不让。”
曹栋栋吩咐了马夫一句,便跳下马车。
那边韩盼也下得马车,先是向马夫点了下头,那马夫立刻驱车让开,韩盼又冲着曹栋栋笑道:“今儿衙内莫不也是冲着那位寡妇来的?”
曹栋栋挑衅地问道:“你也是么?”
韩盼笑道:“若是平时,我倒是会让于衙内。”
说话时,他瞟了眼正在让路的马车,旋即又道:“不过这回我是打算买下这寡妇,送于我爷爷做妾侍。”
刚刚下得马车的张斐,听到这话,差点没跌倒,这孙子哪有,我特么要批一打来,儒家顶呱呱。
可转念一想,这特么真是孝顺吗?
韩琦都那把年纪了,你怕不是想要早点继承家产吧?
曹栋栋哼道:“你想要就直说,何必拿韩相公出来。”
韩盼笑道:“信与不信由你,不过今晚我可不会让你。”
曹栋栋哼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韩盼微微一笑,突然看向张斐,眉头一皱,走上前去,“你是?”
张斐忙拱手道:“在下张斐。”
韩盼哦了一声:“珥笔张三?”
TMD,老子回去就把书铺的名字改成律师事务所,不然的话,天天被骂还得应着,真是气死我了。张斐点点头。
韩盼笑道:“这回幸亏有你,否则的话,衙内可就落得奸污人妻的罪名。”
说到后面,他语气中夹带着一丝遗憾。
这时,一人走了过来,“呵呵...听闻登州张三,有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本事,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符世春小声跟张斐道:“此人名叫富直爽,乃是富相公的孙子。”
曹栋栋怒道:“富直爽,你此话何意?”
富直爽笑道:“京城那么多衙内,为什么林教头偏偏选择你,难道衙内不应该好好反省一下么。”
曹栋栋道:“那是正巧本衙内与他玩得好。”
富直爽呵呵道:“你与他玩得好,故此他要设计害你,哈哈,这理由可真是令人不服不行啊!”
韩盼亦是笑而不语。
马小义站出来,帮腔道:“你们以为自己又是啥好鸟,那只不过是你们花了钱罢了。”
韩盼突然看向张斐,“张三,你身为珥笔,能否告诉我,他这算不算是诬蔑罪?”
张斐道:“如果韩公子有意想我咨询的话,我是一炷香十贯钱。”
“你这小小珥笔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富直爽皱眉道。
韩盼拦住他,又向仆人挥了下手。
那仆人立刻拿出一锭银子递给张斐。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这个朋友我交了!张斐当即收下,然后道:“抱歉,我朝唯有一条诬蔑罪,就是那指斥乘舆,大不恭之罪,韩公子当真要告小马大不恭之罪吗?”
指斥乘舆就是比喻表面上骂君王的车子,实际上骂是君王。
而大不恭就是大不敬,只不过避讳赵匡胤祖父赵敬。
符世春故作惊吓道:“张三,这大不恭之罪,不是特指对官家不恭么?”
马小义吸得一口冷气,表情十分到位。
曹栋栋也反应过来,赶紧抱拳道:“真不愧是我韩兄,比之韩相公,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韩盼脸唰的一下,变得苍白,“你们莫要血口喷人,我哪有此意。”
富直爽也吓到了,这帽子扣的,“韩兄,莫要与此等卑贱之人争辩,我们走。”
赶紧将韩盼拉走。
这话越说越恐怖了。
“嘿嘿!”
曹栋栋很是兴奋地向张斐道:“张三,可真有你的,三言两语,便是吓走了他们。”
马小义道:“还赚得一锭银子。”
张斐叹道:“爽是爽了,但是今晚想要抱得美人归可就难了。”
“衙内!小马!符兄!你们来啦。”
但见一个二十岁出头,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大郎!”
马小义叫得一声,又向张斐介绍道:“三哥,这位便是那樊员外的独生子,樊正。也是我家兄弟。”
第九十章 白矾楼(求追读)
“原来是樊公子,失敬,失敬。”
张斐拱拱手。
若是马小义不说,他还真是没看出来,那樊颙生得胖乎乎的,逢人便是三分笑,看上去更是人畜无害。
反倒是这年轻的樊正显得沉稳老练,不苟言笑。
樊正拱手道:“不敢,不敢,小弟乃商人之后,又怎敢以公子自居,张三哥叫我大郎便是。”
马小义道:“三哥,我这兄弟爱较真,你就叫他大郎或者樊大!”
张斐笑着点点头,“随便一点也好,不用那么见外。”
樊正又道:“张三哥的大名如雷贯耳,家父也常提及,愿今后小弟能够常向张三哥学习。”
“哎呀!”
曹栋栋双臂抱胸,轻轻蹦跶着,“我说樊大,你们说完了没,本衙内站在这里快要冷死了。”
樊正忙道:“各位贵客里面请,里面请。”
入得白矾楼的大门,举目望去,原来这白矾楼是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所组成的,三层高,飞桥栏槛,明暗相通,高低起伏,檐角交错,真是富丽堂皇。
饶是张斐也不由得被这设计给惊呆了,真不亏是东京第一酒楼!
其实严格意义来说,白矾楼已经不是酒楼,而是一个综合体,里面还举办很多活动,比说扑卖大会,又批发许多货物,如酒、盐、等等。
可以说,单单这一座白矾楼,便可令北宋在商业上,傲视其余的封建王朝。
通常在封建王朝,建筑上就有着很多的硬性规格,其余朝代任何私人都不敢将酒楼建成这种规模,况且这可是在京师。
曹栋栋他们这些常客,哪用樊正带,直奔东楼。
张斐第一回来,自不便跟他们一样,还是得懂点礼数,跟着樊正慢慢往里面行去,但眼珠子却是到处乱瞟,时不时看到一个小姐姐低面而过,这心中都要荡漾一下。
而一旁的李四,虽早已不是初哥,但他却也从未来过这种场合,又想看,但又害羞,每每偷瞄一个小姐姐,脸都红得跟个猴子屁股似的。
好在张斐自己都看不过来,根本无暇顾及他,不然非得笑他一番。
“张三哥!张三哥!”
“啊?”
张斐猛地回过神来,看着樊正,“你说甚么?”
樊正问道:“不知张三哥有何指教?”
他以为张斐在欣赏这白矾楼,故有此一问。
可张斐却是在看小姐姐。
“很好!很好!”张斐敷衍地点点头。
樊正却道:“张三哥在马家稍给点拨,马家立刻一飞冲天,但愿张三哥也能给小弟一些启示。”
张斐定了定心神,笑道:“令尊真是非常了不起,将这白矾楼带入一个新得高度,如果真要说些什么.......。”
樊正忙道:“小弟洗耳恭听。”
张斐道:“就是文化。”
“文化?”
“不错!”
张斐道:“如今白矾楼已经不是一家简简单单的酒楼,今日我作为客人来此,虽然被这里面的一切所震惊,但是你要问我具体的印象是什么,除了富丽堂皇之外,我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但若想一直传承下去,经久不衰,我觉得还是要有自己的文化,如处事态度,服务态度。
比如说,尊重客户是白矾楼的一大特色,那么在白矾楼举办买扑大会,也应该体现这一特色。
所以,如何将这些复杂的买卖杂糅在一起,形成白矾楼的特色,也许这就是大郎需要去考虑的。”
这一番话下来,樊正顿时陷入沉思之中,过得半响,他突然抬起头来,老成的脸上显得尤为激动,“多谢张三哥指点,小弟受益匪浅...张...张三哥?”
说着说着,他见张斐根本没有在听,而是盯着不远处,他顺着张斐的目光看去,只见曹栋栋他们已经在大堂寻得一张桌子坐下,旁边还或坐或站着好些个歌妓,顿时明白过来,忙道:“张三哥,请。”
“啊?哦,请!请!”
来到边上,就听到曹栋栋在吹牛逼。
“小小教头也想威胁本衙内,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本衙内光明正大,可不会跟某些人一样,使那些卑鄙伎俩,有本事,咱堂上一辩。”
这是那场官司之后,曹栋栋第一回出现在白矾楼,顿时闪亮全场。
“妾身还真未想到衙内会与那林教头对簿公堂,光凭这份胆色,我们姐妹们敬衙内一杯。”
几个歌妓举杯向曹栋栋。
“好好好!”
曹栋栋忙不迭地举杯相迎。
“三哥,你来啦!”
马小义瞅见张斐来了,忙挪了下屁股,“三哥,坐这边。”
小马今儿怎么这么不懂事,来这里,我坐你边上作甚。正准备往女人堆坐的张斐,顿时就抑郁了。
可不等张斐坐下,曹栋栋起身,一手搭在肩膀上,向那几个歌妓道:“各位妹妹,这位便是帮我打官司的张三郎。”
“有礼!有礼!”
张斐按捺住内心的骚动,冲着那几位歌妓拱拱手,目光上下扫动着,虽都不及许芷倩,但架不住腹中浴火,看着也是得劲啊。
“原来阁下便是那大名鼎鼎的珥笔张三郎啊!失敬,失敬。”
“哪里!哪里!”
张斐笑吟吟道:“今后各位小姐若有纠纷,可以上范家书铺找我,我给各位小姐打个七折。”
“但愿我们永远不要去找三郎。”一个年纪稍长,大约在二十岁左右的歌妓笑吟吟道。
张斐愣了下,讪讪道:“那倒也是。”
其余歌妓皆是咯咯直笑。
坐下之后,曹栋栋又开始了吹牛逼,渐渐地,邻桌一些公子哥也带着那桌的歌妓为了过来。
人虽是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浓。
但是......!
张斐的兴致却越来越低。
这东楼的大堂非常大,而里面摆放的不是一张张小圆桌,清一色的大长桌,桌上有酒,有菜,同时也有笔墨纸砚,琴箫等乐器。
骚动的张斐,哪里有心思挺曹栋栋吹牛逼,他一直偷摸摸地暗中观察,看看这年代的摸摸唱是怎么进行的,可是他却发现每桌都止乎于礼,要么是在聊天,要是在写词作对,不像后世的夜场,荷尔蒙爆棚,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咸猪手的黑影在墙上飞舞。
就连曹栋栋他们都规规矩矩,连搂都不搂一下。
渐渐地,客人也多了起来,曹栋栋吹得也差不多了,又见张斐一个人闷闷坐在那里,便是使退那些歌妓,然后向张斐道:“张三,你怎不做声,你不是挺能说得么?”
“他们怎么都在吟诗弹琴?”张斐不禁问道。
符世春道:“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
张斐没好气道:“什么正常,我看正经还差不多。”
一听正经,马小义立刻反应过来,“三哥莫不是喜欢飘香楼。”
张斐问道:“飘香楼与白矾楼有区别吗?”
马小义道:“那里有许多娼妓。”
原来这歌妓和娼妓,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歌妓要更偏向于艺人,而且比那些艺人还要更卖艺不卖身,她们都是以词曲来获得客人的欢心,而不是身体。
因为她们服务的阶层比较高,那些士大夫,什么绝色没有见过,家里是妻妾成群,晚上都忙不过来,那用得着来这里做伏地挺身,他们更多是追求灵魂上的交流,在这个基础上,他们才有可能去追求物理上的交流。
而诗词歌赋是他们所爱。
为什么柳三变能够在青楼混得开,可不是因为他长得帅,而是他的词深受广大欢迎,那些歌妓自然是百般讨好他。
好不夸张地说,一首好词,便能让一个歌妓一炮而红。
张斐一拍大腿,“谁特么让来白矾楼的?”
曹栋栋立刻指着马小义道:“小马。”
马小义郁闷道:“我以为三哥是读书人,可能更喜欢这里。”
张斐当即怒喷道:“老子一个珥笔...之人,读个屁的书啊!草!”
“......!”
马小义一脸委屈,原来三哥走得是低俗路线啊!
符世春瞅着张斐一脸急色,纳闷道:“张三,我听衙内说,你还未经人事?”
张斐没好气道:“我就是打算来经一经人事的呀!这里怎经?吟词观峰,作对入洞,可不是我的强项。”
曹栋栋赶忙安慰道:“行行行,待会扑卖后,咱们就去飘香楼。”
张斐郁闷道:“那都得什么时候了,人家都玩累了,哪里还有什么兴致,这事就是要赶早,明儿再去吧。”
符世春纳闷道:“张三,你真得未经人事吗?”
“呃...这么干坐着也不是个办法,那扑卖啥时候开始?”
“至少得一个时辰,如今天可都还未黑啊!”
“咱也不能干坐着啊!”
“你想玩啥?”曹栋栋问道。
“骰子吧!”
张斐若有所思道:“喝嗨了,可能情况会有所改善。”
第九十一章 扑卖大会(求追读)
樊楼!中楼!
“正儿,此事你怎办得恁地随意,那张三来了,你应该立刻来告知我。”
樊颙一边快速下得楼梯,一边朝着儿子樊正训斥道。
樊正忙道:“孩儿也是方才才知道的,而且我看张三哥为人挺随和的,爹爹为何这般紧张。”
“随和?”
樊颙哼道:“他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那陈懋迁够狠了吧,京城百姓谁不怕他,可就他陈懋迁,不过是与张三签了一纸租赁契约,当晚都吓得没心情去宠幸他那刚纳的妾侍。”
“这是为何?”
“这还用问么,若契约出得问题,赔多少钱,只怕都是张三说了算,你可记住了,打劫的可也不及他万一。”
“......?”
在樊颙眼里,张三俨然已经成为东京第一流氓。
下得楼来,刚刚来到东楼门前,就听到里面有人喊道:“十个一,呐呐呐,一喊了,可是不准变了。”
“十一个三。”
“开!”
......
樊颙好奇道:“他们在干什么?”
樊正摇摇头。
樊颙入得东楼,但见中间那张桌子围满了人,那“活泼”的马小义又站在了凳子上,指着对面的人道:“你们输了,喝!喝!”
樊正皱眉道:“他们在玩什么?”
樊颙倒是无心关注这些,目光一扫,顿时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只见左边一张长桌上,坐在十余个歌妓,但就坐着一个男子,这个男子正是张斐。
真是万花丛中一点绿啊!
旁边虽然还站着个李四,但那厮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似得,也是红啊!
正巧边上一个酒保端着空酒壶走过,樊正立刻叫住那酒保,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那酒保道:“之前那衙内唤小人拿些骰子来,后来那张三又教了他们一种新玩法,可是有趣了,没一会儿,就吸引了不少人来,期间曹衙内又与那韩公子又发生嘴角,如今他们正在斗那骰子,谁输了谁喝酒。”
樊颙问道:“为何张三自己没有玩?”
那酒保忙道:“那张三郎之前也玩了一会儿,后来人多了,他就离开了,小人就提了一坛子酒来,张三就与采诗姐她们坐到一块去了。”
樊正点头道:“你去忙吧。”
“是。”
酒保走后,樊颙呵呵两声:“也对,就他那张嘴,还怕找不到女人说话么。走吧!咱们也去学学。”
樊正讪讪一笑,跟了过去。
这两父子性格不是很像,樊颙比较风趣,樊正就比较无聊。
“樊员外来了!”
见到樊颙来了,张斐立刻起身。
那些歌妓也纷纷起身,或颔首,或欠身。
樊颙笑道:“想不到三郎上我这白矾楼来,也如同上堂一般,都是那般光彩耀人,万众瞩目。”
张斐笑道:“员外,这个比喻我可不喜欢,而且,采诗她们也不过是向我询问有过律法之事。”
方才他教曹栋栋怎么玩这骰子,立刻将整个大堂的人都吸引了过来,他招呼一干歌妓坐下,是手把手的教,但随着韩盼他们的加入,又开始了文武之争。
也可以说是,外戚党VS文臣党。
除了一些老相好之外,大多数歌妓就没了用武之地。
谁特么还谈诗词歌赋。
可以说张斐凭借一己之力,拉低了整个白矾楼的档次。
张斐就悄默默将这些歌妓带到别桌坐下,她们这些歌妓,身在风尘,自有许多纠纷,张斐对症下药,很快就她们热乎起来。
“哦!”
樊颙向其中一女问道:“采诗,你有官司在身吗?”
张斐抢先道:“不是非得有官司,才能向我咨询,我与采诗她们方才谈到她们的契约,我觉得这对她们非常不公平,她们付出甚多,却得到的太少,尤其是缺乏律法的保护。”
那些歌妓们纷纷点头,娇艳的脸蛋上露出一抹委屈,却又是那般迷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樊颙打了个哈哈,又向张斐道:“今儿三郎来,未事先打招呼,怠慢之处,多多包涵。来来来,我带你去我白矾楼转转。”
就这场合,张斐哪里想走,猛地使眼色,你两父子识趣一点,赶紧上茅厕去,别待着这里碍眼。
“三郎眼睛不舒服么?”樊颙关心道。
“噗呲!”
几个歌妓掩唇轻笑。
张斐尴尬地瞧了眼樊颙,念念不舍地站起身来,“那就劳烦员外了。”
樊颙带着张斐随便逛了逛,又到二楼雅座坐下。
“三郎,不瞒你说,我白矾楼与那些歌妓不过是鱼与水,自然而成,我不在乎从她们身上多赚多少,但是你若帮她们拟定契约,那也会为你带来诸多麻烦。”
樊正补充道:“张三哥,这风尘之地,又是是非之地。”
张斐笑道:“是非之地,才是我们珥笔的生存之地,我才不怕麻烦,我就不怕没有麻烦。员外应该知晓,明年我可是要大展拳脚。”
樊颙笑着点点头:“也对,三郎都敢为税担保,还会怕这些。”
张斐道:“我相信在一个合理规矩下,这门生意才会红火,若只凭拳头大,很快就会玩完的,至少也是止步不前。况且,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死,我也是死得其所。”
樊颙哈哈笑道:“好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敬三郎一杯。”
聊得一会儿,忽听楼下有人喊道:“张三,张三,你在楼上么?”
是曹栋栋的声音。
“在!”
张斐赶忙回应一声。
又听得马小义喊道:“三哥,你快些下来,要开始扑卖了。”
樊颙突然问道:“原来三郎也是为那寡妇而来?”
又是寡妇?少女就这么不堪么。张斐纳闷道:“那寡妇什么来头?”
樊颙道:“那寡妇的丈夫本是一个上等农户,在今年年初时,他因在服役期间,不但弄丢了朝廷的一批货物,还将自己的性命给搭了进去,故而其家全部家当被充公,也包括他的这位妻子,我可是见过这寡妇,生得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今儿许多公子哥都是为她而来。”
张斐却是好奇道:“人家连性命都丢了,还得赔偿朝廷?”
樊颙道:“那可是朝廷的货物,这总得要有人负责,把这账目给补上,只能怪他自己不走运啊!”
“也对!”
张斐笑着点点头。
下的楼来,只见马小义站在椅子上,冲着张斐招手道:“三哥,快些过来,快些过来。”
张斐走了过去,瞅着马小义满脸通红,不禁问道:“你喝了多少?”
马小义嘿嘿道:“俺喝得才不多,你瞅那韩盼,脸可比俺红多了,亏他平时还自持智术,谁也瞧不上,俺看他比俺笨多啦。”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那韩盼、富直爽正坐在那里歇气,似乎还在相互抱怨着。
曹栋栋直接站起一把将张斐给搂了过去,道:“张三,你这新玩法可这是太有趣了。”
这一股酒味!
“哎呦!”
张斐赶紧挣脱开来,坐在符世春身旁,“有话说话,别靠太近,两个大男人,合适么?”
说着,他眼眸一转,“衙内,今儿这么尽兴,何不再买个丫鬟送于我?”
曹栋栋立刻道:“那可不行,我可得留着钱帮你买寡妇,我不能输给那韩盼。”
张斐好奇道:“一个丫鬟而已,能要多少钱?”
符世春呵呵道:“这白矾楼扑卖大会上的丫鬟,至少也得好几百贯。”
“好几百贯?”
出声的是李四,他不禁看向张斐。
张斐立刻道:“你看我作甚,咱们又不是主仆关系,都几把哥们。”
说着,张斐又向符世春问道:“这么贵吗?”
他还真想弄个丫鬟回去。
符世春立刻解释了一遍。
原来目前丫鬟主要分两种,一种是卖身,一种雇佣。
而白矾楼的扑卖大会,主要是针对后者,因为卖身丫鬟,主要是人,非常廉价,而雇佣丫鬟,卖得是手艺,反而要更值钱。
歌妓虽然卖艺不卖身,但比娼妓要赚钱多。
道理是一样的。
白矾楼东京第一楼,走得也是高档路线。
而根据宋朝律法,丫鬟,最长雇佣契约,至多十年。
扑卖主要就是针对十年酬劳竞价。
正聊着,忽听得一声吆喝,张斐抬头看去,但见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妇人上得台来,边上一个小厮手里拿着锣鼓。
符世春介绍道:“这老妇便是咱东京第一牙婆,顾大娘,她乃宫女出身,烧菜、制药、酿酒、针线活、接生,是无一不精。她手中的丫鬟,可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价钱也是咱东京最贵得。”
张斐只觉大开眼界,这培训学校都开上了,留给他这穿越者装逼的机会不多了呀。
一番简单的开场白后,又介绍接下来的流程。
很简单,先扑卖丫鬟,后扑卖妓妾。
介绍之后,扑卖大会正式开始,第一个上台来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还扎着两个小辫子,小脸红扑扑地,一直低着头。
可那顾大娘却是激情四射地在旁吹着牛逼,说这小丫头心灵手巧,一手针线活,打得补丁都看不出,就差没吹冠绝京城了。
这哪是扑卖大会,这分明就是应聘大会,搞得这么洋气。张斐低声问道:“哎!这丫鬟就只缝缝补补,其它得啥也不干?”
符世春道:“他这么说了,那就是其它的啥也不干。”
张斐郁闷道:“这算哪门子丫鬟,还不如青梅。”
马小义道:“哥哥家揉面的可都是有专门的丫鬟,就只干这事。”
曹栋栋嘿嘿道:“何止揉面,揉人也是。”
什么鬼,分工这么细吗?还是贫穷压低我了的眼界。张斐越发觉的不可思议,只觉自己之前只是见识到东京汴梁的冰山一角。
符世春道:“如这种丫鬟只适合衙内这种大户人家,可不适合你家,你家就两人,又有多少针线活,等会吧,第三个就挺适合你的。”
张斐好奇道:“符公子怎恁地清楚?”
马小义道:“他天天都待在这白矾楼,能不清楚么。”
一番吹逼之后,顾大娘报出价格,十年,两百五十贯,年薪差不多也就二十五贯,但还要包吃包住。
在丫鬟界,可不算低了。
“二百五十贯。”立刻便有一个人举手道。
张斐寻声望去,见是一个年轻的小厮,稍一沉吟,突然举手道:“三百贯。”
曹栋栋精神一怔,“张三,你看上这丫鬟呢?”
张斐道:“你没看出我很注重仪表吗?”
只听得一人喊道,“我家公子出三百五十贯。”
曹栋栋歪头看去,见正是韩盼的仆人在出价,不禁道:“这厮是成心的,他家可不缺丫鬟。”
张斐又举手道:“四百五十贯。”
一百贯一跳?
堂内顿时响起一片哗然。
曹栋栋、符世春、马小义皆是震惊地看着张斐。
唯独那顾大娘激动坏了。
真是开门红啊!
马小义激动道:“三哥,这丫鬟可不值这么多钱啊!”
李四更是双手紧紧抓住张斐的衣袖,好似在说,三哥,咱们可没多少钱,可别打肿脸充胖子啊!
张斐撩开李四,耸耸肩道:“出来玩,我最恨别人跟我比大气了。”
同道中人啊!曹栋栋激动道:“张三,本衙内支持你。”
张斐问道:“平摊么。”
“可没这规矩。”曹栋栋直摇头道。
又听对面叫道:“五百贯。”
曹栋栋忙道:“张斐,可不能认输,继续往上叫。”
马小义也是一个劲地点头:“叫叫叫!三哥,快些叫。”
“这还用你们说。”
张斐手一扬,不小心碰到酒杯,几滴酒落在他衣服上,他赶忙起身,擦了擦,又道:“李四,快拿手帕来。”
李四赶忙递上一块手帕。
擦了半天,可算是没擦干净,张斐潇洒的将手帕一扔,一举手,“呀!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顾大娘幽怨地看着张斐,都等了你这么久,你还好意思抱怨。
曹栋栋也狠狠鄙夷了他一眼,“还大气,真是丢人。”
“这纯属失误!”
张斐道:“下一个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