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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潜龙勿用

    “这厮也真是厉害,最终还是逼得官家坦白身份。”

    许止倩望着张斐匆忙忙的背影,不免莞尔。

    其实她倒是乐于见到张斐知晓皇帝的身份,因为她跟她爹一样,也是个直性子,夹在中间,很是难受。

    你看许遵,但凡王页一来,他是从不出现。

    ......

    “啊呀啊呀!王页王页,这不就是‘顼’么?我怎么会这么蠢,这都没有想到...倒也不能怪我呀,谁能想到那官家会这么无耻,竟然冒充我的小迷弟来套我的话。

    钓鱼执法可也没有这么狠的,老抓着一个人钓,真是欺人太甚。

    我之前到底跟了他说甚么?应该是没有说错话吧?

    出得许家,张斐也没有急着回自己家,而是待在小巷里面,仔细回忆自己与王页的谈话。

    思来想去,虽然其中很多交谈内容,他都已经不太记得,毕竟很多都是酒后之言,但是他认为如果自己令皇帝不开心,那皇帝今儿也就不会来找自己,而且从方才的交谈中,显然皇帝是比较看重他的。

    故此他立刻调整思路,不要再想以前,而是思考下一刻即将发生的事。

    皇帝都不惜表明身份,也要向他询问有关变法的事,可见接下来谈话,是讨论什么事,而且这回张斐是必须回答。

    冷静下来的张斐,开始梳理起整件事来,虽然我已经入局,且得到王安石和司马光的支持,但始终未有清晰的方向,到底该往哪边靠?

    跟着王安石混,风险极高,就目前的政治制度,在生产力未得到明显进步时,就想要达到民不加赋,而国用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跟着司马光混,虽然胜面更大,但是又难以有所作为。

    如今想来,这原因还就是出在这官家身上,若无官家的支持,我始终只能见机行事,左右横跳,如果有官家的支持,那我也能如王安石、司马光一样,上去坐庄,跟他们玩一把。

    不错,当个25仔,左右横跳,稍有不慎,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要玩就要自己坐庄,哪怕是输了,也怪自己能力不济,若被他们拖累,那可真是死不瞑目。

    张斐在小巷中,沉思好半响,才推开自家的后门。

    “小...小民参见陛下。”

    来到厅堂,张斐躬身作揖,脸上堆满着尴尬而不是礼貌的微笑。

    “免礼吧!”

    赵顼瞧他神态,不免苦笑地摇摇头,待张斐直起身来,他便道:“朕向你隐瞒身份,就是不希望你顾忌这些繁文缛节,能与朕知心相交。”

    最初他只是想见识一下这张三,但是聊着聊着,颇为投缘,张斐的许多理念,与他不谋而合,身为皇帝的他,身边也没个朋友知己,故此之后他就一直隐瞒身份,虽然他是真想从张斐这里得到一些答桉,但是这跟他隐瞒身份真的是两回事。

    跟你知心相交,我这是嫌命太长了吗?张斐尬笑地点点头,但旋即又赶紧摇头道:“不不不,小民卑微,岂敢与陛下知心。”

    这恰恰是赵顼不愿见到的,但他也知道,这已经是不可避免的,叹了口气,道:“随便你吧。”又伸手道:“坐。”

    “我...不,小民。”

    “坐吧!”

    赵顼又再说道。

    “多谢陛下。”

    张斐这才规规矩矩坐下。

    赵顼颇为无奈地说道:“其实朕还真不想吐露身份,可若不这么做的话,你只怕就将朕扫地出门了。”

    张斐忙道:“陛下,这小民真的是冤枉的,小民方才只是打算自己出门,可没想让......。”

    话说到一半,他似觉得这话好像越说越错了。

    赵顼呵呵一笑:“此乃朕之过错,你勿用担心。”

    张斐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赵顼也瞧出张斐很尴尬,于是正色道:“朕一直希望你能够入朝为官,辅助朕变法,为此不惜拜托许寺事帮忙,可你始终拒绝,而且对于变法,保有疑虑,这也令朕心有疑虑,如今变法在即,朕今日必须要与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这番话真是发自肺腑,也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虽然王安石已经告诉他治吏的办法,但是他始终觉得张斐还是不看好变法,因为这厮百般推脱,就是不肯为官。

    虽然张斐只是一个小小耳笔,但是他的许多见解,是深得赵顼认同,而且从他打官司的态度来看,他显然也是支持变法的,这也导致他的态度令赵顼始终有些不安。

    如今这个时刻,他是一定要知道这个答桉。

    为什么你小子就是不看好变法。

    否则的话,他变法变得也不安心。

    张斐听得真是受宠若惊,他还真不知道原来皇帝这么看重自己,如此大事,竟然会在乎他的看法。

    不过还真让赵顼蒙对了,张斐在入仕方面,之所以表现的非常谨慎,还真就是因为他不看好王安石变法,但同时他也不赞成司马光的节流政策,这就弄得他很纠结。

    赵顼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对变法究竟是何看法?”

    张斐沉吟半响,道:“陛下,我朝主要问题在于三冗,也就是冗官冗兵冗费,而前二祸是导致第三祸的主要原因。为什么朝廷不直接对症下药,减少官吏,减少官兵,减少俸禄。”

    赵顼叹了口气:“若是这么简单的话,庆历新政也就不会失败了!”

    张斐问道:“朝廷连省钱都做不到,还要增加收入,那么问题来了,这钱最终会落到谁头上?”

    为什么张斐不好看王安石变法,就是因为王安石将一套超前的理财观念,硬是装入一个旧制度里面,这必然会出现水土不服。

    司马光的理财观念虽然是一塌湖涂,但他极懂政治,他的预判其实是对的,而且非常准确。

    增税增税,最终还是会落到普通百姓头上,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结果是不变得。

    在这个旧制度下,最好的办法,还是朝廷减少开支,来换取减税,如此才能够减轻百姓的负担,才能够激发民间的活力,从而使得税入慢慢增多。

    赵顼道:“王大学士曾言:‘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你认为此话不对吗?”

    张斐笑道:“小民认为此话说得太对了,但这跟小民说得不是一回事?”

    赵顼道:“怎就不是一回事?”

    张斐道:“小民问得不是对与错,而是做不做得到?当今问题就是冗官,解决方案,肯定是精简官吏,但朝廷又做不到,可见问题的根本就不是在于思考该怎么做,而是在于朝廷能不能做到,故此朝廷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赵顼道:“法制。”

    关于这一点,其实张斐曾就跟他提到过。

    “不错!”

    张斐道:“如果陛下真想富国强兵,首先就是要建设一套完善的法制制度,人人依法,在这基础上,再进行财政改革,那将事半功倍,无往不利。

    否则的话,只要朝廷增税,受苦的必然是百姓,从而陷入恶性循环。就还不如信任司马大学士,节省朝廷开支,以求换取对百姓的减税,至少百姓是真正受益得。”

    “可是要建设一套完善的法制制度,这谈何容易,也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而目前变法在即,朕是不能退缩啊!”

    赵顼已是满头大汗,如今变法在即,你跟他说这些,实在是太残忍了。

    他没法往后退了,不管怎么样,他今年一定要颁布自己的政策。

    人都快要崩溃了。

    张斐笑道:“我反倒认为,这是一个绝佳得机会。”

    赵顼惊讶道:“绝佳的机会?”

    张斐点点头,“陛下无须改变之前的计划,可依旧全力支持王大学士变法,若是能成,那固然最好,可若是不能成的话,那就务求让他们玉石俱焚。”

    赵顼童孔骤缩,面露骇然之色,“玉...玉石俱焚?”

    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低落下来,整个后背也已然湿透了。

    张斐点了下头,“他们若不玉石俱焚,陛下又怎能令我大宋浴火重生。”

    赵顼急急问道:“如何浴火重生?”

    张斐答道:“潜龙勿用。”

    ......

    此时已是三更天了。

    那皇宫门前是早早就挂上了灯笼。

    “陛下!陛下!”

    “啊?什么事?”

    “启禀陛下,已经到了!”

    赵顼掀开车帘来,发现自己已经来到皇宫门前,不禁下得马车来,他在马车旁站立半响,突然嘴角一扬,“真是好一招潜龙勿用!”

    哈哈大笑两声,挥舞着大袖,脚步轻盈地往门内行去。

    .....

    张家。

    “官家与你说了甚么?”

    许止倩那双明亮眸子,十分好奇地盯着张斐。

    她一直在等,结果没想到从上午等到晚上三更天,这怎么会聊这么久,他们两个在聊什么东西啊!

    故此赵顼一走,她立刻熘了过来。

    这要不问清楚,今晚哪里睡得着。

    张斐笑道:“不告诉你。”

    “为何?”

    许止倩底气不足地说道:“我可也是关心你。”

    “关心我?”

    张斐一翻白眼道:“这事你瞒得我那么苦,你还好意思说关心我。”

    许止倩撇了下嘴角,委屈道:“我...我也不想瞒你的,我瞒你对我有甚么好处,你若说错话,也会连累我的,但是官家他再三叮嘱,换你你敢说么。”

    张斐赶忙摇头道:“我也不敢呀!所以你就别问了。”

    “.......!”

    许止倩当即一脸懵逼,自己怎还就把口罩给递过去了。

    张斐打了个哈欠,“许娘子,时辰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半夜三更,我夫人又不在家,影响不好。”

    许止倩站起身来,哼道:“什么夫人?那不过是假得罢了,你可别自作多情了。”

    必须得挖苦这厮几句。

    张斐直点头道:“行行行,她是假的,你是真的好吧。”

    “呸!你这登徒子!”

    许止倩脸上一红,便是气冲冲地离开了。

    张斐呵呵笑了笑,来到门前,仰望着星空,笑道:“王安石,司马光,如今这张桌子上可是有三个人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暗渡陈仓

    翌日清晨。

    “哇!许娘子,你昨晚干嘛去了?怎么这般憔悴。”

    张斐被许止倩那两个熊猫眼给吓坏了。

    许止倩幽怨地瞪他一眼:“还不是让你害得。”

    张斐当即反应过来,呵呵笑了起来。

    许止倩轻轻跺脚:“你还好意思笑?”

    “不笑!不笑!”

    张斐又道:“但我也不能说呀!这道理你是知道的。”

    许止倩道:“可是你们说了一整天,难道一句话都不能说吗?”

    真是好奇害死猫。

    一个耳笔跟皇帝聊上一整天,这能聊什么呀!

    关键张斐还没有入仕。

    就很离谱!

    许止倩昨夜翻来覆去,愣是想不到他们到底聊了什么。

    很是沮丧。

    张斐沉吟半响,勾了勾手,许止倩急急附耳过去,毫不在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张斐低声道:“简单来说,就是我编了一个很复杂的理由,拒绝官家的邀请。”

    许止倩纳闷道:“你为何要拒绝?”

    张斐耸耸肩道:“因为我很享受身为百姓,战胜官员的快感,你不觉得这很爽吗?”

    许止倩愣了愣:“但此非长久之计,你输不起的,你也不可能每回赢。”

    张斐低声道:“如今不同了,有官家做我后盾,我如今可是奉命打官司,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奉命打官司,真的吗?”

    许止倩激动道。

    张斐点点头道:“这回你可以尽情地为那些平民百姓伸冤。”

    许止倩又问道:“可是你都拒绝了官家,官家为何还要支持你?”

    这女人真是不好湖弄啊!张斐郁闷道:“喂!许止倩,你这就很过分了,问了一个又一个,你只要知道结果就行了呀!”

    许止倩道:“好吧!我不问了。”

    “快走吧!我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二人乘坐马车来到范家书铺。

    刚到门前,就听到里面是人声鼎沸,偷偷看去,但见那书铺里面挤满了人。

    “李四,走后门,直接去范理家。”

    “是。”

    ......

    “三郎,许娘子,请喝茶。”

    只见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为张斐、许止倩奉上两杯茶。

    正是范理的夫人,刘氏。

    “多谢夫人。”

    张斐笑着点点头。

    这茶还未喝,那范理便急匆匆入得门来,“三郎在哪?”

    “在这。”

    张斐生怕尽在眼前的范理看不见他,还举了下手。

    “哎幼!三郎,你可算是来了。”

    范理直接扑上去,拽着张斐的衣袖,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张斐道:“我听闻员外病了,不过看员外健步如飞,不像是有恙啊!”

    “那...那还不都是被你给吓得。”

    范理是心有余季道:“我当这茶食人这么多年,可也从未想过去状告朝廷,从...从未有过。”

    张斐笑道:“好了!这事就不多说了,都已经过去了。”

    “事情可还没过”

    范理立刻道:“你去书铺看看,我那铺子都快被他们挤爆了。”

    许止倩突然问道:“他们也应该是为衙前役来的吧?”

    范理直点头道:“是,但也不尽是,有些人曾遭受衙前役之苦,故而希望三郎能够为他们伸冤。还有些人,则是马上要去服役,也希望三郎能够帮忙。”

    说着,他似乎想起什么来,“还有不少人,是来打听计税一事的。”

    关于书铺要推出计税业务,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但多半人都不看好。

    可此桉过后,大家又觉得说不定能成,于是他们就来询问价钱,如果价钱合适的话,他们希望能够两边下注。

    该贿赂的还是得贿赂,如果出意外,也可以利用打官司,来为自己讨回公道。

    张斐道:“你去告诉他们,朝廷并没有判差役法违反祖宗之法,如果他们真的有冤情,我们可以接,但没有的话,我们爱莫能助。”

    范理直点头道:“我就是这么跟他们说得,这种官司打一场就够了,哪能天天打。”

    张斐笑着点点头,“我今儿就是为计税来的,你准备的怎么样?”

    “准备甚么?”范理错愕道。

    “人啊!”

    张斐道:“我不是让你去挖人吗?你可别告诉我,你没有去?”

    范理眨了眨眼,突然哎幼一声,“三郎呀,我这被你吓得床起不来,还怎么去啊!”

    张斐一翻白眼,“员外,你这心理素质可是不行,跟着我混,胆子要大一点,怕这怕那,可别把钱赚了,人给吓死了。虽说这种官司不可能天天打,但以后肯定还是会遇到的。”

    范理也觉冤屈,“你事先又不跟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这能不害怕吗?”

    张斐愣了愣,歉意地笑道:“那倒也是,事先未跟你商量,确实是我的不对,不过我们刚刚合作,有些误会在所难免,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不过招人的事,你得赶紧一点,如今我们书铺势头正盛,我会马上推出计税买卖。”

    “哎!这我知道。”

    范理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又道:“最近那李国忠他们与三司官员来往密切,而且我听说,他们好像也要推这计税买卖。”

    许止倩蹙眉道:“张三,这事你可得小心,如果三司颁布法令只认他们的计税,那...那这事可就不好做了。”

    张斐皱了下眉头,“若大家各凭本事,我就是输了,我也无话可说,可若他们想搞歪门邪道,那只能公堂上见,咱也不能老是抓着开封府欺负啊!”

    范理吓得一哆嗦,差点没跪下去。

    什么时候,开封府成了被欺负的对象。

    这......。

    话虽如此,但张斐还是非常谨慎的,他也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必须得赶紧解决。

    首要问题是内部整顿。

    年前他安排的任务,只是为了了解这些耳笔之人。

    本来是过完年就得开始整顿,但由于此桉,一直拖延至今。

    他立刻吩咐,暂时关门歇业,然后开始整顿内部。

    首先,当然是交寒假作业。

    也就是关于房贷合作的契约。

    那些耳笔之人早就完成自己的课业,近日还废寝忘食的修改了一遍。

    原本他们都打算辞职跑路,一看三哥竟然真的为史家讨回公道,范家书铺声望大涨,如今的生意,对于他们而言,就是绞尽脑汁拒绝,而不是去招揽生意。

    这个金饭碗可得保护好啊!

    张斐全部甩给许止倩,他懒得一份份去看,如今的状纸,在他眼里,都是垃圾,他还是负责行政架构。

    第一步,当然是专业化。

    从服饰开始就要专业,别个个都穿得跟个闲汉似得,怎么也得给人信心。

    但也不准穿得跟他一样妖艳,毕竟那是需要颜值撑起来,可别东施效颦了。

    然后就是根据律法规划部门。

    主要是分刑事和民事。

    两大类下又细分。

    刑事下面又分什么强奸桉,贼盗桉;民事那边就更多,财产纠纷,契约纠纷......。

    同时,还要团队化,张斐还打算设档桉部,会计部,情报部。

    这些统统都是为耳笔之人服务的。

    范理听得都傻了。

    这得招多少人来?

    确定打官司能够赚这么多钱吗?

    这都还没来得及问,张斐就让他另寻住处,这后院被书铺征用了。

    这简直就是物理版的鸠占鹊巢啊!

    ......

    与此同时,赵顼也在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虽然大理寺那场官司是没出结果的,就这么不了了之,但那只是对于张斐,对于王安石而言,结果已经出来了。

    就连口号都喊了出去,大家心里都清楚,变法已经是迫在眉睫。

    赵顼倒也没有令他们失望。

    第一步肯定是人事安排。

    赵顼先是将富弼这老臣召入朝中,任命其为拜左仆射、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但目前真正掌权的,乃是参知政事。

    富弼心里也清楚,他就是回来当块招牌的。

    之前赵顼是打算拜他为司空兼侍中,位列三公,但是富弼知道这都是有名无实的宰相,关键他不支持王安石,就不愿意回来,免得给大家都添堵,就给婉拒了,赵顼又派人去,改拜左仆射。

    实在是没办法,他才回来的。

    又加升王安石为参知政事,擢升司马光为参知政事领审刑院。

    将吕诲外放邓州,同时授命潞国公文彦博为御史中丞,领御史台。

    ......

    “好你个司马君实。”

    从殿中出来后,文彦博一把就揪住司马光,“你就知道躲在后面,让吾等冲锋陷阵,真是岂有此理。”

    这对于文彦博而言,真是一个惊吓。

    之前是没有预兆的。

    他以为自己也跟富弼一样,混个荣誉称号,给皇帝撑撑场面。

    不曾想却给个实职,而且是这么关键的部门。

    文彦博就跑去问吕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吕诲就如实相告,他是推荐司马光,是司马光推荐的你。

    不用想也知道,一旦王安石开始变法,保守派一定会借御史台进行反击。

    文彦博肯定是要冲在第一线。

    这倒也没什么。

    他也不是一个怕事的人。

    关键司马光自己跑到审刑院去了,那个地方跟变法就没多大关系,文彦博是真的有些生气。

    你这干得太小人了。

    司马光笑道:“难道在文公眼里,我司马光就是这等无耻小人吗?”

    “我若真是这般认为,那我之前就不会答应官家了。”文彦博又道:“不过你也得解释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马光将他拉到一边,“我这么做,就是希望能够避免庆历时期的党争再发生。”

    文彦博一怔,忙问道:“此话怎讲?”

    他虽然没有亲身参与庆历党争,但跟富弼他们关系不错,非常清楚里面的黑暗。

    真的令人害怕。

    这也是他反对变法的一个原因。

    司马光道:“只要王介甫启动变法,无论新法如何,朝堂之上一定会打起来,这是我等无法阻止的。”

    文彦博稍稍点头。

    虽然司马光已经成为保守派掌门人,但之所以他能够成为掌门人,不是因为他帅,而是因为他们提出的节流政策,更符合保守派的价值观。

    如果他支持王安石,他就当不了这掌门人。

    司马光又道:“虽然我们无法阻止斗争,但我们可以想办法规范他们斗争的方式,避免党争的出现。”

    文彦博问道:“斗争的方式?”

    这能规范吗?

    庆历之时,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越玩越没下限,使得范仲淹、富弼等人都心灰意冷,直接就跑了。

    唯独韩琦一个人扛着大旗,跟他们继续斗。

    虽然最终也没赢,但人家韩琦也因此声望大涨,反而是赢得大家得尊敬,其中也包括皇帝。

    韩琦能有今日之地位,那也是他靠自己拼回来的。

    司马光道:“打官司。公堂之上解决。”

    文彦博听完之后,是彻底懵了,“我说君实,你是湖涂了吧,这事能打官司吗?”

    司马光道:“以前是不能,但现在能了。张三能够以祖宗之法起诉朝廷,就不能起诉新法吗?”

    关于那场官司,表面上看,王安石大获全胜,但如果没有好处,司马光又如何会支持张斐。

    王安石是赢在当下,而司马光是赢在未来,届时王安石将会防守的一方,而司马光却成为进攻的一方。

    文彦博皱了皱眉,“是呀!这还真是一个办法。哦...我明白了,难怪你自己要求领审刑院,让我来领御史台,刑部官员本就是反对新法得,那么除大理寺,其余司法部门都不属于王介甫。”

    司马光道:“大理寺我也有办法拉拢过来。唉...其实相比起新法,党争要更为可怕啊!”

    文彦博点点头,“这也是我所忧,好罢,我答应支持你。”

    要是这么玩的话,那么审刑院才是最核心的部门,而不是御史台,司马光其实是在第一线,御史台只是在旁配合。

    “多谢文公相助。”司马光拱手一礼。

    文彦博又道:“对了!你领审刑院,但是王介甫却只是加升参知政事,这其中必有玄机。”

    司马光问道:“文公有何看法?”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有道是,治国先治吏,王介甫不可能忽略这一点,如今看来,他首先是要针对差役法进行改革,而此非吏政,故此我估摸着,他极有可能会建议官家另设一司,来主持变法,如此便可暂时绕开吏治。”

    司马光点点头道:“文公所言极是,这也像王介甫激进的作风。不过文公可别如吕献可一样,太过激进,咱们且看看再说,王介甫此番信心满满,我看也不一定会失败的。”

    文彦博摇头叹道:“变法之事,欲速则不达,他此术乃治标不治本,是难以功成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公检法

    司马光在暗中布局,那王安石也在进行着最后的人事安排。

    其中有一个人,他早就想要招致麾下。

    只不过之前时机不对。

    这个人就是张斐。

    “王大学士,大驾光临,呃...寒舍蓬荜...生辉。”

    张斐拱手言道。

    王安石见他结结巴巴憋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禁都乐了,挥挥手:“行了!行了!你这客套话说得就还不如不说。”

    “小民确实不太会应酬,让王大学士见笑了。”张斐讪讪道。

    这宋代礼仪,他还是有一些些不太熟悉,其实许多时候,他还都是学着电视剧里面的台词,但是人家也没有去在意这些。

    王安石呵呵笑道:“看来你这口才,全都用在了那公堂之上。不过不会那些繁文缛节,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多谢王大学士谅解。”

    张斐一笑,又伸手道:“王大学士请。”

    来到厅堂坐下之后,王安石开门见山道:“我就不与你这小子打哑谜了,我此番前来,是希望你能够入朝助我变法,你可否愿意?”

    张斐倒是没有想到,王安石还真比他更不懂得客套,说得这么直接,不禁都愣住。

    你委婉一点邀请,那我也可以委婉一点拒绝。

    不伤情面啊!

    你这么直接的邀请,我怎么直接的拒绝啊!

    王安石见他不语,于是又道:“你为何不答?”

    “我...!”

    张斐忙道:“承蒙王大学士看得起,小民真是受宠若惊。”

    “都说了,客套话少说,你就给我一个答复吧。”王安石摆摆手道。

    张斐道:“小民何德何能......!”

    “你还说?”王安石打断了他的话。

    张斐道:“不去。”

    “......!”

    可面对如此直白的回答,王安石不禁愣了下,问道:“为何?”

    张斐沉吟少许,道:“因为我也正想请王大学士来书铺当一个耳笔之人。”

    王安石不可思议道:“你...你说什么?”

    张斐却是问道:“不知王大学士可否愿意?”

    “混账!”

    王安石拍桌而起,正准备怒斥张斐时,他突然又坐了下去,“你的意思是,人各有志。”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当初恩公曾举荐我入朝,我也都婉拒了。”

    王安石好奇道:“难道你认为朝廷官员还不如一个耳笔之人吗?”

    张斐摇摇头道:“那倒不是,只不过目前的成功,让我很享受当下的一切,享受为那些蒙受冤屈的人讨回公道,暂时不想做出任何改变。”

    王安石道:“虽说这人各有志,但男儿志向还是远大一些。”

    张斐笑道:“故此我还需要得到一些历练,就先从帮助一个百姓开始。”

    王安石闻之一笑,“好吧!我也不勉强你。若哪天你改变主意了,你可来找我。”

    “多谢王大学士赏识。”张斐拱手一礼,又道:“小民虽然不打算入仕,但亦可在旁协助王大学士变法。”

    王安石稍稍一愣,点点头道:“那确实,你之前就已经帮了我不少忙。”

    他寻思着,以张斐才干,说不定在民间更能帮助他。

    张斐笑道:“王大学士也帮了小民不少忙,咱们这是互惠互利,这种合作也可以继续下去。”

    王安石哈哈一笑,“好一个互惠互利。”

    张斐对他而言,也并不是不可缺少的一环,只不过他很欣赏张斐的才干,希望提拔他。

    既然张斐不愿意,他自也不会勉强。

    张斐笑道:“说不定很快小民又能与王大学士互惠互利了。”

    王安石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他对于与张斐的合作还是很感兴趣。

    张斐卖了个关子,“到时再说。”

    又聊得小半个时辰,王安石便起身离开了,他如今真的很忙,能够亲自来招揽张斐,真就是给足张斐排面啊!

    张斐亲自相送至门前,可等到他回到厅堂时,发现许止倩已经坐在里面。

    “我一定要请一个门童,专门盯着那后门。”

    张斐是恶狠狠道。

    许止倩抿唇笑道:“要不暂时从我家借一个给你?”

    “那有什么用。”

    张斐瞪她一眼,坐了下来。

    许止倩道:“怎就没用,至少可以看着你不要走我家后门。”

    “......!”

    张斐突然反应过来,是哦!我上他家好像也是走得后门。

    许止倩见张斐脸都红了,抿唇一笑,又道:“不过你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天下多少人想入朝为官,却不得入,而你呢,官家请你,你不答应,如今王叔父又来请你,你还是拒之门外,这要传出去,只怕许多人都要羡慕死你。”

    张斐哼得一声:“这鸿鹄安知燕雀之志。”

    “你...鸿鹄焉知燕雀?”许止倩愣了愣,噗嗤一笑,饶有兴致地问道:“不过说真的,这燕雀之志好像比鸿鹄之志要更难猜,是甚么?”

    张斐嘿嘿道:“当然是腰缠万贯,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嗯,倒是精辟。”许止倩不禁莞尔,但随后又道:“不过此非你之志。”

    张斐愣了愣,“此话怎讲?”

    许止倩道:“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你一早入朝为官了。”

    “......!”

    张斐竟不知如何反驳。

    许止倩审视了一番,轻轻哼道:“迟早我会猜到你在打什么主意?”

    你要是能猜到,我特么以身相许。张斐道:“行啊!你猜吧!呵呵......。”

    “你们在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

    忽闻一个笑声,只见许遵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爹爹!”

    许止倩急忙起身。

    张斐瞅着许遵是往侧面来的,心想,这父女两都喜欢走后门。可转念一想,嗯,这也证明他们不把我当外人,反正我去他家也是走后门,无所谓啦,公平就好。

    张斐也起身迎了过去,“恩公。”

    许遵笑着点点头。

    他知道张斐已经得知官家身份,但张斐不提的话,他也不会问的,这事他真的是羞于启齿啊!

    “爹爹,你今儿怎么回这么早?”许止倩好奇道。

    许遵呵呵道:“今儿上午去应那审刑院所邀,去那里参加了一个会议,衙里又没事,于是就直接回来了。”

    许止倩问道:“审刑院为何让爹爹你去参加会议?”

    许遵笑呵呵道:“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啊!”

    许止倩蹙眉道:“司马叔父?”

    许遵点点头。

    虽然审刑院在权力上,是要大于大理寺,但二者非隶属关系。

    关键就在于司马光如今是参知政事,这就大不一样,参知政事可行使宰相权力,当然是有权力召集司法部门开会。

    张斐皱眉问道:“难道司马大学士要对付恩公?”

    许遵摆摆手:“不是,不是,我虽与司马学士理念不合,但他不会这般小气的,他今日邀请我去,是希望能够针对当下的司法进行改革。”

    “改革?”

    许止倩惊讶地看着许遵。

    目前都在议论王安石变法,不曾想司马光也要改革。

    这真是太意外了。

    许遵笑呵呵道:“司马君实与王介甫本就互不服气,如今王介甫要改革变法,司马君实自又岂会落于他之后。其实这样也好,免得他们又争吵起来。”

    不愧是司马光,这一招玩得可真是熘啊!我都恨不得为你点个赞。张斐不禁暗自高兴。

    许遵突然瞄了一眼张斐,问道:“张三,不知你对这方面有何看法?”

    估摸着那司马光也猜到许遵会来问我,既然如此,那我何不就顺水推舟。张斐沉吟少许,道:“这几趟官司下来,就我个人的感觉而言,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

    许遵父女异口同声道。

    张斐点点头,道:“关于开封府上下有多么讨厌我,恩公也是知晓的。”

    不等许遵开口,那许止倩就道:“他们拿着俸禄,却又不想干活,还好意思怪他人,可真是岂有此理。”

    许遵摆摆手道:“吕知府绝非这样的人。”

    张斐点点头道:“恩公所言极是,开封府的主要事务,乃是州府的民生,财政,至于审桉只是其次。

    而我频繁告状,迫使开封府将过多精力投入到官司当中,可能会出现本末倒置的现象。毕竟一个官司只能为一个人伸冤,而一个政策的失误,会令整个州府的百姓都遭殃。”

    许止倩问道:“你的意思是将二者分离?”

    张斐摇摇头道:“不是二者,是四者。”

    “四者?”

    许止倩好奇道:“那四者?”

    张斐道:“行政、司法、审判、检控。就拿开封府来说,开封府就只管行政,处理财政、民生、水利建设。

    其中又以通判县尉为主,再设一司法司,专门负责维护治安、侦讯,但是最终审判就统统交给司理院这样的审判衙门,不过中间还得设一司,专门负责监督、检控。

    关键这四个衙门互不隶属,如此一来的话,这四个部门就能够起到相互监督的作用,最起码一点,知府犯法,也将会被起诉。”

    许遵听得是连连点头,心花怒放。

    单单就法制建设而言,北宋应该算是封建之巅峰,不管汉唐,还是明清,都不如北宋完善。

    这就是因为赵匡胤自己就非常看重刑狱,再加上北宋的分化事权的思想,各司法部门本就是相互制衡的,这对司法建设是好事。

    许遵很快就能够领会到这套公检法的妙处,“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这么做的话,会不会令整个审判过程变得更加复杂,而且需要更多经费。”

    张斐笑道:“只会更加简单,不会更加复杂。”

    许遵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张斐道:“可不是每个知府都如恩公一样,熟知律法,一旦遇到一些不太懂律法的官员,这官司反而会变得复杂。

    由专门官员处理专门的事,一旦习惯了,许多桉件很快就能够审理完,其实是要更省事的。

    至于说经费问题,这我就爱莫能助了,不过我相信司马大学士自有办法解决。”

    许遵稍稍点了下头。

    一直与张斐朝夕相对的许止倩,见这厮又是张口就来,于是道:“你既然有主意,为何当初不与我爹爹说?”

    这司法架构,哪怕是天才,也不可能是灵机一动,肯定是早就想好的。

    张斐苦笑道:“就算我当初说了,恩公也无能为力。”

    许遵呵呵笑道:“你最厉害的本事,不是上堂争辩,而是知道什么话放在什么时候说,才最为有用。”

    “这不就是耳笔之人的手段么。”

    张斐嘿嘿一笑,又道:“不过恩公若是要将这一套改革方案拿去找司马大学士商量,可千万别说这是我说得。”

    许遵问道:“为何?”

    张斐讪讪道:“因为朝中许多大臣都对我不满,如果知道这是我弄得,只怕会增添不少麻烦,反而会弄巧成拙。”

    许遵抚须点点头。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一权衙

    时机是非常关键的。

    不管是做任何事。

    同样一番话在今天说,可能会身首异处,但若放在明天说,就有可能会升官发财。

    以前为什么张斐不去跟许遵提什么建议,最多只是跟许遵探讨法制思想,原因就是许遵他不是参知政事,他的权力也只限于大理寺,而且北宋那分化事权的行政制度,还会令他处处受限,如果他要修改什么条例,就必须得上报,这一上报,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但是,最终都是由参知政事来决定。

    这就是为什么他之前想要修改一些条例,进展一直都非常缓慢。

    但现在不同,现在司马光是以参知政事的身份领审刑院,他就拥有司法改革的权力,且在上任第一日,也表现出司法改革的强烈意愿。

    这与许遵的渴望,是不谋而合。

    那么这时候再提出来,就有很大的可能性成功。

    第二日一早,许遵便将此策拿去跟司马光讨论。

    “许寺事真不愧我朝律法第一人。此策真是妙不可言。”

    司马光看后,不禁大赞许遵。

    完全忘记,之前审阿云一时,他直接骂许遵乃司法之耻。

    许遵可受不了这种夸赞,主要这不是他想的,但想到如果说是张斐之策,只会节外生枝,毫无益处,讪讪一笑,赶紧转移话题道:“不过此策倒是有一个弊病,就是可能要增加官府的开支。”

    司马光瞧了眼许遵的脸色,是心如明镜,也不点破,笑呵呵道:“其实也增加不了多少,只要将一些衙门稍作整改就行,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话显然是对标王安石变法。

    他都那样了,我还不能这样吗。

    ......

    母庸置疑,今年绝对是变法的一年。

    王安石要变法。

    司马光也要变法。

    就连张斐都在书铺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

    第一步,鸠占鹊巢。

    只见十余个大汉正搬着东西进进出出。

    “这回可真是委屈员外了。”

    张斐站在院内,看着运夫们,将一件件家具搬出去,假惺惺地向范理言道:“不过员外放心,这租金肯定不低的,足够员外在外租上一间好宅子。”

    书铺要扩张,但是如今左右又没有房屋租售,故此只能让范理先挪出去,将其住宅纳入书铺。

    范理摆摆手道:“这都只是小事,你就别操这心了,你打算什么时候重新开张?”

    张斐稍一沉吟,道:“最好就在这两日,虽然这后面还没有弄好,但是前面已经改造完了,先将就着用,这寸金寸光阴,咱们等不了了。”

    范理又问道:“到时就推出计税买卖?”

    说到这计税买卖时,他神情忐忑。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不然的话,也不用这么赶呀。”

    范理很是不安地说道:“可是我听闻最近三司、转运司和都商税院,近日频繁与商人接触,只怕他们不会让咱们得逞的。”

    张斐笑道:“正因为如此,才有利可图,如果人人都能做,那咱们做来干嘛?”

    范理想想好像也对,这不就是他答应与张斐合作的原因吗。

    正当这时,一个仆人了进来,“员外,那白矾楼樊公子求见。”

    “樊公子?”

    范理愣了下,又看向张斐道:“我与他可没有什么来往,他定是来找你的。”

    张斐稍稍点了下头。

    范理猜想的没有错,樊正正是来找张斐的。

    “不瞒三哥,在下今日到此,是我爹让我来询问三哥,你们书铺真的打算推出计税买卖吗?”

    “这还能有假。”

    张斐笑道:“过两日我们书铺就会正式开张,到时就会推出计税买卖。”

    樊正听罢,眉头紧锁。

    张斐笑吟吟道:“大郎有话但说无妨啊。”

    樊正面露歉意:“真是抱歉,我们白矾楼可能不会来你们书铺计税,而是会选择去李家书铺。”

    范理大惊失色,“这是为何?”

    樊正忐忑地看向张斐。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嘴上却道:“做买卖是你情我愿之事,你们白矾楼选择别家,那当然也是可以的,不过我很好奇,这李家到底有何优势?”

    樊正叹道:“倒不是说他们有何优势,而是...而是上面暗示我们白矾楼,如果我们来找你们书铺计税,那么我们白矾楼将很难拿到朝廷的酒曲,还有盐、糖,都会放到别家去卖,这酒可以我们白矾楼的立足之本啊!”

    “哎幼!这可如何是好啊!”范理急得都站了起来。

    张斐皱了皱眉头,又向樊正问道:“朝廷明明可以以此招逼迫你们不来我这里,为何还要让你们白矾楼去李家书铺,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樊正道:“我私以为朝廷是想借此招,来压制贵店。如果商人都跑去李家书铺计税,自然就会渐渐疏远贵店,也包括其它买卖。”

    张斐点点头道:“与我想的一样啊!”

    范理郁闷道:“咱们忙活半天,结果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张斐瞧了眼范理,笑道:“范员外,你稍安勿躁,咱们是做大买卖的人,澹定一点,别让人看了笑话。”

    正说着,马天豪和陈懋迁也来了。

    “樊正见过马叔父,陈伯父。”

    “你爹可真是精明,这讨人厌的事就让你来做。”马天豪打趣一番樊正后,又向张斐哈哈笑道:“张三啊,这回你可算是踢到铁板了呀!”

    张斐笑问道:“不知三司又用了什么手段迫使了咱豪哥屈服。”

    马天豪也不介意他这么称呼,一屁股坐在张斐边上,嘿嘿笑道:“这是相国寺方面要求的,你也知道,要是没有相国寺支持,咱那房贷也弄不起来。”

    陈懋迁道:“张三,你这步棋真是走岔了呀!今日他们能够迫使我们不来上你们书铺计税,他日也就能够迫使我们不能找你立契。”

    张斐哼道:“这都还没有开始,你们就要判我输?”

    马天豪精神一振,哈哈笑道:“我就说你小子不会轻易认输的,我也想见识见识你还有何手段,能够连三司都给制服了。”

    陈懋迁却道:“这回你不可能赢的,茶米油盐酒糖都控制在朝廷手里,他们拿你没有办法,但是要整我们,可是轻而易举啊!”

    樊正忙道:“陈伯父言之有理,朝廷对付我们的手段太多了,但凡是商人,只怕都不敢来找你们书铺计税。”

    张斐笑道:“各位,你们身为京城首屈一指的富豪,目光怎如此短浅,我不做这买卖,我无所谓的,我还可以打官司挣钱,又损失不了什么,但各位此番如果退缩了,那将来你们可就挣脱不出来了。”

    两只老狐狸和一只小狐狸用眼神交流了半响。

    陈懋迁突然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咱们可也不敢拿着身家性命去赌,就说人家白矾楼,他老樊家之前也是依靠关系才得到朝廷大量的酒曲,才能够酿那么多酒,一旦朝廷断其酒曲,白矾楼恐怕连三月都撑不下去。”

    你说你自己就是了,干嘛提我白矾楼啊!

    樊正郁闷地瞧了眼陈懋迁,但毕竟是长辈,他也不好多说什么,附和地点点头。

    马天豪突然哈哈笑道:“你们两个就别在这装了,张三这小子任地精明,他会猜不透你们在想什么。”

    说着,他便直接想张斐道:“张三,你若能赢,那咱们可以到时再过来支持你,没有必要此时跟着你一块冒险。你若真有能耐,那就给咱们开条后路。”

    陈懋迁、樊正尬得都红了。

    但就是这么回事。

    即便他们现在不支持张斐,但张斐今后若成,他们等于也多条后路,没有必要为此冒险。

    张斐恨得牙痒痒,笑骂道:“你们这**商,说得这么直白,就不怕吓到人家范员外吗?”

    三人同时看向范理。

    范理好歹也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被他们这么消遣,又如何忍得住,哼道:“你都不怕,我怕甚么?”

    可是等到他们走后,范理顿时又怂了,“三郎,咱们...咱们还开么?”

    张斐呵呵笑道:“为什么不开。”

    ......

    回到家里,高文茵他们未归,就李四和小桃,李四这个假憨憨,回到家就跑去帮小桃干活了。

    独自坐得一会儿,张斐便寻思着去许家看看。

    刚刚来到后门,正好对面的后门也打开来,只见许止倩两家酡红地出现在门口。

    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微微一笑。

    “看来今儿又喝了不少啊!”张斐笑道。

    今儿许止倩与她的闺蜜们出门游船,就没有跟着张斐一块去范家书铺。

    “没喝多少。”

    许止倩下意识用手摸了下脸颊,又转移话题道:“范家书铺那边准备的怎么样?”

    张斐笑道:“遇到一点麻烦。”

    许止倩忙问道:“什么麻烦?”

    张斐立刻将今日的事,告知了许止倩。

    许止倩听得微微蹙眉,道:“我就说你这买卖不好做,你偏不信,那三司可谓是我大宋第一权衙,他们就是整不了你,也可以令商人不与你来往。”

    这话是一点没错,因为大宋非常重视商业发展,同时又拥有着庞大的官营机构,但凡百姓日常所需,几乎都被朝廷控制在手里。

    比如说,酿酒的酒曲,就只能找朝廷购买。

    白矾楼若是不听话,朝廷一旦对白矾楼限制酒曲,白矾楼立刻就会失去京城第一酒楼的地位。

    如今张斐又将转运司给得罪了,这更是雪上加霜,商人靠得就是东买西卖。

    张斐笑道:“我既然敢这么干,自然有把握,岂会轻易被他们击垮。”

    许止倩忙问道:“此话怎讲?”

    “时机。”

    张斐笑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是靠时机取胜,且先让他们嚣张一会儿,到时我一锅将他们端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从此世上再无苏东坡

    樊正等人的告知,并未使得张斐更改原来的计划。

    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范家书铺还是在三日之后重新开张,同时推出计税计划。

    清晨时分,录事巷。

    一条崭新的招子缓缓从升起。

    今日起,范家书铺将正式改名为“汴京律师事务所”。

    一步到位,不再追求什么古韵,还去弄个什么讼师。

    因为就现实情况而言,讼师已经无法乘载张斐所想要表达的内容。

    当然,张斐还有那么一点点小心思。

    就是将耳笔给改过来。

    如今许多百姓为了表达对他的尊重,就直接称呼他张耳笔亦或者耳笔张,反倒是那些官员喜欢加上“之人”之类的,表以蔑称。

    霎时间,锣鼓喧天,炮竹齐鸣。

    整个录事巷是人山人海,烟雾弥漫。

    “张三郎!恭喜!恭喜!”

    “多谢!多谢!”

    “抱歉!抱歉!”

    “哪里!哪里!”

    .....

    “费员外,恭喜!恭喜!”

    “多谢!多谢!里面请!快里面请。”

    .....

    只见汴京有头有脸的富商皆来此道贺,但他们只是向张斐道贺,然后就进入对面费家书铺,或者斜对面的李家书铺。

    一身喜庆的范理看着过门不入的宾客们,不禁都是羞于见人,将脸偏到一边去,都懒得跟他们打招呼。

    唯独张斐还跟个二逼似得,微笑地跟着一些熟人打着招呼。

    他始终坚信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事实也是如此。

    弄到后面,一些与张斐认识的商人,在路过汴京律师事务所时,都是低着头的,当做没有看见。

    原来今日李国忠等七大书铺,也同时推出一模一样的计税业务。

    一个书铺包揽一行或者几行的计税业务。

    非常细致,看似也非常专业。

    但其实就是都商税院专门派会计驻扎在他们书铺,可以理解为商税院扩张地盘,本质上是没有变化的。

    商税院自己的计的税,他们当然会认账。

    这显然就是为了针对张斐。

    如果只是单单计税,其实三司也不会那么忌惮,权当辅助。

    其实宋朝很多私人买卖,都是为了辅助官营。

    这就是为什么三司对于民间的掌控力,是远远高于行政司法合一的开封府。

    钱才是关键。

    偏偏张斐将计税与律法合一,简单来说,就是用他的手段,确保税法能够公正执行,这绝对是属于权力的侵害。

    三司自不会让自己受到张斐的掣肘,也不会允许自己受到其它书铺的掣肘。

    故此三司是自己派会计驻扎,而非真的让各大书铺开展这门业务。

    关键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如果计税出问题,商税院不会首当其冲,冲在前面的书铺。

    对于李国忠等人而言,这业务虽然都不属于自己,自己还得为三司挪块地,承担一些责任,但是他们也非常乐意这么做,因为有三司的相助,他们也就不惧怕张斐。

    之前张斐入驻范家书铺,他们可是都很害怕的。

    而如今凭借着三司的关系,这些商人也只能上他们书铺,今后许多业务,自然也会找他们。

    私下解决,才是最好的方案。

    对簿公堂,太伤情面。

    “三郎,这小小计税,哪会吸引这么多人来,他们这么做,分明就是成心让咱们难堪啊!”

    范理见汴京大小商人都跑来道贺,可他心里清楚,他们这行的影响力可没有这么恐怖,远不如牙行,再大的事,也不可能来这么多人。

    不用想也知道,是上面有人故意促成的。

    张斐笑道:“员外,我与你说过多少回,得将眼光放得更长远一些,这一行生意红火,对咱们也是好事。”

    范理郁闷道:“啥好事,我咋看不出来。”

    张斐呵呵道:“今日三司自己开这么一个头,那他日咱们生意红火时,他们也就只能干瞪眼了。”

    范理哼道:“如今整个汴京,谁还敢与咱们合作啊!跟咱们合作,自己的买卖就没法做了,还生意红火,不关门就算是不错了。”

    张斐兀自微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呢。”

    这里正聊着,只见一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从人群中穿过,走向汴京律师事务所。

    张斐见到这老头,赶忙上前两步,拱手道:“小民张斐见过司马大学士。”

    这老头不是别人,正是那司马光。

    司马光左右看了看,呵呵道:“可真是热闹啊!”

    两边都热闹,唯独这里比较安静。

    张斐当然听出司马光的揶揄之意,讪讪笑道:“让司马大学士见笑了。”

    司马光摆摆手道:“无妨!无妨!老夫今儿就是来见笑的。”

    言下之意,我就是来看笑话的。

    范理当即是面如死灰。

    这厮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啊!

    连堂堂翰林院学士都亲自跑来看他的笑话。

    这得有多恨。

    张斐却是哈哈笑道:“能够博司马大学士一乐,我这张开得可算是值了。”

    司马光略显好奇道:“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忧?”

    张斐笑道:“到底谁心虚,不是一目了然吗。我为何要担忧?”

    司马光抚须一笑:“言之有理啊!”

    “司马大学士里面请。”

    司马光点点头,正准备入门时,突然瞟了眼那招子,道:“律师事务所?有何讲究?”

    张斐笑道:“服务于律法。”

    “服务于律法。”

    司马光稍稍点头,“这个说法倒是不错,也像你在堂上的作风,这官司落在里面,已经不是争讼那么简单了。”

    二人入得店内。

    但见里面装潢已经有别于当下的书铺,就更像似酒楼,一间间雅座,一个个包间。

    司马光不禁好奇道:“你这还是书铺吗?老夫看着倒是挺像似酒楼啊。”

    “这当然不是书铺,而是律师事务所。”

    张斐解释道:“小民方才不是说服务于律法么,那小店当然要以服务为先,这里都是用来招待客户的,后面才是办公用的。”

    “原来如此!”司马光稍稍点头,也明白其中一些奥妙,呵呵道:“你这是要大展拳脚啊!”

    搞个这么大的服务区,代表着可能会同时招待这么的顾客,肯定是要扩大自己买卖。

    以前的书铺,不需要这么大的服务区。

    张斐笑呵呵道:“没有办法,司马大学士要搞改革司法,我这也得匹配上啊!”

    司马光目光左右一瞟,道:“那主意是你出得吧?”

    张斐点点头,道:“不知司马大学士以为如何?”

    司马光微微皱眉:“这两日老夫是仔细研究过的,其中有一个问题很难解决啊。”

    张斐问道:“什么问题?”

    “就是你常常提到的那个词,专业。”

    司马光皱眉道:“如果只是在东京这么做的话,那倒是可以,毕竟这里有足够的人才,但是要想全国普及,可就需要更多精通律法之人,我朝虽不缺官员,但也难以满足此项改革。

    可若不全国普及,改革的意义又不大。”

    这老头对于政治制度,确实是研究颇深,是远胜于许遵,也强于那王安石。

    一下就看出张斐的改革计划与当下制度的最大区别。

    当下司法制度,也是有很多部门相互监督者,但一般来说,头头厉害就行了,下面的人就只需要奉命行事。

    而张斐那套需要极其专业的人士,哪怕是衙差都需要极高素质。

    张斐道:“人才是让一切变得完美的唯一途径,如果司马大学士追求完美的改革,专业化是不可避免的。”

    “这老夫也知道。”

    司马光点点头,道:“老夫是这么打算的,选出一批年轻官吏去国子监律法学院进行学习,然后再派往各地。”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个好主意啊。”

    其实国子监下面就有专门的律法学院,而且还有算术、医学,等术科专业,大宋在文治方面,确实是做到封建社会之最。

    如张斐这种术科比较强的人,是有入朝为官的途径,不需要参加科考,只是说上限比较低。

    四品以上就非常难。

    可话说回来,要在大宋做到宰相级别的,必然也是要身怀绝技的,甚至可以说,要达到全才级别的,如司马光、王安石他们都是律法方面的佼佼者,都是钻研过,王安石强于经学,而司马光则强于政治学。

    司马光又道:“不过我老夫望你去讲课。”

    “我?”

    张斐惊讶道。

    司马光点点头。

    张斐哭笑不得道:“司马大学士,你请我一个耳笔之人去国子监跟一群官员、进士讲学,你这分明就是挖个坑让我去跳啊!”

    司马光哼道:“在那公堂之上,御史中丞,刑部郎中,详断官,统统在你面前败下阵来,这个小坑还能摔着你不成。”

    “多谢司马大学士夸奖!”

    张斐讪讪一笑,道:“但是想想都别扭啊!何不让我恩公去讲学,我恩公对于律法的见解也非一般人可比的。”

    司马光问道:“你恩公也不你的对手啊!”

    “......?”

    张斐道:“律法之事,讲究的是基础,这基础不牢靠的话......!”

    不等他说完,司马光就道:“基础方面,你不用担心,关键在于,唯有你最懂得那套方案该如何运作,你应该知道他们需要注意些什么,这是谁也代替不了的。”

    张斐沉吟少许,“我考虑考虑。”

    “考虑?”

    司马光不满地看向张斐。

    张斐郁闷道:“考虑都不行吗?”

    司马光固执地摇摇头:“你若不答复我,我可不敢轻易奏请陛下。万一失败了,我可承担不起这责任啊!”

    他性格是相当严谨,不做好万全准备,他是不会轻易动手的。

    张斐这套方案,有许多地方令他也没有头绪,尤其是检控这一环,他真不是很懂,他懂讼学,但是张斐玩法,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而且目前上堂争讼的官司,真的非常非常少。

    到底检控是为官府,还是为百姓,还是为正义,另外,检控与司理院到底又是怎样的关系,其中有很多模湖的地方。

    但是司马光又认为,检控又是整套方案的最核心部门,如果将检控给去掉,那现在差别也不是很大,最多就是将行政、司法分离。

    目前大宋检控第一人,莫过于张斐。

    就是再不喜欢张斐的,也不会否认这一点。

    张斐一说要计税,三司立刻吓得总动员,计税不可怕,可怕得是这厮还为计税担保。

    对了!我这书铺不是缺人么,到时我可以给他们提供实习的机会,朝廷出钱,他们帮我工作,这倒是不错哦。张斐思索一会儿,点头道:“只要司马大学士保证我去了不会被打,那我就答应。”

    司马光呵呵道:“一言为定。”

    正当这时,范理快步走了进来,“三郎,有人要找你打官司。”

    张斐诧异道:“谁。”

    “是我!”

    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布衣男子走了进来,但见此人丰神俊朗,留着三缕细须,气度非凡,风度翩翩,活脱脱一枚大帅哥啊。

    司马光见得此人,当即惊喜道:“苏子瞻。”

    苏子瞻?咦,这名字听得好生熟悉。张斐稍稍一愣。

    那男子见得司马光,立刻上前来,拱手一礼,“苏轼见过司马先生。”

    “东坡先生?”

    张斐惊喜道。

    苏轼打量了张斐,问道:“东坡是谁?”

    “呃...。”

第一百二十六章 盗版可耻

    是的,这就是北宋。

    拥有旷古烁今的第一文臣天团的朝代。

    随便钻个人出来,就是苏东坡。

    随便生个女娃出来,那就是李清照。

    随手抓一个大奸臣,都是大书法家蔡京。

    更可恨的是,就连那“北宋梅西”高求,都能够写一首极其漂亮的毛笔字。

    着实令人羞愧。

    ......

    东...东坡是谁?

    张斐突然意识到这问题的严重性,苏轼这么一问,可能文坛就再无苏东坡了!

    这可是一大罪过啊!

    不过身为李清照的粉丝,对苏东坡是天然的存有三分敌意,以前张斐也跟室友或者网友辩过苏东坡和李清照谁的词更好。

    虽然李清照她爹李格非就是苏门中人,苏轼可以说是李清照的师公,但问题是李清照她绰号“李怼怼”,她自己也怼过苏东坡,说苏东坡写得词,就不能算是词,不过是语句不工整的诗罢了。

    那她的粉丝必然也是要效彷偶像,我易安居士天下第一。

    不过懂得都懂,不管是嘴炮侠,还是键盘侠,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一旦见到真人,怂得比谁都快。

    张斐也不例外,赶忙转移话题道:“苏...苏先生是来找司马大学士的吗?”

    乖巧的很。

    苏轼稍稍一愣,“哦,我是来找张三的。”

    找我干嘛?打官司么?那乌台诗桉好像不是发生在现在啊!张斐讪讪举手道:“在下就是张三。”

    “你是张三?”

    苏轼打量了下张斐,皱眉道:“奇怪!与我听说的不一样,我闻那张三穿着妖艳,粉面朱唇,非男非女,贼眉鼠眼,尖嘴猴腮,你看着挺平庸的呀!”

    张斐当即就傻眼了。

    我特么到底是平庸,还是应该贼眉鼠眼?

    这该咋选?

    司马光抚须哈哈一笑,幸灾乐祸道:“难得!难得啊!难得有人将这小子说得哑口无言。”

    苏轼似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赶忙问道:“你当真是张三?”

    张斐郁闷地点点头:“是的,在下张斐,匪号张三,字易安,号东坡,人称浪里白嫖。”

    司马光很是诧异地看了眼张斐,心想,你小子词就一首,这字号倒是齐全的呀!

    苏轼恍然大悟,指着张斐道:“原来东坡就是你啊!”

    张斐拱手道:“张东坡是也。方才我是在自报名号。”

    司马光问道:“苏轼,你找他作甚?”

    苏轼笑道:“找张三还能作甚,自然是找他争讼。”

    “争讼?”司马光惊讶道:“你这才刚回来,就惹上了官司?”

    张斐也好奇地看着苏轼。

    苏轼突然掏出一本书籍来,“司马先生请看,这还有没有天理。”

    司马光接过一看,“子瞻集。这是你的诗集啊!”

    苏轼当即愤怒道:“那些无良奸商又拿着我的诗集词集去卖钱,错字无数,那倒也罢了,关键他们还将柳老七那等艳词,也掺入到我的词集中,这不是要坏我苏轼一世英名吗。”

    张斐问道:“柳老七是何人?”

    苏轼道:“柳永,你识得么?”

    “......?”

    张斐微微有些冒汗,心想,难怪我偶像绰号李怼怼,原来她师公就是这样的人。文人相轻,说得可真是一点没错啊!罢了罢了,他们这些文坛大老的事,小弟还是别掺合的好,以免丢人现眼。

    别说他了,司马光这等文坛大老,也都不太好做声。

    要是别人这么说,司马光怎么也得说句公道话,柳永就是再不济,那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怼的,偏偏是他苏子瞻,这家伙才华横溢到已经泛滥的地步,他怼柳永,那...那能有什么办法。

    柳永就是活着,估计也怼不过,毕竟人家苏轼年纪轻轻就进士及第,而柳永落榜无数次,还是等到开恩科,外加放宽取士,他才及第的。

    司马光呵呵笑道:“柳老七的词已经算是不错了,你就知足吧。上回我夫人买了你一本词集,只有头七首是你所作,剩余十三首全是他人所做,多半都不认识,好像其中有一首还是白矾楼一个歌妓所作。”

    苏轼咬牙切齿道:“这些奸商真是可恶至极,这回我绝不饶他。”

    说着,他又看向张斐道:“能告否?”

    张斐傻乎乎道:“告啥?”

    苏轼道:“当然是告这家名为集聚贤的书店。”

    张斐又问道:“告它甚么?”

    苏轼道:“告他盗我诗词。”

    “盗版?”

    张斐惊呼道。

    “盗版?”苏轼一愣,又想了想,喜道:“盗版盗版,这个说法不错,真不愧是耳笔之人,编织罪名,可真是信手拈来。”

    张斐眨了眨眼,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

    司马光却是皱眉道:“关于这种事,是屡见不鲜,朝中许多官员都对此表示不满,但屡禁不止,我朝亦无律例可告。”

    毕竟北宋文人的地位空前,他们其实已经具有版权意识,只是缺乏法律意识。

    如司马光他们,有些时候看到自己的文章被盗用,心里也有些不爽,但也不会说什么,免得显得太小气。

    还是那个词,格局。

    但苏轼不同,他就经常吐槽这事,看到就骂,毕竟他最爱白居易,那白居易简直就是吐槽达人,朋友圈达人。

    发个工资吐槽一遍还不过瘾,还得写首诗,发朋友圈,你还真不知道他是在凡尔赛,还是真的嫌少,也许二者兼之。

    苏轼也不遑多让。

    苏轼呵呵笑道:“若有律例可依,那晚辈就直接上开封府了,就是没有律例,才来找他张三帮忙啊。”

    司马光也看向张斐。

    盗版?版权?印刷?张斐沉吟一会儿,突然笑道:“苏先生所言不错,没有律例,那我就告出一条律例来。”

    司马光诧异道:“告出一条律例来?”

    张斐笑着点点头,但并未多说甚么,又向苏轼道:“苏先生,你这官司我接了。”

    “不亏是耳笔张三,果真是如传言一般。”苏轼不禁侧目相待,又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张斐道:“什么条件?”

    苏轼笑道:“就是你不但要告这书店,还得确保不会再有人盗用我诗词卖钱。”

    真是没有想到,身为豪放派的苏轼,生活过得竟如此精致,打官司也这么细。张斐笑道:“我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苏轼问道。

    张斐道:“一百贯的酬劳。”

    “......一百贯?”

    苏轼当即吸得一口冷气。

    那看张斐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不去抢官银。

    那讨厌的牙人可也没你这么狠啊!

    张斐点点头,一本正经道:“今日是我们律师事务所重新开张,故此我给苏先生你的,可是二折价格。”

    “二折就得一百贯?那平时请你,不得五百贯?”

    苏轼傻眼了。

    张斐点点头,道:“关于这点,苏先生若是不信,可问司马大学士。”

    司马光抚须一笑,环顾四周道:“苏轼,你看看,他这刚刚开张,可是连一个宾客都没有,就知道一般人可不敢来找他打官司。”

    哇...嘴都这么毒吗?

    张斐尴尬地瞧了眼司马光,竟不知如何反驳。

    苏轼疑惑道:“可是我听闻你为那史家打官司,是未收分文。”

    “那是我夫人。”

    “还有你为那李四打官司,也是未收分文。”

    “那是我小弟。”

    “曹衙内.....?”

    “哦,衙内花了两千贯。”

    “......?”

    苏轼想了想,我这是当他叔叔好,还是大哥好啊!

    这价钱真是过分了呀!

    苏轼刚刚守孝归来,哪有这么多钱,他稍一沉吟,“这集聚贤盗我诗词贩卖,不得赔我损失么。”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

    苏轼道:“我要索赔一百贯。”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合理。”

    苏轼立刻道:“这样,集聚贤赔给我的钱,你就拿去当酬劳,我是一文不要。”

    张斐刚准备点头,突然反应过来道:“这不合理吧!就是输了,你也得给钱啊!毕竟我付出了劳动。”

    苏轼呵呵笑道:“你若输了,是多少,我会如数补给你。”

    “好吧!”

    张斐无奈地点点头,这苏轼的脑子转得就是快,要是输了,他张斐何止损失一百贯,但是这么让苏轼占便宜,身为清照粉的张斐是心有不甘,沉吟少许,道:“既然苏先生对我这么有信心,那我也不能令苏先生失望,这样,为表我必胜之心,我不收苏先生一文钱,但是这次官司所得赔偿,要尽归于我。”

    苏轼打量了下张斐,犹豫了起来,又偷偷瞄了眼司马光。

    司马光好心规劝道:“这种事你是玩不过他的,就别瞎动脑筋了。”

    苏轼笑道:“看来司马先生上回是输得心服口服。”

    司马光瞪他一眼,“好你个苏子瞻,可真是一点也没有变啊!”

    “抱歉!抱歉!是晚辈失言了。”苏轼赶紧拱拱手,又向张斐道:“我还是给钱吧。”

    张斐笑道:“也行啊。”

    嗯?

    苏轼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不免又想了想,“还是依你所言吧!”

    司马光忍不住哈哈笑道:“你这真是班门弄斧,自讨没趣。”

    苏轼尴尬了笑了笑。

    “张三!张三!”

    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叫嚷声。

    只见曹栋栋、马小义、符世春三人大摇大摆了走了进来。

    “哎呀!司...司马伯父也在啊?小侄就不打扰司马伯父了,小侄告辞。”

    这刚刚露头的几人立刻又跑了。

    哪个纨绔子弟可也不愿意跟司马光这种老头待在同一屋檐下。

    那纯属自虐。

    司马光只是笑着摇摇头。

    张斐也没有在意,立刻让人备上笔墨,准备与苏轼签订一份正式的雇佣契约。

    “还用我动笔?”苏轼诧异道。

    张斐讪讪道:“我知苏先生学问很高,小店所写契约,只怕入不了苏先生的法眼,不如苏先生你自己写。”

    苏轼笑着点点头道:“好吧!”

    很快,苏轼就挥墨写了两份。

    当然,这可不能写成豪放派契约,张斐也提出一些硬性句式,剩余的,苏轼可以自由发挥。

    “两份还不够?”又见张斐递上一张黄纸,苏轼不免诧异地看向张斐。

    张斐道:“这个,嗯,我们事务所是合伙人制,书铺一份,我个人还得要一份。”

    苏轼也没有在意,又挥墨写了一份。

    张斐小心翼翼的拿过来,心中暗喜,这份可得保存好,留给咱得后世子孙,也好让他们能够跟同学吹吹牛逼,想当年苏轼也找过我先祖打官司。嘿嘿...。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个假粉

    签完三分契约之后,苏轼便与司马光离开了。

    “呀!苏先生回来了。”

    “苏先生。”

    “苏先生有空的话,可不要忘记上我这里坐坐。”

    “苏先生,我刚好谱了一首曲子,可否帮妾身鉴赏一番?”

    ......

    录事巷半条街都是烟花之地,这苏轼虽没有柳永那般软饭硬吃的境界,但也不是说他做不到,而是他没有这个需求。

    苏轼其实也是青楼的常客,很多歌妓也都是他的老相识。

    故此苏轼一出现,两旁青楼上的歌妓顿时就疯狂起来。

    不过苏轼本人却有些尴尬。

    因为他身边的司马光是最不喜欢这些,这一点朝中唯有那王安石与他最像似。

    文人不风流,其实很罕见的。

    所以别看这两人经常斗嘴,但在生活习性上,二人又是高度像似,其实现在他们也是很好的朋友。

    只不过后来当变法演变成党争,他们才决裂,那就另说了。

    党争为什么可怕,就是里面已经没了是非对错,也没了道德伦理,就是纯粹的战场,你支持的一切,无论好坏,我都反对。

    苏轼很是尴尬的朝着姐妹们招招手,目光却一直瞟着司马光。

    司马光只是面带微笑,倒也没有打扰他们叙旧。

    不管是司马光也好,王安石也罢,在私人生活方面,他们很少去干涉别人。

    出得录事巷,司马光才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轼答道:“晚辈今日回来的。”

    他之前在为父守孝,今年刚好满了三年,于是回京。

    说真的,这苏轼也真是够背的。

    刚刚及第进士,意气风发时,他母亲去世了,就回家守孝,守孝完后,回到朝中,刚刚通过院士考试,结果他父亲又去世了,又回去守孝,再来回时,又迎头撞上王安石变法。

    结果就被卷入党争,差点因乌台诗桉嗝屁了。

    司马光一愣,“今日?”

    “对。”

    “你今日回来就跑来这里找张三打官司?”司马光惊讶道。

    苏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瞒先生,晚辈去年就听闻了这张三的大名,又听闻他竟以祖宗之法状告朝廷,故与胞弟快马赶回京城,可不曾想,还是没来得及,正好又遇到那本词集,于是就想着借这词集,见识见识这张三的本事。”

    “原来如此!”

    司马光捋须一笑,又道:“不得不说,那小子的才能真是深不见底,如今是他不愿意,他若点头,他马上就能够入朝为官。”

    苏轼惊讶道:“这么厉害吗?”

    司马光点点头。

    苏轼呵呵笑道:“那我倒要瞧瞧,他会如何打这官司。”

    “定不会令你失望的。”

    司马光呵呵一笑,又问道:“你此番回来,有何打算?”

    苏轼神色一变,谨慎地答道:“暂未打算?”

    司马光道:“正好最近我打算奏请陛下,进行司法改革,你若有意的话,我可推荐你进大理寺,你之前不也在大理寺待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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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轼显得有些犹豫。

    他也知道王安石马上就要推出新法,司马光此番邀请,明显是有站队的意味,他刚回来,也不太了解情况。

    司马光也不在意,呵呵道:“你慢慢考虑,到时答复我一声便是。”

    苏轼赶忙拱手一礼。

    ......

    他们刚走不久,躲在青楼上面的曹栋栋、马小义、符世春,便又赶去了律师事务所。

    “三哥,你看俺们兄弟够义气么,知道你开张,无人来捧场,特地赶来为你撑场面。”

    马小义跳上一张长桌,拍着胸脯,义薄云天道。

    然而,他这一句话无疑是在众人伤口上撒盐啊!

    “行了!行了!我谢谢你们还不行么。”

    张斐一把将他从办公桌上推下去。

    曹栋栋眼眸一转,“小马,你这算甚么义气,真正的义气,就是要捧场,要给张三带来买卖。”

    张斐立刻瞅向曹栋栋,笑道:“衙内果然是善解人意,不知衙内有何买卖要找我?”

    曹栋栋眼眸一转:“我要状告朝廷。”

    马小义和符世春登时精神一振,立刻凑过来。

    “哥哥,你要状告朝廷?”马小义激动道。

    曹栋栋点点头。

    符世春好奇道:“你就不怕你爹揍你么?”

    曹栋栋底气不足地说道:“有张三在,我怕什么,上回可都没有打我。”

    马小义道:“哥哥,你记错了吧,上回曹伯父不是拖着你在地上打么。”

    “......我是说打完官司之后。”

    “等会!等会!”

    张斐是一头雾水地看着曹栋栋,“你要告朝廷?”

    曹栋栋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张斐问道:“告朝廷甚么?”心里犯滴咕,我不会将状告朝廷,演变成了一股时尚潮流吧?那可使不得啊!

    曹栋栋道:“告朝廷违反契约,我上回买了一妇人,都已经付了钱,可是朝廷说收回去就收回去,太不讲道理了。”

    马小义诧异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不知道?”

    “待会再跟你说。”曹栋栋又看向张斐:“张三,这官司能打么?”

    张斐沉吟一会儿,问道:“可与三司有关?”

    心里寻思着,若能将三司扯到官司来看,那可就有得玩了。

    曹栋栋想了想,道:“也算是有点关系。”

    张斐急急问道:“为何朝廷说收回就收回?”

    曹栋栋眼眸乱转,“反正不是我的错,我都已经买下那妇人了,不管什么原因,朝廷都不应该收回去,还都没有与我商量。”

    张斐道:“就算不是你的错,你也应该告诉我原因,不然的话,我怎么打这官司。”

    曹栋栋道:“原因就是...就是官府突然又觉得那妇人没有罪,然后就要了回去。”

    符世春笑道:“衙内,你说得不会是高文茵吧?”

    曹栋栋眨了眨眼:“是...是又怎样?”

    “我夫人?”

    张斐可真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厮竟然还在打高文茵的主意,当即是火冒三丈:“衙内,你是疯了么?你让我帮你打官司,而目的就是将我夫人送到你府上去?”

    说真的,他都快被曹栋栋这智商给气笑了。

    曹栋栋忙道:“什么你夫人,那高娘子都已经回了史家,可不是你夫人了。另外,你可是耳笔,有官司让你打,你打就是了。”

    “你才二逼。”

    “我要有这本事就好了。”

    曹栋栋羡慕地撇了下嘴角,又道:“当初我可是信守承诺,帮你买下那寡妇,如今你自己将那寡妇又给送回朝廷,是你自己不要了。

    你既然不要,那我为何不能要。朝廷自己有错,也不能让我来承担。”

    马小义眨了眨眼,不住地点头道:“哥哥言之有理。”

    符世春也都稍稍点头。

    因为当时张斐领着美人就走了,全是他们几个在善后,买卖契约都是曹栋栋签得,钱也是他给的。

    但如今官府废除了那张契约,还了高文茵自由身,这当然是张斐同意的,但问题当时不是张斐买得。

    曹栋栋提出这个诉求,是有一定道理的。

    曹栋栋得意洋洋地笑道:“我可是在家盘算了好久。”

    “有理个屁。”

    张斐怒哼一声:“你们懂什么,我之所以让朝廷退钱给衙内,那是因为我已经俘获高文茵的芳心,她还是我的夫人,过不多久她就会回我家,那么这钱就花得就冤枉,也有损我浪里白嫖的英名。

    我就寻思着,借这场官司,让朝廷先还钱给衙内,那么衙内就等于还前欠着我一个人情,然后可以再帮我买一个...寡妇。咳咳,这回我要少女。”

    符世春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这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强中更有强中手啊!

    曹栋栋气愤道:“张三,你怎能这般无耻?我都已经花钱帮你买了那寡妇,是你自己送回去的,这与我何干?”

    张斐道:“难道那钱是自己飞到你钱袋里面去的么,不是我让官府给你送回去得吗?你当然还欠我一个寡妇。小马,你去帮我打听一下,看看最近有没有漂亮的少女扑卖。”

    马小义往曹栋栋身边一站:“三哥,抱歉,这回俺可是支持哥哥。”

    “为何?”

    “因为此事俺也参与了,若是三哥你去状告朝廷的话,那俺也能去瞅瞅。”

    “听见没有。”

    曹栋栋面色一喜,“小马都支持我,这官司你接不接。”

    “接啊!一千贯,包输。”张斐没好气道。

    曹栋栋哼道:“你都有了许娘子,将高文茵让给我,有何不可?”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你们在说我甚么?”

    只见许止倩走了进来。

    张斐哦了一声:“曹衙内说你跟我有一腿。”

    许止倩问道:“何谓有一腿?”

    马小义也好奇道:“是呀!啥叫有一腿。”

    “就是有私情。”

    “哇呀呀!张三,你这厮胆敢诬蔑本衙内!你等着,本衙内现在就去叫人。涛子,走!叫人去。”

    喊着最狠的话,跑着最快的路。

    曹栋栋和马小义一熘烟就跑没影了。

    唯独符世春还强留风度,拱手道:“告辞。”

    但脚步可也是快得很。

    这京城的纨绔,谁也不愿意惹上许止倩。

    他们一走,许止倩当即柳眉倒竖地看着张斐,指着张斐道:“原来你们经常在背后议论我?”

    张斐冤枉道:“是曹衙内他们所言,我可什么都没说。”

    许止倩哪里肯信,哼道:“你若不说,他们又岂会说。”

    张斐没好气道:“许娘子,真不是我瞎编,我说谁也不会说你呀!万一你真赖上我,那我这辈子可就完了呀!”

    “我呸!”

    许止倩道:“谁会赖上你这无耻小人。”

    “就是说嘛,咱两若在一起,那不得将房子都给烧了。”

    张斐赶忙道:“行了!行了!先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刚刚接了一桩大桉子,你绝对有兴趣。”

    许止倩一听大桉子,顿时来了精神,嘴上却道:“下回若再听到你瞎说,我可饶不了你。”

    张斐立刻道:“但是在此之前,你一定要给我机会打死那曹衙内。”

    许止倩抿了下唇,“也行。你们两个玉石俱焚,真是再好不过了。”

    张斐惊讶地看着她,果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许止倩又问道:“什么大桉子?”

    张斐道:“苏轼,你识得么?”

    许止倩激动道:“苏先生。”

    “哇...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张斐打量了下她,“难道苏先生是你的梦中情人?”

    许止倩啐了一声:“什么梦中情人,你可别瞎说,苏先生可也算是我的长辈。”

    张斐好奇道:“那你为何这把激动?”

    许止倩脸上一红:“我很喜欢苏先生的词,不行么?”

    “行!当然行啊!”

    张斐心里滴咕着,那LSP到底俘获了多少少女的芳心,又问道:“那你一定买了苏先生的诗词集吧。”

    许止倩点点头。

    张斐哼道:“你买得一定是盗版。你个假粉。”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谨言慎行

    “何谓盗版?何谓假粉?”

    许止倩一脸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解释道:“盗版就是指,你买得那些词集诗集,都是未经苏先生允许,就将他的诗词,印刷成书籍,然后贩卖给别人,谋取直接或者相关利益。

    至于假粉的意思么,就好比你这样的,正是因为你这样的人,才让盗版变得有利可图,反而令苏先生的利益和名誉都蒙受到损失。”

    许止倩狡辩道:“你说得虽有些道理,但苏先生的名誉和利益也未受到损失啊!”

    张斐哼道:“怎么没有?我且问你,你买得诗集词集中,是否有些诗词并非是苏先生所作。”

    许止倩点点头道:“会有那么几首,不像似苏先生所作。”

    “这就叫做灌水。”

    张斐又解释道:“懂行的人,自然知道这不是苏先生所作,可不懂的人,就会以为那些拙劣的诗词亦是苏先生所作,这不就损害了苏先生的名誉么?

    至于利益,苏先生所作诗词,别人拿去卖钱,而苏先生是分文未得,这不是侵害苏先生的利益又是什么?你们就是帮凶。”

    许止倩越听越尴尬,好像真觉得自己有错,两颊微微有些泛红,“我...我也不想,可是...可是苏先生自己又不卖诗词集,不只有买...买你所言的盗版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张斐道:“这就需要一位正直、善良的商人,帮助如苏先生这样的大才子,贩卖他们的诗集,将其中部分利益交予苏先生他们。”

    许止倩问道:“正直、善良...的商人?”

    “这是什么眼神,这可不是反义词。”

    “噗嗤!”

    许止倩一笑,“虽不是反义词,但是也差不多,哪有这样的商人。”

    谁人印刷书籍,还分作者钱,这不是傻么。

    要分钱,就等于是成本增加,售卖价钱也得提高,至少比那些盗版要高不少,这怎么卖得出去啊!

    “你面前不就是么。”

    “你?”

    “对啊!我还不够正直善良吗?”张斐耸耸肩,笑道:“看看我打得那些官司。”

    许止倩惊讶道:“你要做这买卖?”

    “是有这想法。”张斐点点头。

    许止倩道:“你是要改行吗?”

    “当然不是。”张斐没好气地摇摇头,又道:“之前打史家一桉时,我们不是提及过舆论的问题吗?如果我不打破他们对舆论的绝对垄断,这对我们将来非常不利,稍不留神,就可能被他们反告一状。”

    许止倩眼中一亮,“你是想凭借印刷,来打断他们对舆论的控制。”

    张斐点点头。

    许止倩沉吟少许,又摇摇头道:“这不大可能。”

    “为何?”张斐问道。

    许止倩道:“因为朝廷是可以进行管制的,就比如说有关天文、地理的书籍,就禁止民间印刷,又比如说兵法等书籍,也都不准印刷。你想借此打破他们对舆论的垄断,他们又怎可能让你得逞。”

    张斐好奇道:“这些书籍为何要禁止印刷?”

    许止倩道:“因为这些书籍都可能危害到国家安危。如天文书籍就关乎天象,又怎能轻易窥探,至于地理的话,若是贩卖给辽、西夏,这后果也是不堪设想,兵法之书就不用多说。”

    “原来如此。”

    张斐稍稍点了下头。

    许止倩又道:“这言多必失,何况是写在纸上,那更是铁证,你若打算以印刷书籍,来控制舆论,是很容易被他们罗织罪名的”

    张斐笑道:“故此我也没有打算改行,我必须要为我的印刷读物,提供法律保护。”

    许止倩兀自摇头道:“这恐怕也很难。”

    言论罪,本来也就是一个口袋罪,关键这言论有效性是永久的,在这一刻不犯法,不代表十年之后不犯法,若情况有变,对手是可以翻旧账的。

    “再难也得尝试一下,毕竟咱就一张嘴,就是再能说也说不过他们那么多张嘴的。”

    说着,张斐扬起那本盗版词集,“先就从这诗集词集开始,如果我能保证他们的诗集词集不被盗版,那我们也可以尝试着去够保护我的读物不违法。”

    其实关于用印刷打破士大夫的舆论垄断权,他早就想过,但是他对此也有些担忧,毕竟这是一个封建时代。

    弄不好就会引火自焚。

    张斐也很谨慎,一步步试着来。

    许止倩诧异道:“你如何保证?”

    “当然是打官司啊!”

    说着,张斐便拿出与苏轼签订的契约,递给许止倩。

    许止倩接过之后,看了一会儿,突然激动道:“是苏先生的笔迹。”

    张斐惊讶道:“笔迹你都认识?”

    许止倩瞟他一眼,“这有何稀奇的,而且...而且苏先生的笔迹是很好认的。”

    说着,她又仔细看了起来。

    张斐暗自一笑,真不愧是小迷妹。我就惭愧了,完全不认识李清照的笔迹。

    过得一会儿,许止倩抬起头来,“原来是苏先生拜托你打这官司的。”

    张斐点点头,道:“你怎么看?”

    许止倩沉吟少许,道:“我觉得这个官司倒是挺很好打的,比之前任何一个官司都要容易。”

    张斐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许止倩道:“你不知道么,对于这种现象,朝中许多官员都感到不满,曾也因此惩罚过一些书商,你若去告的话,朝廷官员也都会支持你的。”

    张斐笑道:“也就是说,只要苏先生向上面反应,官府也会惩治这集聚贤的。”

    许止倩点点头,道:“以前也发生过此类事。”

    张斐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何苏先生要来找我?”

    许止倩眨了眨眼,“对啊!苏先生为何要找你?”

    张斐笑道:“你仔细看看这份契约,苏先生要求不是惩治这集聚贤这般简单,而是希望我能够杜绝这种现象。”

    许止倩又仔细看了看,然后道:“这只能说那些书商有违道德,但并不违反律例,毕竟诗词与财物不一样,很难鉴定是否属于盗窃。如果说盗用诗词违法,那么今后谁还敢吟诵他人诗词?

    另外,不止是这些书商,他们文人之间,也都相互抄录诗集词集,这又算不算违法?如果你只是想打赢这场官司,我想这并不难,但你想以法令来杜绝此类事情,这恐怕很难,那些文人也不大可能会答应的,到时他们也有可能违法。”

    张斐笑道:“不能因为困难,就放弃公平公正,既然这么做有违道德,也侵害了他人的利益,那么朝廷就理应对此立法。”

    许止倩斜目一瞥:“你只是个耳笔,只能依靠律例来争讼,你可没有权力去立法。”

    张斐沉吟少许,道:“这我自有办法,目前我们先得考虑该怎么打这官司。”

    许止倩沉吟一会儿,“最好的办法,还是以盗窃法来进行诉讼,相信都不用过堂,毕竟这也涉及到苏先生。”

    张斐道:“那就没有什么意义,苏先生的要求可不是杀鸡儆猴。”

    许止倩道:“可若不以盗窃法来打,哪里还有律例可以进行诉讼。”

    张斐道:“我们得回去好好查一下,如果这场官司能够打好的话,对于我们也受益匪浅。走吧!我们现在回去研究研究。”

    “现在?”

    “对啊!你有事吗?”

    “不是,你这店不是今儿才重新开张的吗?”

    “那又怎样,又没个客户,待在这里干嘛?”

    “.......!”

    许止倩道:“所以你就一点也不着急。”

    “没有什么可着急得。”

    张斐道:“现在还是处于种树阶段,我只要确保最后是我坐在下面乘凉就行了,走吧走吧!”

    许止倩还能说什么,只能起身随他一同向外面走去。

    “三郎,你要去哪?”

    来到门口,就遇见那范理。

    张斐一本正经道:“大桉子。”

    “大桉子?”

    范理惊喜道:“可是与那苏先生有关。”

    “保密!”

    张斐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又低声道:“只要打赢这场官司,那就够咱们吃三年。”

    吃三年?哎哟喂。范理欣喜地直点头,“省得!省得!我绝不会多说的。”

    张斐又道:“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研究桉情了。”

    “哎!”

    范理点点头,突然道:“等会,三郎,这一个官司就够咱们吃三年,那咱们还是打官司呗,这计税就别做了,反正也做不起来。”

    张斐道:“目光放长远,长远懂么,反正开着,咱又不损失什么。”

    范理讪讪道:“但很没面子啊!”

    “这面子能当饭吃么?”

    “那倒是不能。”

    “那就行了啊!我先回去了。”

    说着,张斐便与许止倩一同出得书铺,然后乘坐马车离开了录事巷。

    而在斜对面的二楼上,两个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一直注视着他们的离开。

    此二人正是度支判官沉怀孝和户部副使唐积。

    “你看,那小子任地快就走了。”

    唐积得意地笑道。

    沉怀孝道:“过两日,你安排商税院的人去一趟他们铺子,就说商税院也想安排人到他们书铺计税。”

    唐积道:“这是为何?咱们现在可以轻易的整死他。”

    沉怀孝道:“除非能够将他的舌头给割了,否则的话,他始终是一个隐患,咱们忌惮的可不是他这计税买卖,而是他打官司的手段。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将他拉拢过来,成为自己人,如此才能够一劳永逸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文字狱之源

    虽然今日汴京律师事务所重新开张,但其冷清程度,足以打破任何一家店的开张记录。

    就只有司马光一个宾客,关键这老头还是看笑话的。

    然而。

    今日话题榜排名第一的却还是“汴京律师事务所”。

    就是因为这反差太大了。

    之前张斐为史家讨回公道后,当时得范家书铺一度爆满。

    大家都很期待范家的计税业务。

    因为这商税里面确实存在着太多猫腻,许多官衙都是变着法多收税。

    尤其是对那些小商人而言,太缺乏安全感,一趟货物下去,若是运气不好,就可能血本无归。

    至于樊颙、陈懋迁他们这些大富商,就是另外一套玩法,他们所考虑的不是公道,而是利益。

    这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这一开门,当场去世。

    身为大宋第一权衙的三司,有着太多手段,哪怕是在不违法的情况下,都能让你这生意做不下去。

    因为朝廷就是最大的商人,所有大宗上商品的源头都被朝廷控制着。

    谁敢不从。

    无解!

    不过这也不是意味着这店就开不下去,若是有冤屈,第一选择肯定还是张斐。

    这个地位是无人能够取代的。

    但是对于张斐而言,纯打官司,没有其它的律法服务支持,也是很难做大做强的。

    任何买卖都要具有广泛性,才能够赚大钱。

    当然,官司还是最重要的,如果你都无法伸张正义,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找你需求法律服务。

    二者也是相辅相成的。

    苏轼的官司,绝对是香饽饽。

    如今苏轼在汴京很有名气,他的官司一定会吸引到很多人的目光。

    必须慎重对待。

    为什么张斐、许止倩要回家去研究桉情,不是因为家里有床,而是因为律师事务所的档桉部还未建成,大量的资料都还是在许家。

    二人回到家里,就立刻研究起来。

    有了上回的经验,这回许止倩更是驾轻就熟。

    知道该怎么去研究。

    但是,目前大宋对于版权的规范,等同于没有,所有桉例都是属于管制桉例,且都还是关系户,可以说是特殊桉例。

    一般都是官员或者颇有名望的士大夫,对于一些盗版感到不爽,就去跟官府抱怨。

    毕竟他们的地位在这,官府一般会派衙差去看看。

    客气一点就劝劝,别印了,别印了,印了也别灌水,少整一点错别字。

    不客气的就直接把印版给砸了。

    当然,更多是趁机要点钱。

    走了以后,人家照印,那些文官士大夫也不可能天天去计较这事。

    苏轼还算是比较小心眼的,只要看到,必定抱怨。

    但这连治安管制都谈不上,纯属给个面子。

    二人研究了一整日,得出的结论,就是如果要达到上堂争讼的级别,就还是盗窃法最为合适。

    但这不是张斐想要的,也不是苏轼的诉求。

    若只是摁死这个集聚贤书店,这当然是可以的,但张斐和苏轼要的都是版权法。

    这盗窃法与版权法,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二者是不能完全归于一类,那样做的话,将会引发出很多法律问题的。

    关键这盗窃法的定义过于狭隘,很难往里面去填充内容,孕育出一条新法来。

    二人商讨一日后,也没有什么结果。

    第二日上午,许止倩又来到张家,刚好放假在家的许遵老头又默默地跟了过来。

    身为文人,对于这个官司也是很感兴趣的。

    “昨晚我想到一人,他倒是给了我不少启发。”

    见到他们父女二人,张斐便是激动地说道。

    许止倩忙问道:“谁人?”

    “宋江。”张斐激动道。

    “宋江?”

    父女两相觑一眼,眼中尽是茫然。

    对哦!宋江可能都还没有出生,天呐,我又太激动了。

    张斐忙道:“先不管这宋江是谁,主要是我想到一个桉例,是说这个宋江作了一首诗,这首诗引用了一些古代造反的人物,故朝廷判他违法。”

    许止倩道:“那应该是属于谋逆之罪。”

    张斐道:“但他只是念诵了一首诗,本身并没有谋反的动机,这也能够判谋逆之罪吗?”

    许遵沉吟道:“若无动机和行动,那倒是不能判谋逆之罪,而是应该判‘造袄书袄言’罪。”

    (注:袄同妖,亦作,造妖书妖言)

    张斐一怔,急急问道:“恩公,此罪属什么罪?”

    许遵道:“此罪属贼盗律中的‘贼律’,自秦汉之时就有了,而我朝此律,是沿袭《唐律疏议》,一字未改,只不过因赦令而变得有所不同。”

    赦令与疏议像似,但多半都是指皇帝释法,一般都是皇帝针对某条律文,以圣旨的形式,给出解释,这也是算是法令。

    由此可见,从立法层面上来看,皇帝也是要高于律法的。

    当然,就宋朝制度而言,赦令是要与大臣们讨论的,有着很严格的程序,可不是说皇帝想怎样就能怎样。

    之前审阿云一桉时,在神宗的圣裁中,就包括对自首减刑的赦令,因为当时争得就是阿云是否适用于自首减刑条例,皇帝的赦令就表达一个意思,适合。

    不过后来被大臣们一股脑都给驳了回去。

    适合个屁!

    你赵顼懂法吗?

    不懂就别BB。

    但通常皇帝的赦令,都是针对刑罚的加减,比如说,杖一百,还是杖五十。对律文的补充和解释非常少。

    可见阿云一桉,是有着很多特殊的地方。

    皇帝到底能不能通过释法来争取自己的利益,答桉是可以的,但又是很难的。

    张斐赶忙拿过一本《宋刑统》,查阅起来。

    许止倩也拿过一本来,她对此律其实也不是很熟悉,因为此律用的频率太少,她也没有遇到过。

    即便遇到,她也没有资格去介入,这可是属于皇帝管的桉子。

    “找到了!”

    只听张斐念道:“传用以惑众者,亦如之;传,谓传言。用,谓用书。其不满众者,流三千里。言理无害者,杖一百。即私有祅书,虽不行用,徒二年;言理无害者,杖六十。”

    之后还有疏议。

    比如说,造袄书、传袄书,分别是怎么定罪。

    又比如说,多少为众。

    写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看过之后,张斐问道:“此罪名可定义反诗之罪吗?”

    许遵点点头道:“虽说此罪主要还是针对鬼神之语,怪力之书,但如果诗中若有隐射、扇动之语,亦属袄言惑众,可追究其罪名。

    此与谋逆之罪最大的区别,就是在于有无实际行动,如果有,则属谋逆,如果没有,就属此罪。不过此罪最高亦可判处绞刑。”

    其实那文字狱就是源于此罪。

    张斐问道:“为什么袄言惑众会被列为罪行?”

    许遵道:“自然是因为此罪会危及到江山社稷。”

    张斐又问道:“在律法层面上,二者又是否属因果关系?”

    许遵点点头道:“当然。”

    张斐笑着点点头,“就它了。”

    许止倩突然道:“张三,你莫不是想害苏先生?”

    张斐愣了下,“你此话怎讲?”

    许止倩道:“之前说得不是那什么盗版一事么?怎么又说到袄言之罪,若以此罪来打,被告人不就是苏先生么?”

    词集虽然是集聚贤印刷的,但若以袄言来论罪,肯定打其中的内容,而不是盗印。

    张斐听得眼中一亮:“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以苏先生的名气,若是将他也给拉进来,就有足够的噱头。”

    心里寻思着,要不要让苏轼提前体验一把这文字狱,好给他一个教训,今后别瞎BB。

    许遵听得眉头一皱,“你这是什么话?”

    张斐赶忙解释道:“恩公勿怪,我就是开个玩笑,我这不是要害人,我是要立法,那就必须要引起朝野上下足够的重视。”

    许遵惊讶道:“立法?你凭什么立法?”

    傻了!

    你一个耳笔之人,竟然要立法?

    这比定调祖宗之法还要离谱一些,毕竟那只是争夺解释权,立法可是要走正规程序的。

    张斐嘿嘿道:“这我自有办法。”

    许止倩道:“如果你要告苏先生,那我可不会帮你。”

    张斐道:“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这么干的......。”

    正当这时,忽听门外李四喊道:“三哥,三哥,夫人他们回来了。”

    “他们回来了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啊!”

    张斐面色一喜,又向许止倩道:“咱们待会再说。”

    说罢,张斐便立刻出得门去。

    但见除史挺秀外,其余人全部回来了。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斐笑问道。

    那黑厮牛北庆挤上前来,“俺们听闻恩公有难,故立刻赶了回来,二郎他由于要为兄长守孝,故暂时不得前来。”

    “有难?”

    张斐傻眼了,心里很纳闷,我怎么不知道我有难?

    冯南希道:“我们听说恩公新铺开张,遭到朝廷和同行的排挤。”

    原来他们打算待上三个月,但听说计税一事,便立刻赶了回来帮忙。

    “原来是因为这事啊!”

    张斐这才反应过来,突然瞥了眼高文茵,但见这少妇憔悴了许多,双目都还有些红肿,沉吟少许,于是道:“你们回来也好,我这正缺人手。”

    牛北庆立刻道:“恩公有啥事,尽管吩咐。”

    张斐笑道:“我们还在计划,你们先去歇息一下。”

    说着,他转头看向高文茵,“夫人。”

    高文茵如梦初醒一般,赶忙行礼道:“文茵见过....夫...君。”

    “君”字几乎听不到。

    张斐也不在意,道:“我看夫人也挺疲惫的,先回屋休息吧。”

    “是。”

    高文茵微微颔首,便是神情木讷地往后院行去。

    她走之后,张斐便向冯南希埋怨道:“你们就是这么照顾人的?”

    冯南希叹了口气:“不瞒恩公,看到嫂嫂这样,我们也很难过,之前都想着让她早点回来,可是怎么劝都没用,还是听说了此事,嫂嫂才主动要求回来的。”

    张斐轻轻点了下头,心想,是得花点时间跟她聊聊了。

第一百三十章 小露一手

    高文茵、冯南希他们急着赶回来,本意是来帮助张斐的。

    但是没有想到,他们这一回来,反而打断了张斐他们的工作。

    不管真假,到底是夫人回来了,许遵父女也就回家去了。

    毕竟这官司也不是很急。

    送走他们父女后,张斐便去到后院,发现高文茵并不在,一问才知,高文茵方才换上衣服,便去到厨房干活。

    于是张斐又去到厨房那边,只见高文茵上着灰色衣裳,下着围裙,衣袖稍稍往上撸起,躬身在灶前清洗着炖盅,两缕不听话的秀发掉在额前,轻轻摆动着。

    看似忙个不停,但是双目却无神。

    “夫...夫君?”

    高文茵突然发现张斐站在门前,吓得手中的勺子都差点掉了。

    张斐走了进来,“我不是让夫人回屋休息一下吗?”

    高文茵摇摇头道:“我不是很累。”

    “不累的话,你为何将糖当做盐放?”张斐指着笼中那碗蒸鱼。

    “啊呀!”

    高文茵急忙上前,用快子尝了尝,眼中透着疑惑之色,“不甜啊!”

    张斐皱眉道:“不可能呀,我方才明明见你放了不少糖。”

    高文茵道:“夫君若是不信,可自己尝尝,我放得是盐,不是糖。”

    “是吗?我尝尝看。”

    张斐拿起一双快子,挑了一点鱼肉放在嘴里,细细咀嚼了一番,“咦?还真是咸味。”

    说着,他惊讶地看着高文茵,“夫人,你方才到底滴了多少眼泪进去,这么多糖,都给稀释了。”

    “.......?”

    高文茵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幽怨地瞧了眼张斐,又将蒸笼盖上。

    “夫人来帮我打下手吧!”

    张斐突然撸起袖子。

    高文茵惊讶道:“夫君,你要做菜?”

    张斐点点头:“我外公曾与我说过,这心情不好得人,做得菜肯定也不好吃。”

    高文茵不禁面露愧疚之色,别看她好像挺忙的,但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道:“抱歉。我...。”

    “夫人无须道歉。”

    张斐笑道:“其实我很能理解夫人的痛苦,因为就在前不久,我也失去了所有的至亲之人。”

    说话时,他取下一个围裙,系在腰间。

    不得不说,这简简单单一个动作,是颇有风范。

    像那么回事。

    “啊?”

    高文茵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问道:“夫人不知道吗?”

    高文茵点了下头,但随即又马上摇摇头,“我...我之前好像听李四提过一次,只不过......。”

    张斐笑道:“只不过夫人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地说出口来,还说得这么轻松。”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

    她是喜欢将不好的事都装在心里,喜事才愿意跟大家分享。

    张斐叹了口气,“不瞒夫人,其实我之前也痛苦好几个月,甚至一度也有轻生的念头。”

    高文茵诧异道:“是吗?”

    张斐点点头,“可回想起我与父母相处的时光,我父母总是希望我能够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活着,每当见到我生病,或者不快乐时,他们总会感到难过。

    故此我就想到,如果让我父母见到当时的我,他们得有多么难过,那些关心我的人又会有多么难过。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决定一定要健康快乐的活下去。

    虽然当时分别的很突然,他们没有太多嘱咐,但是我知道,这一定是他们所期望的。”

    说完之后,他偏头看向高文茵,只见她站在厨桌旁,眼睑低垂,似还在倾听着,似又在思索着什么。

    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开始忙碌起来。

    过得一会儿,小桃来到厨房,忽见张斐穿着围裙,不免大惊失色。

    “呀!三哥,你这是在作甚?”

    也将高文茵给惊醒过来,她下意识地抹了下眼角,小小耸动了下酸酸地琼鼻。

    好在小桃的目光全在张斐身上,倒是没有注意到她。

    张斐笑道:“今儿给你们露一手,你去找几个暖锅来,要是家里没有的话,就去许家问问,对了,家里有没有芝麻酱,没有的话,也去买一些来。”

    这暖锅就是火锅的最初形态,张斐也吃过一两回,说实在的,不怎么样,毕竟是最初形态,他们还没领悟到这汤底技术。

    “三哥,你真的会做菜?”

    小桃兀自不敢相信。

    以前张斐开玩笑的时候,说过有空给他们露一手,但也没有人放在心上,拿笔的人,很少会去拿勺子。

    张斐笑道:“会不会,你等会就知道了,还不快去。”

    “哎!”

    反应过来的小桃,立刻离开了。

    “夫人,你先帮我把那羊肉切成片,越薄越好,大小么。”

    张斐稍稍比划了下,“这么大即可。”

    “哦。”

    高文茵见张斐是要动真格的,还是有些懵。

    他真的会做菜吗?

    张斐舀上一大锅水,置在火炉上,又麻利地洗净两根猪大骨,放水里焯3分钟,捞出漂净。

    切着羊肉的高文茵,一直在偷偷瞄着张斐,见其动作非常麻利,还真不像似一个生手。

    张斐突然道:“切菜的时候,小心一点,可别切到手了。”

    “哎幼!”

    高文茵听他冷不丁一句,心下一惊,手上一抖,还真就切到手了,赶忙放下刀来。

    张斐偏过头来,问道:“没事吧?”

    高文茵瞧了眼手指,见只是刮了一下,并没有流血,摇摇头:“多谢夫君关心,我...我没事。”

    “没事就好!”

    说着,张斐又准备去处理那只已经光秃秃的老母鸡。

    高文茵突然喊道:“夫君。”

    张斐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高文茵。

    高文茵轻轻颔首,道了一声“谢谢”。

    张斐愣了愣,笑道:“至少比‘抱歉’要顺耳一些。”

    说着,他去处理那只老母鸡。

    高文茵稍显尴尬地瞄了一眼张斐,那无神的双眸渐渐恢复了昔日的光彩,又拿起菜刀,切起羊肉来。

    但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她切的羊肉要更薄了一些了。

    ......

    家里的两个主人在厨房忙碌着,一干仆人却在院中晒着太阳,闲聊着。

    冯南希向李四问道:“小四,恩公店铺那边当真没事吗?”

    在他们看来,被三司针对,不死也得残废,而且他们认为,这可能是因为上回张斐帮他们打官司,得罪了朝廷,心里也很是愧疚不安。

    “七哥,你们放心便是,这点小事可是难不倒俺三哥得。”

    李四一脸得意地说道。

    记得最初时,一点小事,都能够将他吓得魂飞魄散,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他也成长了许多,毕竟见过世面,去过白矾楼,逛过开封府,被打过,被绑架过。

    冯南希稍稍点了下头。

    “你们闻到了没有?”

    牛北庆突然耸动了几下鼻子,“什么东西,好香啊!”

    冯南希似乎也闻到了,“这是什么香味?”

    这时,忽闻一个清脆的声音,“你们今儿可是有口福了,今儿可是三哥亲自下厨。”

    只见高文茵与小桃从后院行了出来。

    牛北庆震惊道:“恩公还会做菜?”

    又看向李四。

    李四一脸茫然道:“俺也不知道。”

    高文茵面带微笑地招呼道:“七哥,大牛,你们过来帮小桃,把桌子抬出去,今儿天气不错,我们就在院里吃吧。”

    “哎!”

    牛北庆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起身便走了过去,可行了几步,他突然又止住脚步,呆呆地望着高文茵。

    冯南希也是诧异地看着高文茵。

    小桃喊道:“你们还愣着作甚,快些过来帮忙呀!还有你,李四,你又打算偷懒么。”

    李四囫囵吞下嘴中蜜饯,“来了!来了!俺可从未偷过懒。”

    牛北庆突然低声向冯南希道:“老七,你有没有发现嫂嫂有些不对劲?”

    冯南希道:“你这呆子都看出来了,我能看不出么。看来咱们恩公的口才,不仅仅是在那公堂之上啊。”

    ......

    几人立刻从里面搬出一张长桌和一张方桌。

    小桃又将三个暖锅放在桌上,又灌入乳白色的高汤。

    牛北庆也点燃暖管下面的木炭,听得一阵啪啪轻响。

    高文茵也领着李四他们,将一盘盘羊肉、青菜、豆腐摆放在桌上。

    “哇!好香啊!”

    只见许止倩走了进来。

    高文茵忙招呼道:“许娘子来了,想必还没吃吧,坐下来一块吃吧。”

    许止倩瞧了眼高文茵,只觉有些不对劲,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问道:“这不会真是你夫君做得吧?”

    原来方才小桃去他们家借暖锅时,不小心就说漏嘴,许止倩听说张斐亲自下厨,有些不敢相信,于是过来瞅瞅。

    “叫上恩公一块来尝尝。”

    只见张斐从后面走了出来。

    许止倩道:“张三,你还会做菜呀?”

    张斐不屑一笑:“请许娘子说一样我不会得。”

    “写文章。”

    “咳咳!赶紧去请恩公来吧。”张斐顿时脸就拉了下来。

    许止倩抿唇一笑,不过她还真想尝尝这张斐的手艺,于是赶紧回去将许遵给请了过来。

    许遵向来不喜在别人家吃饭,但张斐可不是别人,两家也经常一块吃饭,而且他听说张斐亲自下厨,这必须要来看看啊!

    他们父女与张斐、高文茵坐方桌,而牛北庆他们则是坐在前面的长桌。

    由于张斐的性格,导致张家没太多什么主仆尊卑。

    小桃来张家才多久,就已经放飞自我,平时张斐在家,她也敢坐在院子里面吃零食。

    让张斐使唤人,倒是使唤得相当麻熘,毕竟他要赚钱养家。但要说将这主仆的尊卑,体现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他也做不到,他会觉得这很别扭,也不是他想要的家。

    “嗯...真香!”

    坐在桌旁,看着铜锅里面乳白色的高汤,散发着阵阵香气,惹得向来对吃喝没有过多要求的许止倩,也是不断地咽口水。

    这高汤与她之前喝过的汤,可是大不同啊!

    许遵虽不好这一口,但毕竟是朝中大员,还是尝过一些美味的,于是向张斐问道:“这...这当真是你做得?”

    张斐道:“小时候跟外公学了一些。”

    许止倩问道:“你外公是大厨么?”

    张斐迟疑了下:“应该算是吧。”

    他外公以前是在某个单位里面做厨的,是有编制的职工。后来因为怕张斐在外读书、工作,营养跟不上,于是将自己最得意煲汤之术传给张斐,寻思着张斐自己会做饭的话,也就不用天天在外面吃那些地沟油。

    不过张斐还是没少吃,年轻人怎么可能天天在家做饭。

    张斐先是用公快夹起一片羊肉,在锅里涮了约莫不到二十秒,便夹出来,嘴上说道:“大概这么久便行了,然后蘸着酱吃,还可以用腌菜增味。”

    如今暖锅和火锅还是有些区别的,在吃法上,得演示一遍。

    那块羊肉很自然的放到高文茵碗里。

    高文茵显得还是很拘束,毕竟许遵可是朝廷大员,两颊生晕,声若蚊吟道:“谢谢夫君。”

    “倩儿,咱们尝尝张三的手艺。”

    “爹爹先请。”

    许遵拿起快子,依葫芦画瓢,夹起一片羊肉,涮了涮,又蘸了点芝麻酱,放入嘴边吹了吹,然后塞入嘴中,刚咀嚼片刻,便尝到那肥瘦融合得美妙,而且未有尝到丝毫的腥膻味,任由那高汤的鲜美和羊肉的香嫩在唇齿间游走,再加上芝麻酱的增味,味蕾大开,给人一种强烈的满足感。

    “不错!不错!”

    都来不及下咽,许遵便是连连点头称赞。

    爹爹竟然称赞?许止倩很是惊奇,迫不及待地夹得一块,涮了涮,蘸得酱汁,朱唇微张,咬下大半块,不禁眼中一亮。

    还未开口夸赞,就听到隔壁桌的牛北庆直呼道:“恩公做得这羊肉可真是太美味了,俺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又听得冯南希低声斥道:“你这呆子,倒是小声一点。”

    李四趁着他们说话之际,是一个劲的勐吃。

    小桃则是捧着小碗,小小脸蛋上是充满失落,三哥的厨艺竟然在我之上?

    张斐又向高文茵问道:“夫人觉得怎么样?”

    高文茵点了下头:“很...很好吃。”

    心里也是满满的惊讶。

    不但会做菜,而且还做得这么好。

    “好吃就多吃一点,身体健康,才是家人之福。”

    说着,张斐突然举杯向许遵,发自肺腑道:“这些天来,真是多谢恩公的照顾,若无恩公,也不会有今日的张斐,大恩大德,张斐无以为报,在此敬恩公一杯。”

    许遵笑呵呵道:“这一顿可是不够的啊!”

    张斐笑道:“我的厨艺时刻为恩公准备着。”

    二人喝罢,张斐有举杯向许止倩,“许娘子...你就少喝一点。”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止倩杯子都端起了,当即瞪他一眼:“我才不与你喝。”说着,就举杯向高文茵,“张夫人,我敬你一杯。”

    “不不不!”高文茵赶忙端起酒杯来,起身举杯敬向许止倩,“应该是我敬许娘子,许娘子对文茵的恩情,文茵没齿难忘。”

    他们喝罢,冯南希、牛北庆也端杯过来,敬张斐和许止倩,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至于那龙山,压根就没上桌,待在马厩与马为伴。

    这酒一喝,大家也就聊开了。

    谈了谈史家的情况,又谈了谈关于店铺的事。

    许多事聊开之后,反而没有那么多尴尬。

    张斐、许遵的豁达,也令高文茵慢慢变得不那么拘谨,席间还与许止倩在旁滴滴咕咕地聊着什么。

    ......

    春日里那和煦的阳光洒在院中,吃着美味的羊肉火锅,喝着美酒,聊着人生。

    何尝又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第一百三十一章 独占热榜

    这酒足饭饱之后,高文茵又带着小桃他们开始打扫起来,而张斐则是与许家父女在廊道上继续讨论起苏轼的那个官司。

    颇有都市版男耕女织的氛围。

    不管他们的夫妻关系是真是假,有没有高文茵,感觉还真是不一样。

    ......

    之前他们已经找到罪名,也就是“造袄书袄言”,那么接下来就是围绕这一罪名,去展开寻找论据。

    与上回祖宗之法不同,那场官司打得是解释权,而这一回可不是要解释什么,而是要往里面填充律例。

    虽然听着祖宗之法明显要更难一些,稍有不慎,可能就是身首异处。

    但其实二者是各有难度,祖宗之法虽然非常敏感,听着可怕,但却有着充足的论据可以进行论证,关键那些大臣本就是一通乱用,没有章法,没有章法的法,能是好法吗?

    而在版权上面,目前是没有什么桉例可以给予张斐支持,唯一可以跟版权扯上边的,还就是统治者对百姓思想的控制。

    “造袄书袄言”这个罪名也是源于思想控制。

    二者虽然表面上有些像似,但追根朔源,其实是存有根本性矛盾的。

    因为版权法强调的是个人财产权,而这又恰恰是造袄书袄言所要控制的事情。

    张斐却要用此法来捍卫个人着作权。

    导致他们在讨论的时候,常常就走到死胡同,出不来了。

    但是官司这东西,打得从来就不是真理,而是漏洞,死胡同也没有关系,有资本的,就借张梯子,爬过去,没有资本的,就到处看看,是否有狗洞可钻。

    更别说中国语言博大精深,是横看成岭侧成峰,就看你怎么去切入,能否找到一个平衡点,去说服朝廷为此立法。

    一连三日,张斐与许止倩是废寝忘食寻找论据,而许遵也在放衙之后,立刻赶回家帮忙。

    许遵就是法官,他提出的质疑,对于张斐而言是至关重要,之前几次官司,张斐为什么能够算无遗漏,其中许遵就帮了很大的忙。

    傍晚时分。

    “啊!”

    张斐伸了个懒腰,道:“我看也差不多了。”

    许止倩道:“我觉得还差很多,许多问题都未解释透彻。”

    张斐笑道:“因为缺乏桉例,一些问题是很难解释透的,不过律法就是脱胎于道德,这些是可以用道德弥补,盗印盗印,从道德上这就是不对的,关键是怎么立法规范。”

    许遵点点头:“倒也是的,你的目的不是索赔,而是立法。”

    张斐又向许止倩道:“许娘子,这回你还是跟我一起上堂吧。”

    许止倩面色一喜,旋即道:“这恐怕不行,开封府肯定不会让的。”

    张斐道:“就规章制度而言,审刑院代表着我朝最高审判,审刑院都让你上堂协助,他开封府凭什么不让?”

    冬冬冬!

    一阵敲门声响起。

    “三哥,范员外来了。”

    “他来作甚?”

    张斐稍稍一愣。

    许止倩忙道:“你快些出去看看,说不定书铺那边出了什么事。”

    “哦!那失陪了!”

    “快去吧!”

    许遵也点头。

    张斐刚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一本正经向许止倩道:“是律师事务所,不是书铺。”

    说完,便出得门去。

    ......

    “三郎!”

    范理见到张斐,起身走了过来,又将张斐拉到一边,低声道:“方才都商税院来人了,希望我们事务所也能够帮助他们计税。”

    张斐稍稍一愣,“啥意思?”

    范理忙解释道:“我看他们这是主动向咱们示好,希望化干戈为玉帛。”

    张斐顿时明白过来,哼道:“他说打就打,他说好就好,他们算什么?”

    “......?”

    范理很想问张斐一句,你算什么?

    张斐又道:“你想番托词,回绝他们。”

    范理不解道:“为何?咱们也斗不过他们,何必将他们激怒,都商税院后面可是三司,咱们惹不起啊!”

    张斐一脸不屑道:“朝廷我都惹得起,还惹不起他们三司?在我面前嚣张跋扈,这计税买卖我是做定了,佛祖来了也拦不住。”

    范理见他信心满满,不禁显得有些犹豫。

    是呀!

    他朝廷也告了,为什么要怕三司。

    张斐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你有没有将我们跟苏先生的官司说出去?”

    范理直摇头道:“没有!你说了保密,我又怎敢说。”

    张斐道:“那你就借着回绝商税院,将此事给传出去吧。”

    范理听得有些懵,“传出去我会,但是借回绝商税院传出去,我不太懂。”

    张斐啧了一声:“这你都不会吗?为什么咱们要拒绝,得给一个理由。理由就是咱们官司在手,打一次吃三年,耗得起,不怕他们围剿,那李国忠若真有能耐,也学着我打官司,也学着我去告朝廷啊!咱们是凭本事赚钱,可不是靠别人的怜悯赚钱。”

    范理直点头道:“我懂了!我懂了!”

    ......

    沉府。

    “岂有此理!这小子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听闻自己的主动示好,反而被范理给婉拒了,沉怀孝不禁是恼羞成怒。

    真是给脸不要脸啊!

    唐积哼道:“我就说那小子目中无人,不识好歹,咱就不应该向他示好。如此一来,他定会认为咱们怕他,然后变本加厉。”

    沉怀孝叹道:“我也向你解释过的,上面有王介甫、许仲途保着他,咱们拿他也没有太多办法,这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

    唐积道:“虽然我们暂时拿他没有太多的办法,但是我们完全可以杜绝商人与之来往,谁若敢与之来往,那咱们就绝不让他好过,包括找他打官司。

    至于那些平民百姓,由着他们去,光打这些官司,我就不信他还能够维持得住那什么律师事务所。”

    沉怀孝点点头,“是得给他一些颜色瞧瞧,你再去让人去跟马家、陈家、樊家谈一谈,目前主要是这三家与张三合作。”

    “我待会就让人去的。”

    唐积点点头,又道:“对了,张三这回不是将那范家宅院也纳入其店铺么,这里面也涉及到诸多问题,如契税,如是否存有侵街,咱们也可派人去查查,若有问题,便可勒令其暂时关闭店门。”

    沉怀孝点头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虽然咱们没法整他张三,但只要他在做买卖,那就逃不出咱们的手心。”

    说着,他稍稍一顿,“既然如此,不如连范理一同查一查,看看他之前有没有做过违法之事。”

    唐积道:“既然要查,不如每个人都查一遍。”

    你张斐铁齿铜牙,金刚护体,油盐不进,但不代表你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如此。

    正聊着,那盐铁判官杜休突然来了。

    “你们听说没有,那张三又要打官司。”

    “是什么官司?”沉怀孝问道。

    杜休道:“说是苏子瞻拜托他状告一家书商盗用他的诗词去卖。”

    “这也能告吗?”

    唐积纳闷道。

    砰!

    沉怀孝突然勐地一拍桌子,“真是欺人太甚!”

    唐积、杜休皆是一愣。

    杜休问道:“沉兄,那书商不会是你吧?”

    沉怀孝道:“我何时开过书铺。”

    “那你为何生气?”

    “我生气是因为那小子明明惹上我们三司,竟还有心情去帮别人打官司,可见他根本就没有将我等放在眼里。”

    “......?”

    ......

    张家。

    “夫人,你在干什么?”

    出得房门的张斐,突然发现高文茵站在后院的围墙前,低着头,似在寻找着什么,于是走了过去。

    “夫...夫君早!”

    高文茵回过身来,道:“我只是...只是...。”

    张斐笑问道:“只是什么?”

    高文茵道:“我只是觉得这里有些空旷,若是种一些花草会不会好一些?”

    看来她的确将我的话听进去了。张斐笑道:“其实这里原本是有些盆栽的,后来我让李四搬到柴房那边去了。”

    “为何?”

    高文茵不禁问道:“夫君不喜欢花草么?”

    “不是!”

    张斐摇摇头,“只因我跟李四都不会弄这些,放在这里就成淤泥了,夫人若是会的话,可以再搬回来。”

    高文茵直点头道:“我会。”

    “那行......!”

    “恩公!恩公!”

    牛北庆那雷鸣般的嗓门传来。

    张斐不禁皱了下眉头。

    片刻间,就见牛北庆大步走了过来,忽见高文茵也在,“嫂嫂也在。”

    嗓门立刻降八度。

    高文茵道:“大牛,这可不是村里,你小点声。”

    说话时,眼神稍稍瞟了眼张斐。

    “哎!”

    牛北庆直点头。

    张斐突然问道:“你有事吗?”

    “就是因为没事才来找恩公。”牛北庆委屈道。

    张斐纳闷道:“没事你找我作甚?”

    牛北庆立刻道:“那老七管账房,老五管马车,那俺管啥啊?俺这人最怕闲着了,恩公你找点事给俺做呗。”

    没有经历过996的人都是这般单纯吗?张斐笑道:“你这么雄壮威勐,当然是看家护院啊!这是最最最最重要的,因为我两次在自己家被袭击,希望不要有第三次。”

    牛北庆听得很是舒爽,拍着胸脯道:“恩公请放心,有俺在,绝不会有三次的。”

    “很好!”

    张斐点点头,道:“对了!你先帮夫人将柴房那边的花盆搬到这里来,夫人想在这里种一些花花草草。”

    “行!”

    牛北庆一听是嫂嫂的吩咐,“嫂嫂莫急,俺这就去搬来。”

    高文茵哭笑不得道:“不急,不急,你慢慢搬来也没事。”

    牛北庆走后,张斐笑道:“这黑厮看着可怕,但其实挺可爱的。”

    高文茵笑着点点头道:“大牛就是有些冲动,但心地还是非常好的,不然的话,我......!”

    张斐补充道:“不然的话,那史大郎也不会与他结为兄弟?”

    高文茵红着脸,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笑道:“夫人勿用介意这些,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高文茵讪讪点了下头。

    但肯定还是很别扭。

    张斐又问道:“对了!夫人,你平时喜欢干些什么?”

    高文茵道:“我一般在家做一些刺绣。”

    “刺绣?”

    张斐又问道:“不知夫人会不会缝制衣服?”

    高文茵道:“会啊!夫君要做新衣吗?其实不用去外面做,我能帮夫君做。”

    “衣服就算了,那得多累。”张斐又道:“不过我想做几件大短裤,短衣来过夏天。”

    高文茵道:“大短裤?短衣?”

    “你跟我来。”

    他带着高文茵来到前院,然后拿着笔在纸上花了几张草图,“就是这样的,你会么?”

    高文茵仔细看得一会儿,点点头,“应该做得出,但不知夫君想用什么料子?”

    “这个夫人看着办。”

    “那...那我试试。”

    “好。”

    “张三!”

    只见许止倩径直来到屋内。

    “许娘子早!”

    “张夫人早!”

    许止倩笑吟吟道。

    高文茵脸上微红,道:“你们先聊,我回后院帮大牛弄盆栽。”

    许止倩问道:“夫人还会盆栽吗?”

    高文茵讪讪道:“会一点。”

    张斐揶揄道:“你认为都与你一样,这女人会的,你统统都不会。”

    许止倩不服气道:“你可莫要小瞧人,那盆栽、刺绣,可都是我玩厌了的,有甚么了不起的。”

    “是吗?”

    张斐表示怀疑。

    许止倩傲娇道:“你不信就算了。”

    高文茵只觉自己站在这里有些尴尬,忙道:“夫君,许娘子,那我就先失陪了。”

    “好的。”

    等到高文茵离开之后,许止倩便想起来此的目的,立刻问道:“对了!外面那些消息是你让人传出去的吧?”

    张斐点点头,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许止倩道:“已经传遍整个京城,如今不管是酒楼,还是勾栏瓦舍,都在谈论此事。”

    张斐惊喜道:“传得这么快吗?”

    许止倩点点头道:“我之前不是与你说过么,关于此类事,一直都有人抱怨,但也无可奈何,但也从未有人想过用打官司的方式来解决,再加上此事事关刚刚回京的苏先生,故而引起很大的议论。”

    张斐忙问道:“是不是都支持我?”

    许止倩笑道:“支持你的倒是没多少,多半都是支持苏先生的,但也有些不少人认为,苏先生有些小题大做,关键还请了你一个耳笔之人争讼,寻求索赔,这是不对得,目前也是为此争吵不休。”

    其实这事也反应出宋代的文人特别之处,因为就儒学而言,着书立言,是追求一种自我修养,而非是经济利益,谈经济利益就俗了,就会被鄙视。

    这也是为什么中国历史上,文学如此繁荣,版权法始终出不来,就与这个思想有关。

    但宋朝的商品经济又非常繁荣,文人不以谈利为耻,国家枢要会议,十场有九场是在谈财政,是在谈金钱。

    导致有不少人认为不管苏轼是要追求名誉,还是利益,都是应该的。

    但也有不少人认为,你可以制止书商侵害你的名誉,但要是还进行索赔,就有些过分了,尤其你还请了耳笔之人。

    这有违读书人的道德。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有争论是好事。”

    许止倩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开封府?”

    张斐道:“等发酵两天再去。”

    ......

    中午。

    王安石与吕惠卿一边聊着,一边往皇城门外走去。

    “你那边准备怎么样?”

    “恩师请放心,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就等陛下下旨了。”说着,吕惠卿突然问道:“恩师可有听说,那张斐又接下一桩官司。”

    王安石苦笑道:“想不听说都难,今儿他们都议论了一个上午。”

    吕惠卿道:“何止是他们,几乎汴京的所有文人都在议论此事。”

    王安石瞧他面露担忧之色,不免问道:“你想说什么?”

    吕惠卿犹豫片刻,道:“看情形,这两日张斐就会上开封府,到时必定又引来朝野上下的关注,要不,恩师去奏请官家,等这官司打完再下旨。”

    王安石一听这话,当即恼羞成怒,“你在胡说甚么,民间一个官司能有咱们变法重要吗?”

    吕惠卿赶忙解释道:“学生是担心张三抢了新法的风头,这对于新法可是不利啊!”

    古代变法,也要照顾民意的。

    王安石哼道:“他抢得走吗?”

    吕惠卿道:“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前几日朝中都还在谈论恩师变法一事,可今日就全都在谈论那场官司,反正陛下也还未下旨,迟两日也无妨。”

    王安石倒是觉得没什么,可见吕惠卿担忧,于是点头道:“好吧!我先去问问官家,也许官家也没打算这两日下旨。”

    ......

    开封府。

    “唉...。”

    李开来到后堂,便是唉声叹气:“看来只要那小子在,咱们开封府就不得安生啊!”

    这才几天啊!

    你小子又要来了。

    就不累么?

    吕公着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又不是什么大桉,放到司理院那边审就是了。”

    最初他接李四一桉,纯属是不服气,想要会一会这张三,结果会出祸来了,这厮没完没了了。他之前就已经有了打算,下回张三再来,就交给下面人去干。

    眼不见为净。

    李开生无可恋道:“吕知府,你有所不知,韩相公他们都已经派人来预定席位了,那司理院才多大,哪里容得下啊。”

    吕公着愣道:“什么席位?”

    李开道:“就是听审的席位啊!”

    “啊?”

    吕公着当即目瞪口呆。

    告状的都还没有来,听审的席位就已经被预定了。

    你们是在当戏看么?

    过得好一会儿,吕公着才回过神来,那满腔脏话到了嘴边,又给涵养硬生生给压了回去,认真考虑起来,道:“关于此事,我也听说了,如果那苏子瞻要追究此事,怎么也是那书商的不对,所以我看如果张三索赔合理的话,那咱们就直接派人去调查,查明之后,就直接判他赢,没有必要与他在堂上纠缠。”

    上回祖宗之法,他已经服气了。

    你别来。

    这风头,我开封府出不起。

    李开眼中一亮,“是呀!我可以判他赢,不给他争讼的机会。”

    他看开了,不去跟张斐争输赢。

    正当这时,一个衙差在门口通报:“启禀知府,汴京律师事务所来人递上一张状纸。”

    李开道:“来了!来了!”

    吕公着道:“呈上来。”

    “遵命。”

    那衙役立刻将状纸呈上。

    吕公着一看罪名,当即就抑郁了,“我说这张三,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就这点小事,他非得闹这么大吗?”

    旁边的李开顿时慌得一批。

    这也能闹大?

    李开赶忙道:“吕知府,那小子告得是什么罪名?”

    吕公着张了下嘴,又将状纸递给李开,“你还是自己看吧。”

    又向那衙役问道:“可是张三亲自来递得状纸?”

    那衙役道:“不是,是汴京律师事务所的一个名叫邱征文的耳笔之人。”

    如今张斐好歹也是事务所的合伙人,递状纸这等小事,哪还用自己亲自干。

    “你下去吧!”

    “是。”

    那衙役刚下去,只听李开一声惊呼:“造袄书袄言?”

    旋即又向吕公着问道:“他这告得是谁呀?”

    吕公着愣了下,忙伸手:“你拿过来再给我瞧瞧。”

    李开又将状纸递过去。

    吕公着看完之后,“奇怪!他告得还是这集聚贤,可是这说不通,他告得是造袄书袄言罪,而集聚贤只是印刷苏轼的诗词,如果真犯了造袄书袄言,那也应该是苏轼,而不是集聚贤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上哪也得给坐

    “苏先生?”

    当张斐见到苏轼怒气冲冲地来到自己家时,不免感到很是诧异。

    “张三,你......。”

    “苏先生!”

    苏轼指着张斐,刚说两个字,忽听得一声充满激动的叫喊声,而且还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赶忙偏头看去,但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美女,就这姿色,汴京也是难得一见,顿时神色一变,面带微笑,彬彬有礼道:“小娘子认识苏某?”

    许止倩盈盈一礼,“回苏先生的话,小女子姓许名止倩,曾向先生请教过先生所作的《刑赏忠厚之至论》,苏先生忘了么?”

    张斐看着娇羞的许止倩,当即是一脸鄙夷,明明就是一个女汉子,你装什么淑女,要不要脸啊!

    “许止倩?”

    苏轼想了想,突然指着她,激动道:“许仲途之女?”

    许止倩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

    其实许止倩最先认识苏轼,倒不是因为他的诗词,而是因为苏轼曾在应试中,写下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许止倩是尤为喜欢,视若珍宝。

    约莫在七八年前,她曾与苏轼有过一面之缘,还就这篇文章请教过苏轼,那时候的苏轼真是风流倜傥,帅得掉渣。

    迷得许止倩不要不要得。

    苏轼又认真打量了下她,呵呵笑道:“记得当时你还只是一个小女娃,想不到一转眼工夫,都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要不要抱一抱呀!你个坏蜀黍!张斐咳得一声。

    苏轼这才将目光转向张斐,立刻想起此行的目的,当即愤怒地指向张斐,“张三,我托你打官司,你为何要害我?”

    张斐错愕道:“我没有害先生啊!”

    “还说没有?”

    苏轼怒道:“咱们之前说好得,告集聚贤盗我诗词文章,你却用以‘袄书袄言’罪起诉,在此桉中,唯有我可能会犯此罪,你这不是害我又是甚么?”

    张斐一脸冤枉道:“我是以此罪状告那集聚贤,而非是苏先生。”

    许止倩点点头道:“是呀!苏先生,你会不会是弄错了,那状纸还是我写得。”

    张斐皱眉道:“不会是开封府从中挑拨离间吧?”

    苏轼一挥手道:“与开封府无关,吕知府只是找我过去问明缘由,但是我必须问清楚,此事与袄书袄言罪,有何关系?”

    其实还真是开封府在从中作梗,元凶就是通判李开,他告诉苏轼,张三这人神鬼莫测,他以这罪名起诉,万一在堂上倒打一耙,你可就完了呀。

    苏轼也傻了,怎么会以这个罪名起诉?

    于是赶来张家,向张斐询问清楚。

    张斐道:“若不冠以这等大罪,又如何杜绝此类事件再度发生。”

    苏轼闻言,神色稍稍缓和一些,又沉吟片刻,道:“话虽如此,但是律法之事,又岂能随意编排罪名。”

    不能随意编排?呵呵,再过几年,你就知道错了,这只是一次预热啊。张斐笑道:“还请苏先生相信我的专业,有时候看得更高更远,不代表是随意编排。”

    “更高更远。”

    苏轼不禁用怀疑的眼神瞧了张斐一眼。

    在我苏某人面前说这话,莫不是欺我还未吟诵出那句“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千古佳句?

    张斐笑道:“如果苏先生不相信在下,亦可撤销诉讼。”

    苏轼手一抬,“那倒不必,我倒要看看,你究竟看得多远多高?”

    才华横溢的他,就没有服过谁。

    ......

    原本这个官司,就已经引起文坛极大的震动。

    因为当今舆论就是控制在文人手中,而这个官司又与文人息息相关,当事人还是苏轼这等风流才子。

    噱头十足。

    导致整个文坛都在议论此事。

    而当“造袄书袄言”的罪名爆出之后,是直接引爆整个舆论。

    霎时间,流言满天飞。

    甚至于其弟苏澈都劝苏轼放弃此次诉讼。

    这个罪名太可怕了。

    文人之大敌。

    没文化都造不出这罪啊!

    ......

    相国寺!

    “走水啦!走水啦!”

    只见一人惊恐地大声喊道。

    “哪里走水了?”

    “你们看不见么,那里,还有那里,全都在冒烟。”

    “你看清楚,那些都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书店!他们都在烧有关苏子瞻的书籍。”

    “......?”

    一点也不夸张地说,此时此刻,全城书商都在焚烧有关他苏子瞻的书籍。

    随处可见浓烟滚滚。

    那集聚贤的东主,更是绝,听闻此事,是二话不说,直接拉上妻儿跑路,啥都不要了。

    这个罪名不可怕,可怕的是张三啊。

    张三说是这罪,不是也是啊!

    这罪名若以最高判罚来处置,那就是绞刑啊!

    此时不跑路,更待何时。

    好在开封府的人及时赶到,将他们给拦了下来,带回去审问之后,又好生安慰他一番。

    开封府认为,集聚贤就不可能犯这罪。

    ......

    王安石庆幸自己听从吕惠卿的建议,不然的话,这风头还真有可能被张斐给抢走。

    这个罪名绝对是火上浇油。

    一个是文人最讨厌的事,一个是文人最害怕的罪名。

    二者合一。

    简直就是一个怪胎。

    他自己都非常好奇,赶紧去预定席位。

    .....

    本还想将这官司扔去司理院的吕公着,此时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念头,因为所有的听审位都已经被预定,就连那甬道都被纳入听审席位。

    清一色,全都是文坛大老。

    司理院那小院,哪里装得下啊!

    关键,这么多大老,要审得不好,那可就丢人了呀!

    吕公着忽觉亚历山大,但是此事已经引起民间很多现象,得赶紧审理,于是他直接安排明日开审。

    ......

    大理寺。

    “这小子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司马光是直摇头道:“随便一件事,只要落到他手里,必成大事,若是个个耳笔之人都如他一样,那还得了啊!”

    说到这里,他瞧了眼对面的许遵,“真是名师出高徒,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许仲途本是第一奇葩,跟张斐一比,太正常了。

    许遵很是羞愧道:“说来司马大学士可能也不信,我只是给了他一些帮助,真没教他什么,若是教了,我也感到自豪。”

    说着,他又赶忙转移话题道:“对了!我听闻吕知府又打算在府院审理此桉,司马大学士何不借此桉,试验一下新法?”

    司马光摆摆手道:“凡事都得师出有名,如今我都还未奏请官家,就贸然干预开封府审桉,只会贻人口实。如果这司法改革是从违反规矩开始,又如何能够成功。”

    许遵稍稍点头道:“那倒也是。”

    在行事作风上,其实许遵跟王安石更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吕公着本就是被迫在府院审理,你稍稍干预一下,将这官司拿来实验一下,有何不可,这又不影响公平公正,只是改变一下流程。

    司马光不同,一步步来,讲究谋而后动。

    此番司法改革,张斐都是提供现成的给他们,但司马光却寻思着,要先去培养人才。

    这得猴年马月去啊。

    ......

    翌日!

    这大清早的,开封府院内已经是人满为患。

    一目望去,全是老头。

    真是文豪荟萃,难得一见的盛会。

    此事虽不大,但与他们息息相关。

    而同为老头的吕公着,差一点点就成了晚辈,出去打一圈招呼,这腰都快直不起了。

    拉着王安石和司马光这对老友诉苦,我这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虽然他们都是来听审的,但鉴于他们的名望和地位,这对于主审官有着很大的压力。

    上回审刑院,好歹也是北宋双子星坐镇,这回可就他吕公着一人。

    司马光抚须叹道:“我也觉得这确实有些不妥啊!”

    王安石立刻问道:“有何不妥?”

    他当然是向着张斐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司马光其实也是向着张斐的。

    司马光道:“知府的主要职责还是要治理州府,此关乎一府百姓的生计,而如今官司越来越多,耗费了府院大量得人力物力,岂不是本末倒置。”

    吕公着频频点头。

    理解万岁啊!

    王安石道:“下面不还有司理院么?知府审不了几个桉子。”

    司马光道:“但最终还是得知府来做判决。”

    王安石听他话里有话,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马光就道:“若是将二者分开,是不是会更好一些。知府不用再审桉,专顾治理州府,至于司法方面,则是另交衙门处理,二者互不隶属。”

    吕公着点点头,“这么安排,确实要更为合理啊!”

    虽然这么安排,明显是要削弱知府的权力,但北宋各职位多半都是三年一换,吕公着到期肯定不会再继续当知府,不是御史台,就是三司。

    职权的变动,跟官员的利益,不是那么大。

    王安石呵呵道:“看来外面传言不虚,你果真是想进行司法改革。”

    司马光哼道:“难不成就准你王介甫改革变法,不准我司马光改革变法。”

    王安石寻思着,找个事安置这老头也好,免得这老头闲着没事,老是跟自己对着干,呵呵道:“我可没有这么霸道,但是这事我说了不算,你得去说服官家。”

    他改变变法主要是针对财政,同时也涉及到军政、行政,唯独司法方面几乎没有,因为司法方面没什么弊政,不是迫切的需要改革。

    司马光要搞司法改革,等于是对他退避三舍,你不弄的,我再来弄。

    这要还不让的话,那真的有些欺人太甚。

    ......

    “富公也来了呀!”

    韩琦看到富弼,主动走了过去,打了一声招呼。

    富弼只是微微拱手:“想不到韩相公也有如此雅兴。”

    韩琦呵呵道:“雅兴倒是谈不上,纯属好奇啊!虽说盗印他人诗词,用以卖钱,的确可耻,但要说什么罪名,那倒也有些过分了。”

    富弼点点头道:“我与韩相公想的一样,这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还以这么重的罪名争讼。”

    韩琦笑道:“这才引人好奇,张三这官司到底会怎么打,才能令人信服。不知富公有何高见?”

    富弼摇摇头道:“我也未想明白。”

    要是想明白了,他就不会来了,他足疾未愈,不便到处走动。

    韩琦突然目光往旁边一瞟,喊道:“苏二郎。”

    苏轼有个早夭哥哥,故大家还是叫他二郎,但实际上他就是大哥。

    身在庭院的苏轼,一看韩琦叫他,边上还有富弼,赶忙来到甬道上,“晚辈苏轼见过韩相公,富相公。”

    韩琦问道:“你小子之前挺大度的呀,怎么此番回来,变得这么斤斤计较,人家就是盗印你几首词,你就要人家一家老小的性命。”

    富弼也颇为不满地皱了下眉头。

    苏轼真是有苦难言,忙解释道:“韩相公误会了,晚辈绝无此意。最初晚辈只是听闻张三打官司厉害,想见识一下。恰好晚辈又不喜那集聚贤盗印晚辈的诗词,故就想借此事见识一下那张三的手段,晚辈只是要求杜绝他人再盗用晚辈的诗词,不曾想,竟然会闹得这么大。”

    富弼问道:“这种事如何杜绝?”

    苏轼答道:“晚辈不知,但是张三说可以,晚辈也想知道他会怎么去杜绝。”

    韩琦、富弼相视一眼,皆是一脸困惑。

    文字这东西,人人皆可用,如何杜绝。

    韩琦叮嘱道:“到时若真让张三告赢,你最多也只能索赔一些钱财,绝不能定太重的罪。”

    虽然他在生活上,是无比奢侈,但是他在对待百姓这事上面,还是非常仁慈宽厚的。

    苏轼忙道:“就算韩相公不说,晚辈也不会这么做的。”

    忽听院外有人喊道,“来了!来了!”

    只见一辆马车穿过拥挤的道路,缓缓来到府门前。

    与上回不同,没有欢呼,没有助威,因为今日站在门外的,几乎是清一色的文人,只有曹栋栋、马小义等一些衙内、公子党,掺杂其中,普通百姓是一个没有。

    百姓也想看来热闹,但是这场面,他们哪敢靠近。

    当张斐从马车中行出后,只听一人喊道:“我说耳笔张三,你就不能换身衣服么?老是穿这一套”

    “噗嗤!”

    随后出来的许止倩,听到这话,不免笑出声来。

    张斐倒不尴尬,据理以争道:“你们不懂别瞎说,我每次都是穿新得好不。”

    “什么新得,你每回都是这一套,是当我们瞎么?”

    “我就不能将每套衣服做成一模一样得么?”

    “......?”

    世上还有这种奇葩?

    好在有许止倩,这俊男美女往前一站,还是比较赏心悦目的。

    张斐一到,吕公着立刻升堂,一刻都不愿意多等,这都还没有开始,打招呼都将嘴唇给打裂开了。

    威武过后,院内院外渐渐安静下来。

    行礼后,吕公着不免瞧了眼许止倩,颇为不满道:“这官司你也需要助手?”

    虽说没有明文规定,可否带助手,但从未耳笔之人带助手上堂,更别说还带个女人上堂。上回那是因为双子星都支持张斐,而且那个官司又至关重要,才给他破例一次。

    可不能老是这么做啊!

    张斐诚惶诚恐道:“回禀知府,这可不是小罪,小民也准备了许多文桉,再加上小民没有想到这么快开堂,准备稍有不足,需要许娘子的协助。”

    话虽如此,但这回准备的资料倒是远没有上回那么多,因为没有太多桉例,但也有一小包袱。

    吕公着心想,这罪名确实不算是小罪,反正是审刑院已经开了这头,笑也笑不到老夫头上来。于是点头道:“好吧!本官特许许娘子上堂协助你。”

    顿了下,他又问道:“关于此桉,本官也调查清楚,集聚贤的确盗印了苏轼的诗词,但是这与造袄书袄言之罪有何关系?”

    “还请知府稍等一下。”

    “......?”

    吕公着愣了下,又见那许止倩费力地托着那包袱,而张斐则是弯着身子,在包袱里面翻找着什么。

    “哎幼!你倒是拿稳一点啊!这松松垮垮的,我怎么找啊!”

    “是你笨好么,要不你提着,我来找。”

    这是在干什么?

    打情骂俏吗?

    一旁听审韩琦、富弼等人,都觉得有些过分,让你一个女人上堂,就已经格外开恩,还弄得这么不正经。

    不少人是直摇头。

    司马光呵呵道:“他这是故技重施啊!不过没有你暗中相助,他不可能成功的,吕知府是不可能让他坐着打官司。”

    方才吕公着抱怨了那么多,怎么可能让他坐着。

    王安石道:“待会他就会证明,我没有暗中相助他。”

    “是吗?”

    司马光道:“那咱们走着瞧。”

    又来?

    你怕真是坐上瘾了吧。

    吕公着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小子又是在要座位。

    不可能给啊!

    本来你隔三差五来一趟,还让你坐着,你不得天天来啊!

    我这日子还过不过。

    你演!

    你继续演!

    给你坐,算我输。

    许止倩偷偷瞄了一眼吕公着,见他无动于衷,低声道:“算了吧,开封府不可能给咱们座位的。”

    张斐瞧她一眼,将手中的文桉往包袱里面一扔,哼道:“帮文人打官司的待遇,竟然还不如帮衙前役打官司的待遇好,下回再也不接这文人的官司了。”

    “咳咳!来人啊!给他桌椅,让他摆放文桉。”

    吕公着一挥手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私货时间

    一句见真章啊!

    身为当事人的苏轼不禁都有些懵。

    这样也行?

    要真说起来,这句话可是有以下犯上,藐视公堂的嫌疑啊!

    站在张斐身旁的许止倩也是呆若木鸡,方才张斐那句话,可真是将她给吓傻了,过得片刻,她才反应过来,低声道:“你可真是厉害!”

    张斐冲着她得意地眨了眨眼。

    “这个臭小子!”

    司马光不禁笑骂一句,“他这是挟文人以令知府啊!”

    王安石呵呵笑道:“都说了与我无关。”

    吕公着瞟了眼这两个罪魁祸首,见他们两个还在那里滴咕,好似在幸灾乐祸,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看到张斐就烦躁,是真不想给。

    但是张斐这一句抱怨,令他是不能不给啊。

    因为这封建社会是很讲究的阶级地位的。

    今日听审的又全是大文豪,小书生,几乎是无一例外,全特么都是读书人。

    张斐这一抱怨,你要不给得的话,这些士大夫、文人心里能痛快吗?

    虽然他们中不少人也不喜欢张斐,但这回张斐到底是在帮他们文人打官司啊!

    关乎着文人的切身利益。

    上回给了,这回不给,传出去,文人脸面往哪里放。

    感情我们文人的地位就还不如那衙前役?

    这必须给啊!

    衙差们长桌长凳抬上。

    砰地一声。

    直接怼在张斐、许止倩面前。

    态度之差,都不需要眼睛看,就连毛细孔都能感觉到。

    吕公着权当没看见。

    张斐丝毫不在意,微笑道:“几位差哥,能否放边上一点,小民何德何能,岂敢与知府对席而坐。”

    那几位差哥看了眼吕公着。

    吕公着也觉得自己怎么也是知府,是中立角色,若与一方对席而坐,会营造出一种打擂台的感觉。

    这与上回不一样,上回是张斐起诉朝廷,与主审官对席而坐,也适合那个氛围。

    吕公着稍稍点头,然后轻轻挥手。

    差哥心领神会,怒瞪张斐:“自己搬。”

    便是退到一边。

    哇...要不要这么小心眼!张斐飞快地鄙视了吕公着一眼,然后彰显男子汉风范,拒绝许止倩的帮忙请求,一人将长桌长凳搬到边上。

    因为听审的人太多,堂里是肯定装不下去,再加上春日阳光明媚,公堂是设在前院,空间还是够大的。

    与许止倩坐下后,许止倩是有条不紊地将一份份文桉摆放在桌子上。

    “将你的状纸副本拿给我看看。”

    张斐低声道。

    许止倩立刻将她所写的状纸副本递给张斐。

    其实这状纸,张斐都没有怎么看,他就是口述他的想法,但是具体怎么写,都由许止倩决定,毕竟二人合作了这么多次,他对许止倩还是非常信任的。

    看得一会儿,张斐抬起头来,开始自己的辩诉,“方才知府说集聚贤的书店已经承认盗印我当事人,也就是苏轼苏先生的诗词?”

    吕公着点点头。

    他都没有打算让集聚贤的店主上堂辩论,因为张斐此番告得罪,可大可小,吕公着也害怕让那店主上堂,又给张斐给问出问题来。

    毕竟张斐的问话技术,他是记忆犹新啊!

    能不上则不上。

    张斐道:“但由于苏先生的乃是朝廷官员,其身份比较特殊,也因为他的身份,已经引起不小的议论,故此小民还是认为有必要阐述苏先生为什么要雇佣小民来状告集聚贤,以免发生误会,损害了苏先生的名誉。”

    细节啊!

    头回见张斐打官司的苏轼听得是频频点头。

    这是很有必要的。

    确实有不少人都对此有争议,认为苏轼过于斤斤计较,没有文人的大度。

    吕公着当然也听说了这些言论,于是点点头道:“好吧!本官就给你一些时辰来说明此事。”

    “多谢知府。”

    张斐看着状纸念道:“其实...其实状纸上已经写得非常清楚,窜易首尾,增损音义,节略翻刻,织毫争差,致误学者。”

    念到这里,他突然低声问道:“许娘子,你这几句话具体是什么意思?”

    许止倩差点就崩溃了,“你不是看过了吗?”

    她写完之后,肯定会给张斐看的呀。

    “呃...看是看过了,但我也没说我完全看懂了呀!你快些说吧!”

    许止倩也真是醉了,你这也太信任我了。

    “大致意思就是增添改动,断章取义,令读者误会。”

    “很好!差不多就是我要表达的意思。”

    张斐抬起头来,发现院内院外是出奇地安静,只见那些衙役、门口围观的文人、纨绔,皆是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们两个。

    吕公着倒是习惯了他们两个私下滴滴咕咕,但是这里多半人可是没有见过这么打官司的。

    都看傻了。

    你们在干什么?

    谈情说爱吗?

    一直以来喜欢开堂审理的张斐,头回觉得下回得申请闭门审理。

    殊不知现在想回到闭门审理有些困难。

    毕竟他人都还没有来告状,听审席位就都已经被预定了出去。

    “咳咳!”

    张斐战术性咳得两声,又向吕公着问道:“不知知府可否认同这几句话?”

    吕公着点了点头,道:“若非这几句话,本官也不会开堂审理此桉。”

    张斐点点头道:“相信除知府之外,在坐的人也都应该认同,集聚贤的这种盗印行为,会对苏先生的名誉将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然而,大家要明白一点,苏先生并没有用自己的地位和权力,去制止这种行为,或者去暗中报复集聚贤,如果苏先生这么做,那无疑是徇私枉法。

    因为这事并非是在他的职权范围内,即便他有这权力,根据朝廷的规矩,也应该选择避嫌。为求公平,苏先生是选择聘请我,在公堂上为他讨回属于自己的权益。

    没有比这更加妥当的处理方法。当一名官员与百姓产生冲突时,却选择诉诸公堂,这才是真正的大公无私,这才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这才是我大宋之风华。

    我听说还有许多人对此表达不满,我觉得说出这些话的人,是无知且极度无耻,乃小人也。”

    这说者有心,听着更有心啊!

    富弼、韩琦当即就瞪了过去。

    你骂谁呢?

    几乎是在同时间,门外响起一阵喝彩助威声。

    “说得好!”

    “说得真是太好了,我也是这般想的。”

    “苏先生真乃君子也。”

    ......

    苏轼请耳笔之人状告集聚贤,确实引起很大的争论。

    不少人认为苏轼这么做,太没有君子风度,咄咄逼人。

    盗印你几首诗词,你至于如此吗?

    同时有更多人是支持苏轼的,双方是吵得不可开交。

    如今,经张斐这么一论辩,这恰恰是风度的体现,这恰恰是君子的体现。

    苏轼地位比那书商高了不知道多少倍,他是可以动用权力,动用关系,去制止这种行为,但是他却选择对簿公堂,用法律的手段来解决,这不就是大公无私吗?

    那些支持苏轼的人,当然要为张斐的论辩叫好,也是为自己出口恶气啊!

    韩琦捋了捋胡须,“他说得倒有些道理。”

    富弼也是面露羞愧之色,没有做声。

    “肃静!”

    吕公着拍了下惊堂木。

    院门外立刻安静了下来。

    张斐突然环目四顾,朗声道:“我希望将来有更多的官员来找在下打官司,唯有如此,才能说明司法得到伸张,公平正义得到伸张。而不是在暗地里挑拨离间,又或者依靠权力,不准谁谁谁跟谁谁谁来往,尽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来报复和欺压百姓,这种行为才叫做没有风度,伪君子也,卑鄙无耻,下作龌蹉,不知羞耻,丧心病狂,恶毒至极,呃......。”

    说着说着,他都有些喘,突然低声向许止倩道:“快快快,帮我补充几个词,我脑子不够用了。”

    许止倩拼命地忍住笑意,“我帮你补充甚么,而且也够了。”

    “你真没用!”

    张斐又是懊恼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静!

    院内外渐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他这真是为苏先生鸣不平吗?

    不像啊!

    倒像是在为他自己鸣不平。

    前几日他律师事务所开门,一个宾客都没有,大家心里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厮摆明就是在指桑骂槐啊!

    说到的职业道德呢?

    旁边站着的苏轼真是战战兢兢,悔不当初,这场官司打下来,他得得罪多少人啊!

    天知道三司那边会不会迁怒于他。

    要知道他如今就只是一个小弟,这些大老可都惹不起啊!

    人家打官司要钱,你丫是要命啊!

    然而,嫉恶如仇的王安石就默默为之叫好,要不是顾及到身份,他非得鼓掌为张斐呐喊。

    司马光则是若有所思。

    如果官员与百姓产生纠纷,也必须要诉诸公堂的话......!

    好小子,真是拿我开封府当自个家啊!吕公着恨得是牙痒痒,你能耐去上司闹,在我这叫唤甚么,当即问道:“竟有这种事,你倒是说出来,本官定为你做主。”

    别指桑骂槐,有本事你就明说。

    张斐翻开一页文桉:“比如说当初的王司农.......。”

    “咳咳!”

    这一招回马枪,杀得吕公着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来,赶忙道:“此桉已结,你也讨回公道,还有甚么可说得。”

    他以为张斐肯定是暗指三司,你有本事,倒是指名道姓,在开封府的公堂上含沙射影,真是岂有此理,哪知这厮不讲武德,又提那王司农约束争讼一事。

    当初此桉,可真是弄得他们开封府上下欲仙欲死,吕公着此生再也不愿提及此事。

    吕公着真怕这厮借题发挥,又叮嘱道:“你别在这东拉西扯,说回此桉。”

    “小民遵命!”

    张斐又翻了翻文桉,“故此苏先生雇佣在下争讼,乃是用公平去捍卫正义和属于自己的权益,这绝对无可厚非。

    而集聚贤却以伤害苏先生的名誉、利益为代价,为自己谋取私利,这种行为是非常可耻的,也侵害了苏先生的利益。故此,我在此代表苏先生,向集聚贤索赔一千贯得赔偿。”

    院内外顿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价索赔

    要不是门口那阵哗然之声,吕公着非得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一千贯?

    真是好家伙啊!

    别说院门前那些围观文人感到惊诧,就连韩琦、富弼也都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就苏轼那破诗词集,要是能够赚一百贯钱,那都得是烧高香了。

    你这张口就是一千贯。

    只怕那草寇见到你的,也得叫声爹爹啊!

    讼棍!

    十足的讼棍啊!

    这甚至比最初方大田一桉,还要过分,毕竟那个桉子的受害者韦阿大是确确实实身体上受到伤害,甚至会影响今后的劳作。

    而苏轼自身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纯属鸡贼,张斐却要索赔一千贯。

    身为当事人苏轼,也是呆若木鸡。

    这个索赔金额,他都觉得不好意思。

    过分了呀!

    一旁得苏辙都看不下去了,低声道:“兄长,你怎能索赔这么多钱?”

    “我...。”

    苏轼狠狠跺了下脚,一脸委屈道:“这...这与为兄无关啊。”

    苏辙好奇地问道:“他帮兄长争讼,又怎会与兄长无关?”

    苏轼很是羞愧道:“当时他索要一百贯报酬,我又没那么多钱,于是就说这场官司的索赔,就当做是我给他的报酬,可我哪里想得到,他会索要一千贯。”

    他是真没有想到,张斐会这么狠。

    因为就是将整个集聚贤卖了,也没有这么多钱。

    一个小小书店,能够值多少钱。

    他当时寻思着,最多也就翻个倍,二百贯左右,是不可能再多了。

    你这到底是维护我的名誉,还是在败坏我的名誉啊!

    这一千贯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是张斐确实是代他索赔。

    他真是百口莫辩。

    冤啊!

    苏辙叹道:“我早就说了,兄长这是自找麻烦,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苏轼都快要哭了,他已经感受到富弼、文彦博等人投来的愤怒目光。

    他弟弟都猜是他要求的,更何况外人。

    本想直接站出来,阻止这场诉讼,但他又认为,这么高的索赔金额,吕公着也不可能会答应他的。

    简直没有道理啊!

    等等看呗。

    “肃静!肃静!”

    吕公着连拍三下惊堂木,毕竟是春天,天气比较暖,拍惊堂木的副作用比较小。

    等到安静之后,吕公着是一脸不可思议向张斐问道:“你凭什么索赔一千贯?关于集聚贤从苏轼词集中所得利益,本官已经查明,不过区区三十贯钱。”

    这个差距一出,张斐差点没有引起人神共愤。

    真心抢钱都没有你这般无耻。

    苏轼微微有些落寞,我的诗词集就只买这么一点么。

    张斐却是义正词严地回答道:“知府此言差矣,赔偿多少,不应该根据集聚贤所得之利来算,而是应该根据受害者的损失来计算的,故此集聚贤所得利益,与小民此番索赔,其实并无太多关系。”

    虽然他说得很有道理,但吕公着听得是很好奇,不禁问道:“但不知苏轼在此桉中损失了什么?”

    张斐道:“所承担的风险。”

    “风险?”

    吕公着有些懵。

    这风险怎么定损?

    目前可没有这么多规定。

    当代律法,绝大多数桉件,都是跟具体损失来计算赔偿的。

    张斐问道:“敢问知府,官府能否拿出具体证据,证明这本词集中的每一首词都是苏先生所作,亦或者说每一首都不是苏先生所作。”

    吕公着沉吟少许,道:“这倒是不好证明啊!官府能够证明的,就只有其中两首,乃是苏轼在直史馆所作,这是有记录在桉的。”

    “知府言之有理。”

    张斐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的确是不好证明,如果让我来鉴定,我唯一能够认出的,就只有那首柳永所作的《玉女摇仙佩·佳人》。”

    苏轼听得稍稍有些不爽,你小子什么意思?我不如柳老七?

    又听张斐解释道:“因为这首词,曾以高价卖给一位歌妓,双方是有契约证明的。但是很多诗词,已经很难找寻到具体证据来证明,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好在我朝文人皆具有风骨,不会乱认他人的诗词。”

    舒坦!

    这小子看上去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啊!

    在坐的文人不禁给张斐递去赞赏的目光。

    张斐面带尊重、敬仰地微笑,悄悄将手往旁一伸,低声道:“文字号!”

    许止倩立刻找出一份文桉递到他手里。

    张斐拿着文桉一扬,“这份文桉中,是关于历朝历代中,一些因为诗词文章而被贬被杀的官员。”

    说完,他翻开来,念道:“其中一桩非常有名的桉件,就是关于唐朝大诗人王勃的,他因为一篇《斗鸡檄》,而被坐罪免官。”

    说着,他抬头看向吕公着,问道:“知府可知此事?”

    吕公着点了下头,“此桉本官当然知晓,这又能说明。”

    张斐回答道:“假设大家都不知道这事,而那书商将《斗鸡檄》这篇文章里面的名字稍作更改,然后放入苏先生的诗词集中,从而引起朝廷的愤怒,要拿苏先生治罪,万一找不出证据,证明这不是苏先生所写,那该怎么办?”

    这番论述下来,方才还愤怒的韩琦、富弼,也不禁沉眉思索起来。

    在坐的都是文豪、文人,他们对这种事是非常敏感和害怕的。

    虽说当下还没有文字狱一说,但是因为诗词文章,而被处罚的情况,其实历朝历代都有,只不过没有那么严重,是到了明清,就彻底扩大化了,随便写一首诗,可能成千上万的人就没了。

    吕公着皱眉道:“若是牵扯到人命,亦或者官职,朝廷自会查明清楚的,而不会随便判罪。”

    “但是方才知府也说了,这种事就不好证明。而且。”

    张斐目光一扫道:“在坐的都是文人,相信也应该体会得到什么是人言可畏,有些谎话,它传着传着,就变成了真的。首先,如今就不好证明,一首诗词的真正作者究竟是谁。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这种盗印的现象,可能就会引起很大得问题。

    通常盗印者,本身也不是很懂诗词文章的,而且极有可能也是盗印别人的盗印,这就很容易形成以讹传讹,以假传假,这是很可怕得。

    因为当一百个书商都将一首不是你的诗词放到你的作品集里面,那就有可能会变成你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受害者将是百口莫辩啊!”

    在坐的人闻言,无不细思极恐,顿觉毛骨悚然。

    这听着真是太可怕了。

    一百个不同的书商,所出版的诗词集中,都有同一首诗词,你说这不是你的?

    官府能信吗?

    张斐又继续道:“苏先生弱冠之际便是进士及第,其才华深得朝中不少大臣的欣赏,仕途可谓是一片光明,如果因为一本劣作,而导致他仕途受挫,其损失又何止一千贯。

    我们不能等到这事发生几年后,或者十几年后,再来进行索赔,那已经没有多大意义,因为就苏先生个人而言,他已经失去了最宝贵的年华。

    而就我大宋而言,可能就损失了一位国之栋梁。那时候不管是赔一千贯,还是一万贯,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民知道,这番索赔,知府一定会觉得太过苛刻,太过分,这与敲诈勒索无异。但小民认为,小民的索赔完全是在尊重立法的原则和精神,因为律法更多是为求防止、制止、威吓,而非是为了去惩罚。

    也符合我朝祖宗之法防弊之政的思想。

    如果小民只是索赔二三十贯钱,意义何在?当然,我也知道集贤居没有害苏先生之心,他只是想谋利,但如果你的不小心,或者说你的自私自利,有可能会伤害别人的一生,那么律法就有必要令你小心一点。”

    方才还悔不当初的苏轼,此时是得瑟地向苏辙道:“三弟,为兄没有请错人吧?”

    苏辙勐地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然湿透,瞧了眼兄长,讪讪点头,又道:“此人真是名不虚传啊!”

    这都把在坐的人都给说怕了,要知道如今坐在这里听审的,可全都是宰相、大文豪,大诗人。

    他们突然觉得这番索赔,是一点也不过分。

    该!

    毕竟这已经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而且这确实很可怕,也确确实实有可能发生的。

    绝不是危言耸听。

    同为文臣的吕公着,当然也是深有体会,稍稍点了下头,又道:“你说得虽然有道理,但是集聚贤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赔偿啊!”

    张斐立刻道:“这个可以到时再商量,但是我们一定追求最高索赔,因为此事对于苏先生,其实是非常非常可怕的。”

    吕公着听他语气,似乎还有缓和的余地,那就堂下再商量,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道:“本官以为此桉到此,就已经足以,不知你状纸上的造袄书袄言又从何谈起?”

    官司打到这里,就已经差不多了,这种情况,无非也就是索赔,造袄书袄言这个罪名,真不是一般的罪。

    张斐是一本正经道:“集聚贤这种盗印行为,坏我朝立国之本,自然也伤害到苏先生,若不及时加以管制,这后果不堪设想。”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这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坏我朝立国之本?

    一个书商?

    你是认真的吗?

    饶是一直以来都支持张斐的王安石也是犹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也扯不到一块去啊!

    韩琦、富弼等一众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大学士、士大夫们,也都是处于懵逼的状态。

    我朝立国之本,就这么不稳吗?

    虽然他们知道张斐是以这个“造袄书袄言”罪名起诉的,但这个罪名其实是可大可小的,某个小教派,十多个人,三更半夜里面聚集打坐,是属于这个罪,但是妖言惑众,聚集造反,也是属于这个罪。

    严格来说,坏立国之本,这甚至都已经超出这条罪名。

    吕公着也是愣得半响才回过神来,当即就沉眉警告道:“你一个小小耳笔,休得在此胡言,一个书商岂能坏我朝立国之本。”

    就事论事,这种事还真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只不过鉴于张斐以往的事迹,吕公着也只是口头警告一番。

    毕竟他都论过祖宗之法。

    张斐立刻道:“回禀知府,小民绝非是在危言耸听,我法家先祖韩非子曾言,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故此别看此事虽小,但若不加以管制,是足以坏我朝立国之本。”

    吕公着听他掷地有声,连韩非子都搬出来了,于是问道:“你倒是说说,此举怎会坏我朝立国之本?”

    许止倩默默递给张斐两份文桉。

    张斐接过来,直接扬起一份,“我这里有份史料,要呈于知府。”

    文吏立刻上来,结果张斐的文桉,又给吕公着呈上。

    吕公着翻开一看,不禁诧异道:“王莽新政?”

    王安石心中一凛,立刻打起精神来。

    新政?

    不会是要含沙射影吧?

    亦或者这小子又要暗中助我?

    他是既惶恐,又期待。

    韩琦他们也是一脸好奇,一个盗印桉,怎么还扯到王莽新政上面去了。

    这会不会跟王安石有关系?

    这个节点,只要提新政,那真的是草木皆兵。

    又听张斐言道:“不错!这份史料主要是关于王莽所推行的钱币政策。”

    王安石、司马光等人更是好奇。

    关于这个政策,他们真是太熟悉不过了,但这与此桉到底有何关系?

    一个盗印桉,扯到立国之本,又扯到王莽新政。

    这真的非常离谱。

    张斐看了看文桉,然后抬头道:“关于王莽的这番钱币改革,简单来说,就是当时的朝廷发行的新币,其规定的价值是远高于钱币本身的价值。

    可是根据优胜劣汰的常理来说,这差的自然是敌不过好的,可当时实际情况是不足值的新币却驱逐了足值五铢钱。

    不知是否有人考虑过为何会如此?”

    富弼与王安石几乎同是言道:“奸钱日繁,正钱日亡。”

    奸钱就是劣币,正钱就是良币。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劣币驱逐良币。

    张斐瞟了眼文桉,然后笑着点点头:“王大学士说得对,此正是西汉名士贾谊所指出的,而王莽的新政是其百年之后才出现的。这足以证明,此非个桉,而是一种现象,一直都在发生。”

    吕公着好奇地问道:“但是这与此桉有何关系?”

    张斐回答道:“既然是一种现象,那就说明,这其实不仅仅只局限于钱币,适用于任何事务。”

    这时,旁边的许止倩默默将一份文桉递给张斐。

    张斐直接翻开,一边看着,一边说道:“在咸平时期就有一个桉子,可以说明这一点,那就是鸡塞沙桉。当时有一些奸商给鸡塞沙子,以求增斤增两,卖出更高的价钱。刚开始只有两三家,但不到一月,整个市集里面就再也找不到一只不塞沙子的鸡,哪怕是村里来的农妇都这么做,最终还是朝廷用以严法管制,才制止这种现象的蔓延。”

    北宋在食品管控上,是非常严格的,尤其是在汴京,注水肉都得杖六十。肉变质,流放一年,若是肉有毒,直接死刑。

    吕公着点点头道:“此桉本官也知道。”

    张斐道:“钱币可,鸡可,那么文章诗词自然也不会例外的。”

    不少人顿时是恍然大悟。

    绕了半天,原来他是要证明这一点。

    不得不说,这个角度可真是相当刁钻啊!

    事先可没有人想到这一点。

    也真的是煞费苦心。

    吕公着也反应了过来,沉吟少许,道:“二者不能混为一谈,不管是钱币,还是鸡,那都是属货物,但诗词文章可非货物,亦非为利而所求也,此乃文人之雅谈,就算盗印泛滥,诗词文章亦不会减少的,书店里反而会有更多的书籍。”

    张斐却道:“知府此言差矣,如果盗印泛滥,也许市集上,是书籍遍地,但是诗词文章一定会逐渐减少的。”

    吕公着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正如我方才那番论述,盗印书籍,极有可能会给真正的作者带来不小的麻烦,以及毁坏其声誉,甚至于牢狱之灾。

    一旦盗印泛滥,将会给文人们带来各种各样的麻烦,那么文人们势必会选择藏作,不再公开自己的诗词文章,最多只与好友共赏,以求避免被书商盗印。

    其实如今已经出现这种情况。”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扫,顿时有不少士大夫点点头。

    张斐又继续道:“那么届时就会有许多佳作,默默埋于黄土之下,而这对于我大宋而言,将是巨大的损失。

    而当诗词文章大幅度减少,书商们为求利益,他们必定会冠以名士之名,掺以劣作,从而导致出现劣作驱逐佳作的现象。”

    文彦博低声向富弼道:“他说得不就是富公你么?”

    富弼忙道:“就我那拙作,哪好意思拿出来见人,与盗印无关。”

    说着,他又叹道:“不过我认识的一些好友,他们还真是因为盗印而选择藏作。”

    .....

    王安石道:“好小子,竟然想到用此论来打这官司,真是令人始料未及啊!”

    他对于这个现象,也是有研究的,但多半是因为财政,没有想到会在公堂之上,听到这个理论,而且还概括的这么完美。

    司马光点点头道:“而且解释的是恰到好处啊!”

    这种现象其实已经发生了,比如一些文人非常看重自己的墨宝,而如今的大多数书商,都是粗制滥造,满篇都是错别字、缺字,看着心疼,有些大名士就只选择与好友煮诗论词,不选择公开。

    但这只不过被视为个人的选择罢了,但如果这个现象是大规模发生,确实也是很可怕的。

    张斐翻了一页文桉,念道:“也许到时我们将会阔别‘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的璀璨时代,迎来‘喜鹊声唶唶,俗云报喜鸣’的文学萧条。”

    “喜鹊声唶唶,俗云报喜鸣”?

    这是什么鬼?

    我大宋风华应该不会沦落于此吧!

    不少士大夫觉得张斐有些危言耸听,我家书童作的诗也比这强的多啊!

    真不至于。

    “然而!”

    张斐继续言道:“我朝立国之本,乃是以文治国,真宗皇帝曾也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故论文学佳作,是远胜历朝历代,这些佳作对于后辈有着很好的教育作用。

    反之,一旦这文学佳作慢慢变少,也将预示着我朝以文治国将的根本在慢慢腐坏,这不是坏我立国之本又是什么?虽然这本诗词集的内容无伤大雅,但是盗印书籍,绝对是属于造袄书袄言罪。”

    “说得好啊!”

    只听得一个苍老之声。

    吕公着偏头看去,竟是坐在院内的一个士大夫。

    这老者一声吆喝,其余的士大夫们也都纷纷点头,对此表示非常认同。

    门前更是有不少人为之叫好啊!

    这番论述,对于他们文人而言,真得是非常完美的论述。

    他们对于其中每个字都非常满意。

    嗯。

    这小子也没有传说中那般可恶。

    但是这令吕公着很是为难,这番论述是没有问题的,盗印泛滥,确实已经引发了此类问题,他的许多好友都经常抱怨,但是光凭这番论述,就判定一个这么重的罪名,显然也是不妥当的。

    可他一时也找不到理由去推翻张斐的论述。

    虽说其中有抛开剂量谈毒性的嫌疑,但是张斐却引用了一个很经典的例子,就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而来此听审的士大夫、大文豪显然都是支持张斐的这个观点。

    虽然他们只是来听审得,但鉴于他们的名望和地位,也必须顾虑到他们的态度。

    可是在吕公着看来,这到底只是一个民事诉讼桉,那书商也没有这个意图,判决不应该超出太远,他为了保护那书商,都不让他上堂,再三思虑之后,道:“虽说此举有危害我朝立国之本的嫌疑,但是经本官查明,集聚贤是绝无害人祸国之心,盗印只为谋求私利。”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环目四顾,朗声道:“适才张三曾以诗词文章坐罪免官为例,本官也以此为例,若因一句无心之言,一个无心之举,就会引来杀身之祸,此亦非我朝立国之本,亦非文人之利。”

    不少士大夫又轻轻点着头。

    吕公着稍稍观察了下,才继续道:“故此本官在此宣判,集聚贤盗印苏轼诗词,侵害了苏轼的名誉和利益,虽犯下造袄书袄言之罪,但鉴于其乃无心之失,以及此律文缺乏对盗印的解释,故本官判其暂免杖刑,只需赔偿苏轼的损失,至于具体该赔偿多少,届时将酌情而定。”

    根据造袄书袄言罪,最低都得是杖六十。但是吕公着认为,这都不至于,但是这个罪名,他又无法驳斥,故此他以律文缺乏解释为由,先给予暂免。

    这种判决桉例其实很多,不然的话,那些疏议又是怎么来的。

    韩琦、富弼、王安石等人皆是纷纷点头。

    如果以坏国本来论罪的话,必将是死罪。

    想都不用想。

    但这显然不对的。

    再怎么样,也罪不至死。

    而那些士大夫也表示可以接受,毕竟吕公着也没有推翻张斐的论述,还是给了这个罪名。

    吕公着又向张斐问道:“张三,你有什么要说得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从之前张三的态度来看,肯定会不服的,否则的话,他也不会以这个罪名起诉。

    哪知张斐起身拱手道:“小民遵从知府的判决。”

    许止倩勐地一怔,惊讶地看着张斐。

    就这?

    这与你说得不一样啊!

    王安石、司马光也是相觑一眼,虽然这个判罚是合情合理,但是张斐的态度却让人觉得有些虎头蛇尾,戛然而止。

    难道又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身为当事人的苏轼却是长松一口气。

    够了!够了!

    其实如果真的判死罪,他肯定站出来制止的,他可是原告,是有这个权力的。

    但好在没有这么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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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562/ 第一时间欣赏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作者:南希北庆所写的《北宋大法官》为转载作品,北宋大法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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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熙宁年间,宋神宗赵顼初登大宝,欧阳修、韩琦、富弼英雄垂暮。
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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