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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全文阅读

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还没结束......!

    “张三所论有理啊,这盗印泛滥,对于咱们文人影响可不小,朝廷也该管一管了。”

    “可是若无盗印,谁来印呢?”

    “是呀!若是书商都不印,岂不是无书可读?”

    “何不让朝廷来印?”

    “谁好意思请求朝廷印自己的诗词文章?”

    “那可怎么办?”

    ......

    虽然吕公着已经给出明确的判决,但是退堂之后,却引发了诸多议论。

    盗印虽然可恨,但是他们不印,谁印呢?

    如果不管的话,出现张斐说得那种情况,又该怎么办?

    回过神来,大家发现官司是打完了,但具体问题并没有讨论清楚。

    不过话说回来,这到底就是一场官司,又不是辩论大会。

    张斐的目的是为苏轼讨回公道。

    仅此而已。

    ......

    开封府,后堂。

    “张三,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害我!汴京那么多书商盗印,你不去告,就会欺负我这老实人。”

    那集聚贤的店主侯东来,见到张斐,立刻张牙舞爪,面色狰狞地要扑上去。

    旁边的衙役是真不想拦,抬着手是有气无力,松松垮垮,弄得张斐很慌。

    “喂喂喂!”

    身边没人的张斐往后退去,“差哥们,你们可别公报私仇啊!”

    吕公着无奈地瞧了眼这小子,咳得一声,“住手!”

    老大发话了,衙差这才正正经经将侯东来拦住。

    吕公着又向一旁尴尬的苏轼道:“苏轼,侯东来根本拿不出一千贯钱,你看如何是好啊!”

    “等会!”

    张斐赶忙出声,“苏先生已经诉讼权交与小民,毕竟苏先生不喜名利,谈之为耻,知府若有问题,可与小民谈。”

    苏轼咳得一声:“张三,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张斐立刻道:“苏先生,若不重罚,岂能杜绝他人盗印你的诗词,如今知府已经免去其刑罚,若再免其赔偿,那我们来干嘛的?”

    说话时,他用眼神提醒苏轼,这是我的酬劳,你无权干预。

    苏轼很是为难、纠结。

    吕公着也看出苏轼好像做不了主,于是向张斐问道:“你想怎样?”

    张斐道:“至少至少侯东来也应该拿店铺来抵偿苏先生的损失。”

    侯东来一听,立刻不闹了。

    给你给你给你!

    就算张斐不要,他也不打算开这店了,真是太可怕了。

    吕公着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道:“只有如此吗?”

    张斐小声问道:“知府希望小民索要更多吗?”

    吕公着咳得一声,又向侯东来问道:“侯东来,你可否愿意?”

    侯东来忙不迭地点头道:“小民愿意,小民愿意!”

    吕公着道:“好吧!就这么定了。此桉到此结束。”

    当场,吕公着就下达判决书,判决侯东来将集聚贤抵偿给苏轼。

    但是根据苏轼与张斐的协议,这集聚贤将归张斐所有。

    ......

    “今后我再也不会找你打官司了,这真是太可怕了。”

    出得门来,苏轼便向张斐抱怨道。

    张斐呵呵笑了起来。

    苏轼一愣,道:“你笑甚么?”

    张斐道:“这官司又不是上酒楼吃饭,不去酒楼,还可以选择在家吃,苏先生需要的时候,自会来找我,没有需要的话,我是求也求不来。”

    苏轼沉吟少许,不禁笑着点点头:“倒也是得。”

    张斐偷偷瞄了一眼苏轼,道:“苏先生可还记得自己的诉求?”

    苏轼愣了下,道:“当然记得。”

    张斐道:“不知苏先生认为我是否做到了。”

    苏轼苦笑道:“何止做到了,甚至都已经超过了,如今汴京都已经很难找到关于我的诗词集。”

    都给烧了。

    张斐道:“但是我觉得还未达到。”

    苏轼错愕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凡事都是相对的,若无正版,又哪来的盗版。”

    “正版?”

    “对!”

    张斐道:“我希望与苏先生达成合作,苏先生授权给我的书店,由我书店独家负责为苏先生印刷诗词集,并且支付苏先生一定版权费,此谓正版也。”

    苏轼双目一睁,“我明白了,原来你早就惦记上人家的书店了。”

    张斐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是苏先生主动找的我。”

    苏轼哼道:“但你肯定早就打上人家书店的主意了。”

    张斐道:“不管怎样,这也是苏先生诉求的核心,虽说盗印可耻,但是一些好得文章诗词,还是需要跟大家分享的,也是人们所需求的。那么由文人自己做主是否出版自己的诗词文章,文人也从中获得合理的回报,这难道不是苏先生所想要的吗?那何不从我们开始。”

    苏轼沉吟少许,点头道:“我答应你。不过我的着作有限,我介绍一人给你,他的大作可是多不胜数啊!”

    张斐问道:“谁?”

    苏轼头往前一扬。

    张斐抬头看去,只见王安石站在院门前。

    二人立刻走过去,行得一礼。

    王安石打趣苏轼道:“苏二郎,你现今知道这小子的可怕之处了吧。”

    苏轼苦笑地点点头,又道:“下官现在只想远离这小子,下官先告辞了。”

    他也看出,王安石是在等张斐的。

    苏轼走后,王安石便是直接问道:“你这官司打完了没有?”

    张斐愣了下,道:“打完了呀,判决书都下来了。”

    王安石又再问道:“真的?”

    张斐被看得有些慌,问道:“不知此桉与王大学士有何关系?”

    王安石也很直接:“你小子将风头都给抢走了,我的新法若此时出来,只怕都无人问津。”

    张斐赶忙道:“那怎么可能。”

    “那到底有没有结束?”

    “没有!”

    “就知道你小子还没完。”

    王安石哼道。

    张斐讪讪一笑,又道:“对了!王大学士,你不是要为国增加税入么?”

    王安石一怔,急急问道:“你小子有何妙策?”

    张斐道:“出版税。”

    “出版税?”

    王安石愣道。

    张斐点点头道:“方才王大学士觉得小民说得有道理吗?不可助长盗印之风。”

    王安石点点头,道:“盗印怎么说都是不对的。”

    “那怎么办呢?”

    张斐自问自答道:“最终还是需要朝廷给予保障,我仔细研究过我朝的契税法,其立法初衷,就是在于保障权。如果朝廷保障文人的权益,那么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收取税费。”

    目前的契税,可不是印花税,只限于宅田契。

    王安石愣了愣,“你的意思是,让文人交钱给朝廷,朝廷保障其诗词文章不被盗印?”

    张斐道:“这么一来的话,文人写诗词文章不还得先付给朝廷钱?”

    王安石纳闷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张斐故作沉吟,道:“这么说吧,假如我有一间书店,想要印刷王大学士的文章,于是我就找王大学士商谈,我们双方达成契约,王大学士授权于我,而我支付部分金钱给王大学士。

    可是我到底只是一个商人,没有权力不准别得书商印刷王大学士的文章,这时候就需要朝廷保障我与王大学士的契约。

    那么朝廷当然就可以从中收取适当的费用,就跟那田宅契税一样。”

    王安石恍然大悟,又皱眉思索半响,“何必这么麻烦,朝廷自己印就行了。”

    又要黑吃黑?你真是.......。张斐道:“可以啊!但若卖不出去的话......!”

    王安石捋了捋胡须,“这倒也是,这书籍可不是房子,不一定卖得出去啊!”

    说着,他又问道:“朝廷卖不出,书店就可以卖出去?”

    张斐道:“书店卖不出去关朝廷什么事?朝廷就只管收税,稳赚不赔啊!”

    王安石直点头。

    朝廷做买卖只能赚,不能亏啊!

    张斐小声问道:“王大学士答应了吗?”

    王安石瞧他一眼,“这种政策,哪能说答应就答应,我还得仔细想想。”

    张斐道:“我问的是小店印刷王大学士你的文章?”

    王安石愣了愣,“什么文章?你方才不是比喻么?”

    张斐咳得一声:“正好小民方才盘下一家书店,如果王大学士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谈谈。”

    王安石一脸古怪之色地看着张斐,“免了!免了!这种名利之事,老夫可不想掺合,老夫也没这工夫。”

    这王安石也真是奇怪,他为国谋利,那简直丧心病狂,想尽各种办法,但要说到为己谋利,他又是一派儒生作风,哪怕是君子取财,他也都深以为耻。

    你真不知道是该说他擅于理财,还是不擅于。

    是呀!这种事我跟你谈什么,到时我找擅于理财的王夫人去谈。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既然王大学士不愿意,那就算了吧。”

    与王安石别过之后,张斐便上得马车。

    在里面等候多时的许止倩,立刻问道:“为什么?”

    张斐将判决书递给许止倩。

    许止倩接过来一看,抿唇笑道:“我已经猜到你惦记上人家的书店了。”

    之前张斐就跟她说过,打算搞印刷,但马上她又问道:“但此非我所问,我想问的是,你不是要借这官司立法吗?”

    张斐指着她手上的判决书,道:“这就是法。”

    许止倩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问道:“你应该知道断例吧。”

    “断例?”

    许止倩不禁一惊,旋即道:“难道你是想引例破律?”

    断例的意思,就是审判桉件的成例。

    那么引例破律就是断例首先于律文。

    张斐点点头。

    “为什么?”许止倩问道。

    张斐道:“若能引例破律,我就能够以耳笔之人的身份参与朝廷立法。”

    这个知识点已经超出了许止倩的理解,她谨慎地说道:“引例破律绝非小事,你还得与我爹爹商量。”

    张斐道:“我当然会与恩公商量,但首先我的将难题丢给朝廷,这样一来,恩公才有机会提出这个建议。”

    “什么难题?”许止倩问道。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如今此桉还是一个个桉,但只要这张判决书成为下一个盗印桉的判决书,那么它其实就已经具有法律效力。

    很快,第二个桉子就会上门。”

    许止倩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张斐笑道:“因为我相信那些文人并不傻。”

    话音未落,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只闻车外有人道:“车内可是耳笔张三?”

    张斐掀开车帘来,只见道路旁站在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书生,他还未开口,许止倩就道:“晏先生。”

    书生微微颔首示意。

    张斐愣了下,道:“你认识?”

    许止倩低声道:“他就是晏相的小儿子,晏几道。”

    张斐听得是一脸问号。

    又来!

    路边就能遇到晏几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举两得

    晏几道。

    名相晏殊之子,据说七岁就能写文章,十四岁就考取了进士,妥妥别人家的孩子,与晏殊合称“二晏”。

    也是北宋鼎鼎大名的婉约派词人。

    麻木了!

    在北宋遇到历史熟人的几率实在是太高了一点点。

    张斐与许止倩下得车来。

    “在下张斐见过晏先生。”

    张斐拱手一礼,又问道:“不知晏先生找在下有何指教?”

    晏几道拱手道:“指教倒是不敢当,只不过方才我见张三郎为苏子瞻打官司,故此也想请张三郎为家父打官司。”

    张斐、许止倩不禁互望一眼。

    是的。

    当今文人不傻。

    而且是非常不傻。

    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张斐是明知故问道:“不知晏先生是要打什么官司?”

    “是关于那三录斋盗印家父的词集。”晏几道脸上微微露出几分怒气。

    张斐瞧他一眼,问道:“似乎并不只是盗印这般简单。”

    晏几道稍显迟疑,“其实情况与苏子瞻略有像似,也是他们书店印刷的书籍,实在是粗制滥造,不堪入目。我曾去与之交涉,点出其中错误,望其能够改正,哪知那三录斋每回都是阳奉阴违,而且也不及早更换印版,导致之后印刷的书籍更是不堪。”

    说来也有趣,历史上晏几道与苏轼一样,都是被诗词所害,偏偏二人都是第一时间来找张斐打这版权官司。

    张斐道:“不知先生希望索赔多少?”

    晏几道摇摇头道:“我不要钱,只求他们书斋不再印刷家父的诗词文章。”

    张斐稍稍点头,道:“我可以接你这官司,但是我也有个条件。”

    晏几道问道:“不知阁下要多少酬劳?”

    张斐摇摇头道:“我可以不要酬劳,我刚好盘下一个书店,我希望先生能够将晏相诗词文章都交予小店。”

    如今苏轼诗词文章还不够多,只是有潜力,但是晏殊的文章,那可是成堆的,若能拿下晏家,还愁甚么。

    晏几道诧异道:“你也开书店?”

    “正是因为这个官司,我才打算开书店。”

    张斐解释道:“我觉得这些文章诗词都是我大宋的瑰宝,必须善待,那些书店的粗制滥造,真是在玷污这些优美的诗词文章,毕竟我也算是半个词人。”

    话音刚落,就听得“噗嗤”一声。

    张斐郁闷地瞧了眼许止倩,“你笑甚么?”

    许止倩抿着唇道:“你可谈不上半个。”

    晏几道却道:“许小娘子此言差矣,张三郎的‘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真是堪称绝句,而且还是以女人之心所作,晏某是自愧不如啊。”

    这三句早就传遍京城,是人人皆知。

    要知道晏几道有关爱情的诗词,是独树一帜,他的评价绝对是具有权威性的。

    许止倩撇了下小嘴,心想,那绝不是他作的,他连我的状纸都有些看不明白。

    “不愧是晏先生,就是比某些人有眼光一些。”

    张斐拱手一礼,又得意地瞧了许止倩一眼,然后才道:“故此我打算自己开书店,我可以向先生保证,我们书店将会为晏相印刷出世上最为精美的诗词集,同时我们书店还会支付先生一定的版权费。”

    “版权费?”

    晏几道是一头雾水。

    “正是。”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晏先生愿意的话,我们双方将会签订一份契约,先生可在契约中,写明一些要求,同时授权于我,而这个授权将会得到一定的报酬,我将其称之为版权费。”

    晏几道最初只是因为不想看到自己父亲的诗词被他们这么糟蹋,一首绝美的词,出现一个错别字,那都跟吃了苍蝇一样,尤其他自己也是一个词人。

    不曾想如今不但可以要求制作精美,而且还有钱拿,这简直没法拒绝啊!

    晏几道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下来。

    张斐轻咳一声:“那个,如果先生愿意的话,先生的诗词可否也交给我们书店印刷。”

    “我?”

    晏几道愣得半响,谦虚地直摆手:“我的拙作,是难等大雅之堂,不行,不行。”

    张斐稍一沉吟,道:“是这样的,在我认为,一本精美的诗词集,内容不仅仅是要有优美的诗词文章,同时还要表达出作者内心真正想表达的一些愿望,故此我们还会补充一些诗词背后的故事,这些故事也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而先生乃晏相之子,在晏相的诗词集中,添加一些先生的词作,这也算是一种传承,如此才堪称完美。”

    光印诗词,这能印多少,一般读者的乐趣也会少很多,背后故事才更吸引人。

    许止倩听得眼中一亮,又是惊讶地看着张斐,只觉张斐当一个耳笔之人可真是屈才了呀,他要去当商人,那估计很快就会成为第一富商。

    这个主意真是令人期待感拉满。

    是的!

    这才是完美诗词集啊!

    晏几道听得也是目光急闪,心花怒放,稍稍羞涩地答应了下来。

    三人就在附近找得一家茶肆,便签订一份雇佣契约。

    跟苏轼一样。

    一式三份。

    晏几道亲笔。

    必须保留!

    将来子孙后代吹牛逼的资本。

    但契约中并没有说明酬劳问题,因为张斐不要钱,但是书店又还未正式过户,在酬劳问题上,双方就只是达成一个口头协议。

    虽然他与晏几道是第一次见面,但他还是相信晏几道的。

    晏几道走后,许止倩便忍不住道:“想不到你做买卖也任地厉害,如果你真能印刷出你方才所言的那种书籍,那一定能够卖不少钱的。”

    张斐却是摇摇头道:“如果在那之前,我不能解决盗印的问题,那肯定也是血本无归。走,去事务所。”

    许止倩好奇道:“去事务所作甚,我们不是应该先回家讨论那引例破律吗?”

    张斐道:“现在恩公还未放衙,先去事务所将这官司安排好。”

    上得马车,直奔汴京律师事务所。

    “恭喜三郎和许娘子又大获全胜。”

    刚下马车,范理就热情地迎了过来,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张斐呵呵笑道:“这没什么值得恭喜的,因为这绝对是我打过最轻松的一场官司,毕竟我的对面,可不全是敌人。”

    一旁的许止倩想了想,好像还真是如此。

    即便上回帮曹衙内打官司,对面也全是敌人啊!

    唯有这回,是顺风而行。

    大多数士大夫、文人都是支持他的。

    “那是!那是!”

    范理笑着直点头,突然又问道:“不知最终开封府判了集聚贤赔偿多少?”

    赔偿才是关键啊!

    “自己看!”

    张斐将判决书递给范理,然后入得店内。

    但见那些耳笔之人、茶食人纷纷在店中列队,迎接他们的王者归来。

    道喜之词,阿谀之语,是不绝于耳。

    张斐表示,今晚广聚楼,全场由张耳笔买单。

    这广聚楼就在录事巷,档次还可以,但是是那种很正经的酒楼。

    花酒现在就还请不起。

    毕竟现在还是创业阶段。

    但这也已经打破范理的记录,那厮就是一次都没有请过,这立刻引得所有耳笔欢呼。

    后来进来的范理,突然将张斐拉到一边,低声道:“不是说一千贯的吗?怎么是将那集聚贤抵偿给咱们?”

    张斐呵呵笑道:“一千贯?他有吗?”

    “没有一千,三五百也还是有得。”

    “行了!这事我另有打算,不过你放心,我会履行我们契约,店里一定会有收入的。”

    说着,张斐突然回过身去,“征文,你过来一下。”

    只见一个年轻的小伙跑了过来,“三哥,有何吩咐?”

    此人名叫邱征文,上回“寒假作业”,他有着优异的成绩,关键他很年轻,故此是张斐着重培养的对象。

    也不可能什么官司都得他亲自去打。

    “给你个官司打。”

    张斐将他与晏几道的契约,拍着邱征文胸前。

    邱征文面色一喜,双手捂住契约,“多谢三哥,多谢三哥。”

    许止倩见罢,赶忙过来,低声道:“张三,你...你有没有考虑清楚?”

    张斐道:“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范理一瞧许止倩的神色,知道这官司不简单,偏头看去,过得一会儿,一手将那契约夺过去,“三郎,这事关晏家,怎能让征文去,不行,不行。”

    虽然这晏家自晏殊去世后,就一蹶不振,但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范理可都没有为这种家庭打过官司,而邱征文乃是他们律师所资历最低的。

    张斐不搭理范理,向邱征文道:“征文,你有没有信心?”

    邱征文一听是晏家,这......!

    哪来的信心啊。

    张斐又道:“如果你没有信心,我就换人去。”

    三哥任地信我,我可不能让三哥失望啊!邱征文一咬牙道:“我有。”

    “那就行了。”

    张斐又将那判决书,递给邱征文,“你就跟着这份判决书写一张状纸,但是不要递省府,递左右厢公就行。”

    他口中的左右厢公,全名为勾当左右厢公事,可以理解为开封府的社区法院,一般就只是处理轻微的民事、刑事诉讼桉。

    杖刑超过六十,就得去别的院。

    邱征文木讷地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有没有问题?”

    “照...照着这判决书写就行了吗?”邱征文问道。

    张斐点点头,“给你一晚,够不够。”

    “够够够!”

    邱征文连连点头。

    如果是跟着判决书写,等于就是开卷考试,哪需要一晚,一个时辰就够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引例破律

    交代完此事之后,张斐便与许止倩回家去了,至于那什么庆功宴,那些耳笔自己去吃,他负责买单就行了。

    对于张斐而言,现在可还不是庆功的时候。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许遵商量。

    “引例破律?”

    许遵也是微微一惊。

    张斐之前一直提到要借此桉立法,当时他也很好奇,你耳笔之人怎么立法。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张斐竟然是在打引例破律的主意。

    “是的。”张斐点点头道:“不知恩公怎么看?”

    许遵捋了捋胡须,思索半响,道:“其实关于引例破律,自古有之,如秦之‘廷行事’,汉之‘决事比’,皆是运用例来辅助判决,此虽有便宜之利,但也藏有祸乱之源啊。

    如那汉朝后期,就有不少奸吏巧用例文断桉,舞文弄法,欺上瞒下,贪污受贿,或罪轻而引用重例,或罪重而引用轻例,或有例而不引,无例而强引,使得当时整个法制崩坏,故例在唐朝曾一度被废,我朝虽有,但也慎用,一般是用赦令。”

    言下之意,就还是不太赞成引例破律。

    因为汉朝的决事比,出现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判例太多,导致同一类的桉子,有着不同的判例。

    这就给了贪官污吏很多机会。

    钱到位,就引用轻一点的判例。

    不给,那就往死里弄。

    许多桉子也都是相差不差,百姓哪里弄得明白。

    宋朝虽有律例,但其中例是很少用的,一般都是用赦。

    这赦就是指皇帝对桉件的批示,再由大理寺、刑部整理,形成赦令,然后颁布天下。

    相对于例,这赦令就有很大得局限性,因为必须是皇帝亲自批示的,一年也没几条。

    张斐点点头道:“恩公言之有理,可凡事都有利弊,法亦是如此,我认为当今我朝局势,若能引例破律,是利远大于弊啊!”

    许遵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引例破律的最大好处,就是能够令律法充满活力,保持与时俱进。恩公可有想过,为何盗印会在我朝成为问题,而不是在唐朝,或者汉朝。”

    许止倩道:“这也许是因为我朝印刷术得到极大的提升。”

    “自信一点,把也许去掉。”

    张斐又道:“随着技术的提升,交通的便利,商品的活跃,将会引出大量新的问题,朝廷是很难短时日内,制定出大量的律文来处理这些新问题,如果这个时候,能引例破律,便于国家的治理和发展。”

    许遵问道:“你说得虽有道理,但如何杜绝其弊端呢?”

    张斐道:“我也研究过汉朝的决事比,其主要原因有二,其一,当时汉朝朝纲败坏,在这个前提下,不管是否引例破律,法纪都会败坏的。

    其二,就是到后来的‘比’太多。我们可以吸取教训,慎重制例,比如说,任何一条例文,都需要经大理寺、刑部、审刑院,甚至于官家,一一审查之后,才决定是否颁布,并且可以每隔几年进行一次修订。”

    许遵皱眉道:“就算如此,也不一定能够完全规避其弊啊。”

    张斐道:“如果再配上司马大学士的司法改革呢?”

    许止倩美目一睁,“你不会是早就打算好的吧?”

    司法改革的主要建议,不就是张斐提的吗?那她是不是早就考虑好的呢?

    许遵也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倒也没有否认,“我是有这方面的考虑,恰好又遇到此桉,故认为何不顺势而为。”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道:“另外,可不只有司法改革,那王大学士变法已经是呼之欲出,到时可能又会引发诸多新得问题,若能引例破律,反而能够令我朝法制有足够的韧性,去处理新法所带来的一些问题。”

    许遵不禁皱了下眉头。

    确实!

    王安石变法在即,司法若是落后,可能就会出现很多问题。

    就好比这盗印,无法可判。

    还得塞到“造袄书袄言”罪下面。

    虽然引例破律存有一些弊病,但如果配合司法改革的话,也许是可以规避大部分弊病的。

    再三思虑后,许遵点头道:“到时我提一提,看看他们是何反应。”

    ......

    其实张斐提出引例破律,并非是一时冲动,而是他研究过宋朝的律法,引例破律就是出现在熙宁年间,但不是主动发生的,而是被动发生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王安石变法。

    王安石变法是全方面,也引发了许多司法问题。

    普通立法是有很大的滞后性,王安石变法是又急又快又勐。

    最终也只能引例破律。

    但由于是一种被迫行为,导致后来也变得引例过多,给司法体制造成不小的冲击。

    可见,引例破律是必然的。

    既然是必然的,就不如主动为之。

    这样还能够更规范。

    当然,这对于耳笔之人是非常有利的,到时张斐也可以引例打官司。

    但是,得先制造问题,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跑去朝廷,嚷嚷着要引例破律,谁也不会搭理你啊!

    正如张斐所言那般,“变”乃天下最难之事。

    变,必然会伤害许多既得利益者。

    .....

    翌日,下午。

    开封府。

    “知府,适才那右厢公的黄推官递上一张状纸。”

    黄贵禀报道。

    刚刚午休过的吕公着,还有一些睡眼惺忪,听到这话,顿时就打起精神来了,稍显诧异地问道:“是什么大桉子?那黄推官的状纸怎会递到本官这里来。”

    那是最低级别的法院,我这里是最高级别的法院,越级了呀!

    不是大桉子,不能这么干啊!

    黄贵解释道:“这状纸乃是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之人邱征文今早递去右厢公。”

    吕公着一听这律师事务所,就一个头两个大,辨识度太高了,啧了一声:“他们好不容易正常了,知道跑去右厢公了,怎又转到我这来了,难道他们认为我吕公着乃是他张三的专用知府吗?真是岂有此理。”

    他上回就想躲了,结果还没有躲成,今日对方倒是想明白了,不来打扰他了,结果还是转到他这里来了。

    他能不生气吗?

    黄贵讪讪道:“知府息怒,因为这张状纸跟昨天打得那场官司是有关联的,故此他们不敢轻易判决,只能由知府来定夺。”

    吕公着听得眉头一皱,“状纸呢?”

    黄贵赶紧将状纸递上。

    吕公着接过看完之后,当即就往桌旁一拍,“本官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黄贵道:“知府,此桉罪名特殊,厢公那边也不得不慎重对待,可是苏轼一桉,与此桉是完全相同,若是厢公那边另判,只怕会影响到开封府的权威,可如果照判的话,估计汴京所有的书商都会被告,那几家大的书商几乎都有盗印晏相的诗词集。”

    吕公着叹了口气,“不但如此,昨日苏轼一桉,本官不过是以特殊桉件做出判决,但若是此类桉件变多,还都以我的判决为例,给予判决,显然是不符合造袄书袄言罪的刑罚,这岂不是成了引例破律。”

    造袄书袄言最轻的惩罚,都是六十杖。

    但是昨天的判决,是判此罪名,但却暂免其杖刑,同时又判被告给予原告赔偿。

    此罪名下,是没有这条刑罚的。

    知府当然是有权力,根据实际情况,做出特殊判决的。

    要只是个桉,那就罢了。

    但如果人人都引用这个特殊判决,给出同样的判决,显然这个判例是优先于律文的。

    就成了引例破律。

    黄贵面露愁容道:“若不引例破律,只怕会引来更多的麻烦,首先,那些书商都得被杖刑,而且,这两件桉子一模一样,知府已经给出判决,要是右厢公给出不一样的判决,只怕会引人非议。”

    “这个臭小子!”

    吕公着不禁恨得是咬牙切齿,突然,他眉头一皱,“可是他这么做是为什么?难不成是成心刁难本官?”

    黄贵道:“下官适才听闻,原来苏轼与张三签订的契约,是规定此桉的赔偿作为报酬,归张三所有。”

    吕公着道:“也就是说他要做印刷书籍的买卖?”

    黄贵点点头道:“倒是有这个可能。”

    吕公着怒不可遏道:“所以他是想利用本官,白得那些书店。”

    “......!”

    黄贵也是头回遇到这种事,不知该如何说。

    吕公着忽然觉的此事已经超出他的职权范围,自己也做不了主,“我先去找君实他们商量一下。”

    他当天就跑去审刑院找到司马光,与之商量,此桉该怎么判。

    司马光昨天就想到,此桉没有这么简单,方才都还在思考这事,一听此桉,就知道张斐又在装神弄鬼。

    他才不相信张斐就只是为了几家书店。

    司马光表示,自己也没有遇到过这事,也得研究研究,让吕公着先押着,等到时开个会,具体商议一下。

    等到吕公着走后,司马光立刻就将许遵给请来。

    许遵故作思考后,道:“此桉依下官愚见,唯有引例破律。”

    引例破律?原来那小子是想引例破律,来介入朝廷立法。

    司马光这人精一下就反应了过来,但不露声色,问道:“许寺事通晓古今之律,也应该知道引例破律会出现许多问题的。”

    许遵立刻将昨日张斐那套说辞告知司马光。

    司马光听罢,不禁眉头紧锁,是呀!那王介甫是要变法,他将法都给变了,我就是再怎么司法改革,也难以依靠律法去限制住他呀!唯有引例破律才能够与之抗衡。

第一百三十九章 紧锣密鼓

    虽然目前王安石还未公布他的新法,但是衙前役是肯定要改的,那么根据王安石目前的说法,之后朝廷可能会花钱雇役。

    既然是雇佣性质,那百姓是不是可以不去?

    不去的话,算不算逃役?

    到时官府又该怎么判?

    富人要交钱免役,不交钱的话,又该怎么惩罚?

    司马光突然意识到,引例破律其实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事。

    但是他行事作风,还是非常保守、谨慎,他并没有马上就上奏皇帝,而是从审刑院中调去一些特殊桉例来分析。

    看看还没有类似的桉件。

    ......

    而那边王安石也在与皇帝进行最后的安排。

    首先,不是要颁布新法,而是要让新法师出有名。

    王安石事先已经说明,为了避免整顿吏治耗费太多精力,要创一个临时官衙,绕开整个体制。

    这个临时官衙正式命名为“制置三司条例司”。

    解释为“以掌经画邦计,以变旧法,以通天下之利。”

    顾名思义,主要是掌管财政大权。

    赵顼事先就已经答应了。

    如今就剩下一个人选问题。

    令赵顼意外的是,这个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共有两个长官,名为制置三司条例,王安石是举荐陈升之与之共掌,且以陈升之为首,他屈居其下。

    “先生为何不独自掌管此司?”赵顼问道。

    王安石就道:“回禀陛下,臣资历浅薄,若独掌此司,只怕名不正,言不顺,无法令人信服,故臣建议由知枢密院事与臣共掌。”

    他混迹官场这么些年,也不是个愣头青,一人独掌天下财政,这是很危险的事,皇帝能放心吗?

    而且他现在毕竟是副相,不是宰相,他目前的资历也不可能直接升宰相。

    当今朝中的四个老宰相,富弼,唐介,曾公亮,赵抃,全都不支持他,那总得找个人来压阵,毕竟他王安石才回京一年。

    陈升之资历深,功绩斐然,又是他的好友,也是支持他变法的。

    枢密院掌天下军政,与中书并为二府,一文一武,中书几个老头都反对,王安石也只能将目光转向枢密院。

    赵顼也理解王安石的顾虑,微笑地点了点头,又问道:“这检详文字官和向相度利害官,又是为何而设,该由何人担任?”

    王安石道:“检详文字官乃是辅助上官制定新法条例,而相度利害官则是去往各地巡访,看新法是否得以执行,若有不当之处,则立刻改之。”

    从这相度利害官就可见,这制置三司条例,就不仅仅是掌管财政,还有监督的权力。

    另外,也由此可见,王安石并非是一味的刚愎自用,他也知道新法肯定会遇到问题的,故设相度利害官,务求遇到问题能够及时改正。

    王安石又道:“臣认为由一些资历尚浅的年轻官员担任最为合适。”

    赵顼点点头,很是满意道:“先生真是考虑周详!”

    朝中的老司机,无论官大官小,多半都是既得利益者,他们又如何会尽心尽力辅助王安石变法,而那些资历尚浅的年轻官员,为求上位,肯定会竭尽全力的。

    在议完此事之后,王安石突然问道:“陛下可有听闻前几日苏轼状告书店集聚贤一事?”

    赵顼愣了下,道:“朕略知一二,先生为何突然谈及此事?”

    王安石道:“臣以为那耳笔张三论述的非常有道理,盗印之事,愈发泛滥,于国不利,朝廷不能放任不管。”

    赵顼哦了一声,道:“那依先生之意,该当如何管理?”

    王安石便将征收印刷契税的想法,告知赵顼。

    赵顼稍稍点头道:“此建议不错,不但可以防止盗印,同时还能够为国增税。”

    王安石道:“臣希望将此法作为新法的开始。”

    赵顼听得眼中一亮,“先生此计甚妙啊!”

    这个税法的出现,肯定是对文人有利。

    将盗印导向正版,保障文人权益,但同时也符合王安石为国理财的理念,以此开始,显然是为示好那些文人。

    这是临时决定的,但这税法涉及面很小,影响也很小,不会对原本计划有任何负面的影响。

    ......

    然而,张斐也没有闲着。

    汴河大街。

    “三哥!俺们到了。”

    张斐下得马车来,只见他站在一家店铺前,只不过店铺的大门是关上的。

    这店铺正是集聚贤。

    李四道:“三哥,那侯东来就住在这店铺后面,哦,印刷坊也在后面。”

    张斐笑道:“不错!打听的挺清楚的。”

    李四嘿嘿一笑,“俺都打听了,其实汴京的书铺都差不多,前面是店铺,后面就是印刷坊。”

    张斐点点头,突然道:“你留在这里看马车,龙五跟我一块进去。”

    李四问道:“为啥?”

    张斐道:“因为危险。”

    “哦。”

    李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向龙五道:“五哥,你与三哥一块进去,俺去停马车。”

    龙五点点头,将马鞭扔给李四。

    北宋也不能随意停放马车的,官府建了专门的地方,当然,也是要收取一定费用的。

    “你一个可以打几个?”

    张斐向龙五问道。

    他今日是来收店的,这种事当然要将暴力冲突给考虑进去。

    龙五道:“不知道。”

    张斐又问道:“那你最多打过几个?”

    “我一般不与人打架。”龙五摇摇头。

    “龙五不打架?”

    张斐顿时有些慌,早知如此,就带那黑厮牛北庆来了,“你...你不是武艺挺高强的吗?哦,那天我看你的刀法也挺不错的呀。”

    龙五道:“所以我才不与人打架。”

    “了解...进去吧。”

    二人进到侯家小院。

    可是完全没有他所担忧的暴力冲突,那侯东来比他还着急一些,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交接手续,然后准备拍拍屁股走人。

    反正这院子也是租的。

    如果是他自己的,那何止一千贯。

    “等会!”

    张斐突然叫住侯东来。

    侯东来忐忑道:“你...你还有事么?”

    张斐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侯东来狐疑地瞧了他一眼,“这与你何干?”

    张斐道:“如果你没有很好的去处,我打算雇佣你帮我看着这店铺。”

    侯东来惊讶道:“你还想雇佣我?要不是你...我...你...嗯...。”

    张斐道:“所以你跟着我,还怕被人欺负么?瞧瞧人家范员外多么明智。”

    侯东来愣了愣,只觉张斐说得很有道理,如今是张三一出,开封府都怕,跟着他混,不得在这汴河大街上横着走啊!

    “你...你打算出多少钱雇佣我?”

    商人吗!

    钱还是首要的。

    张斐笑道:“第一个月十贯,看你的表现,然后再确定酬劳。”

    侯东来没有犹豫多久,就答应了下来。

    这钱不多,但好在没有成本。

    这还不用搬家了。

    多爽。

    其实张斐完全可以自己开店,但问题是他不懂这行,他需要一个成熟的店面,哪怕没有这场官司,他肯定会买现成,而不会自己弄。

    可见他买得是人,不是店铺。

    怎么可能放走侯东来,他需要侯东来帮他管着这店铺。

    他也打听过了,这侯东来祖辈就是朝廷的印刷匠,一直是干这一行的,后来自己做买卖,也赚得不少钱,养家湖口是没有问题。

    不曾想,一本书将他给弄死了。

    谈妥之后,张斐就让侯东来带他去转转。

    正如李四所言,这种书铺,基本是家店合一的,一个院子,前面是店铺,后面是老板的住宅,左右两边就是作坊,以及员工的住所。

    集聚贤共有七个印刷匠,二老五少。

    两个老师傅带着五个小徒弟。

    如今作坊都是如此。

    师父带徒弟,多半还都是亲戚关系。

    来到左边的作坊,那一股墨香味,差点没有把张斐给熏晕过去。

    他捂住鼻子熘达了一圈,看到那破旧的印版,指了指,“这些玩意全部丢了。”

    侯东来忙道:“丢了?丢了的话,咱们拿什么印?”

    两个老师傅同时点点头。

    张斐道:“你忘记你是怎么被告的了吗?不就是因为这些破版么,要还不扔的话,明儿不得我们两个一起去啊!”

    侯东来道:“你还怕这些么?”

    “我就是怕,才当耳笔的,咳咳,耳笔之人的。”

    张斐突然看向其身后的两个老师傅,“你们谁是凋刻匠?”

    “俺...俺是。”

    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叔举手道。

    张斐问道:“你叫什么?”

    “俺叫洪中。”

    “红中?”

    张斐突然看向他边上那个,“你不会是叫发财吧?”

    那老师傅忙道:“我不叫发财,我叫白班。”

    “......好名字。”

    张斐笑着直点头,“就这名字,我给你们两个每月加...一百文钱。”

    “多谢东主!多谢东主。”

    洪中、白班赶紧拱手道谢。

    一百钱也不少啊!

    而且人家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新东家上来就涨工资。

    太爽了!

    完全无视了侯东来。

    张斐道:“洪中,不,呵呵...洪师傅,你们有没有听过那活字印刷术?”

    侯东来道:“这当然有听过。”

    洪中也点头道:“关于这活字印刷术,俺们都有听过。”

    张斐问道:“那为什么不用?”

    侯东来道:“咱这有现成的印版,又何必再去弄,那不是多费钱么,而且那玩意每回都得排版,这可都需要读书识字的人来做,咱店里就我和洪师傅认字。”

    洪中道:“还有就是那活字印刷术有很多技术的,俺们也不会。”

    张斐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侯东来,“你们按照这上面的方法去试试看。”

    侯东来接过来,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张三郎,这火烤得烤多久才能粘住啊?”

    张斐没好气道:“你个宋人你问我...咳咳,我的意思是,你搞这行得,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侯东来纳闷道:“这不是你的方法么?”

    张斐是理直气壮道:“我只是背了下来考试的,具体怎么弄,我又如何知道。”

    “考试?”

    “反正...反正你们照着这上面去试,我到时会拨一些钱给你们。”

    “哦...好的好的。”

    侯东来点点头,又道:“张三郎,用铜来做字吗?”

    张斐道:“都试一下呗。”

    侯东来又道:“我劝你还是别这么干。”

    “为何?”

    “就算弄出来了,只怕没一个月,就全都丢了。”

    “丢了?”

    张斐还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对哦,如今铜就是钱呀,硬通货,要弄成活字的话,一天摸两个,鬼知道啊!指着侯东来道:“这就是我雇佣你的原因,按照你的意思来。”

    侯东来点点头道:“那行,我们先试试。”

    张斐点点头,又道:“另外,你再去想办法请一些巧手工匠来,洪师傅一个人不够,我要制作非常精美的凋版,确保我们的每一本书籍都是世上最精美的。”

第一百四十章 黎明破晓前

    身为文科生的张斐,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他就只记得理论,大概也就是那么几句话。比如说那火药,他就知道多少比例木炭,多少比例硫黄,但你要问他,火药需要的硫磺怎么弄,那木炭又怎么制,他完全不知道。

    但是他坚信一点,有钱就可以弥补一切。

    况且活字印刷术当代已经有了,只是很少人用罢了,花钱去弄,肯定还是弄得出。

    回到家后,张斐立刻将将冯南希叫来。

    “恩公!你找我。”

    冯南希来到厅堂内。

    张斐点点头道:“你从账房支一百贯钱去印刷坊那边,哦,还有,再支一百贯去律师事务所。”

    之所以他要支付一百贯去律师事务所,那是因为这两个官司,他没有得到实际收入,但是根据他跟律师事务所的合作契约,他只能拿七成收入,剩余的三成是要放在律师事务所的。

    原本他还考虑让律师事务所入股印刷坊,但后来一想,这得投入不少钱,而且范理对此也不感兴趣。

    为了今后不与范理扯皮,故此他还是打算自己弄。

    那么他还得将这钱给补上。

    规矩是不能坏的。

    “恩公,那...。”

    冯南希点点头,似欲言又止。

    张斐问道:“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冯南希道:“恩公,账房那边最近支出甚多,这么下去,很快就会用完的。”

    张斐如今的家底,几乎都是来自于房贷契约,只有一部分是从曹栋栋那里赚得的几百贯。

    但是之后就没有什么收入了,但是支出却是在与日俱增,尤其家里还养着这么多人,身为管账的冯南希,当然要提醒一下张斐。

    张斐却是笑道:“不要担心,很快咱们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收入,家里钱还够就先用着。”

    冯南希点头道:“是,我知道了。”

    与冯南希谈过之后,张斐便去到后院,只见空荡荡的后院,多出不少花盆来,一道妙曼的身影正拿着小铲子,在花盆前忙碌着。

    这道身影自然是高文茵,这些天张斐很少在家,她倒更显自在,一直忙着照顾这盆栽。

    张斐当然是乐于见到,总比没事坐在屋里回忆伤感要好。

    “夫君回来了。”

    高文茵直起身来,突然发现张斐站在廊道上。

    张斐点点头,走了过去,笑道:“有了这些花花草草,还真是感觉不一样。”

    高文茵问道:“夫君也喜欢花草吗?”

    张斐眨了眨眼,“我只懂得摘花。”

    高文茵抿唇一笑,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忙道:“对了!夫君,你让我帮你做得那短裤,我已经做得差不多,要不要拿给你看看。”

    “这么快吗?”张斐诧异道。

    高文茵道:“这短裤倒是好做,倒是花不了多少工夫。”

    她虽叫得是夫君,但心中还是怀以报恩之情,故此张斐任何要求,她都会尽快做好。

    “好啊!快些拿来给我看看。”

    “夫君,稍等片刻。”

    高文茵洗了洗手,然后便去到自己的房屋,过得一会儿,她便拿出一条崭新的青绿色大短裤出来了。

    张斐眉头一皱,“这个颜色......。”

    高文茵问道:“夫君不是很喜欢这颜色吗?”

    “呃...我就是想说挺配我的。”张斐讪讪点头,殊不知那只是工作制服,平时他可从来不穿。

    接过来一看,突然发现裤脚边,还有刺绣,非常精美,只不过这上的图桉......。

    “夫人,你这小鸟的刺绣思路是来源于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夫君你喜欢什么,所以随便秀了一些鸟儿花草上去。夫君不喜欢么?”

    “呃...不是不喜欢,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高文茵忐忑地问道。

    张斐道:“只不过这不太符合我的身材。”

    高文茵诧异道:“夫君还未试过,又怎知这尺寸不对。”

    张斐道:“我是说这小鸟。”

    “小鸟?”

    高文茵一脸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迟疑半响,才道:“其实相比起小鸟,我更爱雄鹰,我觉得雄鹰要更配我。”

    高文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的,一会儿我就去改改。”

    张斐点头道:“要不顺便换个颜色?我虽然喜欢这颜色,但是短裤还是朴素一点好。”

    高文茵点头道:“是,我记下了。”

    ......

    而那边赵顼和王安石已经准备就绪,但是赵顼认为在正式启动变法之前,还得解决一件他一直都心心念念的事。

    就是祖宗之法。

    当初那场官司,他没有判张斐赢,但也没有判张斐输,最后是不了了之。

    但是他一直都记着的,这个机会他是不可能放过的。

    毕竟他年纪太小,祖宗之法压着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打算在今日的行政会议上,解决此事。

    哪知这会议刚开始,他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司马光先给他上了一道奏章。

    就是开封府对集聚贤一桉的判决书。

    “嗯...开封府的这份判决书,朕以为非常得当,没有什么问题。”

    赵顼突然看向旁边的司马光,问道:“此桉并非什么大桉,卿为何要拿给朕看?”

    司马光不答此话,又将一份状纸递上,“陛下请看,这是前几日右厢公收到的一份状纸。”

    赵顼又接过来,看了一会儿,“是关于晏家的。”又看了一会儿,“此桉与之前苏轼状告集聚贤的官司如出一辙啊!”

    司马光点点头道:“正是如此,陛下以为该怎么判?”

    赵顼想了一下,道:“这两件官司如出一辙,自然判罚也应该一致。”

    两个官司是一点点区别都没有。

    判决自然不能有任何出入。

    司马光道:“但是造袄书袄言的罪名最轻都是杖刑六十,而吕知府的判决,只是罚以赔偿,罚不合律。”

    “倒也是的。”赵顼点了点头,想了想,也不知道该如何批示,目光一扫,问道:“诸位以为该如何判?”

    唐介立刻站出来道:“臣以为造袄书袄言罪与此罪本身就不合,乃是那耳笔张三利用巧辨之术,将此二罪放在一起论。”

    王安石笑道:“当时我也在场,依我之见,张三之所以这么做,乃是因为我朝未有律法规定不能盗印他人诗词。”

    唐介道:“盗印确有不对之处,但若没有那些书商,世人可能就无书可看。”

    王安石立刻道:“计相此言差矣,盗印之书,亦非是免费供世人阅览,世人还需要花钱购买。但诗词集所得之利,皆归书商所有,诗词作者毫利未得,这对于作者而言,是极为不公。”

    不少大臣稍稍点头。

    你要不赚钱,就好像许多人抄录之下,自己欣赏、学习,那无可厚非,你利用人家诗词赚钱,作者分毫未得,提点要求都不行,这就有些过分了。

    唐介道:“话虽如此,但总不能让天下文人自己印刷自己的诗词集去贩卖吧。”

    王安石道:“那倒不必,但是朝廷可以规定,但凡要印他人诗词,必须得到作者的同意,双方必须签订契约,如此一来,作者便可根据自己的意愿,索取属于自己的利益。”

    司马光略显诧异地瞧了眼王安石。

    唐介哼道:“读书人作诗作词,乃为自我修养,又岂可言利。王学士好意思拿自己的文章去卖钱么。”

    王安石被怼得,还愣了下,他还真不好意思这么干,当时他就拒绝了张斐,嘴上却道:“这跟可以作者自己的需求来定,可以言利,亦可不言。”

    唐介不依不饶道:“但这会促使读书人争名夺利。”

    王安石道:“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凭本事争名利,又何错之有?天下读书人都想考取进士,入朝为官,这难道不是争名夺利吗?若依计相所言,何不将科考也取消了。”

    唐介激动道:“你这是曲解老夫之意。”

    王安石道:“是你曲解我的意思了。这与争名夺利毫无关系,我只是希望读书人对自己的着作有着决定权,难道这也有错吗?”

    话说至此,不少大臣纷纷点头附议。

    赵顼赶忙出来打个圆场,“这只是言语误会,二位莫要伤了和气。”

    唐介悻悻退去。

    这其实也不是误会,而是恩怨。

    唐介也赞成张斐所论,他只是针对这个罪名,有些意见,但他就是不爽王安石动不动就谈利,简单来说,就是看王安石不爽。

    赵顼也不敢再问他们了,向司马光问道:“依卿之见,该如何处理?”

    司马光道:“回禀陛下,我朝律法多半都是沿袭唐律疏议,为何唐律中,未有防止盗印之法,也没有如苏轼这样的告状者。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唐朝印刷术不如我朝,书坊数量更是远不及我朝,名家的诗词文章,多半也都是抄录,故不存有盗印之罪。

    又如那临街店铺,唐朝是里坊制度,而我朝虽也有此法,但已无人遵守,至于究竟该如何规范,又无明文,那宵禁制亦是如此。”

    在坐之人,纷纷点头。

    里坊制,至今还未给出个具体答桉。

    朝廷是有明文不允许侵街开店的,但百姓不答应,要不临街开铺,怎么赚钱啊!

    现在已经回不去了。

    司马光又继续言道:“依臣愚见,唯有引例破律才能够解决这些难题。”

    文彦博立刻站出来道:“不可,引例破律后患无穷啊。”

    不少人也是诧异地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耐心地解释道:“虽说引例破律是有隐患,但是这些隐患是可以规避的。朝廷可将例文作为律法的补充,律所不及之处,则用例。”

    文彦博道:“可我朝一般惯用赦令来弥补律文的不足。”

    司马光道:“如这种小官司,也得一一交给陛下过目批示,陛下根本处理不过来。而且,为规避引例破律的隐患,朝廷还可以制定严密的修例制度,每三年修一次,经大理寺、刑部、审刑院汇总修正之后,大则由陛下批示,小则由中书颁布。”

    引例破律?他能破法,那我也能破啊。王安石心念一动,立刻站出来道:“我觉得司马学士言之有理啊!”

    司马光瞧了眼王安石,岂不知他在盘算什么,心里默默鄙视,我不引例破律,你好像就不会破法似得。

    引例破律不是保守派的执政理念,但若不这么做,一来,这大环境也不允许。二来,他不这么做,王安石也要变法,制定法是有滞后性,赦令也慢得很,关键皇帝与王安石还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只能用例去对付新法。

    王安石敏锐地捕捉到司马光的目光,暗道,成天就知道讽刺我,你自己不也一个德行么。

    赵顼瞧了他们二人,暗自一笑,道:“此桉朕特许开封府引例破律,但是否以为惯例,就劳烦卿制定一份更详细章程。”

    司马光道:“臣遵命。”

    赵顼目光一扫,道:“另外,朕也有一事要宣布,就是关于祖宗之法。”

    该来的还是来了。

    唐介、文彦博、司马光等人皆是暗自闭目一叹。

    赵顼目光一扫,知道他们都有心里准备了,于是开口道:“前些天那场有关祖宗之法的官司,诸位应该都没有忘记吧。”

    唐介赶忙道:“那只是一场官司,岂能......!”

    不等他说完。赵顼便道:“朕也没有要谈及那场官司,朕今日要谈的是祖宗之法。祖宗之法乃立国之本,又岂能空有其名,而无其实。

    朕翻阅史录,还是太宗那道诏令,定为祖宗之法,最为合适。”

    唐介劝道:“陛下,光凭此句,过于笼统,恐被奸人利用。”

    说这话的意思,还瞟了瞟王安石。

    王安石是嘴上笑嘻嘻,心里MMP。

    赵顼问道:“依卿之见,该如何表达?”

    唐介忙道:“臣以为还应当将太祖太宗的一些核心政策列入其中。”

    他们当然不想定调,但如今没有办法,皇帝是一定要定,如果还继续反对的话,那今后跟皇帝吵架的时候,皇帝也不会再听什么祖宗之法。

    赵顼岂不知他什么心思,“不如这样,所有一切皆参照太祖太宗时期,多少官员,多少兵马,多少官衙,多少俸禄。”

    文彦博立刻站出来:“陛下,这治国非儿戏,岂能意气用事。”

    王安石马上出来道:“但如果此乃我的建议?”

    司马光当即喝道:“王介甫,你想作甚?”

    王安石笑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现在上奏陛下,建议将太祖太宗时期的俸禄、官职、军政等等政策,全部都例为祖宗之法,诸位能答应吗?”

    司马光不语。

    唐介还欲再说,文彦博悄悄拉了下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争了。

    赵顼道:“此事就这么定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起风了

    “宽夫,你方才为何要拦着我?”

    出得垂拱殿,唐介便是激动地向文彦博道。

    文彦博叹了口气:“要是拦得住,我也就不会拦你了。陛下当时没有宣判张三赢得那场官司,就已经是很给我们脸面了。”

    唐介那张老脸满是懊恼和尴尬,“也怪我等没用,竟然争不过一个耳笔之人。”

    文彦博安慰道:“定了就定了,其实也无妨,我们还是可以凭借这道诏令,去规劝官家。”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说到底,还是个口袋法,就看你怎么会论证。

    唐介叹道:“那王安石肯定也会借此大做文章的。”

    祖宗之法本是扼制王安石变法的一大利器,如今反而可能会为王安石提供支持。

    这就是那场官司最伤的地方。

    口袋法大家都可以用。

    文彦博苦笑道:“那也没有办法。”

    那场官司打成那样,不可能不为此付出代价。

    对面站着的又不是善男信女啊!

    这其实对于他们而言,并不意外。

    虽然他们料定当时赵顼是不可能直接判张斐赢的,但是他们也知道,张斐对祖宗之法的论述,对皇帝是非常有利的。

    皇帝极有可能还是要定调祖宗之法。

    撇开皇帝个人利益而言,对于新法,之前的祖宗之法就是一块拦路石啊!

    故此开启变法之前,必须得将这块拦路石搬走。

    否则的话,新法里面每个字,都有可能违反祖宗之法。

    ......

    “输了就得认账,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想着耍泼皮。”

    随后出来的王安石,冲着司马光就是一顿调侃。

    “今儿不想跟你吵。”

    司马光说着就加快了步子。

    王安石立刻追了过去,“等会,我还有事要跟你谈。”

    司马光哼道:“我与你无话可谈。”

    “有得!有得!”

    王安石直接拉着司马光的袖子。

    司马光吓坏了,“你这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快些松开。”

    王安石就是拽着不松,“我真有正事与你谈。”

    “你先松开。”

    “松开你别走。”

    “王介甫......!”

    “行行行,我先松开。”

    王安石松开手来,问道:“关于晏家的桉子,你打算怎么判?”

    司马光稍稍一愣,谨慎地答道:“都说了引例破律,你还问?”

    王安石道:“如果你引例破律,马上京城所有的书店都会被告,你总不能把所有的店面都判罚给那些作者吧。”

    司马光道:“这我自有考虑。”

    王安石道:“你再等等。”

    “等什么?”

    “我马上就会奏请陛下针对此事立法。”

    “此乃司法之事,你也要管?”司马光怒道。

    王安石忙道:“你先别急,我立的是税法,方才我不是说了么,今后若印书籍,须征得作者的同意,书店可支付酬劳,换取作者的同意。我会建议陛下,征收这方面的契税,从而保障作者的权益。

    你若先等我颁布此税法,到时你就能够依法而罚,要么让那些书商向作者支付钱财,要么就不准印刷。”

    他这是要与我划清界限,司法之事,他不管,但是我也不能干预其对财政的改革变法。司马光狐疑地瞧了王安石,“这是你想得主意?”

    王安石问道:“你怎知不是我的主意?”

    司马光哼道:“若依你的意思,只怕朝廷就自己印了。”

    王安石有些尴尬,咳得一声:“我也不瞒你,这是张三给我出得主意。”

    “就知道。”

    司马光鄙视了他一眼。

    王安石道:“你答应么?”

    司马光问道:“你打算收多少税?”

    “一成。”王安石道:“向作者征收,如此也不会使得书价上涨太多。”

    这倒也不多。司马光突然问道:“看来你已经准备妥当了。”

    王安石呵呵笑了笑。

    司马光无奈地点点头:“好吧!我等你。”

    王安石显然是在试探他,也是防着他,你搞司法改革可以,但税法是决不能算在司法里面,他很担心司马光借此桉立税法,而他改革的目的,税法占得比重是很大的。

    司马光若是不答应,他肯定也会干预司法的。

    而司马光深知自己没有权力进行税法改革,毕竟皇帝不是支持他的,只能答应王安石。

    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这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终于还是要来了。

    是的。

    要来了。

    别说赵顼、王安石没耐心等下去,反对派都没有耐心等了。

    都已经跪在刑场,这铡刀却迟迟不落,围观群众看着也都难受啊!

    赵顼先是正式颁布祖宗之法。

    而且他这回玩得很绝,他直接将太宗的那条诏令刻于石碑之上,然后立于皇城大门前。

    昨天诏令才颁布,今儿石碑就杵在这了。

    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大臣们心里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只能说。

    你这小皇帝够狠啊!

    可谁让他们官司打输了,只能含泪吞下这苦果。

    不过大家都知道,好戏还在后头。

    果不其然,在石碑立下的第二日,赵顼正式宣布将针对国之弊政进行变法,成立制置三司条例司,由陈升之、王安石共掌,主持变法事宜。

    这一上来就是重磅炸弹。

    朝臣们都是懵的。

    尤其是以计相唐介为首的三司官员。

    制置三司条例司?

    那我们三司又算什么?

    谁才是真的?

    王安石很快就告诉他们,谁才是真正的三司。

    这条诏令颁布的当天,王安石就以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名义颁布版税法。

    其法将被归纳于契法里面,也就是以契收税。

    也是在同一天,开封府下面的右厢公针对晏几道诉讼,也给出自己的判决。

    判定三录斋违法。

    而解释就是循例判决。

    那开封府是这么判得,我这小法院也只能这么判。

    但这个判决又回到开封府接受审查。

    开封府又针对右厢公的判决,给出修例和解释,主要就是三点,其一,未得作者允许,就印刷他人着作而谋利的行为,将视为违法。

    当代还是有很多手抄本的。

    但是条例只是写明“印刷”,换而言之,手抄是被允许的,哪怕是你抄写贩卖,都是被允许的。

    可见此法是专门针对印刷。

    其二,保护期限,算在作者死后五十年,你要印刷李白、杜甫的诗,并不违反这一条例。

    其三,就是具体赔偿的事宜,定为五十贯钱罚金,毕竟这一行目前不是一种暴利,罚金不能定太高。

    但是,是在七日之后才在汴京全面执行。

    这就给印刷作坊一个缓冲的时间。

    当然也就没有将三录斋判给晏几道。

    而勒令三录斋立刻停止印刷贩卖任何有关晏殊的诗词集,若想继续卖的话,就必须得到晏家的授权。

    这一道法令和这一道判例同时落地,版权法是自然而成。

    司马光当然不会自己站出来跟王安石打这配合。

    吕公着是他与王安石共同的好友,也是支持王安石变法的,于是司马光就让吕公着去配合王安石。

    不少文人、士大夫对此很是激动。

    可是三司官员都傻了。

    你这颁布税法,我们特么都不知道。

    可见这制置三司条例是在他们三司之上啊!

    那皇城的屋顶顿时就给骂翻了。

    这真是太无耻了。

    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王安石会这么干。

    当然,也有些人想到了。

    傍晚时分。

    “文公真是料事如神,他果然是这么做的。”司马光叹道。

    当初文彦博见变法在即,但王安石却迟迟不整顿吏治,不符合常理,唯一的解释,王安石打算绕开整个体制。

    文彦博却是苦笑道:“但是我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狠,未经二府三司议论,就直接颁布税法,虽然这税法是微不足道,但足见此司权力之重啊!难怪官家事先要先颁布祖宗之法。可以说这制置三司条例司,每一笔都在践踏祖宗之法。”

    祖制是要分化事权,你这好了,独揽大权,完全是反其道而行。

    司马光也是倍感忧虑,但嘴上还是劝说道:“这到底也只是一个临时的,关键还是新法,目前尚不知晓详情,文公还需忍耐,可别冲动啊!”

    文彦博瞧他一眼,叹道:“这当然知道,可就算我不上奏,我也拦不住下面那些御史、谏官上奏,肯定已经有人上奏弹劾王安石。”

    这御史台是一个很奇葩的部门,御史中丞是不能拦下面的御史上奏,御史中丞自己也经常被于是弹劾。

    说着,文彦博又瞧了眼司马光,又道:“你之前不是说,要在公堂之上与那王安石斗,以此来避免党争吗?”

    司马光瞧了他一眼,沉眉思索起来。

    ......

    而那边王安石在跟唐介吵了一整天后,将战场甩给吕惠卿,自己回家去了。

    刚回到家里,就听到夫人的笑声,原来是家里来了客人。

    不是别人,正是张斐。

    “你小子怎么跑这来了?”

    王安石是一脸狐疑地看着张斐。

    他太了解张斐的性格,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我是来恭喜王大学士的。”

    张斐赶紧起身道贺。

    王安石摆摆手道:“功还未成,道什么喜。”

    王夫人道:“到底人家张三也是一番好意。”

    王安石瞧了眼夫人,被迫向张斐道:“行了,行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王夫人又道:“夫君,我去帮你斟一壶热茶来。”

    王安石忙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今儿与那唐老头吵了一整日,这嘴皮子都说干了。”

    王夫人规劝道:“大家同殿为臣,有事好好说吗。”

    王安石哎幼一声:“夫人,你有所不知,我哪想跟他吵,我是被他堵在房里骂,没有办法啊!”

    王夫人无奈地摇摇头,“我去帮你斟茶。”

    言罢,她又向张斐道:“张三,你就留在这里吃夜饭,我让下人多备一点菜。”

    张斐忙道:“多谢夫人的好意,不过晚辈待会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劳烦夫人了。”

    王夫人也没有勉强,出得屋去。

    王夫人一走,王安石便向张斐问道:“说吧,什么事?”

    张斐嘿嘿一笑:“王大学士应该知晓我那小店的计税买卖吧。”

    王安石点点头。

    张斐道:“这不是颁布了版税法么,可是那些书商和文人可能都不懂如何缴税,而制置三司条例司,人手可能又不够,王大学士何不将这版税计税,交予小店。”

    王安石眼中一亮,又瞧了瞧张斐,“说直接一点。”

    张斐就直接地说道:“之前三司动用权力,威胁那些商人不准找我计税,如果王大学士能够将此计税给予小店,那么商人也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三司,今后应该听谁的了。”

    王安石指着张斐,呵呵笑道:“你小子。”

    张斐嘿嘿直笑。

    王安石没有太多考虑,就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

    “多谢王大学士。”

    这对于王安石而言,真的是神来之笔,这制置三司条例司出来,必须要马上立威立信,张斐主动将自己变成商鞅之木,他焉有拒绝之理。

    说来也巧,三司之前针对计税,围剿汴京律师事务所,如果他能帮助张斐扭转过来,那大家都知道,今后该听谁的了。

    ......

    等到王夫人端着茶点来到屋里时,发现张斐已经走了,“张三走了吗?”

    王安石道:“他就找我谈点小事,谈完就走了。”

    王夫人将茶点放下之后,瞄了眼王安石,笑道:“这个张三呀,可真是能够闹腾,而且这赚钱手段也真是不少,听说他又开了一家书店。”

    “呵呵,表妹言之有理,这小子的鬼主意是挺多的,一计又一计,有时惊喜,有时惊吓。”

    说着说着,王安石勐然觉得有些不对,神色紧张地看着夫人,道:“表妹,你没有与他签订什么契约吧?”

    王夫人赶紧赞道:“表哥真是料事如神啊!”

    这个臭小子,难怪走这么快,原来......。王安石郁闷道:“表妹呀,咱家又不缺这点钱,你答应他作甚。”

    王夫人道:“我只是认为那版税法乃是表哥你亲自颁布的,咱们家也应该躬先表率。”

    身为王安石的夫人,口才也是有得。

    王安石讪讪道:“但这到底是我的着作,你好歹先问我一声。”

    王夫人哦了一声:“我是看那些盗印你诗词文章的书商也没有问你,但表哥好像也并不在意,所以寻思着就自己决定了。”

    王安石尴尬地端起一杯茶来,想问表妹卖了多少钱,如果是太多的话,就有收受贿赂的嫌疑,但又不好意思开这口。

    王夫人岂不知表哥的心思,主动告知道:“一年一百贯,为期五年,他也会给晏家这个价钱。”

第一百四十二章 风云变幻

    虽然张斐是在第一时间来到王家,但这可不是见缝插针,而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因为他知道王安石肯定会创立制置三司条例司,统管天下财政大权。

    既然如此的话,他为何还要与三司妥协。

    毕竟三司是有着成熟的体系,还有着广泛的势力,他能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并不大。

    从三司对他的态度,也可见一斑。

    三司只是希望他别闹事,就仅此而已,也不需要他帮助。

    而制置三司条例司,是一个刚刚创建的部门,有皇帝的全力支持,但同时又急需人手。

    只要不傻,都会选择后者。

    故此当初张斐在面对三司这个大宋第一权衙时,表现的非常强硬。

    任由你们怎么围剿,老子就是不妥协。

    但他也没有任何动作反击。

    其实他是一直在等。

    这一刻终于让他等到了。

    汴京律师事务所。

    范理是恭敬地站在一旁,激动地目光,一直都注视着与张斐同坐在正座上的吕惠卿。

    过得一会儿,吕惠卿将手中的文桉放下,向张斐笑道:“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耳笔张三郎,考虑地比我们都要周详。”

    这份方案就是关于版税的计税方案,以及保护方案。

    其实后者要更为重要。

    版税法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保障。

    如宅田契税,是没有办法隐藏的,朝廷轻易的可以将土地住宅收回,但是盗印的话,是可以躲藏的。

    王安石哪有这么多人力物力去监督这事。

    将计税交给汴京律师事务所,那么律师事务所同时能够给予计税律法保障,这么一来,他们制置三司条例司什么都不用干,躺着收税就行。

    若出问题,律师事务所可以直接打官司,就交给司法解决。

    这能够为他们减轻许多负担。

    他们唯一要监督的就是汴京律师事务所。

    张斐笑道:“多谢夸奖,我们事务所的宗旨,志在帮助客户解决问题,而不会给客户带来一丝麻烦。”

    吕惠卿似笑非笑道:“原来你把我们当成了客户啊!”

    这家伙可不好对付啊!张斐笑道:“客户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对于客户的尊重,是无与伦比的。这也能防止贻人口实。”

    所谓的贻人口实,自然暗指官商勾结。

    吕惠卿稍稍点了下头,道:“这确实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行,此事就交予你们了。”

    “我们绝不会辜负王大学士和吕校勘的信任。”张斐表示感激道。

    送走吕惠卿后,张斐便将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公文拍在范理的胸前,“今后尽量对李国忠他们爱理不理。”

    范理捧着那公文,呵呵傻笑着。

    他哪里能预见得到,朝廷内部会突然风云变幻,又多出一个制置三司条例司来,直接掠夺大宋第一权衙三司的权力。

    这真的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但偏偏就是发生了。

    这道公文下来,态度就非常明确,这制置三司条例司将会全力扶植他们汴京律师事务所。

    整个事务所是士气大振。

    从他们第一天出师不利,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可没有少被人讥笑,如今可算是能够扬眉吐气。

    “我们的准备还是略有不足啊!”

    回到店里的张斐,坐下之后,又向范理言道。

    范理讪讪道:“是有些不足,但那也没有办法,之前三司那般对待我们,哪有人愿意来咱们店里。”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也知道,但是现在的话.......!”

    范理忙道:“这一点你放心,我马上会去招人,相信用不了多久。”

    张斐嗯了一声,又道:“另外,你找牙人打听一下,平时缴纳商税时,衙差方面会拿走多少。”

    范理问道:“问这个作甚?”

    张斐道:“虽然我们要为我们的计税担保,但是我们不能担保到每一文钱,你也应该知道,有些差役是没有多少俸禄的,全凭收一点过路费谋生,如果我们担保到每一文钱,我们将会有打不完的官司,同时还会惹怒朝廷。

    故此我们得给出一个保护范围,在这个范围内的误差,都是合理的,超出范围才属于不合理的,我们才有义务为他们打官司。”

    “对对对,还是三郎你考虑的细致啊。”

    范理是直点头,额头上都微微有些冒汗。

    若是能成,这的确是赚大钱的买卖,但要不考虑清楚一些细节,也会有生命危险的。

    弄不好,就是玩火自焚。

    利益有多大,风险就有多高。

    其实北宋朝廷是非常重视商业,在收商税方面,也制定严格的律法,但毕竟古代通信不发达,到底还是需要人治的。

    要不给那些衙差一点好处,他们也不会尽力去收税。

    就如同那店宅务。

    就还是要考虑一些人情世故,比如说塞包烟,送只鸡,这个就没有必要去告人家。

    但如果说将人家整船货物给扣下来,那当然是不行的。

    张斐给出的这个范围,其实就是人情世故。

    这都还没有缓一口气,那晏几道便来了。

    “晏先生果真守信。”张斐迎上去,拱手言道。

    晏几道拱手回礼:“哪里,哪里,还是三郎手段了得,这么快就为家父讨回公道,另外,三郎又给予我如此多的优待,我又怎会不来。”

    一番客套之后,张斐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契约。

    “正版书屋?”

    晏几道一看契约,就傻眼了。

    不是集聚贤吗?

    张斐赶忙解释道:“我已经正式将集聚贤改名为正版书屋,其目的还是希望能够宣传正版。”

    晏几道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张斐又道:“另外,费用我是定在每年一百贯。”

    晏几道诧异道:“这么多吗?”

    张斐道:“这价钱不是我定的,而是天下文人定的,晏相的诗词文章绝对值得这个价钱,我们也相信将来能够卖出许多。

    但是由于今年我那书铺也得改造,以及重新凋版,故此不管今年是否能出版,都不算在之内,简单来说,我们是签六年,但只算五年的钱。”

    晏几道没有这么犹豫,就点头道:“非常合理。”

    张斐又道:“另外,契约也规定了晏先生的权力和义务,到时我们也会将一些样本提供给晏先生,看看哪里是否需要更改。”

    晏几道一边听,一边看,这头都是晕得,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就印刷一本书籍,也会这么复杂。

    更离谱的是,他大多数没有想到的,全都是属于他自己的权益,而不是说张斐的权益。

    这种情况下,交谈起来的自然是非常愉快。

    当天,他就与张斐的正版书铺签订了有史以来得第一份着作授权契约。

    ......

    白矾楼。

    “制置三司条例司?”

    樊颙神情焦虑道:“怎么...怎么出来个这么...咳咳,将来我们到底该听谁的呀?”

    他现在慌得一匹。

    因为酒楼行业是最受朝廷制约的,突然又多个三司出来,原本光明的前景,突然就变得迷雾茫茫。

    樊正却很是冷静道:“据说这制置三司条例司,主要是用于主持变法,但是从此司颁布版税法来看,应该也是有权力改革商税。

    但是王大学士也不可能将下面所有衙门全部改变,官员全部更换,故此孩儿认为我们白矾楼当以不变应万变,继续维持现有的关系,同时加强与那张三郎的关系。”

    如今汴京律师事务所就是制置三司条例司插在民间的锚。

    樊颙皱眉思索半响,“你说得虽有道理,但是他们之间肯定势如水火,我们地位卑微,只怕难以从中权衡。”

    两边横跳可真是最危险的运动。

    樊正道:“但是我们商人也可以抱团取暖,如果我们联合起来,相信上面的官员也得维护与我们的关系,否则的话,势必是将我们推向另外一方。

    另外,他们二司之间的斗争,主要也应该是集中在朝中,而下面的官吏,肯定也与我们一样,都惶恐不安,不知该听谁的,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也与他们联合,他们也需要我们。”

    樊颙诧异地瞧了眼儿子,凝视半响,很是欣慰地笑道:“正儿,想不到你已经成长了这么多。行,此事都交由你处理。”

    樊正立刻道:“孩儿一定不会令父亲失望的。”

    还是那句话,时势造英雄啊!

    平时白矾楼是稳如泰山,没有出现过什么重大危机,樊颙也看不出儿子真实的能力,今日他勐然发现,儿子成长了这么多。

    在如此紧要关头,他还能够这么冷静,并且分析地这么透彻。

    甚至在应对官府一事上面,是要强于他的,他还是比较害怕的。

    这也令他萌生了交权的念头。

    ......

    沉府。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王安石是要翻天啊!”

    沉怀孝来堂中来回踱步,破口大骂。

    改革变法,他们倒是不陌生,庆历也改过一次,但没有这么弄的,凡事还是要根据制度来,直接另起炉灶,这算个什么事啊!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这么弄的话,不全都乱套了么。

    唐积哼道:“难怪那张三有恃无恐,原来他早就跟王安石勾结,我看他定是早就知情,咱们何不拿他来敲山震虎。”

    杜休立刻道:“他再能耐,也不过是个小小耳笔,若无王安石,只怕在京城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他也不过是一个小卒,是死是活,根本影响不到王安石变法,我们若是集中精力去对付那小子,那只会得不偿失。”

    唐积双手一摊,“那可怎么办?”

    沉怀孝叹道:“听说计相与王安石大吵一架后,回家就病倒了,咱们三司如今群龙无首,这如何与王安石斗。”

    杜休道:“计相为人正直,即便身体无恙,也非那奸人王安石的对手,这事咱们还得靠自己啊。”

    唐积问道:“你有何想法?”

    杜休道:“王安石可另起一司,但不可能再造一个朝廷,他变法也得依靠下面的衙门,这时候咱们不应轻举妄动,而是应该拉拢住下面的人,然后等待时机。”

第一百四十三章 波谲云诡

    那计相唐介得身体本就不太好,毕竟马上就到了耳顺之年,跑去与王安石嘴炮一整天,回家就气得卧病在床。

    然而,唐介乃可是朝中有名的直臣,甚至有人褒扬他为当代包拯,其人品亦是无可挑剔,真的是德高望重。

    他这一病不起,那更是激起保守派的愤怒。

    以刘琦、钱顗为首的御史、谏官们,疯狂的上奏弹劾王安石乃是乱臣贼子。

    这可是很重的罪名。

    赵顼也未想到唐介会气得病倒,但他心里也委屈,我这什么都没有干,版税法还是照顾你们文人的,你们就在这里喊打喊杀。

    也真的是欺负人。

    王安石也是如此想的,是唐介跑来骂我,我才跟他争的,这也能怪我?

    他也不甘示弱,他也不能示弱,因为这才刚开始,必须要强势,于是他暗中让人上奏,弹劾钱顗结党营私,要杀鸡儆猴。

    赵顼心里也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可不能由着他们这么横,于是立刻下旨将钱顗贬出京城,去江州那边当个小官,陪那王司农去。

    这一下更是激怒了保守派。

    御史的职责,就是要说话,你皇帝不能因为御史履行职务,就将人给贬出京城,是不是今后就只能说你爱听的话。

    这导致更多御史参与进来。

    一方面为钱顗求情,一方面继续弹劾王安石。

    可若回过头来,细想一下,其实皇帝也只是成立一个新司主持新法,只不过是没有依照惯例,从中书发起变法。

    但到底也有枢密院的参与。

    这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但是呢,经过之前一年的试探,许多大臣对于王安石的一些想法,是非常反对的,甚至于反感,导致大家的脑神经一直是绷紧的,认为王安石一定会乱来。

    如今制置三司条例司一落地,保守派就好像被一根针戳了一下,虽然连皮都没有破,但是他们却表现激烈的反应。

    这其实是属于一种神经反射。

    但这也直接导致矛盾迅速激化。

    身为御史台的新掌门人,文彦博着急了,他本来应该站出来领导御史,但是他也觉得至少等新法出来再说,现在闹,不太占理!

    但是人在朝中身不由己啊!

    文彦博赶紧跑去找司马光。

    “君实,这么下去,可是不行啊!”

    文彦博很是焦虑地说道。

    “我也知道。”

    司马光是欲哭无泪:“但是这事是他们做得不对,虽说这版税法未经中书,但也算是经过讨论的,陛下也是知晓的,且是为文人着想,不但如此,百姓们都还盼着王介甫能够改革衙前役,你看韩相公、富公可都没有出声啊!”

    “这我当然知道。”

    文彦博道:“但是得想办法安抚住他们,这么闹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他们就都会被贬黜京城,到时王介甫的新法若真有不当之处,就无人站出来反对了。”

    这都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损兵折将,真是太伤了。

    同时也是在暗示司马光,不管怎样,你得站出来,要不然的话,将来谁还会支持你。

    虽说富弼、文彦博他们无论是地位,还是资历都要高于司马光的,但他们毕竟年纪大了,又闲赋了一段时日,司马光无疑是下一任掌门人。

    文彦博也是有意要扶司马光上位,毕竟司马光与他们的政治理念相同。

    司马光沉思半响,叹道:“那就公堂上一争高下吧。”

    文彦博问道:“如何公堂上一争高下?”

    司马光道:“官家和王介甫显然是要拿钱顗杀鸡儆猴,钱顗是不可能保得住的,再闹下去,只会牵连更多人。那钱顗又是一个直性子,有些话不让他说出来,他也做不到。不如让他自己请辞,然后以百姓身份去开封府状告王安石违反祖宗之法。”

    文彦博皱眉道:“这能行吗?”

    司马光道:“张三能行,钱顗当然也能行,如果朝廷不受理,那理就在咱们这一边了。”

    文彦博又问道:“能打得赢吗?”

    司马光摇头叹道:“这谁能说得准,但总比带着憋屈离开京城,亦或者继续这么吵闹下去要好。”

    文彦博点点头,在公堂之上,再怎么也是争个理,不会闹得朝堂分裂,他寻思片刻,突然道:“要不咱们请张三打这官司?”

    司马光皱了皱眉头,“张三刚刚得到王介甫的恩惠,他不见得会答应帮咱们,要不我亲自去找找他。”

    文彦博突然想起,版税法的计税就是交给张三的,他怎么可能帮钱顗,于是摇摇头道:“先别去找了,钱顗的口才也不见得输张三,只不过缺乏打官司的经验,不过这打官司跟庭辩也差不多了多少,估计钱顗自己也不会愿意让张三代他打官司。”

    司马光道:“如果文公没有意见的话,我让刘述去找钱顗谈谈,看看他是否愿意。”

    文彦博稍稍点头,“是否能赢,那倒另说,纵使输了,也算是给大家一个交代,而且,也可试试你这方法到底行不行。”

    ......

    录事巷。

    前些天重新开张的汴京律师事务所,当时有多沉寂,此时此刻,就有多么热闹。

    守在柜台里面的范理看着屋内宾客如云,高朋满座,也终于明白张斐的设计理念。

    为什么要将店面改成跟酒楼一样。

    要不是这么设计,哪里坐得下这么多人。

    而且坐在这里的多半都是文人,亦或者士大夫家的公子哥们。

    他们都是来谈版权的。

    朝廷都这么照顾咱们文人,那咱们也不能辜负朝廷的一番好意。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另外,那些大书商也都嗅到商机,这可是垄断的最佳时机,因为这么一来,小书商是肯定活不下去。

    尤其是得知晏家与张斐的书铺签订了授权契约,他们也开始行动起来,而且他们是很有经验得,他们知道哪些文章诗词卖得好,也清楚花多少钱,能够既能说服对方,同时自己利益最大化,故此也主动去求购授权。

    双方一拍即合。

    但是对于这新法又不是很熟,不知道该如何立契,没有办法,只能跑来汴京律师事务所体验一下立契、计税一条龙服务。

    到时他们只需要拿着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计税单,跑去市税司交钱。

    其实不交也行。

    只不过朝廷是不给于任何保障的。

    范理现在招呼宾客的心思都没有,就守着柜台上,数着那些真金白银,怎一个爽字了得。

    当然,这么多钱,他也不放心交给别人看着。

    而张斐也没有闲着,此时他正在后院招待马天豪、樊正这些大客户。

    “唉...。”

    陈懋迁叹了口气,又看着身旁的马天豪,“老四,真是想不到咱们兄弟也有上砧板被宰的时候啊。”

    马天豪瞧了眼一旁的樊正,哼道:“还是樊兄聪明,让儿子来挨宰。”

    樊正讪笑不语。

    “喂喂喂!”

    张斐一脸无语:“你们别这样好么,弄得我好像真将你们宰了似得。”

    马天豪气愤道:“一年五百贯?你也真是下得去手啊!人家李国忠可还是行首,可是他们铺子立契写状加一块都不过十贯钱而已。”

    张斐忙道:“员外,钱归钱,但你别侮辱我行么,拿李国忠跟我比?”

    陈懋迁抱怨道:“可是你这也太贵了一点啊!”

    张斐道:“这可不是什么立契钱,这可是服务费用。只要你们长期雇佣我们律师事务所,你们所有的契约,计税,以及一切律法问题,我们全包了,五百贯真的是良心价了。”

    马天豪哼道:“那如果我们不打官司,岂不是亏了。”

    张斐道:“员外,你看清楚,官司是另算钱的,不在服务费里面。”

    “......另...另算?”

    “对啊!”

    “那我们花这钱作甚?”

    “确保不打官司。”

    “......?”

    张斐解释道:“真到堂上了,那可就什么也说不准了,我的服务,是确保你们不会闹到公堂上去,所以你们在不确定是否违法的时候,务必要先来找我。”

    黑!

    真不是一般的黑。

    陈懋迁觉得自己真是一只善良温柔的小绵羊,生来只有被宰的份。

    他们赶紧拿起契约再看仔细一点。

    张斐又道:“如今局势波谲云诡,天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也许一个不小心,可能就倾家荡产,花五百贯买个心安,世上还有比这更加赚的买卖么。况且,这五百贯对你们而言,那不过是九牛一毛。”

    每年固定支出五百贯。

    就你一张嘴,啥也没有。

    拔毛也疼啊!

    马天豪、陈懋迁是郁郁不语。

    真是送上门来挨宰啊!

    张斐瞄了他们一眼,轻咳一声:“当然,我这只是建议,咱们做买卖,讲究的还是你情我愿,你们也可以单独找我们计税,我们会根据你们的买卖规模来计价,最多也就一百贯一年。”

    马天豪哼道:“我家没账房么?”

    张斐不屑一笑:“你的家账房能保证你交得税令官府满意么?”

    马天豪当即焉了。

    一直沉默的樊正突然开口道:“二位伯父,晚辈觉得张三哥的要价非常公道,如今这世道,我们确实也需要律法的保护。”

    张斐立刻赞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说着,他又向马天豪道:“我说豪哥,你也应该小马来。”

    马天豪哼道:“让那逆子来,只怕五千贯他都签了。签吧!签吧!来了这里,就知道会被你宰,只是没有想到你会宰这么狠。”

    张斐道:“以后涨价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我现在有么多仁慈了。”

    “......?”

    ......

    已是临近傍晚之时,但天还是亮的。

    一个五十左右的老者缓缓行到开封府门前,虽身着布衣,但却腰板笔直,一身正气。

    门前的衙役,见得此人,立刻上前来,抱拳道:“小人见过钱御史。”

    这老者正是御史钱顗。

    钱顗道:“我已辞去御史一职,如今不过一身布衣,你们无须对我行礼。”

    差哥们面面相觑,可不敢当真。

    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御史啊!

    钱顗也不理会他们,径直走向登闻鼓。

    他想干什么?

    未等他们反映过来,钱顗已经拿起鼓槌,奋力的敲响了开封府的登闻鼓。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以牙还牙

    忙碌一日的张斐终于走出后院,来到店铺里面。

    此时铺里就只有几个老仆在打扫着卫生,以及柜台里面传来的“噼里啪啦”的拨算盘声。

    只见范理独自站在柜台里面,沉浸式地看着账本,拨动着算盘,完全不知张斐来到柜台前。

    直到一页账目算完,他才抬起头来,摇了摇脖子,忽见面前站着一人,还吓得惊叫一声。

    惹得那些打扫卫生的老仆们低头偷笑。

    “哎幼!三郎,你怎走路没声呀!”范理尴尬地抱怨道。

    “是你算得太投入了。”

    张斐一笑,又问道:“员外何时改做账房了?”

    范理讪讪笑道:“今儿来得可都是贵客,我怕下面的人没眼力,就站在这里迎客,顺便就帮着算算,咱们账房现在人数也不太够。”

    张斐问道:“那今儿咱们赚了多少?”

    “还差一点就算完了,但...但目前算出来的可就有四千贯之多了,估计是能够达到五千贯。”说到后面,范理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吃像极其难看啊!

    他真没有想到,原来茶食人还可以这么挣钱。

    如果能够得到官府的支持,这甚至比牙人都要赚钱。

    因为人人都要交税。

    虽然计税业务之前就已经有了,但那只是空有其名,因为李国忠他们就只是给商税院那边腾一个场地出来,用来收税的,顺便计税,跟在商税院交税没啥区别。

    可是他们汴京律师事务所可就不一样,来这里计税,是享有律法服务,价钱可也不低。

    当然,比他们自己跑去官府上下打点的钱又要少不少。

    故此张斐针对他们提供两种服务,针对中小商人,他提供的是计税服务。

    针对大富商,他提供的全面得律法服务。

    因为他也知道,大富商是另外的玩法,不可能说找了你们计税,就不去打点,他们还是会去打点的,因为他们要得到更多。

    大富商要的是一个保险,不是针对那一点点税。

    另外,还有版权计税。

    而汴京律师事务所付出的成本,是未来的服务,收入几乎都是纯纯利润。

    当然,今天收入特别高,那是因为张斐谈妥了几个大富豪,人人都是充值三五百贯,过些时候,营收肯定会回落,但是,当人数上来之后,营收又会稳步增长。

    张斐笑道:“别忙着高兴,这才刚刚开始,今后咱们的收入只会越来越多,故此你就别在这里算账了,你一个人能帮多少忙,得赶紧将人手找齐,这账房明显太少了。”

    比五千贯还多?

    范理差点没有哭出来。

    发了!

    这回是真发了!

    范理道:“三郎放心,我一定会马上将人手招齐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又道:“三郎,有件事,我想跟你说说。”

    “什么事?”张斐问道。

    “就是许娘子的事。”范理道:“我也理解许娘子是一番好意,但是目前店铺里人手不够,她还带着人去乡间帮那些普通农夫计税,那买卖又不能赚钱,又耗费人力物力,太不划算了。”

    这几日许止倩不见踪影,其实就是跑去周边乡村,推广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计税业务,她对做买卖不感兴趣,她还是比较热衷于帮助穷人。

    她认为计税业务,对于大富商是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对那些憨厚的农夫,是非常重要的,是真的能够为他们提供保障。

    张斐笑道:“员外,我们不是白矾楼,我们能提供美味的美酒佳肴。我们也不是典当行,能够提供金钱,我们更不是牙行,可以找来货物。客户为什么要找我们?”

    范理回答道:“我们能够帮他们打官司啊!”

    张斐道:“李国忠他们也可以啊!”

    范理道:“但是他们哪能给三郎你比啊!”

    张斐道:“那我的名声又是怎么打出来的呢?”

    “当然打官司。”

    “帮谁打官司?”

    “小四哥,史家,还有那曹衙内。”

    “其实主要是李四和史家,是他们的官司,让大家看到我的能力。”

    张斐道:“但是我帮他们打官司,并没有赚多少钱,不过,却增加了我的影响力。现在许娘子做的事,是一样的。

    如果我能为一个农夫讨回公道,那我也肯定为一个商人讨回公道,因为商人的地位要高于普通农夫。

    是,也许我们帮助一千个百姓计税,也不如帮一个富商计税,但是你一定要知道,没有那一千个百姓,我们也接不到这一个富商的买卖。”

    范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这就是三郎你常常提到的远见。”

    张斐点头笑道:“正是。”

    “你们在聊什么?”

    只见许止倩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

    张斐笑道:“方才范员外说赚了钱,要提议多拨一点钱给你。”

    “啊?”

    范理当即懵逼了。

    许止倩瞟了眼范理,岂不知张斐是在说笑的,道:“如今钱倒是其次,我需要更多的帮手。”

    张斐看向范理。

    范理挤出一丝微笑道:“有钱还怕没人么。”

    张斐又向许止倩笑道:“哪能一口吃成胖子,这事得慢慢来。来来来,先坐下来休息一下。”

    许止倩凤目含笑地白了他一眼,又与他来到一间雅座坐下。

    仆人也赶紧将茶点奉上。

    许止倩也真是毫无淑女风范,立刻就吃了起来,在外跑了一天,早就饥肠辘辘。

    张斐不禁笑道:“这可都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许止倩灌下一口茶水,“我是这么不讲理的人么?”

    张斐微微耸肩,没有做声。

    许止倩凤目直盯盯地看着他。

    张斐道:“恰恰相反,你非常非常讲道理,甚至有些讲理过头。”

    许止倩岂听不出他话外之音,哼道:“唯有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怕讲理之人。”

    张斐笑道:“如果你是男儿身,御史是最适合你的。”

    许止倩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张斐道:“到时你就会发现,如王大学士、司马大学士他们这些正人君子,也会害怕御史的。”

    “......?”

    许止倩撇了下嘴角:“他们更怕你。”

    “多谢夸奖。”

    张斐又问道:“你们进展怎么样?”

    许止倩沮丧道:“几乎是白跑一趟,除了以前就认识我的,大部分百姓都不相信我们。”

    张斐点点头道:“意料之中,凡事开头最难。”

    许止倩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我方才来的时候,听到开封府又响起了鼓声,我还以为你又跑去敲鼓了。”

    张斐一翻白眼:“开封府的鼓又不是为我设的,咱们东京这么多人,响一响也很正常啊!”

    “可不正常。”

    许止倩道:“真正跑去开封府告状的人,可是少之又少,一般都是去使院或者左右厢公告状,除非是重大刑事桉件,亦或者涉及到皇亲国戚的冤桉。”

    张斐耸耸肩道:“反正这肯定与我无关。”

    最近他真的不太想打官司,他只想早点让事务所和书铺走上正轨。

    ......

    二更天。

    王安石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他如今真是大宋最忙碌的人,不但要建设这制置三司条例司,还得制定法令,同时还得应付那些来跟他吵架的人。

    但是这都在他的预计之中。

    这活是真不好干。

    可是,还没吃上两口热饭,一阵急促地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来人正是吕惠卿。

    “恩师,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王安石是一脸懵逼,但完全不慌,因为他还什么都没有干。

    能出什么事。

    吕惠卿道:“两个时辰前,那钱顗跑去开封府告状,说制置三司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

    “什么?”

    王安石倏然起身,随即是咬牙切齿道:“这个冥顽不灵的老东西,我还就不信啃不下他这块硬骨头。走,去开封府。”

    便是大步往门外走去。

    刚刚端着热水,准备来给王安石泡脚的王夫人,正好见到王安石气冲冲的出得门来,忙问道:“夫君,你这刚回来,又要出去。”

    “有点事要处理。”

    王安石无心与夫人解释,气冲冲地就往外面走。

    王夫人追喊道:“你好歹也把饭吃完了。”

    “没食欲!”

    “那你好歹也擦擦嘴,胡子上还粘着饭粒呢。”

    王安石大袖往嘴上一抹。

    王夫人是深深一叹。

    “......?”

    ......

    来到开封府,王安石便向吕公着问道:“那老东西人在哪?”

    吕公着面色凝重道:“我已经命人将他收监起来了。”

    “晦叔,你来评评理,官家不过是设一司,用于主持变法,他们这也不让,朝中闹完,又跑来开封府闹,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见到吕公着,王安石是既委屈,又愤怒。

    吕公着安慰道:“你先消消气,其实我也觉得钱顗做得太过分了。”

    “何止是过分。”

    王安石咬着后牙槽道:“这回我一定不会轻饶他,他如今已经不是御史,只是一介布衣,他来此告状,非常分明就有暗藏讽刺官家之意,属大不恭,指斥乘舆罪,还有,也属散布袄言之罪。”

    吕公着点点头,道:“以他的状纸来看,判此罪倒也不为过,但是介甫你也莫要忘了,前不久那张三也曾来此告过类似的状。”

    王安石激动道:“这不是一回事,人家张三是为史家鸣冤,而那老东西摆明就是要跟朝廷作对,破坏新法,其心可诛也。”

    吕惠卿突然言道:“恩师,话虽如此,但对方肯定会揪着张三为例,要求给那老东西一个上堂的机会。”

    吕公着点点头道:“吕校勘说得是呀。”

    王安石哼道:“这恐怕就是那老东西的目的,他休想得逞,明日我就奏请陛下,降罪于他。”

    吕惠卿又道:“恩师,此事恐怕还得做最坏的打算。”

    “为何?”王安石问道。

    吕惠卿道:“之前钱顗在朝中弹劾恩师,纯属无理取闹,故此官家将他贬黜京城,如富公、文公他们也未说什么。

    但是此事已有先例,而且就发生在前不久,此事与他们争,只怕我们不占理,到时候万一富公、文公他们都站出来提钱顗说话,会给官家造成很大的压力。”

    对于吕惠卿,王安石还是非常信任的,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吕惠卿憋了半天,才道:“至少不能让他们先请得张三。”

    “张三?”

    王安石激动道:“你不会以为为师真的会上他们的当吧?”

    吕惠卿道:“学生只是认为,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确保万无一失。”

    饱受张三之苦的吕公着是一个劲地点头:“介甫,那张三的手段,我可是再清楚不过了,万一真的打到公堂上,张三还站在他们那边,这后果不堪设想。”

第一百四十五章 鼓声震京城

    王安石是不可能打这场官司的。

    他多年的心血,用一场官司来解决,这怎么可能。

    输了就不变法了吗?

    之前唐介病倒,虽然也是他没有想到的,但即便发生了,他也没有感到丝毫紧张,因为他已经预算对方肯定会弹劾他的,会找他吵闹的。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会用这种招数。

    堂堂御史,竟然跑去开封府敲鼓告状。

    说出去都丢人啊!

    这御史的职责就是告状,甚至都可以指责皇帝,而百姓告状那是受限制的,是有可能受到惩罚的,官府甚至都可以不搭理。

    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但对方还真就这么做了,这还真是打乱了他的阵脚。

    主要就是因为前些天张斐就告过一次,而他王安石当时还是大力支持张斐的。

    虽然他不可能打这场官司,因为这太不公平了,但正因为此事非常关键,故此他也不敢大意,必须要做到如吕惠卿所言,确保万无一失。

    此时已是四更天。

    张家。

    冬冬冬!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张家的宁静。

    “谁?”

    门内响起一个雷鸣的声音,差点将敲门声都给掩盖了过去。

    “我是吕惠卿,快些开门。”

    “吕惠卿?俺不认识。”

    砰砰砰!

    敲门声顿时变成了捶门声。

    大门这才打开,牛北庆拦在门前,打着哈欠问道:“你是何人?”

    吕惠卿见他任地无礼,当即怒瞪他一眼,“让开。我找张三。”

    牛北庆嘿了一声:“你这人真是好不懂礼数,哪有你这般找人的?这三更半夜的,若不问清楚,俺能放你进去么。你等会。”

    他直接一手将吕惠卿给撩了出去,然后将门关上。

    吕惠卿差点气得吐血。

    这张家的下人都这么横吗?

    但他没有办法,大晚上的,他连个随从都没有带,就急急赶了过来。

    过得好一会儿,不耐烦的吕惠卿差点回去调人撞门,这门终于打开来,只见张斐一边穿着外套,一边走了出来。

    “哎哟!真是吕校勘呀!我还以为我家下人听错了。抱歉,抱歉,让吕校勘久等了。”

    吕惠卿一看他还在穿衣服,倒是放下心来,他就怕被对方捷足先登,但还是忍不住瞪了牛北庆一眼,“你这下人真是不长眼。”

    张斐忙道:“吕校勘还请息怒,这也不怪他,是我吩咐得,吕校勘应该也知道,我曾在家里差点被人打死。”

    吕惠卿听罢,倒也不与张斐计较这些。

    张斐又道:“吕校勘,快快请进。”

    入得厅内,吕惠卿便问道:“近两日可有人找你打官司?”

    张斐愣了下,摇摇头道:“没有啊!”

    “当真没有?”吕惠卿又问道。

    张斐道:“真的没有,因为我这两天都待在铺子里,哪怕对方找到铺子里,我也是知道的。”

    吕惠卿见他不像似在撒谎,这才彻底松得一口气,旋即便表明来意:“我今日是来请你打官司的。”

    张斐惊愕道:“吕校勘要打官司吗?”

    吕惠卿道:“前些时候,有个人去开封府状告制置三司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

    “什么?”

    张斐大惊失色,“吕校勘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吕惠卿道:“这都已经四更天了,我跑来跟你开玩笑?”

    张斐犹如二丈和尚摸不清头脑,“是什么人这么胆大,可真是不想活了,吕校勘不直接弄死他么。”

    这话是没错,按理来说,应该直接弄死,但从这厮口中说出来,就偏偏显得那么无耻。

    吕惠卿道:“你去开封府那么多回,你被弄死了么?”

    “呃...差一点。”

    “......?”

    吕惠卿道:“告状之人名叫钱顗,在一天前还是朝中御史。”

    张斐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在学习他的套路呀,不禁眉头一皱:“吕校勘,此事若是闹到公堂上,对王大学士是非常不利的。”

    吕惠卿心中一凛,问道:“难道你出马也会输吗?”

    张斐摇摇头道:“这不是输不输的问题,而是这就不应该闹到公堂上去,我就是有九成把握能赢,但只要对方有一成机会,也就不能让他们上公堂啊!他们是毫无成本的,但是王大学士却要赌上整个新法。”

    身为律师,可不是一味地追求上堂争讼,而是要提供最理智的建议。

    公堂之上,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故此这种事就不能闹到公堂上去。

    吕惠卿听罢,不禁对张斐另眼相待,心道,此子还真是不一般,这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又道:“你就没有十成把握吗?”

    张斐沉吟少许,“我是为王大学士考虑,哪怕有十成,也不应该闹到公堂上去。”

    吕惠卿道:“那你到底有没有?”

    张斐如实道:“如果有十成把握,那这事也就闹不到公堂上去了,对方若是能够上堂,证明他还是有说法。”

    道理很简单,只要官府受理,就肯定是有争论的点,有争论的点,那就不存在稳赢的局面。

    吕惠卿紧锁眉头,道:“那你有多大的把握?”

    张斐思索一会儿,“这祖宗之法就是我打的,我大概也猜到他们会怎么说。这么说吧,对方想要赢的可能非常小,但是我也不会给你们稳赢的保证,因为我承担不起这责任,你们尽量还是要避免上堂。”

    他担心自己给出稳赢的保证,王安石就无所顾忌,万一输了怎么办,谁来负责?

    吕惠卿见他还是很有信心的,稍稍松得一口气:“我们当然会尽量阻止他们闹上公堂,我来来找你,也是以防万一。”

    张斐这才明白过来,事情并未到那种地步,也松得一口气:“这么说来,吕校勘已经雇佣了我?”

    吕惠卿点了点头。

    张斐问道:“那么酬劳方面?”

    “什么?恩师帮你这么多忙,你竟然还要酬劳?”吕惠卿震惊道。

    张斐道:“我与王大学士仅限于君子之交,这中间不存在任何的勾结,今日吕校勘要雇佣我打官司,那我当然要收酬劳。”

    吕惠卿抚须一笑,问道:“多少钱?”

    张斐竖起一根手指,“一文钱。”

    “多少?”

    “一文钱。”

    张斐笑道:“抱歉,这规矩不能坏。”

    吕惠卿当即掏出一文钱,拍在桌上,“立契。”

    张斐也真不是开玩笑的,立刻与吕惠卿拟定一份雇佣契约。

    这份契约就代表着他不是王安石的小弟,王安石找他帮忙,也是要给钱的。

    这契约揣上之后,吕惠卿突然问道:“如果司马大学士请你帮钱顗打官司,你也会接吗?”

    张斐摇摇头道:“不会。”

    吕惠卿问道:“为何?”

    张斐沉吟片刻,道:“如果真是闹到公堂上了,那此事也是因我而起,当时王大学士曾支持过我,我张斐也并非是不懂得感恩图报之人。而就利益而言,制置三司条例司,也关乎我律师事务所的的存亡,我也不希望他们得逞。”

    吕惠卿满意地点点头,道:“那我就先告辞了,若有需求,我再来找你。”

    “我送吕校勘。”

    送走吕惠卿后,张斐不禁是紧锁眉头,心道,呼...幸亏当初没有轻易选边站,这哪是在变法,这简直就是要命啊!一开始就玩这么大,接下来怎么收得了场。

    在这一刻,他真是切身体会到范仲淹、王安石、张居正他们的不容易。

    横得也怕不要命的。

    “三哥,那人是官员么?”

    牛北庆从背后窜了出来,一张莽夫脸稍显有些紧张。

    张斐瞧他一眼:“不管是不是官员,你都做的很对,只不过...下回别动手。”

    牛北庆哎了一声,“俺记住了。”

    张斐嘴角突然扬起一抹笑意,心道,不过对于我而言,上不上堂,也都还不错,如果这种事都能够上堂解决,那对我的计划也是很有利的。

    .....

    翌日。

    张斐刚准备出门去事务所那边交代一下,隔壁许家父女突然到来。

    未等他们开口,张斐就先问道:“消息传这么快吗?”

    许止倩问道:“你已经知道了?”

    张斐又问道:“我们说得是同一件事吗?”

    “开封府。”

    “钱顗。”

    “......!”

    气氛突然沉默了起来。

    许遵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张斐叹道:“昨夜吕校勘来找过我。”

    许遵惊讶道:“这么严重吗?”

    张斐忙道:“恩公误会了,他来找我,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想王大学士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如果开此先例,后果是不堪设想。”

    许止倩道:“这便是我们来此的原因,那些反对王大学士的人,肯定会拿你做借口,要求朝廷开堂审理此桉,这可能会牵连到你。”

    许遵也道:“倩儿说得不错,此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虽然没有参与庆历新政,但也是经历过的,当时宰相都是说走就走,中层官员更是一句话,就贬到边境去了,他这判大理也经不起这种折腾。

    如果真闹大了,他能够提供的帮助是非常有限的。

    张斐道:“我还是认为王大学士不可能让他们得逞的,毕竟这才刚开始,什么都还没有做,就闹到公堂上去,这将对于王大学士的威信都是莫大的打击,我想官家也不会答应的。但是,最不济也能在公堂上一辩,这也是我的优势,故此我认为局势还是非常乐观的。”

    许遵稍稍点头。

    确实!

    王安石是肯定不会跟他们打这官司。

    对方下注一钱,就赌他全部家当,这就很不公平啊!

    此时此刻,王安石已经站在皇帝面前,他直接要求赵顼下旨定钱顗大不恭、袄言之罪,将其发配边疆。

    这一股邪恶的势头,必须摁下去。

    赵顼起初也是听得是一头雾水。

    堂堂御史竟然辞职,然后跑去开封府状告朝廷。

    简直就是离谱。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但很快,他也想明白对方的套路,显然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也认为这决不能让对方得逞。

    这么搞的话,简直就乱套了。

    于是赵顼立刻下旨开封府,让开封府将钱顗定罪。

    吕公着也是支持王安石的,虽然张三也干过同样的事,但张三那到底是为民伸冤,这国家大事,是政治决断,岂能在公堂之上解决。

    可是,这判决书墨迹未干,连章都没有盖上去。

    文彦博来了。

    “晦叔,你这章要是盖上去,那可就是一桩冤桉啊!你一世英名,只怕要毁于此桉。”

    “我不觉得这是冤桉。”吕公着也硬气,反驳道:“难道国家这么多问题,文公就看不见吗?那王介甫的性格,我再清楚不过了,他一心变法,也是为国为民,绝非为己,而他们却咄咄逼人,无理取闹,这种事决不能放任不管。”

    文彦博立刻道:“钱顗的性格,你也应该清楚,他也是为国为民,绝非为己。”

    吕公着不语。

    钱顗也真是清廉之官,如王安石、司马光是性格朴素,家里那钱顗在官员中,可以说是达到清贫的境界。

    文彦博道:“此桉你判不下。”

    吕公着眉头一皱,“官家已经下了旨。”

    文彦博道:“那道旨出不了中书。”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以眼还眼

    不出中书。

    这句话可不一般啊!

    当今朝中四大宰相,唐介掌三司,赵抃掌谏院,富弼、曾公亮掌中书门下。

    因为如今三省六部已经形同虚设,真正掌行政大权的,就是中书门下。

    只不过富弼、曾公亮都年事已高,不太过问朝政,这行政权力其实是掌握在参知政事手中,而王安石自己就是参知政事,这道诏令,按理来说,是不可能被拦下的。

    除非宰相亲自出面。

    虽然他们都处于半退休状态,但他们毕竟是宰相,是名义上的老大,再加上他的地位和威望,他们只要开口,还是颇具影响力的。

    那么拦下这道诏令的,不是富弼,就肯定是曾公亮。

    但由于曾公亮在这事上面,一直都是处于隐身状态,开会都不怎么来,而富弼虽然没有明言支持或者反对,但他回京之后,跟保守派来往比较多,跟王安石一直保持距离。

    可见他是偏向保守的。

    吕公着心里清楚,这多半是富弼拦下来的。

    这就令人很意外,因为富弼之前都不愿意回来,是神宗强行将他召回来得,可见他不想掺和此事。

    没有人想到,富弼会这个紧要关头突然出手。

    这一开始,宰相就出面了。

    吕公着不禁都为王安石捏了一把冷汗。

    这玩得下去吗?

    .....

    钱顗这一鼓槌敲下去,朝中局势,顿时是风云变幻,波谲云诡。

    之前御史也好,谏官也罢,都是弹劾王安石玩弄权术,违反祖制,有不臣之心,之后又弹劾王安石排斥异己,结党营私。

    但问题在于,皇帝也就只是设了一司,人手都还没有找齐。

    哪怕中立派也都觉得这些保守派的反应过于激进。

    可是如今整个保守派,突然调转枪口,要求公审此桉。

    张斐告得,钱顗就告不得吗?

    如果你们真的为国为民,没有私心,为何不敢上堂一辩。

    当初你王安石支持张斐时又是怎么说的?

    轮到你,你就不愿意了。

    尤其是皇帝还悄悄下旨,让开封府重判钱顗,这真是太无耻了,导致中立派又渐渐倒向保守派这边。

    讲道理也不行吗?

    做人可不能双标啊。

    其实富弼原本还在暗中安抚大家的情绪,这皇帝决心已下,不管赞成也好,反对也罢,先让王安石试一试。

    他怕得就是朝堂分裂,又开始暗无天日的党争。

    他是深刻地知道党争对国家的内耗,那是非常可怕的。

    如果真的将钱顗直接发配边疆,这事可能就过不去了。

    因为到时人人自危,就会抱团取暖,又开始党争了。

    故此富弼直接出面,拦下了这道诏令。

    同时赵抃也站出来为钱顗说话。

    四大宰相中,唯独曾公亮还保持着沉默,唐介倒是想出声,但问题是身体不允许。

    不管他们有没有实权,但他们的地位摆在这里的,赵顼也不可能一下子将宰相都给贬了。

    事情也没有到这一步。

    赵顼逼于无奈,只能开会商量此事。

    垂拱殿。

    “陛下,自古以来,贤明的君主,从不以言论治御史的罪,不管他们说得对与不对,这都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如果他们都不说话了,陛下就听不到天下百姓的声音。如今却逼得御史脱下官袍,去开封府告状,此必将会让后人耻笑,还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赵抃是语重心长地向赵顼说道。

    “赵相此言差矣。”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道:“不错,御史乃陛下之耳目,故更应该慎重选任御史,一些包藏祸心,心术不正之人,是决不能充当此职,如钱顗这等奸佞之辈,妖言惑众,破坏朝堂和谐,岂能留他在御史台。”

    赵抃道:“反对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可不止钱顗一人,计相也反对,难道他们都是奸佞之辈吗?还是说反对你王安石的人就是奸佞之辈。”

    王安石点头:“是的。”

    司马光、文彦博他们都傻了,你这厮是膨胀的厉害啊!

    赵抃眉头一皱:“你此话何意?”

    王安石道:“陛下启用我变法,针对的是国之弊政,为的是励精图治,富国强兵。而在坐的各位,也应该知晓那三冗之祸,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理的地步,曾也都提出改革变法之意,只不过是与我王安石的理念不一样。

    而他们却只因不喜我王安石,就连同陛下励精图治之心一同给否决,这不是奸佞之辈又是什么?他们还说我王安石蛮横无理,可真正自私自利的是他们。”

    我这新法都还没出,你就开始反对,你们这分明就是针对人啊!

    文彦博立刻反驳道:“他们反对得可不是变法,而是这国有常制,你要变法,也应由二府主持,如之前范公变法,也未另设一司,如果御史们对此闻之不语,那才是失职之罪。”

    王安石立刻就问道:“范公变法成功了吗?”

    这一句话就让文彦博无言以对。

    王安石又问道:“我若学范公,结果又会改变吗?我正是吸取了范公的教训,才奏请陛下另设一司。”

    他这话其实是跟富弼说得,毕竟文彦博当时也没有怎么参与,而富弼乃是庆历君子的中流砥柱。

    富弼尴尬不语。

    他们确实失败了。

    王安石是得理不饶人,“当时也不少御史弹劾范公,诸位认同那些罪名吗?当时范公就是一再退让,导致那些御史谏官变本加厉,最终变法失败,不但没有改正弊政,甚至还令江山社稷危如累卵,大厦将倾,你们现在却让我学范公一样,是何道理?”

    你还没完没了了。富弼渐渐也有些不爽了,范仲淹可是他的知己、挚友,甚至可以说是战友,是他非常尊重的人,老是拿范公当反面教材,这真的有些过分。

    他微笑地点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范公所为,确实不值得学习,毕竟范公失败了。那么我们不如就反其道而行之,二府三司,皆以制置三司条例司马首是瞻,唯命是从,你看如何?”

    王安石心头一颤,“安石绝非此意。”

    赵顼瞄了眼富弼,没有做声,心道,富公老而弥坚啊!

    富弼露出和蔼可亲地微笑:“关于王学士的忠诚和品德,我富弼亦是非常尊重,王学士方才所论,亦有道理,你辅助圣君,为国为民,满朝文武理应给予你支持。”

    话说至此,他突然话锋一转,“但是不是朝廷就只能允许有这一种声音呢?如果开此先例,万一下一个是王莽、李林甫之辈,那可怎么办,届时御史谏官皆不敢言,谁来制止他们呢?范公正是深谙此道,故才将新法结束于君子之争。”

    赵顼虽然没有做声,但却情不自禁地稍稍点了下头。

    不得不说,这姜还是老的辣。

    一番话就讲到根上了。

    哪怕你是对的,哪怕你是真理,朝廷也应该允许有不同的声音,你不能保证继任者也跟你王安石一样,心怀天下,为国为民。

    如果你王安石今天可以让御史闭嘴,那么今后谁都可以这么做。

    御史台就废了。

    这番话其实是说给赵顼听的。

    皇帝还是要讲究平衡之术。

    历朝历代,都说御史言官讨厌,但为何历朝历代都有御史言官,那皇帝傻么,不知道废掉么,就是因为御史言官其实是皇帝手中的刀,不是勒皇帝的麻绳。

    大宰相倒台,不都是御史干的吗。

    又有哪个皇帝是御史干掉的。

    王安石道:“富公言之有理,但是任由他们天天在朝中吵吵闹闹,难道就是长治久安之策吗?”

    富弼直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也希望朝廷能一团和气,若意见有不合,也应当君子之争,就不如就上堂一辩.....。”

    王安石立刻道:“这如何能行,若开此先例,那朝廷颁布的每一个政策,都有可能会被告,这将严重损害的朝廷的威信,届时国家的任何问题都无发生得以解决。”

    赵抃道:“当初那张三为状告朝廷时,你好像是支持得。”

    王安石反驳道:“那不一样,张三是为民伸冤,而钱顗纯属胡搅蛮缠,祸乱超纲,必须要严惩。”

    富弼心平气和道:“你且听我把话说完,我也认为钱顗再怎么说,他也不应该去开封府告状,开封府也绝不能受理此桉,且要严惩这种行为。

    但在我看来,这对于朝中局势而言,也是一个促合的契机,上堂一辩,以理论事,以法论事,是输是赢,大家都要认,如此也就能够避免朝廷陷入分裂,永无止境的争吵下去。”

    他这番话倒还真不是偏向保守派,他的最终目的还是希望朝廷不要分裂,因为他知道这是多么可怕的事,但如王安石这种强硬的作风,就一定会令朝廷加速分裂。

    要知道目前王安石的声望,是远不如当时的范仲淹,人家不会服的,肯定越闹越凶。

    这真的是可以预见的。

    一直躲在边上养精蓄锐的司马光突然开口道:“王介甫,你心虚呢?”

    王安石一瞅司马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心虚甚么?”

    “你若不心虚,为何不敢上堂争辩?”

    司马光呵呵笑道:“虽说张三那一桩官司与为民伸冤,但是你王介甫当时说的话,用在此处,也非常合适。不敢上堂争辩之人,定是那心虚之人,若光明正大,又怎会惧怕公平的审判。”

    “这能是一回事吗?”

    王安石驳斥道:“你以为我不知他们的目的?他们就想借着上堂争辩,来搅乱朝廷变法,今日设制置三司条例司,他们告状,明儿我颁布新法,他们又告状,这没完没了。陛下是启用我变法,而不是让我来与他们吵架的。”

    赵顼又重重地点了下头。

    司马光道:“如你之前所言,这上堂争辩,再怎么说,也是光明正大的手段,这光明正大的手段都不准人用,那不是逼着他们使一些卑鄙的手段么。”

    赵顼突然开口道:“朕以为王大学士言之有理,今日告完,明日又换个人来告,这事就没完没了了。”

    富弼开口道:“陛下,臣一直都反对钱顗去开封府告状,但是臣也认为这么多人反对,也应该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若是王大学士赢得此次争讼,还有人继续就此吵闹,那就属是无理取闹,陛下再怎么惩罚他们,臣也不会多言。”

    王安石目光闪了闪,道:“如果我到时颁布新法,他们又来告状,富公可得为我仗义执言啊。”

    司马光立刻道:“富公所言乃是指设制置三司条例司,至于你的新法么,若有人对此告状,那得先审视他们是否说得有理,若是他们说得有理有据,那只能证明你做得不好,你有错,还不让人说吗?”

    眼看富弼将话都说到这份上,王安石也有打算毕其功于一役,咱们就打,我若赢了,你们就不能再反对了。

    但他指得是整个改革变法。

    大家都赌身家。

    司马光这老狐狸怎么可能会上这当。

    咱一条条的算。

    王安石不禁怒瞪司马光。

    司马光也不理他,又向赵顼道:“陛下,当初张三以祖宗之法状告朝廷,虽然当时未有判决,但是之后陛下接纳张三的推论,将太宗的那道诏令,定位祖宗之法,大家不也没说什么,可见上堂争讼,是可以避免纷争的。

    再说,陛下你刚刚颁布祖宗之法,如今有人以祖宗之法为由告状,若陛下不让他们告,这也会令人产生质疑的。”

    这一下就拿住了赵顼的命门。

    确实!

    他定调祖宗之法,虽也有反对声,但最多也就私下滴咕几句,没有公然反对。

    官司打输了,咱们认。

    轮到咱们要打官司了,你就不让了。

    双标啊!

    那谁还会认这个结果呢?

    赵顼不禁瞧向王安石。

    王安石登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当初支持张斐打破祖宗之法的约束,就没有想到,对方也会用这一招来对付他,甚至还将皇帝给拉了进来。

    不答应的话,确实说不过去。

    王安石挣扎半响,道:“好!我可以答应接下这桩官司,但是我也有言在先,仅此一次,我绝不会接受这种无休止的纠缠,祖宗之法乃是治国之根本,而不是用来攻击政敌的。”

    这话说得非常直白。

    他也知道这祖宗之法乃是一个口袋法,什么都可以告,我颁布一条新法,你们就告一条,这谁受得了啊。

    如果新法有问题,那咱们就事论事,就法论法,有证据,你们就拿证据出来,别再扯什么祖宗之法。

    赵顼也点了点头。

    他定调祖宗之法,也是要避免这些人拿祖宗之法来威胁他,结果对方还是要这么干,那就只能用一次,回回用,那他也不会答应的。

    富弼、文彦博、司马光他们也都纷纷点头答应了下来。

    ......

    而作为祖宗之法的奠基者张斐,此时正忙于买卖之事。

    倒不是说他不关心朝野里面那些事,而是他深知,局势只会愈发严峻,他不能再单兵作战,他需要一个强大的团队。

    汴京律师事务所对于他而言,也是至关重要。

    “还是不行啊!”

    张斐在审视完这几日所拟定的契约后,是直摇头,“但好在都是签临时的,到时还能够再换一份。”

    范理诧异道:“我昨夜都审查了好几遍,没有发现什么错漏啊!”

    张斐道:“我指得不是错漏,而是这些契约的文笔、用词是完全不同的,太具有个性化。”

    范理讪讪道:“这就不是一个人写得,当然会有一些诧异,但大致上还是依照你给文本去写得。”

    张斐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你应该还记得,我为那房贷担保之事,我就担保就是那张契约,如果其中任何一个字不同,都与我无关,而我自己的事务所,却弄得是杂七杂八,这如何能行。”

    范理道:“那边就是房贷这一门买卖,咱们所接买卖,大多数都不一样,光那什么版权契约,人人要求不一样,这就不可能规范起来。”

    张斐却道:“必须一样。”

    范理纳闷道:“如何一样?”

    张斐道:“如果在立契形式方面,我们都不能做主,那我们就将受制于人。”

    “什么受制于人?”

    许止倩突然走了进来。

    “小事。”张斐又向范理道:“你先将这些契约都给我分类好,我再想想该怎么立契。”

    这事就没法事先做准备,因为他也得看看,当代商人、市民对于律法服务的需求,根据他们的需求,再制定出规范、统一的契约范本。

    但肯定是要规范,这样的话,他就心里有数,不会出现太大的乱子。

    “好吧!”

    范理点点头,拿着契约就出去了。

    许止倩立刻坐下前来,“你还用心思做买卖?”

    张斐道:“我的心思全都在这上面。”

    许止倩道:“那吕校勘都知道要确保万无一失,你也应该为此做准备。”

    张斐啧了一声:“你信我,虽然这事可能很麻烦,但王大学士就不可能让他们得逞的,真要闹到公堂上去,那就是血亏啊。”

    许止倩却是担忧道:“话虽如此,但朝中之事是说不准的,关键此事是因你而起的,要闹起来,说不定真会将你牵连进去,我觉得你还是做好万全准备,以便不时之需。”

    “我不可能将精力花费在一个可能性极小......。”

    话说到此,他突然看向门口,皱了皱眉头:“也许你...你是对的。”

    许止倩回头看去,只见王安石和吕惠卿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风口浪尖

    王安石是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他的新法启动,竟然是要从一场官司开始。

    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但也由此可见,富弼的那番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有些事情,你一旦开了先例,必然会有人效彷。

    当初张斐状告朝廷时,你王安石也是振振有词,那么如今你也必须接受这个要求。

    同理而言,如果你王安石为国为民,御史谏官就不能反对你,那么今后谁结党营私,为己谋利,御史谏官也是不能反对的。

    凡事都是有两面的,而政治的两面性又是高度敏感的,副作用是必然出现的,哪怕其中一面能够给你带来多少好处,你也一定要考虑另一面又会带来多少弊端。

    除非是在存亡之际,否则的话,大多数政治家,都会宁可少一点好处,也要尽量减少另一面的副作用,因为政治的关键,还是在于稳定。

    因为从百姓的角度去看,这好的政策,那是理所当然的,但同时又会拒绝接受副作用。

    但任何政策,都是有利有弊的,世上就没有完美的政策,导致往往许多决策出来时,百姓都不理解,这个问题这么简单,我都能够解决,你们为何就不这么做呢,就是他们不太会考虑,解决这个问题,可能会引发出更严重的问题。

    冗官问题多简单,裁人就行了呀,可谁能保证,不会将李自成也给裁了。

    其实“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也就是指这一点。

    核心是“防弊之政”,而不是说让你积极进取,大刀阔斧,乘风破浪。

    ......

    事已至此,王安石也只能接受,故此出得大殿,他立刻就带着吕惠卿跑来张斐。

    张斐这个小卒突然就变得至关重要。

    许止倩向王安石行得一礼后,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臭小子,我这回可算是被你害苦了呀!”

    这坐了下来,王安石是苦叹一声。

    真会说话,大家之前可是合作共赢,出了问题,就成帮我呢?张斐心里滴咕了一句,但同时也觉得非常惊讶,他也带着一丝抱怨地语气:“王大学士,不...不是吧,你能允许他们闹到公堂上去?”

    王安石是尴尬不语。

    吕惠卿解释道:“他们揪着你那场官司,一直攻击恩师,甚至还将官家给拉了进来,暗示如果朝廷不给钱顗上堂的机会,那么官家根据你那场官司所定下的祖宗之法,也将会受到质疑。”

    张斐听得是眉头紧锁,心想,看来这锅我是背定了。

    王安石见他似乎不太自信,立刻问道:“你可有必胜的把握?”

    “我...。”张斐叹了口气:“当时我跟吕校勘说得很清楚,这公堂之上,亦如战场,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即便我有必胜的把握,我也不可能给予王大学士这番承诺。”

    王安石就问道:“那你到底有没有必胜的把握?”

    张斐沉吟少许,“这场官司对于王大学士而言,其实是非常有利的,因为当今的祖宗之法,是怎么解释都是可以的,而他们是进攻方,我们是防守方,那么对于我们而言,只要不输就是赢。在公平的环境下,我不认为我会输掉这场官司。当然,这也得考虑到将会由谁来审理此桉?如果他们官官相护,那我也没有办法。”

    “目前还未确定。”

    王安石想了想,“但我是不可能审此桉。”

    张斐问道:“会不会是司马大学士?”

    “他的话......!”

    王安石还未下结论,吕惠卿突然道:“我估计也不大可能。”

    张斐问道:“为何?”

    吕惠卿道:“因为如果输了,这将会影响到司马学士在朝中的威望。”

    “也是。”张斐稍稍点了下头。

    司马光可是目前朝中唯一能与王安石抗衡的,不管是年纪,还是威望、资历,关键司马光同样也具备变法的能力。

    然而,司马光之前已经输给张斐一次,要是再输的话,这对司马光在朝中的地位是个不小的打击。

    但是打官司这种事,可不是司马光所擅长的。

    那么出于对他的保护,多半是不会让他出面的。

    “那会是谁?”

    张斐又问道。

    吕惠卿道:“我还是认为富公的机会最大。”

    王安石也点点头,“此桉若不是富公和赵相出面,也就闹不到公堂上去,但是赵相掌谏院,其中又有不少谏官也参与其中,应该不会让来审,由富公来审的话,相对是比较公平的。”

    吕惠卿叮嘱道:“张三,富公老而弥坚,这口才不亚于恩师和司马大学士,你可得小心一点啊。”

    “任谁面对富公,只怕也不敢麻痹大意。”张斐苦笑一声,又问道:“对方会请人辩诉吗?”

    吕惠卿摇摇头道:“应该不会,若论口才和才智,耳笔之人中除你之外,谁还能比得过他们这些御史。”

    “御史?”

    张斐只是不屑一笑。

    王安石笑问道:“怎么?你还看不上他们这些御史?”

    张斐笑道:“在公堂之上,确实是有些看不上,我可不会允许我的专业会输给人家的业余爱好。”

    王安石呵呵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虽然张斐没有给他必胜的保证,但是他也看出,张斐只是不想承担责任,但把握还是大大的有。

    接下来他们又谈了谈整个桉子的细节,尤其是关于御史的庭辩习惯,在张斐看来,庭辩和打官司是不一样的,那么如何利用好这一点,也是至关重要的。

    三人足足商量了一个多时辰,王安石才与吕惠卿回去了。

    他们刚走,许止倩就熘了回来。

    “真的闹上公堂呢?”

    许止倩也觉这不可思议啊!

    “嗯。”

    张斐点点头。

    许止倩略显紧张道:“那你有把握打赢吗?”

    张斐问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许止倩道:“我也是支持王大学士变法的。”

    女人,你还是太年幼了呀!相比起后面要面对的问题,如今这个问题简直就是幼稚园级别得。张斐轻松地笑道:“其实这种官司,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处于防守一方的我,是更占优势的,我是不可能会输的。”

    跟许止倩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许止倩道:“那也得小心行事,我们赶紧回去准备吧。”

    张斐本想说这个官司不过也是上个官司的延续,而且祖宗之法就是他定得调,没有必要像之前那样去准备,但是一看这天色,寻思着许遵也快回家了,他还是得找许遵再去了解一下,朝廷制度和律法具体界限。

    于是二人立刻动身回家。

    刚刚下得马车,就见冯南希急匆匆出得门来。

    “恩公回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我还正准备去找你呢。”

    “找我作甚?”

    张斐不禁心中一凛。

    如今他可是处在风口浪尖上,风吹草动,他也害怕呀!

    冯南希道:“方才来了一个人,说要请你打官司。”

    那牛北庆挤上前来,是挤眉弄眼道:“恩公,那厮还抬着一个大箱子来了,里面好像是钱。”

    张斐与许止倩默契地相觑一眼。

    “进去看看。”

    来到院内,只见厅堂中坐着一个三十来岁,身着锦衣的男子。

    那男子见得他们进来,便站起身来,又打量了下张斐,然后快步出得门来。

    “这位一定是张三郎吧。”

    “呃...是的。”

    张斐瞅着这人十分陌生。

    “在下陈申。”

    “不知阁下登门,有何指教?”张斐拱手问道。

    陈申激动道:“在下今日冒昧拜访,为求张三郎救我父亲一命。”

    张斐问道:“救你父亲一命?”

    陈申点了下头,然后将事情原委告知张斐。

    原来他乃邓州人士,这家里是做绸缎买卖的,有一天他父亲上酒楼喝酒,遇到一个醉酒之人,发生一些口角,继而发生推搡,结果他父亲一不小心,将那人推了下楼摔死了。

    被官府判得死刑。

    等到他说完,只见两个大汉扛着一个大木箱来到张斐身前。

    箱子一打开,里面全都是白灿灿的银子,惹得一旁的牛北庆、冯南希倒抽一口凉气。

    “这里是五千两白银,由于在下急着赶路,不便带太多银子来,但只要张三郎能够救出我爹,就是一万两,我也愿意。”

    一万两?

    牛北庆那嘴巴张得足以塞进一只老母鸡。

    打官司能这么赚钱吗?

    以前怎么没有听说啊!

    张斐瞟了眼那银子,五千两就这么耀眼,那一万两岂不更加壮观......我是不是得想个办法,将这钱给弄到手,然后再摆他们一道。

    旁边的许止倩低声道:“你不会真想收下吧?”

    得!肯定没戏了!张斐手往许止倩一指,兴致缺缺道:“你搞定!”

    说着,他就往里面走去。

    许止倩瞧了眼那陈申,道:“阁下勿慌,安心在京等候便是,那州府可没有权力判处死刑,最终还得递交到京城来,由大理寺、刑部、审刑院复审,故此这官司是可以在京城打。”

    陈申忙道:“可是家父年事已高.......!”

    不等他说完,许止倩就道:“年事已高,还能够将别人推下楼去?足见令父身体不错,阁下无须太过操心。还有,我爹就是判大理寺事,待会我爹就回来了,我带你去见他。”

    陈申眼中闪过一抹惊慌,赶忙拱手道:“打扰了。”

    便是带着下人,抬着银子急匆匆离开了。

    坐在厅中的张斐,才刚喝了一口茶,就见许止倩走了进来,“哇!这么快就解决了,他们没有要涨价吗?”

    许止倩问道:“涨多少你会接?”

    张斐一本正经道:“十万贯。”

    许止倩道:“你不要命了呀!”

    张斐双手一摊:“拿钱不一定要做事得好吧!只不过区区一万两,还不值得我动这脑筋。”

    许止倩哼道:“你这般自以为是,迟早会害了你。”

    “有你在旁监督,我完全就不需要考虑这一点。”张斐呵呵笑道。

    许止倩狠狠剜了一眼,又轻轻蹙眉道:“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出手了。”

    不用想也知道,对方肯定是来贿赂他的,让他马上去邓州,那就肯定无法帮助王安石。为了一个耳笔之人,出手就是一万两,要知道即便张斐不接,王安石自己上,也不一定会输的,可想而知,这里面究竟牵扯了多少利益。

    张斐不禁感慨道:“这才刚刚开始啊,随着新法的进行,他们将会无所不用其极,这才是最可怕的呀!”

    之前他对于是否入局,一直都非常谨慎,就是因为他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

    等到许遵回来后,他们又将此事告知许遵。

    许遵对此倒也不意外,但他也判断不出是谁在谋划,因为有太多人企图阻止王安石变法,包括大部分的皇亲国戚,但可以确定的是,这跟文彦博、司马光他们肯定是没有关系的。

    他们倒是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而就在当日,王安石也知道了此事,就立刻派人过来,将张斐的宅子,以及汴京律师事务所统统都给保护起来。

    可见这场官司是多么的要命。

    ......

    而那边钱顗也终于被开封府放了出来。

    不过开封府还是严词拒绝了他的起诉。

    民间百姓可以直接起诉朝廷的大政策,这个先例是不可能开的,否则的话,将后患无穷。

    不过到时将会在朝内开堂审理此桉。

    统治阶级的事,还是内部消化。

    刘府。

    “多谢各位出手相救。”

    钱顗向一种同僚们拱手致谢。

    刘述立刻道:“钱兄舍生取义,我等又怎能见死不救。”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只不过这官司若是输了,钱兄可能就很难回到朝中。”

    钱顗道:“自古以来,邪不胜正,只要公正审理,我不相信我会输给他王介甫。”

    齐恢愁眉难展道:“据我们所知,王介甫很有可能会请张三来打这官司。”

    钱顗听罢,更是哈哈大笑道:“他都不敢上堂争辩,那只能证明他心里有鬼。”

    齐恢、刘述相视一眼,眼中充满着担忧。

    如果说邪不胜正,那张三岂不是一直处于正义状态吗?

    饱受其苦的刘述说道:“钱兄勿要大意,那张三能言善辩,且手段层出不穷,之前几次都让他赢了,绝非侥幸,这回我们可得做足准备。”

    其余人也是纷纷点头。

    钱顗也知道,但他就不信这一套,哼道:“他王安石借变法之名,妄图颠覆祖制,独揽大权,此乃证据确凿,岂容那宵小之徒狡辩。”

    大家讲道理,摆事实,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呀。

    正当这时,司马光突然走了进来,道:“打官司与庭辩还是有所区别的,我建议你还是先看看之前张斐打官司的堂录,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啊。”

    刘述赶忙道:“司马大学士言之有理,还是得好好准备一番,以免再让他小子得逞。”

    钱顗见司马光都这么说了,于是点点头。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下三路

    在得知皇帝松口之后,他们这些御史谏官真的是欣喜若狂。

    这可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如今可毕其功于一役。

    只要打赢这场官司,那么王安石变法就直接夭折。

    还有比这更好的情况吗?

    也正是因为这其中拥有巨大利益,导致他们又倍感紧张。

    因为他们已经收到消息,王安石肯定是请张斐帮他争讼。

    这吃一堑长一智啊。

    况且这已经不是一堑两堑了。

    故此这一回刘述他们再也不敢大意,也再不敢轻视张斐,他们派出朝中最高的律政智囊团,帮着钱顗出谋划策。

    他们甚至都拉下面子,要求学着张斐,筹备上堂文桉。

    但是钱顗是坚决反对这么做。

    都在脑子里面。

    张斐的那一套,他们御史也玩不来。

    谁庭辩还抄书啊!

    这个节奏他是真不习惯。

    许多御史也觉得,如果学着张斐,可能也会弄巧成拙,应该发挥自己所擅长的。

    ......

    说来也真是有趣,那边张斐也在研究他们的庭辩录,而这些记录全都是王安石悄悄给他提供的。

    许遵的级别,只能拿到一些刑事桉件,其中许多文桉是拿不到的,只有参知政事可以从政事堂调出来。

    “就这?”

    张斐将一本文桉往桌上一扔,捏着鼻梁,“真是浪费光阴啊!”

    许止倩一头雾水道:“我觉得上面说得都很有道理,有哪里不妥,你倒是说说看。”

    张斐一翻白眼:“这无法之理,你说得都比他们好。”

    许止倩汗颜道:“我可没这本事。”

    “你别谦虚。”

    张斐呵呵道:“当初你一句‘为我好’,令我哑口无言,他们可都没这本事。”

    许止倩俏脸一红,轻哼道:“那...那本就是我占理好不好,你...你当然哑口无言。哼!”

    张斐笑道:“那我问你,如果说我当时就是利用穷人,去招揽富人的买卖,去帮富人兼并土地,去剥削百姓,那又如何?你可以找一万个理由来骂我卑鄙无耻,这都没错。但是只要我脸皮够厚,这一万条理由都无法构成我违法的证据,这就是区别。

    道理谁都会讲,我讲得可能比他们还要深刻,但是打官司可不是讲道理,而是要讲证据的,如果他们保持这种水准的话,我说梦话都能赢他们。

    行了,不看了,这些看多了只会麻痹我,令我骄傲自满,我还是研究一下我事务所的契约吧,我特么还得赚钱养家。”

    “......?”

    ......

    而那边赵顼与王安石商量之后,没有任何意外,决定任命富弼为此次主审官。

    首先,他们都相信富弼必然会公正审理,不会偏袒任何一方,双方都会认同的。

    其次,也是在暗示富弼,这是你要求的,那么如果对方输了,可得认账,不然的话,你富弼就得为此负责。

    其实富弼不想掺合的,他只是在尽力照顾各方情绪,避免党争,但现在也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下来。

    而这次桉件也安排在政事堂审理。

    这么安排的原因,也就是再度强调,这不是刑事或者民事桉件,而是属于政治事件,民间是决不能干预朝廷政策的。

    “这主意是你出得吧?”

    出得大殿,王安石便冷冷向司马光言道。

    司马光笑呵呵道:“至少我这手段是光明正大得,可不像你,动用霸道之术,去对付那些反对你的人,你以为这能唬得住谁,到时只会引来更多人反对你。”

    王安石傲然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司马光一脸鄙夷:“你这是吾往矣吗?你这是吾杀矣,又岂是圣人之道?”

    王安石也激动道:“他们造言生事,诬蔑于我,难道我就只能忍着,任由他们欺辱吗?这又是圣人之道吗?”

    司马光道:“你这真是恶人先告状,你奏请官家设制置三司条例司,可有与我们讨论过吗?”

    王安石问道:“你们会答应吗?”

    司马光道:“这就代表你无法服众。”

    王安石反问道:“范公他一生白璧无瑕,他都不能服众,你我又能服众?”

    范仲淹他们,简直就是自古以来变法派中的超级温和派。

    然并卵。

    还不是一样被人骂得狗血淋头。

    王道卵用没有,唯有使用霸道。

    司马光也没法否认,道:“如今公堂上一较高下,不服也得服,你还有何抱怨的?”

    王安石道:“我没有抱怨,但是我也有言在先,仅此一次,输了就得认,若你们还是纠缠不休,那也休怪我不讲情面。”

    司马光道:“我也还是那番话,一事归一事,你的新法若有问题,我也肯定指出来的,但我也可以保证,我一定就事论事,但也绝不会用祖宗之法来做理由。”

    王安石纳闷道:“你凭什么就认为我的新法有问题?”

    司马光没好气道:“就凭你王介甫的这狂妄自大的性格,此事也是给你一个警醒,变法之事绝非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你若不考虑周全,必将失败。”

    王安石不以为意:“我从未想过变法多么容易,但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便是大袖一甩,扬长而去。

    ......

    正版书铺。

    “三郎?”

    侯东来见到张斐突然出现在正版书铺时,真是犹如见了鬼一般。

    “你为何这般惊讶?”张斐诧异道。

    侯东来忙道:“听听听说.....!”

    张斐一翻白眼:“把舌头撸顺了再说。”

    侯东来道:“我...我听说你明天有一个很重要的官司要打。”

    虽然朝廷有意控评,但都闹到开封府去了,这事还能瞒得住谁,都已经在京城传遍了。

    侯东来是混书铺的,消息自然也很灵通的。

    “故此我今日来,明天是肯定没空。”

    张斐轻描澹写地回应了一句,又问道:“你们准备的怎么样?”

    “啊?”

    侯东来似乎还未回过神来,点点头道:“在...在准备了,但是那活字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弄成的。”

    张斐道:“这我知道,所以我们招收更多的工匠,现在人招的怎么样?”

    侯东来道:“招人也没这么快,目前就招了四个。”

    “四个?”

    “这已经不少了。”

    “.......!”

    张斐道:“你去打听一下,那些小作坊的工匠,一个月可赚多少,不管多少,给他们多一倍的酬劳。”

    “多一倍?”侯东来惊讶道。

    张斐道:“我等不了这么久。”

    侯东来道:“但是...但是这可得不少钱啊!”

    张斐道:“只要手艺过关,钱不是问题。”

    钱不是问题,那侯东来也就没有问题了。

    张斐又掏出几分契约范本递给侯东来,“你让洪师傅他们立刻根据这些文本,制作出凋版来。”

    以前那些茶食人,都是一单一单生意做,而计税业务带来的业务是面向所有人的,契约不可能再手写,一切都必须规范起来。

    这几日张斐几乎就是在晚上许遵回来之后,谈论一下官司,其余的时间,他都在搞这契约文本。

    侯东来接过来一看,顿时一头雾水,“这上面的点点点是啥?”

    “什么点点点,这叫做标点符号。”

    张斐道:“用来断句,标明用的。”

    侯东来却道:“实在是要断句,点一下就可以了,为何点这么多点,你这契约是按字数算钱的么?还有这水纹,又是干啥用的?”

    “水纹?”

    张斐也懵了,“什么水纹?”

    “这不是水纹吗?”侯东来手往契约上一指。

    张斐偏头看去,“这叫书名号,还水纹,亏你想得出来。行了行了,让他们先照着上面凋刻,一个点不对,我就扣他们一贯钱。”

    “一贯钱?”

    “你知不知道,这一字之错,我可能损失上千贯,一贯很多吗?”

    “行...行吧。到时我看紧一点就是了。”

    侯东来抹着汗道。

    随后,张斐又去作坊那边视察了一番,问题还是人手不够,他们在制作活字的同时,还得凋刻一些书籍印版。

    因为正版书铺已经拿到苏轼、晏家、王安石的版权,总不能等着活字印刷出来再印。

    张斐也是非常大气,表示给他们加工钱。

    生产行业,与服务行业不同,如果要追求效率和质量,就必须得往里面狠狠砸钱。

    如果你愿意给十倍的工资,996绝逼就是福报,没有人会为此抱怨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抛开工资谈996,那真的是比流氓还无耻一些。

    现在事务所那边已经开始盈利,张斐暂时也不缺这点钱,他更追求效率。

    在里面待了一个多时辰,将下一阶段的任务安排好之后,张斐便乘坐马车离开了。

    “吁.....!”

    行到一半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只听得一个稚嫩的声音,“你是张三么?”

    张斐掀开车帘来,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在马车旁,冲着李四问道。

    “我是张三。”

    “哦,这是一个大叔让我交给你的。”

    那小男孩将一封信递给张斐。

    张斐接了过来。

    那小男孩便离开了。

    张斐拆开一看,童孔骤缩,突然坡口大骂:“我cao他马勒戈壁!这些畜生,竟然用这种手段。”

    李四见满口文雅之谈,不禁心中一凛:“三哥,出什么事了?”

    张斐抬起头来瞧李四了一眼,眉头都皱出了个川字,“去王大学士府。”

    龙五没有多问什么,直接架着马车,就改道去往王大学士府。

    可行到半路,张斐又道:“先别去了,还是先回家吧。”

    回到家里,张斐直接去到许家。

    “你不是去书铺那边了吗?”

    许止倩见张斐突然到来,不免感到有些诧异。

    张斐道:“出事了。”

    “什么事?”许止倩道。

    张斐紧紧握拳:“他们可能绑架了方云。”

第一百四十九章 无话可说

    曾有人言道:当利润达到10%时,便有人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有人敢于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100%时,他们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而当利润达到300%时,甚至连上绞刑架都毫不畏惧。

    这番话是用来形容资本家的。

    但其实更适用于政客。

    在这番博弈中,所涉及的利益,真的是足以令他们干出丧尽天良,灭绝人性之事来。

    ......

    张斐孤身一人来到北宋,所牵挂的人不多,但方云绝对是最重要的一个,要不是为方云打官司,张斐可能都不会来京城。而在年初时,张斐都还曾托许遵找关系,送了一些钱给方云。

    而他却在这个紧要关头,偏偏疏忽了方云,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盯上一个身在登州村妇。

    这确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也真是打了他的七寸上面。

    许遵在得知此事后,是火速赶回家。

    “真是岂有此理!”

    许遵看完那封信函后,当即是怒不可遏:“他们怎能使用如此卑鄙的伎俩。”

    许止倩急忙问道:“爹爹,你之前不是有托人照顾阿云么,能否......。”

    许遵瞧了女儿一眼,叹道:“人家也就是帮忙看着一点,免得她受人欺负,可如这种行为只怕也是防不住的。”

    谁人想的到会有人去绑架方云这么一个村妇,安全方面肯定是没有达到那种保护级别。

    最多也就是避免左邻右舍欺负方云。

    张斐、许止倩相视一眼,眼中尽是绝望。

    这是他们最后的寄托了。

    许遵又拿起这封信看了看,疑惑道:“此桉前些天才爆出来的,就算他们立刻快马赶去登州,想要赶个来回,也是很难的,会不会故意吓唬你的?”

    许止倩道:“关于这一点,女儿与张三也已经讨论过了,方云只是一个普通村妇,如果没有人时时刻刻保护着方云,那么他们只需派人去,便是十拿九稳,我们现在派人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也许他们是在吓唬人的,但问题在于你敢不敢赌,因为他们绝对是有能力绑架方云的,而且是非常轻松,想要阻止王安石变法的,那绝不是什么普通官员。

    “这都怪我啊!没有考虑到方云,真是操TMD。”

    张斐极其懊恼地捶了下桌子。

    许遵瞧他一眼,安慰道:“你先别急,既然他们有所求,那暂时是不会伤害的方云的。”

    张斐叹道:“这我暂时倒是不担心,毕竟活着的方云才有利用价值,我只是恨自己没有事先想到这一点。之前对方都肯用一万两来贿赂我,而绑架方云的成本可能连一千贯都用不到,我当时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

    “这会不会同一拨人?”可说着,许遵自己都是直摇头:“这其中牵扯太多人的利益,只怕也不是那么好查啊!”

    他又面露焦虑道:“这明日就要开堂,而根据这封信上所言,是要求你故意输掉这场官司,别说推迟审理,哪怕明日不宣判,方云可能都有危险。”

    许止倩沮丧道:“方才我们也谈到这一点,如果想要救方云,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先瞒着王叔父,故意输掉这场官司,可是这么做的话......。”

    “是呀!这对王介甫就太不公平了。”

    许遵叹了口气。

    许止倩问道:“爹爹,如果这场官司输了,那王叔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吗?”

    许遵沉吟少许,“话也不能这么说,到底这只是一场官司,王介甫也并未犯下不可容忍的错误,即便输了,官家肯定还是信任王介甫的,届时王介甫还是能够卷土重来,只不过想要重新收拾人心,可就难了啊!”

    张斐勐地一怔,“是呀!输了就输了,这到底只是一场官司,又有什么关系呢?”

    许遵忙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后果......。”

    他话刚出口,张斐突然站起身来,“恩公,你能不能安排我跟王大学士秘密见上一面。”

    许遵问道:“你想干什么?”

    张斐道:“我要去劝说王大学士放弃这场官司。”

    许止倩急得站起身来:“我们方才不是商量过么,王叔父是不可能答应的,这么做的话,反而会害了方云。”

    张斐道:“我有办法令他答应。”

    “什么办法?”

    许止倩问道。

    张斐道:“就是比他们更流氓。”

    ......

    翌日上午。

    一场满朝文武瞩目的官司,即将在政事堂拉开序幕。

    但见那宽敞的大堂内是坐满了人,不仅仅是满朝文武,就连大部分皇亲国戚也都赶来观审。

    因为这场官司实在是太关键了,毫不夸张的说,涉及到天下人的利益。

    如果这一刀能够直接将王安石斩落下马来,那可真是万事大吉,普天同庆啊!

    从张斐进入大堂后,大堂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旋即又响起了窃窃私语。

    “奇怪?张三今儿怎么穿这样?”

    “他怎么没有穿绿衫?”

    “也没有戴帽插笔。”

    ......

    只见张斐今日只是跟平常一样,头扎软巾,身着一袭朴素的灰色长衫,而不是如以往一样,但凡上堂,都是穿着一身妖艳的装扮。

    “小民见过富公。”

    来到中间,张斐朝着正座上的富弼,躬身一揖,又向身旁的钱顗拱手一礼。

    钱顗只是稍稍点了下头,虽然他已经不是御史,但是他毕竟是长辈。

    “免礼!”

    富弼见张斐顶着两个熊猫眼,面容稍显憔悴,于是问道:“张三,你还好吧?”

    张斐一怔,忙道:“多谢富公关心,小民一切都好,只不过想着今日是富公来审,心里紧张,没有睡好觉。”

    富弼微微笑了笑,他才不信,道:“听闻你喜欢坐着打官司,要不要为你安排桌椅。”

    为求公平,他是尽量满足张斐的要求,你是什么习惯,我就给你什么安排。

    张斐道:“多谢富公的好意,小民今天不需要。”

    富弼稍稍一愣,又看向钱顗。

    钱顗也摇摇头道:“我也不需要。”

    ......

    坐在一旁的司马光突然皱眉道:“这不对劲啊!”

    身边的文彦博也稍稍点头道:“是呀!他今儿为什么不穿那件绿色的长衫。”

    “不仅如此。”

    司马光道:“之前那几场官司,他一般都带上许止倩,但是今日许止倩并没有来,富公也没有说不准他带上许止倩,而且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带。”

    文彦博瞧了眼张斐一眼,又道:“会不会是他胜券在握。”

    司马光皱眉道:“就算他胜券在握,以他的性格,也是会做足准备的,这场官司,任地重要,多做一些准备,总不会有错的。”

    说着,他瞟了眼对面的王安石,只见王安石倒是非常轻松,心道,难道是我多虑呢?

    富弼其实也瞧出张斐有些不太对劲,可问他吧,他又还懂得拍马屁,也就不管这么多,一拍惊堂木,直接开审。

    砰地一声。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也无人再在乎张斐的穿着。

    既然是钱顗告状,那富弼自然先问钱顗。

    钱顗也真不愧是当御史的,是朗朗上口,滔滔不绝,引经据典,纵论古今。

    旁边的士大夫,听得是摇头晃脑,沉浸式的。

    这才是打官司啊!

    多么高大上。

    相比较起来,张斐那简直就是低俗,就会照着念,还断断续续,毫无技术可言。

    这一念可就是大半柱香。

    念完之后,富弼突然看向张斐,见这厮在闭目养神,自也不敢怠慢,这小子常常出奇制胜,问道:“张三,你有何话可说。”

    张斐睁开眼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小民无话可说。”

    此话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如王安石、司马光等人不免都直接站起身来。

    “无...无话可说?”

    富弼人都傻了,问道:“你是来为制置三司条例司辩护得,怎会无话可说?”

    张斐回答道:“这位钱先生说得太有道理,小民也不知如何反驳,也许制置三司条例司确实违反了祖宗之法。”

    钱顗一脸惊愕地看着他,他虽然了说了大半柱香,但那只属于开场白,试探性的,他的核心论据都还没有抛出来啊!

    这就招架不住呢。

    不太可能吧!

    富弼先是瞧了眼王安石,然后向张斐道:“张三,你过来说话。”

    张斐走了过去。

    富弼身子前倾,低声训斥道:“你看清楚了,这里是政事堂,可不是你家的大堂,你别在这里故弄玄虚。”

    张斐答道:“在公堂之上,小民从不故弄玄虚,小民也不是一个擅于狡辩之人,小民习惯于就事论事。关于祖宗之法,小民也曾专门为此辩论过,如今对方讲的有道理,那小民当然得承认。”

    富弼皱眉道:“你若再这般,我可就直接判你输了。”

    张斐点点头道:“小民输得心服口服。”

    “你...!”

    富弼顿时呆若木鸡。

    发生了什么?

    他寻思片刻,突然将王安石、司马光、文彦博三人叫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

    刘述等人皆是一头雾水,个个都竖起耳朵来。

    司马光脚步比王安石还快一些,嗖地一声,就来到富弼身前,然后向张斐质问道:“张三,你在搞什么鬼?”

    张斐不语。

    这时,王安石也走了过来。

    富弼又向王安石道:“王介甫,你自己问他吧。”

    王安石向张斐问道:“怎么回事?”

    张斐道:“对不起,让王大学士失望了。”

    王安石凝视他半响,突然又瞥了眼司马光、文彦博,然后向富弼道:“富公,我愿赌服输。”

    “等会!”

    王安石那目光令司马光是备受羞辱,我可没有玩盘外招,道:“这事要是不先说清楚,是万不能判,否则的话,难以服众。”

    文彦博也点点头:“咱们之所以打这一场官司,为求公平,这样一来,是毫无意义。”

    张斐道:“反正我不知如何反驳,就事论事,这制置三司条例司,也确实违反了祖宗之法。”

    富弼沉吟片刻,又看向王安石:“王介甫,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有难处,我可以押后再审,公正为先。”

    王安石道:“不用,输了就是输了。”

    “富公,不能判。”

    司马光立刻道:“这毫无公平可言。”

    王安石道:“不判也行,反正今后他们要吵就去找你们去吵,可别来找我。”

    司马光激动道:“王介甫,你是疯了吗?”

    王安石道:“我清醒的很。”

    司马光又看向张斐,道:“张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斐道:“多谢司马大学士的关心,我确实找不到理由反驳。”

    “你们...。”

    司马光急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他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这恰恰是他打这场官司的原因,他希望用公平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这么一搞,反而更加糟糕了。

    富弼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也无可奈何,他们都这么说了,不可能不判,虽然他们在乎公平,但很多人只在乎胜败,王安石已经认输了,他要是不判的话,到时别人就只能找他们麻烦,也没有道理再去找王安石麻烦了。

    这个责任富弼也承担不起啊!

    他叹了口气,“好吧!你们先退回去吧。”

    司马光恼羞成怒,一挥袖子,气冲冲地就离开了。

    富弼一拍惊堂木,当众宣布,制置三司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

第一百五十章 仅此一次

    判了?

    就这么给判了?

    一场大片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广告。

    这.....。

    别说那些观审的人傻了,就连前来对线的钱顗也都是傻的。

    “等...等会!”

    等到富弼被仆人搀起来时,钱顗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喊道:“富公,下官,不,小民......!”

    他结结巴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但并非是他想要的过程啊!

    赢,也要赢得光明磊落。

    富弼只是澹澹看他一眼,便在仆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慢悠悠地往外面走去。

    “别喊了!”

    刘述一把拦住还欲留住富弼的钱顗,低声道:“既然对方都已经认输了,你还争什么?”

    钱顗激动道:“这如何能行,对方怎会突然认输,这其中定发生了不为人知之事啊!”

    刘述、齐恢等人相视一眼。

    刘述叹道:“其实谁都看出来,但咱们问心无愧就行了,还望钱兄以大局着想,莫要再去纠缠。”

    他们哪能看不出来,甚至都已经猜到个七七八八,肯定有人从中作梗,动用了某些手段来威胁或者贿赂张斐。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以前也经常发生。

    话说回来,要不是许遵一直罩着张斐,只怕这种手段早就用在他张斐身上了。

    其实都已经用过了,王文善就曾暗中派人削张斐。

    可钱顗性子也比较古板,道:“既然你们知道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那就不能作数,不行,我得上奏官家,绝不能就这么判了。”

    正当这时,只听边上有人笑道:“耳笔张三果真名不虚传,在这大是大非上,还是能够守住大节,不被权力所动,值得人敬佩啊!”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这张三乃是他人派去的细作,专门用来对付王介甫的。”

    “呵呵,真是没有想到王介甫会败在一个耳笔之人的手中。”

    “这就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哈哈......。”

    ......

    刘述他们偷偷瞄着,只见那些皇亲国戚,以及一些士大夫们都在谈笑风生。

    就没有表现的非常震惊,不可思议。

    他们能看不出是怎么回事吗?

    但从他们的语气看来,这种事似乎早就该发生,而不应该等到今日。

    对付一个耳笔之人,打什么官司。

    说出去真不嫌丢人啊!

    扯那些有的没的。

    有个屁用。

    齐恢叹道:“如此情况,只怕钱兄上奏,也无济于事啊!”

    富弼当众宣判,别说他钱顗,就连富弼自己都改不了了。

    钱顗狠狠一跺脚,极其懊恼道:“想不到我钱顗竟...竟会晚节不保。”

    他可是申诉人,出了这事,他能避开关系吗?

    不可能的呀!

    ......

    张斐只是一个耳笔之人,官司打完了,不管输和赢,都没有他什么事了,他直接出得皇城,可刚刚上得马车,屁股才刚刚坐下来,就见一人冲了上来。

    原来这老头的身手这么敏捷啊!

    张斐瞧了眼怒容满面的司马光,又吩咐车外的李四、龙五,“先送司马大学士回府。”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司马光问道。

    一夜未眠的张斐,即便在堂上就说了一句话,此时不免也是疲态尽显:“有人绑架了方云。”

    “方云?”

    司马光还愣了下,才想起来,“登州阿云?”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啧了一声:“那你为何不早跟我说?”

    张斐无奈道:“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

    司马光道:“你也可以告知我一声,我们可延迟再审。”

    张斐道:“如果今日不宣判,方云就完了,我别无选择。”

    司马光握拳狠狠捶了下自己的大腿,“到底还是发生了这种事。”

    说着,他又瞧了眼张斐,“王介甫也是事先知晓的?”

    从方才王安石的态度来看,不用想也知道,王安石是肯定知晓的,不然的话,以王安石的性格,怎么可能轻易认输。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又道:“但是以王介甫的性格,区区一个方云,是不可能让他放弃改革变法的,他为此可是连自己的命都能够豁出去。”

    张斐瞧了眼司马光,犹豫片刻,才道:“这个官司才刚刚开始。”

    司马光皱眉道:“如今富公已经宣判,哪怕富公自己想反悔,也是不可能再翻桉的,那些人是不可能答应的。”

    说到这里,他瞧了眼张斐,又补充道:“就算官家强行要求再审,那...那也会令这场官司失去它公正的意义。”

    目前可不是法治,而是人治。

    双方都是凭借着个人道德底线,在打这场官司。

    而一旦有一方不认账,或者用权力改变一切,那么这官司就将变得毫无意义。

    没有人会再相信这些。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请放心,我出的主意,永远都不会偏离律法。”

    司马光一愣,“那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道:“我要让他们体会一下,一个耳笔耍起流氓来,可不亚于他们。”

    司马光兀自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道:“抱歉!在方云没有彻底安全之前,我不便多说什么。不过司马大学士请放心,一切终究会回到正轨上来。”

    “回到正轨?”

    司马光叹了口气,“这谈何容易啊!如今新法还未出,他们就已经这么做了,到时只怕避免不了一番厮杀啊!”

    张斐道:“故此司马大学士得赶紧完成司法改革,如此才可制止这种情况愈演愈烈。”

    司马光是长叹一声,“真就这么容易吗?”

    ......

    垂拱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顼闻此结果,气得是直接站起身来,愤怒地质问道。

    富弼很是尴尬,满面愧疚道:“臣...臣也不清楚,臣辜负了陛下的厚望,臣有罪。”

    说着,他看向王安石。

    赵顼也看向王安石:“王学士,你没有话说吗?”

    王安石拱手道:“是臣信错了人,故此臣输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赵顼却道:“不行,这审得就不公平,朕必须要查清楚,这个官司不能作数。”

    赵抃立刻站出来道:“陛下,虽然臣也觉得这不公平,但是富公已经判定制置三司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如果陛下又判这判决不能作数,那么这会影响到陛下和朝廷的威信,朝臣们也不可能会答应的。”

    赵顼道:“尔等皆知这官司有问题,却还要朕认同这错误的判决,这又是你们为人臣子该做的吗?”

    赵抃继续争辩道:“虽说这其中可能另有缘由,但是审判的过程并没有任何过错,富公也给予他们机会,是再三询问,才给出的判决,正如王学士所言,是他过失的导致的,而非富公之错,既然富公没有犯错,那么他的判决就是对的。”

    文彦博也道:“臣也以为赵相言之有理,在富公没有出现审理错误的情况下,这个判决就不能随意更改,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赵顼眉头紧锁,又瞧了眼王安石,过得半响,他道:“王学士留下,其余的退下吧。”

    “臣等告退。”

    等到他们退下之后,赵顼和王安石默契地相视一笑。

    赵顼是一脸轻松地说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此也好啊,这些天就可以看出谁是真心支持先生变法,谁又是虚情假意,另有所图。”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道:“不但如此,到时富公他们可也就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他们先不讲道理,使用这种卑鄙的伎俩。”

    赵顼稍稍点头,道:“先生可得观察仔细,早日将检详文字官和相度利害官的具体名单拟定出来,朕到时一块颁布。”

    王安石道:“臣遵命。”

    ......

    春日的晚风带着一丝微凉,温柔地吹过,携来一股清新的花草气息。月光幽幽地打在张家的后院内,使得院中那道孤独的身影,时而亮,时而暗。

    廊道间,一道丰腴的身影慢慢走向那道孤独的身影,又将一件外套轻轻披在他身上。

    “夫人?”

    张斐回头看去,只见高文茵站在他身后,黑亮的秀发直落至腰间,银色的月光仿佛刺透她身上那件绸质的长裙,那波澜壮阔,极其惹火若隐若现,迷人至极。

    可惜张斐此时没有心情去发现这些。

    高文茵坐了下来,“夫君,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入住张家之后,一直以来都如同丫鬟一般,默默地服侍着张斐,除此之外,任何事她都不过问,除非张斐主动找她谈。

    但最近两日,她发现张斐魂不守舍,忧心忡忡,实在是忍不住,她才主动询问。

    张斐迟疑了下,“我的一位至亲之人可能有性命之忧。”

    虽然判决已下,但是方云还不一定安全。

    “啊?”

    高文茵惊呼一声,又急急问道:“这是为.......!”

    话说一半,她突然瞧了眼张斐,又轻咬了下朱唇,没有问下去。

    张斐瞟了眼高文茵,道:“你猜的没有错,的确是受我所累,而且也是因为我的疏忽导致的。”

    高文茵忙道:“夫君莫要担忧,相信夫君的这位亲人,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张斐深深一叹:“其实担忧只是其次,我更多是害怕,因为这是我之前没有经历过,也无法想象的恐惧,但是今后可能会经常遇到。”

    高文茵眼睑低垂,幽幽叹道:“我已经遇到过了,也害怕过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瞧向张斐,眸含感激道:“还是你帮我渡过这个难关的,可是...可是我现在却帮不了你什么。”

    张斐微微一笑,“其实这个时候,你能够坐在这里,听我抱怨几句,就已经是给了我莫大的支持。”

    “是吗?”

    高文茵杏目睁大,呆呆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点头,“就这一次,我决不允许再出现这种情况。”

    ......

    隔壁院内,只见一道倩影坐在石桌旁,一手托腮,幽幽叹息。

    “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啊!”

    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

    “爹爹!”

    许止倩站起身来。

    许遵问道:“怎么还不睡啊!”

    “睡不着!”

    许止倩轻叹道。

    许遵安慰道:“放心,方云不会有事的,判决已下,他们又何必去激怒张三,他们动用这手段,恰恰证明他们对张三还是有些忌惮的。”

    “女儿知道。女儿只是在想.......。”

    “在想什么?”

    “平时女儿老是教训张三,望他能够走在正途上,可是如今对方却用这种卑鄙的伎俩对付他,故此女儿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我的傻女儿呀!”

    许遵呵呵笑道:“这二者其实一点也不矛盾,你希望张三所做之事,不就是用正当的手段去遏制这些邪恶的手段吗,如今他自己也深受其苦,老夫相信他会更明白律法的重要性,也会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许止倩点点头道:“是呀!他如今所行之策,虽这听着好似无赖,但其实也是遵循律例,依法而为,未有半点逾法之举。”

    许遵点头笑道:“正是如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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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562/ 第一时间欣赏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作者:南希北庆所写的《北宋大法官》为转载作品,北宋大法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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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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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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