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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叔好疯狂     剑开太平txt下载     剑开太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一章 圣人之战

    祖良军活了几百年,早就把这花花世界看得通透,看人看事更是直指人心,直达事物的本质。

    在他漫长的一生中,见过无数风华绝代,惊才绝艳之人。这些人在他的眼中便如清澈溪水中的游鱼,大可一眼见之;便如剥了衣服的小娘,毫无秘密可言。

    可大兴城钟离家这个女人,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又一层的迷雾,让他始终琢磨不透。

    军神看着钟离子曦为他斟酒,不由笑道:“人老了有些糊涂,始终未曾弄明白,就算有子曦的帮助,异族人也赢不了这场战事!那么钟离子曦为何还要发动这场劳民伤财毫无胜算的战争?”

    钟离子曦笑道:“我隐姓埋名跑到苦寒之地几十年,心机算尽,为得是拔苗助长,为得是让铁摩勒一族认为,他们已然足够强大,可以一口吃下大乾。皇天不负有心人,通过几十年努力,这场战事在我的推动下终于提前了!”

    “至于为什么要发动一场赢不了的战事,很简单,因为我压根没打算让异族人赢!我只是想借军神老人家的手,把异族人打残,打的他们未来百年抬不起头来!”

    鱼粼粼冷笑道:“这么说,你钟离子曦还是好人喽!你当我鱼粼粼是三岁小孩,想怎么哄,就怎么哄!”

    军神笑道:“匹夫,你稍安勿躁!我想钟离子曦的话还没说完,且让她说下去。”

    钟离子曦望着杯中酒,忽然展颜一笑,抬头说道:“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如果只是借一把刀杀人,那多没意思,怎么也得借两把才成!”

    “两位前辈也知道,如今的大乾朝已然日落西山,风光不再,可大乾朝还有二十万精锐吊着大乾最后一口气,没办法我只能借异族人的刀,帮着大乾咽下这口气!当然了,这气是咽下了,可这山还没倒,所以啊,我还需要再推一把才行!”

    军神点头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钟离子曦果然好手段!可我想知道你把异族人和大乾弄得半死不活,把山也推倒,你钟离子曦能得到什么,莫不是你想当女皇?”

    “小女子可没那么大的志向,小女子只是想把趴在大乾身上吸血的那些蛀虫和毒瘤一次都铲除了,顺便把陈家人也换一换!”

    军神凝视着钟离子曦道:“二位是想扶拓跋迥上位?”

    钟离子曦和城主厉抗天对视一眼,随后娇笑道:“他——不过是另一把刀而已!”

    军神凝视着钟离子曦说道:“看来你和城主准备了好多把刀!”

    “哎呀!跟您老人家说了这么多,这酒也眼看着见了底,要不让小女子送二位上路可好?”

    军神晃了晃酒坛,说道:“还剩点,怎也得喝光才好!”

    说着军神自顾斟满酒杯,随后望着厉抗天笑道:“城主已然坐拥天下城,可谓权倾天下,怎么也跟着瞎胡闹呢?”

    厉抗天倒满酒,敬军神道:“我那城里没啥好人,可日子过得却安逸平和,甚至平日里拌个嘴的热闹都瞧不见!可您老看看现在的大乾朝,宗

    族林立,军阀当道,盗匪横生,老百姓日子过的苦不堪言!所以,我便想让天下城,成为所有大乾百姓的城,让他们可以安居乐业,快活一生。”

    “为了实现这一切,我们谋划了几十年,为得便是推倒您老这座山!”

    军神摇头苦笑道:“挑起两国战争,害死几十万人,就为了杀我!为了推翻陈家的统治,不惜让更多人流离失所,让这世间白骨累累!这一切,只是为了实现你们心中那个虚无缥缈的抱负,二位不觉得这个做法过于极端吗?”

    钟离子曦很是无奈的说道:“为了还世间一个清明,死些人在所难免的!”

    鱼粼粼实在听不下去了,只见其猛地啐了一口,开口骂道:“娘的!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实际上你们根本不在乎老百姓的生死,所以少跟老子在这装圣人,因为你们不配!”

    “老不死的少跟他们废话,打死这俩假圣人天下才能太平!”

    钟离子曦娇笑道:“酒也喝过了,事也说清了,那就只好送两位前辈上路了!”

    鱼粼粼一振手中马槊怒吼道:“狗屁城主归我,那个钟离家的臭娘们归你!”

    话落,马槊激荡而出,一股无比惨烈的萧杀之意,顿时朝着厉抗天席卷过去……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而老匹夫鱼粼粼的怒火,是会将这天地也焚尽的。

    只见,马槊锋刃正中厉抗天抬起的手掌,鱼粼粼那无与伦比肉的体力量,推着厉抗天撞碎破败的土墙,撞进山林之中,一路枝断树折山石崩裂,惊起无数飞鸟,直至将厉抗天那高大的身子撞出数百步以外……

    烟尘中厉抗天漫步而出,望着冲过来的一人一槊,笑道:“鱼匹夫,知道你们几个宗师之上,最难对付的是谁吗?”

    回答厉抗天的是鱼粼粼刺破天地的一槊,只见这一次厉抗天举起了双手,随后便再一次倒飞出去,这一次飞得更远……

    忽然鱼粼粼耳中传来厉抗天的声音。

    “最让人头痛的是那个一辈子都不肯出剑的老杂毛,我想就算道首和佛陀也不敢小视那一剑,因为那一剑,已然是天道之剑!”

    话音落,马槊至,厉抗天连续拍出两掌,人却再一次倒飞而出……

    “鱼匹夫,那你知道最好对付的是谁吗?”

    鱼粼粼知道厉抗天是在激怒他,所以他冷笑道:“是老子又如何?老子照样能捅死你!”

    厉抗天身在数百步外,却突然踏出一步,同时推出一掌,下一刻人到掌到,正卡在鱼粼粼马槊将刺未刺之际。只见,如蒙山石佛大小的掌印忽然缩小,变得宛若绣花针一般大。

    将浩瀚无比的真气高度压缩,可见圣人对真气的掌控已然到达了及至。

    针尖撞槊刃,恐怖的真气一瞬间爆裂开来,将方圆数十丈吞噬,就连躲藏在洞穴中的一窝山鼠也未能幸免。

    山石碎裂,花草树木皆无,湮灭了一切生机,可一个人一杆槊依旧笔挺,依旧傲然与天地之间。

    厉抗天大笑道:“因为匹夫鲁莽,只知向前,所以匹夫也最好对付!还有,这里可不是天下城,毁了便毁了,老夫可一点也不心疼!”

    话落,双掌同出,一道道山岳之掌化作一缕缕麦芒,朝着鱼粼粼而去……

    破败不堪的寺庙内,钟离子曦笑道:“二打一个半,老前辈你们赢不了,又何必毁了这千年古刹,蒙山石佛!”

    军神却忽然大笑道:“兴许是两个半打二呢!”

    钟离子曦挽着发鬓笑道:“老人家莫打诳语,这方圆数千里哪里有第四位圣人!”

    军神莞尔道:“人老奸,马老滑,何况活了几百年的老不死!”

    说着,军神朝着平遥城方向招了一下手,念叨了一句“剑来!”。

    平遥城,县衙正堂,梁柱上挂着一把带鞘长剑,只见那剑鞘猛地剧烈震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妖兽就要脱困而出……

    钟离子曦心有所感,扭头望了一眼西南方向,随后冷冷的说道:“剑来之前,我杀你!”

    话落,钟离子曦打身后取出七孔凤鸣骨笛,抬手一指,霎那间婉转飘渺之音,打骨笛中飘出,如一道道催命夺魂音符向军神缠绕而去,同时漫天笛影化作一根根利箭激射而出……

    以音扰人心智,以笛夺人性命。钟离子曦一出手,便是全力施为,她要抢在那把剑来之前,撼动这个大乾朝的中流砥柱,挖断大乾的根基。

    圣人虽老,但依旧是圣人,并非三招两式可以随意打发的。只见军神甲胃鼓荡,气势冲天,仿佛化作蒙山石佛那般顶天立地的巨人。那是军神真气凝结而出,可战满天神佛的无畏战将。

    一声怒吼,吹散了笛音,一支巨掌挡下了所有利箭。

    钟离子曦踏步腾云,猛地出现在那巨人肩头,随后娇笑道:“老人家,我看你还能撑得几息!”

    骨笛化作剑柄,真气构成剑身,钟离子曦那曼妙的身姿,如蝴蝶轻舞萦绕于花簇之中,端得迷人美妙。

    霎那间,千道剑气将那如山如岳的战将笼罩,斩出一条条裂纹……

    巨人两支手臂显然无法奈何钟离子曦,便见那战将忽又生出无数手臂,仿佛千手如来降世,将那扰人的蝴蝶拍飞。

    钟离子曦踏空而去,来到云之巅,衣袖化作飞花,露出一双如藕玉臂。只见其贝齿轻咬,娇斥一声,手中骨笛飞出,旋转着化作一柄斩天巨剑,吸收着星辰之力……

    那巨剑悬在半天,越发变得璀璨耀眼,威势惊人。

    “前辈再接小女子一剑如何?若是接得此剑,我钟离子曦二话不说转头就走,若是接不下,您老也莫怪子曦无情,他日子曦定当携酒祭拜您老人家!”

    军神大笑道:“钟离家的小丫头,莫说一剑,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也让我这个老不死的开开眼!”

    平遥城,府衙大堂,猛然传来一声龙吟。下一刻,一把离鞘长剑掀了县衙的屋顶,化作一缕幽光朝着东北方而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 匹夫无憾

    铸剑山,镇西峰。

    段振山刚刚煮好茶,便见炉膛里那把黑漆漆的烧火棍,猛烈的跳动起来,幸亏段振山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否则灶上的茶壶就得被掀翻。

    “你激动什么,就不能矜持点,怎么说你也是一把宝剑,该有的稳重还是要有的!”

    刚刚安抚了烧火棍,段振山却眉头一皱跳出灶膛,听着满山叮叮当当风铃之声,不由暗道“不好!”,因为那不是风铃,那是漫山遍野躁动的宝剑。

    段振山不敢有片刻犹豫,猛地转身来到师傅的茅舍之中……

    张鸦九瞥了一眼,脸有急色的大徒弟,没好气的说道:“你慌什么,好歹你也是宗师之上,该有的稳重还是要有的!”

    段振山愕然,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不由挠头说道:“师傅,这山、这剑……”

    只见张鸦九轻咳一声,这满山的剑便消停了。

    “军神前些日子打我这借了一把剑,说是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还真被他用上了,看来老不死的是跟大巫对上了!哎!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打生打死的,也够难为他的了。”

    段振山皱眉道:“军神和大巫!那么师傅您更看好谁?”

    张鸦九靠在榻上,很是悠哉的说道:“那还用说,拳怕少壮。这天下的几位圣人,就军神快老掉牙了,他如何能是大巫的对手。”

    “师傅见过大巫?不然怎知大巫不是垂垂老矣……”

    张鸦九挥手打断道:“那老不死的,连我的剑都用上了,这不是秃子头顶上的虱子——明摆着吗!这也要问,你这个榆木脑袋啥时能开窍?”

    段振山尴尬一笑,说道:“煮茶这事,脑袋不用开窍,所以俺还是给师傅煮茶去吧!”

    张鸦九望着段振山的背影,叹了口气“九个弟子中最无趣的便是这个,也不知当初怎么就选中了这么一个无趣之人!”。

    段振山虽说木讷,确是九个弟子中最听话,修为最高的一个,也是最省心的一个。本来张鸦九觉得,他的二徒弟是个读书人,应该跟他大师兄一样不喜闹腾,却未曾想,那小子说什么要闯荡江湖,让老三捎了句话,人便跑得没了踪影。

    张鸦九苦笑着摇头,心中暗骂“没一个省心的!在铸剑山蹲了几十年,修为都已然宗师之上了,还跑哪门子江湖,这话说了谁信!”。可就算不信,他这个做师傅的,也不好拽着宁望山的耳朵问个究竟,毕竟徒儿大了,他不好什么事都过问的。

    儿大不由娘,担心那些也无用,有那时间张鸦九不如想一想,借给军神老人家的那把剑,会不会又打了水漂……

    张鸦九的剑会不会打水漂现在还不可知,可钟离子曦那把剑,显然是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候了。

    悬在头顶的剑终究是要落下来的,军神老人家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将那体内不多的真气灌入巨大战将之中。只见那战将举起无数双手臂,仿佛要将这天也撑起一般……

    玄天之剑缓缓而下

    ,其中不但有钟离子曦毕生修为,更有万千星辰之力。她要借星光斩战神之躯,为她的心中抱负斩出一条通天坦途。

    星光之剑将一条条巨臂斩断,将战神之躯压弯,无数狂暴的气流带着点点星光,将周遭的其一切抹去,就连寺庙后的那尊山佛也无法幸免,被四溢的剑气斩的面目全非。

    也许是军神真得老了,那巨人在钟离子曦星光之剑面前弯下了腰,被一点一点蚕食,最终无力的化作漫天真气消散于无形。

    可是一支手掌,一个老人的手掌,却挡住了那刺下的巨剑。只见,那巨剑寸寸崩裂,炸开漫天星光,甚是耀眼夺目……

    军神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笔挺的脊背变得驼了,眼中的光华也暗淡了许多。老人家望着云端口吐鲜血的钟离子曦,苦笑道:“这一剑老夫接下了,若是子曦没有后招,那就试一试老夫借来的那一剑吧!”

    钟离子曦擦去嘴角的鲜血,展颜笑道:“军神果然是军神,虽老却益壮,小女子佩服!佩服!”

    说着,瞥了一眼西南方那一缕急速而来的幽光,挥手道:“老人家若是能不死,咱们大兴城再见!”

    钟离子曦踏云而去,方向却并非异族大营,而是径直南去……

    厉抗天站在巨大的土坑前,望着坑底奄奄一息的高大老者,微笑着说道:“你何苦趟这浑水,老老实实呆在西岭雪山安度余生不好吗?”

    高大老者吐出口中血水,惨白的脸颊顿时涌上一些血色,开口大笑道:“窝窝囊囊的老死在大雪山多没劲儿!能与城主轰轰烈烈的打一架,这才痛快,这才过瘾,而且顺便还能还老不死的一个人情,老夫觉得值!”

    厉抗天笑骂道:“老匹夫!”

    “老夫戎马一生,临了还与圣人斗了个你死我活,俺这一生没啥遗憾了!哈!哈!哈!……”

    军神从残垣断壁中迈步而出,望着远处的厉抗天随手一指,便见那一缕幽光直坠而下,如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厉抗天望着那抹幽光,忽然咧嘴一笑:“没想到老夫此行还能见到张鸦九一剑,很好!很好!”

    打杀一名宗师之上的匹夫,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简单,最起码此时的厉抗天并无信心毫发无伤的接下张鸦九一剑。

    不战而逃,显然不是他厉抗天会做的,更何况他的名字便是要让他逆天而行。他本是孤儿,能走到今天,成就圣人之躯,靠得便是一路逆流而上,逆天而行,所以这一剑无论接不接得下,他也绝不会退缩。

    只见白眉赤目老人迎着那抹幽光,忽然脸色如烧红的晚霞,随后并指点出……

    厉抗天不惜催动燃血秘法,也要与那一剑分个高低,因为这是关乎尊严的一次较量,也是他想试试张鸦九深浅的一次绝佳机会。

    剑指相交,没有惊天动地劲气激荡,没有炸裂的真气外溢,有得只是无声无息的暗中交锋。剑与指之间,仿佛独成天地,就算光与暗也无法侵入一分一毫,那是扭曲

    的世界,可以将一切无声吞噬的世界……

    剑退,人走。

    没有人知道这次交锋到底是谁略胜一筹,除非有人追上踏云而去的天下城城主,或是登山一问榻上半卧之人。

    军神来到土坑之前,慢慢将鱼粼粼扶坐,随后苦笑道:“还有啥想说的,没交代的,跟哥哥说,趁着我还有几年活头,帮你都办了!”

    鱼粼粼再次吐出一口血水,摇头说道:“心愿都了了!”

    说着又忽然抓住军神的手,盯着军神的双眼说道:“你还能活几年?”

    军神苦笑道:“三四年光景怎么也能熬过去!”

    鱼粼粼点了点头:“那丫头今年满十二岁了,你走时估计她也成年了,那我就放心了!她这次江湖行,还认识了一些不错的哥哥姐姐,想必未来也能拂照她一二……”

    鱼粼粼眼中满是欣慰,因为那个苦命的女娃就算没有了他的照看,也可长大成人了,他心中唯一的惦念便也放下了……

    老匹夫是笑着走得,因为他这一辈子没啥遗憾了,而且还有老不死的送他最后一程,算是活得痛快,走得潇洒。

    圣人之间的战斗,引起的星空异象,不但晋阳城军民看得见,异族人也瞧得见。

    可是蒙山已然安静数个时辰,启民大汗却仍未等回大巫。

    异族大营,一夜未睡的启民大汗,双眼通红的望着西边发呆,他知道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人出事了,可是他还想等她回来,他想带着她回草原。

    当年他还是草原漠北最年轻的可汗时,他碰见了她。她的美,她的善良,她的神秘,都深深的吸引着他。几十年过去,他是大汗,她是大巫,虽然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他却觉着那个天下最美的女子,会一直陪着他直到老去。

    东方已然露出一丝鱼肚白,启民大汗忽然晃了两晃,好像被抽走了精气神,眸子里的光华也暗淡了。这是他和大巫约定的最后时间,她没有回来,说明她已不在人间。

    一夜间启民大汗白了头,老了几十岁,只见其佝偻着身子,轻咳着说道:“传令下去,全军撤回草原,伊利的虎师负责断后!”

    说着,启民大汗步履蹒跚的走回大帐,坐在大巫经常坐的那张羊皮毯子上,望着眼前的火炉和铜壶发呆。启民仿佛又看到大巫正穿着乾人衣衫,在那里专心致志的煮茶,时不时跟他聊一些乾人的文化,聊那广袤的山河……

    启民大汗忽然发现羊皮毯子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忙起身掀开,一张折叠四四方方的麻纸露了出来。启民大汗急忙捡起,因为铁摩勒一族只有大巫用这种纸,显然这是大巫留给他的。

    启民大汗的手有些抖,他努力的控制着情绪,控制着粗超的双手,小心翼翼的将麻纸展开,唯恐将那纸弄破弄皱。娟秀的小字很是工整,粗略一看足有数百字之多,他更肯定这是大巫留给他的。因为只有他才能读懂乾人的字,所以他很认真很慢的看了起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醉生梦死

    一晃经年,踏遍漠北草原,征战无数。今破雁门,战与晋阳,奈何天不与我,败蒙山之夜。奴无面见汗,踏云而去,望汗北归,恕奴之罪。

    天高地广,奴焚香望北,祈汗之安康,念汗之百岁。若来生有缘,奴必效犬马,伴汗之天地茫茫……莫念!莫念!

    蒙山之夜,钟离子曦留字。

    启民大汗小心翼翼将麻纸折好,揣入怀中贴身存放,这才大步走出营帐,望着广阔的天地,吼道:“启民有生之年,会在金帐王庭等你,只求你再来看我一眼!”

    营帐外,铁摩勒士卒诧异的望着大汗,因为大汗喊些什么他们没能听懂,似乎大汗说得是乾人语言。

    喊出这嗓子,启民大汗的心情可谓大好,因为他知道她还活着,并且回来过,看过他,留字于他。

    在那个早上,异族大军撤了,晋阳城欢声雷动,庆祝着得之不易的胜利……

    晋阳城无论府兵还是百姓,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笑容,而城中的武者,则更为兴奋,因为后半生他们可是有了吹牛皮的本钱了。特别是那些近距离见过长公主的武者,现在逢人便要吹嘘一番,什么他们与长公主并肩作战,舍生忘死的守住了晋阳城。

    不过,吹牛的武者分成了两伙,一伙人以长公主马首是瞻,把长公主当作他们的武林盟主。而另一伙,则是后来的武者,他们自称江南绿林盟,奉澹台紫衣为盟主。

    两伙人,碰到一起,便要吹个高低。都是混江湖的,一旦吹不过,说不好便要刀剑相向,倒是给战后的晋阳城惹了好些麻烦。

    还好彭庚切处理得当,将南北武者分作南北城,并把两位盟主数落一番,这事才逐渐消停了。

    彭庚切迎军神入城,一眼便瞧见了老人家手中捧着的黑色坛子,不由皱眉上前说道:“大人,这是?”

    骨灰坛,彭庚切不想听到这三个字,更不想听到军神接下来的三个字……

    彭庚切眼中有泪,很是伤心的说道:“没想到城头一别竟是永远,老将军他走得安详吗?”

    军神点头道:“他这一辈子,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轰轰烈烈的战死才是他想要的,所以他走得没有遗憾!”

    死了的没有遗憾,可许多活着的却要遗憾一生。

    马邑城,高处土坡上,矗立着两座高大的石像,石像后是一座刚刚竣工不久的平安庙。绕过平安庙,走过青石铺成的小路,便可见到青松绿柏中有两座新坟。

    此时天已大亮,一处新坟前,一个甲胃破烂蓬头垢面的乾人小将,正靠在石碑上,一边喝着酒,一边叨叨咕咕的说些什么。

    “师傅,这地儿还不错吧!你旁边是马邑城的郡守荀良,这老头是个好官,一生为民的好官!有他老人家陪着你聊天,你铁定很高兴的。还有,以后不用逢年过节,以后每日都会有百姓来祭拜你们,而且我跟城中百姓念叨过,说您老人家就好喝上一口,我想这酒肯定是管饱的!”

    “您老也是的,

    相依为命这么些年,您说走就走,也不说给徒儿侍奉您的机会!不是徒儿说您,这点您做得真不地道,哪能撒手就走,给徒儿留下个烂摊子,而且还都是些狗血乱遭的的事!”

    “您说我有个大师兄,不对应该是前任大师兄,您说几十年前就是宗师之上,您叫徒儿如何清理门户,俺俩到底是谁清理谁!这就就算了,徒儿努努力兴许有生之年,能把这事办成!可是那个大兴城,血涂大案,算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怎么就跟我扯上了关系!”

    “都说是孤儿了,怎么临了就给这个孤儿,弄出一段血海深仇,而且仇人还不知道是谁呢!您说您,都活了几百岁了,咋就不让徒儿省省心!我说这些年想去大兴城看看,您老总是说时机未到,要宗师修为才能进城,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我是您一手养大的,我不认识爹妈,也不知道什么血涂大案,可是您告诉我这一切,我心里堵得慌啊!师傅,您教教我,这事咋办?还有您说的兵部尚书,还有神秘的黎帮,这一切的一切,您不能留下一句话就走了啊!”

    陈不问远远看着,她没有上前,虽然她很担心那小子的身体状况,可她知道,现在不是打扰那小子的时候。却见这时崔明道从身旁走过,怀里还抱着两大坛老酒。

    “小子,想要醉生梦死,一坛酒哪里够,来我这还有两坛,你小子慢慢喝,若是喝死了,正好下去陪你师傅!”

    李太平抢过酒坛,挥手道:“二哥怎么也跟娘们似的,我陪师傅喝酒聊天怎么了,俺师徒俩就好这一口!”

    “喝吧!喝死你!”

    说着,崔明道转身就走,路过陈不问时,却低语道:“按理说,应该是我看着他,可是我怕一时忍不住,会狠狠揍他一顿!所以辛苦姐姐了,让姐姐费心了!”

    陈不问微笑道:“你去看看南宫大哥吧,这里有我你们大可放心!”

    李太平喝空了一坛,便又去喝另一坛,也不知喝了多少,说了多些,不知白昼还是黑夜,直到倚着石碑沉沉睡去……

    南宫守还处在昏迷之中,从这一点上看,天枢境宗师的生命力确实要更强大一些。

    红娘子一直守在南宫守身旁,就像个乖巧听话的小媳妇,罗龙兄弟三人轮着番的来劝说红娘子,让她歇一歇,可她就是本肯。她说,她怕他醒了见不着她,会担心,那样对身子不好。

    白云上也有送吃食来,可那吃食热了又冷,冷了又热,红娘子却一口没动,因为他未醒,她吃不下。

    马邑城虽然守住了,可百姓们却高兴不起来,因为郡守大人离开了,督尉大人重伤不醒,那个救他们与水火的老道士,也羽化了,加之亲人离开的伤痛,让马邑城的军民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压抑的气氛,让一向乐天的鱼闪闪也忘记了快乐是何物,只见小丫头坐在城头上,双手杵着下吧,望着天边的云霞发呆。她想那个火爆脾气的老头子了,她要翻过雁门关回去找他的祖父。

    鱼闪闪找到陈不问

    ,说阿大和阿二会把她安全带回去,陈不问虽然不放心,却拦不住执意要去找祖父的小丫头。没办法只好千叮咛万嘱咐,直到小丫头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陈不问才肯放她离去。

    小丫头最后来到醉死过去的李太平身旁,只见其上去揣了一脚,说道:“酒量不咋地,还学人家喝酒!我走啦,记得你欠我的是要还的,可别就这么死掉了!”

    剑西来来到陈不问身旁,望着不省人事的李太平,摇头道:“还是我看着他吧,他这个样子兴许要好久才能醒过来!”

    陈不问笑道:“你不会像明道一样,来气了便要上去打一顿吧?”

    “我会打他,不过不是现在,我会等他把伤养好,堂堂正正的分个高低!因为这小子,看起来很欠揍!”

    陈不问微微一笑,也许这就是男人之间的情谊,明明很关心,却硬要说的漠不关心一样。

    “你的几位兄长可还安好?”

    剑西来说道:“他们打生打死惯了,这阵子正大口肉大碗酒喝着呢!等他们宿醉一宿,明日起来那伤痛便也就好了!”

    陈不问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开,因为她还要帮着百姓度过战后的难关,帮着那些还活着的府兵重建马邑城。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太平才悠悠醒转,只见其抚摸着石碑说道:“师傅,徒儿饿了,徒儿得先去找些吃食,等吃饱了再来陪您。”

    剑西来望着无精打采的李太平说道:“雁门关内还有几十万异族大军,你若不想你师傅白死,该干嘛赶紧干嘛去!别在这像个娘们似的,不然我怕你师傅会爬出来打你一顿。”

    李太平没好气的说道:“你今天的话有点多!”

    外伤对修炼外家功夫的武者来说,那是家常便饭,吃上几顿饱饭,睡上一大觉,便能好的七七八八,恢复起来要比一般武者快了许多,除非筋断骨折的重伤。

    吃下半只羊的李太平,虽然仍旧浑身疼痛,精神头却已然大好,这阵子正帮着府兵修补城墙。

    埋头干活,虽不能医治身子上的伤痛,却可以让人暂时忘却烦忧,因为只要一闲下来,李太平便会想起老道士说过的那些话。

    家在大兴城,父亲乃兵部侍郎李国泰,因犯谋逆大罪,而被弘道帝夷三族,史称血涂大案。

    有史以来,谋逆之罪,如犯天条,杀无赦。夷三族,乃父、子、孙,皆杀,而李家下人也都被扣上了谋逆的罪名,可想而知有多少人被连累其中,惨遭灭门。

    老道士没让他去报仇,而是告诉他,你父李国泰不是那样的人,我不相信他会如此糊涂,我想这背后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回大兴城,去揭开那段血腥的往事,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无论你父是否做了那不臣子之人,你作为人子,都应弄清事情的真想才对。

    李太平没见过父母,不知李家,这个担子却从天而降落到他得肩上,他有些迷茫,有些不知所措,所以他没日没夜的修补城墙,因为他的心很乱……

第二百一十四章 算计来算计去

    五行山,九龙峰。

    九龙环抱,冲云望峰,大有龙入祥云,乘风而起之势。

    清晨,云山雾绕,一绝美女子踏云登峰,望朝阳而临绝顶。

    一身淡绿缀祥云,柳腰一握悬骨笛,一眼望之胸涌而澎湃,这峰便不如那峰了。

    女子绕过望云石,便见两人笑望着她。只见其中一名高大老者,开口笑道:“子曦,慢了!”

    钟离子曦玉手挽发鬓,贝齿轻启:“怎么也要有始有终,否则太过无情!倒是让两位久等了。”

    高大老者身旁站着一名中年男子,只见其一身素雅青衫,剑眉入鬓,目生重瞳,望之不怒而威,如九天帝君临世。

    只见那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几十年的交情,不辞而别,倒显得子曦无情无义了,正应与启民道个别才对!”

    钟离子曦苦笑道:“几十年的盘算,没想到被那老不死的借了把剑!哎!若是你在,这事也就圆满了,现在我这心里多少有些堵得慌。”

    只见那中年男子面色如常,拱手行礼道:“是我思虑不周,给子曦赔礼了,还望子曦莫要再气!”

    厉抗天大笑道:“多少是有些不如意!不过,这是好事,若事事顺意反而不美,毕竟我们要逆天而行,这一路必然满是荆棘!小磕小绊,倒是能提醒我们,莫要掉以轻心!”

    中年男子转头望着朝阳说道:“军神本就大限将至,你那一剑虽未取其性命,他也熬不了几年了,正好借着几年光景,该吃下的也就无需客气了!”

    厉抗天望着中年男子背影说道:“明子,暗子?”

    “暗子该动了,你城里那些人,倒是可以可以暗中帮扶一下。至于明子——我反而觉着有些棋子不稳,得要敲打敲打,正好子曦这边已经腾出手来,倒是要辛苦子曦了!”

    厉抗天皱眉道:“您是觉得拓跋迥那小子动作太大了?”

    中年男子回身笑道:“我们在利用他,他何尝不在利用我们!他那一万步兵,现在已然成了骑兵,此时已到涿郡了!此子野心不小,不可小觑,若是控制不好,很有可能背后捅我们一刀!”

    钟离子曦笑道:“我跑一趟江宁城吧,见一见这个后起之秀,看看到底有何不凡之处,竟然让您也不放心!”

    中年男子很是认真的说道:“天下宗师之上已去两人,拓跋迥便可挤进前三,此人年岁不大,心思深沉,若是有一天成圣又手握重兵,必成后患!”

    钟离子曦再次笑道:“那这次便费点劲,除了他。”

    中年男子摇头道:“还不是时候,我还需要他把江南彻底捣碎,把那些世家大族连根拔起!若是没了这把刀,就得我们亲自来,那就不美了!”

    厉抗天想了想说道:“我倒是不担心拓跋迥玩花样,只要子曦跑一趟露个脸,就算他成了圣,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中年男子点头说道:“以目前来看,拓跋迥还不具备控制整个南边的能力,最起码东方慕白和澹台灭明这俩人,他就绕不过去。所以子曦

    这次去,不但要敲打他,还得帮帮他。”

    江宁城拓跋迥,就连弘道帝这个当今皇帝都毫无办法,如今有了一万骑兵,那更是如虎添翼,如鱼得水。

    江宁城,拓跋迥步出书房,迎着旭日闭目养神,显然是又再书房熬了一夜。

    一名家丁快步跑过回廊,来到拓跋迥面前,躬身递出手中信笺。

    信笺是叶方山通过信鸽传回来的,内容很简单就几个字“已过涿郡,一切安好!”。

    看过信笺,拓跋迥微微一笑,有了这一万匹战马,他便可打造出一支数千骑的重甲骑兵,到那时他便可稳压东方木白和澹台灭明一头,而那些墙头草再想随风倒可就不成了。

    现在对于拓跋迥来说,只差晋阳的战事了,若是一切进展顺利,大乾精锐遭到重创,老头子也倒了,彭庚切回到大兴在被百官弹劾,他就不用窝在江宁一隅了。

    拓跋迥在江南经营了这么多年,一直在等变天,一直在等大乾朝这潭死水被搅浑,因为浑水才好摸鱼。只要他拓跋迥这把刀越来越锋利,握刀的那只手就不敢随意使唤他,因为一个不小心刀是会伤到握刀之人的。

    这个天下聪明人有很多,自认聪明的人也不少,特别是那些趴在大乾朝身上吸血的家伙们。而自认聪明的人哪里最多,那就非大兴城莫属了。

    天下将乱,这一点大兴城内的高官心知肚明,他们不瞎,而是视若不见。他们能看见的是朝堂,对他们来说那里才是战场,而并非整个天下。排除异己,大权独揽,寄一人之下,于万人之上,那才是他们的理想,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吏部尚书府邸,午时迎来了一位客人,这人拎着一坛陈年佳酿,便造访了裴延亭。

    暖秀阁外,裴延亭坐在池塘边,悠哉悠哉的钓着鱼,看起来心情大好。无他,今日早朝,有人当着文武百官和当今圣上的面,搅黄了太谷县战事的封赏。

    其实对于封赏几个不入眼的小将,算不得什么事,没必要大费周折的去搅和,可关键这个封赏是侯文远拟定的,这就不一样了。

    侯文远打着军神门徒的烙印,那他就是地地道道的军方,而搅黄军方的封赏,或者弹劾军方的武将,只要成功,便是百官升迁的捷径。因为吏部尚书裴延亭,视军方如匪患,谁把军方的事搞砸,谁就是好样的,谁就官路亨通。

    年轻官员想出头,仅凭政绩考评可不行。你得选队站,当然仅凭站队也不行。你得勇于冒头,敢于得罪人,敢于跟政敌死磕,有理没理辩三分的流氓精神,你的上司才会重用你,才会提拔你,因为你有勇,能用。

    裴延亭很高兴,百官中还是有想要进取的,还是有政见相同的好下属的。

    官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传得很远,只见裴延亭笑着放下鱼竿,转头望着青石路尽头走来那人,大步迎了上去。

    “哎呦!哪阵风把侯公吹到老夫府上了,你看看还带着酒,这是要跟老夫喝上两倍喽?”

    侯文远堆着笑,紧赶两步,一只手抱着酒坛,一只手搀

    着裴延亭,忙道:“您老怎么还亲自迎了出来,可是折煞文远了!这不前两日,书院的大先生来府上看望小女,还带了书院的佳酿,我就想啊!您老就好喝上一口,这不赶忙给您送来了!”

    “侯公有心了,知道老夫贪杯!还别说正巧了,我这菜备齐,侯公这酒便来了,走上我那暖秀阁喝上两杯!”

    暖秀阁,富丽堂皇不说,里边收集了许多名家字画,侯文远一进门便迈不开步了,大眼睛正盯着一幅字细看,嘴里还不停夸赞“苍劲有力,矫若惊龙,好字啊!好字!”。

    裴延亭眯缝着眼,笑道:“喜欢?喜欢就送于侯公。可惜并非大家所书,怕是有些拿不出手!”

    侯文远忙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不过还真不瞒您老,这字我是越看越喜欢,恨不得这就捧回家!要不,您老看这样如何,明日我派人送一万两银子过来,您老行行好就把这字转让给文远可好?全当您老做善事的了!”

    这字写的虽然不错,但还真不是名家的,不然裴延亭也不会放在一楼的角落里吃灰。这字拿出去,恐怕五百两也无人问津,而侯文远却要一万两来买,显然是有所求的。

    只见裴延亭哈哈笑道:“贤弟也是个识货的行家,既然贤弟这么喜欢,老夫便忍痛割爱,一会我便命下人把字送到府上,至于钱不钱的,可莫要再提!走我们上楼,边喝边聊。”

    “万金难买心头爱,文远这里先行谢过了!”

    说着,侯文远便躬身一礼。

    侯文远送的大礼,裴延亭是欣然接受了。毕竟你侯文远掏一万两白银买的是字,若是一会的事不好办,他裴延亭想不办,你侯文远也没法子。

    送礼是一门艺术,对于混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侯文远来说,他还能送得更好看,更让人没道理不收。至于收礼后不办事,也没啥好怕的,一件事办不了,以后还可以办下一件不是。

    暖绣阁三层,两位尚书喝得正开心,却见侯文远忽然皱起眉头,轻叹一声。

    裴延亭见状,知道正事要来了,那这戏他得接下去啊,所以微笑道:“贤弟可是有什么难处,不如说与老夫听听,看老夫能否帮得上忙!”

    侯文远故作为难的说道:“文远年轻游学时曾路遇劫匪,幸得一游方道士搭救,才捡得命来。这不,那道人的弟子在军中当个小校尉,我便想拉其一把,也算咱不曾忘记救命之恩!”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应该的!贤弟说的事,定然事早朝提起的封赏,贤弟放心老夫一定会帮你跟他们说道说道的!”

    侯文远忙起身行礼答谢,姿态放得很低。

    其实按理说,军中武官升迁,他侯文远想偷偷弄个把人来大兴城,就跟玩一样。可为了给后人争些名头,他不得不放低身段,巴结巴结这位吏部尚书,以免这些文官再使绊子。

    两位尚书,把酒言欢,直到大笑着散了宴席。可谁要是认为,一笑泯恩仇,那就是缺心眼。因为恩仇这事,可不是谁都能放下的,显然马邑城的李太平也放不下……

第一章 大兴城

    大兴城万邦中心,圣人居所,宫阙参差错落,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好一幅繁华升腾之景象。

    开平二十七年七月,午时。大兴城春明门,一架马车沿官道过护城河,来到城门之前。车夫牵住马匹稳住车身,便见帘子掀起走下一名灰袍素雅,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

    车把式回头说道:“队伍还长,日头正毒,老爷你还是在车里避避暑,等排到咱,我再叫您!”

    只见中年男子望着城门后不下百步宽的大街笑道:“老师常说大兴城繁华,今日只见一角,便让蔗眼界大开!”

    车把式忙道:“老爷,您已然升任京兆尹一职,这大兴城您早晚要走个遍,也不急于一时,还是躲躲日头吧!”

    中年男子摇头笑道:“城就在眼前,我岂能不看,而且进了城咱也不急着落脚,得先转一转才成!否则明日见圣,我可是问无所答,是要丢老师脸的!”

    车把式知道老爷秉性,清楚再劝也无用,只好摇头苦笑不再言语。

    这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世大儒澹台灭明的学生甘蔗。甘蔗这些年再东阳郡干得不错,特别是乐善仁的案子传到当今圣上耳中,便对甘蔗这人上了心。

    弘道帝这些年苦于朝政被裴延亭把持,想提拔几个裴党之外的人都难,正巧了甘蔗因乐善仁的案子,便走了进了弘道帝的眼中。当世大儒门生,能力强,业务精,还根红苗正,跟朝中各方势力也没啥牵绊,正是可用之人。

    当弘道帝要调甘蔗进大兴,任京兆尹一职时,裴延亭虽然心中不喜,却不得不点头应是。就算他乃六部之首,可以不给圣上面子,却不敢不给澹台灭明面子。无他,没人家名头响亮,官再大也无用,若是惹恼了那位大儒,人家当着天下文人的面,弄首诗词埋汰他两句,他这张老脸可就没地搁了。

    在读书人看来,脸面这东西比命都值钱,暗地里那些龌龊别人看不见,可若是张扬出去,那可就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到时就算他是权倾朝野的尚书大人,想要自证清白也得白绫一条,死给人看才成。

    甘蔗主动走到车夫身前,站在那长长的入门队伍后面,等着春明门守卫盘查。

    按理说,堂堂京兆尹,就算还没上任,可任命书在手,想要不排队那也是绝无问题的,可甘蔗偏偏要排队,而且还得亲自排。没别的,甘蔗就是想看看,大兴城老百姓与天下各郡的百姓有何不同,因为他以后是要与这些老百姓打交道的,了解的多些也方便日后开展工作。

    正当晌午,那毒辣的日头,着实让人受不了,莫说排队入城的百姓,就连守城的士卒都有些熬不住,这脾气便也打着滚的往上翻。

    春明门两侧,各有两队士卒负责盘查进城的百姓,只见甘蔗所排队入城那一侧,忽然传来刀剑出鞘之声。

    只见城门口,火长横刀指着一名青衫男子大声呵斥。

    “大胆贼子,竟然敢伪造如此多的身份,给我拿下!”

    青衫郎君皱眉道:“这都是官府发的,凭什么说是伪造,尔等若是不信大可去查证,怎能说抓人就抓人!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那火长盯着青衫郎君,怒斥道:“小贼,你当爷爷我这双招子是瞎的不成……”

    当兵得亮刀子,弄不好是要见血的,一旁老百姓见状,不由得吓得慌乱后退,一时间人推人,人挤人,城门前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甘蔗皱着眉头挤过人群,来到那青衫郎君身旁,将地上之物一一捡起。

    “浔阳郡校尉鱼符,照身帖,咦——东阳郡总捕头!”甘蔗一脸疑惑的站起身,忙望向一旁的青衫郎君。

    “李捕头,果然是你!我就说嘛,东阳郡总捕头的腰牌可就这一块。不过你这浔阳郡校尉的鱼符,又是什么情况?”

    他乡遇故人,李太平也很是惊喜,不由笑道:“郡守大人,好久不见,您这是……”

    “娘的!竟然当着老子的面唠起家常了,这也太瞧不起人了!”。那火长眼睛一瞪,不由怒斥道:“你又是何人?若说不出一二三来,莫怪老子连你一起抓了。”

    甘蔗皱了皱眉,伸手入怀,取出任命书在火长眼前展开,同时冷冷的说道:“你看看这东西,是否也是假的?”

    火长没读过啥书,大字只认一箩筐,不过京兆尹几个字还是识得的,只见其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忙躬身道:“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甘蔗乃正三品的大员,若是和一名火长较劲儿,显然是很跌份的,所以只是冷着脸说道:“那么这位军爷,不知我们可否入城?”

    那火长一边收刀,一边回身斥责“还不把刀收了,给大人让出路来!”,同时点头哈腰的给甘蔗和李太平引路……

    二人入得春明门,顿时豁然开朗,刚才那点不愉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青石铺成笔直的大街,一眼望去不见尽头。两侧除了高墙大院,便是一些客栈、酒馆、赌场累的娱乐营生。只见各家门前的伙计,扯着嗓子卖力的吆喝着,因为不卖力对街之人可是听不见的。

    百步宽的大街上,不但跑着牛马香车,还有推着独轮车赶往东西二市的小商小贩,偶尔可见身着华贵锦服的公子哥,被一群浓妆艳抹的小娘簇拥着招摇过市……

    美人笑,公子笑,各家铺子里的掌柜也要抿嘴偷笑一番,好一幕人间富贵,众生皆美的兴盛景象。

    甘蔗没有坐车,而是陪着李太平一边逛街一边闲聊。当得知李太平在马邑城那场苦战时,不由得也捏了把冷汗……

    “我甘蔗若是能年轻二十岁,说不得也要像小兄弟一样,拎刀子跟异族人拼个死活!”

    说着,甘蔗又忽然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荀良大人不求功名利禄,一生为国为民,实乃我辈之楷模!大乾朝若是能多一些像荀老这样的好官该多好!”

    李太平不想再提马邑城,因为那会让他想起师傅,想起城墙上的血雨腥风。只

    见其岔开话题说道:“恭喜大人升迁京兆尹一职,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大人才是!”

    见李太平另起话题,甘蔗不由笑道:“太平这是说得哪里话,毕竟咱们在一个衙门共过事,这份情谊可是真金白银也不换的!若是太平瞧我甘蔗还顺眼,不如叫我一声老哥,也省得大人长大人短的,显得生分!”

    李太平忙拱手一礼,说道:“太平见过,甘大哥。”

    自打在城门口见到李太平,甘蔗便有了招揽他的想法,这阵既然已兄弟相称,当然要趁热打铁才好。

    只见甘蔗忙扶起李太平,笑道:“对了,太平这次来大兴城,可有落脚之处?若是没有,不妨来我这京兆府先干几天捕头?”

    “我有个远方叔父在大兴城混得还不错,此次便是投奔叔父而来,等稍晚一些,我拜访过叔父后,再去叨扰大人。”

    见李太平即没答应,也未一口回绝,甘蔗不由微微一笑,将此事带过。

    京兆府在大兴城西部长安县的光德坊,而李太平二人现在身处大兴城东部万年县的道正坊,说是隔着十万八千里有些过了,可确实有些远了,所以先填饱肚子,变成了首等大事。

    二人过了道正坊,便瞧见了文明天下的大兴城东西二市。

    东市很大,大到占了两坊之地,因为东市囊括了二百二十行生计,且分门别类都有着各自的区域。可以这么说,只要你想要的,在此处都可买到,而且物美价廉。

    进入东市给李太平最大的感觉便是,这里的街道与外面的坊街实是大相径庭。坊街宽阔笔直,高门大宅,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大”。

    东市则不同,成百上千家铺子仅仅夹着数条青石板街,铺子和铺子挤在一起,还都做着相同的营生,若不细分很有可能东家买了二尺布,却在西家结了帐。

    当李太平和甘蔗拐过一处街角,一股沁人肺腑的浓浓酒香扑面而来。仿佛一道酒浪狠狠的撞在了脸上,让二人一时回不过神儿来。酒肆,一条街满眼的酒肆……

    二人定睛望去,一时间不知如何感叹,这一刻宛若置身仙境一般美妙。也不知是谁,肚子先不争气的叫唤起来,显然酒虫已经被勾了出来。

    这么多酒肆,挑是会花眼的,所以二人打算撞,撞到哪家是哪家,凭得便是运气。

    正打算拼运气的时候,忽然前面传来吵杂之声,二人循声赶了过去,便见前面不远处,一家酒肆外围了好些人。

    “侯离人,这事你可管不了!当初我可是和周菁说好的,我帮他三弟还清赌债,她要陪我喝尽兴!怎么着,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可不地道!”

    只见侯离人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挡在身后,瞪着酒气熏天的华服公子说道:“卢镇沅,你讲不讲理?周菁都陪你连喝三家铺子了,你还要怎的?莫要仗着身份,欺人太甚!”

    侯离人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将俏脸微红的周菁护住,毫不退让的与卢镇沅对视……

第二章 东市

    大兴城东西二市,每天都会发生这样或那样的不愉快,只不过在市署的调解下,一般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人会傻愣愣的对簿公堂,最后弄得鸡飞蛋打。

    可今儿这场闹剧不一样,并非买卖双方起了争执,而是买方在内讧,这可不归市署管,而能管的也不敢管。

    户部尚书家的小公子和兵部尚书家的小公主对阵,这阵仗可管不得,贸然出头那是要倒霉的。

    卢镇沅,人称八面小穷奇,不过倒不是说卢镇沅是长了八副面孔的凶兽,而是说这小子,喜怒无常心黑手辣。

    见侯离人一副护友到底的样子,卢镇沅打了个酒嗝,开始嚷嚷起来。

    “街坊邻居都来评评理,这天下间,欠债还钱,许愿还愿,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怎么到了小爷这里,就成了不讲道理,欺人太甚了呢!”

    “侯离人,耍赖也不是这么耍的!要知道,大兴城是讲法度的,你可不能仗着你爹是兵部尚书,就乱来!若是惹急了小爷,别说小爷不讲情面,拉二位到京兆府说道说道去,到那时丢人现眼可怨不得我!”

    说完,卢镇沅抱着膀子笑看着侯离人,那意思小爷占着理,你是护不住周菁的。

    见卢镇沅如此说,周菁本来胆子就小,不由拽了拽侯离人的衣袖,满脸通红的说道:“离人,我还能喝一些,要不我陪……”

    侯离人打断周菁道:“你陪他喝?喝多少?喝多久?你不知道这小子就是个酒腻子,喝起来没头没尾的!”

    只见侯离人转过头,怒视着卢镇沅说道:“想喝酒,好啊,我陪你喝!不过先说好,哪家喝?喝多少?得定个章程出来。”

    周菁今日找侯离人,就是想侯离人帮她壮个胆,哪怕喝多了有侯离人在,卢镇沅也不敢把她怎样。可现在侯离人要代她喝酒,这可是不行的,便又要去拉侯离人的衣袖。

    侯离人回头瞪了一眼,随后望着卢镇沅说道:“怎么说,敢不敢喝?”

    侯离人琴棋书画都不错,算得上才女,可在喝酒这方面,卢镇沅还没怕过谁。更何况为了让侯离人出丑,丢她老爹的脸,卢镇沅可谓费尽心机,终于在周菁这成功给侯离人下了套,哪能不乐呵呵的应战。

    “你想替周菁出头?好我成全你!公平起见,这么着酒肆你选,喝多少我说!只要你喝的下,周菁的事就算翻过去了。”

    侯离人也不含糊,指着身后酒家说道:“就这家,喝多少你说?”

    卢镇沅当先而入,掀开一坛酒闻了闻,眉头微皱的说道:“果子酒?成,就这个了,省得说我欺负女人!咋俩一人两坛,一个时辰喝完,只要你喝得下就成。”

    周菁俏脸这阵子吓得发白,虽然果子酒度数不高,可那一坛足足五斤,就是喝水也要喝死人的。周菁还想劝住,却见侯离人已然大步走进酒肆……

    老道士走前嘱咐过李太平,到大兴城后一定要去找父亲生前好友兵部尚书侯文远。没曾想这刚进大兴城,便在东市碰见了侯家的大小姐,这

    热闹肯定是要瞧上一瞧的。

    只见李太平朝甘蔗笑了笑:“这家如何?”

    甘蔗点了点头,随后笑着进了酒肆,紧挨着侯离人那桌坐下,随后也点了两坛果子酒。

    卢镇沅瞥了一眼笑呵呵的李太平二人,不由心中一笑“就怕没有看热闹的,老子才选了闹哄哄的东市,正愁没有近距离的旁观证人,这二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可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好事都让小爷赶上了!”。

    “二位相逢便是缘分,这顿酒水,本公子请了!”

    李太平只是微笑不语,一旁的甘蔗却拱了拱手,表示了谢意。

    喝酒得有下酒菜,既然有人慷慨解囊,那要是客气了,就显得太不给人家面子了,所以李太平很不客气的点了一桌子菜,而且是啥好就来啥。

    可慷慨解囊那位此时却抠门的很,自己那一桌除了四坛酒,连盘花生米都没有。卢家可不缺那三瓜俩枣,这是卢镇沅故意为之的,要得便是让侯离人那小娘子空腹喝酒,来个醉酒失态。

    卢镇沅端起小号酒碗看了看了,不由唤来跑堂的,很不屑得说道:“这么小个碗,怎能喝得尽兴,快快换大碗来!”

    跑堂得点头哈腰,正打算换大碗来,却被一旁的侯离人叫住了。

    “慢着!拿你家海碗来,与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对饮怎能小家子气!”

    卢镇沅瞥了一眼侯离人,心道“小样的,跟本公子叫板,一会有你哭的!”。

    侯离人从不喝酒,因为数年前在家中陪着父亲喝过一次,打那次后侯文远便捂着头痛越烈的脑袋,从此不许她喝酒。不是侯离人不胜酒力酒后失态,而是她太能喝,竟然把酒场老将侯文远喝得不省人事。

    能喝酒不是坏事,可太能喝对有些人来说就不是好事了。在侯文远看来,自家闺女可是个女书生,而且还未出阁,这若传出去侯家的丫头是个酒腻子,岂不有辱斯文,所以打那以后,侯文远便禁止侯离人饮酒,而且一口也不行。

    侯离人千杯不醉的本事,除了侯文远知道以外,侯家再无人知,更何况卢镇沅这个外人。所以啊,侯离人这一碗接一碗,一口气便喝了三大碗,就连自信满满的卢镇沅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卢镇沅本就连喝了三家,此时硬撑着连干三碗,这酒劲便由下而上,奔着脑袋来了。

    只见卢镇沅打了个酒嗝,很不服气的打开第二坛酒,倒满海碗说道:“侯离人,可敢再来一碗?”

    侯离人四平八稳的坐在交床上,望着卢镇沅也不多说,而是用实际行动告诉对方,酒已满等你干。

    再饮一碗,卢镇沅酒劲儿上涌,话也密了,也没了把门的。

    只见其晃着脑袋,用力的挤了下眼睛,用手点着周菁笑道:“小娘皮,别躲躲闪闪的,怕小爷我吃了你不成?瞧瞧,还往后躲!你躲啥?别看你长得有几分姿色,可你也不扫听扫听,这满大兴城,谁敢碰周家的女人,谁不知道你周家的女人克夫!”

    卢镇沅一句话,把周

    菁说得眼圈通红,眼看着便要泪如雨下,只见这时侯离人拍案斥道:“喝酒就喝酒,哪来那些屁话!”

    见侯离人口吐脏话,卢镇沅更加得意了,接着话茬笑道:“说两句怎么了,她姑母克死李国泰一家,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有什么不能说的!侯离人,我要不是为了你,我见了周菁都躲着走,我可怕沾染了周家的晦气,因为那是要倒八辈子霉的!”

    “无耻!”

    侯离人拂袖而起,一把拽着周菁就往外走……

    卢镇沅猛地起身,晃了两晃,开口嚷道:“没喝完就要走,真拿我卢镇沅好说话?”

    说着里倒歪斜的冲出酒肆,一把抓住侯离人的手腕,酒气熏天的嚷道:“街坊们瞧瞧,这就是大乾朝兵部尚书家的闺女,仗着家事蛮不讲理的帮好友出头,欠债不还,至礼法与不顾,将我等平头百姓不当人看!”

    东市本就熙来攘往的,卢镇沅这一闹,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将本就拥挤的青石街,围得水泄不通。

    卢镇沅今天可是有备而来,人群中混了好些个卢家的狗腿子,此时正指指点点尽捡一些难听的说,不停的给老百姓拱火。

    “老百姓的钱可是血汗钱,每一个铜子那都是汗滴子摔八瓣得来的,咋就欠债不换,这不是造孽吗!”

    “可不是,堂堂兵部尚书家的闺女,怎得如此蔑视礼法!”

    “还钱!还钱!……”

    人群中,有起哄的,有鸣不平,当然也有知道卢镇沅是什么鸟人的。可但凡有仗义执言的,还没等说两句,便被卢家的狗腿子,搂着脖弄到了一旁拳打脚踢,大声呵斥。

    “我叫你帮着有权、有钱的人欺负咱老百姓,打死你个狗日的!”。

    侯离人哪见过这阵仗,此时连挣脱卢镇沅的手都忘了,只顾护着周菁,唯恐有人下黑手。

    老百姓被卢家狗腿子煽动的群情激愤,压根就不给侯离人解释的机会,把小丫头骂的抬不起头来。

    酒肆里,李太平放下酒碗,望着甘蔗说道:“大哥那既然缺人手,那捕头这活我便接了!”

    说着起身,冷着脸朝外走去……

    李太平本是看热闹的,压根没打算凑热闹,可卢镇沅千不该万不该,借着酒劲儿拿周菁的姑母当笑料。李太平虽然未见过生父母,可为人子的怎么能容忍他人讥讽生母而不管,这口气恐怕是无人能咽的下。

    泥人也三分火气,更何况跑江湖的,那是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砍人见血的。

    只见李太平大步而出,挡在侯离人和周菁身前,打腰里翻出总捕头那块腰牌,亮明正身嚷道:“寻衅滋事,扰乱东市秩序者,压牢三日,无关人等,尽快散去。”

    好事将成,却有人从中作梗,而且还是一个小小的捕头,卢镇沅顿时火冒三丈,指着李太平的鼻子骂道:“妈的!官官相护,这狗屁倒灶的捕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街坊们,是可忍熟不可忍,现在不打更待何时!”

    话落,拳出,鼻口穿血……

第三章 再说打掉满口牙

    大兴城负责治安管理的衙门口多了,有负责昼夜巡查的金吾卫,有京兆府,长安县、万年县县衙等。

    谁的权力最大这个不好说,可是谁的权力最小,最不招人待见,也最让人瞧不起,就要属连官身都没有的小小捕快了。

    卢镇沅在大兴城很出名,这些年没少给他爹惹麻烦,大兴城这些个衙门口他也是去过的,所以老百姓可以不认识他,没见过他,可你个干捕头的不认识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一个小捕头也敢坏他卢镇沅的好事,这还了得,简直反了天了。但常年跟衙门口打交道,卢镇沅可是练就了一身耍无赖的过硬本事。此时的他可不会直接命家丁动手,那是会落人口舌的,所以他喊了一嗓子“街坊们”,至于那些人是街坊,恐怕查是查不清的。

    卢镇沅这边话音刚落,隐藏在人群中的家丁,便如恶犬一般扑了出来……

    出拳,鼻塌牙掉,便见了血。

    卢镇沅捂着口鼻,流着眼泪,满脸惊愕的愣在原地,就连疼痛似乎也忘了。

    李太平收了拳,板着脸怒斥道:“大胆贼子,竟敢当街殴打衙门捕头,你们要造反不成!”

    “姥姥的!恶人先告状。打老子,还往老子头上扣屎盆子,这家伙恁不是个东西!”卢镇沅指着李太平,气得浑身发抖,愣是半个字也未吐出来……

    李太平拳打卢镇沅,不但把那些扑过来的恶犬吓傻,也把一旁的侯离人吓得不轻。

    只见侯离人也捂着小嘴,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那可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少爷,怎么就敢下那么重的手,你这哪里是打卢镇沅,这分明是当众扇卢照兴的耳光。

    卢镇沅虽说不出话来,可他的肢体语言丰富啊。那些咬人咬惯的恶犬们,一瞬间便理解了主子的意图的。

    只见其中一人,怒吼道:“竟敢当街殴打,户部……”

    “啪!”

    牙飞人也飞,那头恶犬后半句话,便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只有卢家欺负人,没有人敢欺负卢家,横行霸道惯了的恶犬们,见状不由怒吼一声,纷纷扑了过来……

    侯离人见状,忙提醒道“小心!”。

    却见那年轻捕头冷笑一声,下一刻,小娘只觉眼前一花,那年轻捕头便不见踪影了。可是眨眼工夫,一阵风吹来,那捕头却又出现在眼前,仿佛压根就没动过一样。

    十几声哀嚎,十几头恶犬倒在了地上。有抱腿打滚的,有捂胸倒气的,还有一位看起来很幸运,还能站着,可众百姓看他的眼神却带着怜悯之色。无他,因为那人的动作,让其他男人们也是胯下一紧。

    弯腰捂裆,双腿夹紧原地乱蹦,看那样子,那恶犬的根子是危险了。

    卢家十数名打手,虽说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却也不是泼皮无赖能比的,竟然一个照面就让人放翻在地,显然眼前的捕头是个狠角色。

    此时卢镇沅心中也怕,怕身份还没亮明,就让眼前的愣头青把自己也一脚废了,忙吐出一颗门牙,忍痛说道:“我乃户部……”

    一旦被那华服郎君亮明身份,事可就不好办了,所以李太平踏出一步,又是一拳打在了卢镇沅的脸上,只不过这一拳力道轻了很多。

    “大胆贼子,还想蛊惑百姓闹事,看我不押你回衙门!”

    李太平大声呵斥的同时,俯下身去,恶狠狠的盯着卢镇沅,附耳低语:“你再说话,我便打掉你满口牙,让你后半辈子只能吃流食!”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这辈子都是他卢镇沅威胁人,何时被人如此威胁过。可他现只能认怂,因为眼前的家伙看起来跟他一样的阴毒,此时嘴硬是会吃哑巴亏的。所以他决定跟他去衙门,他要蹲大牢,然后等着他恭恭敬敬把他放出来,继而再好好收拾他。

    李太平见华服郎君低眉顺目,这才回身说道:“还请二位小娘共同去趟衙门,放心只是要二位口供画押,便可离去。”

    侯离人皱眉道:“你真要把他押入大牢?你知不知道你惹了谁?”

    李太平微笑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所以我不想知道他是谁!”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说得好!”

    只见甘蔗大步而出,望着李太平点头微笑……

    京兆府的衙门,可是要比东阳郡强的多,别的不说,光是一个大,便让李太平和甘蔗惊掉了下吧。

    光德坊四周墙高近一丈,开四门,内有十字街,将坊分作了四大块,而京兆府衙门便独占了一坊的东南隅。坊内东北角则住着五六户高官,这其中就有圣上为甘蔗准备的大院。

    坊内其它两地,有大大小小数百户人家,大都是京兆府任职的官员和小吏。可以说光德坊就是京兆府的自留地,谁想在此处撒野,可得掂量掂量分量,别进得来出不去,闹出大笑话。

    午后,光德坊东门驶进一辆华贵马车,而马车旁还有数十名带刀佩剑的护卫,这阵仗显然马车里的正主身份尊贵着呢。

    京兆府门前的大街,宽五丈有余,按理说这么宽的街道,是不可能出现拥堵的,可偏偏此时就堵上了。

    华贵马车横在路中间,而那些护卫则一字排开,竟然不由分说便将此段路给封了。

    京兆府大门左右两侧各站着四名顶盔掼甲的士卒,此时十六双眼睛好像瞎了一样,竟然无人上前制止。

    只见其中一名士卒,低语骂道:“弄这么大阵仗,这他妈是来砸场子来啦!”

    “嘘!小点声,敢这么干的能是一般人吗!别让人听了去,小心挨板子!”

    另一人又接口道:“京兆尹大人今儿个刚上任,就有人闹这一出,这不是给大人上眼药吗!”

    一名高大汉子手按刀柄,冷声道:“都少说两句,赶紧禀报大人去!”

    领头的发话,只见一名士卒,一溜烟的跑进大门,不见了踪影……

    甘蔗这边刚与京兆府一众官员见过面,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热乎饭,便见士卒来报,说有人堵了府衙大门。

    甘蔗望了一眼身旁的李太平,微笑着低语道:“正主打上门来了,咱们去会会吧。”

    京兆府有少尹两人,

    这两人熬了好些年,可算把上官靠走了,却被外来人摘了桃子,这心里正堵得慌呢,此时听说有人堵门,不由得心中暗笑,看起了热闹。

    一众人等跟在甘蔗身后,呼呼啦啦来到正门,可却没人上前问话,显然是想看看这位远来的和尚,会否念大兴城的经文。

    堂堂京兆尹未弄清来人之前,当然不能亲自问话,否则是要跌份的,所以这活李太平很主动的接了过去。

    李太平大步走向那华贵马车,却忽然被侍卫拦住去路。

    只见那护卫横刀出鞘半尺,冷冷的说道:“来者何人?”

    李太平连正眼也未曾看那护卫一眼,而是冷然说道:“马车中何人?可知此处乃京兆府重地!若是不快快退去,当以蓄意滋事罪名,将尔等擒下问罪。”

    异族人数万铁骑,李太平都没怕过,就这几十名带刀侍卫,显然是震慑不住他的。更何况,己方还占着理,就算户部尚书亲来,大不了将官司打到圣上哪里,也没啥好怕的。

    只见车帘掀开,一名身着锦服略显富态的老者步下马车。只见那老者,小眼鹰钩鼻,扬着脸,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让人见了很想捶上两拳,给他治一治颈椎病。

    “我乃户部尚书卢照兴大人——家的大总管,伊陆横是也!小子,还不快去叫你们京兆尹前来恭迎!”

    听到老者的话,李太平愣了一下,不由乐了。这可真是宰相门前七品官,一个大总管竟然敢直呼堂堂三品大员的官名,这也太嚣张跋扈了。

    李太平忽然笑道:“阁下可是皇族?或者说阁下乃宗师之上?还是说阁下没长脑子?你个没官身的一介草民,目无尊卑,蔑视朝廷大员,你是活够了吗?”

    那老者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颤抖的指着李太平,怒骂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如此跟老夫说话!来人,给我拿下。”

    还未等侍卫有所行动,李太平却先动了。只见其猛地欺身来到那老者身前,一把揪住老者后脖领,在侍卫反应过来之前,将其提到府衙门前丢在地上。

    “见到京兆尹大人还不躬身行礼,难道还要本捕头帮忙吗?”

    李太平瞪着老者怒斥……

    那老者何曾受过如此大辱,不由怒道:“竖子敢尔!”

    甘蔗一直冷眼旁观,直到此时,才笑着走上前去扶起老者。户部尚书家的大总管,虽说不是官,但也得给些面子,否则那就是不给卢照兴面子。

    有那么一句话说得好,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得有苦有甜,软硬兼施效果才好,而对付这样的狗奴才,就得如此整治。

    “看看这事闹得,伊大总管若是早些报上名号,也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啊!”

    伊陆横歪头望着眼前的人,疑惑道:“你是何人?”

    甘蔗笑道:“在下正是,京兆尹甘蔗!”

    伊陆横甩了下衣袖,嚷嚷道:“既然知道伊某人来了,还不快将我家公子请出来!”

    听了伊陆横的话,甘蔗忙装傻充愣,露出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第四章 神经病和疯子

    聪明人有时也要犯傻,特别是在大乾朝庙堂上,不会装傻充愣是混不开的。就像甘蔗此人,出身当世大儒门下,为人正值嫉恶如仇,做事向来秉公执法,可多年的官场历练,也让他学会了装糊涂,学会了如何取舍才能更好的为老百姓做事。

    弘道帝看上的便是甘蔗这一点,既有心中坚持,又懂为官之道,不像某些一根筋,上来没有俩回合便让人踢出局,白白浪费金钱和时间。

    甘蔗听了伊陆横的话,不由得一脸疑惑的转过头来,望着身后少尹等一众人。

    “大总管的话可都听见了?不知哪位见着卢家公子了,还不快快请公子出来一见!”

    京兆府众官员,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

    特别是两位京兆少尹,更是心中暗骂“当世大儒的学生就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卢家公子不是你和这个胆大包天的捕头,带回来塞到牢里的么?怎么着,这就不承认了!这脸皮也太厚,心也太黑了!”。

    两位少尹相互望了一眼,通过眼神的交流,算是定下了日后要夹着尾巴做人的基调,不然定会被这厚黑的家伙坑死。

    甘蔗见众人不语,不由回头笑道:“伊大总管,你也见着了,我这京兆府并为有人见到你家公子!大总管,不如去他处再找找看吧!”

    伊陆横既然打上京兆府,自然是调查一番后受命而来,此时见京兆尹跟他玩这套,不由冷笑说道:“午时,我家公子陪着侯家小娘在东市饮酒,拌了两句嘴,便被你京兆府的捕头,不由分说扣上了扰乱治安的罪名抓走,可是许多人都见着了,这阵说不知,不好吧!”

    说着,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甘蔗身后抬头望天的李太平。

    “竟然有此等事情,简直无法无天!本官这就彻查此事,大总管可先回府等候,到时本官定会给卢公一个交代!”

    伊陆横歪头看着新任京兆尹,心中骂道“娘的!人就是你和那个小王八蛋抓的,还跟爷装糊涂!”。

    只见大总管冷笑道:“我家大人这阵子为了国事超劳过度,身子有恙,太医可是说了不能忧虑过度,否则病情会加重的!我想大人不如直接带我去趟牢房,接回我家公子,以免我家尚书大人心情更糟!”

    甘蔗微微皱眉说道:“卢公竟然害了病!为了卢公尽早康复,那本官今日就破个例,按大总管的意思办!来人,前面带路。”

    李太平和甘蔗午时到了京兆府,便把卢镇沅压入了大牢,而且一直拖着没有提审。不提审卢镇沅是甘蔗决定的,因为这人一提审,定然要盘查身份,卢镇沅的身份一曝光,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到时这人放与放都是错,放了说明人家无罪,既然无罪为啥要抓人家,怎么跟卢照兴解释,显然是解释不通的。

    不放,明知是卢照兴最疼爱的大孙子,你还敢定罪,这不是把人往死里得罪吗,人家已后还不往死里整你。

    甘蔗觉得李太平是侠义心起,要帮两个小娘一把,顺便教训卢镇沅一顿

    ,既然救的救了,打的打了,这事还是要妥善处理,别让卢照兴抓了把柄反咬一口才行。

    琢磨再三,甘蔗决定干脆不管不问来个冷处理,等你卢家人找上门来,再卖个面子便把人放了,回头他再登门赔个不是,就说是一场误会,到时卢照兴就算想借题发挥,也没处说去。

    伊陆横正要带着家中护卫大摇大摆地迎自家公子,却忽然被甘蔗拦了下来。大总管很是不高兴的望着甘蔗说道:“大人这是何意?”

    甘蔗笑道:“大总管这可就为难本官了,您一个人进我京兆府还说得过去,可若是这些护卫也跟着进去,那已后什么阿猫阿狗的岂不是都能进,那我京兆府的门槛还不被人踩破了!”

    这就甘蔗的高明之处,面子可以给你,但你也得有个分寸,因为这里是京兆府不是你家,你想怎样就怎样,得给我收着点才成。

    伊陆横救主心切,不由得只好让护卫等在京兆府门前,独自跟着甘蔗进了府衙大门。

    京兆府的大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阴暗潮湿不说,连个通风的窗户也未有,那股酸臭味能熏人一个跟头,条件不是一般恶劣,别说是人狗都不愿待在里边。

    可掉了颗门牙,半边脸大了一圈的卢镇沅,却翘着二郎腿靠在墙壁上,看那个表情,似乎很享受的样子。

    八面小穷奇卢镇沅,在大兴城那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而且脑回路异于常人,往往能做出一些让人始料未及的事情。说白了就是吃饱了撑的,总想寻点刺激的神经病。

    神经病是不可理喻的,所以当伊陆横卑躬屈膝要扶自家公子出来时,卢镇沅却来劲儿了,说什么自己罪有应得,必须接受大乾律法的制裁,得待满三日才能出去。

    卢镇沅闹这么一出,可不是为了难为自家的大总管,他这是找京兆府讨要说法,不给那就玩横的,看你京兆府到时怎么和户部尚书大人交代。

    这一手,不但伊陆横傻了眼,就连甘蔗也皱起了眉头,显然卢镇沅这一下子来得有些突然,弄得所有人有些措手不及。

    恶人还需恶人磨,正所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这阵子就该混江湖的亡命之徒出手了。

    只见李太平冷笑着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的盯着卢镇沅看,半响后忽然伸手摸了摸神经病另外好端端的半张脸,自言自语道“有些不协调啊!”。

    见状,伊陆横怒道:“大胆,你竟敢……”

    李太平回头恶狠狠得瞪了一眼,一股冰冷的杀意便笼罩了数丈方圆,大总管激灵灵打个冷颤,后面的话便不敢说下去了。

    牢房内此时很安静,只见李太平再一次打量着卢镇沅,随后附耳低语道:“你说,打掉剩下那一颗门牙,你这脸看起来会不会顺眼一些?要我说,应该会俊朗许多!”

    说着,便挽起袖子,大有马上动手的意思……

    卢镇沅跑了,他是一溜烟跑出京兆府的,因为那个人是疯子,而跟疯子是无法讲道理的。可若是以为卢镇沅会就这么算了,那就太

    小看这位能闹能的主了。

    送走了卢家人,甘蔗将李太平拉到一旁,说道:“晚上我会去拜访一下户部尚书,把今天的事做个了结!不过已后你可得多加小心,姓卢的那一大家子,可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正如甘蔗所说,此时的卢家已然闹开了,卢镇沅的生母此时正领着缺了一颗门牙惨兮兮的儿子,跪在老夫人那里鬼哭狼嚎……

    “娘,您看看,这是人干的事吗!娘,您可得给沅儿做主,好好教训教训那个丧天良的小捕快……”

    老夫人很是心疼的把大孙子搂在怀里,泪眼婆娑的说道:“怎么敢下这么重的手,还有王法没有?沅儿放心,这事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祖母定然会帮你出了这口恶气!”

    母子俩在老夫人这闹腾,卢镇沅他爹也没闲着,此时正站在父亲身前,皱着眉头说道:“父亲大人,镇沅被打本不算什么,可甘蔗这么做显然是未将咱家放在眼里!我在想,甘蔗初来乍到,不会是想拿咱卢家立威吧?”

    卢照兴抬头望了一眼二儿子,开口道:“脑子是个好东西,说话做事前要动一动!你也说甘蔗初来乍到,既然是出来,大兴城这潭水有多深他甘蔗不知,那你觉得甘蔗是一个不知深浅就贸然往水里跳的人吗?”

    卢照兴有两个儿子,二儿子卢琛,现任工部郎中从五品,为人胆大心不细,人到中年了做事依旧毛毛愣愣的。

    其实卢照兴很不喜欢卢琛,若非二儿媳肚子争气生了个男娃,卢照兴早一脚把卢琛踹到外地当官去了,省得看见了心烦。

    听到父亲大人问话,卢琛不由得挠头道:“甘蔗此人,儿也是第一次听说,所以对此人了解不多!”

    “了解不多,就不要妄加断言!至于甘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如此对待镇沅,很快我们就会知道了。”

    卢琛皱眉道:“难道什么也不做,就等着!”

    卢照兴笑道:“当然等着,不然你要如何?甘蔗乃京兆尹,从三品的大员,你想就这么打上门去?今日我派伊陆横去接镇沅,已然算敲打他了,难道还要当面锣对面鼓的摆开阵势才算有所行动?”

    望着不争气的二儿子,卢照兴很是无奈的摇头叹道。

    “咱卢家与二殿下走得近,大兴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咱家的态度会让甘蔗误以为,那就是二殿下的意思。我们一旦做过了,便是把甘蔗推向太子那边,这对二殿下很不利!我们要的是什么,你应当清楚,所以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切不可鲁莽行事!”

    卢照兴一番话说得明明白白,在他看来老二就算榆木脑袋也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卢琛却也听懂,所以行了礼便要离开,却又被卢照兴叫住。

    “回去告诉你那婆娘,轻点折腾,少给卢家惹麻烦!”

    听了老爷子的话,卢琛点头应是,刚离开书房,便火急火燎的赶往卢家后宅,可惜他依旧慢了一步,因为一名老者已然抱剑离开,朝着光德坊而去……

第五章 叔侄

    大宁坊,兵部尚书府邸。

    侯文远刚打宫中回来,便见家中下人一个个像做了贼似的躲着他走。对于在庙堂摸爬滚打几十年,早已练出火眼金睛的侯文远来说,家里人这点小秘密,显然是藏不住的。

    兵部尚书家的书房,装饰简单质朴,甚至有些寒酸。

    弘道帝曾摸着斑驳腐败的书架说过,爱卿这日子过的却有些清苦了,我那正好闲着个红木书架,改日让人给你送来。

    侯文远却笑着回绝了,几十年的老东西了,早就习惯了,每每看到它们还能经常提醒臣,做人做事莫忘初心,还是留着的好。

    此时,侯文远坐在那早就帮着一条腿的红木椅上闭目养神,直到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这才轻声说了句“进来吧!”。

    焚香沐浴过后的侯离人,依旧有着淡淡的酒气,只见其将门推开一道缝隙,往里瞄了一眼,见父亲大人脸色如常这才迈步而入。

    “阿耶今天累了吧?离人给您揉揉肩。”

    侯文远本是想板起脸来训斥几句的,却被自家闺女一招破了防,不由得苦笑道:“你这孩子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侯离人一边给父亲捶背揉肩,一边轻声低语道:“阿耶!您不是常教导孩儿,布衣之交不可忘吗!周家虽不是平头百姓,可周菁这日子过的却比平头百姓也不如!身下那个弟弟也不省心,都让人欺辱上门了,我若不帮,实是说不过去的!”

    “你为好友出头,本是人之常情,可帮也得有个方法,怎能跑去东市和卢镇沅那个无赖拼酒!”

    侯离人忙点头应是:“父亲大人莫要生气,离人知错了!”

    只见侯文远,闭目低语道:“宁与君子论高下,不与小人论长短……”

    正说着,书房外却传来护卫的声音。

    “禀大人,府外有人一年轻郎君求见,自称大人故交之后,姓李,名太平。”

    侯文远猛地睁开眼,霍然起身说道:“快快请进!不,带我亲自相迎!”

    侯离人大眼睛眨了眨,心中苦笑“该来的,还是来了!”。

    日落半山,李太平手捧西市淘来的一副字画,登门拜访了侯文远。

    老道士嘱咐过,到了大兴城一定要第一时间去找侯文远,你父亲的事他知之甚详。若非入城时碰到甘蔗,李太平早就登门了,毕竟他很想知道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因为他脑中的父母现在不过是两个字而已,对他来说很是空洞模糊。

    他很想知道,从未谋面的父母到底长得什么样,脾气秉性如何,有什么爱好,都喜欢吃些什么……他想知道,父母过往的点点滴滴,因为只有知道的更多,他心中的父母才真的有了样子,才能让他觉得这一切是真实的,而并非老道士口中的一个故事。

    当侯文远快步来到门前,他看到的是一个青衫背剑匣的高大背影,他觉得那背影似曾相识,不由得嗓音有些颤抖的喊道:“太平!”

    当李太平转过身来,侯文远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与他把酒言欢,畅谈天下大事

    ,意气风发的男人。

    见到侯文远激动的样子,李太平便猜到了,这位面向清秀,身子有些消瘦的中年男子,便是他父亲曾经的故交,不由大步上前,抱拳躬身一礼。

    “太平见过叔父大人!”

    侯文远忙抢上两步,一把捉住李太平的手说道:“走,跟叔父回家!已后侯家就是你的家,你再也不用孤零零漂泊与江湖之上了!”

    侯文远一时高兴,竟然忘了把门后的侯离人介绍给李太平了。

    只见二人撞了个正脸,侯离人忽然惊疑一声。

    “怎么是你?”

    李太平也笑道:“见过离人妹妹,午时不好相认,还请妹妹勿怪!”

    侯离人的俏脸本就带着酒红,这阵子更是红到了耳根,一副被人捉住痛脚的羞涩样子。

    侯文远看着二人,不由笑道:“你们二人这是见过了?那就边走边跟我这个叔父说说吧。”

    李太平将在东市见到侯离人的事,简明扼要的说了一番,特别是说道侯离人酒量如江海一般时,可是把侯离人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故事讲完了,侯文远也带着李太平来到了侯家正屋。

    有些人听故事,只是一笑而过,可侯文远不会,他从李太平故事中抓到了四个关键字“捕头、甘蔗!”。

    让过坐后,侯文远将自家闺女支开,这才略微沉吟后说道:“按理说,太平刚到家,有些事我这个叔父不好过问,可这事关乎到你的前途,我却不能不说,还望太平不要怪叔父多言!“

    李太平虽然心中疑惑,却起身一礼:“小侄洗耳恭听,叔父但说无妨!”

    侯文远点头说道:“大乾朝立国六百余年,各行各业有大能者皆有机会展露头角,可有一行却不行!入了这行莫说本人没了机会再进一步,就连子孙也要受其牵连,累其三代。”

    “这个行当便是,做不良事的不良人!我很纳闷,甘蔗乃大儒门生,这一点他应该懂,他怎会拉你去当捕快!明日我倒是要去问上一问,他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李太平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原来侯文远是因他当捕头的事心中不快,不由忙道:“叔父恐怕是误会甘大哥了,甘大哥也是为小侄好,只是想给小侄找个落脚的地方!再说小侄觉得,捕头这个身份,有利于小侄日后查案……”

    “糊涂!你一身武艺得太平道真传,这天下大可去得,怎可屈就于捕快这个没有官身的小吏。你与晋阳外野战豹师,与马邑城大胜虎师,凭这些功劳,叔父已然帮你要来金吾卫右郎将一职,那可是正五品的官身!”

    李太平躬身道:“叔父我……”

    侯文远挥手打断道:“我知你重情义,不方便回绝甘蔗,这个不用你去,明日叔父会去跟他好好聊聊。为了你的前途,叔父这些年,人前陪笑,上下打点,心思算进,路可算给你铺好了,你可得听叔父的!”

    说着,见眼前这个侄子似乎有话想说,侯文远便再次开口道:“叔父知道,这些年你在江湖上漂泊惯了,凡

    事都是自己做主,这冷不丁的多出个叔父不说,还是个爱管事的,你心中多少是会有不快的!”

    “可是你要知道,叔父这些年虽然没见过你,却一直把你当成自己亲儿子一样看待!叔父希望你将来的成就能超过你的父亲,超过我,否则九泉之下,我无脸见我那哥哥!”

    李太平确实有些不快,可是面对为他付出许多的侯文远时,他真得很难开口拒绝这份好意。不过他志不在朝堂,有些话若不说明,日后叔侄相处必然矛盾渐多,那样反而不美,不如现在坦诚相见来得要好。

    只见其再次起身,郑重的朝着侯文远躬身一礼,并将背后剑匣取下。

    “谢叔父!小侄也不瞒叔父,此次入大兴是想了解父亲生前过往,若是我父真是遭人陷害,身为人子定当为父洗清冤屈!当此间事了,我当凭此剑于剑道之巅,登峰成圣!”

    剑匣中弹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那是太平道的太平之剑……

    侯文远笑了笑,说道:“侄儿想武道成圣,这是好事,叔父当全力支持!”

    “当然想成圣,这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所以这并不耽误侄儿手掌兵权,而且两件事也不相互冲突,叔父觉着可以两手一起抓!侄儿,也莫忙着拒绝叔父,等吃过晚饭,叔父带你去一个地方,等到那时再做决定也不迟。”

    混江湖的显然在耍心眼这方面,是斗不过混庙堂的。

    侯文远几句话便把李太平安排的明明白白,让李太平无话可说。

    侯家下人知道家里来了了不得的客人,因为不但老爷亲自迎客,就连多年没下厨的夫人,竟也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

    兵部尚书家晚饭正做着呢,户部尚书家却已开了席。

    一桌子山珍海味,却只有两人在享用,确实是有些浪费了,可卢照兴不这么认为,因为今天客人的身份是对得起这一桌子菜的。

    “卢公如此盛宴款待,倒是让甘蔗心中有愧了!”

    只见卢照兴笑道:“都是小孩子闹着玩,甘大人无需在意!倒是这会稽郡花雕,让老夫惦念的很,当年澹台灭明先生来大兴城,有缘讨得一杯,就那一杯便让老夫再也难忘!来来来,老夫借花献佛,敬甘大人一杯,算是老夫替甘大人接风洗尘了!”

    拉关系,最重要的便是聊一些双方都了解的,有共鸣的事情,既不会尴尬,还显得言语投机。

    甘蔗笑着举杯一饮而尽,望着卢照兴说道:“卢公喜欢最好,我这趟来大兴城,除了随身衣物,可是拉了满满一车会稽郡花雕,明日我便名人多给卢公送来几坛,卢公可是一定要笑纳啊!”

    双方一顿相互吹捧,这酒吃得很是开心,至于卢镇沅挨打的事压根一字未提。因为在卢照兴看来,孙子这顿打挨的值,只能要能跟澹台家拉上关系,未来二殿下争那个位置时,便多了一份臂助,最不济也是少了一个敌人……

    卢照兴没想到的是,他高兴的太早了,因为此时正有一个老者,抱着一把剑,堵了京兆府的门……

第六章 剑北狂

    京兆府今天迎来了新的上官,按理说应该是个好日子,可是说来也怪,自打这位甘蔗大人午时上任,京兆府的大门短短半日,就被人堵了两次。

    堵门这种事,其实满不地道的,但凡有些骨气的人都忍不了,更何况堵的还是京兆府的大门。

    只见大门外站着个抱剑老者,其脚下还踩着一名痛得齿牙咧嘴的捕快。

    “叫李太平那个狗杂碎出来见我,否则京兆府的捕快,我剑北狂见一个打一个!”

    剑北狂乃正八品的武散官,有着宗师修为,在大兴城的名号还是蛮响的。这老家伙剑法老辣,最近十几年已经不怎么冒头了,因为他找了个养老的好去处,给户部尚书看家护院去了。

    大门里的一众捕快,听了剑北狂的名号,一个个便做起了缩头乌龟,没办法打不过,想要拿律法也扣不住人家,人家正八经有官身的,可是比他们这些不招待见的小吏强多了。

    狂妄的人往往都有狂妄的资本,可再狂妄你也不能堵门打脸啊,作为捕头的刘三哥,很想上去问问剑北狂,你这么干,你家大人知道不?

    刘三哥抬了抬脚,终究没跨过京兆府那一尺高的门槛,而是隔着门说道:“北狂大人,您要找的李太平,咱京兆府还真没这个人,要不您提点提点小子,小子也好帮您找找!”

    “放屁!没人这个人,俺家少爷那颗门牙是怎么没的?难不成是自己磕的!”

    剑北狂这么一说,不但刘三哥心里有了数,众捕快也心中了然。原来不是新来的上官走霉运,而是上官带来的那个捕头,自带霉运。

    刘三哥忙堆笑道:“北狂大人,您说的那位,今日午后便离开府衙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要不您看这样如何,您老先回府歇着,等人回来了,回头小子去通知您,您看咋样?”

    剑北狂脚下一勾,那吭吭唧唧的捕快便飞进了京兆府大门,撞翻了一片人。

    “少跟老夫打马虎眼,今日我若是见不到李太平那狗杂碎,你们一个也别想走出京兆府!”

    听到剑北狂的话,捕快门不乐意了,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哪能如此不讲道理,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呢。可这话没人敢说,怕惹恼了那老家伙,在把人揪出去打,那就亏大了。

    刘老三望了望天,不由暗道“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啊!天色已晚却回不去家,家里那婆娘还不得以为我去逛凤香楼了!”。

    一旁的赵四见班头望天皱眉,不由得拉了拉刘老三的衣角,眨了眨眼。

    刘老三心领神会,突然捂着腹部嚷道:“对不住各位,让一让,人有三急!”

    二人来到无人之处,刘老三说道:“怎么说?”

    赵四探头望了望,见四下无人,这才说道:“头,走后门!”

    刘老三心中一喜,拍了拍赵四,夸道:“还是你小子机灵!不过,就这么走了,我怕那几位捕头明日里寻我麻烦!”

    赵四笑道:“好汉架不住三泡稀,头您就说午时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不就完了!”

    若说也怪,拉肚子这样的事情又不是风

    寒,哪里会传染,可偏偏京兆府的捕快们,竟然排着号的闹肚子。

    剑北狂也觉察出不对了,因为门里的捕快是有去无回越来越少,不由眉头一皱,猛地踏前一步,将一名捕快揪了出来。

    “说,那些家伙都跑哪去了?”

    “大人!大人饶命啊!小子一直未曾离开,可是不知他们跑哪里去了!”

    剑北狂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随手又将小捕快扔进了门,不过随后却说了句话,让那些脑子慢,跑得也慢的捕快们傻了眼。

    “谁再敢溜,老夫便把他揪出来打个半死,相信我,老夫说到做到!”

    众捕快直感晴天霹雳,一个个被劈得那是外酥里嫩,望天无语……

    兵部尚书侯文远只有一房正妻,并未纳妾,育有一儿一女。大儿子在吏部是从六品的员外郎,为人稳重,是个实干派。只是可惜了,在裴延亭手下想要出头,恐怕还得慢慢熬着。

    侯家府邸,文武阁二层,侯夫人端着最后一道鲈鱼脍上了桌。侯夫人亲自下厨,自然是侯家家宴,二层里除了侯文远的一双儿女便只有李太平一个外人。

    侯夫人上了桌,家宴也就正是开始了。

    只见侯文远端起酒杯笑道:“快二十年了,一家人总算聚齐了,来让我们满饮此杯!离人,把酒倒上吧,今日为父准你喝酒。”

    侯道彰望着倒酒的小妹,笑道:“这可是父亲自酿的葡萄酒,平日里是喝不着的,离人还不谢谢李家哥哥!”

    侯夫人会心一笑,心想平日不多言不多语,却也知道爹娘的心思,这个儿子也算没白养。

    笑饮杯中酒,侯夫人夹起薄薄一片鱼肉,放到李太平碗里,感叹道:“当年哥哥嫂嫂就喜欢吃我做的鱼脍,鱼脍蘸料配上葡萄酒,每次都要吃个干干净净才肯罢休!”

    “长得真像大哥,不过眉眼还是像嫂嫂一些,你说呢文远?”

    侯文远笑道:“还是像大哥的地方多些!”

    爹娘在李太平脑海中便如一张白纸,所以他很喜欢听叔婶提起父母的过往,那样他便可慢慢在那白纸上,一点点描绘出爹娘的样子。

    “叔父、婶娘,可知我爹娘是如何认识的?”

    侯文远见这个侄子对爹娘的过往很感兴趣,不由很是欣慰,只见其自斟自饮,慢慢讲起那段青春往事……

    大乾朝的武将,大都是存粹的武夫,大字认不得几个,可开平三年,大兴城有两名文武全才的青年人横空出世。

    年轻人意气风发,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凭手中三尺青锋一扫军中武将,凭胸中文采与众文官大论国家之兴衰。

    正值盛年的弘道帝,一眼便相中了两个年轻人,二人官路自此一路坦途,直达兵部侍郎。

    可也正因弘道帝赏识,这二人在朝中得罪了许多人,树敌无数,否则也不会酿出之后的人间惨剧。

    当然侯文远不会把李国泰的一生,当着女儿的面说与李太平听,只是捡了些当年文武争艳的盛况,有选择性的述说一番。

    一顿家宴,李太平脑中爹娘的

    形象逐渐饱满,变得有血有肉起来……

    当明月高悬,侯文远起身笑道:“我与太平和道彰出去走走,这里便交给你们娘俩了!”

    三人步下文武阁,侯文远也不多说,沿着小路一直走到府邸东北角,只见隔着两家的高大院墙下,开了一扇月亮门,只不过此时月亮门上锁着一把同心锁。

    侯文远走到门前,打怀中取出钥匙,回头笑道:“道彰小的时候这里是没有锁的,他经常会两家乱串,特别是到了晚饭的时候,只要哪家吃食和胃口,便会要在哪家吃,我说了无数回,他都不肯听!”

    侯道彰低头苦笑道:“大娘做得油糕比阿娘做得好,是不能怪我嘴馋的!”

    李国泰出事前,侯道彰已然是八九岁的大男孩了,很多事他是记在心里的,只不过这些年从未提起而已。

    月亮门的红漆是新刷过的,门后的院子也整理的干干净净,见不得杂草落叶……

    “我和你婶娘都有钥匙,闲来无事便会过来打扫打扫,虽然人不在了,可情谊还在,是见不得这里破败下去的!”

    侯文远一路走,一路指着那些废弃的屋子,说着那些屋子里曾经的人和事。

    李太平逐渐知道,这个院子里曾经住着几十口子人,而他的爹娘从未把那些下人当作奴仆,待他们便如兄弟姐妹一样。

    侯文远领着李太平来到后宅偏院,推开一扇房门,回头说道:“去给你爹娘上柱香吧!”

    当李太平上过香磕过头,侯文远才继续说道:“血涂大案的卷宗你没必要看了,我和道彰还有你师傅查了十几年,最后还是一无所获!整个案子只有一条线索,而这个线索当年便断了。”

    血涂大案关键人物只有一个,就是嫂嫂从周家带来的贴身丫鬟绿竹。绿竹当年诬告大哥谋反,当今圣上命三司会审,并在大哥家里翻出与铁摩勒大巫往来的密信,当中涉及了很多军政机密。

    如果只是这些,还不足以定大哥的罪,可铁摩勒常驻大兴城的使者,却跑到圣上那里喊冤,说这些信笺不过是两国友谊的见证,并未涉及军政机密。而那使者为了证明清白,竟然一头撞死在含元殿的梁柱上。

    圣上一怒之下,便一手制造了血涂大案,而绿竹则在事后上吊自尽。我看过绿竹的遗书,里面提到很多过去的事,并且绿竹还模仿你父亲的笔记,留下一段与大巫往来的信息,所以我知道绿竹并非他杀,而是在谢罪。

    绿竹以死谢罪的消息,连同那封遗书,也不知被什么人泄露出去,闹得满城风雨。所有人都知道,三司会审审成冤案,圣上更是错杀忠良。可人已然杀了,这个错圣上是不会认的,而圣上为了平息风波,以诛杀叛贼余孽为名,在大兴城展开了一场大清洗,凡是提及“李国泰”三字者,皆以叛贼余孽论罪。

    “当年还在襁褓中的你,被老道士救走,叔父便熄了与圣上死磕的决心,这些年一直隐忍,就是希望帮你夺回失去的一切,帮我那哥嫂洗去冤屈!”

    提及那段风雨飘摇的时期,侯文远不由得摇头叹息……

第七章 狗杂碎

    血涂大案、李国泰,七个字,过去了十几年二十年,大兴城内依旧畏如虎豹,谈之色变。

    侯文远给哥嫂上了香,步出小院,望着曾经热闹的府邸,忽然大笑着说道。

    “这个家很快又会热闹了,因为这个家的主人回来了!”

    说着,侯文远拍了拍李太平的肩膀:“知道为什么,这个院子还是李家的,而未被圣上送予他人吗?”

    李太平疑惑的望着侯文远,他不知道侯文远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开口道:“莫非是叔父从中……”

    侯文远苦笑道:“叔父的面子可没那么大!这么说吧,圣上是知道有你这么一个孩子的,可他只是装作不知,因为圣上觉得当年很有可能是错怪了你父亲,所以这宅子便一直留着,也并未对你赶尽杀绝!”

    李太平皱眉道:“叔父的意思是皇帝做错了事,不肯认,又想弥补我,便睁一眼闭一眼了?”

    见侯文远苦笑点头,李太平冷声说道:“这天下谁人都可犯错,唯独皇帝不能!他若错便是生灵涂炭的局面,他若真觉得愧对李家,那便应当下罪己诏才对!”

    侯文远摇头道:“血涂大案,证据、证人皆有,那是铁案,除非你能把案子翻过来,不然圣上是不可能打自己脸的!”

    “那我就去查,直到我爹娘沉冤得洗!”

    侯文远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明日与我一同面圣吧,之前我把你调进大兴城,老皇帝已然把你查了个底朝天!”

    见李太平眉头微皱,侯文远不由说道:“放心吧,老皇帝这一辈子除了女色绕不过去,其他的事情还是能拎得清,不会对你下手的,若是想斩草除根,这些年我和老道士也不见得保的下你!”

    李太平摇头道:“我并非担心自身安危,只是不知如何面对老皇帝,毕竟我爹娘算是死在他手里的!”

    侯文远盯着李太平的眼睛说道:“这案子背后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你父亲和老皇帝,都是这件事情的受害者,你不能把所有的罪名都扣在皇帝的头上,那对你父亲和弘道帝都不公平!”

    “你若想为父报仇,就必须借助老皇帝的手,才能真正翻出那幕后之人!”

    李太平知道叔父说得有道理,这件案子侯文远和师傅查了十几年都没有头绪,显然不借助皇帝手中的权力,是很难水落石出的。

    “我明日会陪叔父进宫面圣,希望弘道帝不会让我失望!”

    李太平借着月色离开了侯家,直奔京兆府而去,他要去寻甘蔗,因为京兆府才是大兴城真正的地头蛇,很多事只有那些常年混迹大兴城的捕快才知道。

    可当李太平回到京兆府,却傻了眼了,因为京兆府的大门又被人堵了,而且这个老头子很不讲理,不管何人何事,都不许跨过那道门槛。

    “老人家,您有何事,可以跟我说,我跟京兆尹大人还是能说上话的!”

    剑北狂回头望着眼前的年轻郎君,冷笑道:“老夫用不着跟京兆尹搭关系,你小子只要能把李太平那个狗杂碎给我找来,这大门你随便走!”

    门内捕快中有午时便见过李太平的,这阵子不由笑得前仰后合,却强忍着不敢发出任何声息……

    李太平皱眉看着眼前的老者,心想“老子今日刚到大兴城,招你惹你了,怎的还骂上人了!”。

    剑北狂,见年轻郎君皱眉不语,还以为此人并不认识李太平,便很不耐烦的嚷道:“找不来那个狗杂碎就赶紧滚,莫要碍老夫的眼!”

    李太平其实这两个月一直憋着火呢,此时平白无故让人骂个狗血喷头,这火气便打着滚的往上翻,不过在动手前,李太平还想再问上一嘴。

    “老人家,那个叫李太平的狗杂碎,是怎么得罪您了?您老要如此大动干戈堵京兆府的大门?”

    剑北狂见年轻郎君问起原由,不由气得须发皆张,怒吼道:“大兴城谁不知老夫乃卢公家供奉,李太平那狗杂碎竟敢殴打卢家小公子,这是没将老夫放在眼里,老夫今天来便是来领教那狗杂碎的高招来了,有本事就把老夫的门牙也打掉!”

    李太平算是听明白了,这人是找打了来了,不由问道:“老人家博来的名声不易,就不怕打不过,丢了面子也丢了里子?要我看不如和解算了,免得毁了一世英名!”

    剑北狂大笑道:“大兴城谁人不知,老夫的名号是打出来的,我会输给那狗杂碎?至于和解,等老夫打掉他的门牙再说不迟!”

    “老人家,高姓大名啊?”

    “老夫剑北狂!咦,你问这作甚?”

    李太平一边活动手脚,一边笑道:“没什么,只是单纯的想知道,什么人嘴巴这么不干净,这么欠揍!”

    “你敢戏耍老夫!你到底是何人?”

    李太平正身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太平是也!”

    只见剑北狂忽然仰天狂笑。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子受死吧!”

    二人就要动手,却见一架马车奔到京兆府门前停了下来,帘子还没掀开,便听车中传来一声冷哼。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京兆府衙门前喊打喊杀?难道不知大乾朝是讲律法的吗!”

    帘子掀开,略有醉意的甘蔗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剑北狂……

    “老夫剑北狂,乃正八品的武官,打一个不入流的小吏犯了哪门子的律法!再说,你又是何人?”

    “京兆尹甘蔗!怎么连我也要一起打吗?”

    说着,甘蔗走下马车,朝着剑北狂走去……

    剑北狂虽狂,却也没狂到不知分寸,毕竟从三品的京兆尹,他若打了,都用不到明日太阳升起,大理寺就得请他去住两天,而且说不好就得在里边常住。

    不过面对甘蔗的怒视,剑北狂不但一步未退,还等瞪着大眼睛一副你敢打老子的样子。

    对于剑北狂来说“他是不会先动手的,不过京兆尹若是敢先动手,那就另当别论了,说不得打两拳解解气,他也是敢的,到时就算闹到圣上那里也没啥好怕的,毕竟是你京兆尹殴打朝廷命官在

    先!”。

    大乾朝官员之间政见不合,吵闹骂街那是常有的事,偶尔吵不过了也有动手的。撸胳膊挽袖子的事,别说在京兆府门前,就算在含元殿那也是有人干过的。

    捕快是吏并非官,所以面对剑北狂时,是不敢先动手的,毕竟殴打朝廷命官那是要吃官司的,可李太平不一样。只见其打怀中取出浔阳郡校尉鱼符,望着甘蔗说道:“大哥,还是让我来吧!这老家伙倚老卖老,光说是不顶用的!”

    甘蔗看了看李太平手中鱼符,忽然想起这小子还有着一层身份,那么只要打的过,打了也无关系。

    “可有把握?”

    李太平点了点头说道:“拳怕少壮,打他没商量!”

    “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甘蔗大步走入京兆府,低语道:“这人什么根底?”

    捕快们忙道:“户部尚书家的护院?老头子很能打!”

    “武散官,没啥实权,不过背靠大树,狂的很!”

    甘蔗皱了皱眉,心里暗自盘算“好你个卢照兴,一边跟我吃酒套关系,一边派人踢场子,你可真够很的!”。

    卢照兴这阵子正开心呢,因为今天的酒吃的很顺利,从言语中就能知道,甘蔗并非书呆子,是懂得为官之道的,既然懂得那么已后很多事就好办了。

    可脸上的笑并未持续多久,因为他的二子卢琛跑了回来,告诉了他一件事情。卢大人的笑脸僵住了,转而怒道:“坏事的女人!还不赶快备了马车去京兆府!”

    夜里大兴城一般人可是不敢乱跑的,若是被金吾卫撞个正着,轻了挨顿板子,重了那是不死也要脱层皮的。可户部尚书家的马车,却是没人敢盘查的,不但不敢盘查,遇见了那是要一路护送的。

    哔嘀阁

    二十几骑紧紧护在马车两侧,沿着宽不下百步的大街,一路疾奔……

    这二十几骑的头是右金吾卫队正曹满金,这人刚过而立之年,是个言语不多的狠角色,特别是右脸有一道从眉峰延申到下颚的刀疤,让其显得更加凶狠。

    只见其吊在队伍的最后面,望着户部尚书的马车直皱眉头。

    大半夜闹能,显然不是小事,说不好就得麻烦上身!可现在已然撞见了,再想装作没看见,肯定是不行的,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护住马车上的人。

    甭管马车里的是不是尚书大人,只要那马车出了事,他这个队正就得跟着倒霉,若是人在出了事,肩膀上顶着的那颗脑袋没准就得搬家。

    只见其策马追上手下,深冷的说道:“都给我机灵点,莫要一时大意害了大家!”

    车轮碾轧青石板的声音,再配上急促的马蹄声,大半夜能传出好远。几个刚打西市酒醉而归的世家子,忙躲进阴暗的角落里,偷瞄着金吾卫骑兵远去,方又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这几个小子一看便知是惯犯,这种夜不归宿的事定然是没少干。

    京兆府门前灯火通明,看好戏的捕快们,点燃了油灯,正兴致大高的望着门前空地上那两位剑拔弩张的一老一少……

第八章 生死状

    大乾朝这些年风雨飘摇,各地郡县乱得很,不少混江湖的早就将“律法”二字抛到了九霄云外。可大兴城毕竟是天子脚下,想要以武犯禁,那可得摸摸有几颗脑袋,别到时不够砍。

    大兴城里除了混混破皮敢惹是生非,那些跑江湖的高手大都很消停,毕竟街头斗殴顶多被捕快抓进去蹲几天大牢,出来还可以吹嘘一番。可若是仗着是练家子,与人生死相斗,甭管死活,金吾卫可是不惯着,弄不好那是会掉脑袋的。

    横竖都是死,这架可没人愿意打,所以这些年高手间的过招已然不多见了。当然大乾朝尚武,非要打生打死也成,只要到万年县、长安县或者京兆府府衙报个备,签下生死状,约定时间地点也可生死相搏。

    乾人尚武,若真有这样的事,大兴城立马会热闹起来,各家赌坊的盘口,那是会大开特开,别说老百姓,就连官老爷也会押个输赢,找点乐子。

    京兆府门前,剑北狂望着那个越看越不顺眼的小子,冷冷说道:“小子,可敢签生死状?”

    李太平疑惑道:“怎么着,打掉一颗门牙,您老就要生死相搏?”

    “怕啦?怕死还敢打我家少爷!这么着,明日你给我家少爷磕头认错,再把自己那两颗门牙敲下来,这事我剑北狂做主,就算翻篇了!”

    李太平笑了,这老头一看就不是跑江湖的,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没心没肺的话。

    混江湖最在乎啥,在乎名啊,丢了命都不能丢了名,不然还跑个屁的江湖,不如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那多安稳。

    “成了!听您老的,咱这就签生死状。”

    弘道帝为了展现自己的仁爱惜才之心,特别规定,签生死状后,需约定三日之后的时间比斗,否则一律按照私斗定罪。

    为什么是三日后呢,就是怕这些武夫一时脑子热,做了愚蠢的决定,有了三日的缓冲期,若是后悔了大可到官府取消生死状。

    其实弘道帝这个做法是有些多余的,因为大乾朝立国六百年,还没有出现一例签了生死状,却又反悔的。

    三日后午时,京兆府门前,李太平与剑北狂生死一战……

    李太平和剑北狂,分别在生死状上按下手押,甘蔗这才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同时说道:“二位想好,三日内可到京兆府取消约斗!”

    这边刚签完生死状,京兆府门前便传来车马之声……

    户部尚书在护卫的簇拥下,大步迈入京兆府,却迎头与剑北狂撞了正着。卢照兴瞧剑北狂好端端的,没有动过手的痕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北狂无事我也就放心了!”

    卢照兴是有些担心剑北狂的,毕竟家里的武道宗师就两个,若是栽在此处一个,是很可惜的。而卢照兴更担心的是,这边刚刚与甘蔗拉上关系,就让剑北狂给搅和了,那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卢照兴这口气刚喘匀,便听剑北狂说道:“卢公无需担心,小公子的

    面子,北狂定然挣回来,卢公等着三日后看好戏吧!”

    卢照兴有些糊涂了,望着剑北狂说道:“北狂这是何意?”

    “我与京兆府的捕头李太平,也就是打咱家镇沅那小子签了生死状,三日后定叫那小子跪地求饶,给咱卢家磕头赔礼!”

    卢照兴听了剑北狂的话,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生死状都签了,这阵子再想要剑北狂取消约斗,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读书人要面子,习武之人更要面子!既然已经走到这步了,赢终究要比输好。”。

    只见卢照兴笑道:“北狂有啥需要尽管说,卢家资源随你用,只要打的赢就行!”

    “打发一个黄毛小子而已,算不得什么,卢公大可放心。”

    剑北狂是大笑着离开京兆府的,而卢照兴则摇头苦笑走进府衙。他还是要见上甘蔗一面的,毕竟来都来了,解释两句也不丢人。

    听说卢照兴来了,甘蔗微微皱眉,脸色也冷了许多,可当甘蔗迈出府衙大堂,却又换上了另一副表情。

    只见甘蔗大步迎向卢照兴,同时大笑道:“卢公这是惦念我那点花雕老酒啊,这大半夜的还亲自跑一趟!”

    卢照兴叹了口气,苦笑道:“都是家里的妇人不省心啊!甘大人,就莫要取笑老夫了!”

    甘蔗将卢照兴让进京兆府正堂,二人有说有笑的聊了一阵,只不过甘蔗有意不去提生死状的事,竟是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这一次二人不在像数个时辰前那样把酒言欢了,毕竟一次误会那是误会,可接连好几次,即便真得是巧合是误会,恐怕两个人也很难不心生间隙。

    很是尴尬的聊了一盏茶的工夫,甘蔗这才亲自将卢照兴送出府衙。当卢照兴登上马车,甘蔗便转身入府,片刻未曾停留。

    转过拐角,甘蔗便见李太平等在那里,不由苦笑道:“大兴城的官还真不好当!一天被人堵门两次,这京兆府的面子是让人踩了又踩啊!”

    李太平躬身一礼说道:“都是小弟不好,这刚到大兴城,就给大哥惹麻烦了!”

    甘蔗扶起李太平,说道:“午后我问过捕快,卢镇沅那小子不是个好东西,仗着卢家的势力没少欺负老百姓,所以太平教训的对,要我看都打轻了。”

    “就是白瞎我那些花雕老酒了!本寻思登门赔礼,先莫要和卢家直接冲突,未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哎,看来还是圣上厉害,连天意都能算准。”

    李太平不解道:“这和老皇帝有何关系?”

    甘蔗拍了拍李太平的肩膀说道:“晋阳城外一战,齐王再立新功,老百姓心中自然又高大许多!现在想要削弱齐王,只能拿齐王的左膀右臂开刀,而卢家是齐王铁杆支持者,所以圣上才把我调进大兴。”

    “我呢,就是圣上手中的一把刀,就是来帮圣上砍人的,这个在我来大兴城前,老师便与我说了!所以卢家早晚要得罪的,而且不仅是卢家,恐怕这大

    兴城一半的官员,未来看我都将是眼中钉肉中刺!”

    李太平皱眉道:“老皇帝这哪里是升您的官,这不摆明了坑您吗!”

    甘蔗摇头道:“皇权旁落,再这么下去天下必将大乱,最终受苦的依旧是黎民百姓!我甘蔗虽无大才,可只要能让大乾重新振作起来,圣上就算让我做那万人唾骂的无耻小人,我甘蔗也心甘情愿。”

    李太平很是无语,像甘蔗这样的人,这样的官,他们心里只有家国天下,为了心中理想,为了万千百姓,哪怕肝脑涂地他们也在所不惜……

    李太平知道他做不到甘蔗那样,他无法为了大乾朝放弃一切,放弃他的朋友。如果非得在天下和兄弟手足之间做个选择,他应该会站到兄弟那一边。

    这么选,他不知道对不对,因为他不是圣人,还无法将这世界看个通透,他只知道他的选择是由心而发。

    户部尚书府邸,卢照兴正在思考,是动用一切力量将甘蔗踢出大兴城,还是当什么也没发生,来个不闻不问。

    卢照兴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做事情显然不会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而是要更多的权衡利弊。如果卢家可以得到更多的利益,可以成为天下第一大族,就算让他献出一个儿子那也是无所谓的,甚至要他的老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抹了脖子。

    在卢照兴眼里,家族兴衰大于一切。大乾朝有这样想法的可不仅卢照兴一人,比如现在东都王家的家主王忠,就做出了他的选择。

    夜虽已深,王家政事堂却依旧亮着烛火,只见王忠站在堂门前,背着手望着夜色微微发呆……

    王家二爷站在长兄身后,皱着眉头说道:“我不同意丹枫去大兴城,若是王家非得有人去,那就让丹仁去,实在不行丹叶也可以。”

    王忠回过身来,打量王义半响,是要看透他这个二弟所说之话是否发至真心一般。

    只见其摇头道:“丹仁和丹叶分量是不够的,只能让丹枫去!”

    原来,月前弘道帝下旨,召天下大族嫡系子孙去大兴城备考书院。表面看起来这是好事,其实不然。只要有点脑子,当可知弘道帝其实不过是想拿这些孩子当质子罢了。

    这一点王忠看得很明白,所以他不得不让他的独子丹枫去大兴城,更何况他已然收到消息,南宫家的南宫守即将到东都上任,接过他手中的兵权。

    南宫守是什么样的人,他王忠很清楚,是没机会收归己用的,所以兵权不能交,一旦交了他王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他必须用儿子向老皇帝表忠心,让天下人知道,他王忠,他王家,对圣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大乾朝赤胆忠心的家族已经不多了,弘道帝若是还要剥了他王忠的兵权,是会寒了天下人心的。

    王忠不像他二弟就喜欢背地里玩阴谋,他更喜欢光明正大的阳谋,他要明着把弘道帝伸过来的那支手挡回去……

第九章 秦淮美人的拜帖

    生死状,且是剑北狂这样的前辈名宿与人约斗,这可是不多见的大事情。最重要的是,大兴城好久没有这样的热闹看了,好多手痒难耐的赌客,正愁没啥新鲜事赌起来不过瘾呢,所以一大早生死状的好消息就传开了。

    秦淮酒家,诗幼薇抿嘴望着窗外,眼神里的笑让这晨光也明媚许多……

    她的心情很好,因为生死状上的两个人,她都很了解,她知道谁能胜出。不过千万不要以为诗幼薇是为了赌钱去的,银钱对她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她并不感兴趣。

    她心情好,是因为她可以直接找上那些好赌的高官大员,神不知鬼不觉的透露一些消息,让那些高官大员赢钱开心。

    送礼这种事情,可不是送美人送银子就成的,因为你送人家,人家也得敢收才成。送礼得送到人家心坎里,让人家开了心,还不用担心你哪天到大理寺告他一状。

    诗幼薇命人取来笔墨纸砚,亲手写了十数封拜帖,同时每封拜帖都配上了一坛洞玄观的寒潭老酒。

    这最上面一封拜帖,赫然便是送往吏部尚书府上的。

    “博可高一丈,杯酒定乾坤!秦淮烟雨笑,胜败知生死。”

    这是诗幼薇写给裴延亭的,想必那老儿定然要会心一笑,备好了钱财等美人登门。

    这下面一封,却是写给彭庚切的。虽然彭庚切回到大兴城,便卸了军职赋闲在家,可毕竟是军中老将,他得话在军中还是管用的。

    “老将军乃国之栋梁,沙场老将!妾虽落于风尘,却不染于污泥,更有卫国之赤胆!今投帖拜见,望老将军指点报国之门!”

    写给彭庚切的拜帖,诗幼薇只字未提生死状的事,因为她知道那是敲不开彭庚切家门的,只能换个方法试一下。

    诗幼薇相信,只要老头子给她开了门,她便能让老头子高兴,还能帮着彭庚切大大赚上一笔。

    混秦淮的女子,大都有一张伶牙利嘴,那张嘴是能把死人也说活的。要知道,若是没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诗幼薇也混不到秦淮头牌。

    生死状,宛如一场巨大的风暴,在大兴城上空酝酿起来,而大兴城中想搏击风暴,博出个大好未来之人,那是大有人在。

    可不是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都会欢呼雀跃,最起码兵部尚书侯文远知道自家侄儿也签了生死状,就高兴不起来。

    侯文远倒不是担心侄儿会输,而是觉得这场比斗来得太早了,若能月余后比斗,倒是还不错。

    生死斗却是能让李太平尽快在大兴城把名号打响,可是打响了也没人知道你李太平到底是何方神圣。所以侯文远打算带着侄儿进宫面圣后,便去一趟京兆府,把这场约斗往后推一推。

    将约斗推迟月余时间,他侯文远才好给侄儿造势,隐晦的让天下人都知道,李太平便是当年兵部侍郎李国泰的唯一骨血。虽然这有可能会给李太平招来杀身之祸,可相对危险,李太平却能从中得到更多。

    兵部尚书府邸门前,侯文远将一身青衣的侄

    儿召进马车,并轻声低语道:“就像我之前说的,弘道帝这辈子就女人那关过不去,除此以外一个皇帝该有得胸襟他是有的。他既然知道你是谁,又肯唤你进宫,就说明他能容得下你,他想给你些补偿!”

    李太平皱眉道:“他就不怕我一剑杀了他?或者他不怕我把案子翻过来,让他颜面尽失?”

    侯文远笑了,笑得让李太平有些摸不着北。

    “他是皇帝,是九五至尊,是天下圣人!虽说他不及高祖,不及许多英明君主,可他毕竟是皇帝!要知道这千百年间,就没有一个帝王是简单的,是凡人能看懂的!”

    侯文远看着一头雾水的侄儿,不由再次笑道:“这么跟你说,首先你见到他,也不一定能杀得了他,哪怕你是宗师之上!其次,你怎么知道圣上不想让你把案子翻过来?”

    侯文远的话,让李太平更糊涂了,老皇帝怎么可能打自己的脸。

    “他为什么会想让我把案子翻过来,那不是会让天下人知道,他是个昏君吗?”

    侯文远摇头笑道:“你见过勇于承认自我错误的昏君吗?有史以来,你见过几个帝王下罪己诏的?”

    李太平还是不明,不由问道:“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侯文远长叹一声,说道:“他忙活大半辈子,大乾朝却不见好转,反倒有了病入膏肓的趋势。世人背后都说他昏庸无能,他想改变世人的看法,他要从新把形象树立起来,他就得做一些帝王不敢做的事才成!”

    “他既然有这个想法,我们就给他这个机会,同时借着他的手帮你爹娘洗去冤屈,把你扶到更高的位置上去。”

    李太平不语,因为他的脑子真得转不过这些庙堂里的人,甚至他都有些恐惧,因为这些人简直比武道圣人还可怕。同时他也有一丝侥幸,幸亏当年是老道士带着他去闯江湖,若是被这位叔父带着,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甘蔗一大早便被小太监引到紫宸殿,他没想到弘道帝竟然会在此处召见与他,他着实有些意外。

    紫宸殿乃内朝殿,大兴城的官员一个个脑袋削尖了,想方设法到此处朝见皇帝,因为这可就算是入阁了。

    入阁,这是权力和身份的象征,同时代表着当朝皇帝对你的认可和期望,

    甘蔗有些受宠若惊,毕竟他到大兴城这才头一天,连皇帝面还没见过,这第一次竟然是在紫宸殿,看来弘道帝对他的期望很高啊。

    别人入阁都是喜上眉梢,甘蔗入阁却苦着一张脸。无他,弘道帝这么重视他,把他捧如此之高,接下来他得罪起人来,就要够黑、够狠、够快才行。

    君臣第一次相见,难免要打量一番,可甘蔗苦在,只有皇帝打量他的份,这阵子他连正眼还没看过弘道帝一眼。

    弘道帝先是问了甘蔗住得可还习惯,随后又问了澹台灭明先生的近况,这才让甘蔗坐到榻上。

    坐下了,甘蔗才有机会打量这位干了快三十年皇帝的老人家。

    甘蔗有

    些惊讶,眼前的弘道帝看起来就像五十岁的人,精神头很好,眼珠清澈不见半点浑浊,这哪里像年近花甲的老人,这精神面貌,看起来比他甘蔗都好。

    甘蔗不知道的是,若数月前面圣,他看到的将是另外一个弘道帝,一个垂垂老矣的弘道帝。

    这场见面,从始至终弘道帝不是嘘寒问暖,便是夸,便是捧,轮着番的将澹台灭明和他甘蔗吹捧一番,愣是一句正事没提,临了还嘱咐甘蔗要多注意休息,若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尽管来找他这个当今圣上。

    甘蔗被小太监一直送到皇城之外,这才顺了一口气,显然这次面见弘道帝,所带给他的压力是前所未有的。

    这个压力倒不是上位者的威严,而是弘道帝压根没明确他甘蔗要如何做,这就有些难为他甘蔗了。

    甘蔗满脑子都在想,应该拿哪个先开刀,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有人唤他……

    “甘大哥!甘大哥!”

    甘蔗猛然抬头,瞧见了走下马车的李太平,不由疑惑道:“太平这是要去哪里?”

    这话就有些明知故问了,到皇城门前下马车还能去哪里,当然是进宫了。

    只见这时侯文远笑着迎了上来,抱拳一礼道:“想必这位便是太平侄儿口中念叨的大哥甘蔗,甘大人了!”

    “侯文远,见过甘大人。”

    衣着、气度、年龄、名字,都摆在那,若是甘蔗还猜不出眼前之人是谁,大兴城这趟浑水他就不用趟了,可以卷铺盖回会稽郡了。

    甘蔗忙躬身抱拳,说道:“见过候公!”

    说着,又瞥了一眼李太平,显然是在责怪他,你的叔父便是当朝兵部尚书,这事怎么不早说。

    李太平尴尬一笑,刚要解释两句,便听皇城门内,一把尖细的嗓音传来……

    “侯大人,快些随奴才进宫吧,莫要让圣上等急了!”

    只见还是刚刚那名小太监,一脸急迫的跑了过来,给侯文远请了安……

    甘蔗笑道:“侯公先忙,回头甘蔗再去拜见!”

    李太平和侯文远与甘蔗拜别,随着小太监向宫门走去,在经过宫门值守的金吾卫时,却被拦了下来。

    一名右脸有恐怖刀疤的男子,手按刀柄拦住了李太平,冷声说道:“卸甲摘剑!”

    曹满金刚刚值完夜巡,本应回营休息,却被上头抓了替班,此时心里正不痛快呢,就见着了不开眼的人。所以语气上便没了敬畏,哪怕是兵部尚书带来的人,他曹满金也没心情客气。

    李太平正犹豫呢,见侯文远回身点了点头,这才摘下剑匣,说道:“这可是我吃饭的家伙,可得保管好了!”

    正说着,前面领路的小太监,一拍额头转回身来,操着尖细的嗓子说道:“看我这记性,竟然忘了圣上的口谕了,实在是对不住!”

    “圣上口谕,李太平乃国之功臣,可佩剑面圣!”

第十章 人间仙境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乾朝虽尚武,可也不允许官员带着兵器进皇城,就算军中高级将领,也仅能着甲面圣。

    曹满金望着走进皇城的那道青衫背影,不由心中惊疑“还不到弱冠之年便可佩剑面圣,这也太扯蛋了!”

    “李太平这个人,你们有听说过吗?”曹满金疑惑的问向身旁护卫。

    十几名兵丁,相互看了看,不由得同时摇了摇头。

    李太平跟着老道士混了这么些年江湖,一直都很低调,江湖上的名头一点也不响,知道的人可是不多,所以曹满金不知也实属正常。可曹满金没想到,还没到午时,李太平的名号便在大兴城内传开了。

    李太平游历天下见过无数名山大川,高城名府,算是眼界开阔之人,可是见了天下皇城,他才知道什么叫恢宏磅礴,什么叫气吞山河,什么叫如临仙境。

    湖水映苍穹,见仙山宫阙,鸟语花香,好一番人间仙境。

    湖乃太液池,山是蓬莱山,这是皇城内庭所在,更是弘道帝想要休仙长生之所。

    泛舟与太液池,望蓬莱而登之,李太平不觉有些恍惚,原来这便是人间富贵,帝王居所。无怪大乾朝江河日下,民不聊生,因为皇帝老儿的小日子过得实在太滋润了,压根不知民间疾苦是何样。

    李太平只是见水见山,还没见到人,若是见了弘道帝的六宫佳丽,恐怕吐一口老血那都是轻的。

    弘道帝身边的美人有多少,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而且弘道帝好美色天下皆知,被他惦记上的女人,若是不弄到手,那是寝食难安的。就好比现在身旁那个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绝色女子,也不过是一个替代品而已,他真正想要的是山上那个女人。

    当李太平见到弘道帝时,那美人已然藏入宫阙之中,否则说不好便要拔剑砍了人间帝王。也幸好没看见,这若是认错人,再砍错人,那就不是尴尬的事了,那是会脑袋的。

    铸剑山,灵应峰,一袭白衣迎朝阳而舞剑,那山、那剑便如活了一般,随着白衣女子一呼一吸而动。

    当人便是山,山便是剑时,这天下便又多了一名武道宗师。

    墨看山登云踏峰,望着收剑而立,如九天仙狐般的小师妹,很是开心的说道:“恭喜九姑娘,贺喜九姑娘,好事成双!”

    慕品山瞧见打铁师兄,很是欢愉的跑了过去,一把挽住师兄的臂弯,娇笑道:“数月时间,九品变宗师,打铁师兄本姑娘厉害吧?”

    墨看山瓮声瓮气的夸赞道:“天下最美当然厉害,莫说宗师了,就算成圣那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慕品山展颜而笑:“打铁师兄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啊!再说了,还双喜临门,哪来的双喜!”

    铁打般的汉子,笑道:“一喜破宗师,二喜好消息!怎么不想听好消息?那师兄可就下山啦。”

    墨看山说着转身欲走,慕品山不顾形象的双手拉着师兄不放:“想听,哪个说不想听了?”

    “二师兄找到咱们师母了?师傅老人家修成十七峰合一啦?

    难不成大师兄终于开窍啦?”

    慕品山见打铁师兄一个劲儿的摇头,不由娇嗔道:“师兄若再不说,本姑娘就不听了!”

    墨看山知道小丫头的脾气,不由笑道:“你那心心念的小朋友,现在到了大兴城!”

    “师兄不要乱嚼舌根子,哪个心心念了?都说是朋友了!”

    慕品山这副小女儿姿态,除了几个师兄以外,其他人可是未曾见过,就算李太平也不知。因为世人眼中的慕品山,是冰山美人,是霸道仙子,是九天飞狐……

    李太平眼中的慕品山,首先是扶危济困、惩恶扬善的侠女,其次才是冷若冰山、美若银狐的人间绝色。

    对于李太平来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很不可取,这样的女人在他眼中无异于红粉骷髅,若沾染了是要坏了道心,倒八辈子霉的。所以美人和美人,在不同人的眼里,也有着大大的不同。

    李太平见到了人间帝王,大乾朝的九五至尊,便沾染了国之气运,他不知这对他来说,是好还是坏。

    弘道帝笑望着眼前的青衫小子,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胸有沟壑的李国泰。所以,他并不介意年轻人打量他的眼神,因为那样的眼神他见过。

    侯文远轻咳一声,示意这个胆大妄为侄儿,注意一下分寸,毕竟这可是当今天子,该有的礼节和尊重还是要有的。

    却见这时,弘道帝朝侯文远摆了摆手,笑道:“无妨!选在此处见面,朕便是以家长的身份见见你口中这个孩子,那些君臣之礼就免了!”

    “让朕看看侦破乐善仁案件的东阳郡总捕头……让朕瞧瞧血战晋阳城外,与马邑城死战不退的浔阳郡校尉……”

    “有勇有谋,后生可畏!日后定是国之栋梁,新帝之重臣。”

    “文远你这个朋友的后人不错,朕很是心喜!”

    弘道帝的一番话,在侯文远看来,最重要的便是“新帝之重臣”那几个字。

    侯文远忙道:“圣上谬赞了,这小子还得您多加敲打,未来才能担起国之重担!”

    弘道帝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文远,我记得你家旁边的宅子还空着,不如就赏给这小子得了,这样你叔侄二人离得也近,相互也有个照应。”

    侯文远忙躬身道:“这可使不得,我看就让这小子在我家挤挤……”

    兵部尚书家的宅子有多大,弘道帝哪里不知,别说塞一个人进去,就算塞进去一百个,那也富富有余。可官场上就得这样,朕给你,你得接着,但接之前,你得客气几句,谦让一二。

    只见弘道帝挥手打断侯文远:“宅子又不是给你的,这是朕奖赏给有功之臣的!”

    说着,命候在一旁的李辅国取来三把鱼竿,笑着望向李太平:“小子,可会钓鱼?”

    李太平很是佩服眼前的老皇帝,杀了人全家,此时还能如此随意的谈笑风生,这份沉稳,这份心机,这厚脸皮,就是再加上一百个李太平那也是比不过的。

    既然

    心眼斗不过,也就没必要装深沉了,省得让老家伙笑话。更何况要给爹娘洗刷冤屈,还得借这老家伙的手,所以该卑躬屈膝时,他李太平也会毫不犹豫的。

    只见李太平躬身道:“小子不善钓鱼,却愿意与圣上一起寻些钓鱼的乐子!”

    见侄儿如此作答,侯文远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笑着说道:“臣也好久没有钓鱼了,圣上这个提议,可是让臣心头直痒!”

    皇上要钓鱼,而且是泛舟与太液池,按理说应该坐楼船,身前身后围着一群奴才,哪里曾想弘道帝却选了一叶轻舟。

    李太平执桨,小船载着弘道帝和侯文远,慢慢驶入太液池中。而那些奴才,责被弘道帝全部留在了岸上,就连跟了他一辈子的李辅国也没能例外。

    弘道帝微笑着忘了李太平一眼,随后一边挂着鱼饵,一边耐心的说道:“钓鱼是一门大学问,你要钓什么鱼就要挂什么饵,你还得知道这鱼是喜欢深水还是浅水……钓鱼啊,跟你查案也差不了多少!”

    说着,不远处的浮漂逗弄了两下,侯文远忙道:“圣上,有鱼咬钩了!”

    弘道帝笑道:“文远莫急,且在等等!”

    果然随着弘道帝话音落下,那浮漂便又消停下来,显然水下的游鱼很是谨慎小心。

    “心急钓不上来鱼,更钓不上来大鱼!大鱼如大案,你得耐得住寂寞,沉得住气,这鱼才能上钩,案子才能真正大白于天下……”

    “我听文远说你喜欢查案,还在甘蔗那谋了个捕头的差事?”

    李太平笑道:“都是甘大人抬举!”

    却见弘道帝摇头道:“捕头也就能在池塘边摸些小鱼小虾,是钓不上来大鱼来的!你若真心喜欢查案,大理寺丞还有一个空缺,你便兼着吧!”

    弘道帝已然给了李太平金吾卫右郎将一职,那是正五品的武官,这阵子又让他兼着大理寺丞,那是从六品上的文官。

    一脚踩一条船,稍有不慎那就得掉河里。侯文远皱着眉头,因为他觉得这事很不靠谱。

    弘道帝笑望着侯文远,说道:“文远是担心裴公从中作梗吗?你不是前些日子在他家买过字画吗,我想裴公办事还是靠谱的!”

    侯文远知道,这天下间的事弘道帝不一定都能掌握,可大兴城百官家的事,老皇帝可是心知肚明得很。恐怕哪家大人夜战多久,谁家娃儿夜里不小心碰掉了牙,次日一早都会出现在老皇帝的案前。

    侯文远苦笑着说道:“破了点小财,字画虽一般,但意境还是不错的!”

    正说着,忽然不远处的浮漂猛地沉入水中,弘道帝直感手中鱼竿一沉,不由大笑道:“大鱼上钩了!”

    三个人钓鱼,只有弘道帝钓上鱼来,而且还是一条大鱼……

    只见弘道帝很是愉悦开心的说道:“大鱼既然上钩,这鱼午时咱们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可是由不得它了!对了,李太平你若能调上大鱼破得惊天大案,朕就满足你一个愿望,君无戏言哦!”

第十一章 堵我赢

    君无戏言,这话不能不信,也不可全信。这就要看帝王答应的是什么事,是不是帝王在忽悠人了。

    在侯文远看来,这一刻弘道帝说的是真心话,并非忽悠他和李太平。

    “太平,还不叩谢皇恩!”

    李太平也不傻,知道这是弘道帝答应他,只要他能揪出幕后黑手,便会洗去他爹娘的冤屈。不由得忙放下鱼竿,躬身作揖……

    乾人喜欢吃鱼脍,弘道帝也不例外,特别是长公主亲手做得鱼脍,他最为喜欢。

    陈鸾回到大兴城便被老皇帝禁足了,而赵公子也被他老爹狠狠的修理一顿,当然那是对外说的。

    据说赵老爷子命家丁打折了三根棍子,打得赵公子皮开肉绽,赵家一夜都是赵十全的哀嚎之声。

    黎民百姓信不信弘道帝不知道,反正他是不信,让家丁用木棍去打九品武者,别说打断三根,就算打断三十根那也就是听个响而已,屁用都没有。

    正如弘道帝所想,次日夜里赵公子便在秦淮酒家包了场,喝到大半夜的赵公子还被金吾卫逮了个正着……

    六斤多的鲈鱼,在半空翻腾旋转,当其落下时便已然成了盘中的鱼脍。

    一身锦衣蟒袍的陈鸾,归剑入鞘,微笑淡然,如那太液池中孤高的天鹅一般。而天鹅旁还守着个又黑又廋有些呆滞的,如木炭一样的家伙。

    李辅国自打见到这位黑炭头,便又向着弘道帝靠近了一步,因为他有些不放心这个家伙,虽然无论那家伙拔不拔刀都没机会伤到圣上,可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有的。

    晋阳战事结束,陈鸾便将二黑带回了大兴城,并命人将他的老母亲接了过来。把二黑留在身边,将来便多一份筹码,同时也可以保护神智不清的二黑,以免他被人打扰。

    二黑虽然不言不语,往那一杵就像个木头人似的,对谁都没有敌意,可李太平依旧感觉到了危险。

    这种感觉就像被宫不二的羽箭锁定了一样,有种心悸之感,让人放松不下来。他觉着如果不催动缚日罗头陀的外功秘法,如此近的距离,他恐怕接不下这黑炭头一刀。

    这一顿午饭,弘道帝一直在夸赞陈鸾的厨艺,可再好吃的鱼脍到了李太平口中,也如嚼蜡一般食之无味。因为长的黑也就算了,还出来吓人那就很不好了。

    可是吃人家的,若是不夸上两句,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只见李太平笑着说道:“浔阳江畔,第一快船张铁牛,我吃过他家的鱼脍,味道厚重回味无穷,可称得上天下一绝!”

    “而殿做得鱼脍,味道更贴近自然,鲜香淡雅,食之有种如沐春风之感,却也让下官佩服至极,当可称的人间第一鲜!”

    侯文远笑道:“长公主的厨艺天下可是难见的,便说那鱼不落案,肉不沾铁,这天下便没有哪个厨子能做得到!”

    “能品尝到人间绝味,侄儿不但要感谢长公主,更要感

    谢圣上才成!若是没有圣上钓来的一尾鲈鱼,咱叔侄俩可就没有今天这个口福喽!”

    没有人不喜欢好听话,长公主陈鸾也不例外,只见其很是难得的笑了笑,望着侯文远说道:“侯公说得在理,今天大家能吃到美味,还得多亏了父皇……”

    一顿丰盛午宴,一尾鲈鱼,成了吹捧弘道帝的引子,特别是侯文远这个兵部尚书,丝毫不吝啬肚子里那些赞美之词,把弘道帝哄得那叫一个开心。

    一向厚脸皮的李太平都觉得这吹捧的有些过了,可老皇帝却很坦然的接受了侯文远那些不要脸的阿谀奉承。

    一旁的长公主见怪不怪,笑望着李太平说道:“本宫听说了你的一些事情,特别是晋阳和马邑城的战斗,本宫和我那哥哥,由衷的佩服和欣赏你们这些有担当军中男儿!哪天闲暇,本宫做东,还望李将军能赏脸。”

    长公主当着弘道帝的面挖人,却见弘道帝只是笑笑,依旧和侯文远聊的起劲儿,仿佛压根没听见一样。

    李太平只是瞥了一眼叔父和弘道帝,便笑道:“谢殿下抬爱,下官定当如约而至。”

    弘道帝并不介意陈鸾拉拢李太平,因为他的二儿子这阵子风头太胜,军中俨然成了他二儿子的一言之堂。

    这在弘道帝看来很不好,他需要军中有多个声音,就像文官集团一样,并非裴延亭一个人说了算。

    弘道帝干了这么多年皇帝,大乾朝虽然不见起色,却也没闹出大乱子,正因他善于平衡,并且运用的炉火纯青。

    无论皇子之间,还是大兴城内的百官,或是大乾各地势力,被弘道帝一手压一手扶,弄得四平八稳。

    当江南拓跋迥做大,老皇帝就扶持崔家,恭敬坍台家,用以牵制拓跋迥。城内文官闹得欢,就扶持武官打压文官。几个儿子哪个不省心,就修理哪个,直到把冒头的按下去。

    老皇帝本来已经打算扶二儿子上位,可大儿子的一颗长寿丸,又给他续命十几二十年,所以这扶就变成了打。既然命长了,手中的权力就不能交给其他人,哪怕儿子也不行。

    命长了,这人的想法便又多了,老皇帝还想再拼一拼,兴许能把大乾朝从万劫深渊中拉出来,兴许还能再找到两个心仪的女子……

    陈鸾忽然想起什么,不由望着李太平笑道:“今日我听见一则消息,这消息正好与李将军有关,便想求证一下,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生死状,可是真有此事?”

    李太平笑道:“下官没想到,昨日夜里的事,今日便传到宫中了!下官阴差阳错下,与剑北狂发生了点小摩擦,所以这生死状之事,倒是不假。”

    对于陈鸾来说,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更何况本就想拉拢李太平,这阵子当然要表现得上心一些。

    只见其俏脸肃然,眉头微皱:“那剑北狂却有些本事,手中宝剑更是削铁如泥,在大兴城武道宗师里,也是个狠角色。而且我听人说,剑北狂乃灵慧境宗师,所以李将军莫要被其外表骗了,

    若是与其交手,还是要速战速决才好!”

    听到陈鸾和李太平聊到生死状之事,弘道帝也来了兴致,不由插嘴说道:“朕也听说了此事,而且后宫几位娘娘对此事也很感兴趣!朕正想着寻人打听些消息,想要博上两手呢!”

    “太平乃当事人,不如给朕些消息,好让朕也赢些银子,填补一下内库!”

    李太平这些年混迹江湖,别的本事没有,这看人打架的本事还是有些造诣的。

    剑北狂那老家伙,若也是混江湖的,他心里还真没底,毕竟能活到这岁数的宗师,显然都不简单。

    跑江湖的有两种人,一种便如剑西来、傅青蛇,人狠话不多,这种人往往很可怕,因为他们拔剑便要分生死。而剩下得便是另一种人,如他李太平一样的人,打架前得摸摸对方根底,能讲和就不动手,若无必要不分生死,毕竟命就一条,拼命怎么也得找个说得过去得理由。

    可很显然,剑北狂不是这两种人,因为他太狂了。你一个武道宗师,头顶有宗师之上,更有圣人,谁给你得胆量如此狂妄,不将世间武者放在眼里。

    剑北狂的举动,说好听的叫自信,说不好听的那叫愣头青。所以对于李太平而言,打一个愣头青还是蛮有把我的,更何况最近一年他所经历的事情,着实过于离奇丰富了。

    先有红莲的寒潭锻体,再有广陵白剑的剑意真气,又被两位宗师在松门岛打成了天枢境宗师,这已经让他的修为很是异于常人了。更何况,晋阳、马邑的战阵生死,让他领悟了人之势的“杀伐”。老道士那一剑,更让他对天地之势的“天威”有所明悟。

    只见李太平微笑道:“七成把我,所以圣上不如赌我赢!”

    弘道帝和长公主对视一眼,只见老皇帝笑道:“朕手里的银子可不多,太平若是赢不了,送你的宅子朕可是要收回来的!”

    陈鸾却有些不放心的说道:“李将军莫要轻敌,剑北狂毕竟突破宗师快二十年了,在大兴城内也算用剑的高手!”

    李太平虽然信心十足,可听了陈鸾的话,弘道帝也却有些不放心,毕竟内库的银子那是大事,更何况剑北狂身后的是卢照兴和陈标,所以这架可是万万输不得的。

    只见其回头瞥了一眼李辅国,便见李辅国点了点头,弘道帝这才放了心。

    若说这天下间弘道帝最相信谁,那便是跟了他一辈子的大太监李辅国了。

    弘道帝还小的时候李辅国便跟着他,这一路从皇子到王爷,再到九五至尊,李辅国的忠诚和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有李辅国的确认,弘道帝还是放心的,可一旁的陈鸾不知,所以陈鸾再次说道:“本宫观李将军身背剑匣,想必也是用剑的高手,本宫觉着稳妥起见,不如……”

    说着,忽然陈鸾站起身来,朝着弘道帝行礼道:“为了内库充盈,为了后宫娘娘们开心,儿臣斗胆替李将军向父皇借取一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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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604/ 第一时间欣赏剑开太平最新章节! 作者:大叔好疯狂所写的《剑开太平》为转载作品,剑开太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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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开太平介绍: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我有一剑,问世间不平,讲世间道理,斩世间妖魔,开天下太平。
我叫李太平,天下太平的太平,可这天下很不太平!老道士说太平道的宗旨是剑出天下太平,可我很想问老道士,太平道就咱俩人,哪天你要嗝儿屁了,就我一个人还咋剑出太平……剑开太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开太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开太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