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父亲的人生情缘TXT下载父亲的人生情缘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父亲的人生情缘全文阅读

作者:蜗居夫人.     父亲的人生情缘txt下载     父亲的人生情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风云突变

    有一天午饭后,孙七爷叫他去问一些秋收准备工作上的事情。他进去时,正赶上七爷和五爷兄弟两个在喝午茶,奶奶端着空茶盘往外走。孙五爷望着奶奶出去的背影感叹道:“咦——这个丫头真漂亮!虽然每日吃的是粗茶谈饭,却丝毫没有影响她那张十分俏丽,无懈可击的脸!那张嫩白的脸蛋,忖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巧玲珑的嘴巴,唇线分明,弧度美好;鼻梁不算高,鼻尖小而挺直的,却恰到好处的衬托出一种纯东方女性的特质;身着自家纺织的粗布衣衫,却洗得干干净净,穿在身上十分合身得体,显得曲线分明,婀娜多姿!”

    这些赞美奶奶的话,老李不太懂,但是有一点他相信,孙家五爷的眼光不会错的!他是一个走州过县,见过大世面的人,美人肯定见的不少,他不会轻易夸赞一个下人的。

    在老李眼里,奶奶是一个永远充满活力的少妇,不管是在什么样艰苦的环境里,她永远都是乐呵呵的,浑身上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现在给人家打工,吃饭没饭钱,干活没活钱,她还高兴地不亦乐乎,成天出出进进的忙个不停,一个人能顶几个人用,搞得一起干活的人,悄悄地到他跟前提意见让他劝劝她,不要抢走自己的饭碗。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就凭诚志的刚直不阿的个性,要不是家乡闹饥荒,他们一家人在老家的日子也过得挺滋润的!要不是这个该死的大饥荒所迫,诚志怎能携带娇妻小儿,以及小脚的寡嫂母子背井离乡,流落到这个穷乡僻壤的深山老林里来吗?

    我念及在每年去宝鸡赶麦场时,没少在他家白吃白住,打扰人家。如今他家有难,来到我家门前,却连一口水也没喝成,反被我那麻糜婆娘奚落了一通,为挽回男人的尊严,所以我以朋友的身份,向东家求情说好话,也承东家孙老爷慈悲,见他们一家人可怜,收留下他们一家人大小住下。

    现在,他们一家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才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当然很珍惜这个机会。将心比心,在他们落难之时,有人拉他们一把,他们当然感激不尽。

    他们这样拼命的干活,只为报答东家收留他们的知遇之恩。

    偶尔,听到东家对他推荐的人很满意,在他面前夸过好几回,说他介绍的人真不错!一家人各尽其能,粗活细活都能干,一个人能顶几个人用,真的很不错!

    听了这些话,就连他这个中间人也觉得脸上有光!

    谁知,天不作美,偏偏地让诚志遇上了这个冤家对头。

    那天的事情,他虽然没有参与,可他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的,采莲姑娘是留下来给刘家当干女儿的。而且说好了,荒灾过后,他们会接采莲姑娘一起回老家的。

    现在,怎么又说是把采莲姑娘卖给刘家当儿媳妇呢?真是无中生有的怪事?

    下山时,老李走在后边,望着在风雨里摇摇晃晃,苦苦挣扎的奶奶,不由得他在心里暗暗为面前这个美人叫屈,怨她生不逢时,怎么偏偏地赶上了这个千年不遇的大饥荒,随波逐流的被卷进这遍地饿殍的苦海里,整日为饥肠咕咕肚子奔波挣扎。诚志再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办?看着那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真是可怜!唉,真是红颜薄命啊!但愿得诚志这次有惊无险,千万不要辜负了美人舍命寻夫的苦心!

    从来都是稀里糊涂过日子的老李,被这两天没有来由的事情,搞得晕头转向,他想不通所谓的强家人,怎么就这么狠,既然你们认定采莲姑娘是你们强家人的媳妇,为什么不早点儿接回去养着,孩子在家差点儿被饿死,你们不管,如今为活命跟着舅舅逃荒要饭,为了吃饱肚子能活下来,甘愿给人家干活当干女儿;你们甘愿花大钱引领官差来追究没有来由的罪责,也不愿意救助亲家一把,你们这还算是人吗?这世道到底是怎么啦?怎么会这样黑白颠倒,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好人啊?唉,真是命运捉弄人啊!

    老李一路上自思自叹,在心里暗暗的为朋友抱不平,感悟人生变幻莫测的命运。

    天空灰蒙蒙的,卧虎岭越发显得空旷凄凉——

    心急如焚的奶奶,恨不得能插上双翅,一下子飞到刘家坳去看过究竟。

    可是,天公偏不作美,又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想快也快不了。

    可怜的奶奶为找丈夫只好拄着木棍,踩着泥泞打滑的山路,一步一滑,趔趔趄趄的走在前边,时不时地回过头来招呼一下身后紧跟的侄儿,看着侄儿贤义瘦小单薄身子,在风雨里摇摇晃晃,一路也不知道滑了几跤,浑身上下弄得像个泥猴似的,仍然咬着牙,强忍着泪水跟着走。

    奶奶见状,心里一酸,泪水扑簌簌的滚落下来挡住了视线,她只好用袖子擦了擦模糊的双眼,紧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

    大伯还真是一个命苦的孩子,自从父亲走了,他把三爸当做家里的顶梁柱,唯一的靠山,没想到三爸现在又出了这挡子的事情,他被官差抓走了,这一去又是没有回来,他怕极了!他怕三爸也会像父亲一样,一去不归。

    天啦!为什么做好人就这么难?要不是三爸带领我们出来逃荒,恐怕表妹采莲现在已经饿死在老家了。强家人还这么不知好歹的恩将仇报,叫来了官差抓走了三爸,这天理何在?他看见漂亮的三娘,一夜之间,消瘦了许多,头发蓬乱,粉白细腻的面颊,已经憔悴不堪的有些脱形变相,年仅二十一岁的三娘,一下子好像苍老许多。

    大伯望着奶奶耸动双肩的背影,他知道三娘又在无声的抽泣……

    他幼小的心灵在滴血……他那早已经是千疮百孔的心,怎么能够重受得了,这样如此沉痛的打击啊!?

    大伯五六岁上父亲就被抓了壮丁,一去不归。他变成了一个没有父亲的苦孩子,开始品尝人生的酸辣苦甜,小小年纪为了生存,跟着三爸三娘挖地窨子。

    一个正是围着父母耍娇年龄的他,却过早的成熟,从那个时候,他就变成一个非常听话懂事的孩子,他知道自己没有了父亲,二爸和二娘都嫌弃他们,领着两个弟弟走了。只有三爸和三娘不嫌弃他们,没黑没明的为这个家操劳,因为娘是个小脚女人,下不了地,种不了庄稼,这个家要靠三爸和三娘夫妻俩支撑。他能帮三爸和三娘多干一点活,三爸和三娘就会喜欢他,就不会嫌弃他们是累赘,弃他们而去。

    自从那天外婆舅舅他们一家人来家里大哭了一场后,他看见母亲哭得跟泪人似的,不吃不睡往天亮里纺线时,他隐隐约约就觉得父亲在外面出事回不来了。

    从此,小小的年纪的大伯,就失去了孩童时代天真烂漫的笑脸,小心翼翼的陪伴着整日以泪洗脸的母亲,在没有了父亲的残酷的现实生活中,他原本内向的性格,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那是奶奶结婚第一年初夏,麦子快要成熟的时候,按照此地人的生活习惯,新媳妇第一年的夏收前要回娘家多住半月,有公婆的新媳妇回娘家要给公公婆婆和丈夫各做一双鞋,回来了就得忙夏收割麦子了。

    奶奶在王家虽然没有公婆,爷爷视长兄为父,长嫂为母,是大哥呵护他成长,是大嫂给他做衣服做饭,又为他张罗着娶媳妇成家,爷爷尊重大哥大嫂,奶奶也爱屋及鸟,一样很尊重大哥大嫂。大婆对这个勤快能干又漂亮的弟媳妇,更是喜欢爱护有加,她知道今天是弟媳妇翠萍回娘家的日子,帮助兄弟媳妇收拾好回娘家的东西,打发奶奶高高兴兴的回娘家去了。

    二婆原本不是陕西人,娘家好像是甘肃徽县人,看见大婆给奶奶收拾东西,打发奶奶高高兴兴的回娘家了,她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心生妒忌,也不涮锅洗碗,便转身回南窑哄娃睡觉去了。

    大婆知道二婆的心思,也不怪她!她远离娘家,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异地他乡,也没有一个兄弟姐妹来看看她,怪可怜的!

    大婆送走奶奶,回到厨房里刷锅洗碗,忙乎了一阵子,又到前院里晒柴禾,刚刚晾完柴禾,解下围裙在院子里拍打身上的尘土,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是老三从外边回来了,直接回他们住的北窑那边去了。

    她也没有注意爷爷的神色,见两个儿子在院子里玩过家家,就回头给大伯吩咐道:“贤义,你在院子里跟弟弟好好玩,别打架,也别出去,外边有疯狗,专门咬娃娃哩!”

    “好——知道了,我们不出去!”大伯回头答应道。

    大婆拍打完身上的尘土,放心地回到中间窑里,坐在纺车前,搅动纺车把,“吱吱唔唔”地纺线线。

    自从大爷被国民党抓壮丁走后,原本惰性十足的二爷,现在没有大哥的约束,更是无拘无束的放荡不勒,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抽上了鸦片烟,整日像鬼勾了魂似的,没着没落的到处瞎逛游,这会儿也不知道他跑到什么地方去过瘾了。

第十七章 大爷阵亡传噩耗

    夏日的清晨,微风送来一种说不出惬意,微风迎面扑来,带来一股凉丝丝,甜兮兮的味道,那是麦子成熟清香,格外凉爽醉人。

    爷爷到地里转了一圈,看见菜籽快黄了,该安排硄场准备割菜籽了,回来正好看见隔壁正在硄场,就顺便用邻居的水桶在场边的水渠里提水泼场,等二哥回来一起场硄,为割菜籽夏收做准备。

    正在爷爷为了迎接夏收,一桶水一桶水的提水泼场的时候——突然,听到李保长在场边叫他道:“诚志,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爷爷不知道老保长找他会有什么事情?急忙放下手里的水桶,边走边用衣襟擦手上的水滴,当他笑嘻嘻的向李保长迎上去时——却见李保长阴沉着脸,若有所思的低着头看着脚尖抽闷烟。

    爷爷见状,不由得在心里唧凛凛打了个冷颤,有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老保长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一脸狐疑的爷爷,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有些难为情的说:“诚志,刚才有人捎话说你大哥和张海成都阵亡了,你一定要挺住!现在没有你大哥了,你二哥又是那个样子靠不住事!今后,养家糊口的重担就要落在你两口子的肩膀上了!”

    爷爷一听大哥阵亡了?不可能啊?大哥出门还不到半年,怎么会阵亡了?

    一霎时,爷爷只觉得天旋地转,如五雷轰顶,身子便摇摇晃晃的要往下倒。

    老保长见状,急忙上前两步扶住了爷爷吩咐道:“诚志啊!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要能提得起放得下。听说你大嫂还是大肚子快要生了,你自己先成了这样子,你叫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办?唉,诚志!你要多保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战场上子弹不长眼啊!谁叫咱运气不好,偏偏地摊上了这挡子事。唉,都是苦命人!这不,我这还得到北巴沟老张家去说一声,你替我好好地安慰你大嫂,我就不进去了。”李保长同情的用手拍拍爷爷的肩膀,眼眶里扑簌簌的流下一行清泪,无奈的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向北巴沟走去。

    爷爷一屁股坐在碌础上,泪如雨下…….他不知回去应该怎么给大嫂说,一块儿干活的邻居得知大爷没了,望着爷爷悲痛欲绝的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陪着唉声叹气。还是一直坐在大门口抽旱烟的白福老头有主见,慢慢地渡过来给爷爷说:“诚志,事已至此,节哀顺变吧,你再怎么哭也无济于事,你已经哭了一会儿了,擦干眼泪回去吧,暂时先不要把此事告诉你大嫂,她是快要生娃的人了,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最好是能熬到生了以后再慢慢地告诉她吧!”

    爷爷坐在场边的碌碡歇了一会儿,情绪慢慢地稳定多了,也没有心情在干活了,便失魂落魄的转回家去,直接回到自己的住处北窑,一进门便扯开被子,一头钻进被窝里蒙头低声痛哭了一场。

    大婆纺了一会儿线,看看日头差不多了又到了该做午饭的时候了,便打开厨房门,挺着个大肚子照常合面做饭。

    二爷不知在哪里转了一圈回来了,一进门就喊道:“诚志!诚志!”的喊个不停,半天没人搭腔,见大嫂在厨房做饭,便问道:“大嫂,诚志上哪里去了?怎么场泼了一半就不见人了?”

    二婆睡眼忪惺的从南窑里出来,冲着丈夫厉声制止道:“你喊什么呀?我刚把儿子哄睡着了,你把他吵醒了你哄啊?”

    “你看你,都啥时候了,还披头散发的样子,真是个懒婆娘奈娃里,也不怕别人笑话?”二爷狠狠地斜了妻子一眼,朝厨房走去。

    大婆听到二爷喊声,举着面手探出头问道:“诚喜,你喊什么呀?诚志没有跟你在一起啊?唉,我也不知道你一天在瞎跑什么呀?天这么早,他可能还在地里没回来哩?”

    “哎呦,大嫂,你就不要那么婆婆妈妈的了,我能跑到哪里去,我到地里去转了一圈,看看咱家的菜籽黄了没有。不是跟他说好今天上午要硄场的,叫他先用水泼场,等隔壁硄完了,把人家的碌础夹子借一下,等我回来了一起在掀碌础硄场。现在倒好,人家隔壁硄完场都已经收摊了。咱们场泼了一半儿,人跑得连踪影都不见了。”二爷气呼呼的坐在厨房门口的石头上生气。

    在院子里和哥哥弟弟一起玩杏核的祥义,听见父亲回来找三爸,便高兴的跑过来说:“爹,我知道三爸在哪里,不知道是谁打三爸了,他刚才在他们窑里哭呢!”

    “小孩子家,不许胡说!”二爷生气的训斥儿子道。

    大伯见弟弟被训斥,走过来说道:“二爸,祥义没有骗你,三爸好像病了,我也听见他哭了。”

    二爷心里有鬼,还以为是爷爷嫌他抽鸦片不争气,该干活的时候跑的没影儿,气哭了!他也就再没敢啃声,一看时间不早了,便悄悄地回南窑陪小儿子去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婆在厨房门口喊:“贤义,饭熟了,快去叫你二爸和你三爸吃饭。”

    大伯跑过去拍打北窑门叫道:“三爸,你好些了吗?饭熟了,你快起来吃饭吧!”

    爷爷知道自己现在红鼻子肿眼窝的模样,肯定是骗不过大嫂的,便告诉大伯道:“贤义,三爸肚子疼,没有胃口不想吃饭,告诉你娘,不要等我,你快去吃饭吧!”

    再说,他的心里疼大哥疼得心如刀绞,哪里还有心事吃得下饭啊?

    不过事已至此,再哭也于事无补,哭不活大哥一命还阳,要命的是大嫂肚子一天大似一天,眼看着就要临盆。河对面山坡上的麦子,也开始扯黄道了,夏收即将来临,这些事怎么偏偏地都赶在一起?二哥也不进来看我,看样子二哥还不知道大哥阵亡的事情。这件事到底能瞒多久?大嫂是个小脚女人,成天只是在家里转圈圈,倒也罢了!要命的是大嫂的娘家就是本村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恐怕瞒不了多久,很快就会传进他们的耳朵里,我得想个办法,不如我明天就去把翠萍接回来,以防不测。

    这一夜,爷爷一个人蒙着被子,哭哭啼啼地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失去兄长的痛苦无处诉说,整整一夜,辗转难眠……

    翌日清晨,爷爷起了个大早,知道他现在的这副尊容,是瞒不过大嫂的,一定会被看出破绽追根问底的!他悄悄地溜出大门,他要去丈人家,提前把奶奶接回来,以防不测。

    一轮红日,透过袅袅的薄雾,从东方冉冉的升起,给金陵河两边翠绿的田野山川,涂上了一层金色的朝晖,河水在晨曦里,闪烁出片片细碎的亮点跳跃奔腾。

    爷爷从昨天早上到现在,没有吃一口东西,加之悲伤过度,走起路来头重脚轻,两腿发软,走走歇歇,二十多里的山路让他整整走了一上午,直到响午时分才到,恰逢奶奶去沟底洗衣服刚刚回来,正在院子里晾衣服。

    奶奶一看爷爷失魂落魄,痛苦凄楚的样子,吓了一跳?急忙心疼的问道:“哎呦,诚志,你这到底是咋搞的,我才离开两天的时间,你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爷爷累得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喘了口气摇摇头说:“唉,一言难尽,我大哥他阵亡了,大嫂还不知道,你赶快收拾一下跟我回家吧!”

    奶奶不解问道:“阵亡是啥意思?”

    “就是战死在战场上了,没命了。”

    一听说大伯哥没有了,奶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呢?一看丈夫憔悴不堪的样子,坐在门槛上像是被霜打了似的,耷拉着脑袋。不像说谎的样子。顿时只觉得头嗡嗡直响,泪水扑簌簌的流下来------

    正在厨房做饭的太姥姥,听孙子说新姑父来了,半信半疑的急忙放下手里的活,用围腰擦着手上的水出来一看,果然见房门槛上坐着一个人低着头,仔细一看,还真的是女婿来了,便乐呵呵的叫道:“哎呦——诚志来了,你这是怎么啦?新女婿坐在门槛上,叫别人看见了笑话,快!快!快进屋里坐吧!”

    爷爷正在低头想心思,一般的新媳妇头一年回娘家住忙口,至少也得住十天半个月的,翠萍才回来两天,他今天就来叫了,不知丈母娘能否答应他?一会儿见了丈母娘怎么开口啊?

    忽然,听到有人叫他,抬头一看,见是丈母娘从厨房里出来叫他,不好意思的急忙起身答道:“哦——姨,你身体最近还好吗?”

    此地人把岳母一般都称呼姨。

    “好!好!托你们的福,好着哩!快进屋吧!”回头又四处张望,寻找女儿的身影,大声叫道:“翠萍——翠萍——”听见奶奶在屋里答应。

    便埋怨道:“哎呦,你这个死女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诚志大老远的来了,你也不知道让人家进屋里坐,大热的天,也不给到口水喝?”

    爷爷见状,急忙摇头摆手道:“姨,你就别怪她了,是我自己走的太累了,想要坐在这里歇一会儿的!”

    老太太生气的进屋一看,见女儿眼泪婆娑的在收拾东西,感到诧异?便问道:“诚志,你们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翠萍前天才回来,怎么今天你就来接她了?”

    未等爷爷张口说话,奶奶接过话茬说:“娘,他大哥没了,他怕他大嫂知道了受不了,我得赶紧回家看看去。”

第十八章 雪上加霜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老太太闻声,得知是女婿的大哥出事了,便遗憾的说:“哦——你大哥那么好的人,怎么年轻轻的说没就没了呢?”

    爷爷伤心的用袖子摸了一下眼泪,抬起头望着岳母说:“姨,我大哥去年冬天,被国民党抓了壮丁。昨天早上,我们村的李保长送来了阵亡通知书,说我大哥没了,我问他我大哥是怎么死的,死在了哪里?李保长说他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他问送信的人也是具体情况他不知道。”

    老太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唉,这么说你大哥连个四首也没地方找,他怎么这么倒霉!既然是这样,我也就不多留翠萍了,你大嫂她有身孕,你二嫂娃小,靠不住事!你回去了也好有个照应。饭已经做好了好了,咱们就不用等你哥他们了,你们先吃吧,吃饱了好赶路。”

    “姨,谢谢你!谢谢你的理解,真的谢谢你了!”爷爷做梦也没想到,丈母娘竟然这样爽快的答应奶奶回家了。

    “唉,你大嫂怎么跟我的命一样苦啊?”老太太用袖子摸着眼泪回厨房,为女儿女婿张罗饭菜去了。

    爷爷刚刚放下饭碗,准备便告别岳母和奶奶回家,刚从厨房里出来,在院子里和刚刚从地里回来大舅哥大爷和二舅爷、小姨奶奶他们相遇,二舅爷看见爷爷手里提着奶奶的包袱,准备往外走的样子,便开玩笑说:“翠萍,人家都是女娃子结婚后,就变成了娘家的贼,你们趁把我们不在家,把家里的什么东西偷走了,这样急急忙忙的赶着大太阳上路,你们不嫌热吗?”

    大舅爷这才发现爷爷愁容满面,一副憔悴不堪的样子,奶奶也是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似的,便吃惊的问道:“诚志,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翠萍才前天出来的,你怎么今天就来接她回家了,看你愁眉不展的样子,是不是你们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了,需要我们帮忙吗?”

    小姨奶奶见状劝道:“快,快,快!大家快进屋里说话吧!你们再急也不急这一会儿啊!”

    爷爷和奶奶又被大舅爷和小姨奶奶几个人,连说带劝的拉拉扯扯又回到屋里坐下说话。

    爷爷便把昨天有人从前线回来,送来了大爷阵亡噩耗,和大婆是个即将临产的大肚婆,需要奶奶回家照顾,以防不测的事情告诉了大家。众人得知是爷爷的大哥在前线阵亡了,都深表同情!

    大舅爷劝爷爷道:“既然事情是这样,我们也就不多留翠萍了,你大哥既然已经没了,你再伤心也于事无补,你就节哀顺变!活人咱们还得照顾好,这才是正事!”

    大家心情沉痛的簇拥着送爷爷和奶奶出了大门,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大场下边转弯处,他们回家吃午饭去了。

    初夏的太阳,火辣辣的烤着大地,奶奶跟随着爷爷顶着火红的太阳,急急忙忙的往回赶,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们终于匆匆忙忙的赶回来了。

    刚到村口,就碰见了邻居白福老汉在路口转悠。还未等爷爷开口向他打招呼,老头子就迎了上来叫道:“诚志,你们俩可回来了,不好了,东窗事发了,快回家看看吧!你们家炸锅了,都乱成一锅粥了。也不知是哪个长嘴婆,竟然把话传到你大嫂的娘家去了,病中的老太太得知女婿没了,挣扎着硬是让儿子媳妇搀扶过来看过究竟?正在屋里哭着哩。”

    爷爷闻听此事,气呼呼的嘟囔道:“唉,我就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瞒不了多久。所以,我才急急忙忙又把翠萍接回来以防不测,我们俩刚才在路上还为这么快就接翠萍回来,这见了大嫂怎么圆谎而发熬煎哩?这下好了,我们再也不用为说谎为难了!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传开了。”

    “唉,这不是还有村北头的张家老二吗?这事情迟早是要败露的事!”

    “谢谢你的关心,我们先回去了。”爷爷告辞了白福老汉,领着奶奶匆匆忙忙的回家去了。

    果不其然,还未等爷爷和奶奶进大门,就听见屋里哭声大恸。

    大门口已经有人出来进去的乱哄哄的。有不懂事的孩童在门口看热闹的,也有左邻右舍闻凶讯前来拿着纸钱吊孝、安慰大婆的大娘大婶们,和平日里与我们家关系不错人家,都会来吊孝的。因为,死者为大,这是我们这里的乡俗。

    大婆的娘家原本是同村的,距离我们家仅仅的只隔了十几户人家,这边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那边很快就会知道的,何况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原来是大婆的兄弟媳妇巧儿,去温水泉边洗衣服时,听见张家的邻居跟别人说起此事,神秘兮兮的背着她……

    她想,听说张家儿子没了,张家上上下下哭得惊天动地,那个不知?何必神神叨叨的背着自己。她有些生气的也不再搭理她们了,只管自己洗自己的衣服。

    洗着、洗着,巧儿转念一想,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张家海娃是和姐夫去年冬天一起被抓去当兵。至今也就是半年的时间,怎么好端端的说没就会没呢?真有些百思不解…….?

    那几个女人,见她不搭理她们,便没趣的没话找话,给她往这里送话让她听:“唉,没有爷娘疼爱的人,死了都没人过问,门上冷冷清清,连一个烧纸钱的人都没有,怪可怜的!”

    “唉,别人不管不问,他媳妇怎么也没有一点儿动静?”另一个女人纳闷的问道。

    “唉,听说他媳妇怀孕了,可能没有人敢给她说,她还被闷在鼓里呢!”又是一个女人接茬说道。

    巧儿只觉得心在扑通扑通的直跳,她也不想理睬那几个挤眉弄眼的女,也不想打听这个不吉利的消息,便稀里糊涂的把衣服拧干,收拾在篮子里,急急忙忙的提着篮子回家,正好遇见从地里干活回来的丈夫,她便把那几个女在泉边洗衣服时,神神叨叨说的话学给丈夫听。

    大婆的弟弟邹着眉头说:“我觉得这事不可能!因为我早上还见她家老二,我们还打招呼说了几句话,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人命关天的事情,你先不要给咱老娘说,我出去问问保长再说!”

    老大刚出去一会儿,老二便从外边哭着跑回来叫道:“娘——,大事不好了,我听张家人说我姐夫也阵亡了,这可怎么办啊?”

    巧儿想拦都拦不住这个愣头青的小叔子。

    躺在炕上生病的老太太,迷迷糊糊地听到小儿子的哭叫说,他姐夫阵亡了。

    她也不懂得什么叫阵亡。

    可是,张家的事情她听说了,她一听是听张家人说的,肯定大事不好了!

    老太太疼女心切,便一骨碌翻身起来,拄着拐杖往外就走。

    媳妇巧儿,拦也拦不住,劝也劝不下,正在左右为难之时,见丈夫失魂落魄的回来了,轻轻地向她微微点点头。

    一家人,这才搀扶着老太太哭哭啼啼的来看望女儿。

    被蒙在鼓里的大婆,得知丈夫阵亡的噩耗,犹如五雷轰顶,母女们抱头恸哭…….

    哭声惊动了街坊四邻,一连几天,人来人往,为大爷吊孝看望大婆的人络络不绝……

    虽说有奶奶和二婆招待客人,可是大婆必定是位即将临产孕妇,由于亡夫之痛沉重的打击,悲痛欲绝的大婆,实在经不起人来人往的折腾烦劳,可怜的三伯也偏偏地赶上这个时候出世了,大婆彻底病倒了!

    当大家都沉浸在大爷不幸阵亡的悲痛里,眼看夏收在即,悲痛归悲痛,伤心归伤心,夏收必定是农家人一年的大事。

    转眼间,就到了一年一度的夏收农忙季节,一年的辛勤劳作,全在于抢收抢种,一点也马虎不得,那是一家人维持生计的唯一筹码。

    我奶奶此时也有了身孕,她还要像男人一样,跟着爷爷和二爷,忙完地里忙场里,起早贪黑的累个半死。

    二婆在家烧水做饭,照顾病中的大嫂和几个小孩,偶尔也要到场里帮一把。

    生不逢时的三伯,由于母亲伤心过度病倒了,一天也吃不下一碗饭,哪里有奶水喂他?可怜的他被放在炕角落里无人精心照顾,靠小米稀饭和面糊糊吊命,后来落了个先天性营养不良,成了个残疾儿。

    一家人在悲痛中又忙收割碾打,忙的晕头转向。

    却忽视了幼年丧父的大伯的心灵承受能力。

    大伯原本就性格内向,他从大人们哭哭啼啼的诉说中听得出,是他的父亲死在外边回不来了。

    他看见母亲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他知道自己现在成了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了,他伤心极了,窝在炕角落里哭着哭着睡着了——

    一觉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一个小弟弟在啼哭,放在炕角落里无人管,成天哭声不断……

    母亲由于悲伤过度,身体虚脱的有些变形,她不管小弟弟的死活,一天迷迷糊糊地只管睡着流眼泪,她好像是病了,他怕极了!

    家里的大人们,一个个都在为割麦子,驮麦子,摊场碾麦子的事情忙的昏头转向,三娘根本顾不上母亲,就连二娘这个很少在家干活的人,现在也得把家里做饭扫院子的活儿全部包揽了,就连翻场起场的活儿她也得干,走的慢了二爸也骂她,她也很少进来看望母亲。

    他只能眼巴巴的盼望着夏收赶快过去吧,夏收过去了大家就有时间照顾小弟弟和母亲。

    等大家把麦子收割碾打完毕,大家还没有坐下来好好地喘口气。

    一天晚饭后,二爷来的北窑和爷爷说了几句闲话,就坐在炕沿一个劲的闷头抽旱烟......

    爷爷见二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二哥,你怎么了?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有啥话你就直接说,咱都是自家兄弟,还有什么难为情的,只要不是让我去给你买大烟炮,别的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办到的事情,我都绝不打推辞!”

    二爷嘿嘿一笑道:“唉,看你把你二哥说的,我就是再坏,也不至于把你拉到那个邪路上去。”

    爷爷不解的问道:“看你扭扭捏捏的像个女人似的,不是这事情,那还有啥事情比此事更让你难为情啊?”

    二爷思忖了半天,还是开口说道:“我想分家另过!”

    爷爷瞪大眼睛问道:“你是什么?你要分家?别开玩笑了,大哥刚刚去世不久,大嫂现在这个样子,你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想分家,我没听错吧?”

    “你没有听错,我再给你说一遍,我要分家另过,我一听见那娃娃没完没了的哭声,我的头都大了,我实在忍受不了整日东躲XZ的日子。只要我一搬离这个家,再抓壮丁,他也就抓不到咱们的头上了。”

    爷爷无可奈何的望着二爷,用恳求的口气和二爷商量道:“二哥,你能不能等大嫂好一点了,咱们大家再慢慢地从长计议。”

    “唉,商量啥哩,她一个女人家,跟她有啥好商量的,你也不要再劝我了,我主意一定。”二爷见奶奶洗完锅灶回来了,随即起身离去。

    爷爷见大嫂还未曾从悲痛中缓过神来——二爷在这个骨节眼上分家,他怕大嫂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便拦住二爷劝道:“二哥,分家的事情,你看能不能缓一缓再说,现在大哥没有了,大嫂也坐月子还没有满月,你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分家,我不同意!”

    可是,二爷已经是铁了心要走,他生气的说道:“你别劝了,就这么说定了,山下面的水浇地和河对面的地都留给你们耕种,山上的山坡地都归我种,你还要我怎么样?”二爷便气哼哼的一甩袖子出门走了。

    谁知,二爷暗中早已把落脚的地方安置好了。

    一天上午,趁着爷爷和奶奶下地干活的时候,二爷就驮着粮食家具,领着老婆孩子上山了——

第十九章 人去楼空

    中午时分,村子上空升起袅袅炊烟……

    奶奶又热又渴,来到地头的柳树下,提起树下装水的瓦罐一看,一点水都没有了,无奈的抬头看了一下天空火红的太阳,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还未等她开口,坐在树下趁凉的连畔的邻居大叔喊道:“诚志,别干了!过来凉一会儿,该回家吃饭了,你看把你媳妇热成啥样了!小脸儿热得红扑扑、粉嘟嘟的,比戏台上唱戏的旦娃还好看,你也真舍得把这么漂亮的美人往黑里晒?”

    一句话,逗得在路边趁凉的男男女女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爷爷回过头来,朝奶奶狡黠的一笑说道:“她不干有啥办法哩?谁叫她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嫁给了我这个没本事的庄稼汉,这么大的一片地,她不帮我谁帮我?”

    一个叫黑蛋的小伙子问道:“喂,你二嫂娃小不能下地干活,你二哥一个大男人家,他也不兄弟干活,得是也在家坐月子生娃了?”

    一句话逗得大家呵呵呵大笑……

    中午时分,地里干活的人们都陆陆续续的回家吃饭,奶奶也跟着爷爷扛着锄头回家吃饭。刚刚绕过佛爷殿,就听见大婆的哭声,爷爷和奶奶莫名其妙的相互对视了一下,谁也不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进了大门,只见院子里一片狼藉……

    大婆也不做饭,坐在门槛上抱着小儿子哭天喊地的放声恸哭,大伯也偎依在母亲身边默默流泪……只有不懂事的二伯,在院子的墙根下蔫不拉几的逗黑甲虫玩。

    爷爷当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情。无奈的摇摇头,劝大婆道:“大嫂,你这是何必哩?二哥想走,你就随他去吧!树大分叉,分家是早晚的事情!这几年来,有老二和没有老二是一个样,这两口子一个游手好闲,一个是懒的要命!光是苦了你和大哥,是大哥苦苦的支撑着这个家到现在。要不,咱们这个家早就散了,还能维持到今天?”

    “你怎么才回来呀?我只是生气你二哥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你大哥刚刚不在了,他的死骨未寒,你二哥他就多嫌我们母子,他怕我们孤儿寡母连累他,为摆脱我们母子这个累赘,就这么急急忙忙的搬走了。走就走吧?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干活的时候找不着他,分家的时候也是等你们都下地去了,他自个儿在家里折腾,家里的粮食几乎被他驮走了将近一半,往后这日子怎么过呀?”

    爷爷在大婆一中间窑里转了一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我二哥是专门等我两口子,不在家的时候才动手搬家的,算了!本来山上还放有几袋麦子没有拉回来足够他们一家子吃了,怎么还把家里的粮食也驮走了这么多?唉,大嫂,算了吧!山上的地都是坡,只能种麦子、谷子、高粱,种不成玉米,驮走了就驮走了,总不能再去山上追回来吧?二哥这是铁了心要这么做的,你就是把眼睛哭瞎也无济于事!”

    奶奶随后进来一看屋里、院子里,到处乱七八糟的一片狼藉,就知道二爷他们搬走了。便扔下锄头气呼呼的说:“大嫂,你也不要哭了,二哥他们已经走了就走了,那也是迟早的事情,我就不信六月天气离了红萝卜还不成席了?难道死了张屠夫,咱们就得吃带毛肉不成?没有他,咱们的日子照样也能过下去!不是还有我和诚志在你身边吗?大嫂你不用怕!大不过咱们的日子过得差一些。像他们那种好吃懒做的人,也不一定留下他们,咱们的日子就能过好?”

    “翠萍,别啰嗦了,快去做饭吧!我都饿的前心贴后心了。”爷爷开始动手收拾院子里二爷临走时,留下的乱七八糟的一片狼藉。见大婆还坐在那里哭得很伤心,便苦笑着劝道:“大嫂,你放心吧!我不会抛下你母子不管的,你也别伤心了,快点把身体养好,我大哥的在天之灵也就能安心了。只要你给咱们照看好咱们这个家和几个娃娃,我和翠萍从地回来也能吃上一口现成饭就行了,地里的活儿有我和翠萍,你怕什么?”

    等一切不幸的风波过去了……大家这才发现大伯贤义,有些怪怪的,原本活泼可爱的贤义,小嘴巴一天到晚像个百灵鸟一样叭哒叭的说个没完,满院子到处都充满了他们兄弟几个嬉闹的欢声笑语。

    可是,现在院子里孩子少了,大人也少了,显得院子特别的大,空落落的,贤义一个人没精打采的也不和弟弟玩了,面部表情变得痴痴呆呆的,成天也听不见他说一句话,也不哭不闹,只是默默地低头坐在门槛上发呆,大婆见状,还以为他被气傻了,不会说话了呢。

    其实,大伯没有气傻,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想心事。

    在大婆的一再追问下,大伯才悄悄地告诉母亲说:“我在想事情,我想怎么才能让娘你不流泪!我怕!我怕三爸和三娘也像二爸他们一样都走了。娘!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怎么才能留住三爸和三娘,让他们永远不要抛弃我母子啊?”

    大婆听了儿子的话,激动得热泪盈眶。

    中午,爷爷和奶奶从地里回来,她就把大伯说的话告诉了爷爷奶奶,爷爷闻言,拍着大伯的脑袋向他保证道:“贤义,你不要怕!三爸就是再累再苦,也不会抛下你们母子不管的,哪怕是逃荒要饭,我也要背上你的弟弟,带上你们母子一起走,三爸说话算数,咱们击掌为誓!”

    那天的情景,奶奶翠萍记忆犹新,击掌发誓,原本是安慰大伯贤义,哄大伯贤义舒心一笑。

    谁知?现在却当真踏上了背井离乡,逃荒要饭的这条充满荆刺坎坷的茫茫流亡路……

    大伯贤义在奶奶的眼里,本来就是一个非常活泼可爱,很懂事的孩子。此从大哥去世后,对侄儿幼小的心灵打击很大,使他的性格变的沉默寡言,脸上过早的失去了孩子应有的天真烂漫的笑容,早早地背负起沉重的生活重担,过早的成熟,扭曲了孩子童贞的天性,使他变得更加顽强、坚韧不屈。

    奶奶看着身后泥猴似的大伯,一声不响的滑倒了,爬起来,摔重了疼得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为了寻找一家人的精神支柱——三爸,他硬是一声不吭的继续爬起来跟着三娘走。

    奶奶见状,心如刀绞——

    孙家的儿女,像他们兄弟那么大的,不是上学识字,就是偎依在母亲身旁撒娇嬉闹;人家一日三餐锦衣玉食,其乐融融——可他兄弟却如此的命运不济,小小年纪就要给人家放羊、放牛。

    难道说,是他们投错了胎,这就是上天为他们安排下的命运么?

    唉,要不是这个该死的荒灾,他们兄弟在老家也是衣食无忧的娇儿,怎么会到这种地步呢?

    奶奶越思越想越伤心,眼泪不由得扑簌簌的往下掉……

    此时,天空仍然灰蒙蒙的一片,秋风卷着淅淅沥沥小雨,不紧不慢地又下个不停……

    奶奶和大伯、老李他们三个人,冒着细雨,小心翼翼的行走在空旷渺无人迹的荒野里,除了山顶上一只公狼和对面山顶上母狼,调情似得发出婉转悠长而恐怖的狼嚎外,偶尔也能不断的传来山鸡和叫不出名鸟儿,在树丛里扑棱棱发出的尖叫声,给这个寂寞凄凉的山野,带来了生机,也带来了恐怖!

    透过雨幕,绕过前面的山峁就能看见刘家坳了,怎么直到此时,路上还看不见丈夫的踪影……?奶奶的心跳仍然在加速,她甚至后悔不该亲自到刘家坳来寻找爷爷,她心里比谁都明白,爷爷就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她是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罢了!

    老李走在后面,看见奶奶的背影在风雨里摇摇晃晃,有些于心不忍,见路边的石崖下有几块干石头,便叫道:“弟妹,弟妹!咱们歇一会儿在走吧,你看贤义的鞋子都快走掉!”

    其实,奶奶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前怕老虎后怕狼,向前走怕的是人去楼空,往回走又有些心不甘!不由得她眼前发黑,两腿发软,神情恍惚——听到老李呼唤,她头也不回的一屁股坐在路边石崖下的一块石头上,双手拄着木棍低下头暗暗流泪……

    老李见奶奶半响也不回头招呼大伯,他只好蹲下为大伯重新收拾脚上的鞋子……过了一会儿,老李见奶奶的情绪稳定多了,便招呼奶奶道:“弟妹,咱们走吧!”

    此时,已经下了山,来到了三岔路口的大路上,老李起身用手托着大伯走在前边,奶奶起身随后紧跟……转过了前面的山梁,刘家坳便清清楚楚展现在眼前——

    雨,还是在不紧不慢地下着,刘家坳坐落在山梁对面的山坳里,一并排五六户人家都是窑洞,只有收留了采莲的那户人家,盖有三间瓦房,一间厨房,恁是把五户人家从中间分开。

    雨雾中,已经远远地看见有炊烟袅袅升起,已经到了午饭时分了。

    村子里传出了一阵阵母鸡下蛋后,那种夸张性的叫声,紧接着左邻右舍的母鸡也跟着帮腔炫耀,给这个沉默寂静的小山村,曾添了不少生机。

    老李领着大伯贤义,刚刚在村口的慢坡处露了个头,恰好被趴在窑洞门口打盹的大黑狗看见了,抬起头来朝这边汪汪的叫了几声,看清楚是老李带的客人到了,便懒洋洋的又低下头打盹。却惊动了房后老李家的小黄狗汪汪的叫着跑了出来,见是主人回来,亲昵的摇着尾巴围着老李转圈子,吓得大伯贤义抓住老李的衣襟动弹不得。

    老李赶紧用手拍拍小黄狗的头,告诉大伯说:“贤义,不用怕!这是我们家养的狗,它不咬人,别怕!”

    老李没回家,领着大伯和奶奶直接往刘家走。

    刘家的女人听见狗叫声,从窗户上粘的玻璃向外看,看见是老李领着奶奶找来了,知道是来找爷爷的,急忙开门迎出来把奶奶和大伯以及老李让进屋里。

    奶奶进门一看,屋里只有刘家的几个儿子在炕上玩,屋里也不见自己的丈夫和外甥女采莲,便急切切的问道:“嫂子!采莲哩?她三舅来找采莲你见到了么?”

    “见到了,见到了!是和几个陌生人来的。那几个凶巴巴的人,还把采莲的舅舅用绳子绑着,她舅舅说是采莲的婆家人来接采莲来了,我看那阵势吓得直打哆嗦,也不敢多问一句话,生怕说错了话,惹出乱子,只好帮采莲收拾东西放她走,到院子里,我听见采莲的舅舅给那几个人说,‘你们要找采莲,找到了,我现在把采莲交给你们带回去,你们应该说话算话,放我回去啊?’可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差人,厉害他说‘你想得好!你以为你把焦彩莲交给我们,你就没事情?告诉你,你害得老子几个人,忍饥挨饿跑了上千里路,放了你,这些路不就白跑了吗?’再说,采莲也说那几个人她都不认识,抓住舅舅的衣襟哭着不松手。没了,舅舅外甥不容分说,都被带走了。

    奶奶听罢刘家女人的话,肺都快气炸了!狠狠地骂小姑姑道:“这个该死的采莲,她非得把她舅舅害死不可吗?”奶奶便大声哭了起来。

    刘家的女人劝道:“她妗子,你也不要难过了,这事情也不能全怪娃娃,你想让她跟着陌生人走,她舅舅也放心不下啊?再说,那些人,已经是铁了心要把他带回去的,咱能扭得过人家吗?”

    奶奶哽咽着说:“你不是不知道,我们那里在遭灾荒,他回去了,不是被打死,也得饿死啊?”

    那女人睁大眼睛恍然大悟道:“哦——是这样的!”随即她又安慰奶奶说:“我想彩莲的婆家人,不会只管他们的儿媳采莲,不管他舅舅的死活吧?”

第二十章 血溅公堂

    却说,可怜的爷爷,自从被那两个官差押往刘家坳寻找外甥女采莲,他想着只要找到外甥女小采莲,说明外甥女焦彩莲只是在刘家帮忙带娃娃洗衣服,只为混一口饭吃,并没有没有买卖采莲的事实存在,大不过把外甥女小彩莲交给强家人带回老家,交给强家人当做童养媳抚养,也比跟着自己东奔西跑当叫花子,寄人篱下强得多吧!他想刘家女人也是一个善良人,她也绝对不会胡说八道,难为自己的,只要把外甥女找到,交给也官差带回去交给强家人,自己就会没事的,便可以回到孙家与家人团聚。

    谁能料到,却事与愿违。

    当他被两个公差用绳索捆绑着来到刘家坳时,爷爷就直接带着那两个官差来到刘家,告诉他们说道:“我外甥女就在这家哄娃娃干活混饭吃,不信你们可以叫她出来问问这家的当家女人,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个黑脸大个子官差,站在院子里冲着屋里高声喊道:“喂!屋里有人吗?”

    刘家女人正在屋里做针线活,听见喊话声,隔窗往外一看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啊?那个女人见状,急忙答应着从屋里出来一看形势不对,吓得战战兢兢地的问道:“啊——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她舅舅到底是犯什么罪了,吓死我了!”

    未等爷爷开口说话,低胖子官差厉声问刘家女人道:“王诚志是不是把焦彩莲卖给你家当童养媳了?”

    “没用的,没有的事!娃只是为吃一口饭,在这里帮我哄娃娃。”刘家女人急忙摇头摆手否认,二话没说,便急忙拉着彩莲姑姑进屋,为采莲姑姑收拾好东西打发他们上路。

    爷爷当时向官差提出道:“她已经把事情给你们说清楚了,请你们放我们回孙家坪去。”

    谁知,那些官差说话根本就不算数,还是不肯放爷爷回转,加之不懂事的外甥女采莲,又哭又闹着说她根本不认识这些人,死活不愿意跟那几个人走!

    爷爷见状,也不忍心把外甥女交给几个她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带走,使他左右为难……?

    这下正中了那两官差和那个自称他强家人的下怀,不由分说,他们便把爷爷和表姑姑一起带走。

    一路上,爷爷又冷又饿,受尽了这两个狗官差和那个尖嘴猴腮的强家人侮辱和欺凌,好不容易才回到了阔别多时的家乡,举目望去,两边的黄土高原,还是寸草不生,光秃秃灰塌塌的一片凄凉惨景,大路两旁横七竖八的逃荒人的死体屡见不鲜,最为惨烈的是在路边的一座魁星楼下,一家四口饿死在一起的惨状,更让人怵目惊心,一具男尸身上趴着一具老妇人的死体,身边斜坐着一个年轻少妇,一只手扯住男子的衣襟,一只手搂着怀里婴孩惨死的模样,被风干后的死体,就像一组雕塑似的直愣愣的僵在那里,无人掩埋,连野狗也被饿极了的灾民追杀光了……

    爷爷被带到县衙过堂,一上堂,不问青红皂白,先要打爷爷二十大板杀威棒!那不打得皮开肉绽才怪哩……?

    年轻气盛的爷爷,一生做事小心谨慎,无缘无故的摊上这场没有来由的冤枉官事!

    怪不得刚才进县衙时,有人搓着三个指头问他索要好处费,被他白了一眼,他只想着自己走得端,行得正,我又没有触犯什么王法,怕你们什么?

    更何况,他现在又只是一个给人帮工干活,只为混一口饭吃的穷叫花子,一贫如洗,哪里有钱送人啊?

    爷爷原本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只想着到了堂上,见了县老爷实话实说,等表哥或者强家人来,三对面把事情说清楚,自己也就没事可以回家了。顺便回家看看家乡的近况,他知道当初二哥上山的时候驮走的粮食不少,足以维持两三年时间没问题。他打算再找二哥多少讨要些吃的干粮,自己便可以很快回到妻儿的身边。他知道奶奶和大婆他们一大家人,都在望眼欲穿的盼望他早早回去哩!

    可怜的爷爷,他哪里懂得官场的黑暗……?

    自古就有天下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的说法。

    爷爷本来是又气又饿,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二十大板打了不到一半时,便一口鲜血喷出梅花数朵,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

    县令见状,吃了一惊?一看爷爷只是一个逃荒要饭的穷花子,怎么会有贩卖人口之嫌?

    他见当事人焦彩莲,好端端的跪在堂下,爬在舅舅身边,撕心裂肺的啼哭不止——确实可怜!

    此时,打发去焦家沟找人的差人回来报告说,焦彩莲的父兄也都逃荒去了。

    无奈,只好让表姑姑的婆家人,把表姑姑当做童养媳先领回去养着,等待成人后在成亲。

    年轻气盛的小县令,一怒之下,便判那个尖嘴猴腮的强文信,信口雌黄,无事生有,掌嘴四十,重罚他二百块大洋充公,另外罚他给爷爷两块大洋疗伤,再让其顾一辆车子,送爷爷回老家养伤。

    等爷爷迷迷糊糊地醒过了,已经是趴在一个平板车上,任凭平板车在石子路上剧烈的颠簸震荡……他浑身的杖伤像刀割一样剧痛难忍,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被送回了离别一年多的老家牛氏庙。

    当他再次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见自已经躺在了自家窑洞里的土坑上。

    已是黄昏时分。

    此时,身边只有二哥和邻居白福老汉两个人,坐在炕边对着抽旱烟,随着吧嗒吧嗒的抽烟声,烟锅里的火苗一明一灭的闪动着,就像是在烟雾缭绕的黑暗里,有一双红的滴血的幽灵眼睛在不停闪动……

    爷爷看见久别了的亲人,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挣扎着想坐起来,刚以扭动身子,身上的杖伤钻心的疼痛,无奈他只好重新趴下去。

    昏暗中,白福老汉见爷爷已经醒了,安慰了爷爷几句,便起身回家去了。

    过了一会儿,白福老汉的老伴由两个儿子搀扶着过来,还端了一碗杂和面糊糊来看望爷爷。

    老太太凑到炕边一看,见爷爷被打得遍体鳞伤,不由得老太太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原来那个尖嘴猴腮,瘦得像麻杆似的强家人,的确是表姑姑婆家的一门子的强家人,名叫强文信。

    这个强文信仗着家住城郊,他原本是一个有文化的教书先生,却不好好地教书育人,闲时老往县衙门口跑看热闹。

    偶尔,碰见有一个要告状的人没有状子,拿着笔墨纸砚跪在县衙门口央求人写状子。

    对于强文信这样一个爱看热闹的人而言,代人写状子,能先知案件的原委,也是与熟人吹嘘之本,这对他来说,那只不过是摇摇笔杆子举手之劳,轻而易举的的事情,他也乐在其中,何乐而不为呢?!

    从此有了第一次代笔写状子,也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他从中发现了一个赚钱的秘密。

    凡是求他写状子的这些苦主,都会或多或少的给他付酬金,要是碰着了有钱人打官司,只要你按照他的意愿写状子,那给的酬金却不低于教学一年的酬金。

    后来,这个强文信就干脆辞馆不教学了,在县衙旁边的店铺门前,挂起了一个专门替人打官司写状子的招牌,加之能牙利齿,能说会道的嘴巴,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状师,整日转悠在县衙门前,和衙门里的官差厮混的很熟。

    事情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在刘家坳那么偏僻的地方,表姑姑采莲却遇到了熟人?那个该死的长舌婆碰见了表姑姑一个人留在刘家,见这家出出进进三四个光葫芦儿子,一打听得知是爷爷把表姑姑带出来的,便自以为是爷爷把表姑姑采莲卖给这家人当童养媳。因为那个时候卖儿卖女的人很多,也不问青红皂白就给强家人捎了话。

    归根究底也不知是那位冤家,和我们家哪辈子结有深仇大恨,要故意栽赃陷害爷爷?还是无意中只为强家人抱不平,想做好事而已?

    若是前者,那他如愿以偿,大仇以报!

    若是后者,殊不知,他这样做,却是白白的害了我爷爷的一条性命。

    那强家人,本是种田务菜的小庄户人家,挣一个钱也不容易,肯定是给儿子定媳妇,也是掏了彩礼钱的!加上荒年的半斗包谷,那也值钱不少!得知此事,当然心疼,便信以为真!就想起了本家子这个在县衙门口,专门替人写状子打官司的强文信。

    这个强文信,也想在族人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能耐。便帮表姑姑的婆家人写了一份状子,把我可怜的爷爷,无缘无故的被告到县衙。

    后来强文信得知县长受理了这个案子,愿意派两个官差到西山协助查访办理此案。他认为这是一次巴结官府衙门的好机会,他便私下里找到那两个官差拉关系道:“李大哥,听说委派你和小五子两个要去西山协助我去办理此案,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笑话!你算个什么东西?让我们两个协助你办案?我们俩才是办案的官差,是你协助我们俩办案,你搞清楚了吗?”在班房里边收拾东西的李茂回头斜看了一眼强文信,厉声的纠正强文信的话。

    强文信赶紧点头哈腰道:“是是是,是我说错了话,是我协助你们办案!李哥,咱们什么时候上路啊?”

    “当然越快越好!明天早晨,你记住把钱拿足,买上些好吃的东西路上吃,早点儿到衙门口等我们!”李茂吩咐强文信道。

    “好好好!你给小张说一声,咱们在大门口不见不散!你们不需要带什么东西,这一路上的吃住我都全包了!”强文信心里想,不管是你们协助我办案也好,还是我协助你们办案也罢!总之,只要能和你们一起出去办案,哪怕是别人说我是狐假虎威也好!总算是个出头露脸的风光事。

    强文信心里喜滋滋的告辞回家,一转身没在意“咚”一下,碰在了低矮的门楣上,额头顿时起了个大包,疼得他龇牙咧嘴赶紧用手捂着额头。

    李茂见他疼得龇牙咧嘴的滑稽样子,有些幸灾乐祸的笑道:“哈哈哈……你这是怎么啦?你得是跟我们的房门有仇啊?”

    强文信疼得眼冒金星,也怨不得别人,不好意思的回头瞅着李茂苦笑了一下,慌慌张张的扭头往外就走。

    怎料,却被门槛绊了一跤,正好一头扑在刚刚从外面回来的张小五身上,这才没有摔个狗吃屎。

    却说,张小五和赵正平刚刚从外边办案回来,两人在边走边聊今天的所见所闻,张小五猛不防,被突然迎面扑来的强文信撞了个趔趄,要不是他是个重量级的矮胖子,没准他也会被猛扑过来的强文信掀翻倒地,气得张小五用手一推骂道:“哎呀!我当是谁没长眼睛啊!原来是老强你呀?你这是干嘛哩?你得是想撞死我啊?”

    哪知,他只是防范式的用手轻轻的一推,怎料强文信就像一个稻草人似的轻飘飘的向后倒去,随即又是一个屁股蹲。

    跟在张小五身后的赵正平,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惊呆了!

    等他回过神来,看见坐在地上的强文信额头起了个大包,惊讶的瞪大眼睛捂着嘴笑道:“哈哈哈……哎呦?老强!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像是癞蛤蟆过门槛里,又蹲勾子又伤脸啊?哈哈哈……”大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强文信原本是想进来在李茂和张小五面前卖个乖,没想到却变成了一个叫别人嘲笑的跳梁小丑。

    强文信不好意思的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尴尬的自我解嘲的笑道:“嘿嘿,真倒霉!人一天有三昏九迷二十四个不亮清,我这一会儿是犯迷糊了,见笑、见笑。”强文信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匆匆忙忙的离去……

    张小五扭头望着强文信的背影,见他跌跌撞撞的抱头鼠窜,狼狈不堪的倒霉样子,恶狠狠的落井下石的损道:“老强,你那天再犯迷糊了,你就去到大门口的石狮子上撞去,千万别往人身上撞……”

    一句话逗得几个同行的人哈哈哈大笑……

第二十一章 魂归故里

    关中西部,本是中华文明的诞生地,拥有世界历史名城,中国第一古都西安,拥有十三代皇帝建都的华夏文明史,积淀下的文化精神精髓暂且不提。

    咱们只说这片沃土,也是最早沐浴了文明之光。这里是上古的传说中的神农氏炎帝的故乡宝鸡,这里流传着许多神农炎帝教民稼穑的故事。炎帝也就是火神,在我小的时候,有的地方的乡民,每年的正月十五有迎火神,送火神的习惯,也就是从火神庙里,把火神的塑像搬出来放在轿子里,吹吹打打的抬回自己的村子里转一圈,乡民们在家门口摆上好吃的食物,等到抬火神的轿子远远地快到家门口时,放鞭炮表示迎神接福。

    关中盛产小麦,芒种时节,渭河两岸,一望无际的黑土地上,是看不尽的麦浪翻涌——被称为麦面瓦缸的八百里大秦川。

    却也不知,到底是父亲生不逢时,是个克星!还是爷爷生不逢时,偏偏地遇上了这个罕见的十八年年馑,使这片美丽富饶的八百里大秦川,变成了赤野千里,尸骨遍地,甚至是人人相食,惨绝人寰的年代。

    假若不是表姑姑的追随,也就没有强文信这个人渣的出现,爷爷也会和奶奶、父亲、大婆他们一起,在西山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个大灾荒是没问题的!

    强文信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借替人写状子之便,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戳三捣四,这几年在这个衙门口挣了不少的黑钱。可是他的钱再多,在这些官差的眼里,仍然什么也不是,没有人把他拾在眼里,除非是那几个酒鬼,偶尔酒瘾犯了没钱打酒,来他跟前借钱打酒,说是借钱,可从来都是有借无还。这些他从来不计较,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那几个小钱他不在乎!他知道这个李茂和那个陈捕头关系很好,他很想搭上这条线,也想在这些吃官饭的官差面前,显摆显摆自己的富有和能耐,回头再到爷爷的身上捞一把,就可以补回来。

    他也不想一想,爷爷一个穷得叮当响的逃荒要饭的,能有啥油水可榨?

    精明过人的强文信,这回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位年轻的县太爷,本来胸怀大志,一心想干出一番政绩来,好一步步高升,没想到自己上任不久,就偏偏地赶上了这个千年罕见大旱灾,真是赤野千里,尸骨遍地。乡下的饥民都往城里涌,这个弹丸之城,每时每刻都有饥民饿死在街头巷尾,县衙里的这些当差的衙役,每天就像走马灯似的来报案收尸,上面的救灾粮却迟迟下不来,巧媳妇也难做无米之炊。搞得他这个父母官焦头烂额,只怨恨自己命运乖蹇,偏偏地怎么就让他赶上了大饥荒?整日汗流浃背的东奔西走,视察灾情……

    偏偏地就在这个时候,强文信这个无赖却领着堂兄强文波来报案,说是侄媳妇被人拐卖,那个强文波哭哭啼啼求他做主,在这个遍地饿殍的时候,民不告,官不究,既然有苦主告到堂下,他不管也说不过去,便推说没有经费出长差。

    这个强文信便拍着鸡胸大包大揽,一切费用都由他自己掏,只需要两个官差和一纸公文,随他一同去西山解救侄媳妇。

    其实,这个县太爷打心眼里就厌恶这个强文信,长得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整天就像一只绿头苍蝇一样,旋在县衙门口,嘚吧嘚的惟恐天下不乱!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一个人恨不得能当几个人用,偏偏地又出现了拐卖人口的这档子事!

    无奈,这位县长大人只好派廊下站的李茂和张小五去跑一趟,免得这只绿头苍蝇到门口聚众闹事。

    结果,等李茂、张小五把人犯带到堂口,二十个杀威棒打了一半,人犯就当堂吐血,昏死过去……

    这位县长大人见状着实吓了一跳,心想:“唉!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经打?连这二十个杀威棒都经不起,现在的人实在是太单薄。”只见那两个行刑的还不住手,急忙一拍惊堂木叫道:“好了!好了!你们怎么下手这么狠啊?几下子把人打成了这样?”

    “老爷,不是我们下手重,这个人也实在不经打啊!”一个行刑的官差嬉皮笑脸的强辩道。

    县长大人生气的骂道:“你狡辩什么?难道我是瞎子,还看不出你们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他也是灾民,为活命才逃亡在外,流落他乡的,难道你们的良心叫狗吃了?竟然也想在他的身上榨出几两油啊?我看你们真是瞎了狗眼,饱汉不知饿汉饥啊!回头这个月,从每个人的薪水里,扣除一个块大洋作为赈灾费用!”他回头一看采莲姑姑扑到爷爷身上,撕心裂肺的哭得死去活来,跟疯了似的冲着他声嘶力歇的哭喊着:“你们还我舅舅!你们还我舅舅!”他知道是强文信这个恶棍为逞能,诬告了爷爷,见爷爷瘦骨嶙嶙的可怜样子,比哪万人坑里饿死的灾民强不了多少,便动了恻隐之心。

    他恨强文信是个卑鄙下流的小人,为了一己私利逞能,险些儿坏了此人的性命和他的清誉。

    一气之下,才命强文信自我掌嘴四十,以诬告罪狠罚了他一下,以示警告。

    这也是强文信巴结官差应得的下场,在官差的监督下,他只好为爷爷顾了一个拉平板车的送爷爷回家。

    爷爷就这样被送回到老家,二爷得知三弟吃了官司,被打伤送回来了,便来探病。

    一看爷爷遍体鳞伤的样子,也伤心地掉了几滴同情的眼泪……一天送一碗面糊糊只能吊命,怎能养伤?

    爷爷的伤势越来越重,浑身疼痛难忍,不停地呻呤咳嗽,内外伤交加,痛苦不堪……

    万般无奈之下,爷爷从兜里摸出了一块大洋,交给二爷吩咐道:“二哥,我实在是疼得受不了,你快去给我找大夫来看看吧,这是他们给我疗伤的一块大洋。”

    二爷接过大洋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道:“兄弟,你没看现在都啥时候了,让我到哪里去给你大夫啊?也出门逃荒去了,那我出去撞撞运气。

    二爷原本是一个瘾君子,他知道鸦片烟能止痛,他见爷爷痛苦难忍的样子,就把爷爷让他请大夫的一块大洋,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了一些鸦片烟回来,让爷爷试着止痛,结果一试,效果不错。

    等那几个烟泡抽完了,二爷见爷爷的病情还不见好转,便就动了歪脑筋,劝爷爷道:“诚志,你看你现在痛苦的样子,恐怕你这病是难好了。你不如卖了这只北窑,换些口粮和鸦片烟抽,舒服一时是一时,不用守着这只破窑洞活受罪。”

    “不行!不行!二哥,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我把北窑卖了,让他们娘儿两个回来住哪里?此事万万行不通!”

    “你现在都成了这个样子了,她人在哪里?你还为她想那么多?到那时,你连命都没有了,你能保证她不改嫁,难道她二十来岁就能为你年纪轻轻的守一辈子寡?你别做梦了!”

    “这窑洞还是卖不成,就是翠萍将来走了,还有我的周儿哩,你叫他回来怎么办?总得有个落脚的窝巢吧?”

    “哎呦,要不是我的西窑紧靠佛爷殿没人肯要。我早就把它卖掉了!”

    爷爷听罢,没好气的斜了二爷一眼说道:“二哥,你的西窑可是卖了个好价钱啊!就是为了那一只窑,你一家大小四口人分家,你就驮走了家里将近一半的粮食,上山的存放的粮食和土地都归你所有,你还不知足啊?要不是那些粮食,你们一家子,凭什么还能在家挨到现在呢?再说你们现在住的窑洞,也是祖上留下的仓房窑啊?”

    二爷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道:“唉,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咱们不提了吧!你看看咱们这里的光景,沿途你都看到了吧,连树皮草根都吃光了,也不知这个旱情到底要延长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再不下雨,我们也只能熬过今冬,等到明年开春,天稍暖和一点,我们也得进山讨饭去哩。”

    爷爷望着院子里红彤彤的大太阳,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翻身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儿。可身上的棒伤却钻心的疼痛难忍,不由得他又“哎呦,哎哟!”的叫了几声。

    “诚志,你也别硬撑了!看着你受罪,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可我也无能为力啊!”他用大拇指搓着食指和中指,表示自己没有钱了,随即又点了点下巴道:“如今唯一的办法,只有卖掉这只窑,先解决你眼前的温饱问题。你二嫂已经下令不让我给你送饭了,因为我们家也快要断顿了,几个孩子也饿得嗷嗷直叫啊!再说,周儿过几年长大了,他若是在山里找个媳妇,说不定他还不愿意回来呢!你还考虑那么多干什么?”

    “不行,不行!”爷爷苦笑着还是摇摇头不答应。

    二爷有些生气的劝道:“我说兄弟,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啊?常言道:好儿不瞅家当,好女不瞅嫁妆。你看你现在都半死不活的成这个样子了,还死守这只破窑洞有什么用?既然你二嫂发话要断你的水火,我看她已经是铁了心了,那我也没办法,不送饭,我跑来干什么?看着你活活饿死啊?你在考虑考虑吧!”

    爷爷起初说什么也不愿意卖掉北窑;但他也知道,自己永远也回不到妻儿身边了。这只窑洞是他唯一留给儿子安家立命的所在。

    可是,爷爷一听二嫂不让再给他送饭了,不由得悲从心中来,伤心的哭了……

    过了好一会儿,二爷见爷爷慢慢地止住了哭泣,二爷试探着问道:“兄弟,若是有其他办法可想,我也不会出这个馊主意!”

    最终,万般无奈之下,爷爷强忍住心中的悲痛,无可奈何的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二爷的建议。

    随即,二爷就刮旋风似的刮了出去。

    不一会儿,二爷领着白福老汉和长子白志杰来到爷爷的炕前,客气的问候了几句爷爷的伤势,白志杰就拿出来一张事先写好的卖窑契约,让爷爷按指印,爷爷由于伤心过度,也不问青红皂白,稀里糊涂的按了个指印,算是把窑卖了。

    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情很多,的确是世事难料。

    爷爷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一生老老实实的做人,起早贪黑的劳作,只为能够过上好日子。

    可偏偏地天降大旱,让他赶上了这个千年不遇的大饥荒。

    上天也真会愚弄好人,好人也难当。

    爷爷未曾想到,到头来他却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败家子,他不知道他死后怎么面对九泉之下祖辈父兄?他身上的棒伤,被二爷用窑洞换来的鸦片烟捣鼓的麻木不疼了。可是,他的心却在滴血……

    其实,二爷早已经和白福老汉说好了价钱,一只窑洞仅仅的只卖了两升高粱和几个大烟泡,两升高粱大约就是七斤重量,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那个换算方式。

    爷爷一个指印按下去,卖了的不仅仅只是一只窑洞,卖了窑洞也卖了窑洞前边的院子,也卖了院子外边的一溜打麦场。

    我们家原本四四方方的大院子随着窑洞的出卖,变成了三分之二的长方形的院落;四方形的打麦场,也变成了长方形。我们正好和隔壁白家打了个颠倒;白家原本只有两只窑洞,一个小院子,他们是因祸得福,用二升高粱就换了一只大窑,也扩大了院子也扩大了打麦场。

    爷爷爬在炕上,望着这个已经不属于自己的窑洞,心里难受极了!

    没过几天,那几个大烟炮也和二爷吸完了,两升高粱也吃的差不多了,爷爷已经病入膏肓,在一个寒冷的夜晚,终于艰难的走完了他那坎坷不平的短暂人生旅途——便匆匆忙忙的去九泉之下,寻找他的父兄认错去了。

第二十二章 归心似箭

    冬去春来,花落花开,又是一个阳春三月。

    我们全家仍然在望眼欲穿的悬望着通往故乡的大路,期待着爷爷能够突然归来。

    其实,奶奶和大婆心里明白的跟镜子似的,故乡的旱情未解,爷爷不被官差折磨死,也早已饿死在故乡,变作故乡的孤魂野鬼了。

    只是得不到爷爷回家后的确切的消息,一家人不甘心罢了!

    每次只要遇见孙家有从山外来的客商,奶奶都要厚着脸皮去打探爷爷的消息,始终得不到确切的答复,能得到的几乎都是说你们金陵川已经是十室九空,没有人了,你们还是安心的在这里呆着吧!

    每当听到这句话,奶奶的心犹如刀割似的难受,这只能说明什么,再一次证明爷爷已经生存无望了,爷爷不可能还停留在故乡,故乡的人都出来逃荒的路线,大多数都是往西走,西山也是他们逃荒选择的最佳路线,诚志他明明地知道我们一家人在这里等回来团聚,那他不来这里,他还能去了哪里啊?

    转眼间,秋去冬来,一家人在望眼欲穿的期盼等待中,内心深处的伤痛真是难以言表——日子在艰难痛苦难熬的期盼中度过。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

    大伯带着二伯,跟着孙宏和二娃子,又开始了早走晚归,苦行僧式的放牧生涯.....

    可怜的奶奶,在绝望的期待中,已经带领着一家人在孙家起早贪黑,没黑没明辛苦劳作中,苦苦的挣扎着熬过了两个年头。

    自从爷爷被官差抓走,我们全家人的在望眼欲穿的期盼中,盼望着爷爷早日归来。因为爷爷现在是我们家唯一能够顶天立地的男人,他是我们王家的顶梁柱和靠山。

    原本年轻漂亮的奶奶,在这种度日如年的日子里,由于思念和悲痛的折磨,一下子变得憔悴不堪,苍老了许多。

    可是,为了生存,为了养育年幼的父亲,奶奶就是再累,她也得咬牙硬撑着干,用繁重的体力劳动来麻痹自己的神经,白天要为孙家一家大小几十几口的人洗菜做饭,刷锅扫院,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还不敢露出一丝的怠慢,唯恐东家不满意赶他们走。这样拼死拼活的干活,一天脚不挨地的从早忙到晚,累得腰酸背疼还不说,可到了晚上,妯娌两个安顿那兄弟几个睡下,大婆接着又得忙活她那没完没了的针线活。

    奶奶望着大婆熬的红得跟兔子似的双眼,再看看炕角那一大摞的针线活,真是断肠人对断肠人,同病相怜!泪眼人望泪眼人,相对无言。

    奶奶在无可奈何地叹息中,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只得默默地帮着大婆熬夜,为东家一家人准备过冬的棉衣服。

    真是;宁做太平犬,莫作离乱人。

    在那个年代,那个处境下,人们很难想象得到,两个没有男人依靠的女人,要在别人的屋檐下,要用她们柔弱肩膀挑起养育着四个孩子的重担,是何等的不容易啊?六七岁的二伯勉强跟着八九岁的大伯给人家放羊放牛,虽然辛苦遭罪,还能勉强自食其力。

    父亲和三伯都是穿衣吃饭也要人伺候的顽童,大婆又是个小脚女人,也干不了体力活,不能像奶奶一样,能上厅房端茶递水,也能下厨房做饭洗衣。为了生存,为了照顾只能坐在炕上转圈子的三伯笨笨,和满院瞎跑的父亲,她也得各尽其能,施展自己的特长,给东家做些女工针线活,兼顾着照看父亲和三伯。

    自从爷爷出事后,平日最为活跃的二伯,也收敛起了他那银铃似的笑声和歌喉,也开始体会人生的辛酸与苦涩……。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转眼间,到了民国十九年的下半年,陕西的灾情渐渐地有些缓解,逃亡在外的宝鸡乡党,开始陆陆续续踏上返乡之路。

    奶奶和大婆得知这个消息,喜忧参半,心乱如麻——

    一家人来的时候,虽然是一路沿门乞讨,是爷爷背着三伯笨笨来到这里的,一家大大小小一共八口人,现在却只剩下六口人,没有爷爷背着三伯笨笨,这么远的路如何回家这是一个天大的难事,怎么办?怎么办?家还是要回的,再难也回去,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日子,她们早已经过够了!

    归心似箭的奶奶和大婆,商量后决定,三月半间就启程回家,到时候刚刚赶上种早玉米,奶奶就把他们准备启程回家事情告诉了东家孙七爷,让他提前寻找接替她干活的人,也千恩万谢的感激孙家宽厚仁慈的收留。

    孙老爷很同情我们家的遭遇,是他亲眼看着爷爷是从给他家干活的地头被抓走的,当时只因为他胆小怕事,不想引火烧身,他也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当时就没有出手过问此事,他也听说爷爷有个外甥女在刘家坳,也偶尔来这里探望过舅舅一家人。具体到底是卖给刘家做媳妇,还是在刘家干活当女儿,这些事情是别人的家事,他也从来没有过问过这事的来龙去脉。当时,他想只要刘家媳妇眼头亮,见这种架势放聪明点儿,放了那个小丫头,诚志肯定会没事的!

    可是,后来也不知是怎么搞的,诚志还是被带走了,此一去,便是有去无回。

    事后,他只好暗地里叫来老李,吩咐道:“老李,你看诚志是你介绍来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情,我也不好再说什么,看着这孤儿寡母的一大家子人,这可怎么办啊?”

    “你说的也是!东家老爷,诚志现在也不在了,丢下这女人娃娃一家子,也实在是太可怜了!你老人家现在可不能赶他们走啊?你要是这个时候赶他们走,那就等于要了他们一家子的命了!”老李猜不透东家的意思?急忙向东家老爷央求道。

    “唉!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听说那妯娌两个在后院里,夜夜啼哭,怕他们想不开在出个什么事情,你跟他们熟,有时间过去劝劝她们想开点,千万再不敢有个什么事情了。必定人是你介绍来的,你就多留心点儿,她们也实在是太可怜!”

    老李闻言,躬身抱拳道:“是,老爷!你真好!我替她们谢谢您了!”

    “老李,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他们家过去的日子还不错嘛!怎么现在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呢?唉,真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孙老爷子感慨人生的多变。

    此时,东家孙老爷也得知山外的旱情缓解,看那妯娌俩归心似箭的样子,他知道奶奶的脾气很拗,只要她们想走,谁也挽留不住。

    奶奶急急忙忙的要回老家看过究竟?她不相信爷爷一个大活人,真的会活活的饿死在老家?她是一个不见黄河心不死的人,她心里还一直在惦记着寻找爷爷的下落。

    孙老爷心里明白,这些生长在山外的人,是瞧不起这深山老林的,更瞧不起山里的男人,她们不会久留在此的!

    可是,后来也不知是怎么搞的,诚志还是被带走了。此一去,便有去无回,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竟然白白的断送了爷爷年轻的一条性命。

    东家孙七爷得知奶奶他们打算准备回家的事情,在心里琢磨再三,这两三年来,奶奶和大婆在他们家任劳任怨,吃苦耐劳的辛苦劳作,他都是看在眼里的。为了安抚她们受伤的心,他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天。他让陈管家为我们准备回家吃的口粮和种子,有一斗玉米种子,一斗燕麦口粮,和一袋子的干洋芋片,还有一些豆豆颗颗的杂粮,还有两大把本地的土特产——女人拉鞋底用来拧绳子的麻胚,乱七八糟的一大堆。

    其实,这些东西也算是我们一家人,辛辛苦苦的干了几年活挣来的报酬,是我们应得的东西。也可以说是孙老爷子的恩赐。因为当初爷爷答应孙老爷子,只管饭不要钱的承诺。如今人家给了玉米种子,又送口粮,东西虽然不多,那是孙七爷的仁慈厚道的法外恩惠,是他怜悯孤儿寡母的一片慈悲为怀的爱心。

    临行,他又嘱咐奶奶和大婆道:“王家大嫂、诚志媳妇,你们带着孩子回去了以后,觉得家里如果还是不行的话,你们还可以回来,我们孙家的大门永远为你们开着,随时欢迎你们再来!”

    东家孙七爷又派老李,送了奶奶她们一程。

    奶奶和大婆领着大伯、二伯他们,千恩万谢的告别了孙家,顺着三年前的老路原路返回。

    一路上,老李推着他专门为大伯和奶奶特制的独轮车,说是独轮车,那能算个什么独轮车啊!

    那是前两天的晚饭后,老李听说奶奶要带着一家人,准备回老家,便前来探望。

    一进门,正好看见大婆和奶奶妯娌俩正在收拾东西,大婆望着这一堆乱七八糟的行李正在发愁呢?。

    老李便关心的问道:“王家大嫂,听说你们就要回老家了?你们这就准备启程啊?”

    “是啊!现在诚志也不在了,你看这乱七八糟的一大堆行李,大多数是路上都用得着的东西,和东家赏赐的口粮种子,还有两个娃娃平时捡回来的豆豆颗颗,这让我们怎么个拿法啊?还有三儿这个不会走路的累赘,这怎么办啊?”大婆说着话,妯娌两个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看了这个阵势,老李也为奶奶们犯愁,几百里的路程,要靠奶奶她一个女人家,怎么带得动这一大堆的行李,还有一个不会走路的孩子,这让他们怎么走啊?现在没有了诚志这个主心骨,这一群孤儿寡母确实可怜!他也在心里着急……

    突然,他灵机一动,想起了小孩子砍柴用的那种简易的独轮车,很方便的,挺不错的!那要比用人背驮可省力多了!

    他便告诉奶奶和大婆说:“大嫂!你们俩先不要着急,我想办法给你们做一个独轮车,就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

    “那你没有材料怎么做啊?”奶奶半信半疑的问道。

    “唉——这个不难,只要找一个木轱辘就可以了!别的我想办法解决,你们就不用管了!”

    “哦——木轱辘有啊!前两天我看见周儿和小雪花在院子里滚一个不大的旧木轱辘玩,在隔壁放着,我拿来你看行不行!”奶奶起身到隔壁的堆放农具的房间里,提过来一个木轱辘。

    老李一看高兴的笑道:“这个不大不小刚好,做独轮车关键在这个轱辘上,旧的要比新的好使!有了这个车轱辘,问题就解决了!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

    “这没有木匠你会做吗?这得做到啥时候才能做好啊?”大婆不放心的问道。

    “唉,大嫂,你也真是的,咱们还想要个什么样的车子啊?还需要找木匠吗?”奶奶苦笑道。

    “哪个独轮车不就是像咱们家推土堑圈用的那个推车吗?”大婆问奶奶道。

    老李一笑说:“大嫂,放心吧!这个很简单,没有那个费事,而且还实用,明天晚上我就给你们送过来!”

    老李果然说话算数,第二天晚饭后,就推着这个独轮车过来放在门外。

    二伯见了高兴地不得了!拍手叫道:“太好了!这不就是安代他们砍柴用的三角小推车吗?我们也有小推车了!”

    “这个被他们的小推车大多了!”大伯走过去和二伯抢着试。

    其实这种小推车很简单,就是给那个木轮安装一个轴承,用两块厚木板,挖洞固定好轴承,再把两块木板安装固定在两根粗一点的木棍子上,作为把手和车身的支撑点,再往上面钉几块破木板板,只要上面放的东西漏不下去就行了。

    现在,老李就是推着他用了半天的时间,砍砍钉钉的拼凑起来的独轮车送着我们一家人走了十几里路,一直送奶奶她们翻过卧虎岭,上了大路,他才告别离去。

第二十三章 一路辛酸归故里

    却说这一路上,还多亏了老李做的这辆不起眼的简易独轮车,一路上却也省力不少!

    谁也未曾想到,这辆不起眼的独轮车,一路上它却成了三伯和父亲的摇篮。粮食往车子前面和两边一堆,再用绳子捆绑好,乱七八糟的行李包裹往后面一堆捆绑结实,用两根绳子和前边的粮食口袋连在一起,中间留出一点小空间,铺上被褥软乎乎的像个鸟窝一样很舒服,把三伯和父亲往里面一放,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别提他俩有多高兴。

    父亲天生是个好动坐不住的主,只要一遇到上坡路,父亲就要闹着下来帮娘推车。

    天真烂漫的他,看见两个哥哥高兴的急着要回家的样子,他也被感染了,莫名其妙的跟着高兴。

    其实,故乡在他的幼小的脑海里,模样已经是变得模模糊糊的不清楚了,反正他看见两个哥哥高兴,他就跟着高兴,只有三哥木讷的坐在车子上,随着车轮的滚动,摇摇晃晃的耷拉着脑袋犯迷糊。他在心里很同情三哥哥,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会走路?他偷偷地问过娘几次,娘老是说三哥哥有病,怎么三哥哥的病就不好哩?三哥哥真够可怜的!

    父亲一路上坐车坐累了,就下车跟着两个哥哥跑一会儿,跑累了跟不上的时候,又上去坐一会儿,他倒觉得挺好玩的!

    这是一段漫长的上坡路,前面有大伯拉车,两边有二伯和大婆帮忙推车,他实在是插不上手,便边走边玩的在前边折野花,逮蝴蝶玩。走着走着父亲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自从爹爹被坏蛋抓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记得他曾经问过娘,坏蛋到底把爹爹抓到什么地方去了?娘告诉他,爹爹被坏蛋送回老家了。现在我们要回老家,不就是快要见到爹爹了吗?想到这里,父亲高兴的蹦起来叫道:“噢——噢——我们要回家了——我快要见到爹爹了——我快要见到爹爹了——”

    虽然是满载而归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可今非昔比,来的时候虽然说算不上浩浩荡荡一大家,那也有爷爷这个大力士连背带驮带头人在前边领路,虽然是在逃荒要饭的路上,偶尔大家说说笑笑的心里有个盼头......现在虽然吃的不发愁了,可却没有了爷爷这个主心骨领头带路,大家看着奶奶一个女人家,推着这个独轮车,在这个坑坑洼洼的山路上扭了扭去,十分艰难的迤逦爬行,大家的心情都非常沉重,唯有不懂事父亲一路上高高兴兴地,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在前边疯跑着逮蝴蝶玩。

    突然,前面传来了他兴奋不已的呼叫声,听见他在高呼着快要见到爹爹了的尖叫声,大家被他突如其来的喊叫声惊得不知所措,大家都面面相观,非常惊愕的不知如何回应他......?

    正在低头弯腰,用力拉车子的奶奶闻声,不由得心头猛然一颤,她的心好像猛地被人用锥子狠劲刺了一下,疼的她差点儿闭过气去,不由得她停住了艰难往前拉车的脚步,抬起头来望着前边天真烂漫、蹦蹦跳跳的儿子,心如刀绞,泪珠扑簌簌的顺着她的面颊往下掉……

    大婆在后面,她看见奶奶痛苦得摇摇晃晃的身躯,同是天下沦落人,都有过丧夫后撕心裂肺的痛。奶奶此时的感受,她深深地能体会到奶奶此时此刻的心情。

    她赶紧上前劝道:“翠萍,你累了吧?咱们就在这里歇一会儿,喝点水再走吧!”

    大伯知道是弟弟的一句话刺痛了三娘的心,他便懂事的从奶奶手里接过车子,按娘的意思在路边停放稳当。

    父亲在前面高兴了半天,却听不见两个哥哥的回应,他们怎么都不配合我欢呼呢?他生气的回头一看,只见车子已经突然在路边停住了,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他跑回来想问母亲,你们为啥走着走着就不走了呢?

    可是,当他来到母亲和大大身边时,吓了他一跳,不知为什么,母亲却坐在哪里,耸动着双肩抽抽搭搭的泪如雨下……大大也在一旁陪着母亲掉眼泪……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啦?提起回家两个哥哥都很高兴,为什么一路上娘和大大两个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呢?老是愁眉苦脸的样子,这会儿怎么好好地走着、走着又哭起来了,他真搞不懂这些大人们都是这么想的,难道她们不想回家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怎么变得比我们小孩子还爱哭,这到底是为什么呀?他有些百思不解——?“唉,真扫兴!”

    可怜年幼无知的父亲,他哪里知道?自己的爹爹早已不在人世了,大家都知道,只有他还被蒙在鼓里——

    这一路上,车子大多数时间都是由奶奶一个人或推或拉,由于道路疙里疙瘩的十分难走,独轮车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扭来扭去的颠簸晃荡,累得奶奶腰酸背疼,两条胳膊疼得好像快要被卸下来了似的,一双原本白皙细腻的双手,被粗糙的独轮车把,磨得血泡累累,疼痛难忍------

    大伯看见三娘为扶车把,累得两个肩膀疼痛的不停地用手换着互相捶打,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遇到上坡路,他和二弟只有一个在前面用力拉,一个在后边拼命的推。唉!谁叫他们这么命苦,先是没有了父亲,现在又没有了他们唯一能够依靠的三爸呢?要是三爸还活着,娘和三娘也就不会那么辛苦,现在三爸还能帮三娘拉车推车,三娘也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这是一段缓慢的上坡路,大伯一个人在前面用绳子帮奶奶拉套,心里的话儿也无法对谁讲,独自一个人越思越想越伤心,便偷偷地哭了起来。

    只要一遇到好走的慢下坡路,十一二岁的大伯,也换着帮奶奶推一会儿车子,让奶奶缓口气,轻松一会儿。

    可是,山里的路,总是弯弯曲曲的,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十分难走,让他能驾驭独轮车的路段实在是太少了!一不小心就会翻车的,因为独轮车实在是不好掌握,大伯虽然是男娃,可他身体瘦弱单薄,人小力气小,他稳不住车把。

    其实,翻车倒是小事情,没有什么可怕的,大不过大家再抬起来就行了。

    可车上还坐着一个半死不活,吃喝拉撒都要别人帮忙抱上抱下的残疾儿三伯笨笨。

    有时候,二伯也想帮忙推车,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他虽然长的比大伯体质好;可是他年龄太小了,他没有大伯老练,对他来说,车子太重,他稳不住车把手,只能帮大伯和奶奶在后面推车子拉套。

    偶尔,遇到好走的下坡路,大婆是赶不上车子跑得快,奶奶就让她也坐上车子,歇歇她的小脚。

    这一次是原路返回,对路径的概况奶奶也比较熟悉一些,哪里有能住宿的破窑洞,烂房破庙宇,都在大婆和奶奶的心中,基本上错不了宿头。

    大家走累了,奶奶就在有水的地方停下车来休息。大伯和二伯捡柴禾、拔野菜。

    不知疲倦的父亲,倒是非常活跃,看见哥哥们在田埂上拔野菜,他跟着上高爬低的跟着瞎胡闹,帮倒忙,反倒要哥哥们招呼他的安全。

    他看见奶奶和大婆支锅做饭,拔菜的事情他帮不上忙,帮大婆拿这拿哪的来回跑腿的小事儿,他倒挺乐意!

    唯一的与上回不同的是,他们去的时候在这里扎营支锅,是叽叽喳喳一大家子八口人。可是这次他们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女人娃娃六张吃饭的嘴,没有了爷爷这个大力士搬石头支锅、扳枯树枝生火,他们真的很可怜!

    奶奶拉车拉得两个条胳膊,疼的快要掉了似的酸痛,几乎没有举手之力了,挣扎着支稳当铁锅,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看着大婆生火做饭,她就帮忙添柴烧火。

    没有了表姑姑这个挖菜能手,指望大伯和二伯,既要拣柴禾,又要挖野菜,指望他俩捡来的柴禾光冒烟,不起火;挖来的野菜连根带草的不好洗!

    大婆的三寸金莲尖尖脚,一路上也实在是遭罪。虽说偶尔还能坐一会儿奶奶推的独轮车,可是除非是比较长的大下坡路,大婆实在是赶不上才坐一会儿,一般的弯弯转转的小下坡路,就是奶奶叫她坐,她也不肯坐。

    因为同是女人,看着奶奶顶着大太阳拼命拉车推车,像个男人一样,累得汗流浃背的样子,不由得她心疼得一路都在暗暗流泪,她却帮不上一点儿忙。三儿都六岁多的人了,抱起来像个长蛇一样死沉,却一直让奶奶推着、拉着,吃喝拉撒都是奶奶抱上抱下的伺候。她的心里已经内疚的慌,怎么还好意思动不动就坐车呢?

    现在,她的尖尖脚早已磨出了血泡,连到河沟洗菜都得跪着洗。不由得她想起早死的丈夫,和无缘无故被人陷害屈死的三弟,泪水不由自主的吧嗒吧嗒的又往下掉------

    如今,吃的不成问题了,虽然也是杂和面糊糊,却比去的时候做的杂和面糊糊稠些,而且这回还有洋芋片片煮在里面,吃了也很耐饱。

    每当吃饭的时候,望着孩子们一个个狼吞虎咽的样子,大婆就会看见奶奶的眼睛总是红红的,泪水在眼睛里转圈圈-------

    大婆是个聪明人,她懂得奶奶的心思,如今能吃饱肚子了,三弟却不在了,弟妹是见景生情又在想三弟了。

    聪明的白氏大婆,为了安慰和温暖奶奶的那颗被泪水浸泡的心,她便拿出三弟用过的黑大碗,盛上一碗饭献在旁边的石头上说道:“唉——翠儿,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快叫他三爸来吃饭吧!”

    奶奶见状,感激望着大婆,会意的点点头,奶奶便双手合十的跪在地上,默默地向天空祷告,在心里叫着爷爷的名字道:“诚志!诚志!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一定饿坏了吧?这是大嫂为你盛的饭,你快来吃饭吧!”

    其实这碗饭,最终还是犒赏给奶奶这个出苦力的苦命女人。

    大婆坐在“吱吱扭扭”摇摇晃晃的独轮车上,望着前面这个苦命的拉车女人,不由得她心酸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掉……这个曾经体态丰满结实女人,干活从不知道惜力起,不管是下地割麦背麦子,还是过河摘棉花打岔,说走扛起锄头䦆头转身就走,从来都是风风火火的动作干脆利落,从不矫情组做耍脾气。如今,却被奴役般的生活和亡夫之痛,折磨得憔悴不堪——现在,她仍然在无怨无悔的用她那弱不禁风身躯,承担起一家人重返故乡的重任。

    特别是她那一双男人不喜欢的大脚,走起路来虎虎生威,干起活来特别有力气——如今却让她羡慕得不得了!

    如若,我也拥有这样一双走路虎虎生威的大脚,我也能替换着翠萍拉一会儿车子,翠萍也不至于累得两腿打颤,吃饭的时候手连筷子都拿不住,同样都是女人,我怎么就这样无用......

    望着弟妹汗流浃背的背影,不由得她又想起了屈死的三弟诚志,要不是他千辛万苦的带领着一家人,从那满目焦土,遍地生烟的重灾区老家逃荒来到这西山深处,一家人可能早已命丧黄泉——

    如今,全家人有幸又能活着返回家乡,这全是他的功劳!

    然而,忠厚善良的三弟,你却遭到恶人没有来由的诬告,命丧黄泉——

    从此,大婆为了告慰亡人三弟的灵魂,也是为了安抚似牛似马的拉车人——我那年轻漂亮的苦命奶奶,每顿饭的第一碗,她都要用爷爷的黑大碗盛给爷爷。

    即就是后来回到家里,大婆也是天天如此,从不间断,一直坚持到爷爷过了三周年。

    奶奶推着老李做的简易的独轮车,一步一个血脚印的硬是用了十多天的时间,推着三伯,推着一家子的救命口粮和希望,领着一家大小六口人,终于回到了久别了的故乡——金陵河畔的牛寺庙村。

第二十四章 寻找家的感觉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奶奶推着独轮车,终于摇摇晃晃的来到自家大门前,把车子停靠稳当,她一屁股坐在大门口的石头上歇息,等待后面的大婆回来开门。

    大婆打开关闭已久的大门,随着“吱扭扭”的开门声,门框上的尘土涮涮的往下掉------呛的大婆连声咳嗽了几声,用手挥挡着灰尘倒退了出来。

    等到尘埃落定,大伯和二伯进到院子里一看,好久没人居住的家,到处都是蜘蛛网封门闭户,一派凄凉迹象。

    二伯失望的叫道:“哥——你看咱们这也叫家呀?怎么乱七八糟的变成这个样子了,早知道是这样,咱们还不如不回来哩!”

    大伯生气的说:“连义!你胡说什么呀?金窝银窝还不如自家的狗窝哩,你就甘心情愿寄人篱下,为别人放一辈子牛羊吗?吃一辈子的残羹剩饭吗?”

    二伯一想,大哥说得对,笑着摇摇头说:“我才不呢!”

    大门外传来了大婆的叫声:“你们俩个快出来帮忙啊?怎么一进去就不知道出来了?”

    此时,奶奶怀里抱着三伯笨笨,还提了那块黄油布踏进了久别了的家门。

    只见满院子乱七八糟的,不似离去时候的样子,似乎有人进来翻找什么东西,搞得一片狼籍,自己的北窑和南窑窑门敞开,显然是丈夫曾经回来住过,她到窑门口往里一看,见炕上光秃秃的没有席子,被子被乱七八糟的堆放着箱子盖上,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一切都已经是一目了然了,不由得泪水夺眶而出——

    唯有大婆的中间窑的窑门紧锁,也已经是蜘蛛网封住了门户,呈现出一片无人居住的凄凉景象。

    大伯贤义在厨房门口,刚刚放下手里提的行李,见精疲力尽的三娘怀里抱着三弟,眼泪汪汪的扫视着久别的家园,看她悲痛欲绝样子,实在是叫人心疼。

    懂事的大伯赶紧跑过去,接过三娘手里的油布,抖开在厨房门外的房檐台上铺开,关心体谅的叫道:“三娘,你快把笨笨放下,你也坐下来歇一会儿吧!反正咱们已经到家了,我和连义先把那些小件东西慢慢地往回搬,你不用着急出来。”

    这时候,父亲手里提了一个和他极不相称的大包裹,连提带拖的拉了进来,煞有其事的有些夸张的叫道:“大哥,二哥!快来帮忙啊!你们想挣死我呀?”

    刚刚屁股着地的奶奶,听见叫声扭头看见儿子挣得小脸通红,还故意“呼哧呼哧”假装着气喘吁吁的样子,奶奶望着儿子活泼可爱的调皮样子,心里更觉得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她不知道一会儿要是儿子问她要爹时,她怎么答复?

    二伯远远地坐在上院天爷堂下面的槌布石上,看见父亲提着一个大包袱,便埋怨道:“谁让你人小还要提个大包袱,有本事你就自己提吧!先叫我歇一会儿再说。”

    大伯赶紧跑过去,想接过父亲手里的大包袱,父亲却不撒手说:“这是我们家的,我不给你,还是我自己来。”大伯无可奈何地回头望着三娘。

    奶奶见状,无可奈何地对侄子摇摇头苦笑道:“唉,你去帮你娘吧!不管他!”回头又叫儿子道:“周儿!快放下吧!看你把包袱弄脏拉烂了怎么办?快放下!叫我喘口气,一会儿提吧!”

    父亲却看见自己家的窑门敞开,便以为父亲在家里,就冲着北窑门喊道:“爹——爹——我们回来了,你快出来帮忙啊!包裹太重了,我提不动啊?”

    这一喊,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捅到了奶奶的心窝里,疼得奶奶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此时,门口传来了大婆的尖叫声:“哎呦!我一眼没注意,这个碎祖宗怎么把你三娘的新包袱给拉进去了。”显然是大伯出来又埋怨自己的母亲了。

    唉,原来是我家的大门并不大,独轮车虽小,是可以进去的,可上面的东西乱七八糟的捆绑了不少,整的独轮车就像一个大刺猬似的,门里根本就进不来。

    等奶奶抱走了三伯,父亲看见已经到家了,也从车子上爬下来,大婆把车子上绑的东西一件一件的往下解……父亲还依稀记得这里就是自己的家,看见大大从车上往下卸东西,他见大哥和二哥都已经提着东西进院了,他看见大大从车子上卸下一个,黑白相间的花格格粗布的大包袱,他认得这是自己家的包袱,便挣死巴活的提了进来。

    虽然,眼前这个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好,可他还是感觉到了家的温暖,因为这里有疼他爱他的爹爹在这里等他回来。

    可怜的父亲,他哪里知道?自己的爹爹早已命赴黄泉——

    奶奶放下侄子笨笨,站起身来环视了一眼久别的家,心中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和迷茫——这里还是我的家吗?

    这个家对奶奶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她是爷爷用花轿风风光光的抬进门的,这个家曾经给过她不少的荣耀和温馨,这里有她少女时的梦,也有她婚后如胶似漆,恩深似海的夫妻情!她很喜欢这个四四方方的王家大院,和这个大院里的一家人。

    虽然家里没有公公婆婆持家,大哥、大嫂却像父母一样支撑着这个大家庭,操心着为两个弟弟娶妻生子的重任。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生活,地里的庄稼活儿都是他们三兄弟干。除非给河对面的棉花坪地里需要给棉花打岔、掐尖、摘棉花,还有门前头古戏楼旁的水浇地里拔草、栽菜、摘豆角,这些细活都是她和二嫂干的,大嫂脚小从不下地,她在家只管做饭、织布、纺线、看孩子,这样男主外,女主内,兄弟三人齐心协力种好庄稼,妯娌三人纺线织布做好家务,一家人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还真是其乐融融……

    那时候,自己在家也养得白白胖胖,每当自己回娘家,昔日的闺蜜好姐妹前来探望她,谁不夸自己嫁了一个好地方,也找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女婿,而且还嫁了一户好人家,把那些闺密们都快要羡慕死了!

    谁知好景不长,这样的好日子还没有过多久,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又在开兵打仗,政府为了支援前线打仗,到处招兵买马。

    无奈,为了响应三抽一的政策,大哥只好挺身而出,留下二弟、三弟在家,自己应征入伍,随大军南下。

    自从大哥离家不久,二哥便一蹶不振,染上了毒瘾,也不好好地下地干活,成天往烟馆里跑,爷爷诚志是个当弟弟的,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家里的东西常常往外偷,拿出去换鸦片抽,为此事,从来没有吵过架的两兄弟,吵也吵了,闹也闹了,还是拿他没办法!

    一家人只盼望着大哥这个当家人早早地回来,劝二哥浪子回头,谁知,盼来的却是大哥的阵亡的噩耗。

    精明过人的二爷,毒瘾也没有毒坏他的脑子,他见大哥已死,留下三个光葫芦儿子和一个小脚女人,就凭这三个光葫芦儿子,大嫂改嫁是不可能的,就是大嫂她想改嫁,也没有人敢要啊?往后还不得要靠他兄弟两个养活?

    再说,此时的时局如此混乱,不是匪患就是兵患,三天两头儿有军队从场边的官道上经过。特别是国民党的九十军,比那些土匪还坏的军队,曾经在大岭堡上盘踞了一段时间,把此地附近的村庄没有少祸害。还有从此路过的国民党的其他军队,凡是官路旁的村庄,不管是穷人富户,一概都不放过,打、砸、抢,奸**女,无恶不作,见着年轻力壮男子便抓去当兵称数,年龄大些的男子抓去当挑夫支官差。

    现在,国民党的九十军虽然已经撤离,随大军已经南下远去。可几个山头上的土匪却频频出现,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加之大路上偶尔还有军队路过,这样人心惶惶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大哥的遭遇,就他的前车之鉴。

    二哥怕厄运再次降临到他的头上,他便静思了一阵子,为了摆脱大婆这个累赘,他就起了树倒猢狲散,分家另过的念头。他放弃了交通便利的老家,宁愿躲在高高的大岭堡下面,出门不是上山就是下坡,而且吃水十分的不便,他只图个安宁清静,因为他过怕了东躲XZ的日子。

    其实,二哥那种不择手段的强行分家,也并没有给这个家带来致命的打击!

    只要风调雨顺,她和诚志再辛苦一两年,把地里的庄稼也能务好,很快可以翻身过上好日子。

    怎料,偏偏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却碰上了这个该死的大旱灾——千年不遇的大饥荒……大家为了活命,不得不放下尊严,沿门乞讨求食果腹,若不是外甥女小彩莲的追随,诚志也不至于被强家人诬告到县衙,白白的丢了性命!

    这孤儿寡母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奶奶茫然的望着空荡荡熟悉又陌生的王家大院,心里升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惆怅与孤独感——

    如今,自己千辛万苦的带着一家人,终于回到了这个离别已久的家里,却怎么也找不到一点儿回家的感觉呢?

    奶奶疲惫不堪的坐在三伯笨笨的身边,望着空荡荡的大院子,看着儿子冲着自己的北窑,不停地“爹!爹!你快出来帮忙啊?累死我了!”窑洞里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动静!

    奶奶虽然知道爷爷早已去世——

    但是,此时此刻的她,仍然随着儿子的呼喊声,她的目光仍然死死的盯着自己的窑门,希望奇迹出现——哪怕丈夫一脸的病容,走路趔趔趄趄的应声出现在窑门口,那将对精疲力竭的她,是一种极大的精神和安慰。

    她多么希望爷爷的死信是一个谣传,此时此刻孤身在外的丈夫,能得知她们回家的消息,匆匆忙忙的从外边赶回来迎接她们,那该有多好啊!

    然而,这一切却都是她母子的一厢情愿的妄想——窑门口迟迟没有丈夫的身影出现,大门外也没有传来丈夫的呼唤声......

    同是女人的大婆,她也是从亡夫这个噩耗里挣扎过来的人,她理解奶奶此时此刻的心情。她吩咐两个儿子道:“贤儿,连儿,不要在打扰你三娘了,她实在是太累了,叫你三娘静静的歇一会儿,咱娘儿三个,先把这些能搬动的小东西,一点一点的往回搬吧!”

    我们家出出进进的有了说话声,早已惊动了左邻白家,白福老汉转了过来,远远地看见只有大婆和两个儿子在门口搬东西,看样子是一袋子粮食,娘儿三个怎么也搬不动,他便远远地打了个招呼,便慢腾腾地渡过来帮忙,便问:“婶子、贤义,你们都回来了?”

    “哦,我们都回来了!你在家啊?你们家的事情好,你们应该没有出去逃荒吧?”大婆回头答应着又反问道。

    “唉,遇到了这么严重的旱灾,咱们村能扛下来的人家不多,不过他们是比你们晚出去了几天罢了,现在他们也都才回来了!怎么不见你家我三婶她们母子啊?怎么她娘儿两个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吗?”

    “哦——你问他三娘啊?回来了,回来了!这回要不是她,我们哪能这么快回来啊!这一路上,多亏了她用这辆不起眼的独轮车,硬是把笨笨和这些乱七八糟的行李,连推带拉的给启程回来的!你找她有事吗?诚志他回来过吗?他是不是留下什么话了?”

    白福老汉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打岔道:“噢——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不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大婆是个聪明的女人,因为我们家的辈份大,白福老汉的年龄大,若是没有用得着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她们婶子的。今天这个老头子到底怎么回事,突然无缘无故的这样称呼她们,看他说话吞吞吐吐的尴尬样子,看样子他不是只是过来关心他们,过来随便和他们打个招呼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心里总觉得怪怪的?难道诚志的死,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隐情?

第二十五章 睹物思人

    自从家里没有了男人,大婆处处小心翼翼,总怕被人算计。

    大婆看见白福老汉低头,帮他们把那个最重的,装有包谷种子的口袋扛了起来,大婆急忙也小心翼翼的端起,地上的一个摞有几个饭碗,和勺子的小铁锅跟了进来。

    大婆虽然觉得白福老汉的表情有些怪怪的,不明白他打听翠萍母子到底有什么事情?

    不管怎么说,他能过来帮忙也不错,大婆帮白福老汉把那个最大的口袋扛在肩膀上,自己端起地装有碗筷的上铁锅,随后跟着白福老汉进了院子里,见白福扛着口袋往她的中间窑走,便对白福老汉道:“他大哥,你看北窑的门开着哩,你把这个口袋给咱们扛到北窑去,这是一袋子玉米种子,暂时用不着,先放在翠萍那里好了,辛苦你了!”

    大婆便端着小铁锅朝厨房这边走来。

    奶奶急忙要起身要接过大婆手里的小铁锅,大婆摇摇头道:“不用!不用!你歇着吧!我自己来。”

    大婆一弯腰把小铁锅放在房檐台上,在衣襟里摸钥匙,却见厨房门是扣上的,并没有上锁,便稍微迟疑了一下,打开厨房门,把小铁锅放进大锅后面的灶台上,看了一眼落了厚厚一层灰的大案板出来。

    却看见白福老汉还是把那口袋种籽,放在了自己的中间窑的门口,站在哪里等她开门,她还以为是她刚才说的话,白福老汉没有听清楚,赶紧过来笑着说道:“他大哥,不好意思,麻烦你把这袋子玉米种子扛到北窑去,暂时用不上它。”

    白福老汉又尴尬的笑笑道:“婶子,我看不用了吧!你先开门,我有话要对你说!”

    大婆心里有些生气的想,这个人今天怎么回事?难道多走几步能累死你啊?一会儿,问翠萍母子回来了没有,现在却说有话要对自己说?看他说话阴阳怪气的样子,莫非他见诚志不在了,又在打翠萍的啥主意?

    “他大哥,算了!你不帮了算了,就放在门口吧!你可以走了!”

    “婶子,你开门,我真的有话要跟你商量!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向你们开口?”白福老汉表现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说道。

    大婆见状,生气的说道:“你不用开口,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家诚志死骨未寒,可连三周年都没有过里,你莫非又在打我们家翠萍的鬼主意?告诉你,你就是有再好的人家,我们翠萍可是不会轻易改嫁的。要真是这个话,咱们就不要提了,免得又惹她伤心难过。”

    “唉,你误会我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怎么能干出这样落井下石的事情哩?”

    大婆没有好气的嘟囔道:“那还能有什么事情,更让你这样掖掖藏藏的不好开口哩?”大婆用力推开了尘封已久的窑门,头顶的灰尘刷刷的往下掉——。

    “唉——算了,算了!我看你们现在刚回来,家里乱糟糟的,说话也不方便,你们先忙吧!我明天再来看你们!”白福老汉一看昔日贤惠善良,说话一团和气的大婆,怎么出了一趟远门回来,说起话来像那刺猬一样,夹枪带棒的一反常态,真是不可思议?

    既然人家摔门下了逐客令,自己再这样厚颜无耻的留在这里也是无益,倒不如趁此机会先退出来,回家在和儿子合计合计再说。

    其实,白福老汉等待大婆她们回来,已经等了很久好久了,在他心里,他多么希望,就像二爷诚喜说的那样,最好让奶奶和父亲永远留在山里不要回来。这件事就会更好办了。

    他此番主动过来帮她们扛粮食的主要目的,是想探探虚实,得知奶奶和父亲也都回来了。他本想先给大婆白氏透露一些关于爷爷卖窑的消息,也好让大婆先给郑氏奶奶透透气,明天他再找人正式向奶奶郑氏摊牌,这个事情也就有个回旋的余地。

    唉,也怪自己性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要她们回来了,这件事只是迟与早的事情,早一天,晚一天,这有何妨?更何况这回交易的证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家老二诚喜,也有诚志和诚喜亲自按的手指印在这里,她们是抵赖不了的!

    白福有些心情郁闷的往外走,他在心里自思自叹的琢磨着,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是诚喜从中挑拨撮合的,谁不知道诚喜是一个挂了号的瘾君子,他作证这妯娌两个能相信吗?假若这妯娌两个不相信,大闹起来怎么办?唉,何况这种趁人之危的话,说起来也的确有些棒槌剜牙夯口,这话要是传出去,村里的其他人会怎么看待这个问题,他们会不会说我是趁人之危之嫌......

    正在白福老汉低着头往外走时,看见奶奶从南窑里提出来一领淘麦子用的芦席,正在院子里烟山土雾的低头敲打,他知道爷爷死的时候,没有棺材板,二爷诚喜也没有心思给他用木板钉一口简易的薄棺材,只好用他身下铺的芦席卷了,抬出去埋在了自家磨蕖湾的地头算是了事。

    唉,真是世事造弄人,好端端的一户人家,几年的时间,就死了兄弟两个,留下这满门的女人娃娃一大摊,也实在可怜!见这满目凄凉的状况,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详装没有事的样子,悄悄地溜出了大门。

    大婆正在打扫卫生,一回头看见两个儿子,还坐在厨房门口的房檐台上不动弹,便吩咐道:“贤义、连义,你们俩个已经歇了一会儿了,也该起来活动活动了,叫周儿陪笨笨玩,你们两个快去把两只水桶提到戏楼后边的泉边,好好地洗一洗,给咱抬两桶水回来,把厨房给咱们收拾一下,大家都辛苦了一天了,你们俩个看能给咱们烧一口热水喝吧?”

    大伯答应着从厨房里提出两只水桶和大木马勺出来,二伯在厨房后边找了一条棍子,跟着大哥提着木桶去戏楼后边抬水了。

    其实,那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这句话,一点儿也不错!

    自从大爷诚德去世后,五六岁的大伯就开始懂事了。他为了使母亲少流泪,安慰辛辛苦苦为家劳碌奔波的三爸和三娘,他除了帮助母亲照顾好两个弟弟外,尽量帮大人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很讨人喜欢!

    当他兄弟两个把水抬回来后,看见娘和三娘两个人,各自还在自己的窑洞里烟雾腾腾的打扫卫生烧炕,大伯贤义让二伯连义去找来洗脸盆抹布,两个人开始动手打扫厨房,大伯先用笤帚把案板和锅台上的灰尘扫了一下,就爬在锅台上刷洗我们家的那口大黑锅准备烧水,二伯从外面抱来柴禾生火烧水,大伯擦洗案板,兄弟两个配合的很好。

    等到奶奶和大婆各自把自己的住处打扫干净,擦洗完毕。懂事的大伯和二伯已经烧了半锅开水,凉在案板上,等待母亲和三娘收拾完毕,过来洗一洗,大家坐在一块儿吃了些路上剩下干粮,喝了碗热开水,就算吃了晚饭。

    不等天黑,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的一家人,就各自回到了离别已久的窑洞里,二伯连义看到母亲已经把窑洞打扫的干干净净,心情舒畅多了。兄弟两个倒在被母亲烧得热呼呼的土炕上,大伯问二伯道:“连义,怎么样?现在找到回家的感觉了吗?”

    二伯连义笑着说道:“嗯,找到了,找到了,躺在咱娘烧的热乎乎的土炕上,看着这些熟悉不过环境,这才让人有一种回家的味道,让我真正的感到了家的温暖。”

    这一夜,大伯和二伯他们都睡得可踏实了。因为他们终于千辛万苦的回到了——这个属于自己的家中,再也不用担心明天起晚了没有饭吃,还要遭受狼剩媳妇的白眼。

    夜,静悄悄的。

    一轮明月悄悄地挂在了天空,用她温柔无私的情怀,向大地洒下一抹淡淡的清辉——伴随着习习晚风,轻轻地抚摸着这个千疮百孔的雍州大地。

    我们家的四方大院,也被洒下了一地水银似得清辉——却被那佛爷殿的崖背上,突出来的那棵歪脖子柏树,把夜色分划的斑斑驳驳,支离破碎……。

    年幼天真烂漫的父亲,他怎么也看不透大人们的心事,他只记住了,娘曾经告诉他爹爹回老家了。

    于是,他就天天盼着回老家,盼望着回老家就能与自己的爹爹相聚。

    可是,他们终于千辛万苦的回来了,却怎么也找不着父亲的影子,他躺在热乎乎的大炕上,望着那黑乎乎的窑顶,倾听着窗外蛐蛐的叫声,怎么也睡不着——

    月亮的余晖透过那个不大的窗户,投进了一丝淡淡的亮光,父亲觉得这么大的炕上,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蜷缩在一起,身后光秃秃的没有爹爹在身边,他感到这只窑洞太大,太深邃了,里面黑咕隆咚的他有些害怕,便使劲往母亲的怀里钻,他听到母亲的叹息声,知道母亲也没有睡着,就抬头问母亲道:“娘,你不是说我爹爹在老家吗?他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了?我怎么就找不着哩?怎么咱们都回来了,他还不出来见我们啊?”

    他只是这么轻轻地一问,便感觉到母亲又耸动双肩在抽泣,娘的泪水在哗哗的往下流,流到了他的面颊。

    他不知道娘到底是怎么啦?这一路上娘都不高兴,一回到家,娘的眼泪就没有干过。

    此时,他也受娘的感染,不由得哇哇的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他又止住哭声问娘道:“娘啊?爹爹得是嫌周儿不听话,他不要我们了?”

    奶奶躺在热乎乎的大炕上,在黑暗中抚摸着丈夫留下的一块带血的大洋,这是她下午打扫卫生时,在炕角落里的一沓子鞋样子里面发现的,看着这块血糊糊的大洋,她知道这是丈夫被公差打伤后,给的疗伤用费,村子里的人都逃荒走了,哪里有看病的大夫啊?所以,这块带血的大洋是丈夫用一条命换来的,她把它紧紧地贴在胸口上,她想象不出丈夫是忍受着多大的伤痛和饥饿的折磨,硬是把这块大洋藏下来留给自己和儿子的?她望着如今空荡荡的大炕,不知丈夫的魂魄在东还是在西,她在心里一直在默默地期盼着丈夫的魂魄归来,与她们母子梦中团聚,托梦给她——

    未曾想到,父亲的一句话,却问到了她的痛处,不由她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搂着儿子在被窝里放声痛哭———

    哭声惊醒了大婆,她刚刚迷迷糊糊地入睡,她知道是奶奶在哭,吓了小周儿。像这种亡夫之痛,大婆是过来人,她知道这样的伤痛,不是别人能劝解得了的事情。只有她自己在痛苦中舔舐疗伤,让时间慢慢地抚平内心的伤痛。

    大婆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不知道下午白福老汉到底来找她,要对她说什么?莫非是她太过敏感了?自从丈夫过世,诚志便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是诚志把这一家人,从死亡线上拉出去的,却偏偏地遇上了外甥女采莲这个没娘疼的孩子追来,谁知却是好心没有好报,反倒招来了强家人的陷害,白白的陪上了诚志的性命!害得我们这一群孤儿寡母,又失去了唯一的依靠!翠萍必定还很年轻,仅仅只有二十二三的她,我不可能硬是把她留下来,让她陪着我一辈子守寡,这样做那就太自私了,诚志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同意我的这种做法的!

    大婆她哪里知道,白福老汉白天来的目的?哪里是只为给奶奶保媒来的,他是专门来为讨要爷爷卖了的北窑来的!

    奶奶和大婆她们还被蒙在鼓里,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平常说话和蔼的老人,原本是个商贾出身,特别会审时度势,他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人家只利用了二升高粱和五个大烟泡,就买走了我们家的北窑。

    所以,白福老汉急着等待奶奶回来,他拿着爷爷留有指印的卖窑契约,他要讨要北窑,准备大动土木圈围墙、修大门,大振白家雄风。

第二十六章 世态炎凉

    第二天,一大清早。

    大婆早早地就起来,打开厨房门,又重新把厨房彻底打扫擦洗了一遍,开始给大家准备早饭。

    她知道奶奶昨天一回到家里,睹物思人,哭哭啼啼的泪水就没有干过,昨天晚上半夜里还听到了他们母子的痛哭声,他们昨天晚一定睡得很晚,现在好不容易才回来了,她知道奶奶今天肯定要去给爷爷上坟,得准备些供物。

    再说大家一路奔波了这么些日子,没有正儿八经的吃过一顿像样的饭,她取出沿途摘采的新鲜野果子和野菜,准备为爷爷做三碗供饭,便早早地叫醒大伯和二伯,吩咐道:“贤儿、连儿,你们赶紧起来吧,起来快去给咱们抬桶水去,娘给你们做好吃的,一会儿吃完早饭,你们两个陪着你三娘和你弟弟,去给你三爸上趟坟,告诉他咱们回来了。”

    兄弟俩一听,娘说要给他们做好吃的,都高兴的不得了!急忙从炕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出来,看见大婆已经把水桶和抬水的棍子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大伯提起笨重的木水桶,扭头向厨房里收拾做饭的大婆打了一声招呼道:“娘我们两个抬水走了!”

    大婆闻声,急忙拿了木马勺出来叫道:“贤儿,你们不拿马勺怎么舀水?”

    二伯无奈的看了一眼前边走的哥哥,手里提着那只笨重的大木桶,自己只好停下来跑回去,从母亲手里接过木马勺,回头急急忙忙的追赶哥哥去了。

    此时,奶奶也起来了,她出来在厨房后面找来挑水用的水担,用抹布擦干净,去厨房准备提桶担水,见水缸旁边只剩下一只水桶,便问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大婆道:“大嫂,是谁把咱家一只水桶给顺手给提走了,怎么剩下这一只水桶,这叫人怎么担水啊?”

    “哦——是贤儿提走了一只桶,我让兄弟两个去泉边抬水去了!”

    “那我去看看去吧!”奶奶答应着要往外走。

    大婆急忙拦住道:“你不用管他们了,让他们自己抬去,他们都那么大的人了,是该为这个家出点儿力的时候了,不能啥事情都靠你一个人了,这一路辛苦你了,我看你身体不舒服,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回去歇着吧!”

    “大嫂,那我来给你帮忙做饭吧!”

    “不用了,菜我都已经择好了,我一个人能行!”

    奶奶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大婆见状问道:“翠儿,我看你想说什么,怎么又不吞吞吐吐的不说了?”

    “大嫂,你看咱们好不容易才回来了,我想等咱们吃过饭了,我上午领着周儿去诚志的坟上去拜拜他,给他送些纸钱,告诉他,咱们回来了。就是也不知道街道上的杂货铺开门了没有?我想买些香表蜡烛去。”

    “哦——你去中间窑里找一找看,我记得咱家里好像还有些香表蜡烛,就是记不清到底放在什么地方了,你先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大婆转身对奶奶吩咐道。

    当奶奶来到大婆的中间窑里时,她发现炕边上放着一节白布,上面有大婆为小兄弟四个做的小孝帽,奶奶被感动得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刚刚吃过早饭,奶奶和大婆一起把锅灶刷洗完毕,便把装有香表蜡烛的竹篮收拾停当,正准备去隔壁白家打听一下,埋葬爷爷的具体地方到底在哪里?

    还未等她走出大门,迎面却碰见了白福老汉溜达进来,正好和低头整理衣襟的奶奶撞了个满怀。

    奶奶抬头看见进来的正是白福老汉,急忙点头招呼道:“哦——你来了,我正打算出门去找你,你来得正好,你吃过饭了没有?快到屋里坐坐吧!”由于我们家的辈分高,奶奶只能这样白搭话的招呼白福老汉。

    白福老汉笑嘻嘻的说“吃过了,吃过了,看见你们娘儿几个都回来了,我很高兴!过来看看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没有?”

    未等奶奶开口,大婆在厨房门口没好气的搭腔道:“谢谢你的好意!”

    白福老汉也不在乎大婆说话的口气,仍然往屋里走。

    奶奶见状,急忙搬了个凳子放在院子里,请白福老汉落座。

    白福老汉仍然笑嘻嘻的回头问奶奶道:“你刚才说出门打算找我,难道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

    奶奶眼泪汪汪的,答非所问的地点头答道:“嗯,我看见他换下的血衣服了,他受苦了!”言罢泪如雨下......

    白福老汉就奶奶答非所问,他知道奶奶还不知道爷爷卖北窑给他家的事情,不是这件事,那她找我干啥?看见奶奶泪流满面的样子的确人人心疼可怜,现在向她再提出爷爷把北窑卖给他家,让她收拾东西腾窑的话,这让外人知道了会怎么说他,说他欺负孤儿寡母,点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大家都是街坊邻居,这样做的确很不道德。

    于是,白福老汉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实在可怜,便安慰奶奶道:“唉,你也不要太难过了,遇上了这个千年不遇的大饥荒,你们娘儿几个能平安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人各有命,这也是诚志命里注定劫数,是谁也无法改变命运的安排,你就节哀顺变吧!”

    “嗯,知道了。”奶奶哽咽着用抹着眼泪点头回答道。

    白福老汉见奶奶的情绪稍有稳定,便问:“哦——你刚才说要去找我,你找我干啥?”

    “唉——”奶奶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眼泪汪汪的说:“我想你们老两口没有出去逃荒,肯定见过诚志,诚志他回来过,家里有他换下的血衣服,我想问问你们,看你们是否知道诚志死后到底埋在了什么地方,我想去坟上看看他,给他烧些纸钱。”

    “哦——是这事啊?我回去给志平说一声,让志平带你们去吧,是志杰和志平两兄弟和诚喜一块儿埋的人,他知道那个地方。”

    老头出去不多一会儿,就听见白家老三在大门外面喊叫道:“贤义——贤义——咱们走吧!”

    奶奶拎着一只装有为爷爷做的三碗供饭、和一些香表蜡烛等供品的竹篮,头上盖了一块白布,领着头戴小白帽的父亲、大伯和二伯,大伯扛了一把铁锨,准备为爷爷添土全墓。

    当奶奶领着儿子和两个侄儿走了不多一会儿,白福老汉又像幽灵一样转到了我们家。

    大婆正忙着往院子里绑的绳子上晒被褥,看见白福老汉又转悠来了,只觉得心烦,就没有打理他,只管自己忙自己的事。

    可她心里总觉得怪怪的,虽然左邻右舍的,过去也没见过他常过来串门子。这两天刚回来,家里还乱七八糟的,到处脏兮兮的连一个坐人的地方都没有,这老头是怎么啦?怎么没事老往我们家跑,那事我不是都已经给他说明白了吗?他还来做什么?

    大婆忙活了一阵子,怎么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回头一看,却看见白福老汉低着头,大踏步的走动好像是在用脚步丈量我们家的院子。

    大婆见状,十分纳闷?便没有好气的半开玩笑的问道:“我说他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呀?怎么闲的没有事做了,却跑到我们家来丈量我家的院子干啥?你得是吃饱了撑的?”

    白福老汉咧嘴一笑道:“嘿嘿,看你说的,我是随便的走走。”

    “我明明看见你是在用脚步丈量我家的院子,怎能说是随便走走呢?咱们隔壁邻居的,你可不能看见我们家现在没有了男人,欺负我们这些孤儿寡母的妇道人家,别人会笑话你,说你落井下石的!”大婆生气的说道。

    正说话时,突然门外传来了二爷的笑声:“呵呵——大嫂,是谁欺负你了,别怕!还有二弟我给你撑腰你!”

    大婆听见是二弟诚喜的声音,还有些纳闷,他是怎么知道我们回来了?一回头,看见二爷身后跟着白福老汉的长子白志杰,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从大门里进来了。

    大婆见状,知道是白志杰去山上叫来了二弟诚喜,自从二爷离家的时候,为拉粮食的事情和大婆争吵后,他很少回过这个家。

    今天突然回来,而且是跟白志杰一块儿来到,看见白氏父子怪怪的尴尬表情,大婆有一种不祥之感。

    “哦——怎么是你?是啥风把你给刮回来了?”大婆绷着脸,斜了一眼二爷问道。

    “好我的大嫂呢,不是东南风,就是西北风么。几年没见面了,听说你们回来了,我就马不停蹄地跑回来看看你们,难道你不高兴?”

    大婆看见白志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捏在手里,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便气呼呼的说道:“高兴什么呀?恐怕你们又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哩,没安什么好心吧?”

    二爷看见大嫂用锋利的目光直盯着自己,不好意思的岔了开话题问道:“大嫂,家里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啊?诚志媳妇和贤义他们哪里去了?”

    大婆叹口气道:“唉——他们还能到哪里去?他们都给诚志上坟去了!”

    “唉,他们怎么不等我来,我知道地方,我领他们去啊?”

    白福老汉接过话茬说道:“不用了!我已经打发志平领他们去了!”

    也不等大婆说话,二爷便领着白氏父子来到大婆的中间窑里,自己随便在炕沿上坐下,白氏父子也在对面桌子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大婆见状,就知道白氏父子有重要的话说,强装出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便开门见山的说道:“说吧!啥事情,你们尽管说,我听着哩!”

    白志杰明知道大婆不识字,却拿出那张契约假装不好意思的递到大婆面前,笑道:“嘿嘿,不好意思啊!大婆,别生气!无事不登三宝殿。是这样的,这是一张我三爷把他的北窑卖给我家的契约,你先看看吧,等一会儿我三婆回来了,你给她说一声,让她收拾一下东西,把窑腾出来,我们想趁这几天有时间,把院墙重新隔一下,好修盖大门。”

    大婆一听此话,气得直打哆嗦,骂道:“啊——?你们还是人吗?简直像强盗一样,看我们老三没了,死无对证,就拿一张破纸来吓唬我们,你当我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啊?”大婆扭头冲着白福老汉骂道:“怪不得你这个老东西,这两天老往我们家跑,想你也没有那么好的心肠!突然,会无缘无故的关心我们?我就觉得你准没打什么好主意,却原来在打我家北窑的主意?”

    白志杰气呼呼的说道:“哎——话不能说的那么难听,我叫你大婆,我是尊重你的为人,咱们邻里邻居的,平时两家也相处的也不错,这次三叔回来,我们又是看望,又给他端饭,不信你问问二爷,二爷你说是不是这样?”

    二爷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二爷,你说说,三爷的事情从头到尾,还不是我爹打发我们兄弟两个给你帮忙料理的?你不要把别人都想的那么坏,当初要不是二爷跑来求我爹救救三爷,是我爹怜悯三爷,见他浑身是伤,疼得可怜,才同意签约的,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是二升高粱五个大烟炮换的!要不是心疼我们的救命粮食,谁稀罕你家的破窑!”

    二爷一看白志杰一脸盛气凌人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唉——谁叫咱人穷志短哩,只好劝大嫂道:“大嫂,诚志当初决定卖北窑,没人逼他,那也实在是逼不得已的事情!要是还有别的办法可想,哪能轻易决定卖窑呢?”

    大婆做梦也没有想到,卖窑这么大的事情,老二却帮着别人说话,孤苦无依的她,只觉得脑袋在“嗡嗡”的作响,气得她一时语塞,半响也说不出话来,盯着白志杰手里的那张契约,迟疑地望着那几行白纸黑字,不知到底写的是什么?还有那几行字下面的红手印,到底是不是诚志亲手按的手指印?不由她悲从心中来,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第二十七章 逼债讨窑

    此时,院子里传来了说话声,是奶奶他们上坟回来了。

    奶奶影影绰绰地看见,大婆的中间窑里好像有客人,奶奶心情不好,懒得去应酬,便直接让大伯把伤心过度的父亲,背到了自己的住处北窑,奶奶安顿好悲伤过度的儿子在炕上躺下,自己又坐在炕边望着有些虚脱儿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酸楚,又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年幼无知的父亲,天天盼望着回家找爹爹,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局,母亲今天才告诉他,自己日思夜想的爹爹,已经被坏人害死,就躺在面前的这个黄土堆里再也起不来了……

    从此,自己永远要失去了父爱……在他今后的日子里,他将永远是一个没有爹爹的孩子。他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让他幼小的心灵遭受如此严重的摧残与打击!他难于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悲痛欲绝的他趴在爷爷的坟头上,手刨脚蹬的哭了个一塌糊涂,险些儿闭过气去——

    奶奶在爷爷的坟前,摆上几样果子献饭,哭哭啼啼的点燃蜡烛,焚香烧纸钱,一边烧化纸钱,一边向丈夫哭诉她这两年来所受的委屈,和对丈夫无限的思念与哀怨。

    那哥俩原本是在为三爸上坟,哭三爸无缘无故的遭人陷害,死的不明不白,撇下他们哥儿几个在异地他乡所受的冷眼与欺凌,他们有满腹的委屈正要向三爸诉说;却听见三娘哭三爸哭着、哭着,又声嘶力歇的仰头朝天高声叫道:“大哥——大哥——你在哪里?你兄弟诚志去地下找你去了,你见到他了吗?他死的好冤枉好惨啊——大哥——知道吗?自从你被抓壮丁走后,二哥他变了,他变得自私自利,毫无亲情可言,他已经另立门户上山另过了,他不顾我们的死活,他临上山时卷走了多一半的家产,他变成了一个只为自己着想,只图安逸享受的自私鬼,他变得不是从前的那个二哥了,大哥你知道吗?你们一个个死的死走的走,你们都只图自己安逸,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哥儿俩闻声,又唤起了他们对父亲的哀念……同病相怜的哥儿三个,爬在爷爷的坟堆上越哭越伤心,哭得死去活来的悲痛欲绝!

    娘儿几个哭得天昏地暗,肝肠欲断,这撕心裂肺的恸哭声,和奶奶向久别的亲人们诉说了家破人亡的悲惨遭遇——这情真意切、凄凄惨惨戚戚的哭诉声、这哭声虽说算不上惊天动地,——却也哭诉出了千千万万个陕西饥民,在九死一生的生死逃亡线上,垂死挣扎的心声——

    没想到这边的哭声,却引起了埋在离此不远的塄坎下,河滩柳树林里的乱人坟里,埋的一群客死他乡的孤魂野鬼的共鸣!

    奶奶正在埋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向屈死的丈夫和大哥,哭诉着久憋在心里的委屈时,突然觉得后背发凉,肩头好像被谁用手重重的拍了几下,奶奶还以为是有人来劝她别哭了,此时她正哭在伤心处,不想让别人打扰,未曾睁眼抬头,用手去拂那只搭在肩头的大手,手却拂空,心觉诧异?

    奶奶急忙擦了一把眼泪,睁眼一看——此处,除了还爬在坟堆上哭得死去活来的小兄弟三个,并无他人?

    她却发现,原本是天气晴朗的好天气,怎么一霎变得天昏地暗,非常怪异?

    奶奶急忙起身,手搭凉棚四处张望,这才发现自己身后的田埂下,不远处的河滩柳树林里,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乱人坟,影影绰绰的看见那里坟堆多得一个连一个,到处都是被野狗刨出的白骨遍野都是。

    此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刮得白骨拔地而起,冲向半空,向这边急速扑来,吓得年轻的奶奶惊慌失措的不知所措,只觉得毛骨悚然,汗毛竖起,惊恐万状的惊叫道:“哎呦!不好了!贤义,你们别哭啦!咱们快跑吧!”

    惊慌失措的奶奶,顾不得竹篮铁锨,急忙拉起早已哭得分不清眉毛眼睛小哥儿三个,拉起大伯,夹起父亲,拉着二伯拔腿就跑。

    当他们母子几人跌跌撞撞的逃到大路上时,却发现外界仍然是太阳高照的大晴天。

    唯有河湾下的那片坟茔地里,一股拔离地面的数丈高的龙卷风,在那片坟茔地里久久地徘徊不愿散去——不知有多少孤魂野鬼蛰伏在那里,等待亲人的祭奠,闻见哭声,便蠢蠢欲动,他们满腔怒火凝成一股拔离地面数丈高的龙卷风,在河湾地里肆无忌惮的宣泄着,回家无望的愤懑与怨恨!久久的徘徊在坟茔地的上空,不愿散开……

    奶奶见四处无人,不敢在此久留,便招呼兄弟几个赶紧回家。

    却说中间窑里,大家僵持了一会儿,白志杰见大婆的情绪稍有好转,扭头看着他的父亲,暗示让父亲开口说话。

    白福老汉在凳子上磕了磕烟锅里的烟灰,抬头看见哭得两眼红肿的二伯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往屋里看,便叫道:“连义,去把你三娘叫来,我有话要对她说!”

    一会儿,奶奶出现在门口,看见屋里坐着的是二哥和白氏父子,心中纳闷?便冲着坐在门口炕沿上的二爷,轻轻地叫了一声:“二哥,你回来了?”

    二爷点点头答应道:“嗯,你也坐下吧!”

    奶奶扭头对白氏父子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她一进门,就觉得屋里的气氛不对劲,只见大婆盘腿坐在炕里头吧嗒、吧嗒的掉眼泪,看见她走进来,抬手示意奶奶坐在她身边的炕沿上。

    等奶奶落座坐好,白福老汉便咳嗽了一声道:“两位婶子,我说了你们也不要难过,这句话实在是有点棒槌挖牙夯口;但我不能不说,当初是诚志受伤在家养伤,诚喜听说了跑下山来看望弟弟,见兄弟躺在炕上,浑身血迹斑斑,问明了情况,才得知是因外甥女之故,被小人诬陷,招来了一场无名官司,无缘无故的被打得遍体鳞伤,一个小伙子一翻身疼得哇哇直叫,万般无奈之下,他给诚喜给了一块大洋让给他请医生。那时候有钱也没有地方请大夫,大夫也出去逃荒要饭去了。诚喜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万般无奈,才想起了用鸦片烟止痛的办法,不知他到哪里弄来几个烟炮拿去一试,效果还可以。可没过几天,诚喜的媳妇一看自己家也快揭不开锅了,为了三个饿得嗷嗷叫孩子,说什么也不让诚喜给诚志送饭了。你们想想看,诚志又疼又饿,疼痛和饥饿都很难忍,他应该怎么办?所以他就提出来想用他的北窑换点吃的,先救命要紧,就打发诚喜来找我协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二爷坐在炕边,听着白福老汉冠冕荒唐的替他遮掩,不停地点着头,附和着说道:“是啊!大嫂,翠萍,是这样的,别说是卖窑,卖老婆娃娃的人也多得是,只是卖的不是时候,没人要啊!你们又是没看见,路边饿死的饥民有多少啊?”

    奶奶听了半响,才听出来是爷爷把自己住的北窑给卖了,心里好像刀割似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这个世道到底是怎么啦?怎么人情就这么淡薄,丈夫刚刚去世,他们就上门逼债,真是人走茶凉世态炎凉啊!

    白志杰见大婆只是低头流泪不说话,也帮腔劝道:“我二爷说的是,人吃人的现象也多得是,为了活命,官路边上曾经有人看见路上有一个人在前面走着走着,实在是饿得实在是走不动了,就想躺在路旁边歇息一会儿再走。谁知,后边走的几个人见状,还以为那个死人,便一下子扑上去,拉胳膊扯腿的用刀子在那人身上乱割,疼得那人在地上直打滚,喊道:‘别割!别割!千万别割了,我还没死了哩!’嘿嘿、嘿嘿,这是真的!不信你们问我二爷,他也知道这事儿!”白志杰竟然嘿嘿的笑着把这件事情当做笑话讲。

    此事,对二爷来说,他也觉得非常纠结,当时自己一时糊涂,只贪图吸食鸦片烟时的那种飘飘欲仙的快感,趁着爷爷被疼痛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时候,戳弄爷爷把北窑卖了,自己也跟着云里雾里快活了一番,如今却被白家父子推到了这个尴尬的处境,使他左右为难。

    他看不惯白志杰那种有钱人说话的轻狂样子,狠狠地斜了白志杰一眼,转身看了看大嫂和弟妹泪眼婆娑的样子十分可怜,自己却妄为男人,不能保护她们,却坐在这里助纣为虐的帮助别人逼债!他在心里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暗骂自己不是人!

    白福老汉见大婆仍然不开口,便说:“虽说两升高粱不算多,可那是救命的粮食啊!要是诚志的伤势轻些,这两升高粱足以让他能回到你们身边,再说我那五个大烟炮,也是黄金白银换来的!虽然说诚志已死,可是诚喜当场作证,这白纸黑字的契约上面也有他的指印,如今虽说诚志死无对证,可诚喜你还没死呀?你怎么也在这里装熊不说话呀?你们总得给我一个交代吧?”

    二爷难为情地扭头望着奶奶和大婆,希望她们开口说话。

    大婆见白福老汉说话口气咄咄逼人,从不顾及昔日邻居的情份,气的大哭起来骂道:“天啦——好一个为富不仁的白福,你做生意竟然做到了我们这些寡妇娃娃的身上了?你们这样做不是落井下石趁人之危是什么?天啦——我的命怎么就这样苦啊?”

    大婆这么一哭闹,白福的儿子白志杰在一旁不依了,瞪大一对牛眼逼问大婆道:“你这是啥意思?白纸黑字的契约在此,你们想耍赖呀?”

    此时,奶奶已经从悲痛中冷静下来,她知道北窑已经保不住了,看白氏父子今天的态度,那是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的样子,她怕大婆吃亏,急忙擦了一把眼泪,扭头问二爷道:“二哥,你说实话,我不识字,这契约是真的吗?”

    二爷点点头道:“千真万确,是真的!”

    白福老汉接过话茬说:“你若信不过,可以拿去找街道药铺看病的先生帮你看看呀?”

    “不用了!旁人我谁也不信,我只信二哥你说的话!诚志既然已经把窑卖给人家了,那必然也是迫不得己的事情,大嫂你也别生气了!咱们的金山也倒了,还要这银山有啥用?我看你们等这一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今天下午就给你们把窑腾出来,我明天就带周儿回娘家去住!”

    白福父子听了,满意的点点头说:“这还差不多,咱们都是隔壁邻居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没必要大家为这事情都把脸皮撕破,远亲还不如近邻哩,有话好好说,我就算再是个奸商,对你们的北窑和这个大院子垂涎三尺,那也是你们祖先留下的,要是没有诚志打发诚喜来求我们帮忙救救他,这件事我连想都没有想过。既然你已经答应腾窑了,也不急这一两天,你们先歇着,慢慢地收拾吧!志杰,咱们走吧!”

    大婆见奶奶已经答应给白家腾窑,她就是再生气也没话说了,气哼哼的对着白家父子的背影骂道:“好一个贪得无厌的死白福,得了便宜还卖乖!”

    二爷不好意思的劝道:“大嫂!你别生气了,事已至此,你在生气也没用!”

    “只要有你掺和,我就知道准没好事!”大婆生气的骂二爷道。

    二爷尴尬的笑了笑转身对奶奶说:“翠萍,你也不要急着回娘家,北窑没有了,还有我的那只南窑,你们娘儿俩还可住啊?”

    “谢谢二哥的好意,我已经好久没回娘家了,想回家去看看我娘他们!

    这次回家,奶奶做梦也没有想到,不光是证实了爷爷的死信是真实的。而且,爷爷把自己唯一能够遮风挡雨的北窑,也卖给了白家人,这让奶奶对这个家彻底绝望了!

第二十八章 山路弯弯倚绝壁

    第二天,清晨。

    奶奶早早地起来梳洗完,就默默不语的挑起水桶,把厨房里的大水缸给挑满了水,还多挑了一担水放在水缸旁边,她把对这个家的留恋与不舍,都倒进了水缸里贮存起来。

    大婆看见奶奶清早起来,眼睛红肿的就像成熟的桃子一样,见她起来一声不吭的只是一趟又一趟的挑水,她知道她已经铁了心,要抛下他母子离开这个家了。

    可她又能说什么呢?奶奶必定只有二十三岁,她还很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哩,她也不能因为自己离不开人家,舍不得人家走,就硬把人家留下,拿人家的美好青春,陪着自己度过残生吧?

    没有了诚志,没有了北窑,翠萍母子已经成了无根的浮萍,没有人能干涉她母子自由的权利。

    大婆真的舍不得他们走,那也没办法?就在奶奶昨天决定给白家腾窑时,大婆已经知道了奶奶留不住了,人挪一步活,树挪一步死,她也不能为一己私利毁了他母子前程。

    大婆做早饭时,专门多做了几个杂和面饼子,藏起来作为给侄子充饥的干粮,她能为她们母子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吃早饭时,一家人围在一起,却是各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唯有不懂事的父亲,看见今天早上,有久违了的馍馍吃,高兴的不得了!看见大伯端着碗,坐在房檐台上,吧嗒吧嗒的掉眼泪,父亲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莫非大哥没有馍馍吃,大哥才哭了?他回头看见盘子里还有一块馍馍,就拿来送给大哥说:“大哥,这是你的馍馍,你快吃吧!”

    “大哥不吃!留给你路上吃吧!”大伯擦一下眼泪,抬头望着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兄弟回答道。

    “大哥,不用!我可以吃一半,留一半在路上吃啊!”父亲懂事的回答道。

    “大哥,我饿,我还想吃?”坐在一旁的二伯,看着父亲手里的馍片恳求大伯道。

    “连儿,你怎么连弟弟都不如呢?一人一份子,贤儿你吃吧!你把你的那一份儿吃了就行了,别的不要你管!唉——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吃饱,哪儿行啊?”大婆叹口气,无奈的摇头说道。

    大伯抬头望着活泼可爱的小弟弟,从他手中接过馍片,眼泪刷刷的往下流……

    从此,三娘要领着弟弟回娘家去住,大家眼看就要分开,不知以后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唯一可以依靠的三娘,如今也不要他们了,没有了劳动力,他们会坐吃山空,他觉得往后的日子里,他们娘儿几个会更加孤单难过,想到这里,难免更加伤心流泪……

    二伯看见大哥不吃饭只是哭,便劝道:“大哥,你就别哭了,三娘只不过是回趟娘家么,你怎么就没完没了的哭呢?”

    大伯哭着说道:“你吃你的饭吧!你懂什么呀?”

    大婆坐在灶火门口的木墩上哭够了,出来看见儿子还在哭,劝道:“贤儿,别哭了,你赶紧把碗里的饭吃了,收拾一下,一会儿送你三娘和你弟弟一程吧!回来时路过你舅舅家,看看你舅舅家的大门开着没有,我也想去看看你外婆他们去,也不知道一家回来了没。”

    “娘,我也想跟哥哥一块儿去送三娘和弟弟!”二伯说道。

    大婆点点头道:“好吧!你两个一块儿去吧!走时提个篮子,顺便拔些野菜回来。”

    奶奶一直忍着没哭,默默地吃了早饭,去北窑提出了一个装有她们母子换洗衣服的大包袱,别的东西早上搬到南窑存放。恋恋不舍的回头望望北窑,这个曾经温馨的使她魂牵梦绕的家,已经再也不属于自己拥有了,她如今出了这个家门,还能回来吗?她心里没底——

    大婆也替奶奶乱七八糟的收拾了一篮子礼物,打发两个儿子送奶奶母子上路。

    同病相怜的大婆,非常理解奶奶此时此刻的心情。她知道奶奶为这个家付出的太多太多了!她打心眼里感激这位像男人一样能干的漂亮妯娌,她对他母子的恩情让她没齿难忘。

    现在,这个家对奶奶而言,不但失去了她相依为命的顶梁柱丈夫,竟然连奈以存身的北窑也失去了,奶奶对这个家已经彻底心凉了,妯娌两个在一起风雨同舟,同甘共苦的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两人的感情比那亲姐妹还要亲,她知道奶奶娘家兄弟多,日子也并不好过;但她不能阻拦奶奶回娘家探望亲人。

    临行,大婆依依不舍的拉着奶奶的手,千叮咛,万嘱咐道:“翠萍,现在也不知道你娘家的情况怎么样?你回去了,看情况吧,情况若是还以的话,你就多住几天散散心,如若情况不太好,不行了你就回来。你记住,虽然诚志不在了,可这个家里还有我们母子在,还有你拉回来的玉米种子和口粮,咱们王家的大门,永远对你都是敞开的,欢迎你母子随时回来!”

    奶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奔腾而出悲伤情感,就地放下手里的行李,像孩子似的扑在大婆的怀里,颤抖着肩膀泣不成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婆轻轻地拍打着奶奶的肩膀安慰道:“翠萍,我知道你心里很委屈,你就放声哭吧!哭出来你的心里就会好受一些,要不这样下去你会憋出毛病的!”

    奶奶随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大嫂——啊——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大婆的眼泪也控制不住泪水扑簌簌的往下掉,哽咽的泣不成声,用手轻轻地为奶奶拨开她额头上的碎发,望着的漂亮的脸蛋安慰她说道:“翠儿啊,你记住了没有?你只是回家看看,不行了早点回来,我们在家等你回来”

    奶奶止住哭声,哽咽着点头答应道:“嗯,我知道了!大嫂,你也一定要保重身体,我有时间会回来看你们的!”

    奶奶擦干了眼泪,抬头环视了一下,这个凄凉的叫人感到既陌生又熟悉的王家大院,昔日虽然没有父母在堂,三兄弟却同出同进,齐心协力种庄稼,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满院子到处都充满了欢声笑语;奶奶做梦也没想到,这才几年的光景,随着两兄弟的先后离世,这个家就如此破落的不堪一击,留下一门孤寡妇孺凄凄惨惨的苦渡时光。

    妯娌两个哭哭啼啼的洒泪而别,大婆站在场边围墙的缺口处,目送着奶奶和父亲远去的身影,消失在周公庙后面的大道上,这才怏怏不快的转身回去。

    却说,大伯和二伯按照母亲的安排,给三娘和弟弟送行,大伯背着年幼虚脱了的弟弟,二伯却执意要替奶奶背包袱,兄弟二人一直把奶奶送出了五六里路,背着父亲趟过了金陵河,奶奶望着汗流浃背的兄弟俩,不忍心让他们再送了,便叫道:“贤儿,你俩不要再送了,快在河里洗一洗,凉快一下早点儿回去吧!免得你娘在家里操心着急。”

    “三娘,我娘交代过了,她说弟弟太小了,你一个人还要提这么多的行李,你看这里山高路陡,悬崖峭壁的十分危险!我娘她让我两把你们送到塬边平处再回来。”大伯皱着眉头,抬头望着面前的大山发愁道。

    奶奶想想也是,这里的路本来就是十分难走,自己一个人连背带提,再带一个对什么都觉得好奇贪玩,十分好动又不懂事的儿子,这沟边、崖畔的确叫她担心。

    无奈,奶奶同意让大伯、二伯再送自己一程。

    虽然说大旱已经过去,可因为旱的时间太久了,气候还是不正常,忽冷忽热,不是冰雹就是暴雨,久旱龟裂的大地,饥饿过度的灾民一样,提不起精神!山坡上到处还是光秃秃的红土,路边的树木大多数都是被剥光了树皮死掉了,即就是没有被剥皮的树木也被久旱干渴而枯萎死了,大自然也像灾区人类一样的遭受了一场灭顶之灾。

    初夏的太阳,已经烤的大地火辣辣的发烫。

    快响午时分,奶奶才背着父亲爬上了塬边,大伯和二伯也背着行李,艰难的跟了上来,他们看见塬里边有一户人家的房山墙处有一片阴凉地,赶紧过去坐在一那人家的房山墙下乘凉歇息。

    奶奶见大家走得又累又饿,便取出大婆留给父亲救急的饼子,要分给小兄弟几个吃,大伯懂事的摇摇头道:“三娘,我们不饿,留给弟弟吃吧!”

    “大哥,你不吃了,算了我也不吃啦!都留给弟弟吃吧!咱们看哪一家大门开着,讨一碗水喝吧?快要渴死我了!”二伯连义一边用衣襟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建议道。

    奶奶无可奈何的苦笑道:“连儿,你就忍耐一会儿吧!这塬上可不比咱们金陵川挑水那么容易,这里的水井都是二十三丈深,使用的都是双辘轳,一早上还绞不上来一担水,你想在这里要一口水喝,比要一块馍馍还难呢!咱们先在这里喘口气,你们两个趁早下山,去金陵河里喝口水润润嗓子,尽快回去吧!”

    “哦——二三十丈是多深啊?比咱们街道的水井还要深吗?”二伯惊讶的睁大眼睛问三娘道。

    “咱们街道里的水井最深也不过是一丈多深,怎么能跟这里的水井比啊?”

    “乖乖,那还不把人累死啊?早就听说你们塬上吃水困难,没想到还真的这么难啊?”大伯也觉得很诧异的问道。

    奶奶点点头答道:“那有什么惊讶地?只是你们运气好,出生成长在川道里,不了解这黄土高原,吃水比吃油还难哩!”

    曾记得小时候,有几句小孩子戏弄似的歌谣,是专门说舅爷他们哪里吃水困难的情况:郑家山,两头尖,井里没水,涝池干;吐点唾沫洗脸脸,尿点尿尿打搅团。

    虽然,这几句话,说的过于夸张,有点儿言过其实。

    其实,这也是对此处人们,靠天吃饭,吃水困难的真实写照。

    娘儿几个说了一会儿闲话,两兄弟倒是忘了口渴。

    奶奶觉得歇得差不多了,便要打发小兄弟俩回去,便起身说道:“贤义,连儿,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歇得差不多了,赶紧起来回家去吧!免得你娘在家里为你们担心着急,我们也要走了。”

    “三娘,哪个村子是舅舅家呀?”二伯起身看了看附近的村庄,扭头问奶奶道。

    “你看,就是前面那座最高的山上的塬里边,从这条路上走向塬里边走,再下一个坡,拐个弯,才能爬那座山,离这里还远着哩!”奶奶用手指着远方出现在东北角上的郑家山给他俩看。

    “啊——怎么还有那么远啊!”兄弟两个异口同声的惊叫道。

    “唉,可不是么,这山路看起来近,走起来远,咱们现在走的还不到一半路哩,你们俩快回去吧!我也得赶紧领着弟弟走了!”奶奶长叹一声道。

    “哦——我还以为后边的村子就是舅舅家呢,我还在心里埋怨三娘啬皮的,我们送了你这么远了,怎么连一口水都舍不得给我们喝啊?”二伯扮了个鬼脸笑道。

    奶奶无可奈何地笑着说:“唉,这里还是和山下面是一个村庄,这里还是玉池,这塬里边的那个村庄才是郑家坪,这里离郑家山还远着哩!”

    大伯用眼睛瞪了二伯一眼,回头对奶奶说道:“三娘,还有那么远的路,弟弟这么小,他这两天身体不好,怎么走得动啊?不行了让我俩再背弟弟送你们一程吧!”

    “贤义,不用了!你看这不就方便多了么?天色不早了,你们也赶快回去吧,别让你娘太操心了!”

    原来,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奶奶已经把篮子里的东西,都包好塞进了包袱里,把空篮子塞到大伯的手里叮咛道。

    临走,父亲却哭着拉着两位哥哥的手哭着死活不放,搞得大家心里都酸溜溜的不好受,娘儿几个又哭哭啼啼的伤心了好一会儿,这才挥泪告别!

第二十九 章 寄人篱下

    女孩子天生的命苦!不能像男孩子一样,生在哪一个家庭,他永远就是这个家庭的成员,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在这个家庭生活一辈子,他便可以理直气壮地永远是这个家里的主人。

    可女孩子就没有这样的幸运和特权。女孩子一旦结婚嫁人,用此地人的话讲,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再要回到这个家里来,家已经变成了娘家,自己也由主人变成了亲戚。你再回到这个家里的时候,你只能短住几天方可,却不能长期住下去!

    假若父母健在,有父母的庇护那还罢了,日子还比较好过一些。若是父母已故,虽说兄弟姐妹手足情深,可哪也架不住枕头风的强劲!

    何况奶奶这次回来的更不是时候,唯一能为自己撑腰壮势做主的母亲,也在三年前去世了。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奶奶终于背着行李、领着年幼的父亲,一步一步艰难的爬上了那个,两头尖的娘——郑家山。

    小舅爷郑恩,正好在院子里整理,他下午刚刚背回来的柴禾。

    突然,他听见大门口有人说话,抬头一看,看见是二姐领着外甥小周周回来了,他便高兴地叫道:“三姐,怎么是你啊!你们也回来了?几年没见面了,我可想死你和小周周了!”

    奶奶指着小舅爷郑恩给父亲介绍说:“周儿,你怎么不认识小舅舅了?这是你的小舅舅,你快叫小舅舅啊!”

    小舅爷郑恩笑着说:“三姐,你看你儿子小周周他还认生呢。唉,也难怪他不认识我了,我记得你上次抱他回家的时候,他还没有过两岁生日哩,他那么小的一点人,他能记得啥呀!”

    父亲躲在奶奶身后露出半个头,胆怯地望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眨巴着眼睛想了好半天,才怯怯地试探着叫了一声:“小舅舅。”

    小舅爷郑恩转身把手里的镰刀挂在窗台上,和小外甥开玩笑道:“小周周,你大声点,我耳朵背,听不见!”

    “小舅舅——”父亲又扯开嗓子大声叫了一声。

    “哎——几年没见面了,我们家的小周周都长这么高了!”小舅爷高兴地拉过父亲的手,把他抱在怀里转了几圈,都得父亲“咯咯”笑起来,扭头看见二姐背着一个大包袱,走的气喘吁吁地样子,精疲力尽的样子,十分可怜!他顺手从奶奶的肩膀上接过大包裹,笑着问道:“三姐,你这是怎么回事啊?不就是回一趟娘家么,你怎么背了这么多的东西啊?”

    可怜的翠萍奶奶,悲伤的摇摇头说道:“唉,一言难定的很,咱们回家再说吧!咱娘她还好吗?你们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唉——好什么呀好?咱娘三年前就连病带饿的去世了,那时候大多数人家都已经出门逃荒走了,咱娘临终的时候,她吩咐大哥说让我们不要把她去世的消息不要告诉你们,娘还说你们家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她不让大哥再找你家借粮,她怕打扰你们,惹你两口子生气——唉现在咱们家里的当家人的是大哥和大嫂,我们也是上个月前才回来的,谢天谢地,一家人总算是没有饿死外边,总算是平平安安的逃了个活命都回来了。”

    小舅爷郑恩抱着父亲奶奶一起回到西厢房里,把父亲放在炕上,去厨房里给三姐和小外甥倒了半碗温开水端进来。

    父亲见状,告诉小舅爷道:“小舅舅,我肚子饿了,我想吃饭。”

    小舅爷尴尬的说道:“小周周听话,咱们喝说润润嗓子再说好吧?”

    奶奶接小舅爷手里的水碗,安慰儿子说道:“周儿,难道你不渴吗?咱们先喝口水润润嗓子,等一会儿小姨奶奶和大舅他们回来了,让小姨奶奶给你做饭吃,好吗?”奶奶和小舅爷久别重逢,姊妹两个哭哭啼啼的说了一会儿话,院子里就传来了说话声,是大舅爷和大妗婆、还有二舅爷和小姨奶奶他们从地里回来了,大家进门寒暄了一番,就坐下说话。

    奶奶自从爷爷去世后,心里一直很压抑,加之爷爷又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卖了北窑,自己一气之下便领着儿子回娘家来了。

    经过了这场生与死的大逃亡后,虽说母亲已经去世,兄弟姐妹还能再次相见相聚,简直是悲喜交加,已经是兴奋不已!后来,大家得知爷爷不幸去世的消息,又是为奶奶的不幸诧叹不已,喜极而涕——奶奶一肚子压抑太久的委屈,随着泪水就像河坝决口似得扑簌簌往下流,扭身伏在坐在身边的二哥肩头放声痛哭——勾起了大家对逃荒中遭遇的种种不幸共鸣——姊妹几个抱头痛痛快快的大哭了痛一场,这才慢慢地从痛苦之中挣脱出来——

    已是旁晚时,大舅爷见大家止住了啼哭,一看妻子坐在那里只管东家长,西家短的没完没了的说闲话,没有一点儿要做晚饭的样子。看见小外甥围着母亲不停地说“娘,我饿!我饿!”知道妹妹和小外甥娘儿俩个,从早上到现在一天了,还没有吃上一口热饭哩,用恳求的目光望了望妻子,希望她能去厨房去为妹妹娘儿俩,烧一碗热面汤喝。

    大妗婆却迈过脸去,详装没有看见。

    无奈,大舅爷回头便对四姨婆说:“唉,翠娥,你去厨房里看看,给你三姐和几个孩子弄些吃的吧!小周周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吧?你看娃都饿哭了!”

    谁知,一提起做饭,大妗婆立马恶狠狠的变脸道:“做什么饭啊?一天两顿已经吃过了,想吃三顿,你还没有那个福气,等到明天早上再做饭吧!翠娥,你去烧点开水让大家喝了,早点儿睡觉,睡下了肚子就不知道饿了!”

    小姨奶奶见状,也不敢再说什么,答应着去厨房烧开水去了。

    从奶奶简单的哭诉中,大妗婆得知这个小姑子没了丈夫,住的窑洞也被丈夫卖了,她这是打算在此长住啊?大妗婆立马把脸沉了下来,连奶奶带来的礼物看都不看一眼,恶狠狠的说道:“哼!此地无青草,偏添多嘴驴!我看,今晚上不吃饭,能把谁饿死不成?走,咱们睡觉走!”一扭脸气哼哼的瞪了丈夫一眼,起身拉着两个儿子回房睡觉去了。

    老实巴交的大舅爷,一看老婆发了火,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也起身跟随老婆走了。

    二哥气呼呼的咬牙骂道:“唉,你看,你看大哥那点出息,怕老婆怕到什么地步了?唉——”

    胆小怕事的小舅爷,一直坐在二哥的身后没有啃气,倾听三姐诉说她们一家人这几年逃亡在外,姐夫无缘无故的遭人陷害,最终还死于非命。他时而为姐姐和姐夫的不幸遭遇,默默地为三姐伤心流泪。至于大嫂对三姐凶巴巴的态度,他也是敢怒不敢言!

    突然,听到二哥埋怨大哥的这些话,若要是让大嫂听见了,那还不捅了马蜂窝,惹来没必要的争端,弄的三姐面上也不好看,往后怎么相处?急忙拉了拉二哥的衣襟,悄悄地说:“二哥,别说了!小心被大嫂听见,你就把马蜂窝捅破了!”

    奶奶见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自己被大嫂这样侮辱奚落,大哥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当初用自己嫁给王家的彩礼钱,为家里税换成五石麦子。娘在世的时候,常常感激的说:是那五石麦子盘活了一个家啊,才不至于每年的二三月,这个青黄不接的季节,家里的女人娃娃就得出去讨饭接济大家。一家人眼巴巴的盼望着麦田里的麦子扯黄道,等着捋麦穗下锅救命,那种恶性循环的苦日子,终于用奶奶换来的五石麦子给彻底盘活了,而且还有了余粮。

    可是,如今没有了母亲,谁还会记得王家的这些好处呢?

    诚志活着的时候,也没少接济这个家,如今自己遭遇了灭顶之灾——丈夫无缘无故的遭恶人陷害,死于非命。现在王家的处境是一落千丈,为了诚志的一脉相传,她只好领着儿子投靠娘家,她有满腹的委屈和辛酸要给亲人诉说,未曾料到,竟然一进门就遭到了大嫂的白眼,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唉!嫁出去的姑娘,真像泼出去的水吗?难道这个家里真的就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地了吗?现在已经没有了母亲的依靠,一想起往后要看着大嫂的脸色过日子——奶奶不由得泪水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扑簌簌的往下掉……

    二哥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劝道:“唉——翠萍,别哭了!你看你这么一哭,惹得小周周也跟着你哭了!没办法啊?你看大哥就像一个傀儡似的,啥事他都得听老婆的,自己没有一点儿主见!”二舅爷拉过父亲搂在怀里,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外甥的头,无奈的泪水在昏暗的灯光下,顺着面颊留下两道亮晶晶的泪痕……

    父亲饿得只想哭,不停地抬头说:“娘,我饿,我饿!”

    奶奶起身在带来的包裹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了吃剩下的一小块干饼子,望着儿子干裂的嘴唇,用手轻轻地擦拭着儿子脸上的泪水,安慰道:“小周周乖,忍忍吧!小姨给我们烧热水去了,一会儿娘给你泡馍吃,马上会来的!”

    父亲听话地点点头,拿着饼子在嘴里嚼了半天,嗓子还是干的咽不下去。

    过了一会儿功夫,小姨奶奶一只手提着一个小瓦罐,另一只手拿了两个碗和两双筷子进来,奶奶见状激动地悄声问道:“翠娥,你这是做的什么呀?”

    小姨奶奶摇摇手,示意叫奶奶不要啃声,她悄悄地告诉奶奶说道:“三姐,我下午在挖野菜的时候,挖了两根野红萝卜在涝池里洗干净了,藏着没舍得吃,她不知道!大嫂把米面都锁在她的睡处,她不让给你们做饭。却让我给你们烧水喝,我顺便把这个偷偷地取出来,连萝卜樱子带萝卜煮给你和小周周吃,让你们暂且趁个饥,一会儿好睡觉啊!看你们又饥又渴的,大老远的辛辛苦苦回到娘家,你看她那个凶巴巴的样子!她不叫咱们吃,咱们偷着吃,就给她不吃!这年月日子真难熬,二哥、三哥你们也过来喝点菜汤汤,晚上就能睡着了。”

    小姨奶奶趁着微弱的灯光,把上面泛绿的煮菜水,和飘在上面的几片菜叶子倒在一只碗里,放在大哥和二哥的面前,剩下的连菜带汤,都倒在另一只碗里,送给三姐和外甥吃。

    早已经饿的两眼发黑的父亲,看见有东西吃了,高兴的差点儿叫起来,奶奶急忙用手捂住他的嘴巴,吓得他有意识的吐了一下舌头,调皮的做了个鬼脸,急忙用手接住小姨从罐子里捞出那半生不熟的萝卜块,在手里倒着吹了吹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看着小外甥狼狈的吃相,姊妹几个的心好像刀剜一样难受,谁还忍心咽下那几片菜叶……?

    此时此刻,奶奶的心里就像打翻了的五味瓶,酸辣苦甜一应俱全,既有大哥的木然,大嫂的刻薄;也有这哥儿俩和小妹的关心和疼爱,奶奶不知道自己这次回娘家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这未来寄人篱下的日子,到底应该怎么过?她的心里却没有了底——

    不说别的,就光凭今天晚上的事情,妹子大老远的回一趟娘家,大嫂对她娘儿俩个的态度,说那么刁钻刻薄的话,大哥却吓得连个屁也不敢放一个,像他这样怕老婆的人,还能顾及手足之情,照顾她这个已经出嫁了的妹妹?而且,还是一个带着儿子的小寡妇?

    奶奶预感到,就是不管她为这个家付出多少,贡献有多大,将来照样还是没有好果子吃!

    此时,奶奶见有东西吃了,就把父亲手里的那一块干饼子要过来,一掰两半,一半掰成小块泡在菜汤里,剩下的省下来又放回包裹里,给父亲藏起来以备再挨饿的时候充饥应急。

第三十章 愁锁眉心雪添堵

    年轻气盛的翠萍奶奶,自从那天看到邻居白志杰手里的卖窑契约,虽然自己不识字,认不得那个契约上到底写的是什么?那上面却有两枚红红的手指印。

    奶奶心想,常言到无风不起浪,白家父子能上山把二哥请来作证,看样子这不是空穴来风,根据爷爷换下来的一堆血衣,足以证明二哥说的话是实情!爷爷为了给家人留一条后路,他宁愿卖掉自己的北窑,也不肯把南窑地窨子里还藏有粮食的秘密说出来,可见他的用心良苦,她能理解爷爷万般无奈的处境。

    话虽这样说,奶奶还是有些生气,二爷不顾手足之情,帮助外人欺负自家兄弟,一气之下便带着父亲回到久别的娘家。却未曾想到母亲早逝,与哥哥妹妹相聚在一起,虽然说不再感到孤独。

    可是,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却压得年轻漂亮的翠萍奶奶透不过气来——

    奶奶的日子并不比在王家好过。因为经过了大饥荒以后,没有了牲口代劳,种什么都得一撅头一撅头的刨,全靠人力劳作辛苦。奶奶仍然是早起晚归,没黑没明的跟着两个哥哥像男人一样下地劳作,回到家里又马不停蹄地做饭、洗衣、扫院,样样活儿她都抢着干;却换不来大嫂这个当家婆娘的半点怜悯之心。

    大妗婆处处看不惯父亲,经常指鸡骂狗骂他是个丧门星、拖油瓶,放着父亲的乳名不叫,成天就喊他拖油瓶,就连两个表兄弟,也跟着叫他拖油瓶,开始父亲还和他们争辩,自己有名子,问他们为什么不叫他名字,偏偏要叫他拖油瓶?几番争吵毫无结果,慢慢地父亲也就对拖油瓶这个称谓,无所谓了。

    父亲记忆最深刻的是,每当早饭做熟了,地里干活的人还没有回来,表弟表哥一说肚子饿了,他们就可以提前吃饭,父亲饿得直哭,大妗婆就是压住锅盖不揭——同是孩子的他,当他看到表兄、表弟吃饭的时候,就会觉得肚子特别的饿,他就是饿得怎么哭,也得不到大妗子的半点同情心。

    有时候,大妗婆甚至当着小叔子、小姑子的面,给他的两个儿子偏吃偏喝,就是不给父亲吃,她骂父亲是个多嘴驴,故意想气走小姑子——她想让我那年轻漂亮的奶奶知难而退。

    那姊妹三个知道大嫂的为人,尖酸刻薄,他们也无能为力,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二舅爷郑贤早已过了婚娶年龄,至今还是单身未娶,终身大事,还要依靠这位大嫂张罗,所以他也不敢得罪大嫂这个当家婆娘;大舅爷郑铎早已被老婆洗了脑,任凭他老婆怎么欺负我奶奶,他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此时,走投无路的奶奶,一步踏错步步错,一子落错全盘皆输。面对盛气凌人大嫂,气得她把肠子都快要悔青了,怎奈是出门门槛低,进门门槛高,已经悔之晚矣!面对大嫂冷言冷语的欺辱,她只能忍气吞声,整日以泪洗面,埋怨自己的命运不好!没有命守住疼爱自己的丈夫和王家的产业。

    未曾想到,自己的命运竟然这样不济,嫁进王家大院,好日子还没过几年,偏偏地赶上了这兵荒马乱,烽火四起的乱世之秋,随着大哥应征入伍到阵亡,半年的时间,王家运势大转——他夫妻原本想同心协力,好好地耕种家里的这几亩水浇地,只要他夫妻勤劳肯干,不愁往后的日子过不好。

    谁知,天公不作美,偏偏地赶上了这个千年不遇的大旱灾,大旱灾虽然可怕,我们一家人还是逃出了这个重灾区的死亡线。按理来说,要不是外甥女采莲的追随,爷爷诚志也不会被官差抓走,我们一家人,仍然还能在西山深处的孙家坪,用自己的双手辛勤劳作换饭吃,可以平平安安,人全家全的度过这个大饥荒,爷爷何缘会卖掉那孔乃依存身的北窑呢?

    如今,害的奶奶背井离乡,就像一个乞丐似的寄人篱下,吃尽了牛马力,还常常无缘无故的遭受大嫂的横眉冷眼,和指鸡骂狗奚落和欺辱!真是看尽了人的眉高眼低,世态炎凉。

    如今,奶奶只要一想起丈夫诚志之死,这刻骨铭心的恨!奶奶的心仍在滴血,隐隐作痛!

    这些一切的一切,都是拜外甥女采莲所赐,害得疼她爱她的丈夫,年纪轻轻地就命丧黄泉——使她便成了一位被人瞧不起的小寡妇,领着一个不谙世事儿子,在这个被旱情糟蹋的千疮百孔的人世间,就像一缕游魂似的,飘飘荡荡,无依无靠的,叫她母子怎样生存?

    奶奶做梦也没有想到,当年为了跳出这个鸟不拉屎的高山旱塬,如花似玉的她,恁凭着她的花容月貌和勤劳善良,嫁了一个好地方,一户好人家,还嫁了一个知冷知热,会疼媳妇的好丈夫。一下子来了个鲤鱼跃龙门,虽然嫁的还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却从此改不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悲惨日子,过起了丰衣足食,还有肉有鸡蛋吃的好日子。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未曾想到好景不长,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仅仅在这短短的几年时间,随着大哥的去世,二哥又弃家上山,王家的好日子一落千丈,原本她夫妻打算依靠面前门的几亩水浇地,埋头好好苦干两年,就能咸鱼翻身的好日子,未曾想到偏偏地大祸从而天降,一场千年不遇的大旱灾降临在陕西宝鸡使涛涛渭河断流,金陵河干枯,土地龟裂,寸草不生,在这场生死大逃亡的过程中,偏偏地遇上了外甥女焦彩莲这个丧门星追随,竟然害的丈夫王诚志命丧黄泉——致使自己竟然沦落到了这种地步——就像湖中一株无根的浮萍,随风逐浪,飘飘荡荡没有了归属感——

    奶奶本应该在心里恨憎恨外甥女焦彩莲,是她的出现追随招惹的祸端,打破了她原本圆满稳定的家庭生活。

    可是,她一想起外甥女骨瘦如柴的身躯,青黄青黄的小脸蛋时,她却怎么也恨不起来——都是那个贼眉鼠眼的强家人,无中生有挑起的祸端,与她何罪有之?

    外甥女小彩莲没有了母爱,也得不到父爱,在生死之际的重要关头,她别无选择!只有投靠舅舅寻找一条活路。

    也就像现在的自己,别无去路——她只能忍气吞声,任劳任怨,已经别无选择!

    苦难的日子虽说觉得漫长难捱,却也过得飞快。转眼间,秋夏两季,稀里糊涂的在弹指间从指头缝里划过。

    那年的冬天来的格外早。

    老天爷不知道怎么搞的?老是和穷人过不去——一场大雪,断了穷人外出找食果腹机会。

    刚刚进入十月不久,立冬的第二天,老天爷就迫不及待的降下了一场罕见暴风雪。

    一夜之间,一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把这个世界装扮的银装素裹,不在是那个千疮百孔,满目凄凉的秦川大地,就连这黄土高原上的塄塄坎坎,也被一尺多厚的大雪、冰溜子遮盖的严严实实。

    这下子断了穷人的活路——连老天爷也不怜悯这些饥肠咕咕的穷人,唯恐穷人找到了能充饥的东西饿不死似的!

    清早起来,大舅爷郑铎打开房门,望着漫天飞舞的大雪,忧心忡忡的长吁短叹,他不知簸箕湾的吴老板,回家后考虑的怎么样了?他今天是否能够承诺兑现?唉,这个该死的鬼天气,一夜之间下了这么厚的雪,不知那个吴老板今天到底能不能来啊?

    听见里屋传来了老婆马氏没完没了的骂声,他心烦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他只能长吁短叹,却又无计可施——

    狂风卷着雪花,仍然在肆无忌惮的、示威似的卷着雪花,在黄土高原上狂奔咆哮……

    大雪天,穷人的日子越来越难过,虽然有二舅爷郑贤在西塬董家扛长工,吃住都在那里,可以为家里省下些口粮让妹妹和外甥在这里好过些。

    谁知,大妗婆马氏还是不依不饶,容不下她母子二人。

    清晨一起来,她就开始指桑骂槐的没完没了……好像骂人已经成了她每天的必修课,一天不骂人,会憋死她似的!

    奶奶知道昨夜里,下了一夜的大雪,原本想打开房门扫雪。可是,房门刚刚一打开,狂风卷着雪花迎面扑来,一股彻骨的寒气袭来,冻得奶奶不由得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哎呦——好大的雪!”早已分不清房檐台和院子的界线在哪里?鹅毛似的雪花,仍在纷纷扬扬的下个不停……这没膝的落雪,厚的是没法扫了。

    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想起满脸疙瘩肉的吴老板和大哥的约定,今天就要来接他母子到簸箕湾,奶奶的心里,就像打翻了的五味瓶似的,感到十分地惆怅与纠结……

    六神无主的奶奶,愁眉苦脸的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仍然理不出个头绪,心乱如麻的她,抓了几把晶莹洁白的雪花洗了洗手和脸,又捏了几个雪团塞进嘴里,滋润了一下饥饿和干渴的快要粘连在一起的肠胃,顿时感到舒服极了!

    奶奶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像柳絮似的雪花,仍然在不紧不慢地飘落着……奶奶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反身关上房门回到里屋,看见妹妹翠娥已经睡醒了,起来坐在炕上趴在窗台上,从窗户纸的破缝里向外张望。

    奶奶便把箱子盖上的针线筐端过来,递给妹妹翠娥,准备姊妹两个坐在窗前的光亮处,拉鞋底做针线活——听见睡在身旁的儿子和小弟郑恩,饿得肚子咕咕做响,不停地翻来覆去睡不着,躺在被窝里瞎折腾!

    奶奶心里刀割似的难受,便忧心忡忡的叹息道:“唉,这样忍饥挨饿的苦日子,到底何年何月才是个头啊!”

    翠娥小姨奶奶心事重重的说道:“唉,那谁知道,这个该死的老天爷,怎么一夜之间就下了这么厚的一层雪,恐怕今年冬天再也没有机会出去挖野菜了。”

    突然,小姨奶奶灵机一动,下去打开房门,看着洁白的雪花,兴奋地用雪花把手和脸搓洗干净,进来在柜子盖上拿了一个大碗,捏了一碗洁白的雪花饭团端进来叫道:“三哥,你看这是什么?这是一碗白米饭团,你起来吃了它,肚子就不会那么饿了,你会好受些!小周周,你也尝一些,我不骗你,真的很好吃的!”说着话,她自个儿拿起一个雪团塞进嘴里,给父亲做示范!嘴里还不停地说:“好吃,好吃!”

    饥肠咕咕父亲,听说有白米饭吃,第一个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揉着眼睛问道:“小姨,白米饭在哪里?我的肚子好饿啊!”

    小姨奶奶笑着把碗递到他面前,父亲看见白花花的一大碗,高兴地抓了一个,稀里糊涂的就往嘴里塞,凉的他惊叫起来:“咦——这是什么白米饭,怎么这么冰凉啊?”逗得大家都咯咯咯的笑起来。

    “哦——我知道了!小姨拿雪球让我吃,骗我是白米饭!娘,我真的好想吃白米饭,哪怕是做梦吃白米饭,我也会高兴地笑醒哩!可惜,我连这样的梦都从来没有做过。”父亲遗憾的低下了头。

    奶奶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流……不知如何答复儿子的问话。

    “小周周,你就在心里想,这是一碗放凉冻透了的剩米饭,不就对了吗?”小舅爷看见姐姐难受痛苦地样子,他强忍着泪水,抓了一个雪团往嘴里塞,雪团在嘴里融化,变成甜丝丝、凉飕飕的雪水慢慢地顺着干渴的食道流下去,还真舒服!

    “哎——三姐,你说这天上要是真的能下这么多的白米、白面,哪该有多好啊?你也就不用急着嫁给簸箕湾的那个一脸横肉的吴老板,还说他是个生意人,我怎么看,都觉得那个男人不是一个好东西!”小舅爷担忧的说道。

    小姨奶奶也提醒道:“我三哥说的不错!姐,你没看见他看咱们小周周的眼神,怎么恶狠狠地,叫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723/ 第一时间欣赏父亲的人生情缘最新章节! 作者:蜗居夫人.所写的《父亲的人生情缘》为转载作品,父亲的人生情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父亲的人生情缘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父亲的人生情缘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父亲的人生情缘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父亲的人生情缘介绍:
上帝无言,苍天有眼。
人生在世,恩恩怨怨,世事难料?跌跌宕宕,起起伏伏,皆因缘所致!绝不会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本故事的主人公父亲,是一位精力充沛,生命力顽强的苦命人,只因种种无法估计的事情,使他变成了一个苦命的孤儿。幸亏寡母大大贤惠,念及父母生前的恩惠将其收留。
一家人,为活命逃亡西山,小小年纪,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种种磨难。未成年的他,为报大大的养育之恩,走上了一条不堪回首的艰辛路,在他一生奋斗成长的过程中,受尽了千般苦,流尽了伤心泪……他也被生活磨砺成为一个钢铮铮的铁骨汉子。父亲的人生情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父亲的人生情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父亲的人生情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