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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人生情缘全文阅读

作者:蜗居夫人.     父亲的人生情缘txt下载     父亲的人生情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卷 第三十一章 吴明起背粮赴约

    快到响午时分,风也停了,雪住了,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一片。

    被老婆聒噪的心烦意乱的大舅爷郑铎,看见这会儿雪停了,使他有些喜出望外——

    他便踏着没膝的深雪,来到村北边的大路口,顺着大路向东北角张望了半天,双脚快要冻僵了!仍然是看不见路上有人影晃动?他不知道簸箕湾的吴老板,到底今天能不能来啊,望着白茫茫的银色世界,他的心却也和大自然的景色一样,白茫茫的一片空白——因为那天他看得出,那个姓吴的不喜欢小外甥,嘴里嘟噜了好几遍,想把小外甥给他留下,他没有答应,他老是嫌弃他是个男娃,看样子他是怕男娃将来长大了,会争夺他的家产,真是一个老奸巨猾的经商之人,连这个他都算计到了,一想到那天见面的情景,他的心里实在是没有了底气?

    大舅爷郑铎遥望着远处的道路,虽然说有雪光的反衬,能见度很远,平坦坦、白皑皑的原野里一望无边,却怎么还是看不到一个黑影晃动——?

    他失望地摇了摇头,无奈地搓了搓快要冻僵的手,拖着麻木的双脚,耷拉着脑袋转身往回走,准备回家挨老婆的骂!

    正在厨房准备做饭的大妗婆马氏,端着一个大瓦盆在院子里低头装雪,准备化雪水做饭,一看丈夫一个人耷拉着脑袋回来了,便抬头没好气地骂道:“你真是个窝囊废,出去这么长的时间,怎么连一个人也接不回来,你娘生下你这个窝囊废,真是妄披了一张人皮,你也叫做男人,连这点事都办不成,还不如尿一泡尿淹死算了!”

    大妗婆生气的把瓦盆往案板上一墩,边解围腰边给灶前正在低头生火的小姑子吩咐道:“翠娥,我看今天那个姓吴的是来不了啦,你看着煮一把你三姐拿来的干洋芋片,搅些杂和面糊糊算了,老娘也懒得伺候你们了!”

    奶奶隔窗看见大嫂黑风罩脸回房去了,小妹一个人在厨房里黑烟黄烟地折腾,就悄悄地来到厨房帮小妹做饭。

    一到下雪天,柴禾就返潮,灶膛里黑烟黄烟的只冒烟,不起明火,半边院子都比黑烟笼罩得乌烟瘴气。

    冻得哆嗦发抖的大舅爷,刚刚坐到炕上,屁股还没有落到实处,就见老婆马氏黑风罩脸气哼哼的跟进来了,劈头盖脸的骂道:“你还有脸回来?连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成,要你这种男人有啥用?我也不知怎么把眼睛给瞎了,咋就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啥事都弄不成!”

    “唉,你也不看看是啥时候,雪下得这么深,路上连个人影儿也没有,我不回来还能怎么样?——你也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不信你出去试试去!”大舅爷说着话,便在被窝里摸热地方,刚刚一碰到小儿子,小儿子就惊叫起来:“爹,你别过来,你想冰死我啊?”

    大舅爷赶紧说:“快冻死我了,乖儿子,你就给爹让一坨热地方暖暖吧!”

    大妗婆却斜着眼睛憋着嘴,看了一眼儿子,仍然回头不依不饶的骂道:“你看你娘生下你们姊妹几个,都是些啥货色?一个十四五的人了,找不下婆家还嫁不出去,她是准备在娘家扎老牛阙呀?一个好不容易嫁出去了吧,却尅死了丈夫,年纪轻轻地就做了寡妇,真是个丧门星!现在又回来赖在家里不走,脸皮可真够厚,厚的比城墙都厚,任你怎么说,怎么骂都赶不走!”

    “哎呀,媳妇儿,你就多忍耐两天吧!等吴老板来了,她母子这些天吃的、喝的连本带利都就还给你了!”大舅爷郑铎不耐烦的劝道。

    “哼!你说的好听,我不是瞎子,做生意的人,精的比猴子还精,只要有这个拖油瓶在,吴老板还会来嘛?”马氏反问丈夫道。

    “唉,我说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没人把你当哑巴!都到啥时候了,还不去做饭,在这里嘟囔啥呀?你想把我饿死啊?”大舅爷心烦意乱的瞪了老婆眼睛,背过身去窝在炕角落里抽闷烟。

    大妗婆马氏气呼呼的往炕沿上一坐骂道:“哼!像你这种没有用的窝囊废,活着也没用,还不如死了的好,死了倒清静一些。”

    大舅爷狠狠地瞪了一眼马氏回敬道:“哼!你盼望我死了,与你有啥好处?我当真死了,你连翠萍都不如呢,翠萍才只有一个拖油瓶,你倒好,却有两个拖油瓶,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呸呸呸!你个臭嘴胡说什么呀?你不是老夸你三妹是个美人胚子吗?人样儿长得再漂亮,命不好有什么用?二十几岁的人,现在降低了身份,想嫁一个四十几岁的人,人家还看不上,还不都是那个拖油瓶害的!”

    “唉,我说你烦人不烦人?快去做饭去!我困了,让我再睡一会儿行吗?你怎么就嘟嘟囔囔的没完没了呢!”大舅爷被老婆咯吵的心里就像猫抓一样难受烦意乱。

    “哼,你真是个属猪的,怎么一天就知道吃饭睡觉,难道你就不怕把头睡扁了?都这个时候了,还不知道出去看看那个挨天刀的吴老板,今天他到底能不能来呀?”

    “你急个啥呀?该来的时候,他自然会来。不该来了,就是把你急死,他也不来!”大舅爷白了老婆一眼说道。

    却说就在大舅爷和大妗婆马氏两口子,在屋里闲磨牙骂人的时候,簸箕湾的吴明起,踏着没膝的深雪,已经用背篓背着二斗玉米来了。

    谁知,大舅爷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院子里有人走路的脚步声,大舅爷刚要起身想从窗户上镶的小玻璃上向外看时,却听见来人大声说道:“哎呦,累死我了!大哥、大嫂在家吗?”

    马氏听出是吴老板吴明起的声音,随即欢喜的眉飞色舞,急忙跳下炕迎了出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答道:“来了,来了!是他姑父吴老板来了吗?”

    马氏出来一看吴老板的样子,真是有些滑稽可笑,头戴一顶虎皮帽子,脖子上围了一条黑白间隔的长围脖,身穿黑色棉雪袍;手里拄一条大狗木棍,弓背驼腰的背着一背篓雪来了,只见他汗流满面的把帽子高高的掀起在头顶,长围脖一头拖在了地上,一副狼狈不堪的怪模样,真是滑稽可笑。

    马氏故意明知故问道:“哟——他姑父,你背的是什么啊?怎么这么重啊?看把你累的可怜的!”

    “大嫂!这是你们要的彩礼,两斗玉米我给你们背来了,快过来给我搭把手放下,快要累死我了!”吴明起累得气喘吁吁,一副狼狈不堪可怜相,抬头用乞求目光,望着站在哪里幸灾乐祸看笑话的马氏,求救道。

    “他姑父,累点好,累点好!讨媳妇累点儿,将来就会知道疼媳妇了!你这两斗玉米,一娶两得多划算啊?媳妇一进门,就有一个会叫爹的儿子,你偷着乐吧!”大妗婆马氏想起当初,吴老板故意刁难他们想把父亲这个拖油瓶甩给他们的事情,她故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想要好好地气气吴老板你故意恶心吴老板道。

    “哦——你说的也是!当真是多了一个叫爹的!”吴老板无可奈何地苦笑着答应道。

    此时,大舅爷也随后从屋里出来,看见吴老板背的背篓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像是背了一个小山包似的,帽子和身上也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像个雪人似的;脸上却是汗水淋淋,头上冒着热气。大舅爷便笑呵呵地招呼道:“吴老板,你来了?好大的雪啊——我想今天雪下的这么大,你可能来不了啦,没想到你还是来了,快!快放下吧!看把你累的!”大舅爷赶紧到跟前出手帮忙吴明起,扶着背篓慢慢地往下放。

    吴明起慢慢地放下背篓,双手抚摸着累得已经直不起来的腰,长长的呼吸了一口气,这才慢慢地直起身子回答道:“哎哟,累死我了!咱们不是约好的吗,我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不讲信用呢?”

    大妗婆马氏听了,扭头对大舅爷说道:“你听听,人家到底是个生意人,说话就是讲信用,不比我们这些乡下人,随意懒散惯了,没有一点时间观念,下雪天,就知道在屋里吃了睡,睡醒了就吃,也睡不怕把头睡扁了被狗啃!”

    大舅爷郑铎无可奈何的的笑了笑。

    大妗婆马氏,看见背篓上面小山包似的的积蓄,捂着嘴巴大笑起来,她挖苦吴明起道:“哈哈哈——他姑父,你背这么多的雪的干啥?得是怕我家下雪天没水给你做饭,才背了这么多的雪来准备让我给你化雪谁做饭吃?你这是把川里的石头往山里搬,你不累才怪哩!”

    马氏拍了拍手上的粘的雪花,有些得意的取笑吴明起。

    吴明起这才扭头一看,发现背篓上的积雪不少,尴尬又吃惊的笑道:“啊——?怎么落了这么多的雪啊?怪不得我背着背篓越走越重,嘿嘿,我还以为是我走累了呢?”他不好意思的用手抚摸着头尴尬的笑了。

    大妗婆马氏,看见吴老板背来的两斗玉米,跟刚才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高兴地眉飞色舞的嘴都合不拢了!殷勤的为吴老板边拍打身上的雪花让道:“他姑父,快!快!快到屋里坐!”

    大舅爷也高兴得眉喜眼笑,端起背篓上面的雨帽,倒掉上面的雪,回头对老婆说道:“宝他娘,你快去厨房帮忙做饭去,今天吴老板——噢——,应该叫他姑父,是他姑父来接翠萍她母子的日子,也就是翠萍改嫁的日子,你把饭菜做好些,让他们吃饱了好走远路!”

    “看你说的,那是自然的么,这还用你吩咐?好!你陪他姑父坐着说话,我去厨房看看水烧开了没有?”马氏刚刚一出房门就高声喊道:“翠萍——翠萍!他姑父来了,水烧开了没有?”

    正当奶奶在厨房里和小姨奶奶一起做饭的时候。

    突然,听见院子里有了说话声,隔门一看,见是姓吴的吴老板背着粮食来了。

    刚刚还在屋里骂声不绝的大嫂,这会儿见了吴老板,比见了她亲爹还要亲,欢天喜地围着吴老板打转转。

    此时,奶奶的心,却像刀搅似的隐隐作痛,听见大嫂叫自己的名字,她气得牙根都疼。

    “噢——知道了,水快开了!”半响,厨房里传出翠娥小姨奶奶的答应声。

    其实,自从吴老板一进家门,奶奶他们已经在厨房里听到了。

    此时此刻,可怜的翠萍奶奶,她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涩样样俱全,什么陈杂烂事一起涌上了心头,使她伤心极了!

    奶奶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命竟然这样苦,苦的连大嫂白氏都不如,白氏大嫂至少她还是一个自由人——虽然日子过得辛苦艰难。

    她却没有人干涉她的人身自由,她仍然可以在王家守着三个儿子,几亩薄地自由自在的苦渡时光。

    然而,自己却不能,就只因北窑被爷爷诚志卖了,自己没有了立足之地。她原本想投靠娘家,回到母亲的身边,想在母亲的庇护下,好好地歇息调养一下自己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到极点的心身。

    未曾想到,母亲早已驾鹤仙去——无人替自己做主。

    如今是兄嫂当家,原本老实厚道的大哥,却娶了一个精明过人的马氏当媳妇。现在的一切都是媳妇说了算,他为了讨好老婆,对老婆是说的话,真是言听计从,哪还顾得兄妹手足之情?有了眼下这两斗玉米,哪还记得当年的五石麦子的恩情——?

    奶奶原本想只要度过眼前这个滴水成冰的季节,等到明年开春天暖和了,自己就带着父亲找一个富户人家帮工,抚养儿子长大成人。

    未曾想到,兄嫂就这样容不下他们母子。便用两斗玉米的价钱,将自己匆匆地卖了,卖给了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这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大哥夫妻两个也不和她商量一下,不问她到底愿意不愿意走这步路,他们就自作主张,跟人家约定了日期,今天看样子便要钱货两清——

第三十二章 大雪纷飞路漫漫

    午后,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一片。

    吴老板刚刚放下筷子,大妗婆便催魂似的,催奶奶收拾好东西,准备跟随吴老板启程。

    眼看天空乌云盖顶,云头低得快要掉下来似的,大嫂却无情的下了逐客令,奶奶无可奈何地含泪收拾起他母子二人的随身衣物包好,放进吴老板背来的背篓里让吴老板背上。

    小舅爷背着父亲,和眼睛哭得像桃子似的小姨奶奶以及大舅爷,踏着没膝的积雪,送奶奶和吴老板到了村口。奶奶拉着小妹冻得红肿的双手,看着她身上单薄的棉衣,在呼啸西北风中,冻得瑟瑟发抖,说什么也不要他们相送了,姊妹几个依依不舍的在此挥泪告别——

    奶奶领着年幼的父亲,踏着没膝的深雪,步履艰难的跋涉。小舅爷看见小外甥在深雪步履艰难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又追上来背着起父亲,含着眼泪送了一程又一程,姐弟二人才无可奈何地告辞了,奶奶就这样跟随着这个满脸疙瘩肉的吴老板,踏上了再嫁之路。

    情知不是伴,事急切相随。

    万般无奈的翠萍奶奶,她根本没有再嫁的打算,何况是这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吴老板。

    此时,天空又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雪花,风添雪冷,雪趁风威,纷纷柳絮狂飘,片片鹅毛乱舞。毫无遮拦的黄土高原上,西北风带着哨声,肆无忌惮的在原野狂奔咆哮……

    这样的风雪天,人们都躲在屋里围火炉烤火,或者一家人坐在热炕上取暖,四野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晃动。

    吴老板为了走快一些,他只得又用背篓背着父亲,心事重重的在前面摇摇晃晃的走着,可怜的奶奶,无可奈何地紧紧跟随其后,时不时的叫着父亲的名字,她怕年幼的儿子睡着了冻坏了身体。

    白皑皑的原野,天地混为一体,分不清彼此,可见度十分有限!

    吴明起在前面凭借着路旁的建筑物和树木,小心翼翼分辨路径,偶尔遇到路况复杂难辨的道路,他回头招呼奶奶一声,让奶奶注意脚下,踏着他的脚印走,一路上两个人只是默默地,无话可言。

    真是:各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除了呼啸的风声,就是落雪打在衣服上的“沙沙声”,和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还有累的“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奶奶忧心忡忡的跟着吴老板,望着这漫天飞舞的大雪,步履维艰的爬涉在这寂静空旷的的原野里,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和凄凉……

    大路上,只有可怜的奶奶,战战兢兢地跟着这个素不相识的吴老板,孤零零的在没膝的雪地里艰难地爬行,身后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也很快的被落雪抚摸的不留痕迹。

    道路两旁高高低低的柿子树、核桃树、大榆树、酸枣树,黑黢黢的树干,有的笔直粗壮,有的却被积雪压弯了腰,扭成千奇百怪的形状,树干上生长的枝条更是千姿百态,此时裹着厚厚的雾淞,呈现出琳琅悦目的玉树琼花,在风雪中摇曳着舞姿,孤花自赏。

    被大饥荒折磨的千疮百孔的黄土高原,被一场大雪装扮的晶莹纯洁,呈现出一个焕然一新的银色世界。昔日光秃秃,灰塌塌、满目荒凉的凄惨的自然景象,已经荡然无存。

    面对如此悦心赏目,晶莹纯洁的美景,奶奶却没有心思欣赏,吴老板也没有心思欣赏。

    奶奶对面前的这个吴老板,一点儿也不了解,现在让她和他生活一辈子,她心里没有一点底,且不说他那一脸的疙瘩肉叫人看着害怕,而且他那一双死鱼眼睛里,透露出的目光也阴森而恐怖!不知怎么?奶奶对这个人有一种说不出惧怕,她的目光只要一碰到吴老板的眼神,奶奶就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吴老板却有他自己的心思,他一辈子辛辛苦苦积攥下的这一份可观家业,前妻却只为自己生了一个宝贝女儿,再也不生育了,为此他两口子没少生气,一年前,前妻一气之下悬梁自尽,留下一个十四岁的女儿无人照顾,一直寄养在老丈人的家里,由丈母娘代为管教女儿,他倒也是放心的。只是自己做生意回到家中,屋里冷清清的冰锅冷灶,没有女人的家,哪里还像一个家啊?

    这个女人长相的确不错!可怎么年纪轻轻地就守寡了呢?这件事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层有尅夫之嫌的影阴?特别是她的这个儿子,才一个刚满五岁的孩子,长得也十分活泼可爱,只是有些早熟,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看人脸色说话行事,早熟的叫人不敢相信,他说的话哪一句是真的?

    原本生性多疑的吴明起,他打心眼里不喜欢父亲,他怕他多年积攒的家私,最后落到了一个外姓之人的手里。

    他哪里知道,父亲人穷志不短。寄人篱下的他,只是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早早地学会了看脸色行事,这也是被生活所迫,为了能吃饱肚子,他不能不学会看大妗子的脸色行事说话。

    其实,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只不过是父亲的命苦,为了活命,为了能填饱肚子,他不得不这样做!

    父亲和奶奶一样,未曾想到回到了舅舅家,却遭遇了如此冷遇与欺辱;为了改变环境,他不得不违心的,甜甜的喊吴老板吴明起“伯伯”。

    话虽如此,面对往后的日子,他们谁心里也没有底!

    眼看着夜幕快要降临了。

    西北风还在肆无忌惮的刮着,鹅毛似的雪絮仍然在纷纷扬扬的狂飞乱舞——

    早已走得筋疲力尽的奶奶,透过漫天飞舞的雪幕,看见前面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个村庄的轮廓,奶奶怯怯的问吴老板道:“大哥,簸箕湾到底还有多远啊?”

    “哦——到了,到了!前边看得见的那个村庄,就是簸箕湾。我背着你的儿子还没有叫累,怎么你就累得不行了?”吴老板用责备的口气反问道。

    “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看天色已晚,怕天黑不好走路,才问你的,大哥,你一路背着小周周辛苦你了!现在快到了,还是让我来背一会儿吧?”奶奶见吴老板不高兴,忙赔不是道。

    “唉——算了!谁让我是男人呢?这比去的时候背的那两斗玉米轻多了,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我说你大哥和你嫂子也恁不是个东西,眼看天空的云头低的都快要掉下来似的,是人谁都能看出来天马上要下大雪了,他们还硬是打发你母子上路,我都怀疑你们是不是亲兄妹?”吴老板见一路跟在身后偷偷抹眼泪的奶奶,现在主动和他说话,心情也好多了,回头看了一眼奶奶问道。

    “那还用问?还不是怕我们多住一天,就会多吃一顿饭呗!”窝在背篓里快要冻僵的父亲,听说快到簸箕湾了,也舒展了一下筋骨,从背篓里顶着一顶大雨帽探出脑袋接话答道。

    奶奶闻言厉声阻止道:“周周,小孩子家家,你知道什么呀?净胡说八道?快抖抖雨帽上的雪吧!”

    吴老板“嘿嘿”一笑说道:“你还不承认,连小孩子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你嫂子精的猴儿似的,明知道我今天去接你们娘儿两个,做了一中午的饭,最后端来的却是些杂和面菜糊糊煮干洋芋片。你们每天都吃这个吗?”

    “唉,哪儿能啊?每天能这么饱饱的吃上这样一顿饭,那就不错了!我也就不会走这条路了,你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知足吧!”奶奶伤心的说道。

    “噢——怪不得你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风,病怏怏的的样子,每天怎么连这个也吃不饱啊?”吴老板回头问道。

    奶奶无可奈何地,轻轻地点点头再没吱声。

    “唉,你说的也是,这年月能吃饱肚子的人家也不多!这一下子家里添了你们娘儿两个,就是平时能吃饱肚子,现在也吃不饱了!”吴老板冷冷的一语双关的说道。

    人穷志短的奶奶,一听吴明起这样说他们母子,心里真不是个滋味,气得她尴尬的无言以对,就凭吴老板吴明起的这句话,她敢断定这个吴老板吴明起,他就不是一个善良之辈,她好想问问吴明起:你既然不爱我儿子,害怕我们娘儿两个把你吃穷了,你又何必要娶我进你家的门,小周周一个只有五岁大的小孩子,他到底能吃你多少?竟然还未曾到他家,他就开始嫌弃我母子两个了,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不由得奶奶的眼泪骨碌碌的往下掉......万般无奈的她,抬头看了看吴老板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和怨恨!......

    父亲从背篓的的缝隙里,看见母亲被这个吴老板的话气得又开始掉眼泪......

    眼看着快要到簸箕湾了,母亲还这样哭哭啼啼的,这样怎么面对吴家的人。他为打破母亲的尴尬处境,起身站起来抖掉大雨帽上的积雪,叫了一声娘,朝着奶奶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想逗母亲开心。转过头去东张西望的看了一会儿,用小手指着前面模糊不清的村庄,偏着头问吴老板道:“伯伯,前面那个村庄就是簸箕湾吗?”

    “是啊!哪里就是簸箕湾,你喜欢吗?以后你们也就是簸箕湾的人了!”吴老板扭头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哦——我听大舅他们都叫你吴老板呢,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大地方来的大老板呢,想必簸箕湾是什么大地方,原来这个簸箕湾只不过,也就是贾村原上的一个小山窝吗!”父亲故意为母亲抱不平气吴老板道。

    吴老板扭头瞪了父亲一眼,气得他无言以对。他本想放下父亲,让他自己走。

    可是,眼看着天黑透了,近在尺迟的簸箕湾,仍然在前方是看得见,摸不着……

    此时,虽然雪停了,可风还在呼呼地刮个不停不停。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阵“汪汪汪”的狗吠声……他们终于艰难地来到了簸箕湾。

    簸箕湾是座落在贾村原的东北角上的一个山坳里。深埋在雪中的簸箕湾,显得异常的低矮猥琐,既没有棱角,也没有骨骼,就像一只四肢不全,冻僵了的大蜥蜴,黑乎乎趴在雪地里。

    这是一个大概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庄。

    吴老板带着奶奶进了村子,仍然从南往北走继续往前走,来到第五户人家的大门前停下来,吴老板吴明起回头对奶奶说:“到了,到了!翠萍,这就是咱们的家。”吴老板随即放下背篓去推门。

    筋疲力尽的奶奶,一听说到了。随即停下来,长长的喘了一口气道:“哦——终于到了!”

    吴老板一边推门,便冲着院内高声喊道:“大姐、二姐,快开门,我把她娘儿两个接回来了!”

    屋里传出一个女人苍老的答应声:“哦——知道了!”随后听见院子里,有男人女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和一阵出出进进的骚动。

    奶奶把父亲从背篓里抱了出来,父亲的双脚早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无法站立。

    奶奶硬拉着儿子哆哆嗦嗦的站起来,抬头粗略打量了一下周边环境,吴家是从南边往北数,是第五户人家,高高的门楼坐东向西,大门旁边紧靠院墙有一棵大树,看那粗壮的树干和庞大的树冠,像是一棵古老的核桃树,一半树冠伸展到院墙内。

    雪光之中,漆黑的吴家大门前,看样子曾经有人打扫过积雪,可是积雪实在是太深了,门口只推开一条两三米长,一个仅仅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行走的巷道,大门被雪堵得严严实实的,吴老板和院子里的人,里应外合推了半天,只开了一条只能容得下一个人出进的门缝,院内有微弱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了一线亮光。

    随即,院子里“噼里啪啦”的传出了一阵阵鞭炮声……

    在雪光的反衬下,奶奶清瘦而苍白的面颊上,流下两串晶莹的泪珠……

第三十三章 遗恨簸箕湾

    自从奶奶跟着吴老板来到簸箕湾后,才知道这个吴老板名叫吴明起,他还有一个十四岁的独生女儿名叫兰兰,吴老板视这个女儿为掌上明珠,两口子对女儿兰兰的宠爱无人能比,对女儿的要求总是其百依百顺,一切都是由着她的性子来,娇惯出了一个冷酷无情,蛮不讲理的小管家婆。

    却说,吴明起的前妻子白氏,原本是一个性格高傲的富家女人。由于丈夫常年在外四处奔波,东奔西跑的忙着做生意跑买卖,不在家的时候多,自从父母双亲去世以后,就连原来做饭洗衣服的女佣吴妈,也被白氏母女太过于任性和挑剔的行为气走了。前院里只留下漂亮的年轻妻子白氏玉兰,和年幼的女儿兰兰母女俩在家相守度日。姐姐们也一个个都远嫁他乡,没有一个人能替他帮忙操心的人。

    现在,家里只剩下一个名叫吴兴的长工,住在后院照料着几头牲口和几亩薄地。

    虽然说这个吴兴,表面上看起来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他却是一个至今未娶妻生子的光棍汉,这叫吴明起心里犯膈应,过去有父母在家震慑着,那个吴兴就是再有那个贼心,他也没有这个贼胆,轻举妄动。

    如今没有了父母替自己操心把守,生性多疑吴明,等到母亲过了三周年,这个家里一起都是他自己说了算,他为了杜绝后院起火,干脆把家里的几亩薄地全部租出去让别人代耕,自己之收租子,把所有的牲口也都卖了,为了白氏推磨磨面方便,吴明起只留下一头小毛驴让租户代养。吴明起处理完家里的事情,这才放放心心的外出奔跑他的珠宝生意去了。

    虽说吴家是个家大业大的大户人家,白氏玉兰在家是吃穿不愁,日子过得倒也滋润。

    可是,偌大的一个吴家大院里,整日里只有白氏玉兰和她的女儿兰兰母女俩个出出进进的,白氏心里难免觉得有一种说不出孤独感……整个吴家大院是大院套小院,前前后后十几间房子,整日静悄悄的鸦雀无声,整个吴家大院寂静的犹如一潭死水,有时候一只野猫从院子里蹿过,都会让年轻的白氏玉兰感觉害怕的要紧。

    久而久之,在白氏玉兰心里,难免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与孤独……

    年轻的白氏玉兰,只能把内心深处的难以对人启齿的**需求,以及孤独寂寞难耐的内心情感,强压在内心深处,只能在漫漫长夜里自己咀嚼个中滋味——随着天长日久的情感压抑,白氏的性格慢慢地从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年轻少妇,渐渐地转换成为一个性格内向的怨妇。

    吴明起也随着年龄和财富的增长,看着别人家儿子姑娘一大帮,自己身后却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妻子再也没有生育的迹象。虽说吴明起是个生意人,他脑子里想的和其他人一样,那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的思想他也不例外,心里总觉得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自己往后这么大的家业留给谁?

    吴明起每次从外面做生意回来,发现媳妇的肚子老是扁扁的鼓不起来,令他非常失望——两个人难免经常为此事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争吵和打闹……

    有时候,白氏玉兰也觉得自己的肚子太不争气了,没有为吴家再生下一个男丁,为吴家顶门立户继承香火,有些愧对吴家的列祖列宗。

    久而久之,白氏从一个走路头颅高扬,目空一切的傲慢少妇,在吴明起没事找事的谩骂声中,慢慢地患上了抑郁症,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吴家,对吴明起的打骂,总是逆来顺受,一忍再忍——

    谁知,她这样逆来顺受的性格,使吴明起的脾气越来越大,性格变得愈加暴躁残忍,由开始的谩骂到侮辱性的辱骂,发展到后来经常拳脚相加,大打出手。

    这一次,吴明起回来,看着白氏低眉顺眼的样子,纯粹是一个人老珠黄的黄脸婆,整日耷拉着脑袋,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邪恶的丧门星,吴明起越看越不顺眼……

    白氏未曾想到,吴明起这次回来几天的时间,自己就被吴明起平白无故的毒打了两次,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使她对这个吴明起彻底绝望!

    那天晚上,悲痛欲绝的白氏玉兰,被钻心的伤痛折磨得彻夜难眠,哭哭啼啼的在被窝里抽噎了一夜,吴明起却背过身去,不闻不问,她哭的声音大了,吴明起便翻个身来狠狠地踹她一脚——

    万念俱灰的白氏玉兰,早已经看透了吴明起是个绝情绝义的负心汉,在他眼里只有金钱和儿子,对自己早已不念及夫妻的情分,迟早自己会被这个吴明起活活打死的,还不如一死一了百了,免得活受罪。

    绝望至极的白氏玉兰,仍怀着对人生的眷恋和不舍,起来在院子里思前想后的转悠了好一会儿——本想引起吴明起的警觉,挽留自己的性命,吴明起却像死猪一样熟睡不醒——绝望透顶的白氏玉兰,无可奈何地找了一根绳子,在伸进院子里的核桃树枝上,挽了一个活扣,便上吊自杀了。

    女儿兰兰已经习惯了父亲粗鲁的行为,经常为一些莫须有的小事情打骂母亲。

    这次,虽然闹得厉害!可小孩子家还是没有那么多的心眼,看到两个人不打闹了,她也就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想着母亲哭一会儿就好了。她一个女孩儿家,看见父亲对母亲施暴的行为,她也无能为力,有时候她的哭劝,反而会使父亲下手更重一些,无奈的她也只能陪着母亲伤心落泪,在心里暗暗诅咒父亲,为母亲的遭遇抱不平!

    兰兰做梦也没有想到,母亲这一次就这么想不开,竟然丢下她上吊自尽了!

    兰兰是第一个发现母亲上吊的,是她亲眼看见了母亲吊死在核桃树上的惨状——小小年纪的兰兰,心里承受不起失去母亲的沉重的打击,整日像游魂似的出出进进,神情恍惚的沉浸在失去母亲的噩耗里,哭哭啼啼眼泪不干。

    吴明起知道女儿原本是被他夫妻宠惯了的孩子。

    突然间,一下子失去了朝夕相处的母亲,兰兰怎么也接受不了失去母亲的这个事实。

    后悔莫及的吴明起,见女儿整日痴痴呆呆的抱着母亲的遗物不放,哭哭啼啼的没完没了,哭累了就迷迷糊糊地倒头便睡。

    吴明起怕女儿照这样长此下去,时间长了女儿会憋出病来,自己又是一个生意人,也不能天天在家陪伴女儿身边,便决定给老丈人多给一笔钱,把神情恍惚的女儿兰兰送到外婆家去住一段时间,让她换一个环境散散心,缓解一下悲伤过度的心情——

    这时候的吴明起,才知道没有女人的家,那就不是家。如今吴明起从外边做生意回来,看见家里冰锅冷灶的,自己不动手就连一口开水也喝不上,这才念起白氏在世时的好处。

    无奈,现在吴明起即就是悔青了肠子,也无法挽回白氏的性命!

    他这才想到了续玄另娶。

    吴明起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也是一个为富不仁的主。对于奶奶的人品相貌,吴明起当然没有什么可挑剔,又年轻又漂亮,他无话可说。

    可是,对活泼可爱的父亲,他却怎么也看不顺眼。自己虽然没有儿子,日思夜想都想再生一个儿子,就是夜里做梦也想再生一个儿子,偏偏地现在就有一个叫他“爹爹”孩子他却无法接受,他心里有一个不可逾越的心理障碍,不能克服

    他总觉得父亲是一个外姓人,他是王家的后人,他现在是替王家养活儿子,一旦长大成人,羽毛丰满,便会夺取他的全部家产,弃他而去。

    父亲的一言一行,他都觉得十分可疑!

    吴明起虽然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他就怎么不懂得“爱屋及乌”的这句话?他怎么就不懂得要想留住奶奶的心,就必须接受她的这个拖油瓶儿子!他要是一个聪明人,就应该吸取前车之鉴,稍微对父亲好一些,奶奶就会慢慢地接受他大男子的粗暴。他要是一个聪明人,对父亲视为己出,父亲长大成人,绝对会滴水之恩,将涌泉相报!他要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理智一些,对奶奶温柔一些,耐心一些,奶奶的心就是冰做的,也能融化——何况奶奶现在是一个无依无靠,四处漂泊,寻不着港湾的一叶孤舟。吴明起他要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他们的年龄差别也算不得老夫少妻,只要他给奶奶时间和空间,奶奶也许会日久生情,以身相许,与他共度百年,吴家何患无后——?

    然而,吴明起算得上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奸商,把金钱看得比性命还值钱!他鉴赏珠宝的目光敏锐独到,无可非议!可他看人的眼光却是有眼无珠,是一个有眼不识金香玉的蠢货!

    自从奶奶来到吴家,刚开始的前几天家里有客人,吴明起对待奶奶的态度倒还罢了!

    谁知,等待家中客人散尽,常年奔波在外的吴明起,便兽性大发的向奶奶求欢被拒——只因奶奶一时间逾越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吴明起求欢被拒绝,便恼羞成怒,他心里想,你是我两斗玉米买回来做老婆的,你就得陪我睡觉侍候我。他也不管奶奶的身体是不是真的不舒服,他便对奶奶施行强暴欺辱。

    奶奶越是逾越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吴明起就对待奶奶越粗鲁无理,而且他也不僻嫌。

    年幼的父亲,他不懂得男女之间的事情,他看见吴明起对母亲动粗打骂,欺负母亲,吓得他只能在一旁无助地哇哇哭叫,却无能为力对付面前这个凶神恶煞似的大汉。

    就这样,吴明起和奶奶的关系越来越紧张,白天奶奶就像吴家的保姆佣人,什么活儿都让奶奶一个人干。晚上,还要忍受吴明起的凌辱和折磨!

    吴明起哪里知道,其实自从爷爷去世后,奶奶心里的主心骨倒了,奶奶被爷爷抛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王家既然没有了立足之地,回到娘家,又遭到大嫂的百般刁难和欺辱。奶奶早已厌烦了为觅食四处飘无定居的流浪生活。她也想有一个家,想有一个不大的家,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哪怕是一个不算温馨的家,只要能安放下她那颗支离破碎的心,只要能让她疲惫不堪的身躯得以歇息,她便知足矣!

    谁知,偏偏地遇到了吴明起这个混账东西!他也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他也不懂得怎么去读懂女人的心?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地痞流氓,他只是一味地要用武力征服奶奶的心,奶奶被他毒打得浑身是伤,体无完肤,奶奶还是拼命挣扎抵抗!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吴明起越想得到,他未曾想到,他这样的做法,却是适得其反,只能使奶奶从心里更加憎恨和厌恶这个有些变态的吴明起!

    有一天晚上,正在两个人撕扯之中,他突发奇想,眼睛一亮,竟然把熟睡中的父亲,糊里糊涂地拎起来对奶奶笑着威胁道:“郑翠萍,你不是很疼爱你的儿子吗?你若再不乖乖地听话,不顺从我的意思,我就把你的宝贝儿子扔在院子里的雪地上冻死他!我看你心疼不心疼?”

    奶奶怎么也未曾想到,吴明起竟然用这样卑鄙下三滥的手段对付自己,看着只穿一个裹肚睡觉的儿子,被吴明起提着他的光胳膊往外拎,父亲迷迷瞪瞪听说要冻死他,吓得哭喊着:“娘——娘——救救我——”

    奶奶的心在滴血,骂道:“吴明起!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你还是人吗?你这个活该断子绝孙的家伙!你不是人,是畜生!你给我回来!”

    从此,父亲变成了吴明起对付奶奶的法宝!

    奶奶含羞蒙辱,渐渐地失去了反抗的勇气,行尸走肉般的忍受着吴明起非人似的残酷折磨——

    久而久之,奶奶过于逆来顺受的行为,使吴明起失去了竞争的对手,渐渐地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第三十四章 雪夜潜逃

    一月之后。

    吴明起觉得他已经从心理和生理上,已经征服了这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现在的郑翠萍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吴明起必定是个生意人,在家呆的时间久了,也觉得百般无聊,便从前岳母家接回女儿兰兰,交给奶奶照看,自己大可放心的去外地经商。

    吴明起这次打算去沿海城市做批珠宝生意,也都是些轻车熟路经常惯走的地方,事先与商家约好的,他大概估计了一下行程,最多也就是个把月时间,赶年前会回来在家过年没问题。

    其实,吴明起这次接女儿回来住,也是另有原因的,他知道奶奶是一个很倔强的女人,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征服的女人。所以他接女儿回来主要是监视奶奶的。

    虽然说吴家在当地人的眼里,也算得上是一个大户人家,祖上留下来的五间大房,十来间单面厦房,家里的田地都租赁给别人种,吃的粮食是靠收租子供养。吴明起也传承祖业做珠宝生意的,按理来说吴家应该是吃穿不愁的主儿。

    可是,吴明起夫妇却都是个为富不仁的家伙,跟左邻右舍的关系搞得都比较紧张,以至于前妻白氏死后连个帮忙埋人的人都没有,是他拿着香烟东家出来、西家进去求爷爷、告奶奶的央人帮忙,才算让白氏入土为安。

    也不知是吴家气数已尽,还是吴明起不会经营,吴家在吴明起的手里慢慢地走下坡路,一年不如一年——。

    吴明起是几代单传的唯一男丁,他上面有三个姐姐都远嫁他乡,要紧三关也没有人能帮得上他的忙。

    喏大一个吴家大院,空有那么多的房屋,却无人居住。

    按理来说,白氏婚后只生了一个丫头,再不生育——几年后,吴明起完全可以再娶二房生子继承香火。

    可是,吴明起却迟迟没有再娶二房,也不知道是白氏厉害管得严,还是吴家已经是外强内干,虚有其表,外人尚且不知?

    吴明起临行前,就像防贼似的,把院子里所有的房门锁了,只留下厨房、柴房和奶奶睡觉的卧房,可是卧房里的箱柜也都挂锁。更为可笑的是吴明起竟然把面缸里的米面都收起了一半。

    这哪里像一家人过日子的样子?气得奶奶有些哭笑不得,使奶奶的心彻底凉了!

    自从吴明起外出做生意,奶奶心里一直有一件事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那就是继续留下来忍受吴明起的非人的折磨与摧残呢?还是趁此机会逃出虎口——?眼前的三年大旱虽然已经基本结束,大饥荒却还没有彻底过去,现在又是寒冬腊月,天寒地冻的季节,就是依靠挖野菜度日,也得等待过完年,春暖花开,大地泛青的时候,才能挖到野菜添补口粮。

    正在奶奶为此事犹豫不决之时——

    一天上午,奶奶天气不错,便在大门外边的场里翻晒柴禾,看见不远处有几个小孩子在那里玩扔瓦片跳方格玩。跟前有几个老少不一的大男人聚在一起,躲在墙根下的僻风处,懒洋洋地抄着手晒太阳谝闲传,他们之前到底都聊了些什么,奶奶也无从知道——

    他们看见奶奶出来晒柴禾,便话锋一转,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议论起奶奶这个刚过门不久的新媳妇,一个声音略有嘶哑的老男人说道:“唉,听说吴明起这次用两斗玉米,换了个漂亮媳妇回来,看样子还真不错啊!光看那背影不高不低,不胖不瘦就够迷人的!”

    另一个老头笑道:“哈哈哈——看看你这个老色鬼的样子,一提起美女,你就眼泛青光!”

    一个年轻小伙子说道:“我到跟前见过,确实长的很漂亮,柳眉杏眼的,再配上瓜子脸上的那两个小酒窝,能不漂亮吗?唉——可惜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糟蹋了!”

    “还不是没有赶上好年成,把人被逼到了这种地步,你们说吴明起到底是怎么想的?过去没有儿子,天天为儿子和媳妇打架吵闹,把媳妇给逼的上吊了。如今有了儿子,他却不珍惜,嫌弃人家娃娃吃得多,不是打就是骂,挺乖的一个儿子娃,他怎么就死活见不得这个娃娃呢,你们说他还是个人吗?”说话的一位中年男人。

    “唉,真是有钱人心眼不善,人越有钱越涩皮,一个那么小的小娃娃,他到底一顿能吃你多少,活该老吴家断子绝孙哩!”有一个青年人气愤的骂道。

    “唉,你们不知道的多着哩,吴明起那个家伙就根本不是人,前段时间他在家里时,每天晚上都能听见那两口子打架,吓得娃娃老是成半夜哭,我看这个媳妇要是不趁机逃走,早晚也得被吴明起活活的打死!”这是刚才那个中年人说的,听口气他是吴家的邻居。

    “哎——你们都说错了,自古以来,就有打到的媳妇揉到面的说法,想要媳妇乖乖地听话,就得好好地调教!”一个干巴老头笑着说道。

    “哈哈哈——好一个三爷哩,你就别提你那个打到媳妇揉到面的说法了!会疼媳妇、会哄媳妇那才是真本事!谁像你,你看你把三婆打成了一个瘸子,走路一走一拐的有啥好处,可三婆的嘴一辈子也没有饶你,你两个真是一对欢喜冤家!”一个年轻后生大笑道。

    这几个人,还在你一句,他一句聊着这个话题…….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可在不远处翻晒柴禾的翠萍奶奶,却从他们的谝闲传的话语里,却似乎悟出了一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道理,吴明起就是那个被称做三爷盗版,到老还是一个顽固不化的臭石头,真是愚不可及!

    自从那天以后,奶奶便拿定了注意,等机会她一定要带着父亲逃出吴家,她可不愿意被吴明起活活地打死或者打残,她是有手有脚的人,不靠别人,她自己也能养活得了自己和儿子,她干嘛要遭这个罪?

    却说吴明起的女儿小兰兰,那个小丫头的确鬼精鬼精!自从她老子吴明起走后,她一直都是尽职尽责的监视着奶奶的一举一动,哪里也不肯去,就连晚上睡觉,她也很灵醒,只要奶奶一下炕,她都要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眼看吴明起离家已经二十多天了,面缸里的面都快要吃光了,奶奶还是无法脱身——?

    正在奶奶急得束手无策的时候,机会终于来了。

    一天夜里,小丫头做了个噩梦,梦见她死去的母亲告诉她,她的外婆病了,病重的快要死了!叫她去替她看望外婆,小丫头在外婆家生活了好几年,和外婆的感情深厚,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哭得很伤心,一下子哭醒了。

    第二天清早,吃过早饭,小丫头就急急忙忙的要去舅舅家看望外婆,也顾不上父亲给她交代的任务了,小丫头脾气很倔强,她自从进门到现在,也不称呼奶奶什么,也不和奶奶说话,她临出门的时候,只是给父亲恶狠狠地交代道:“周周在家听话,别到处乱跑,否则,我要是知道你在家不听话,到处乱跑,你小心我回来知道了,等我爹回来我告诉他,收拾你们!在家把门看好,我下午早早地就会回来的!”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一个小女孩说话都是那个样子,奶奶在这个家怎么活人?

    这天天气阴沉沉的,不到中午时分,天空便飘起雪花,奶奶心里很高兴——只要下雪,那小丫头没人送,她是回不来的,那便是最好的逃跑机会!

    因为白天人多眼杂,怕不好脱身,只有冬天的夜长,时间充裕,没有走不脱的理由,奶奶下午把面缸里剩下不多的面粉,烙成两个大饼包好,收拾好随身带来的衣物,只等夜幕降临。

    让奶奶和父亲高兴的是,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兰兰那个小丫头,果然没有回来,这正合奶奶的心意。

    冬天的天黑的早,寒冬腊月的,路上早早地就没有行人。

    一直等到天色彻底黑透,奶奶这才背起穿戴整齐的儿子,拎着小包裹悄悄地溜出吴家大院,回身虚掩上乌黑的吴家大门,趁着雪光的反射,逃出了那个叫她终身难忘的簸箕湾。

    等奶奶背着父亲一口气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十来里路,奶奶这才放心的放下背上的父亲,直起身子喘了口气,舒展了一下筋骨,侧身望着不远处的郑家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父亲见状,小心翼翼的问:“娘,你怎么走到这里了?咱们怎么还要去舅舅家了吗?”

    奶奶轻轻地点点头,反问儿子道:“怎么,你不想去舅舅家吗?”

    父亲赶紧摇摇头说:“我想小舅舅和小姨,我又怕看见大妗子那张爱骂人的嘴,你在他们家那么拼命地干活,她还是老骂我是个拖油瓶,每天早上两个表哥可以饿了提前吃饭,我就是这么哭,她不给我吃饭,我不想去他们家了!娘,咱们还是回老家牛寺庙吧!牛寺庙才是咱们真正的家,在老家有大大疼我爱我,两个哥哥也处处护着我,在老家没有人再敢欺负我,骂我是个拖油瓶,娘,我不想再回到舅舅家,去看大妗子的那张凶巴巴的脸,咱们还是回老家吧!”父亲央求奶奶道。

    其实,奶奶也不想回娘家,吴明起若是回来第一个寻找她母子的地方,应该就是郑家山的娘家,再听父亲怎么一说,使她心如刀绞似的难受,要不是她当初只为赌一口气,而错误的选择回娘家,她母子今天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她有在娘家这样拼命干活的力气,这要是放在王家种好门前面的那块水浇地,秋季收获的玉米足够一家人吃半年的,也不至于被人二斗玉米卖了。她用手抚摸着父亲的头,心里难过的半响也说不出话来,她也不知道她的命就怎么这么苦,在王家好好地丈夫她守不住,回娘家却没有了亲娘的庇护,受尽了大嫂的欺负,另走一家吧,却偏偏地遇上了这个挨千刀的吴明起,是一个变态狂,心狠手辣的比土匪有过而无不及,也不知这个该死的吴明起从哪里弄来了一柄马鞭,抽得她浑身到处都是血印子,如今带着满身的伤疤回去,她怎么有脸去见久别了的王家大嫂呢?她不回王家又能到哪里去?

    聪明的父亲,看透了母亲的心思——看见身子单薄的母亲,站在雪地里哭哭啼啼,一副茫然不知所措样子,便安慰道:“娘!你就别哭了!咱们还是回老家吧,老家虽然没有北窑了,可咱们还有南窑能住啊?老家还有咱们从山里拉回来的粮食吃,你放心吧!在老家不会饿死咱们的,娘,咱们回去吧!”

    奶奶站在风雪中,茫然的举目四望,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此时此刻,她不知道哪里才是她母子的容身之地——?抽抽噎噎的哭哭啼啼了好一会,无可奈何地的回头看看,自己刚刚走过的脚印,已经被风雪掩埋的的无踪无影——

    踏雪来,踏雪去,来去匆匆——

    被卖也罢,被买也好,犹如身后足迹——

    不留痕迹。

    东奔西走,皆为活命——

    风添雪冷,雪助风威,狂风扫雪,雪无痕——

    此时,已是夜过大半,虽然说雪下的不算大,可是风却紧得很。毫无遮拦白皑皑的平原上,西北风卷着雪花放肆的带着哨声,咆哮狂奔——似乎要颠覆整个世界似的——

    经过深思熟虑的奶奶,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点头答应儿子回老家,回老家是她唯一的出路。

    风雪交加的夜晚,奶奶顶着逆风,背着父亲急匆匆地来到塬边,借助明亮的雪光,从飞雪的空隙里遥望远处朦朦胧胧、影影绰绰被雪幕笼罩的故乡——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再低头看看脚下,悬崖峭壁下,陡峭难走的山路,却有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声的感觉——好耐老天爷下的是雪,不是冰溜子,奶奶领着父亲一步一个脚印,战战兢兢地往下挪……

第三十五章 劫后重逢

    鸡叫三遍,天将佛晓。

    可怜的奶奶背着父亲,终于艰难的回到了久别的老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大婆还正在迷迷糊糊地做梦,隐隐约约听见大门口好像有动静,半夜三更的莫非有贼?她急忙起身趴在窗台上,从窗户上镶的小玻璃上隔窗往外一看,见院子里雪下的很大,院子当中站着一个弯腰驼背的雪人似的,不知她背的什么累赘,正在弓腰举目环视院落——大婆揉揉眼睛仔细一看,好像是三弟妹翠萍回来了,吓了她一大跳,翠萍怎么会深更半夜回来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

    大婆急忙推醒身边熟睡的大伯,低声悄悄地叫道:“贤义,贤义!你快起来看看,院子里站的是不是你三娘?”

    睡得迷迷瞪瞪的大伯,一听三娘回来了,他也下了一大跳——深更半夜的,三娘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呢?他急忙趴在窗户上向外一看,低声惊叫道:“娘,不错!果然是三娘回来了,你看她身后好像是背着东西,可能是三娘背着弟弟回来了!娘你快点灯啊?”

    大婆还在犹犹豫豫的不知如何是好?却听见奶奶已经来到窑门前,低声叫道:“大嫂,别怕!是我们回来了!快开门吧!小周周睡着了。”

    “啊?你真的是翠萍吗?你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啊?我们女人娃娃可经不起你这么吓啊?”大婆战战兢兢地半信半疑的问道。

    大伯闻言,生气的说道:“娘——娘胡说什么呀!”

    此时,大伯贤义已经点亮了油灯,穿上棉袄下炕拔开插销,拿开顶门的棍子打开窑门,见奶奶已经在门口抖抖身上的落雪。

    大伯赶紧上去,接过奶奶手里提的包裹抖抖积雪抛在门内,替三娘拍打着身上的积雪,一股袭人的寒气直往屋里钻,冻得大伯直打寒颤,急忙叫道:“三娘,快进来吧,冻死我啦!”大伯赶紧把三娘拉进来关上窑门。

    大婆跪在炕边,接过冻得冰凉冰凉的侄子,不由得她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母子俩竟然这样狼狈不堪的深更半夜逃回了家——?大婆急忙脱掉父亲身上已经冻得硬邦邦的棉衣,把他放进了热乎乎的被窝里。

    睡得迷迷糊糊地父亲,被这样轻轻地一折腾给醒了——听到说话声,知道到家了,高兴地睁开眼睛叫道:“大大!大哥!我快要想死你们啦!”熟睡中的二伯和三伯也被惊醒了,小兄弟几个好久没见面了,见面格外亲切,几个人兴奋地在被窝里被父亲冰的滚蛋蛋。

    大婆赶紧让开地方,心疼叫奶奶道:“翠萍,你赶紧脱掉鞋子上炕暖和暖和吧!”

    奶奶又拍大了一下身上没有抖干净的积雪,这才上炕坐在大婆身边。

    大婆疑惑的看着奶奶十分憔悴俏脸,一副疲惫不堪的悲惨样子,心疼的用手帮奶奶轻轻地梳理了一下被风吹乱了的头发,用手托起奶奶的俊脸,满脸狐疑的问道:“翠萍,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半夜三更的跑回来了?这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你就不能等到大白天再回来啊?你非得半夜三更的跑回来,你得是想吓死我啊?”

    此时此刻的奶奶,面对大婆的质疑,真是百感交集,满腹的委屈不知从何说起,情不自禁的“哇——”的一声,靠在大婆的怀里哭了。

    妯娌俩抱头低声痛哭了一场,俩个人哭够了,奶奶这才止住哭声,告诉了大婆她被哥嫂用两斗玉米卖到了簸箕湾的吴老板,那个吴老板是个为富不仁的家伙,对她们母子百般虐待折磨,她挽起袖子让大婆看她身上的条条鞭痕说道:“大嫂,你看这都是吴老板那个畜生,用皮鞭抽打的伤痕,我都快要被那个禽兽不如的畜生逼疯了,我实在是忍受那个畜生的折磨,这才趁那个畜生出门做生意不到家的时候,我才趁天黑路上没人的机会,从吴家逃了出来的!”

    大婆这才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这样啊?既然是这种情况,贤儿、连儿,你们最近就不要到处乱跑了,出去了也不敢对外人讲起你三娘和弟弟回来的事情!这个消息可千万不要走漏,免得那个恶棍找上门来要人,我想那个吴老板回来了,他一定会到处寻找你们母子的!他也会找到咱们这里来,你娘儿俩个先不要出头露面,等躲过一段时间,风头过去了再说!”

    奶奶擦干了眼泪点点头答应道:“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所以才等天黑了走的,趁天黑逃出来比较容易些,路上没有行人,左邻右舍谁也不知道我们的去向。”

    现在正是隆冬季节,外边天寒地冻,此时也很少有人来串门,奶奶和大婆把南窑打扫干净,奶奶烧热了土炕,大伯去前院关上大门,兄弟几个一起在炕上玩纸牌。

    看着小兄弟几个劫后重逢,在一起开心的玩耍,妯娌两个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三年大旱庄家颗粒无收,家里过去存下的棉花也换成粮食吃了,大婆也就无棉花可纺,劳累辛苦多年的纺车,现在也静悄悄地蹲在墙角落里睡着了。一辈子勤劳辛苦管了的大婆,只能在旧衣服上缝缝补补下功夫。

    这回好了,妯娌俩有个说话的伴儿,倾诉的对象,奶奶向大婆一把鼻涕一把泪,从头到尾的诉说了自从离家回到娘家后,那种寄人篱下的那种生活,使她看够了娘家大嫂的脸色,她为了讨好大哥大嫂,她跟着大哥就像男人一样的拼命干活,吃尽了牛马力却不落好,最终还是被兄嫂以两斗玉米的代价,卖给了簸箕湾的这个禽兽不如的吴老板,吴家虽是大户人家不缺她母子的吃。

    可是,那个吴老板吴明起的为人品和性德行,却实在不敢恭维——她在吴家受尽了吴明起非人的折磨和虐待,就是几天几夜也诉说不完……

    大婆一想起,自从奶奶负气离家后,她在家领着俩个儿子,为种玉米遭受了多少罪,结果只收回来的玉米少得可怜,只是比原来用的玉米种籽多了一些,而且玉米颗颗小小的,让人看着也心酸,现在还得继续数着颗颗吃,不由得她也泪流满面。

    大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告诉奶奶道:“唉——翠儿你就不知道么,自从你负气领着小周周走了以后,我原本想你走了,贤儿也大了,能指靠得着了。我这回为活命跟着你们东奔西跑,想着锻炼的也差不多了。谁知道,一到胡基地里就寸步难行了,真是看着容易做起来难啊——我原先幻想着实在不行了,我还有我娘家俩个兄弟帮忙。再说,远处的地咱暂时先不种,咱们也没办法种,咱们只种咱门前头的这一块水浇地,都种上玉米也足够吃了,离家又近,戏楼后面的泉里也有水了——唉,真是看着容易,做着实在是太难啊?”大婆说着说着泪水就扑簌簌的往下掉……

    正好应了那几句唐诗: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是啊,你看你这么小的脚,能下地干活吗?你怎么不打发贤儿去请他俩个舅舅来帮忙啊?”奶奶既心疼又生气的责备道。

    “你不是不知道,你还没有走哩,白福老汉就天天像催死鬼似的逼你腾窑,等你前脚走,他后脚就叫来了人在院子里打院墙,天天在院子里出出进进闹哄哄的打院墙,我还生气我那两个没良心的兄弟不管我,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也不过来看看?我又腾不开身子回去看看,无奈我打发贤儿和连儿过去叫他舅舅去,谁知?人家还是锁将军霸门没有回来呢,听邻居说我娘死了,那一家大小外出逃荒,到底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至今未归,生死不明?”

    “唉,怎么先饿死的都是老人啊?我娘也饿死了!”奶奶用袖子擦干泪水,百思不解的抬头问道。

    大婆苦笑着在奶奶的额头轻轻地的一戳道:“唉——你这个瓜媳妇,怎么连这个都想不明白?再穷的家,有饿死的大人,没有饿死的娃娃,大人宁愿自己饿肚子,也不让孩子饿着,所以饿死的当然先是老人、大人,最后才是娃娃们,这就是口边头常说的爱子心切,就是这个道理嘛!”

    奶奶也回应地笑了笑问道:“我笨!我笨!大嫂,笨笨好些了吗?”

    “自从你们走了,他再也没有笑过,他嘴里不会说话,可心里什么都明白,唉——你看他死不了,也活不旺的样子,怄愁死我了!”

    离别数日,妯娌俩个有说不完的家长里短的话题……

    却说,簸箕湾的吴老板吴明起,去福建做珠宝生意,也不像他想想象的那样顺当,一直在途中耽误到过了腊月二十三的小年,他才急急忙忙的赶回来了,未曾进门就傻了眼,他一看大门是从外面锁着的,他用手拍了半天门,屋里静悄悄的也没有一点动静,他也不知道奶奶和父亲他们去了哪里?去找左邻右舍问了一圈,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奶奶的踪迹。

    此时的吴老板吴明起,快要把肠子悔青了,千不该万不该,他不应该在临出门的时候,把面瓦缸里的面粉挖出一半锁起来,他们母子不走在家里吃什么?

    他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又急急忙忙的赶到前岳母家一问,见到女儿兰兰问明原委,气得他差点儿晕过去——

    无奈,吴明起又来到郑家山舅爷家,问舅爷要人,奶奶的出逃出乎舅爷他们的意料之外,奶奶也没有回去过,这冰天雪地的他们母子俩到底能到哪里去?

    大舅爷是知道吴明起的第一个老婆,吴白氏是被吴明起逼得上吊死的,他一听此话就急了,抓住吴明起的衣领就是几拳,骂道:“好一个吴明起,我妹妹是不是又被你逼死了,我外甥哩?你打心眼里就不喜欢我外甥,你把他们娘儿俩个怎么了?你想先来个恶人先告状,想一了百了啊?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小姨奶奶和小舅爷闻听姐姐失踪了,也哭哭啼啼围着吴明起打打闹闹的向他要姐姐和外甥。

    吴明起没想到原本有理的事情,反而闹得自己没理了,被郑氏姊妹几个打了个鼻青脸肿,他一看形势不好,硬是挣脱郑家人的撕扯逃了出来。

    他看郑家兄妹几个猴急了的样子,不像是演戏给他看的!

    吴明起百思不解的是,寒冬腊月的天气,翠萍一个女人家带着一个五岁的娃娃,少吃没穿的她母子俩个到底能逃到那里去啊?

    后来,他还在左右邻居那里打听到,翠萍母子确实没有再回娘家,翠萍到底还能有什么去处?他也无从知道,打听得知道翠萍原先是嫁给金陵川,牛寺庙一户姓王的人家。

    病急乱投医,翠萍莫非真的又回前夫家里去了?

    吴明起这一回学乖学聪明了,有了前一次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前车之鉴,他再也不敢冒冒失失的闯进王家要人了,他经过详细的了解,确定了紧挨佛爷殿的那户人家,就是翠萍的前夫家,又花了些代价在左右邻居那里打听了一番,都说有半年时间没见到诚志媳妇回来了。他不甘心他用白花花的两斗玉米,换来的媳妇就这样白白的跑了——自己又在佛爷殿附近守候了两天,他看见有小孩子从我家大门里出来玩耍,却没有看见父亲小周周的影子——仍是一无所获,又冻又饿的他,不得不打道回府,好好地反思自己的过错……

    假若吴明起对父亲稍微好一些,不要把父亲当做眼中钉肉中刺那么狠,父亲是一个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人,会伺候他一辈子的;他若是对奶奶稍微好一点,不那么动不动就劈柴炖肉、拳脚相加的暴打一顿,走投无路的奶奶也许会好马不吃回头草,死心塌地的跟他过日子——奶奶也就不会那么红颜命薄,年纪轻轻的就命丧黄泉——

第三十六章 王启发保媒

    自从奶奶回家以后,穷日子虽然过得清汤寡水的,搬着手指头计划着过日子。可她心里却很舒坦,没有了娘家大嫂指桑骂槐的辱骂声,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防着吴明起的兽性发作,动不动便是拳脚相加的毒打!

    老家的日子虽苦,但奶奶心情舒畅——没有不寄人篱下,不用看人眉高眼低的自卑,她后悔当初不该赌气回娘!

    奶奶能够回来,那是大婆求之不得的事情!

    对于这个没有男人支撑的家,就像散了骨架似的难以站起来,望着白家人在院子中间打起的那道土墙,大婆看着心里怎么也不舒服——她怕王家的祖业被人五鬼分尸,她不知道她一个小脚女人到底还能撑多久——就拿这次回来种玉米来说,对她就是很好的考验,证明她只是一个织布纺线,围着锅台转的小脚女人。

    大婆心里的奶奶,虽然也是个女流之辈——可是,自从奶奶嫁进王家,她凭着一双大脚跟着爷爷风里来雨里去,泥里水里像男人一样的在下地干活,她是一个提得起,放得下的女汉子,无疑也能撑起王家的这片天,只要能帮助王家度过这个青黄不接的季节,王家就会有重新崛起的机会!

    从此,奶奶和大婆妯娌俩个还像过去一样,大婆还是一口一个的叫奶奶翠儿,奶奶觉得这位十分贤惠的大嫂,比亲姐妹还亲,二人相依为命,成了一对同病相怜的苦命女人!

    转眼间冬去春来,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

    河对面的小山村,没有被旱死的桃花、杏花,又稀稀疏疏红云薄雾似的,展现它那顽强的生命力!

    大多数的庄稼地里,仍是无人耕种的荒地,不是主人逃荒还没有回来,就是回来了也是没有种籽下地,望着空荡荡的大片土地闲置,这对庄稼人而言,无疑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嘲弄和侮辱!

    地里刚刚有了绿意,为了糊口的人们,便冒着袭人的寒气,三五成群的妇女儿童,挎着篮子在这些荒地里来回徘徊挖野菜。

    奶奶也不例外,领着大伯、二伯和拦不住的父亲,也挎着篮子、拿着挖菜的小刀,满山遍野挖野菜度日。

    天长日久,没有别的粮食来源,土地荒芜,坐吃山空,指靠挖野菜来添补,死水怕勺舀,眼看着从山里带回来的那点粮食日益减少,带回来的那些豆豆颗颗和那些土豆片片,也已经吃的所剩无几。

    正在妯娌俩个一筹莫展之时,村南头的一位远房大伯王启发来到我们家,见大婆一个人在家里翻晒柴禾,便笑嘻嘻的上前打招呼道:“新娘!你一个人在家晒柴禾啊?贤义他们都出去了?”

    这个王启发年龄虽长大婆几岁,他的辈分却低了大婆一辈,他称呼大婆叫新娘是此地方方言,也就是婶子的意思。

    “哦——是啥风把你吹来了?你可是稀客啊!”大婆望着突然登门造访的叔伯侄子,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道。

    王启发笑着说道:“呵呵,无事不登三宝殿,是有点儿事情,我才登门打扰你了!”

    “唉,你看我家都穷得土腥气了,早都没人上门来了,不知你说的是啥事情啊?快!快到屋里坐吧!”大婆拍打着身上沾的柴禾沫,把王启发迎进她的中间窑里,看王启发在桌边的凳子上坐定,她倒了一碗水放在他面前,笑着问道:“看你满面春风的样子,今天好像有什么好事情?”

    王启发坐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从腰带里取出自己旱烟袋,装了一锅旱烟含在嘴里,又掏出火镰、火引“吧嗒、吧嗒”几下,随着火星的飞溅,火引子被飞溅的火星燃着了,王启发把冒着烟的火引子压在铜烟锅上,“吧嗒吧嗒”的吸了几口见旱烟被引着了,这才朝大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大婆说道:“是有一件好事情,听我媳妇说她挖菜时,碰见你家的我三娘翠萍也挖菜了,是真的吗?她真的回来了吗?”

    “唉,你打听她干什么?她回娘家住了一段时间,咱们这里有个老规矩你不是不知道,女子出嫁不能在娘家过年,她不回来还能到哪里去?看你的神色,莫非你手上有什么好人家,是来为翠萍保媒的吧?”大婆打量着这位比自己年长十来岁的大侄子笑着问道。

    王启发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的笑着说:“新娘,你猜对了,我就是为这个事情来的,我嘴巴笨,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也没有给人说过媒,这回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托我给他内弟说个媒,那小伙子我见过,人品挺不错的,在衙门里当差,成天忙的团团转,把自己的婚事给耽误了,今年大概有三十出头,还未婚娶。”

    “哎——我看这事八成不行!你三爸是怎么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翠萍她恨透了当差的,还能再嫁给当差的?不行!不行!”大婆一听是个衙门里当差的差人,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道。

    王启发笑了笑,慢悠悠的吐了一口烟,笑道:“你先别摇头,此一时彼一时,只要你不插手阻拦,这事情就成了一半。”

    “真是莫名其妙,怎么见得我不管此事,此事就成了一半呢?”大婆不解的问道。

    “好我的新娘呢,你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连这个都想不通,我那三娘翠萍才只有二十来岁的年纪,带着一个小男娃,往后的日子长着哩——再说,我三爸临死卖掉了属于他自己的北窑,就等于我三娘在这个家里没有立足之地了!”

    “你胡说什么呀?谁说她们没有立足之地,南窑现在就是他们住着哩啊?怎么能说是没有立足之地哩?”大婆生气的说道。

    “她现在虽然在南窑住着,可是南窑毕竟是我二爸的产业啊?我二爸他能上山,也能下山啊?他有没有把南窑卖给你们?”

    大婆摇摇头说:“没有!可是他说过让翠萍母子住南窑的,他在没人性,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的!”

    “可话虽这么说,寄人篱下的那种感觉你是不会不知道的!这也是你的一面之词的说法,你也不知道翠萍本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也知道你舍不得她离开,你们这个家需要她成新撑起——可你也不能光为自己着想,也要替她想想,她那么年轻,不可能陪着你,守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毁了她一生的幸福呀?”

    大婆觉得王启发说的话也的确有道理,她不能太自私了,何况眼下有种籽下地,没有牛犁地,弟妹就是再能干,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怎能谈得上扭转我家一时窘境,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只要弟妹能有一个好归宿,我也算是做了一件成人之美的好事情,也算得上是一件功德。想到这里,大婆又问王启发道:“他大哥,既然你已经把话说到这里,我也就不强留她了,可我还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个人,他到底是什么地方的人?他家里都是些什么人?”

    “他是凤州人,自幼父母双亡,跟随姐姐长大的,后来姐姐出嫁来到西关纸房头,他也跟随着姐姐来到纸房头,他姐夫就是我的表弟,是个做生意的好人,供他读过几年书,只是我那个姨妈家里,是家大人多嘴杂,那小伙子也有骨气,早早地就在衙门里,给自己找了一份差事搬出来独立了,一心想等待攥够钱了在成家,所以把婚事延误到如今,眼看三十出头的人了,婚事还没有着落,他姐急的天天跟他姐夫闹的没办法!表弟碰见我,就千叮咛万嘱咐的把这事拜托给我了,咱们要是不知底,我才不会管这种闲事哩?”

    “哦——这还差不多,只是不知道这小伙子的脾气怎么样,翠萍是个苦命的人,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大婆仍然忧心忡忡的问道。

    “这一点你就放心吧!小伙子自幼跟着姐姐长大的,我见过这个小伙子,性格比较内向腼腆,绝对不是那种火爆脾气的人,翠萍若是跟了他,一定不会吃亏的!”

    “这门亲事好虽是好,可我们小周周怎么办?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带四个孩子吧?”

    “我想就凭我三娘那么俊俏的人样儿,只要他们一见面准喜欢,那小伙子自幼儿没有父母,是他姐带大的,他绝对不会嫌弃小周周的!只是现在这个光景,彩礼的事情就不好说了。”王启发不好意思的望着大婆说道。

    “哎——只要她将来能过得好,我凭什么还要彩礼啊?”

    “那咱们一言为定,就这么说定了,后天是二月初六,正好是赵大勇的休假日,不妨让他们先见个面再说。”王启发用商量的口气征求大婆的意见。

    大婆笑道:“好一个他大哥哩,这事情还八字没见一撇哩,也不知道翠萍她答应不答应,你就急着安排见的面时间哩?这事情有点儿太仓促了吧?”

    “只要你这个当家的大嫂同意了,事情就好办多了!你看今年的天气还是不正常,不是暴雪便是暴雨怪风,有不少人回来度过冬天,又打算再次出逃呢!翠萍是个明理人,这一点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只要你好好地劝劝她,我想此事定成!”

    “也行,那我就试试看!”大婆点头答应道。

    “不用看!这门亲事保管成!说不定连见面,带成亲一次搞定!”王启发诡秘的一笑,洋洋得意的离去。

    大婆被王启发的言辞举动,搞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不知王启发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怎么这么有自信?

    大婆有所不知,两天前,王启发的媳妇在和奶奶一起挖菜时,已经给奶奶提说起这件亲事,只是奶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十分拒绝。

    所以,回家后两口子商量了一番,他昨天上街办事,顺便又到衙门里去找了一趟赵大勇,正好碰着赵大勇当值没有出去,他对他夸赞了一番奶奶的美貌与能干,赵大勇听了非常高兴——他又向他提出了奶奶还有一个四五岁儿子,未曾想到,赵大勇竟然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表示他喜欢孩子,他说:“像我这么大年龄的人,别人都早已经有几个孩子了,只要她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好,孩子不成问题。我姐姐出嫁的时候,还带着我哩!难道当母亲的再嫁,就不能带上自己的亲生儿子吗?我能接受这个事实,谁爱笑就让他们笑去!”

    所以,王启发觉得此事八九不离十,有戏!

    王启发回来给他媳妇学说了一遍,决定兵分两路,让他媳妇今天趁挖菜的机会,在劝劝奶奶。他亲自来到我家向大婆提亲,只要大婆点头答应帮忙劝说,这事已是十拿九稳。

    其实,大婆还是粗心,奶奶这两天老是心事重重的,她却没有注意到,还以为是奶奶的身体不舒服,或者是熬煎往后光靠挖野菜的日子怎么过?

    其实奶奶心里明白,现在天暖和了,自己为了糊口,已经满山遍野的挖野菜,谁都知道她回来了,假若簸箕湾的吴明起再此找来纠缠,随便一打听就会穿帮。对于吴明起这个凶神恶煞似得恶棍,她已经领教够了,那个为富不仁的强盗,是一个比土匪还可恶的强盗!她一个弱女子躲来躲去,躲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早晚会有被他逮着的时候,拉拉扯扯她该怎么办?再说像这样每天满山野岭挖野菜,何时才是个头啊?眼看着家里的口粮越来越少,恐怕等到下种的季节到了,那点儿种籽也就吃差不多了,即使再省着吃,把种籽强留下来种在地里,可是从下种到收获,这几个月吃什么——?我要是现在嫁人走了,既躲僻了吴明起的纠缠,还能给大嫂娘儿几个节省一些口粮度饥荒——

    假若,那个赵大勇真的就像启发媳妇说的那样好,强似被吴明起抓回簸箕湾遭罪,常言道:树挪一步死,人挪一步活。奶奶心里是这样想的,却有了簸箕湾的教训,她也不敢草率答应——今天回来听了大嫂之言,约定二月初六见面,有大嫂替她参谋把关,当然满心欢喜。

第三十七章 一见钟情

    二月初六是个好日子。

    此地人有种说法,一月三个六,强似看历头,指的是每月的初六、十六、二十六都是好日子。

    初五的下午,天空就像奶奶的心情一样复杂,说阴不阴,说晴不晴,太阳老是躲在黑白交织的云层里。偶尔出来露个笑脸,为人间饥寒交迫的穷人送来一丝温暖,但很快便又含羞带愧的躲进云彩背后去了。

    奶奶去街道的杂货铺里,摸出来身上仅有的几枚铜钱,置办了香表蜡烛和冥纸,领着父亲提前去给爷爷上坟。

    大婆理解奶奶的心情,她知道爷爷的坟墓离乱人坟太近,有了上次的遭遇,她怕奶奶害怕,便对俩个儿子说:“贤义,你和连儿提上菜篮子,跟随你三娘在你三爸的坟墓附近挖菜,给你三娘做个伴儿,别到跟前去打搅她。”

    “娘,三娘现在给三爸上坟,莫非春分到了?”大伯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道。

    “唉——你小娃娃家知道什么呀?我让你去你就去吧,别打听那么多的!”提起上坟大婆心里非常难受,不管怎么说,爷爷还留有一个可供奶奶诉说委屈的坟头;可大爷却不明不白的死到了异地他乡,连一块骨头也没有地方去找,每逢清明、十月一日的鬼节,大婆只能在自家的大门口,烧些冥纸祭奠一番,寄托满腹的哀怨与思念。

    奶奶领着父亲在爷爷的坟前,焚香点蜡烛烧纸钱,哭哭啼啼的给爷爷诉说了自从爷爷去世后,自己为抚养儿子遭受的种种不幸与委屈,这次打算再嫁也是万般无奈,迫不得已的事情,求爷爷在天之灵谅解——

    奶奶这样哭哭啼啼的直到日落西山,夜幕降临,才领着父亲失魂落魄的往回走。

    不管天国的爷爷是怎么想,奶奶觉得这两年来积压在心头的委屈与怨恨,一股脑的道了出来,觉得自己轻松多了。

    翌日清晨,奶奶早早地起来打扫卫生,把院子前前后后的扫了个干干净净,父亲也被早早地从被窝里拉出来换上了一身干净衣物;大婆把病怏怏三伯笨笨也给收拾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大婆还破天荒的给大家做了一顿像样的早饭。

    不知情的二伯,觉得娘和三娘怎么今早上都有些反常,各自都心事重重的各干各的事,也很少说话,一切都是怪怪的?

    二伯偷偷地问大伯道:“大哥,今天是怎么啦?又不过年,也不过节,咱娘怎么让咱们都换衣服,都穿这么干净干什么?这个样子让咱们怎么去山坡上挖菜啊?三娘今天也不急着领咱们出门挖野菜了,却在家里搞大扫除,扫的满院尘土飞扬,这到底是怎么啦?”

    还没等到大伯开口,在一旁玩耍的父亲听见了,天真烂熳的抢先答道:“二哥,我知道,我娘说今天咱们家里有客人来,看咱们谁最听话,就给谁买糖吃哩!”

    二伯一听,就知道是三娘哄父亲的话,便不耐烦的说:“去去去!去和笨笨玩去,你小孩子家家的,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呀?”

    父亲做了个鬼脸,扭头去找三哥玩去了。

    大伯贤义提着水桶听了,扭头笑了笑,便催二伯道:“连义,别问了,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的,走吧!咱们快抬水走吧,一会儿咱娘又该吆喝了。”

    “看你们神秘兮兮的样子,到底来的是什么人啊?快告诉我!你不说,我就不去抬水,你自己去提水吧!”二伯抱着抬水棍站在院子中间耍赖皮。

    “快走吧,其实我也不知道一会儿来的什么人,咱们抬两趟水就可以吃饭了,难道你的肚子就不饿吗?”大伯催道。

    一提起吃饭,比说什么都灵验,二伯连义乖乖地跟着大哥,去戏楼后的泉边抬水去了——。

    刚刚吃过早饭,村南头的王启发打发儿子王喜过来问信。

    王喜一进门,便悄悄地来到大婆的中间窑里,笑嘻嘻地问道:“大婆,我大勇叔他们已经来了,我爹让我过来看看,你们准备的怎么样?没有什么变故吧?”

    大婆笑着点点头说:“回去告诉你爹,好着哩,让他们来吧!”

    王喜听了,笑着点点头,又悄悄地溜出去了。

    大婆把三伯笨笨抱过来,放在南窑奶奶的炕上,吩咐大伯陪着弟弟们一块儿在南窑玩,她怕一会儿客人来了,三伯笨笨的样子叫人家见了笑话,安排好这兄弟几个,妯娌俩个便在中间窑里做针线活,等待客人到来。

    过了不大一会儿工夫,王启发领着两位穿戴整齐的陌生人来了,和王启发并肩同行的是一位个子不高,稍微有些发福,身穿一领蓝色长袍,看上去大约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走在后边的年轻后生,也是一身洋装,就是当时城里最流行的那种,不是中山装,就是学生装,父亲管它统统的叫洋装,手里还提着两包礼物,大婆在屋里瞧见,急忙和奶奶出窑门相迎。

    奶奶上前去接过年轻人手里提的礼包之时,俩个人的目光相撞的那一霎间,她从赵大勇不大而非常有神的目光中,看到了一股异样炽热的光芒,恰似有一股无形的暖流,猛的撞击了一下年轻奶奶早已冰冷干枯了的心田——不由得年轻的翠萍奶奶早已衰歇的心脏,瞬间怦然心动,就像揣了一个小兔子似的怦怦直跳,两朵久违了的红晕飞上脸颊,就像两朵盛开的桃花——

    却说年轻的赵大勇,他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近过女性,他未曾想到,这个翠萍真的就像王启发说的那样年轻漂亮光**人!只见她那原本粉嘟嘟白里透红的脸蛋,两片梨涡盛满了喜悦,两鬓飞出两朵含羞带怯红晕,一下子遮掩面带菜色的恓惶窘态;恰似那三月盛开的桃花一样光彩照人,再配上恰到好处,清秀精致的五官长相,特别是那一双水汪汪忧郁迷茫眼神,让赵大勇心里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情感,到底是怜悯还是同情,他就觉得她让他眼睛一亮,她就是他苦苦寻觅的意中人,让他喜出望外,他被她出淤泥而不染美貌和气质所折服,虽然她被饥寒交迫的日子,已经折磨得憔悴不堪,布衣旧衫包裹着苗条高挑的身材,仍然就像雪中的红梅一样艳丽夺目!

    大家见面,先是一番寒暄后,大婆便把众人让进了她的中间窑里,王启发便和年长的中年客人便在方桌两边的椅子上落座。

    赵大勇随后进门,他便在门口的炕沿上坐下,正好和坐在方桌旁的中年人坐了个斜对面。

    等来客各自落座坐定,大婆也上去盘腿坐在炕上。

    奶奶必定是在孙家当过丫头,见过世面的人,她大大方方的过来给各位客人倒茶水,又拿过旱烟合和洋火放在桌子上,请他们喝茶、抽烟。

    王启发抿了一口茶水对奶奶说:“三娘,咱们都不是外人,你就别忙活了,你也随便坐吧!”

    奶奶顺手也给大婆也倒了一杯茶水放在面前,便在大婆身旁,靠窑里边的炕沿上坐下。

    王启发便向大婆和奶奶指着年轻人,介绍道:“新娘,三娘,这位就是我说的赵大勇,小伙子长的怎么样?要个头,有个头;要相貌,有相貌;人品怎么样?都在相貌上带着呢!我说的没错吧?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不会骗你们的!”

    王启发的一句话,说得赵大勇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大婆见状,笑着点点头说:“哦——不错,不错!咦——他还怕羞,脸都红了。”

    坐在桌旁年长些的陌生人,笑道:“是啊,我这个兄弟从小就脸皮薄,别看他是吃官饭的公家人,也见过不少世面,可就是没出息,见了女人羞嗒嗒的像个大姑娘似的,所以到现在还找不到媳妇,让嫂子见笑了!”

    “哦——听口气,想必这位就是大勇的姐夫了吧?”大婆笑着问王启发道。

    王启发笑着点点头答道:“新娘好眼力,这位就是我的表弟刘建平,他是个生意人,人家很会说话。”

    “唉——说起来惭愧,是我这个当姐夫的,这些年只顾忙生意,把内弟的婚事给耽搁了。前些年,上门提亲的人不少,可他姐姐硬是毛病多的很,挑三拣四的看不上,大勇也坚持要等他自己攒足钱了再说。所以这桩婚事,就一拖再拖的给延误到了如今。”刘建平惭愧内疚的低下头。

    就在刘建平和大婆说话的时候,坐在奶奶对面抽旱烟的王启发,见奶奶低头用手摆弄衣角,面带羞涩,脸泛红光,一副窃窃自喜样子。再看赵大勇也是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喜滋滋的正在偷偷地向奶奶这边窥看,王启发见状,便觉得这两个人一见钟情,这门亲事有门。便向表弟刘建平洋洋得意的介绍道:“哈哈哈——建平,你也不要愧疚,人常说千里婚姻一线牵,那是大勇婚姻缘分未到。你现在看看,这位就是我给大勇介绍的对象,我的漂亮三娘翠萍,你看这模样长得怎么样?我没有吹牛吧?”

    一句话,说的奶奶羞答答不好意思的满脸绯红,难以掩饰心中的窘境,急忙起身给在座的各位茶杯里续满茶水,对大婆说:“大嫂,你陪他们坐着说话,我去给咱们烧水做饭去。”

    刘建平见奶奶的宭样,急忙摇摇手笑着说:“不用,不用!喝茶水就行了,不用做饭,我们坐会儿说说话就走,不用你再麻烦做饭了!”

    大婆也难为情说道:“唉,他姐夫,我也不怕你笑话,不瞒你说,这年月就是想给你们做顿饭吃,可是连一把白面都没有,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啊!”

    刘建平叹口气接着说:“唉——好我的嫂子哩,看你说的这是哪里话,现在城里乡下一个样,每天饿死街头的人也不在少数。有人听说县政府在城里设粥铺救灾,十里八乡的灾民都往城里跑,结果怎么样?还是粥少僧多,无济于事啊!一样逃脱不了死神的降了——廊檐下、街道边死尸横陈,都来不及分别掩埋了,不分男女老幼,都往西门外的万人坑里扔,那个惨状——真是惨不忍睹!”刘建平心情郁闷的低头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唉——现在能活着就够不容易了,如今这年月谁还笑话谁呀?”

    刘建平原本是想替奶奶和大婆解围的一席话,却使原本喜气洋洋场面蒙上了一层阴霾,陷入了郁闷沉默的境界——

    未曾想到,却惹得大婆和奶奶两个女人闻言,不由得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眼泪------

    此时,门口有两个小脑袋探头探脑的向里张望,他们互相推搡着发出“咯咯”的笑声——打破了屋里沉默郁闷的气氛。

    大婆抬头一看,见是二伯和父亲在门口,便一抹眼泪招呼父亲道:“周周,你进来吧!连儿,你快去和大哥弟弟一起玩吧,大人都在这里说话,你们别过来打搅了!”

    刘建平抬头,看见门这口有两个小脑袋朝里偷窥,便问道:“嫂子,这两个孩子之中,哪一个是......、”

    大婆急忙又给陈大勇和刘建平介绍道:“哦,大勇,他姐夫,你们看这就是我们家的小周周,娃乖得很,很听话。不知你们到底嫌弃不不嫌弃啊?”大婆期望能得到肯定的答复。

    年幼的父亲,看见屋里这么多的陌生人,虽然有大婆的允许,他还是半信半疑的在门口望着自己的母亲,见母亲给他点头,示意他进来,这才左右环顾了一下,这几个不曾相识的陌生人,怯怯地来到母亲身边,乖乖地偎依母亲的怀里。

    坐在门口的赵大勇见状,急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水果糖,往父亲手里塞了几个,其余的都塞到不好意思躲在门外墙角里偷看的二伯手里,用手抚摸着二伯的头笑道:“这是水果糖,甜得很!快去和哥哥弟弟分吃吧!”

    二伯双手捧着久违了的水果糖,感激地抬头望着陈大勇笑了。

第三十八章 无奈的闪婚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这是一段伟人的语录,用来形容奶奶为躲辟吴明起这个恶魔,她第三次婚姻速度恰到好处,比现代人的闪婚还要神速。

    那天,大婆和王启发见陈大勇非常喜欢奶奶,对父亲也没有半点厌恶和嫌弃的意思,都非常的开心,赵大勇竟然当着大家的面,当时就直言不讳的说道:“我和小周周很有缘分,我看到小周周,就想到我的童年,我的命运比小周周更惨,自小父母双亡,我是我姐姐带大的!我想这些王大哥给你们都说过了吧?再说,我挺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我的同事、同学和我一样大的同龄人,人家都早已有几个小孩,有的小孩还比咱们小周周还大的多哩!有孩子、有媳妇的三口之家,这才像一个真正的温馨的家。”

    我奶奶被赵大勇憨厚、老实的言辞所感动,杏眼里闪动着前所未有的感激地泪花——自从爷爷去世后,奶奶和大婆带着年幼的父亲和侄子,为活命整日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看透了世态炎凉的人情冷暖!赵大勇的一席话,就像一股无法拒抗的暖流,撞开了她早已封闭凉透了的心,使她知道了人间还有真情在——

    奶奶原本漂亮的俊脸,泛起了两片红晕,鹅卵似的脸蛋儿白里透红,粉嘟嘟的满面含羞,两片梨涡,益增艳丽。虽穿一身粗布衣衫,却是合身得体,在赵大勇激情燃烧的眼里,我奶奶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终身伴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刘建平在心里对奶奶的评价也不错,这女子不但相貌五官长得漂亮好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而且她那婀娜多姿的身材也是多一点显胖,少一点显瘦,不胖不瘦正好是一个难得的美人胚子,这一回看她赵水莲还有什么要挑剔的。他见内弟对这门亲事满心欢喜,再看奶奶翠萍也是喜上眉梢,他便笑着递了给赵大勇眼色问道:“大勇,你还有什么想法没有?”

    赵大勇满意的摇摇头,不好意思的抬头看了一眼奶奶说道:“我没意见,就不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

    大婆笑着扭头看着奶奶,用眼神和她交换意见,她用肯定的眼神鼓励奶奶这回错不了,她用下巴颏向奶奶示意该她表态了,奶奶害羞的红着脸,轻轻地点头说道:“谢谢你们不嫌弃我的小周周,我很感激,一切都听姐夫和大嫂的安排!”

    刘建平见状,随即给赵大勇使了个给眼色,赵大勇便心领神会,急忙起身对王启发和大婆他们说道:“哥!嫂子!我刚才来时候,把东西忘在了你家,你们先聊,我这前去拿来!”

    王启发会心地笑了笑说:“哦——去吧!去吧!不碍事!我们还有话要说呢,你快去快来!”

    大婆笑着点点头,用商量的口气问赵大勇道:“你还记得路吗?要不让翠萍送送你?”

    赵大勇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奶奶,摇摇头笑道:“不用!不用!我知道路。”

    赵大勇走后,奶奶也起身去厨房里又重新生火烧开水。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来的时候,可能还准备有其他什么礼物,他们只是在没有见到奶奶的之前,恐怕奶奶没有王启发说的那样理想,若是把东西拿来了,又不好再拿回去,唯怕到时候落个人财两空。所以把带来的礼物留了一手,暂时先放在了村南头表叔家,只带了两包点心作为见面礼!此时,觉得这门亲事还随心所愿,赵大勇就找借口假装说把东西忘在了他家,这不,又转回去取了。

    此时,王启发见赵大勇和奶奶离去,便问大婆道:“新娘,你觉得这门亲事怎么样?咱们还是没有出五服的至亲,都是自己人,我才愿意多嘴管这个闲事,没有把握,我也不敢揽承此事。如今我看这两个娃娃都表示愿意,你两个也没有什么异议,这门亲事咱们就这么定下了,不知三娘她娘家现在还有什么人,给说了没有,人家还有什么要求没有啊?”

    大婆闻言答道:“翠萍娘家没有老人了,只剩下一个哥哥,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和翠萍商量过了,这件事翠萍打算暂时先不给他们说,她那个嫂子不好说话,叫她知道了,又不知道会生什么鬼点子难为人,不说也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

    刘建平闻言点点头笑道:“哈哈——大嫂是个明理人,说话爽快!如今这年月都是各扫门前雪,谁还能顾得上谁呀?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就行啦!”

    王启发在鞋底上磕了磕旱烟锅里的灰,笑嘻嘻的说:“新娘,事情既然这么说定了,我来时还和表弟、大勇在路上商量过,事情只要能说成,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正好是个二月初六,咱们乡下人口边常说的,一月三个六,强似看历头,你看大勇成天在衙门里忙的没时间,难得今天休假撞了个好日子,咱们还不如连定带娶一天完成,岂不甚好!新娘,你看怎么样?”

    刘建平也附和道:“是啊!亲家嫂子,我表哥说的也没错!现在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婚礼一切从简。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这年月也没有人会笑话咱们的!”

    此时,奶奶正好用托盘端着茶壶进来,隐隐约约的听到他们的说话,不知是喜是忧,喜忧参半,喜的是大勇为人是忠厚老实,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忧的是诚志刚刚过世三周年,虽然上次改嫁簸箕湾,这里的人本来不知道,可吴明起先后来闹了两三次,已经是满城风雨,无人不晓!现在又二次改嫁,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罢!罢!罢!我这也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走这一步,也迫不得已!也是为了一家人能够活命,想必九泉之下的诚志也不会怪罪我的!想到这里奶奶心里宽敞多了——

    她给几位茶杯里添满了茶水,心平气顺的回到大婆的身边坐下。

    大婆转了一下身子,用商量的口气问奶奶道:“翠萍,不知我们刚才说的话,意思你听明白了没有?今天是二月初六,是个难得的好日子,我们刚才商量只要你们两个两情相悦,不如趁大勇的时间,今天你娘儿俩个就随他们走吧!”

    奶奶轻轻地点点头说:“大嫂,我听你的!”

    大婆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唉——咱家的情况你都知道,你自从嫁到咱们家,没过几天好日子,就赶上了这个多灾多难的年月,你为咱们王家立下了汗马功劳,你的这些恩德我和你侄子永远也忘不了,现如今你要改嫁,大嫂却连一顿像样的饭也管不起,只能这样打发你了,请你不要怪罪我好吗?”大婆不由得一股清泪夺眶而出。

    奶奶安慰大婆道:“大嫂说的哪里话,咱们都是自家人,何必计较这些事情,这年月能活命就不错了,一切我都听大嫂你的安排。”

    “我记得你好像有一件粉红色的花洋布褂子,没穿过几次,还是新的,比这身衣服好看的多,时间不早了,你快去收拾一下,把身上的衣服换了吧!”

    奶奶答应着出来,去南窑收拾东西换衣服。

    此时,赵大勇满面春风的,从外边急急忙忙回来,一只手里提了一只米袋,一只手里提着两个纸包进来放在桌子上笑着说:“嫂子,这是二十斤大米,也是我的一份心意,不要嫌少,请收下给孩子们熬粥喝吧!这两截花布和蓝布,是我准备给翠萍做衣服的,只是没有见过面,也不知她的身高胖瘦没敢做,嫂子你看好不好,不知翠萍喜欢不?”

    大婆高兴地接过赵大勇递过来的纸包,打开一看,见是一截大红底子,粉红色的葡萄和叶子,是块做上衣的布料;再配上这一截浅蓝色的斜纹布做条裤子,绝对不俗!显得大方而且洋气。看得大婆眉开眼笑道:“喜欢,喜欢!翠萍一定喜欢,大勇的眼光真不错啊?这么漂亮的花布配我们翠萍绝对好看!你真是一个有心人啊?”

    刚好奶奶换完衣服进来了,大婆叫道:“翠萍,快过来看,这是大勇给你买的衣料,你看怎么样?我觉得蛮好看的!”

    大勇在一旁担心的问道:“翠萍,你看看,不是什么绸缎的,不知你喜欢不?”

    奶奶不好意思的过来用手摸了摸布料,心里美滋滋的点点头笑道:“哦——挺漂亮的花布,喜欢!我喜欢!”

    刘建平在一旁见状,高兴地笑道:“哈哈哈——喜欢就好!这也只是给你的见面礼,别嫌少,等回去后,我让你姐陪你上街再给你和小周周挑选几节布,一块儿让裁缝多做几套新衣服!”

    大婆对刘建平笑道:这些布料翠萍收了,只是这袋白米我就不好意思收了,这年月家家都一样困难,这一下子多添两口人,你们也就够紧张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给我们呢?”

    “看亲家嫂子说的哪里话,城里不比乡下,只要大勇天天上班,所挣下的薪水,我不敢说让她们娘儿俩个丰衣足食,我敢向你保证,绝对饿不着她们娘儿俩个。这点白米算不得什么,你就放心的收下,给孩子们熬碗白米稀饭喝,改善一下生活。你看孩子们一个个都饿的皮包骨头,实在是太可怜了!”刘建平望着院子里玩耍的小哥儿几个,眼圈红了。

    大婆难为情的说道:“你既然这样说,我就放心的收下了,我替孩子们谢谢你们的厚恩!翠萍,快把布料包起来,咱们就借花献佛,用他们带来的白米给你们做顿白米饭,略表一下嫂子的心意!”

    赵大勇急忙起身阻止道:“嫂子,不必忙啦!我们临出门的时候,给我姐姐说好了,她会在家做好饭等我们回去的,你就不张罗了!”

    “这哪儿成哩?刚才不给你们做饭,是我没有东西做,现在放着白米再不给你们做饭,我就说不过去了!”大婆急忙下炕要去做饭。

    刘建平也急忙起身阻拦道:“亲家嫂子,你就别客气了!你这里就是翠萍的娘家,来日方长,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还怕没有机会在一起吃饭?现在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启程了!”

    坐在桌旁一直抽烟、喝茶,没有机会说话的王启发,这时候也磕出烟锅里的烟灰,笑眯眯的起身说道:“新娘,不要啰嗦了,那点白米你就收起来放下,慢慢的留下给娃娃们熬米汤喝吧!时候真的不早了,免得回去晚了误了良辰吉时,看你对翠萍和大勇还有什么吩咐的事情没有?我们也该起身了!”

    “唉——我看得出大勇很喜欢翠萍母子,翠萍能遇到大勇这样的好男人,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哩?翠萍、大勇,只要你们夫妻互敬互爱,白头偕老。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我就放心了!”大婆拉着奶奶的手真心的祝福道。

    赵大勇在一旁认真的点点头答道:“嫂子,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翠萍母子的,我爱翠萍,我一定会爱小周周的!我和小周周很有缘分,一定会视他为己出,绝对不会让翠萍母子再受半点委屈。这一点你就尽管放心吧!”

    “好好好!我放心!我放心!翠萍,你的东西收拾好了没有?你就跟随他们走吧!”大婆用肯定的眼神示意奶奶,这回绝对错不了!

    奶奶会意地笑着点点头,随即去南窑里拎了一个花格子粗布的小包裹出来,见赵大勇已经在院子里抱着儿子等她出来,跟随着王启发和刘建平往大门外走,大婆和大伯二伯随后相送

    虽然,这是一场没有婚宴的婚礼。

    可是,奶奶的心中仍然升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喜悦,一缕久违了的幸福和甜蜜感,融化了她心中郁结已久的坚冰,青春的火焰仿佛又回到了她年仅二十三岁的躯壳中燃烧……

第三十九章 新婚燕尔

    人生在世,世事难料?有许多恩恩怨怨、跌跌宕宕,皆因缘所致!绝不会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却说,父亲虽然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无神论者——可他却是一个唯命论的信教徒,他信命!每当他给我们讲起他苦难的童年故事之时,他曾经多次伸出他的手,让我们看他的手掌纹,他认真的对我们说道:“你们看我的手掌纹,就是跟你们手里的纹路不一样,一条直纹从大拇指的虎口直通小拇指以外,你们看这像不像手里攥了一把刀子一样?这就是攥刀纹,都是这双攥刀纹害得我从小成了孤儿!”父亲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父母的思念与愧疚!对他那个多灾多难,不堪回首的童年时代失去双亲的痛苦记忆,一直在深深地折磨着他——

    可以说,奶奶的第三次婚姻,是奶奶自己选择的。那时候的奶奶把儿子的快乐看得比自己的幸福更重要,只要儿子快乐她就幸福。

    赵大勇趁回王启发家取东西之时,给表嫂这个半拉子媒人,传达了他们相亲的信息,表示对这门亲事非常满意,双方都很高兴,基本已经说定,看样子今天还真的如愿以偿,可以直接把人接走。

    按照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只要赵大勇来取东西,证明此时已经八九不离十。王启发的老婆李氏,急忙打发儿子王喜起身,先进城给家住龙泉巷六十九号,刘建平的朋友李老板打个招呼,让他赶紧打发提前约好东洋车夫上去接人。再去家住南关的刘家报个喜信,看着帮忙张罗一下新房,顺便还能在那里蹭上一顿婚宴饭,改善一下昔日糠菜充饥的肚肠。

    当奶奶和赵大勇抱着父亲,坐着姐夫刘建平提前订好的东洋车,跟随着姐夫刘建平和王启发乘坐的车子,来到南关路的幸福巷时,老远就看见王喜和几个陌生的小年轻在一家大门口“噼里啪啦”燃放炮竹。

    这里就是姐姐和姐夫刘建平,给内弟赵大勇租赁好的新房了。

    闻炮竹声,院子里迎出来的是一位光彩照人,身穿浅绿色七彩软缎旗袍的女人,看上去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微微有些发福。身后跟着一群少男幼女迎着赵大勇叫舅舅。刘建平给大家做了简短的介绍,奶奶得知面前这位服饰鲜亮的贵妇人,就是刘建平的妻子,赵大勇的亲姐姐赵水莲,她便羞答答的,甜甜的叫了一声“姐姐——”

    赵水莲忙不迭的答应道:“哎——”,她似乎对这位未曾见过面的弟媳妇十分满意,她便高兴的上去拉着奶奶的手,拍打着奶奶的手背,嘴里不住地欣赏称赞道:“哎哟!建平,咱们大勇的艳福不浅啊!没想到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呢!虽然是一副素颜便装的打扮,这粉嘟嘟白里透红的肌肤,精致漂亮的脸蛋,尽显淡雅端庄,有与众不同的气质!”

    由于时间仓促,也是在特殊的情况下,没有邀请别的亲戚朋友,只有李老板夫妇和王启发父子是座上客。

    奶奶在赵水莲牵引和赞美声中,在刘家一群少男少女的簇拥下,走进了他们的新房。

    他们的新房不大,只是一间租来的民房,赵大勇的姐姐赵水莲带领着几个孩子和王喜,急急忙忙的收拾了大半天,总算是把一个久无人住的房子打扫的干干净净焕然一新,白纸糊的墙壁上,贴了一个斗大的红双喜字,分外耀眼;一帘鹅绒黄的幔帐把新房一隔两半,成一明一暗的套间;一进门,右边是一张有些掉漆的带有两个抽屉的桌子,和一把相配椅子;顺着窗户下支了一张单人床,床上是一床半新不旧的被褥和一个小枕头。看得出是赵水莲仓促之际,把自家孩子用的分出了一套送给弟弟应急,以解弟弟的燃眉之急;里屋是一张双人床,一床旧被子做褥子用,上面铺了一床漂亮的玫红色提花床单,就是三面挽有方格网络穗子那种,是当时最流行的太平洋床单,只有有钱人才能买得起的那种;床上还并排放着一红一绿两床锦缎被子和两个太平洋枕头;床头墙壁上贴了一张胖娃娃的年画和那个红双喜字相对成趣,使简朴而别致的新屋,显得更加喜庆温馨。

    奶奶在赵水莲的牵引下来到新房,站在桌旁伫立片刻,望着简朴而别致新房,和新房内单人床上放的小枕头和小被褥,奶奶感激的热泪盈眶,连声说道:“谢谢姐姐,谢谢姐姐!没想到姐姐想的真周到,还为我的小周周也支了一张床!”奶奶的心里升起一种甜丝丝,热乎乎,无比幸福的暖流——流遍全身。

    赵水莲轻轻地拍了拍奶奶的肩头,扭头望着跟在身后,还抱着父亲不放的赵大勇抿嘴笑道:“你看有些人急着要当父亲哩,我能不支持吗?你放心吧!你既然嫁给了我家大勇,小周周从此就是我们赵家的小宝贝,我们绝不会亏待了他的!”

    奶奶感动的热泪盈眶,未曾想到,她也有苦尽甜来的这一天,回头望着面前这个憨厚老实,笑容可掬的赵大勇,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的感激话语——却不知从何而说起?

    奶奶有了簸箕湾吴明起那个为富不仁,心狠手辣的恶棍对她母子百般凌辱,对她惨无人道鞭打和心灵折磨,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化解的刻骨铭心的憎恨!

    ——使她从内心深处更加喜欢眼前这个,忠厚老实,和蔼可亲的赵大勇。

    新婚之夜,年逾三十的赵大勇,第一次品尝了男女之间肉体与心灵相交融时的快感——这才知道什么叫做男欢女爱?颠鸾倒凤是什么滋味?迟到的爱情,在他的而立之年,让他真正的做了男人。

    婚后,赵大勇没有食言。他的确对奶奶和父亲都很好,每次回家都要给父亲和奶奶带些好吃的!哪怕是两块水果糖,或者是一两瓜子,或者是一个最廉价的,小孩子的玩具类的小小礼物,不管是白天还是半夜回来,他都能给父亲带来惊喜和狂欢。

    每当这个时候,奶奶的心里就像吃了蜂蜜似得透心甜,原本美若天仙的容貌,此时更加光彩照人,美艳绝伦!

    赵大勇原本爱笑,见父亲惊喜若狂,奶奶欣喜的脸泛红光,有一种送人玫瑰,手留余香的快感!使他笑容可掬的笑脸,笑得更加阳光灿烂,他真正的感受到了家的温馨。

    为此,奶奶劝他说:“你不要再这么娇惯孩子,他现在能吃饱肚子就已经不错了,咱们得省着点过日子,总不能一辈子租赁别人的房子住吧?”他还和奶奶商量,等到明年灾荒彻底过后,时局稍微稳定了,他就打算准备要送父亲去上学识字。

    为此,父亲和奶奶感动地几个晚上都不能入睡。

    奶奶和父亲商量着、盘算着如何能把小日子过的更好,白天没事的时候,奶奶便领着父亲大街小巷的闲转观察,看别人都怎样做生意的,她既然嫁到城里,就要学会城里人的生活方式。

    奶奶悄悄地告诉父亲说:“周儿,你说生活在城里好?还是咱们乡下好啊?你喜欢哪里?”

    父亲不加思索的答道:“当然城里好啊!城里不但能吃饱肚子,还能吃上白面馍馍,我当然喜欢城里!”

    奶奶说:“那好,你看城里人都忙着做生意赚钱,除非那些要饭的叫花子没办法,才在街上转悠乞讨。咱们现在有你大勇爸爸给咱们买的米面在家,生活也差不多有了保障。可咱们也不能坐吃山空啊?等把这些面粉吃完了怎么办?咱们也得学着那些人做点小生意,学会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不能全靠你大勇爸爸一个人在,外边辛苦挣钱,养活咱们娘儿两个啊?”

    父亲瞪大眼睛问道:“娘,什么叫做生意,我不会做生意啊?”

    奶奶认真的说:“不着急,咱们先从小处着手,先去城外挖一些野菜帮衬着吃,会省一些白面,娘在家用这些白面烙些烧饼馍,咱们可以提出去在街上卖,一个饼卖一毛钱,一个就能赚五六分钱,一天多不卖,能卖十个烧饼,一天就能赚五六毛钱呢,咱娘儿俩的生活费就差不多够了,日子久了,便能积少成多,就能积攒一些生意本钱,为你大勇爸爸减轻负担,他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父亲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很赞同母亲的提议。

    原本是从乡下来的父亲,城里的一切人和事在他眼里,都是稀奇古怪的事情,在乡下连野菜糊糊都吃不饱,在城里却能吃上白面馍馍,他心存感激的想,这一切都是拜托大勇爸爸所赐的福气,我一定要学会做生意挣钱,将来等我有了钱,我也要给大勇爸爸买好多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那个时候,大勇爸爸他一定会更加爱我、疼我、喜欢我!

    自从爷爷去世后,父亲幼小的心灵里遭受了沉重的打击,跟随着母亲看透了世态炎凉,人情薄如纸。在舅舅家母亲每日起早贪黑,奴役般的辛苦劳作,大舅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看不见,任凭大妗子怎样辱骂他母子,他也不会站出来替他们说上一句话公道话,到后来还是被他们用两斗玉米的价钱卖到了簸箕湾,害得他们母子俩个受尽了,吴明起这个恶魔毒打和折磨——有了对吴明起这个恶魔的刻骨铭心的仇恨——赵大勇憨厚老实的那张笑脸,在父亲记忆里更加和蔼可亲——

    却说,正当奶奶和父亲满怀喜悦,幢憬着美好的未来生活,正商量着怎么才能像城里人一样学会做生意,以真正的城里人的生活方式,融进这个小小的山城,不用种庄稼;却也能自食其力,自己养活自己。

    就在他们母子在心里盘算计划着,从何入手跟着城里人学习做生意,能够自己养活自己,还未曾真正的付诸于行动之时——不幸却悄悄地降临了。

    世人皆知,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民国二十一年六月之后,在陕西的西府地区爆发了“真菌霍乱,”当地人都叫作“转筋霍乱泻。”这种传染病最大的特点是传播快!发病快!死亡也快!快得叫人有些措手不及——

    这种可怕的瘟疫在西府地区迅速传播蔓延——人口密集的山城宝鸡,首当其冲——

    此时此刻,灾难深重的陕西人,大饥荒灾难还没有过去——西门外的万人坑边,有人还在源源不断的往这里运送尸体。由于天气炎热,尸体在太阳的暴晒下腐烂,散发出的恶臭熏天,很快引发了传染性极强的“真菌霍乱”的强劲爆发——

    使这个多灾多难,千疮百孔的山城宝鸡,又陷入了死亡率极高的“转筋霍乱泻”的灰色恐怖里。

    赵大勇原本是县衙一个官差,也就是现在的警察,自古至今,警察是一个最忙的职业,是一个没有什么固定规范的职业,哪里需要哪里去,就像那个万金油似得,大呼小叫都得到,成天忙的团团转。

    从来不像工厂里的工人一样,有固定的工作岗位,有严格的上下班作息时间,八小时以内是工作时间,不厌其烦的反复做着同一种或者几种相同的动作;八小时以外,就是自己的时间,你不管是回家买菜做饭,还是找朋友聊天喝酒,那是你的自由,谁也管不着你!

    警察却与其不同,看似休闲,没有具体的工作岗位限制,警察的工作却永远是千头万绪,永无休止的忙,忙在大大小小永远也没完没了的案情分析、野外侦查,寻找破案的线索,案情分析到蹲坑守候,抓获罪犯,直到破案结案,书写结案报告。永远有加不完的班,值不完的班,吃饭、上下班几乎没有没有固定的时间观念,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都患有或轻或重的胃病,这也是警察的职业病。

    尤其在那种特殊情况的历史背景下,身为官差警察的赵大勇,怎能置之度外,虽然还是新婚燕尔时期,他也得义无反顾的以大局为重,吃住在县衙里,整装待令,随时听侯上司调遣和委派。

第四十章 红颜薄命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正当赵大勇在县衙里忙的昏头转向之时——奶奶却病倒了!

    谁知,房东老太太也偏偏的这个时候,去乡下走亲戚未归。

    奶奶上吐下泻无人问津,自己还以为是自己吃坏了肚子,打发年幼的父亲上街去买药,也不知道奶奶是怎么给父亲说的,到底吩咐父亲给他买什么药?父亲也不知道怎么就听成了奶奶让他给她什么买“神仙一把抓”的药,父亲一路上念着神仙一把抓去药店买药,给大夫哭哭啼啼的把钱放在柜台上说道:“大夫,我娘病了,让我给她买一包神仙一把抓。”

    大夫一听就蒙了,说道“哎呀小孩,哪里有什么神仙一把抓的药啊?你肯定是听错了,你告诉我你娘她得是什么病,她哪里疼啊?”

    父亲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娘她病的起不来了,她让我给她买‘神仙一把抓’的药。”

    大夫再次追问,他还是个说不清,只是一个劲的哭。大夫估摸着可能是中暑了,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就给了他一包吃不死人,也治不了病,防暑用的“人丹”药打发他回去了。

    途中幸遇刘建平家的一位邻居老太太,老太太认识父亲是赵水莲弟媳妇带来的孩子。那老太太是一位热心人,见父亲满脸泪痕,问清原因,得知奶奶病了,就去刘家告知赵水莲,见赵水莲刚刚吃过午饭,正在厨房洗碗刷锅,来到厨房门口,便告诉她说:“水莲,你弟媳妇好像病了,我刚才在路上遇见了满脸泪痕的小周周,他去药房给他娘买药,手里捏了一包‘人丹’,他也说不清他娘得的是什么病,你还是去看看放心!”

    赵水莲闻言,半信半疑,犹犹豫豫的抬头问道:“不可能吧?她昨天上午还好好地来过我家,今天怎么就病了呢?”

    “她到底有病没病,就这么近点儿路,你过去看看不就明白了吗?她新来乍到,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兄弟差事忙,你这个做姐姐的经常过去看看,亲戚也就走的热乎了。”老太太有点埋怨的口气唠叨道。

    赵水莲见老太太不高兴了,便笑着说道:“谢谢张婶,你说的对,我这里已经收拾完了,我马上过去看她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老太太这才“嗯——”了一声,慢腾腾地的离去。

    刘家住的地方与奶奶租住的房子也不太远,大概也就几百米远近,赵水莲把厨房里收拾好,回屋换了一件衣服就急急忙忙出门了。

    天空阴沉沉的快要塌下来似得,潮乎乎的空气里夹杂着一丝恶臭,随着热风飘来,闷热闷热的叫人有些气短窒息的感觉。

    赵水莲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在路边看见一个卖烧饼的,就顺便买了一个热烧饼用纸包了捏在手里,一进大门便大声喊道:“翠萍——翠萍——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父亲闻声从房里出来,在院子里抱住赵水莲就哭道:“姑妈,我娘她病了,病得起不来了,大勇爸爸也不回来,我肚子饿得很!”

    赵水莲拍拍父亲的头安慰道:“小周周听话,不要哭!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赵水莲说着话,打开手里的纸包,拿出一个热乎乎的烧饼在父亲面前晃了晃。

    此时,饿得两眼发黑的父亲,抬头望着姑妈手里烧饼,眼里立刻放出了光芒——

    赵水莲把烧饼递给父亲,看见父亲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轻轻地抚摸着父亲的头说:“不着急,慢慢吃,小心噎着你,这些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赵水莲刚一到门口,屋里就有一股呛鼻的异味扑鼻而来,赵水莲下意识的用手悟着鼻子邹着眉头隔门问道:“翠萍!你这到底是怎么啦?昨天还不是好好地吗?怎么今天就病成了这个样子?”

    奶奶在屋里病得昏昏沉沉的躺着,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仔细一听,原来是说话大嗓门的大姑姐赵水莲来了,正在院子里跟儿子说话,她勉强地挣扎着撑起身子向外张望——刚好看见赵水莲在门口伸长脖子,捂着鼻子向屋里窥探。

    奶奶见状——尴尬的勉强笑着问道:“姐——你来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吃坏了肚子,早上起来还好好地,半上午说不对就不对了,一会儿又吐又拉的,直拉得我两腿发软,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啊——怎么会是怎样?你别动了,快躺着吧!”赵水莲有些吃惊的惊叫道。

    奶奶知道赵水莲嫌弃屋里空气污浊,给儿子吩咐说:“小周周,快给你姑妈搬个凳子放在院子里,让姑妈坐下歇歇脚。”

    赵水莲一听奶奶又吐又泻的样子,觉得八成儿是染上了瘟疫,急忙退在院子里说:“不用了,不用了!你都病成了这个样子,我还坐什么呀?你先躺着,我去县衙找大勇回来给你找大夫看病,媳妇都病成了这个样子,他还上什么班啊?”赵水莲见状急忙抽身要走。

    父亲见母亲病成了这样,好不容易盼来了姑妈这个大救星。可是,姑妈的屁股还没有挨着凳子,又要转身走了,父亲急忙扯住赵水莲的衣角央求道:“姑妈,你不要走,小周周不要姑妈走!”

    赵水莲立马用厌恶的眼神斜视了一眼父亲,他怕父亲手上粘有病菌,她心想这个小家伙说不定也感染上了瘟疫,此地不可久留,我得赶紧溜。

    便无奈的对父亲说道:“小周周乖,姑妈不走,姑妈是去给你找你大勇爸爸去,叫你大勇爸爸回来给你娘找大夫看病,你乖乖的在家陪着你娘别乱跑,我去去就来!”赵水莲低头择开父亲的小手,就慌慌张张逃也似地的离去。

    自从赵水莲走后,父亲眼巴巴地望着被病痛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母亲,孤独无助的在病榻上挣扎——他却束手无策,无法替母亲分担痛苦,除了号啕大哭,只能给母亲在床前一碗一碗的递凉水解渴降温的份儿。急的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的出出进进不知在门口看了多少次,总是望不见大勇爸爸的影子——

    却说,赵水莲出了大门不远,犹犹豫豫的在十字路口徘徊了好一会,到底该不该去县衙给弟弟报信?明明知道“转筋霍乱泻”很可怕,传染性极强。自己怕惹祸上身,为了躲避瘟疫,都不敢在那里多停留一分钟就急忙溜了出来,却要眼睁睁的把弟弟往火坑里推?不说吧,知道弟弟和翠萍结婚虽然时间不长,小夫妻俩好得就像一个人似得,形影不离,恐怕弟弟将来知道了真相,怨恨自己不是人,那时候自己有口难辨——她听说弟弟他们整天忙着“真菌霍乱”的预防和救治,想必肯定有药预防。

    最后,赵水莲还是决定往县衙跑一趟,免得将来弟弟翻脸怨恨自己,连姐弟情分都没的做了。

    赵大勇已经有三四天没有回家了,他也该回家看看了。

    其实,自从赵水莲像躲瘟神似得匆匆忙忙离去,奶奶已经从她的脸上读懂了,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简单,只是吃坏了肚子而已!

    奶奶躺在病榻上,怎么也想不通,老天爷为什么对她这样的不公平!她的命运怎么就这么苦?自从她嫁到王家,好日子就没过几天,兵患加匪患源源不断,王家原本殷实的家境随着大哥死亡的噩耗,便树倒猢狲散,一落千丈。诚志原本是个不认命的主,他夫妻本想同心协力扭转局势。谁知,屋漏偏遭连阴雨,还未等待家境有所起色,这个该死的十八年年馑接重而来,还夺走了丈夫的性命,把这个支离破碎的家,一下子推入了万丈深渊——把她也打下了人间地狱。

    现在好不容易才遇见了,赵大勇这个可以托付终生的好男人,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可怕的瘟疫就偏偏的缠上了自己,无情的死神已经在向自己频频招手——自己一心要学做一个真正的城里生意人的宏图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实现,自己花儿一样的青春年华即将逝去而夭折了——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每一个面临绝境,生命遇到威胁的人,求生的欲望都很强!

    何况是苦尽甜来,好日子刚刚要开始的年轻漂亮的翠萍奶奶。她不想这样匆匆地丢下年幼的儿子,和疼她爱她的丈夫去死,她在心底痛苦的挣扎着、呐喊着,与病魔抗争着——她盼望赵大勇快点儿回来救她一命。

    那天的天气,从清晨起来就没有看见太阳,天空带着愁眉苦脸的样子,忧郁、昏暗的天空,乌云愈积愈多,像要塌下来似得,一副大雨即将来临的样子——就像奶奶此时此刻的处境,孤独无助的心情一样糟糕透顶——

    万般无奈的父亲,坐在门槛上,眼巴巴的盼望着大勇爸爸回来给母亲看病,直盼到夜幕降临——还是看不见大勇爸爸的身影在哪里?

    天黑了,外面喧嚣了一天的大街,渐渐地安静下来了。

    年幼不谙世事的父亲,看见母亲在床上被病魔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样子,他痛苦极了!他的心在滴血——他盼望母亲能够安安稳稳的睡一觉,睡着了就不知道难受了。

    这会儿,他见母亲不再难受的挣扎了,渐渐地平稳下来,慢慢的睡着了——

    屋子里黑洞洞静悄悄的,静的叫人有些害怕窒息,他在桌子上摸着洋火,费劲的点亮了带有灯罩的高脚煤油灯,屋里顿时亮堂了许多。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担心害怕的要紧,他看见母亲曲卷的身子裸露着,外面起风了,他怕母亲着凉,拉过线毯替母亲盖好,他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静静的守着油灯,盼望着大勇爸爸早点回家。

    此时,他饥饿的肚子咕噜噜的直响,他望着油灯旁吃剩下的一小块烧饼舍不得吃,他知道母亲从早到晚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这是他留给母亲的,他盼望着大勇爸爸早点回来,给他们带点吃的东西回来。

    他知道大勇爸爸很疼爱母亲和小周周,只要他得到母亲生病的信息,不管天多晚,他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他不怕黑,他常常是深夜才回家的!他陪着母亲来来回回舀水,倒尿的折腾了一天,累极了!不知不觉地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坐着睡着了。

    一声炸雷从头顶“轰隆隆”的滚过,他被惊醒了!他还没有来得及起来,又是一连串电闪雷鸣“轰隆隆“的巨响接重而来。

    一霎时,狂风大作,天空就像是天河决口,雨水倒也似得倾泻下来——

    吓得年幼的父亲惊慌失措,他猛一起身,只觉得头重脚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然拉了一裤子的稀屎,臭烘烘的难受——

    这时,他才知道自己也病了,肚子一阵一阵的疼痛难忍,浑身滚烫无力,强挣扎着来到门外,把脏裤子脱掉扔到院子里让雨水淋,又借着房檐水冲洗了一下屁股,只觉得口干舌燥,干渴难忍,他知道桌子旁的水桶里,早已桶底朝天了——此时的他,已经两腿发软,连进屋取碗接水喝的力气都没有了。

    无奈,父亲只得就地趴在房檐台上,趁着屋内的灯光喝起房檐水,一头喝,一头拉,他也顾不得电闪雷鸣的恐怖,一头栽倒在房檐水沟里迷迷糊糊地一时失去知觉——任凭风吹雨打,雷电交加,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却说,赵大勇出外办完事情回到县衙,已经很晚了,值班的老张告诉他:“下午你姐姐来县衙找你,听说是你媳妇病了,叫你赶快回家看看!我这儿有头儿留给你的两瓶预防“真菌霍乱”的药剂,你给她们娘儿俩带回去,可能用得着!”

    赵大勇闻言,连身上的湿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更换,接过老张递过来的药瓶,披了件雨衣就急急忙忙往回走。

    大雨还在下着,赵大勇心事重重的冒雨深一脚,浅一脚的恁是凭借着远处电线杆上的路灯,发出的昏暗的微光,在泥泞打滑的道路上艰难地急速行走。

第四十一章 悔断肝肠

    却说,赵大勇冒着瓢泼大雨,急急忙忙赶回家中——

    却见院门敞开着,还在心里埋怨奶奶怎么这么不小心,天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关门,他知道房东老太太回乡下老家去了,家里只有奶奶和父亲看家,便自作多情的嘟噜道:“唉——你这人怎么这么糊涂啊!你们就是给我留门等我回来,也没必要这么敞开着大门等我啊?你们不知道外面的局势有多乱啊!”他嘟嘟囔囔的关上大门,回头见屋里灯还亮着,却没有动静,便大声埋怨道:“翠萍——翠萍——周周——你们睡了吗?你们睡觉怎么连大门都不关门啊?”

    屋里仍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动静,他心里有点紧张,怎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

    此时,一个闪电划过长空,电光把院子里照得雪亮。赵大勇借着电闪雷鸣之光,突然发现房檐水沟沟里,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泡在雨水中泛着白光,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电光一闪即逝——

    赵大勇虽然没有看清楚雨中之物,他却觉得那不像什么物件被扔到外边?那个泛着白光的东西,好像是一个小孩的光屁股。

    突然间,他只觉得心在胸腔内剧烈的跳动,他定了定神,在心里自我安慰说:这不可能!不要自己吓唬自己,屋里的灯还亮着,小周周白天玩累了,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他急忙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房门口,一股异味扑鼻而来,进屋子里一看,小床上光秃秃的不见父亲的影子,又急忙高声问奶奶道:“翠萍!翠萍!小周周里?你快醒醒吧!”赵大勇一步跨到大床前一看,十分凌乱的床上,只有奶奶一个人侧身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紧闭双眼昏迷不醒。

    赵大勇见状,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从三四天没有回家,家里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急忙转身哆哆嗦嗦的端起桌子上的油灯,来到门外借灯光仔细一看,果然是小周周光着屁股趴在水沟里睡着了,他急忙一把将父亲提溜进来,放在桌子旁的椅子上,把灯放在桌子上,摇着父亲叫道:“喂!喂!小周周,你快醒醒啊?你快醒醒吧!你这到底是怎么啦?怎么跟炭火一样烧啊?你们一个个都成了这样,想要吓死我啊?”

    父亲迷迷瞪瞪,朦朦胧胧的好像听到了大勇爸爸的声音在呼唤自己,急忙强挣扎着睁开眼睛一看,见果真是大勇爸爸回来了,他既委屈又激动得“哇——”的一声哭了,他哭叫道:“爸爸,是爸爸!爸爸你终于回来了,我娘她病了一天了,等你回来给她看病,我等你一天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你快看看我娘,她到底是怎么样了?”

    赵大勇望着父亲纯真无邪的小脸蛋,已经烧得红彤彤的,上下牙齿在“噔噔噔”的打架,他还在关心着母亲的安危,便心疼的问道:“宝贝,你到底怎么啦?怎么不睡到床上,爬在房檐台睡着了,被雨淋得感冒发烧了!”他帮父亲脱了湿衣服,用毛巾给父亲擦了擦身子,来不及给父亲换衣服,扯过床上的被子给父亲裹上说:“我知道了,你也病了!病的不轻,来!我先给你喝点药你躺下,我再看你娘!”

    那药是中草药熬的,也不是很苦,赵大勇打开瓶盖,让父亲喝了半瓶,就让父亲自个儿在小床上捂着被子睡了。

    他急忙抽身过来看奶奶,见奶奶已被从昏迷中清醒过来,问道:“翠萍,你醒啦,你们这个样子可吓死我了。”

    奶奶迷迷糊糊听见赵大勇回来了,听见他让父亲喝药,心里说:“唉——总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怎么小周周也病了吗?”可是这些话她却张了张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赵大勇自从一脚踏进门,就知道奶奶得的是“真菌霍乱”,心就怦怦直跳,他知道这病的厉害,他们整天就是被这个瘟疫搞得昏头转向,他一天只知道在外边忙防疫,却忽视了自己家庭的防疫工作,他满脸愧疚的对奶奶说道:“翠萍,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们最近实在是太忙了,我晚上回来才听说你病了,就赶快往回跑,这不又赶上天下雨了,你这会儿好点了吗?”他一边换下身上的湿衣服,一边问奶奶的病情。

    奶奶又吐又拉的折腾了一天,人已经有些走形了,蜡黄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脸上木然的没有一点儿表情,张了张嘴,嗓子已经干得说不出话了,只是轻轻地点点头,现在已经连强装笑颜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直勾勾的望着赵大勇,心里好像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赵大勇扭亮了油灯,看见奶奶已经病得奄奄一息的样子,不由得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的往下掉……他背过身去,用手背摸去泪水,把瓶子里的汤药倒在碗里,把椅子挪过来放在床跟前,把奶奶轻轻地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用小汤勺给奶奶喂药,奶奶的嘴唇干裂成口子,嗓子粘在一起,药水怎么也咽不下去,都顺着嘴角流出来,赵大勇急的满头是汗,还是无能为力,便埋怨奶奶说:“你都干渴成这个样子了,怎么不叫小周周给你舀碗水喝啊?”

    奶奶用眼睛瞅了一眼床头边的水碗,用眼神告诉丈夫,你冤枉小周周了,再斜瞅了一眼桌子旁的空水桶——

    赵大勇这才豁然顿悟,父亲为什么会光着屁股趴在房檐台下的水沟里睡着了——原来是家里没有水喝,“真性霍乱”上吐下泻,使他高烧,干渴难忍,他不得不趴在哪里喝房檐水解渴!

    赵大勇愧疚的心情无法形容,他作为一个丈夫,他愧对妻子;作为一个父亲,他愧对儿子,他是一个不够格的丈夫和父亲。警察这个职业,往往是关键时刻,每当家人需要保护和关照的时候,也是社会治安需要他们日夜维持稳定的时候,工作与家庭的冲突,再好的警察他也无法选择一个两全其美的处理办法?万般无奈的选择——就是警嫂无条件的付出。

    虽然,赵大勇还是新婚燕尔,执行公务,也不例外。

    赵大勇怀抱着奄奄一息的妻子,面对她痛苦幽怨的眼神,他尴尬的无地自容。平日里只知道夫妻俩你恩我爱,如胶似漆的享受家庭温馨与浪漫。他还未曾真正的进入到,怎样去经营好一个家庭的角色里面去,就遭遇了这种未曾想到的厄运降临。他不是一个没有担当不负责任的男人!

    他不由得泪如雨下,只觉得他对不起她们母子——

    奶奶见状,轻轻地摇摇头,用焦虑的目光一会儿望着丈夫,一会儿又望望帘子外边,渴望知道儿子的病情!

    半响,赵大勇才从妻子游离不定的目光中明白过来,告诉她说:“小周周也病了,不过,他不要紧,只不过是感冒发烧,我刚刚给他喝了药,安排他睡了!”

    奶奶听了,会意的点点头,她在心里感激他,也在心里为儿子默默地祈祷!

    看着被病痛折磨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妻子,赵大勇恨不能代替她受罪,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他不停的为妻子轻轻地按摩喉咙、胸口,希望能减轻她的痛苦,过了一会儿,便轻轻地对妻子说:“翠萍,你这会儿你觉得怎么样?好点了吗?为了我,也为小周周,为了咱们这个家,你强挣扎着把这些药喝了,你的病就好了!”

    奶奶点点头,赵大勇端过药碗,递到她嘴边,安慰她说:“快喝了它,你的病就好了,你不是想做生意吗?我已经筹到钱了,准备让你学做生意,咱们一块儿挣钱供小周周上学,你还说过要给我赵大勇生一大群的娃娃哩,你忘了吗?”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挣扎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努力张开嘴巴,用力的啜了一口送到嘴边汤药,闭紧嘴巴努力的往下咽。赵大勇急忙放下药碗,用手轻轻地为爱妻抚摸咽喉,帮助妻子下咽,在夫妻二人的努力下,也是汤药慢慢的浸润了干枯粘连的食管,这口汤药总算是咽下去了。有了第一口,就有第二口,一下子半碗汤药喝下肚,肚子里开始咕咕作响。

    闻声,赵大勇紧张的心情,终于松了一口气,把空药碗放在椅子上,用手轻揉地给妻子抚摸胸口及肠胃,关切的轻声问道:“翠萍,你这会儿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奶奶轻轻地点点头回答道:“嗯,好多了,谢谢你!”抬头用感激的目光望着赵大勇。心想:下午赵水莲来看见自己这个样子,吓得都不敢进屋里;他却不管不顾的把自己紧紧地搂在怀里,为自己耐心地抚摸胸口、肠胃。这是赵大勇对她奉献出的真爱——她激动地热泪盈眶,望着真心对待自己的赵大勇,她舒心的笑了,她静静的躺在他的怀里,尽情的享受着这迟到的爱情沐浴——哪怕是现在就死在他的怀抱里,她也死而无憾——

    赵大勇看见妻子惨白的脸色有些好转,脸上还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他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认为是汤药发挥了作用。他在心里默默地庆幸,谢天谢地多亏自己回来的及时,要不再过个把个时辰,恐怕爱妻当真难以逃过死神的降临!

    在他心里,妻子再聪明伶俐,必定是个大门不出的妇道人家,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害的是什么病,也不知道“真菌霍乱、转筋霍乱泻”有多么厉害!所以,一副药下肚,这么快病情就有了起色。

    其实,奶奶早已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知道又能怎么样?只能听天由命尽天由命——原本觉得如今苦尽甘来,上天让她有幸遇见了赵大勇这个好男人,她可以在他的庇护下,衣食无忧,幸福快乐的度过此生——老天爷却偏偏的在这个时候降祸于她,难道说是自己福薄命贱,无福享受美好的幸福生活......

    她为了不让丈夫为自己的病情,过于担心内疚——强装笑颜哄丈夫宽心。

    她望着赵大勇的背影,看他正在为即将熄灭的油灯里,重新添上煤油,油灯渐渐地重新绽放光亮。她却怎么觉得自己的心,在渐渐地下沉,她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她已经感觉到自己衰歇的心率,就像是刚才桌子上那盏快要熄灭的油灯,最后的明亮,只不过是油灯的灯芯在自我燃烧。她的一只脚已经踩到了鬼门关,这次恐怕难逃一死,神仙也难救不了自己了!

    她现在唯一不放心的只是年幼的儿子,可怜他从此便成了一个没爹没娘,没有人疼爱的孤儿——

    赵大勇给油灯里添满煤油,去小床前摸了摸父亲的头,回来告诉奶奶说道:“你放心吧!小周周现在已经不烧了,他睡着了,咱们也睡吧?我快困死了!”

    奶奶放心地笑了笑,点点头说道:“哦——你听我给你说几句话,请你记住,我万一不在了,你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为我过度伤心难过;还有小周周,你一个大男人也无法照顾小周周,你就把他送回老家大嫂那里去,千万不要让他一个人流落街头没人管。”

    赵大勇急忙用手捂住妻子的嘴巴,责备道:“你胡说什么呀?快睡吧!都大半夜了,别胡思乱想了,没事的!你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这药还真管用,明天我在去县衙再给你们拿两瓶。”东奔西忙颠簸了一天的赵大勇,此时已经累得精疲力尽,自我觉得妻子病情稳定,大可放心睡觉,一觉醒来,妻子定会病好如初——

    他痴情的望着灯光下病恹恹的妻子,脸上两颗晶莹的泪珠在脸上滑过,留下两道长短不一的泪痕在灯光下闪烁,像一朵含羞带露的海棠花,仍然美得叫人心神陶醉不己。赵大勇幸福的偎依在娇妻身边,放心的呼呼睡去。

    憨厚老实的赵大勇,他哪里知道,妻子那是回光返照——死神正在一步步向她逼近。

第四十二章 玉损香消

    夏天的夜晚很短。

    赵大勇为妻子的病折腾了大半夜,后来见妻子病情有所稳定,疲劳过度的他,便偎依在妻子身旁,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突然间,还在梦乡的他,朦朦胧胧觉得身边的妻子有动静,他揉着睡眼朦胧的双眼关切地问道:“翠萍,你怎么啦?想要喝水吗?”

    半响没有听到妻子的回答,赵大勇心中一惊,急忙睁眼仔细一看,只见妻子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已气如游丝——

    赵大勇急忙拉起奶奶,摇动着她的双肩,惊慌失措地惊叫道:“翠萍!翠萍!你快醒醒吧!刚才不是已经好多了吗?现在怎么又成了这个样子了?”又哭又叫的折腾了半天,奶奶才慢慢地强挣扎着睁开眼睛,深情的看了一眼对自己痴情一片的赵大勇,伤心的像个孩童似得泪流满面。

    她多么想为丈夫擦拭脸上的泪水,她多么想对丈夫说上几句安慰他的贴心话——可是,她已经没有抬手和说话的力气了,这样看似简单的事情,她都办不到了。

    赵大勇悲痛之余,发现妻子目光游离不定,似乎在寻找什么?他恍然大悟,妻子是放心不下病中的儿子。

    赵大勇见状,急忙哽咽着叫道:“周周,孩子——你醒来了吗?快过来看看呀?你娘她快不行了!”

    其实,父亲早已被大勇爸爸低声的哭叫声惊醒了,只不过是他不敢面对现实罢了。他一个人正躲在帘子后面,蒙着头嘤嘤啼哭哩——

    听到大勇爸爸叫他,急忙溜下床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光脚来到里屋床前,轻轻地哭着抬头问道:“爸爸,我来了。”

    “你快过来上床,让你娘看看你吧!你娘她......她快不行了!”赵大勇看见同病相怜的小周周,也不知到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已经哭得一塌糊涂——赵大勇见状,心中更加酸楚疼痛,满含热泪的招呼父亲到床跟前,腾出一只手,转身把父亲一把拉扯到床上说:“孩子,快到跟前叫你娘啊?让你娘看看你,看看你的病好了没有?!”

    鼻涕眼泪模了一脸的父亲,凑到母亲跟前一看,见母亲脸色苍白的吓人,吓得他哭叫道:“娘——你这是怎么啦?你吃药了吗?”

    赵大勇拉住父亲给妻子说道:“翠萍,你看到了吗?小周周他已经没事了!可是,你怎么一会儿的时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

    奶奶看见儿子已经安然无恙,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她那颗对儿子安危,极度揪心牵挂的心情终于放下了,她也熬尽了自己的最后一滴心血,怀着对亲人依依不舍的眷恋,原本深潭似得双眸,渐渐地目光涣散,无可奈何地慢慢的的闭上了眼睛,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赵大勇眼巴巴地看着花儿一样的妻子,竟然在自己一时疏忽下,就这样玉损香消,魂断泉台,一命归阴——疼得他心如刀绞,怀着对妻子说不出的亏欠和内疚,随着几声绝望的低嚎后,终于渐渐地平静下来了。

    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恩情似海深——

    赵大勇抱着英年早逝的妻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悔恨和无奈,自己成天在外东奔西忙,大搞防疫“真菌霍乱”的工作,自己的爱妻却偏偏地死于“真菌霍乱”的淫威之下,上天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给了他重重的一记耳光,使他有苦没地方诉,身不由己酿成的苦水,只能自己往肚里咽。

    唉,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刚刚结束了形只影单,孤苦伶仃的单身生活,美好幸福的家庭生活,才刚刚开始——冷不防,又被上天这么无情的夺走,简直是犹如五雷轰顶!

    赵大勇他必定是个男人,伤心归伤心,悲痛归悲痛,他还得面对现实,他知道现在就是肠子悔断,也无法使妻子复活,既然爱妻已故,还是入土为安。

    赵大勇知道妻子在世时,喜爱干净,穿着十分讲究,便端水为妻子擦洗干净,换上了一件她最喜欢,平时舍不得穿的玫瑰红暗花软缎旗袍,他从箱底里取出一条新床单,换下了床上的脏床单,等家里的一切准备就绪,为了不让爱妻冰清玉洁的尸体,像别的死难者一样统统被抛入污浊不堪的万人坑内。他只得趁天不亮拿了工具悄悄地溜出巷子,去为妻子寻找一块干净的归宿。

    赵大勇所做的一切,父亲都看在眼里,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难道大勇爸爸要给母亲看病?他陪着大勇爸爸稀里糊涂的哭了个稀里哗啦,从半夜哭到东方发白,也哭累了,迷迷瞪瞪的睡着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赵大勇满头大汗的跑回来了,急忙叫醒父亲,招呼他喝了剩下的半瓶药水。他满怀悲痛的用床上的新被子、新床单,把妻子的冰清玉洁的尸体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让她粘半点凡尘俗物。顺手把奶奶的遗物,和父亲的衣衫打成一个小包裹捆绑在身上,扛起奶奶的遗体,领着不谙世事的父亲出了家门,直奔纸房村后的黄土坡而去。

    糊里糊涂的父亲,被大勇爸爸稀里糊涂拉着走,他还以为大勇爸爸是要给母亲看病,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不往人多的城内走,偏偏地来到这个没有人烟的荒郊野外?他抬头本想要问大勇爸爸这是往哪里去?却见大勇爸爸阴沉着脸,布满血丝的双眼红肿得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得,他把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远处,一簇花儿开得十分艳丽夺目。

    赵大勇拉着父亲,直奔那簇花簇而去。

    原来那里是一簇十分茂盛的牡丹花簇。此时,正是牡丹花盛开的季节,在繁花似锦的牡丹花簇下边,赵大勇已经为奶奶挖好了一个坐北向南的墓坑,他含泪把奶奶小心翼翼,平平整整安置好,轻轻地打开被单的一角,招呼父亲过来说道:“孩子,你过来再看看你娘最后一眼吧!”

    父亲凑到跟前一看,见母亲不像病时那样脸无血色。此时,母亲脸色反倒粉扑扑的,就像睡着了似得坦然宁静,父亲急忙高兴的回头问道:“爸爸,我娘的病好了吗?”

    赵大勇难过的说:“唉——傻孩子!你娘她不要咱们了,她死啦!”

    父亲看见大勇爸爸又伤心的哭了,他知道大勇爸爸最爱母亲的人,他虽然不懂得人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赵大勇一哭,他就稀里糊涂莫名其妙的的跟着哭。

    “翠萍,咱们夫妻一场,你恩我爱,只想着一定能够相伴到老。谁知,你却是那昙花一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叫我空喜一场。翠萍,我原以为你天仙般的降临,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从此就永远结束了枯燥无谓,无人疼、无人爱的光棍生涯,未曾想到你却这样狠心的抛下我和小周周走了,走得这样义无反顾!狠心的翠萍啊,你闪得我好苦啊——都是这个该死的‘真菌霍乱转筋霍乱泻’害的!怎么偏偏地叫你给撞上了这个瘟神。到底不知是你红颜命苦,无福享受城里人的生活,刚刚的生活有了着落,苦尽甜来。却被无情的瘟疫夺走了你的性命!我赵大勇怎么就这样命苦?自幼没有爹娘,跟姐姐相依为命长大,姐姐出嫁,又随姐姐来到刘家,看尽了人的眉高眼低,世态炎凉。自从遇到了美丽善良的你,你就像上天赐予我的天使,我才真正的感觉到家的温暖——怎料,我却福薄命贱,无福和你长相厮守,白头皆老。唉——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在亲人最需要的时候,却在为他人的安危东奔西颠,我们就不配结婚生子有家室,这次还眼巴巴的断送了你的性命!我好后悔啊——?后悔不该和你相遇、相识、共度爱河。如今,你却丢下我一个人又是孤苦丁零,没着没落的你让怎么过活啊?”赵大勇哭哭啼啼的向亡妻哭诉了半天,觉得再哭也于事无补,便起身用床单被褥盖好奶奶的脸,开始往墓坑里的填土。

    年幼不懂事的父亲,还以为大勇爸爸是在给母亲治病,现在看见大勇爸爸往母亲身上填土,他这才真急了,抓住赵大勇手中的铁锨嚎啕大哭起来:“不行!不行!我要我娘——我要我娘——娘——啊——娘——你快起来吧!”

    “孩子,哭吧!你娘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最亲的亲人,如今她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就尽情的哭吧!从此以后,你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你的至亲爹娘了,你成了一个没人疼,没人爱,无依无靠的孤儿,孩子,可怜的的孩子,你的命就怎么和我一样苦啊?唉,老天爷为什么要跟我开这么大的一个玩笑?你既然把她送到我的身边,为什么又这么匆匆地从我身边把她带走?早知如此,我们还不如不相遇。”赵大勇和父亲哭哭啼啼、拉拉扯扯的为奶奶全好墓堆,他又吩咐父亲说道:“苦命的孩子,你看这个山崖上有一棵古槐,你母亲的坟就在这崖下边,墓旁有一簇牡丹花,这是标记,你记清楚!等你长大成人了,你就来这里找这崖上边的古槐,找着古槐了,你就能找着下面的牡丹花簇,也就找着你母亲的坟了!孩子,你记住了吗?”

    父亲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顺着赵大勇手指的方向,上下左右仔细看了看,哽咽着点头答应道:“我记住了!”

    “翠萍,虽然你我夫妻恩爱一场,在这样的环境困扰下,我给你连一付棺材也无法弄到,只能这样偷偷摸摸的把你撩草安埋,这我已经尽力了,你不会怪罪我吧?我现在就要送小周周回老家了,希望你的在天之灵,保佑小周周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翠萍,就让这簇盛开的牡丹花伴你安息吧!我有时间会来看望你的!”赵大勇蹲在奶奶的坟旁,哭哭啼啼、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他似乎要把这失去爱妻后的满腔悲痛与忧伤,满腹留恋与不舍的情思,满肚子无法向别人诉说的委屈,一股脑的说给妻子听。

    此时,离此不远的大路上,传来了买卖人推的独轮车“吱扭、吱扭”的刺耳声,伴随着清脆的,或者是嘶哑的,男男女女叫卖声,已经此起彼落。

    虽说儿女情长,赵大勇他必定是一个男人,怨归怨,恨归恨,大丈夫必定还是以事业为重,起身擦干眼泪,背起父亲对亡妻说道:“翠萍,我确实无法替你照顾好小周周,时间不早了,我这就送小周周回老家去,按照你的吩咐把他交到大嫂手里,你放心吧!他不会流落街头成为一个弃儿的!”

    赵大勇背着父亲朝路旁卖早点的小摊走去,他知道父亲昨天一天也没有吃饭了,就为父亲买了一碗热油茶喝,自己却心中难受的无法下咽,又买几个热馒头打包带上,等待父亲吃完早餐,又背着年幼的父亲上路。

    一路上,父亲趴在赵大勇的背上,想起被埋在地下的母亲,又伤心的哭起来,他哭他也哭,过了一会儿,父亲这才擦着眼泪,抬头四处张望,看见不是回家的道路,便吃惊地问道:“爸爸,这不是回家的路呀?你这是要把我送到哪里去啊?”

    “可怜的孩子,爸爸送你回牛寺庙老家去,那里有你大大和哥哥们会照顾你的!”

    “爸爸,我舍不得你呀?你怎么不爱小周周了?我不要回老家去,回老家吃不饱肚子。”

    赵大勇悲伤的说:“傻孩子,我也舍不得你呀?可是,现在没有你娘了,我实在是太忙了,没人在家照顾你怎么行啊?看来咱们父子的缘分,也就随着你母亲的离去到此为止了。”

    父亲知道大勇爸爸是个大忙人,常常是几天不回家;再说自己也不是人家的亲生子,凭什么叫人家养活自己哩?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却也无可奈何?不知往后等待自己的命运到底会怎么样?一想起昔日在老家,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的苦日子,他恐惧的又趴在赵大勇的背上,又伤心的哭了……

第四十三章 没奈何舍子离乡

    人的命运真是千变万化,变幻莫测;也不知道冥冥之中,上天为何要这样安排?

    上天也真会愚弄凡人,不知到底是奶奶红颜薄命?无福享受美好的生活——还是就像父亲自己说的那样?是他的八字硬、命硬,他命犯孤独——三岁尅死了父亲,六岁又尅死了母亲,害的自己变成了一孤苦伶仃的个孤儿,就像湖面上一片的浮萍、大海里的一叶孤舟,随风飘飘荡荡,荡荡飘飘,看尽了世人的眉高眼低,横眉冷眼——

    赵大勇带着父亲埋葬了奶奶,又带他在路边吃过早餐,背着他送他回老家,一路上他哭他也哭,俩个人哭哭啼啼的哭了一路……当走到离老家还有一里路时候,赵大勇放下父亲,指着影影绰绰看得见的佛爷殿的屋脊说道:“周周,苦命的孩子,你看,那就是你们家旁边的佛爷殿,你家就在那里,我不能再送你了,你自己回去吧!”

    父亲哭哭啼啼闹着抓住赵大勇不松手,他一看病后虚弱,加之悲伤过度的父亲,放在地下两腿直打颤,他又觉得于心不忍。他见此时正是乡下人在家吃早饭的时候,路上行人很少,他只得又背起父亲再送他一程,送至南坝水口的一个岔路口,那里离我们家只有三四百米远,他放下父亲,解下身上的包裹和那几个热馒头,都给父亲挂在身上,让父亲顺着小路回去。

    这次,父亲再怎么哭,再怎么叫爸爸,他也不敢在留恋他了。他转身只管逃也似得跑了……

    望着转身离去的赵大勇,父亲百思不解?平时那么疼爱他的大勇爸爸,今天怎么就差这么一点儿路,为什么不把自己送到家,交到大大的手中呢?他哭号了半天,只见赵大勇几次回头向他招招手,示意让他自个儿赶紧回去吧!根本没有回转的意思。他绝望的望着赵大勇越跑越远的背影,无可奈何往回走……

    当他背负着行李,踉踉跄跄的从大门里走进来,看见大哥和二哥正坐在房檐台上低头吃饭,还未曾张口,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

    大婆正好从中间窑里出来,看见久别了的侄子,怎么一个人孤零零的背着行李回来了,诧异的惊叫道:“啊——周义!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娘哩?”

    见到了久别的亲人,父亲一肚子的委屈一下子发泄出来,他“哇——”的一声扑到大大的怀里放声大哭——大婆见状,一再追问道:“周义,你就别哭了,我的小祖宗!我问你,你娘哩?你娘她人在哪里?”

    “我娘在花下睡着了,被大勇爸爸埋了!”

    “啊——埋了?那这么远的路,你一个人是怎么跑回来的?”

    “是大勇爸爸背我回来的!”

    “那赵大勇人哩?”

    “他把我送到南坝水口的岔路口放下,又把这些东西让我背上,他跑了,我怎么哭,他都不肯回来。大大——他不要我了!”父亲悲伤的抱住大婆的哭诉道。

    大伯和二伯一听三娘被人埋了,那还了得?哭号着像没头的苍蝇似得哭出哭进大喊着:“不得了啦!我三娘被人活埋了,我三娘被人活埋了!”

    院子里惊天动地的哭叫声,早已惊动了街坊四邻,就有人过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婆就把父亲的哭诉告诉众人说道:“小周周说他娘被赵大勇埋了。希望各位左邻右舍,叔侄至亲,怜悯我们孤儿寡母,替我们做主啊!”

    我们王家本来在村上是个望族,我家辈分较高。那时候,人们的家族观念很强,听说我家出了这档子事,孤儿寡母谁不怜悯同情?呼啦啦的出来了二三十人,一个个手里提着铁锨棍棒,气势汹汹的顺官路往下追。

    父亲一看这架势吓蒙了!这时才隐隐约约的知道了,大勇爸爸为什么不肯直接送自己到家的原因。原来他是怕我们的族人知道母亲的死信,追究责任打他,他才慌慌张张的丢下自己逃跑了。

    父亲见状,吓坏了,惊叫道:“你们不要打我爸爸!你们不要打我大勇爸爸——”吓得他大声哭喊着也随后追至场边,想阻止愤怒的人们。可是,他人实在是太小了,他的声音太渺小无力了——望着义愤填胸的族人远去的背影,他无可奈何的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叫他们千万不要追上大勇爸爸。

    其实,此时的赵大勇,早已经跑出去很远很远了,他们哪里还能追得上?

    大家追了五六里路,追至老虎桥,还没有看见一个像赵大勇的可疑人。大家互相一问,谁也不认识赵大勇,也不知道赵大勇长得是个什么样子?大家七嘴八舌的又盲目的追了一程,无功而返。有几个近邻至亲来家里给大婆汇报了一下追击的情况,顺便说了几句安慰体恤的话。

    后来,大婆在大悲过后,发现原本体质最好的侄子,怎么身体如此虚弱?问清情况后,才得知他母子是得了瘟疫,弟妹死于“转筋霍乱泻”。大婆心如刀绞似得伤心的哭了一阵子,也就再不追究此事了。

    可是,这个苦日子还是要过,不知何时才能熬出头啊?

    大婆一个小脚女人,望眼欲穿的盼望自家兄弟回来能帮自己一把。未曾想到,却盼来了奶奶的噩耗,连唯一的希望都破灭了。

    看着老天爷不争气,不是狂风暴雨,就是热风冰雹,好不容易种下的玉米,又被蝗虫一扫而光。人们又觉得生活仍然没有着落的,便一个个又神不知,鬼不觉的神秘离家出走,大家为讨生活,仍然是驹走驹路,马走马路,各人都有自己心目中的目标和去向。

    大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晚上,她躺在炕上,心里急的火烧火燎,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自己这孤儿寡母的一大家子何时才能动身?心里猫爪似得难受,回头看看年幼的侄子,身体已经在慢慢地恢复。再看看三儿笨笨,却仍然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了,现在连坐起来都困难了。不由得她心里猫抓似的难受。这件事叫她左右为难,眼看着家里能吃的米面就要吃光了,还迟迟动不了身。如若再不走,恐怕等彻底断了顿,到那时就是想走,也就没有力气走得动了——大婆辗转反侧考虑了几天,她终于想通了问题的症结就在三儿笨笨身上,我不能为了笨笨这个死活人,祸害一家子被活活困死在家吧,年幼的侄子小周周,他是三弟唯一的一根独苗,为了报答三弟夫妇的昔日的恩情,她只好舍了亲儿笨笨。虽然说儿是娘身上的一块心头肉;可是,笨笨不但是一个残疾儿,此时已经病入膏肓,终究还是成不了人的。再说,当初要不是三弟两口子一路上,累死累活的背着上他逃荒,恐怕笨笨早就随他爹去了。如今是三弟两口子遇难,只留下小周周一个儿子,为他们继承香火,为报三弟夫妻的救命之恩,就是再累也要想办法把他带上,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绝不丢下小周周不管的!

    可是,要我这么眼睁睁的丢下三儿笨笨不管,贤儿会怎么想?连儿又会怎么想?他们能理解我这个做母亲的苦衷吗?大婆思前想后的整整想了一夜,最后当机立断,决定天明就收拾行李,重返西山讨生活。

    第三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大婆白氏起了个大早,破天荒的用最后的半碗大米,为大家熬了一锅稠稠白米稀饭。早早地叫起几个孩子洗脸吃饭,准备出发上路。

    大婆一反常态的先给三伯笨笨舀了一碗,亲自含着泪花给儿子一勺一勺的喂。

    其实,三伯笨笨只是一个患了小儿麻皮症的残疾儿,病在腿上。他大脑很清醒,他心里什么都知道,家里的情况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恨自己像个寄生虫似得,只长了一张能吃饭的嘴,什么也做不了,不能替母亲分忧解愁也罢!可是,自己的吃喝拉撒还要母亲侍候,这样死不了,活不旺的日子真遭罪;他早就活腻了,不想活了!

    可是,他连死的能力都没有,看见母亲这两天收拾行李,知道一家人又要出远门了。他也知道三爸早已死了,三娘也死了,连弟弟小周周也得跟着大家自己走。

    望着眼泪汪汪的母亲,他心里明的跟镜子似得,他知道这是母亲为自己喂的最后一顿饭,也是他最后一次食人间烟火,他知足了。为了让母亲对自己彻底死心,走得无牵无挂,他把自己伪装起来,装作快要死的样子。闻见母亲端到面前那久违了的大米稀饭的香味,他恨不得睁大眼睛,一口气美美地喝个精光。可是,他没有那么做,他硬是忍住了,仍然装出一副麻木痴呆的样子,把母亲送到嘴边的白米稀饭,顺其自然的只喝了两个半勺,再也不张口了。就是这两个半勺稀饭,让他又尝到了大米的香甜,人间的美好;也尝到了母亲泪水的涩酸,做母亲的不易——够啦!够啦!这两个半勺的情和爱,足够他回忆到死,至死不忘……

    当大家吃完饭,大婆收拾锅灶,大伯和二伯就把准备好的行李搬到大门外边,大伯把七岁半的瘫痪儿三弟笨笨,也背出来放在大门口的大石头上,让他靠着门墩半坐半卧的躺在那里。

    等大婆把家里的门户都锁好,一切安排就绪出来时,大婆手里提了一块破席片,便溜下大门外当年砍了那棵枯槐树,刨树根时遗留下来的大坑里,用手把坑底刨平,用那块破席片把坑底堑了一下,便含泪招呼大伯和二伯把三伯抬到树坑边,自己小心翼翼的把三儿抱下来放在铺好的席片上放好,用手抚摸着儿子骨瘦如柴的身躯,哭着对儿子说:“儿啊,别怨恨娘,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带你上路,才出此下册把你留下,我儿你若有命,兴许能遇上一位过路和尚或者化缘的道士,救我儿不死,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三伯半闭着眼睛,强忍着泪水,面对泪如雨下的母亲,他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意来安慰母亲,似乎是在劝母亲不要难过,这样的结局对他来说,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大婆用手抚摸着三伯的头说:“儿子,我可怜的笨笨,我知道你其实一点也不笨,只是你生不逢时,落下了这个病根,如今却又赶上了这个饥荒连年的岁月,咱们家又快要断顿,实在是呆不下去了,我们又得出去逃荒要饭。我知道你心里清楚,现在没有你三爸背你了,连你三娘也追随你三爸去了,只留下娘这个没用的小脚女人,实在是没有办法带你出去逃难了。孩子,你闭上眼睛睡吧!睡着了你什么痛苦也就不知道了。”

    虽然平日里,大伯和二伯都很烦三伯笨笨,都嫌弃他是一个能吃不能干的废物,而且还要人侍候。可是,如今到了真正要弃他而去的时候,兄弟两个却也于心不忍,站在坑边摸眼泪,不忍心就这样活活的丢下三弟笨笨不管。

    可是,他们看着身旁的一大堆行李,谁也没有办法能带他一起走。

    只有不懂事的父亲,还一个劲儿傻乎乎的问:“大哥,为什么不让三哥哥睡在炕上啊?大大为什么不让三哥哥跟我们一块走?”

    大伯生气的说道:“你看他能走吗?你啥时候见他自己走过路?”大伯和二伯狠狠的瞪了父亲一眼。

    无奈,父亲知趣的退到一边,他百思不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突然,他灵机一动,想起当初母亲也是睡在大坑里,被大勇爸爸埋了,莫非三哥哥也像母亲一样死啦?不由得他恐慌的大哭起来……

    大婆告别了三儿,爬上土坑,拉起嚎啕大哭的父亲,抹泪跟随已经背起行李的两个儿子出发了,父亲无可奈何地的扭头,看了最后一眼土坑里的三哥笨笨,只见可怜的三哥哥绝望的闭上眼睛,两串晶莹的泪珠在脸上滚动……

第四十四章 触景伤情

    人生如梦,变幻无常。

    大婆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家里居然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虽然这次出门也是同样的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活命出门讨生活,却明显的今非昔比——大不相同。

    第一次出门,虽然说是漫无目的的逃荒要饭,加上半路追来的外甥女小彩莲,一家人大大小小八口人。不说是浩浩荡荡,也是背锅带灶稀稀拉拉的一大帮人,光包裹行囊就地一放也是一大堆。

    一路上,有三弟两口子前后照应,自己什么心也不用操,时不时的还要连累妯娌翠萍扶她一把。每到一个村庄,脸皮薄的三弟就犯难,一个大男人也要不到吃的东西,就找个僻静的地方放下背上的行囊,主动要求替大家看管行李,兼照顾三儿。

    那一路上,多亏三弟志诚背着三儿爬山涉水,细心呵护,才让三儿多活了这两三年。

    唉,如今出门,大婆总觉得心里栖栖遑遑的无依无靠,行李减少的不能再减少了,就连三儿也被活活的减去。家里没有一个当家的男人,就成了一盘散沙,什么事情也是干瞪眼办不成,就是上次翠萍一路推回来的那个独轮车坏了也无人修,可怜贤儿兄弟两个,手上砸了几个泡,还是没有修好那辆独轮小推车,反而把车轱辘给彻底砸坏了。若是三弟在世,就是再做一辆比它轻巧好使的新车,也有何难的?

    大婆一路上悲悲切切,自思自叹,只觉得自己命苦,没有福气守住丈夫,自从丈夫去世后,尸骨未寒,老二就闹着分家另过,把家里一下子搞了个乱七八糟底儿朝天,她只有哭的份儿,眼巴巴的看着也无能为力,幸好三弟两口子还没有嫌弃他们母子,让她觉得这个家好歹还有一个男人做顶梁柱,外边收收种种的地里活都有他两口子操心,自己伴着孤灯纺线织布,吃斋念佛,凄苦的度日,期盼着儿子们长大成人,也就有个出头的日子。谁知道,偏偏地遇上了这个千年不遇的大旱灾,害得我们不得不沿门乞讨,好不容易有了个落脚的地方,偏偏地就有塌天大祸从天而降,都是那个该死的强家人惹的祸,白白的葬送了三弟一条命。

    万般无奈之下,实指望弟妹翠萍改嫁给赵大勇这个城里人,凭着翠萍的聪明能干,又能吃苦耐劳,不管做一个什么生意都能赚钱,能够过上好日子,要紧处还能帮自己一把。城里人不像乡下人要靠天吃饭,遇到这样的大饥荒年成,就得背起铺盖卷,背井离乡,沿门乞讨,哪还得有运气,走对了地方就能讨来吃的;要是走错了地方,照样也得饿死他乡。人城里人只要手里有了钱,就能买到吃的东西,日子苦虽是苦些,也不至于像乡下人这样背着铺盖卷儿,遭受这种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苦日子吧?我可怜的翠萍妹子,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好男人,总觉得你的苦日子也该熬到头了。谁知你却偏偏地无福享受,硬是狠心丢下小周周追随诚志去了,殊不知没爹没娘的孩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怎么就凭一个苦字说得清楚啊?唉——翠萍啊翠萍,你这一死什么也不用管了,留下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脚女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望着这一群嗷嗷待哺孩子,你叫我怎么办?现在,我遇事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了。

    苍天啊?怎么麻绳老是从细处断啊?大婆自从离开家门,怨天怨地怨命运。

    一路上,大婆哭哭啼啼的眼泪就没干过,忘记了背上的包裹沉重,也忘记了已经走得腰酸背痛;只觉得心里苦的就像吃了黄连似得没处说。

    大婆在悲悲切切的悲痛中,稀里糊涂的顺着大路走,不知不觉中已经走了二十多里路,又来到了献头岭下的一个山沟口的石崖下边的阴凉地,实在走不动了,大伯放下背上的父亲,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屁股坐在一个块大石头上喘着气骂道:“这个该死老天爷,怎么这么热啊?连一丝风都没有的!”

    大婆放下背上的大包袱,喘着气吩咐大伯和二伯说道:“贤义,连义,你两个顺着沟底河滩走,看到有水草的地方就有水,你把石头扒开水就渗出来了。贤义,你把碗拿去,帮忙找找看,天太热了,快要渴死你娘了!”

    刚刚坐下来的父亲,听说有水喝,急忙站起来给大婆说道:“大大,我也要喝水,让我也跟大哥他们一起去找水吧?我也要喝水!”

    “不行!不行!你回去,少跟我们来!”二伯不耐烦的回头厉声阻止道。

    “周义,听话,平路你都走不成,还要我背你,这石头窝里你怎么走?再不听话我就再不背你了,让你自己走。”大伯看见父亲战战兢兢地跟过来,生气的教训父亲道。

    原本,来到这个曾相识的地方,父亲心里莫名其妙的就有一种,说不出想哭的感觉,只是没有来由。这不刚刚尾随大哥走了几步,隐隐约约的看见自己的爹娘,在前边的半空里出现,也向他挥手示意他不要过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大哥这样厉害过自己,不由得借此机会,“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大婆见状,招呼父亲过来问道:“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这是怎么啦?你大哥不让你去,他是怕你被石头绊倒了,就会把腿磕破流血的,他这是为你好!他又没有打你骂,你哭什么呀?干嘛哭得这么伤心啊?”

    “大大,我、我、我看见我爹和我娘了——大大——”父亲一头扑进大婆的怀里,耸动着双肩,越发哭得厉害了。

    “周儿,你胡说什么呀?大白天你怎么说梦话啊?”大婆紧张的睁大眼睛四处张望。

    “我、我没有胡说,他、他、他们不要我了,他们领着大哥和二哥走了。”父亲用手指着大伯他们远去的背影,哽咽着向大婆哭诉道。

    大婆自从丢下三儿离家出走,一路上哭哭啼啼的泪水就没干过,再不好,再没用的儿子,也是娘身上的一块肉,眼睁睁的丢下他,让他活活的饿死,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心,何况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大婆好不容易走的人困马乏,疲劳代替了相思与痛苦,泪水刚刚干去。

    突然,父亲却这么一说,她知道可能是三弟夫妻灵魂在暗中跟随保护,可能带领他们兄弟找水源去了。母子俩不由分说,又在此抱头放声大哭。

    却说,大伯和二伯前去找水,按照母亲说的,两兄弟顺着河滩有水草的地方走,走着走着二伯发现前面有一对十分漂亮的花蝴蝶,在前边不远处上下翻飞,翩翩起舞,煞是好看!

    此情此景,引逗得就连一向被生活压迫的低眉顺眼,忧郁寡欢的大伯也一反常态,兴奋地眼睛里露出了异样的光芒——

    稚气未脱大伯、二伯,伸着双手,追随着这两只上下翻飞的漂亮蝴蝶,顺着石崖下的河滩里往前跑,当他们来到一个转弯处的石崖下时,却见那两只漂亮的花蝴蝶越飞越高,便失望的仰头追随往上看去,却意外的发现,头顶的岩石上面湿漉漉的,走近一看,有一股细细的渗水,闪着清凌凌细微的波浪亮光,沿着岩石下的乳珍石涓涓的往下流,最终汇成麦秆粗细的一股山泉往下滴------

    热极了的小兄弟俩,看到清凌凌的山泉水,别提有多高兴,兄弟两个,你推我搡,争着仰着脑袋,张着小嘴巴在下面接着直接喝,喝一口甜丝丝的山泉水,凉凉嗖嗖的舒服极了——有一种说不出的透心的凉爽和舒畅。

    至于那一对儿不弃不离,不远不近的引诱他们找到水源的花蝴蝶,早已被这小兄弟两个抛到了九霄云外——甚至在这欢畅痛饮的这一瞬间,他们似乎也忘记了,这是在逃荒要饭的流亡路上。

    正在小兄弟俩个,忘乎所以的抢水嬉闹之时——突然,山口外传来了母亲和弟弟的惊天动地的恸哭声,吓得大伯和二伯面面相观,不知所措,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母亲突然间放声恸哭,到底是所为何事?刚刚玩在兴头上的二伯,抬头皱眉,有些懵懂的问大伯说道:“哎呦,哥,咱娘这又是怎么啦,咱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水源,还未曾痛快的喝上几口哩,他们这怎么又大哭起来了?”

    大伯疑惑的摇摇头说道:“唉,你问我,我问谁呀?我也不知道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又放声大哭起来了,我们得赶紧回去看看去!”大伯摇头叹气地转身往回走了两步,一看手里舀水的碗,还是空荡荡的没有一滴水,这一时半会也无法接满一碗水,母亲的哭声仍然是那么撕心裂肺的伤痛。

    一时使他进退两难,回头看见二弟还在那里不舍得走,又伸长脖子在那里接水喝。

    便走过去给二伯吩咐道:“连义,你别光顾自己喝水,给,你把碗拿上,给咱娘和小周周接上一碗水,滴满了,摘一个大叶子洗干净盖上,走慢点,小心点,别等走到把水洒光了!”

    “嗯,我知道了!”二伯接过大哥给的空碗点头答应道。

    “我得先去看看咱娘这到底是怎么啦?哭得这么伤心。”大伯贤义说这话,把空碗塞给二伯,自己拔腿往回就跑。

    其实,大婆她本来就不想在这个地方停留歇息;因为上次逃荒路过此地,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太多了,这里有不堪回首的往事,也就是在这个地方,她劝爷爷收留下随后追来的外甥女彩莲,命运也真会捉弄人;却因收留了彩莲姑姑的缘故,害得爷爷引火烧身,枉丢了性命不说,现在连奶奶的性命也白搭进去了。

    这个地方对她来说,也算是不堪回首的伤心地,她怕触景伤情;她再也经不起伤心流泪了。

    因为她的眼睛已经开始发疼了,去西山讨生活,前途茫茫——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只能凭着一双巧手和这双眼睛给东家做些针线活养家糊口。

    可是,走在前边的两个儿子,偏偏地又选择了这个地方歇息,她也实在是累的筋疲力尽,脚疼难忍。她想尽量克制自己,闭上眼睛歇息,不要想过去的伤心往事。

    谁知,偏偏地父亲就在这个时候,一头扑到她的怀里大哭起来,这一下子勾起了大婆压抑了一路的悲情,借此机会一下子爆发出来,在这个空旷无人的大路旁,悲悲切切的放声恸哭——

    当大伯慌慌张张的奔跑过来一看,母亲身边的一切都很正常,他不明白母亲到底是为什么啼哭,莫非是母亲因为丢下三弟笨笨的事情,压抑了一路的悲情,来到这里见景伤情,睹物思人,一下子又勾起了对三爸、三娘思念,对往事回忆——

    见此情此景,束手无策的大伯,不由也是悲从心生,他也想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大哭一场。

    可是,大伯还是忍住了,尽管已经是泪流满面,他还是倔强的迫自己要坚强,不要哭出声来。现在这个家里的大人,就剩下母亲一个小脚女人当家,他是兄弟几个里面的老大,他要帮助母亲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因为他是男子汉!

    无可奈何的大伯,等大婆和父亲哭够了,二伯也端着水碗小心翼翼的回来了。

    大婆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场,把积压在心里的怨气和对三儿的愧疚都吐了出来,觉得心里舒服多了,接过父亲喝剩下的水喝了,喘口气,又吩咐大家启程。

    由于父亲伤心过度,双腿发软打颤,寸步难行,无奈大伯只好背着走在前面,二伯背着自己的行李卷紧紧相随,大婆一个小脚女人,拄一条打狗棍,背起大伯沉甸甸的大包裹,胳膊上还挎着自己的小包袱,摇摇晃晃地跟在后边,一家人慢慢地沿着昔日乞讨的旧路继续北上。

第四十五章 原路返回

    天,热极了。

    天空的云彩早已被太阳烤得无踪无影——路边的大树,也耷拉下脑袋,像蜡捏的一样,纹丝不动。

    五月的天气,本应该是夏收割麦碾场的农忙季节,整个金陵川还是光秃秃、灰塌塌的一片凄凉景象,火红的太阳像个火球似得,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凶相,向大地喷射咄咄逼人热量烤着大地。

    按理来说,大婆这次出行应该是有目标的,重新返回西山孙家坪,帮工求食果腹,可以说是轻车熟路。

    然而,由于种种原因拖延至今,在万般无奈之下出行,却正好赶上了个大热天离家。

    一家人包裹行囊一大堆,还领着一个病体初愈,十分虚弱的父亲。大婆虽然年龄不大,三十八九,四十岁不到;可是,她却拥有那个年代的典型的产物,一双小巧玲珑的三寸金莲,一走三晃,好看是好看,却是中看不中用,摇摇晃晃的脚下不稳,偶尔在父亲实在走不动了,需要大伯背父亲的时候,大婆替换着背一下包裹行李,她那原本走路摇摇晃晃不协调的样子,更加显得滑稽可笑,也让人觉得委实心酸可怜……

    如若不是赶上这个千年罕见的大旱灾,造成这个可怕的大饥荒十八年年馑,像大婆这样的小脚女人,平时出门回趟娘家,至少也得骑头小毛驴。时代造就英雄,万般无奈的大婆,此时,也成了一个逃难中的小脚女英雄,拄条打狗棍,背个大包袱,顶着火辣辣的大太阳,汗流似水的领着一家人,艰难的在这坎坷不平山路上,慢慢地迤逦爬行。

    大婆看见路上的行人,大热天都是来去匆匆,偏偏地只有自己脚疼的走不动。别的走长路的人,都可以避开中午最热的时候,趁着两头凉快的时候赶路;唯独她不行!

    在这深山老林里行走,原本就是人烟稀少,山高林密,是一个野狼经常出没的地方。

    大婆一个小脚女,带着三个半大孩子走路,身边没有一个男人跟随壮胆,就是大白天行走,只要一听到有怪异的兽叫和鸟鸣,也会吓得他们毛骨悚然,让他们紧张一阵子。

    所以,大婆领着三个孩子为了赶路,他们哪里还顾得了天热太阳红,为了遮挡头顶火红的太阳的烤晒,他们在路边折几支细柳条树枝,中间在加些野花野草编成花环,戴在头上既好看,还能趁凉遮阳,年幼的父亲和不懂事的二伯,为此还高兴的不亦乐乎。

    真是:孺子哪知寡母苦......

    父亲他们早已习惯了忍饥挨饿的旅程。二伯连义原本有一副唱花脸的好嗓子,偶尔穷开心,还黄腔野调的唱几声秦腔戏,逗娘和大哥开心,也算是苦中作乐吧。有时候他也会拍马屁拍到马蹄上,被心烦意乱的大伯贤义和大婆骂一顿,结果落个出力不讨好的尴尬处境。

    一路上,扑蝴蝶,逮蚂蚱,在路边采野花,编花环,似乎也是枯燥乏味的长途跋涉的调味品,也是唯一骗取父亲走路的动力。只有遇到村庄,才能停下来去求爷爷告奶奶的大娘、大婶的去讨要点吃的东西;若是赶上快到吃饭的时候,他们就远远地躲在阴凉处歇息一会儿,等人家吃的差不多了,去讨要一些残汤剩饭果腹。

    一家人,就这样走走停停,一路上能歇脚的地方,也尽都在大婆的心里,为了安全,大婆他们只得晚启程,早歇息。

    一路倒也平安无事,还算顺当。

    虽说是轻车熟路,几百里的路程,却让他们娘儿几个走走停停的走了一月多,直到七月初才到达了孙家坪对面的卧虎岭上。正赶上此处的夏收季节即将到来。

    走的筋疲力尽的大婆,昔日看惯了老家灰蒙蒙、光秃秃的荒山,受尽了无望恓惶的煎熬;如今,坐在高高的卧虎岭上的那棵老榆树下的大石头上,抬头举目遥望西山的自然风景,心里真是感慨万千,相差几百里路程,却是山里山外,两个地方两层天;这里青色的山峰一座连一座,高耸陡峭,奇峰对峙,峰回路转,山环水绕,美不胜收;再看对面山上开始泛黄的麦田一片接一片,在微风中翻着麦浪煞是好看喜人——

    山脚下的孙家坪,四面群山环绕,风景优美,得天独厚,被一片翠绿笼罩的影影绰绰——就连孙家大院红墙绿瓦、楼台亭阁上的飞檐走兽也被翠绿遮掩的斑斑驳驳,忽隐忽现,扑朔迷离。

    然而,一家人多日以来,为之奔波向往的孙家坪就在面前了,大婆此时此刻却犹豫不安起来,孙老爷虽然看起来面善心软,过去对他们还算不错。

    可是,像孙家那样的大户人家,必定是以盘剥盈利为目的的。

    那时候,老三诚志两口子在世,有这两个只管吃饭,不要工钱的强壮劳力廉价出售,孙老爷子才乐意答应收留我们的!如今就连弟妹翠萍这个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多面手的好劳力也没有了。现在只剩下她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脚女人,她不得不担心她领着三个不懂事的孩子来求职,求他收留他们孤儿寡母在这里帮工,不为别的,只为能够赏他们一口饭吃,她就感恩不尽了,这样说孙老爷他能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的份上,收留我们在这里住下吗?

    原本多愁善感的大伯贤义,看见母亲满脸忧愁的样子,便不解的扭头问道:“娘——你在想什么呀?一路上你急急忙忙的急着赶路。如今,眼看孙家坪就在脚下了,你怎么反倒更加忧愁了呢?看你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呀?”

    “唉,我怎么一看到孙家坪,心里却紧张的有些没底了,贤义,你说如今没有你三娘了,那个孙家的老掌柜孙七爷,他还能收留咱们母子吗?”

    “哦——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现在没有三爸和三娘了,谁知他们说话还算不算数?”大伯闻言,有些垂头丧气,便两棱没可的答道。

    此时,贪玩好动闲不住的二伯连义,刚刚坐在石头上歇息。突然,一只蚂蚱从他脚面上跳过,他赶紧大呼小叫的喊道:“快!快!周义,快过来逮蚂蚱,是个带刀的绿蚂蚱,个儿真大!”

    父亲赶紧起身跑过去低着头,在地下寻找蚂蚱,高兴地问道:“二哥,在哪里?在哪里?绿蚂蚱在哪里?”

    此时,二伯刚好撅着屁股在大伯面前跳过来,蹦过去的逮蚂蚱。心烦意乱的大伯,一看二伯和父亲玩得高兴的不亦乐乎。便生气的抬腿在二伯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骂道:“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怪不得就这个年月你还是这么胖?”

    二伯没有防备,被大狠狠地一脚踢了个狗吃屎,气愤的回头来质问大伯道:“我说你有病啊?你干嘛踢我呀?”

    大伯生气的埋怨二伯说道:“唉,你看娘这个没心没肝没肺的家伙,把我们都快要愁死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逮蚂蚱玩?”

    “这有啥好愁的!孙家坪不是已经到了吗?你们还愁啥呀?真是没事找事,自寻烦恼!”二伯生气的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大婆叫年幼的父亲过来认真的问道:“周儿,你说咱们娘儿几个,去孙家佣工,人家还会要咱们吗?”

    父亲煞有其事的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也不知道。”

    大婆等了半响,却得到的答复是他也不知道,使她大失所望的摇摇头。

    二伯在一旁听了,忍不住“嘿嘿”一笑说道:“娘,大哥,你们真笨!连这个都不知道,还问他?我还以为你们为什么犯愁哩,才为这个不值得!咱们上次离开时,孙七爷不是给咱们明确的说过了嘛!让咱们回来看看,若不行了再来找他,有他这句话,你们还怕什么呀?”

    “唉,连儿,你知道什么呀?今非昔比,那时候虽然没有你三爸了,还有三娘这个强壮劳力呢!现在,你三娘也没有了,指望咱们娘儿几个去,我怕孙七爷见状,他若食言,说话不算数,不收留咱们,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大伯在一旁看见二伯,一时哑口无言,抓耳饶腮的样子,便讥讽二伯说道:“看,不能了吧?我还以为你能的很哩,有什么锦囊妙计,能让人家收留下咱们,你也没撤了吧?”

    二伯半响憋得满脸通红,突然眼睛亮,一拍脑袋说道:“娘,你放心吧!我敢保证,孙老爷子肯定不会难为咱们的!”

    “你敢这么肯定,为什么呀?”大婆半信半疑的望着儿子不解地问道。

    大伯不屑一顾的斜了二伯一眼说道:“看把你能的!说说为什么人家不会难为咱们的原因是什么?”

    “娘,哥,你们想想看,现在正是要下链割麦子的时候,正是用人之际,像咱们这样只管吃饭住宿,又不要工钱的廉价劳力,他们上哪儿去找啊?”二伯认真的分析道。

    “你说的不错!可是,咱们娘儿几个,哪一个是能下地干活的人啊?”大婆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说道。

    二伯接着说:“你别忘了!现在虽然没有三娘和三爸那两个强壮劳力了。可是,现在也没有三弟笨笨这个累赘了,你也可以腾出手来帮他们做饭、扫院,干些家务活,这些都是你在家里常干的活儿。再说,我们也都长大了,周义也长高了,能放羊了,我们带着他放羊也是个帮手。现在咱们家连一个吃闲饭的都没有,他偷着乐吧!娘,你们还愁啥?”

    当二伯说到三伯笨笨时,又勾起了大婆的心病,不由得她的心里又在隐隐作痛,两眼充满了晶莹的泪水又想哭了,转念一想,老二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遇到这个年成,健全人路边饿死的也不少,何况他是个病入膏肓的残疾儿,她想到这里,对三儿笨笨的恻隐之心,也就一闪即逝——扭头征求大伯的意见说:“贤义,你说呢?”

    大伯正在低头琢磨弟弟说的话,见母亲问自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娘,连义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啊!我看问题也不大。”

    父亲一听二哥要带他去放羊,兴奋地心情早就按捺不住了,从大婆怀里挣扎着钻出来,拍手叫道:“哦——二哥,我也能放羊?”回头半信半疑的又问大婆说道:“大大,二哥说我也能放羊了,这是真的吗?我真的能放羊了吗?”

    大婆看见年幼无智的侄子,提起放羊高兴的简直能跳起来的样子,她不由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酸楚,无可奈何的苦笑着点点头说:“孩子,你别傻了!你以为放羊有多好玩?以后,有你娃放羊放怕了的时候。”

    “大大,你说咱们这回去孙家大院,还能见到雪花妹妹吗?”父亲睁大眼睛问大婆道。

    二伯嘴一撇做了个鬼脸,笑着用手指头在自个儿脸上,抠着羞父亲说道:“咦——看你那点出息,还雪花妹妹哩!你也不看看自己,一个没爹没娘的穷要饭的,人家见了面还认你吗?”

    被二伯这么一奚落,父亲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便情不自禁的:“哇——”的一声扑到大婆怀里哭了。

    大婆搂着父亲,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周儿别哭了!”大婆又转身对二伯厉声的训斥道:“连义,你给我听着,以后不许你再这么说弟弟,你们都是苦瓜命,谁笑话谁呀?如今,没有了三儿笨笨,他就是你们的三弟,出门一定要像大哥哥一样保护他的安全。三兄弟齐心协力,才会不受到外人的欺负!常言道:上阵离不开父子兵,打狗离不了亲兄弟,记住了没有?”

    正在啼哭的父亲,从来没有见过大婆如此生气过,他被大婆的厉声训斥给震住了,回头看见大哥和二哥都乖乖的,站在那里点点头,他也急忙止住了啼哭,走到二哥跟前,学着两个哥哥的样子,认真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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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723/ 第一时间欣赏父亲的人生情缘最新章节! 作者:蜗居夫人.所写的《父亲的人生情缘》为转载作品,父亲的人生情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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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人生情缘介绍:
上帝无言,苍天有眼。
人生在世,恩恩怨怨,世事难料?跌跌宕宕,起起伏伏,皆因缘所致!绝不会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本故事的主人公父亲,是一位精力充沛,生命力顽强的苦命人,只因种种无法估计的事情,使他变成了一个苦命的孤儿。幸亏寡母大大贤惠,念及父母生前的恩惠将其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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