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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临风色     商门小毒妃txt下载     商门小毒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宋煜永远滴神!

    青瓷的杯子溢满酒香,许承崇正和宋煜喝酒聊天,玄参脚步匆匆、神色慌乱地从后院出来,走到他们跟前,一脸为难模样:“公子,小的有事禀报。”

    许承崇爽快甩袖:“说。”

    “这,这,”玄参看了眼宋煜,犹豫不决。

    许承崇大手一挥:“宋公子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玄参闭了闭眼,神情无奈,只好如实说道:“我刚刚听公子的吩咐去照看王公子,结果我看到,王公子和三小姐躺在一张床上。”

    “什么?”许承崇脸色剧变,再面对宋煜便有些尴尬,“宋兄,这肯定是一场误会,我三妹妹不是那样的人,玄参这小子肯定是看错了,不如这样,我们亲自去看看?”

    宋煜捏着酒盏的手紧了紧,仍旧从容地喝完了一杯酒,笑笑:“也好。”

    他一身锦袍,华贵却不庸俗,身上总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端方,这是良好的家境和上等的教育才能培养出的风度翩翩。

    玄参在前头引路,走到房门前停下。

    门缝里溢出欢好的声音,那女子声音千娇百媚,缠绵悱恻,真真要把人的魂儿给勾了去。

    许承崇认定是程昭,脸色一白,看向宋煜的目光便带了两分心虚:“这,要不,我们别看了?”

    宋煜温和地笑笑,道:“也好,毕竟这种事还是不宜被打扰。”

    没想到宋煜的反应如此平淡,许承崇露出些许诧异,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这时候,玄参倒是神来之笔,他“不小心”开了门,房内扑鼻而来一股浓烈的芬芳,夹杂着旖旎,木床嘎吱嘎吱响个不停,轻纱似的帐幔朦胧,隐约可见上面正有两个人颠鸾倒凤。

    宋煜的神情很淡,他注意到地上散落的女子衣裳,不是青色,而是丫环才会穿的藕粉色,制式也对得上。

    许承崇把门合上,拱手赔不是:“宋公子,家里妹妹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来,我真是,无颜面对你。”

    “许兄这是看清了,里面的人是程昭?”

    许承崇无比笃定,他吩咐了夏荷在附近悄悄守着的,万一有变故,夏荷肯定会通知他的,里面的人岂能有假?

    “玄参都说了是她,还能有假?这事闹得,真是,对你不起。”

    宋煜的眸色漆黑,显出几分幽深,他双手背在身后,道:“这事儿似乎没那么简单。”

    “宋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疑惑,你今天特意带我过来此处,撞见这一桩事,为的是什么?破坏我和程昭的亲事?”

    许承崇终于显出几分慌乱,宋煜为什么会知道?

    “宋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嘴上说着无辜,却因为心虚不自觉地移开眼。

    宋煜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看他:“里面的人不是程昭,你偏偏一口咬定是程昭,还如此笃定,除非这件事是你亲自筹划,否则你不会是这个反应。”

    里面不是程昭?许承崇后知后觉,原来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我愿意娶程昭,是为了遵守承诺,如果她出了什么事,这桩婚约作废了,再挑亲事,是绝轮不到你们许家的。”宋煜的意思很明显,“京城多少名门贵女,有权有势的也不在少数,我凭什么,又为什么会挑中你的几个妹妹?”

    这话无比残忍,但是真实。

    许承崇感觉受到了羞辱,他反驳:“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们许家,你宋家曾经破落,是靠我们的接济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宋煜难得被他的无耻气笑,眼神危险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接济宋家的是程素素,不是许家。对了,这样的事若是再闹到我眼前,我不介意去府上走一遭。”

    说完这话,宋煜大步离开。

    许承崇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拳头捏得嘎吱响,忍不住朝着墙上猛砸了两拳。

    转过拐角的时候,宋煜注意到另一侧露出一缕青嫩衣角,看颜色,倒是跟程昭今日穿的衣裙很相似,他没出声,直接去了前院。

    随后,院里便响起了拳打脚踢的声音,许承崇拿玄参发火:“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好!等下把那个领路的丫环给我找出来,发卖了去!”

    说完这些,他才出来,玄参战战兢兢地跟在身后,有些可怜。

    那个丫环,正在跟王公子风流快活呢,若是她有几分手段,进王家做妾也不是不可能!

    看着许承崇气急败坏的模样,程昭心双手抱臂在胸前,心里颇为畅快。

    程昭废了点儿劲才找到被绑在柴房的惊蛰,领着她回了前院的座位,冲着许雨筠笑得得意:“二姐姐,你可不知道,我今天看了怎样一出好戏呢。”

    先前见哥哥脸色灰败,如今见程昭安然无恙,此刻又得意洋洋话里有话,许雨筠便知道,这事没成,反而叫她看了出来。

    许雨筠死死掐着手心,冲着寒露没好气儿道:“回府!”

    回了院子,许承崇特意避着许雨筠,单独跟紫竹姨娘说话:“今天的谋划落空了,不仅如此,那是宋公子还说,娶程昭是为报恩,除了程昭以外再无他人可以替代,若是许家其他人存了破坏的心思,下次他就亲自把这事告诉父亲。”

    紫竹姨娘揉着额头伤神,无奈叹息:“这一次竟然是争也争不得了,反而会鸡飞蛋打。”

    “对了,承崇,这事暂且别告诉你妹妹,她性子烈,只怕听了这话得伤心难过,以后我们慢慢劝着她,让她歇了这个心思便罢。”

    “知道了。”

    晚饭的时候,许雨筠和许承崇没出现,清筠院鸡飞狗跳。

    许雨筠呜呜地哭个不停,一直责怪他:“哥哥,你怎么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竟然叫程昭逃脱了,你是不知道,那个贱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许承崇也一肚子气,被宋煜羞辱了一顿,回来又要被妹妹责怪,他难得对着许雨筠黑了脸:“办法是你想的,事情还是我帮你做的,失败了你倒是只会怪我了?”

    “不怪你还能怪谁?那丫环是怎么做的?玄参又是怎么办事的?哥哥你做事太不谨慎了,这样会影响我以后嫁人的!”许雨筠正在气头上,说着说着竟是将事情又怪到了紫竹姨娘身上,“这事还是怪母亲!我本来应该是嫡出小姐的,若是嫡出,我哪里用得着这样筹谋算计!”

    寒露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拿帕子给她擦泪,道:“小姐,喝口水歇歇吧,别把身子哭坏了。”

    “你滚!”许雨筠直接给了她一巴掌,“受了欺负,我哭都不行了?要你这个贱婢来管?”

第十七章 读书

    寒露捂着脸憋泪,劝也不敢劝,动也不敢动。

    她越闹越没完,许承崇懒得管她,拂袖而去。

    这个妹妹就是被紫竹姨娘惯坏了,事事都推别人出去,从来不知道想一想自己的问题。

    风在花影间穿梭,枝头簌簌。

    宋煜的话响在耳边,许承崇心里涌起了强烈的不服气,不就是做官吗?宋家能通过科考一跃成为高高在上的侍郎府,他许承崇凭什么不可以!

    隔天一早,他便去找了许志高:“父亲,我想去书院读书。”

    “前几年家里不是请过先生吗?怎么又想去读书了?”

    “我想参加科考,只认字是不够的,咱们绵州的白竹书院出过不少秀才,我也想去那里读书。”

    读书科考是很艰难的事,十年寒窗都不一定能考上,许志高从小过着苦日子,后来继承了程家家业,日子好了,舍不得孩子吃苦,只请了先生到家里来让他们认些字,并不逼迫他们科考。

    而今许承崇主动提出自己要为了科考读书,许志高只有高兴的份儿,夸道:“承崇真是长大了,有志气!你想去读书我就送你去,再给你找几个书童,对了,记得买些上好的文房用具。”

    许承崇要去白竹书院读书的事儿一天便传遍了许家。

    惊蛰细细打听了一番回来道:“那白竹书院里的先生,都是学富五车的秀才之类,甚至还有一位进士,听说那位进士姓苏,文采斐然,不过他很少露面,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神秘得很。”

    程昭翻着医书漫不经心地问:“这么说,进白竹书院的,都是打算科考的?”

    “是这个意思,不过也有有钱人家,送自家的少爷小姐进去读书的,比如黄知府家的黄书意小姐就在里头读书,那位王子安王公子也在里头读书。”

    程昭点头:“做得不错,你的性子憨厚实在,也不多话,倒是很适合打听消息,以后便注意着这府里的风吹草动,有什么事尽管来报我。”

    惊蛰点头应下。

    这么一听,那白竹书院实在是很不错,程昭起了读书的心思,她识文断字是师父亲自教的,念的诗文很少,从识字起便是一本本地背医书和毒经,如今若是有机会,还是该多读些书。

    这事倒也不难,有宋煜的关系在,许志高不会不同意。

    天擦黑,许志高才回来,他巡视了一天的铺子,身子疲乏劳累,曹秋柏凑上前贴心地帮他推拿按摩,手法老道。

    程昭端了青瓷的汤碗送过去:“父亲这样疲乏,不但要推拿按摩,最好还是多吃些有益身体的药膳,这是我亲自去厨房做的,枣仁莲子粥,您试一试?”

    清淡的米粥上飘着几颗红艳欲滴的枣子,莲子颗颗软嫩,看上去应该还不错。

    最近宋煜常送东西来,可见宋煜对这门婚事是很上心的,程昭也算安分,故而许志高对程昭的印象好了不少,没了最初见面时的厌恶,言辞温和:“你倒是有心了。”

    他尝了一口算是给面子,随后曹秋柏便吩咐下人上了菜。

    烛火悠悠,饭厅明亮,当着全家人的面,程昭的声音清脆悦耳:“父亲,我想去白竹书院读书。”

    许雨筠低声嘲讽她:“大哥哥是去读书科考的,你去做什么?大字不识一个,平白叫人笑话我们许家吗?”她这话音量小,只有程昭听得见。

    “正是因为不怎么识字,才要去读书。”程昭并不跟她相争,而是看向许志高,眼神亮亮的,“父亲,宋家是侍郎府,我若是不识字,以后怎么扶持家里,又该怎么帮着家里的兄弟姐妹?”

    这话算是说到了许志高的心坎儿里。

    程昭嫁入高门不是为了好日子,而是要扶持整个许家的,她能早早有这个意识,许志高很满意,许家家财万贯,读书花不了多少钱,他答应下来:“可以,不过你得小心,别给许家丢人。”

    “多谢父亲,我记得的。”程昭达到目的,便认真吃饭,她最近做药一做就是一整天,肚子饿狠了,饭量也比之前大了一些。

    一个两个都要去白竹书院,许雨筠也不肯落后,道:“父亲,我也要去。”

    许志高瞪她:“你要去做什么?”

    “三妹妹刚来,也不认识什么人,我作为长姐,也该一同去书院,也好能够相互照拂。”许雨筠笑得纯良无害,一副悉心为妹妹考虑的好姐姐模样。

    刚刚的嘲讽还在耳边,现在又腆着脸要一起去,程昭冷笑,好一个见风使舵的二姐姐。

    读书是好事,曹秋柏柔声对许志高道:“要不这样吧,家里的孩子都去白竹书院,小五和小七年纪小,也没有正经请过什么先生,家里姐妹几个一道去,相互有照应,关系也能更加亲切融洽。”

    这话一出,许雨锦却是不乐意了,她哭丧着脸,起身走了几步扑到许志高怀里撒娇:“爹爹,我不要去书院嘛。”

    许志高很宠爱她,毫无原则:“好,锦儿不愿去就不去。”

    许雨锦立刻眉开眼笑:“谢谢爹爹,爹爹最好了。”

    曹秋柏沉着脸,暗道许雨锦也忒不争气,这几天处处跟程昭为敌,对读书也不上心,语气凉凉道:“锦儿若是不愿去,那也好办,以后就闷在屋子里学女工。”

    “啊?”许雨锦扁着嘴,小脸又继续垮下来,扯着许志高的衣角哭诉,抽抽噎噎道,“父亲您看看,母亲,母亲怎么这样,这样对我?”

    眼泪跟琉璃珠子似的往下掉,许志高态度坚决道:“这个家里我还是做得了主的,锦儿还小,哪里需要学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依我看,晚两年再提也不迟。”

    程昭冷静看戏,小七不上进,自然以后有苦果子吃。

    料想她小时候在漳州,嬷嬷很少让她做粗活,但在学习方面从没松懈过,日日都陪着她背医书毒经,要她见人见事,不许怯懦娇气。

    不过这些事都算是过去了,她只期待有一天能把这边的事解决了,接师父过来,好好地过日子。

    吃罢饭回听竹院,惊蛰为她提着灯笼,走到人烟稀少处才低声道:“小姐,夏至说要见您,不过这一次的地点不是在听竹院,而是在红梅映。”

第十八章 红梅映

    程昭当机立断:“现在领我过去。”

    红梅映是一处荒废已久的院子,跟听竹院差不多大小,里头只两间小屋,庭院里种满了红梅,似乎是十几年前就有的,年年红梅映雪,只是一直荒废着没人敢去。

    惊蛰有些犹豫:“小姐,真的要去吗?我听说,听说那里闹鬼。”

    程昭看着她,眼中无丝毫犹豫:“你来了一月,便已听说那里闹鬼,夏至来了好几年,敢约我在那里见面,你觉着,这红梅映是有鬼,还是没鬼?”

    惊蛰这才深想了想,道:“大约是没鬼的吧。”

    “好了,我们行事得快些,回去太晚嬷嬷会着急的。”

    因着荒废加闹鬼,这处院落附近少有人来,程昭和惊蛰来的路上都没碰见什么人,夏至手上提着一盏灯笼,等在院门之后,听见惊蛰唤她的名字才提灯出来:“这里。”

    三人进了院内,却不敢深入,只隐在门后说话。

    夏至放下灯笼,屈膝跪了下来,道:“禀报小姐,我发现,紫竹姨娘身边的衣香偷偷摸摸地在前院找了个车夫,似乎是要找他办事。”

    “办什么事?”

    夏至目光灼灼,盯着她道:“小姐,我最近喉咙似乎还是不太舒服。”

    程昭了然,从衣袖里拿出药瓶,倒出一粒放在手心。

    夏至直勾勾地看着那药瓶,若是能直接抢过来就好了,只要她嗓子好了,夫人那边肯定还是要用她的。

    瓶子被程昭装进了袖口,她面色遗憾,最后目光只能落在程昭掌心的一粒药上,急忙伸手去拿,程昭移开手:“我说过,只要你说的话足够有价值,我自然会给你药的。”

    “那位车夫似乎是去了趟漳州。”

    漳州?整个家里跟漳州有关系的,只有她程昭,紫竹姨娘这是派人调查她啊。

    “还有吗?”

    夏至摇摇头。

    程昭合上手,把药丸装回瓶子里,声线似薄瓷,透着轻巧:“还不够,这件事太小了,价值不够,去了漳州又如何?府里都知道我来自漳州,至于二姐姐嘛,她对我的敌意很深,我也知晓,你的消息等于废话。”

    既然没有其他消息,程昭便返身回听竹院。

    夏至咬唇,她原以为一定能换来药丸的,这下子便有些失落,目送着程昭离开,眼神里带了怨怼,低声埋怨道:“可我的嗓子是你弄坏的。”

    惊蛰的耳力颇好,回头看了夏至一眼。

    夏至缩了缩身子,有些心虚,难不成这话叫她听见了?

    注意到两人的反应,程昭了然:“她说我什么坏话了?”

    惊蛰并不隐瞒:“她说嗓子是小姐你弄坏的。”

    贪心不足。

    程昭笑了笑,问起惊蛰:“你觉得她说得如何?”

    惊蛰回答:“她说的确实是事实,可她做错了事,受罚是应该的,若是她那天嗓子没坏,倒霉的就是小姐你了。”她顿了顿又道,“帕子的事跟嗓子相抵,她现在想要救命的药,就该悉心为小姐办事。”

    惊蛰的一双眼很亮,映着皎洁月色,有种不被沾染的纯粹。

    程昭挺喜欢惊蛰的,对她的性子,对她的胃口。

    回了听竹院,嬷嬷正在院门口张望,就像小时候在乡下,无数次地等着她回来一般。

    领着嬷嬷进了屋子,两人说起读书的事,嬷嬷很支持她:“读书是很必要的事情,知道得越多,处事便能更加进退有度。”

    程昭吃着糕点,装作无意地问起来:“嬷嬷,我今天听丫环们提起什么红梅映,你在府里很早,知道那红梅映在哪儿吗?是谁在住啊?”

    红梅映?钟嬷嬷讳莫如深,笑着糊弄过去:“什么红梅映,这样文邹邹的名字,府里哪有这样的地方?”

    钟嬷嬷的态度很怪异,程昭看出来了,但是没戳破,她应和着:“大约是哪儿长了几株梅花,那些小丫头便附庸风雅地取了个名儿吧。”

    天色已晚,两人各有心思,自去睡了。

    程昭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绪不宁,来了绵州半月,紫竹派人去漳州乡下查她底细,宋阑又那样激动地问起有关师父的事。

    思来想去,她觉得有些不安,最后提笔写了封书信,打算托人送去给村里的里正。

    将书信封好,塞到黑匣子里,程昭刚打算躺下睡觉,门外便有人来报,是小荷和惊蛰,语气有些匆忙:“小姐,清筠院出事了,二小姐好像,吃错了什么东西,危急性命!”

    “快死了?”程昭打开门,半夜出了这种事,闹得大张旗鼓,又是什么名堂。

    “大夫已经在救治了,不过原因还未查明,能不能活也难说得很。”

    “走,我们去看看。”程昭睡意全无,她很谨慎,不放过任何异常。

    清筠院还是有些距离,她脚程快,又是一路小跑,到了清筠院附**稳下呼吸才缓缓走进去。

    半夜灯火通明,清筠院闹成一团,丫环婆子跪了一地,紫竹正坐在贵妃椅上,狠狠咬牙,吩咐道:“来人,给我打!”

    板子实实在在往丫环们身上招呼,看得出的用了力的,此起彼伏的哭泣声和求饶声,多多少少透漏出一些讯息。

    半夜的时候,许雨筠突然尖叫起来,双手在身前不断挣扎着,仿佛是在跟人搏斗,丫环们发现的时候大喊着闹鬼了闹鬼了,随后许雨筠昏了过去,情况有些严重,大夫正在为她诊治,生死难测。

    闹鬼,如今竟还有人用这样的法子么?

    紧接着,曹秋柏跟许志高也过来了,程昭看时机差不多,从侧面绕了绕,小跑几步追上他们,装出一副刚到的模样:“父亲,您来了,我听到消息便担心得很,紧赶慢赶才到,想来看看二姐姐。”

    “有心了。”许志高敷衍她一句,随后匆匆进了清筠院。

    在外头便听见满地的哭嚎声,许志高问道:“紫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紫竹的一双眼红通通的,泪眼汪汪,扑到许志高怀里哭道:“谁知道呀!筠儿最是听话,也不曾跟谁有过争执,怎么会,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连哭诉都是婉转动听的,哭得许志高心软,哄着她坐下,道:“筠儿现在怎么样?”

    “生死难料。”说完这话,紫竹哭得更加大声,雨点儿似的泪珠哗啦啦往下落。

第十九章 中邪

    许志高叹息一声,有点儿难过,许雨筠是他第一个女儿,最是粘人可爱,得他疼爱好几年,虽然长大之后生疏了些,但是小时候的情分他始终记得的。

    曹秋柏安抚道:“别担心,我已经差人请来绵州最好的大夫了,二小姐有福气,定然会平安无事的。”

    “我去看看筠儿。”

    大夫差人喂她些瓜蒂和赤小豆磨成的粉末,又灌了些热水,许雨筠吐出了不少东西,眼神清明了些,但是身体虚弱,很快又睡过去。

    大夫再次为她把脉,眉眼终于舒展些,语气也安稳不少:“命应当是保住了,不过还是得等明早看看情况。”

    隔天一早,众人再次齐聚清筠院。

    鹅黄色的帐幔之后,许雨筠呆愣愣地半坐在床上,像个呆怔的木偶,锦被上的芙蓉花团锦簇,只是这无边的华贵之中全无半点生气。

    许志高后半夜因为担心都没怎么睡,终于等到天明便匆匆赶过来,关切道:“筠儿,昨夜究竟是怎么了?”

    “啊——”许雨筠尖叫一声,脸上现出无比恐惧的神情,双手死死地抱着头,浑身抖如糠筛,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紫竹见状悲从中来,拿帕子抹泪呜咽道:“也不知筠儿这是受了什么惊吓,后半夜一直睡不好,仿佛是,仿佛是,招了邪气。”

    “说什么胡话!”许志高呵斥她。

    邪气比生病要可怕百倍,是会影响家族气运的。

    寒露这时候匆匆进来跪地禀报:“夫人,不好了,青梨那丫头今天也中邪了!险些栽到水井里去,还是被我看到了,赶紧叫人来捞,这才捡回一条命。”

    口无遮拦!

    曹秋柏向来温和,这时候难得横眉冷对,严厉斥责道:“说什么胡话!”

    刚刚紫竹说招了邪气,后头寒露进来又说中邪,这也太不吉利了!

    一身粉色衣裙的许雨锦从人群后头钻出来,道:“家里出了这样多的怪事,我看不像是邪气,倒像是有些人扫把星转世,来祸害全家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直勾勾地瞪着程昭,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这下子一屋子的人都看向程昭,只有程昭是新来的,自她回来之后,家里纷争不断。

    许承崇早对她恨得磨牙,而四弟六弟看她的视线也全无好感,唯独许雨菀握紧了她的手,温暖而有力。

    许志高看向她的目光也带了审视,只怕此刻已经在心底权衡孰轻孰重了。

    程昭不开口,静静等着。

    宋家的诱惑还是太大了,程昭与宋煜有婚约,于宋阑有救命之恩,这样大的机缘,怎么可以白白损失掉?

    “锦儿。”

    听见许志高的呼唤,许雨锦趾高气扬地冲着程昭冷哼一声,上前走了两步,行礼道:“爹爹。”

    “胡言乱语,罚你禁足半月。”

    许雨锦差点儿没站稳,她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诧异的神情:“爹爹,你怎么可以......”

    许志高的声线又高了几度,隐隐有恼火的迹象:“还不快把人带下去,难道是等着我来吗?”

    许雨锦哭丧着脸被拉下去,同样的情景已经出现两次了,两次!

    五姐姐和爹爹居然都向着程昭!

    若是换了从前,五姐姐和爹爹绝不会这样的,都是程昭,都是她,非要和自己作对!

    许雨锦对程昭的态度已经从厌恶变成敌意,她恨不得程昭从没出现过。

    这样的结果,曹秋柏也是没想到的,不过锦儿实在不懂事了些,对她严厉些也好,故而曹秋柏没求情,告罪道:“是我没教好锦儿,之后也叫她一起去书院吧,念些书,或许就懂事了。”

    “嗯。”许志高颇为满意。

    曹秋柏从来都顺着他,帮他打圆场,在外让他有面子,在儿女面前让他有威严,因此才能将人紧紧攥在手里。

    正在这时候,鹅黄色帐幔之后的许雨筠张了张嘴,她叫的是一个名字:“青梨。”

    “青梨?”曹秋柏重复了一遍,道,“这不是刚刚寒露提起的那个中邪的丫头吗?”

    紫竹似乎抓住了什么关窍,挥着帕子指使人:“快,快去叫青梨过来!”

    青梨中了邪,走路摇摇晃晃,被两个丫头搀着才走进来,她嘴里含含糊糊、念念有词,又伴随着杂乱无章的大笑,听着渗人得很。

    许志高挥手让她们退得远些,问道:“她念的是什么?”

    两位搀着青梨的丫头跪得很低,身子瑟瑟发抖,不知该不该说出那三个字。

    曹秋柏低喝一声:“不回话,即刻就把你们发卖!”

    “回老爷夫人,青梨说的是红梅映。”

    一提到红梅映,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许雨菀跟程昭离得近,一听这话身子都抖了两下,捏紧了手里的帕子,一副惊惧模样。

    看来这红梅映问题大得很,程昭很敏锐,她刚刚去过红梅映,如今许雨筠的病跟红梅映扯上了关系,究竟是巧合还是阴谋?

    床上安坐的许雨筠仿佛也听不得这三个字,她吓得尖叫一声,钻进了被子里,身子抖个不停,锦被上的芙蓉花似被雨丝打碎,震颤不停。

    “今日的事,谁都不许再提。”

    许志高说完话拂袖而走,曹秋柏紧紧跟上,这事太大,他们得好好商量一番。

    程昭和许雨菀对视片刻,告了退,其余的几个兄弟见无事,也都各自散去。

    回听竹院的路上,程昭本想问起红梅映的事,可见许雨筠面色发白,显然是吓得不轻,也就忍住了,这个家里,只有五妹妹对她还算不错,她自然也得照顾好五妹妹。

    “五妹妹,你若是害怕,可以去摘些桃花放在房间里。”

    “嗯?”许雨菀显然还没完全回神。

    “桃树为五行精华,每逢过年总要在门上挂桃符,可见桃树是能驱邪避害的,你只管放心。”

    两人经过花园子,果然进去折了些桃花枝,许雨菀似乎听进了程昭的话,抱着桃枝不肯撒手,人也有了精神,含笑道:“那我等下得给兄弟姐妹们都去送些桃枝了。”

    “好。”

    池塘里铺满了吹落的桃花瓣,一弯碧水里沁上了粉嫩颜色,说不出的春意盎然。

    程昭在白玉石桥上驻足,红梅映是十几年前就存在的了,肯定有些传说,不过这些事发生在程昭出生之前,怎么看各位兄弟姐妹的反应,似乎都知道。

    迷影重重,她更加感兴趣了。

第二十章 慕仙

    回了听竹院,程昭便将院子里的几位丫头召集起来。

    她闲闲地坐在秋千上荡着,面前站着的四位丫环垂头,从左到右依次是惊蛰、小月、小荷、小晴,她们全部做出一副恭敬模样。

    跟了三小姐这么些天,她们哪能不知道厉害。

    惊蛰是程昭亲自挑的人,用得还算顺手,平日处事也没有异样,小月一直跟着嬷嬷,经过嬷嬷的考校也是值得信任的,小荷和小晴的情况则更复杂一些。

    清风拂过薄纱帐幔,帐幔之后的程昭稳稳停住,头侧着靠在秋千麻绳上,随后便有悠然的声线传出:“你们几个在我这听竹院也有些日子了,我有一桩事要问,谁答得我满意,我不但赏她一吊钱,还准许她回家去住上几天。”

    小荷小晴两个是家里穷得没法子才出来做丫环的,她们很想告假回家去看看的。

    有钱拿还能回家,这话一出,两个人眼里都冒光。

    程昭脚尖动了动,宽松的裙摆在风里飘荡:“你们在府里也有几年了,我且问一问,这红梅映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提到红梅映,她们便支支吾吾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不定主意的模样。

    程昭知晓这事隐秘,道:“院门已经关上了,嬷嬷在那边守着,如今院子里只有我们几个,这事不会声张出去。”

    去掉了后顾之忧,她们还在犹豫。

    只有惊蛰站得很直,她不清楚红梅映的事情,最是安然自得,道:“小姐,不如我也去院门口跟嬷嬷一道守着吧。”

    “也好,你去吧。”程昭愈发欣赏惊蛰,她懂得避嫌。

    小月踌躇了片刻,率先跪下来,道:“奴婢知道的事情不多,既然小姐问了,我知无不言。”

    有人开了头,小荷和小晴也跪下来,道:“奴婢也知道一些,全都告诉小姐。”

    程昭的视线在三人身上一一扫过,停在最末的小晴身上:“小晴在府里的年岁长,你先说。”

    得了优先开口的准许,小晴喜滋滋的,竭力憋住面上的喜色,恭敬道:“七八年前,那红梅映曾住过一位青楼名妓。”

    那是一位擅长琴棋书画的雅妓,名唤慕仙,在当时的绵州可算是红极一时的人物。

    慕仙是在秋日住进来的,那时叶落枯黄,秋意萧索,她带着两个丫环婆子悄无声息地搬了进来。

    红梅映有道后门,后门之外又架了一座小石桥,出行不用经过大门和后门,由红梅映便可出府,慕仙不爱露面,因此存在感很低,住了三个月,府里的人都没怎么注意到她。

    转眼到了冬日,绵州很少下雪,那一年却像是发了狠似的,整天整天地下,足足小半个月都不停,堆叠得厚厚的,像是要把人完全掩埋。

    雪停之后,便传出慕仙有孕的消息。

    许志高对这一胎极其看着,特意请了最好的大夫为她把脉安胎,还叮嘱几个丫鬟婆子,好好照顾她,不许她再跳舞,只让在床上安心躺着修养。

    这消息一出,曹秋柏和紫竹哪里还按捺得住,各自派了人过去盯着她,这才发现慕仙行为怪异。

    每到深夜,慕仙便会穿着一身赤色衣裙在红梅间跳舞,她生得貌美,舞姿更是卓然,在月色照耀和红梅掩映下,翩跹似雪中精怪,美得让人心醉。

    冬日寒凉,那样单薄的衣裳,又整夜整夜地跳舞,孩子哪里能保得住。

    曹秋柏和紫竹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

    果然,没过几天,红梅映便传出慕仙小产的消息,许志高震怒,把伺候慕仙的丫环婆子都抓了起来,一一审问,后来还是通过大夫的诊断才找出其中关窍。

    慕仙每晚都会找借口去一趟厨房,下些药在饭菜里,这样入夜后,丫环婆子都能睡得很沉,她则趁机在院子里跳舞,生生把孩子跳没了。

    这样的做法太过怪异,哪有这样的母亲,亲手杀死自己腹中的孩儿?

    得知真正的原因,许志高无比痛心,气得捏紧了她的肩膀,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做?”

    可这时候的慕仙已经神志不清了,流产对她的刺激太大,她不住地摸着自己的小腹,一声声地唤:“孩子,我的孩子。”

    她泪水涟涟,肝肠寸断。

    看这情形,她分明是爱极了这个孩子的,若是她故意杀死的自己的孩子,如今又何必做出这种情状?

    种种谜团聚在一处,得不到任何解答。

    因为慕仙彻底疯了,她在小产后的第七天深夜,拿刀剖开了自己的肚子,手在里面搅来搅去地找她的孩子,贴身丫环丁香半夜起来,看到这样的情形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慕仙就这样死了,许志高请了法师过来做场法事去去晦气。

    那位明通法师是金龙寺的得道高人,一见这地方立刻变了脸色:“此地不详。”

    虽然明通法师做过法事了,不过红梅映邪气太大,此后一直荒废着,许志高也不许家里任何人提起这事,渐渐地,慕仙这个名字成为禁忌,红梅映成为禁地。

    只是说了一遍这个故事,小晴都有些瑟瑟发抖,她面色发白:“小姐,这就是我知道的情况了。”

    程昭点头,并没什么神情。

    她跟着师父长大,不信鬼神,至于红梅映里发生过的怪事,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捣鬼的,人可比鬼要可怕得多。

    她格外平静,喝了口茶水,看向小荷:“小荷,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小荷摇摇头,想了想才道:“这事小晴说得已经足够详细,不过似乎还有另外一桩事,更早之前,那红梅映似乎住过其他人,不过这事太久远了,府里几乎没人知道了。”

    程昭心里有数了,她从身上拿了两吊钱出来,掀起帐幔走出去,给小晴和小荷每人发了一吊,道:“你们回家住上三五天,晚些回来也没关系。”

    她说话的语气也太过轻松,小荷有些担心:“小姐,您不会是不要我们了吧?”

    “想什么呢,我人生地不熟,好不容易用顺手了几个丫头,怎么会不要你们,等下你们便回家去吧,记住了,今天的事情不许说出去,不然,”程昭眯着眼笑笑,“夏至就是前车之鉴。”

    她明明在笑,小荷她们却觉得比不笑还要可怕。

第二十一章 荡秋千

    小月丝毫不惧,诚恳道:“夏至办事不力,被惩罚也是应该的,我们几个对小姐忠心耿耿,绝不会犯和夏至同样的错误!”

    有了小月的解释,小荷和小晴的恐惧散去不少,附和着道:“对对对,我们一定对小姐忠心耿耿。”

    警告也警告过了,该支开的人也都支开了,程昭吩咐她们各自去做事。

    墙角阴凉,墙根处的青苔茂盛,泛出浓绿的色泽,程昭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帐幔被风吹得烈烈作响,她偏头看着墙角的几株野花野草,心里默默盘算着如何破局。

    “哟,三小姐,怎么这样巧?”

    悠扬的声线入耳,程昭抬头往墙头上看去,宋阑着一身月白色锦袍,大喇喇地坐在墙上,晃着手里的折扇,仿佛与无边天际融为一色,他的双腿长且直,眸光含笑,正饶有兴致地看她。

    “宋二公子。”她神色不变,问了声好,又道,“你这是不走正门,翻墙来谢我吗?”

    “谢你?”宋阑装作疑惑的模样考虑了半晌,噙着很淡的笑,“我倒是不知是何时欠下你的人情,反倒是想起上一次你落水欠了我个人情,这次是特意来讨。”

    他蛮不讲理。

    程昭不能跟他争论,万一引来其他人,名声可就保不住了,她捏紧了秋千上的麻绳,盯着他看:“怎么讨?”

    “你不是会点儿医术吗?帮我治病,这个人情就算你还了。”

    他的病症极为复杂难解,程昭从未见过这样的病例,她老实回答:“我医术不精,恐怕不能为你治病,与其寄希望在我身上,你还不如多找些经验丰富的大夫。”

    “你可以。”宋阑无比笃定。

    谈到医术,她是极认真的,能治便是能治,不能治便是不能治,夸下海口只会耽误病人。

    她面色凝重严肃,并不是在推脱或者开玩笑,是真真切切为宋阑着想:“你在京城找过不少大夫吧,他们都治不好,宋公子怎么相信我一个十三岁的内宅女子能治好?”

    宋阑才不管这些,他一跃而下,落在程昭身侧:“我已经给京城宋家送去书信了,书信里写着,三小姐夸下海口说可以治好我。”

    既然书信里已经这样写了,若是日后程昭治不好他,宋家怒火中烧,对她的印象会差到极点,这婚事只怕都保不住,真是好深的算计。

    宋阑这是拿婚事威胁她治病。

    “......”程昭咬唇。

    她肤色白皙透亮,红唇咬得很深,泛出艳丽的色泽,一双明眸剔透似琉璃,里面写满不甘,只是愤怒地瞪着他。

    她什么都没说,宋阑却能从她的眼里读出很多内容,恼怒、不解、还有深沉的无奈,这样复杂的情绪在她脸上显得格外动人,又无比鲜活。

    “小姐。”

    远远地,她听到一阵呼唤,小荷和小晴收拾好包袱正往这边走,她们打算临走前再次感谢程昭一番。

    “什么事?”她的声线里难得带了慌乱,因为宋阑就在她身侧,但凡有人走得近一些,便能通过半透明的帐幔看见他。

    “我们收拾好东西了,给您磕个头再回家去。”

    “不,不用!”她声音急促,尾音隐隐尖锐。

    因为宋阑这个混球儿他居然,他居然一把揪住程昭的衣领往上提,程昭紧紧攥着秋千上的麻绳这才没叫他得逞。

    这,这是轻薄!

    “你干什么!”程昭一张脸通红,憋不住用气音跟宋阑吵架。

    她着急的时候脸颊发红,耳朵发红,鼻尖儿也发红,像是打翻了一整瓶红颜料,又像是一张白纸上开满了红梅,美得简单纯净。

    宋阑偏头瞟了眼外头的那两个丫环,看向程昭的眼神舒冷:“你若是不想叫人发现,就麻利地给我让开。”

    让,让开?

    程昭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是要轻薄她,他是要抢这个秋千?!

    程昭眼睛睁得大大的,秀气的脸蛋儿因为憋屈变得通红,一口白牙咬得嘎吱嘎吱响,恨不得将宋阑这家伙嚼碎了吃下去,可没办法,小荷和小晴还站在那边儿等她的命令。

    若是再拖下去,她们该起疑心了。

    程昭只得松了手,站起身,隔着帐幔冲那边的小荷小晴道:“你们快些回去吧,我就在这儿,你们想磕头回来再磕也不迟。”

    “是,小姐。”

    小荷和小晴远远磕了个头,提着包袱出门去了。

    宋阑那混球儿,早悠悠闲闲地坐到了秋千上去,他本就生得俊秀,坐在繁花点缀的小秋千上更添风雅,长腿稳稳当当地踩着地,想荡秋千都荡不起来。

    程昭白他一眼,提醒道:“脚,脚悬空着,这是秋千,不是椅子!”

    宋阑斜睨她一眼,悠悠地答:“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这地方太小,寒碜得很。”

    这是实话,他虽然多病弱,但是身量大,坐在秋千上多多少少有些局促,大长腿无处安放似的。

    “那你别来呀?一个大男人翻墙进来跟我抢秋千,这事传出去我都替你害臊!”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她气到,宋阑把手里折扇递过去:“给我扇风。”

    他的骨节极分明,透过青白的皮肉隐约可见骨头,半透明的指甲圆润有形,这样的一双手,用来舞文弄墨再合适不过。

    “不扇!”程昭没好气道。

    程昭心情郁闷,她没办法治好宋阑的病,那这婚事告吹便是必然的,她得一边拖着宋阑的病,一边尽快解决许家的事情。

    宋阑把折扇塞到她手里,站起身,一边把秋千往上移,一边哀怨道:“你一个三小姐,欺负我一个病人,这事传出去我都替你害臊。”

    程昭深呼几口气,手里捏着折扇,大力地给自己扇着风,免得被宋阑气死。

    她实在想不通,明明是兄弟俩,怎么一个宋阑是这般性情,一个宋煜又是那样的翩翩公子,这个世界,实在不公平得很呀。

    而那位差点把人气死的宋二公子把秋千的高度移高了些,随后再度坐下,轻轻快快地荡起来,他的衣角在风里散漫地舞动,似飘然而来的谪仙。

第二十二章 不讲道理

    院中石桌上插了几枝棠梨,雪白的花瓣在风中簌簌,檐下石阶都染上了梨花的芬芳。

    钟嬷嬷正拿着粗针,坐在檐下纳鞋底,偶尔抬头看向墙角处的秋千。

    甜甜往日都是很爱说话的,今天怎么这样沉默。

    “甜甜,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嬷嬷,我没事,只是在想读书的事。”

    说完这话,程昭再次看向面前的宋阑,他丝毫没有要离开的自觉,上瘾似的坐在秋千上,害得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还得骗着院子里所有人。

    “对了,三小姐,治病的事,什么时候开始?”他问得理所当然。

    “我没答应,宋阑,你不讲道理。”

    程昭的话音里带了微不可查的委屈,她虽然长在乡下,但是师父和钟嬷嬷毫无保留地爱护她,长这么大,数今天最憋屈!

    “那我换个问法,甜甜,你什么时候帮我治病?”

    甜甜,这是她的乳名,嬷嬷从小叫到大,亲切顺口。

    如今从宋阑嘴里说出来,仿佛垂坠的云朵,绵软无比,带着些缱绻意味。

    程昭哪里还忍得住,把手里的折扇冲他身上丢过去:“宋阑,你讲讲道理行不行?”

    宋阑抬手,轻飘飘地接过折扇,挑眉道:“讲道理?”

    他蒲扇似的羽睫动了动,眼底溢出一丝凛冽的蔑然:“讲道理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程昭语塞,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是被他这种无所谓生死的淡然镇住,又或者,是作为一个医者,不忍心看到病人失去求生的希望。

    总之,见到这样的宋阑,她只有心软。

    沉默很久,她轻叹一声,让了步:“宋阑,我可以尝试帮你治病,但是我连一成把握都没有。”

    “那就这么说定了。”

    得了满意的答复,宋阑终于起身,幽深的目光在程昭身上停留片刻,她身上有很淡的药香,久病之人再熟悉不过,细嗅就能发觉,其中还掺杂着一丝香甜。

    他嘴角掀起微小的弧度,愉悦道:“人如其名。”

    一阵清风拂过,携来无尽花香,随着帐幔翻飞,他似一只轻燕,片刻便越过墙头消失无踪。

    身手倒是很好,程昭暗暗地想。

    钟嬷嬷眯着眼,她恍惚瞧见那边有个影子飞出去,又担心是自己看错了,唤道:“甜甜,你没事儿吧?”

    程昭掀起幔帐走出来,脸上溢满天真无邪的笑:“嬷嬷!您今天这是怎么了?心神不宁的,一会儿就要唤我一声?”

    钟嬷嬷摇摇头:“最近在这府里总是不自在,大约是年纪大了吧。”

    一河相隔的酒楼檐下,墨泉站得笔直,似一尊高大的塑像,等到宋阑翻出院墙、又一跃过了河、稳稳落地才上前,道:“主子,那三小姐怎么说?可有开方子?”

    宋阑斜睨他一眼,眼底无甚温度。

    一个眼神,墨泉便明了,可他不信,摇头道:“不可能的,她是木犀先生的徒弟,她一定能治好你!”

    拐角处,投下一小片阴影,看形状,恍惚是个人形,宋阑眼神示意墨泉从另一端包抄,而他则捏紧手中折扇,语气凶厉谨慎:“谁?”

    这样近的距离,那人应当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宋阑起了杀心,绷直了后背,似一只捕食的猎豹,手中折扇蓄势待发。

    地上的阴影动了动,拐角处先是出现一片宝蓝色衣角,再是一张脸,端正有方,谦谦君子,这个人宋阑再熟悉不过,是宋煜。

    宋阑的神情放松下来,带了亲和的笑意:“三弟,你怎么在这儿?”

    岸边垂柳摇摆不定,在清澈的河水里搅动着,宋阑与这幅春日画卷融为一体,也现出几分蓬勃的好气色。

    宋煜缓缓走近,他们主仆二人的话他全都听到了,不确定似的,他还是开口询问:“程昭真是木犀先生的徒弟?”

    这几天,宋阑不在绵州,他带着墨泉亲自去了一趟漳州,木里村。

    那是程昭从小长大的地方,民风淳朴,村里人好心地收留他们住下,提起程昭,村里人都是赞不绝口的,那姑娘性子好,说话做事都很是稳重得体。

    他们知道程昭,却不知道程昭的医术。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也就信了,可宋阑不是一般人,他不会错过任何的疑点,他吩咐墨泉哄了几个小孩子过来,小孩子单纯,给些糖便说了实话。

    程昭会医术,她有个师父,就住在村口那边,是个三十岁的女人。

    不过自从程昭离开漳州之后,她的师父也离开了,村里人受她们恩惠多年,答应帮忙隐瞒。

    宋煜忍不住道:“那是个女人,怎么会是木犀先生?”

    “我让墨泉花钱把她开过的药方全部买了过来,又去村民们常去的药铺询问伙计,你猜猜,结果怎么样?”

    二哥做事向来缜密,如今敢来这里找程昭,肯定是调查清楚的,想来定是那药方上大都添了一味桂花,伙计们也证实了这一点。

    那位女大夫竟然真是木犀先生。

    宋煜从惊诧里回神,暗叹好细的心思:“既然程昭是木犀先生的徒弟,那也算是极好的消息。”

    “阿煜,你希望程昭不是?”

    宋阑的感知很敏锐,宋煜从来不会质疑他的任何判断,这一次,他不太一样。

    宋煜搭着他的肩,格外真诚:“怎么会,二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好起来,只是任谁都不会想到,木犀先生会是个女人。”

    “好了,回府吧。”

    月色当空,繁星隐约,宋阑坐在院中石桌上乘凉,折扇带来的凉意简直是隔靴搔痒,还时时累得他手疼,他突然想到程昭院儿里的那架秋千,坐在上头倒是舒服得很,时时都能感受到清风拂面。

    “墨泉!”

    随着他一声低唤,墨泉自房顶上跃下,半跪在他面前,恭敬道:“墨泉在。主子有什么吩咐?”

    宋阑呼出一口热气,看了眼花架上大片大片的藤萝枝,道:“在那里扎一个秋千,明早我要见到。”

    “秋,秋千?”墨泉凌乱了,秋千那不是小女儿家的玩意儿吗?

    似乎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宋阑又不耐烦道:“那你就动脑子想想,怎样能看起来不那么小女儿家。”

    眼见着主子又要发火,墨泉哪敢多话,点头道是。

第二十三章 偷秋千的贼

    隔天一早,宋阑出了房门,如愿看到花架上多了一架秋千。

    麻绳上有繁花点缀,木板上垫了月白的软垫,周围的四面帐幔拿丝带扎起,跟程昭院子里那个如出一辙。

    墨泉邀功似的:“主子,你看这个怎么样?”

    “挺好的。”宋阑神情淡淡的,“你这是找工匠连夜赶做了一个?”

    “我连夜把三小姐那个偷了过来。”

    墨泉跟着宋阑这么久,也学了几分机灵劲儿,主子突然说要个秋千,肯定是有缘由的,墨泉便连夜翻进了听竹院瞧了瞧,可巧,三小姐那儿就有一架秋千。

    “......”

    向来无耻如宋阑,这时候都对墨泉的所作所为感到了一阵不悦。

    青出于蓝胜于蓝可还行?

    他这个主子的面子往哪儿搁?

    眼看着主子的脸色变了又变,始终没露出一丝愉悦,墨泉往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了门框边儿上,才大着胆子询问道:“主子,你若是觉得不合适,我再找人做一个给三小姐送过去?”

    “罢了,甚好。”

    说完这话,宋阑满意地坐了上去,啧,还是熟悉的局促感,不知为什么,一想到程昭早起看到秋千没了的神情,他便从心里生出一股愉悦。

    而此时的听竹院,热闹得很。

    惊蛰最先发现秋千不见的,她吓了一跳,左右张望了一遍,才敢去叫醒程昭:“小姐,不好了!那个,秋千,不见了!”

    程昭迷迷糊糊的,为了宋阑那个病,她翻了小半夜的医书,睡得很晚。

    “小姐,您快来看!”惊蛰打开窗子,遥遥指着墙角处,“您瞧,那边儿是不是该有个秋千来着,今早不知是怎么了,什么都不剩啦!”

    程昭揉揉眼,这才看清楚一些,果然不见了!

    惊蛰有点慌乱:“小姐,怎么办!我们听竹院是不是遭贼了!”

    她们俩的动静也吵醒了小月和钟嬷嬷,几人一瞧,秋千果然是没了,只留下单薄的木头框架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各自去清点下有没有少东西,尤其是金银首饰之类。”钟嬷嬷催促道,同时又警告惊蛰和小月,“今天这事儿事关听竹院的名声,绝不许说出去!”

    程昭清点了东西,什么都没少。

    她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墙角,倏然想起一个人来,宋阑似乎很喜欢那个秋千。

    若是遭了贼,最该丢的是金银,可如今丢的,只是一架秋千,宋阑不缺金银,又能在她院子里来去自如,他的嫌疑最大。

    她咬唇,心里气个半死,把宋阑来来回回骂了千儿八百遍。

    嬷嬷和丫头们也各自清点了东西,全都疑惑:“没少东西呀?怎么会单单丢了一架秋千呢?”

    事情诡异,反而会叫她们怀疑,程昭想了好一会儿,只能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

    她弱弱地开口,面上笑意尴尬又局促:“好像是我。”

    钟嬷嬷关切地看向她,面色担忧:“甜甜,你这是什么意思?”

    “昨夜我正在翻看医书,结果秋千被风吹得一直往木柱上撞,我嫌吵闹,索性出门去把秋千解了下来,丢到河里去了。”

    钟嬷嬷保持怀疑:“这是你一个小姑娘能做到的事情吗?”

    “嬷嬷,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就是解开绳子,把秋千从侧门丢了出去而已,多大点儿事啊。”

    “那些帐幔呢?”

    “白日里还好看些,晚上总觉得有些诡异,我索性也一起丢了,以后就不搭什么秋千了。”程昭笑嘻嘻的,抱着嬷嬷撒娇,“怪我,昨夜看书看得晚了些,今早又迷迷糊糊的,一时间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说辞倒也圆满,钟嬷嬷这才点头:“以后这种事不必自己来做,万一摔下来怎么办,多叫人担心。”

    “知道啦,嬷嬷。”

    将这事糊弄过去,程昭梳洗打扮之后便出了门,托辞是出门去买文墨用具。

    曹秋柏正在对镜梳妆,闲闲地看了程昭一眼,见她脸上溢着讨好的笑,心情稍好,也就没反对:“去账房支二十两银子,这是几个兄弟姐妹都有的,专门用来买笔墨纸砚等物。家里最近不甚太平,你早去早回,别在外惹事,也别多逗留。”

    “谢谢夫人。”

    程昭领了银子,再加上手里的月银,足足有四十两了,钱袋子沉甸甸的,她心里踏实,领着惊蛰出门去。

    马车行到市集上,程昭吩咐惊蛰下车去:“惊蛰,去黄记糕点铺给我买些桃花糕来。”

    惊蛰听吩咐下了车,不过并不是去买糕点,而是去宋府送一封书信,这信是给宋阑的,内容简单:秋千送你,事情我已经圆过去,勿再送回。

    既然已经偷了秋千去,若是过几天他再良心发现送回来,程昭没办法解释。

    虽然宋阑很可能并没有良心。

    程昭则逛起了书屋,笔墨纸砚贵得令人咋舌,她看了好半晌,嘀咕道:“读个书而已,需要用这样好的纸吗?忒奢侈了些。”

    思虑良久,她买了些便宜的笔墨用具,由车夫帮着送上了马车,这才找了个茶馆一边喝茶一边等惊蛰回来。

    街上人来人往,小贩热情地叫卖,这是市井才有的热闹,程昭看得津津有味。

    等了小半个时辰,惊蛰才提着糕点回来,道:“小姐您是不知道,黄记糕点铺前头有多少人在等,我足足等了一炷香时间呢。”

    程昭余光看了眼守在一边的车夫,问道:“老板怎么说?”

    惊蛰也立刻会意:“老板笑了笑,感激小姐出手大方。”

    程昭点头,果然是宋阑偷的。

    “惊蛰做得好,我们该回府了。”

    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丫环们看她的眼神不太对,程昭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她随手提了个丫环过来问:“府里出了什么事情?”

    丫环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这里没有人,你若是把府里的情况跟我说一说,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金龙寺的那位明通法师来了。”

    府里又没死人,请明通法师过来,无非就是为了许雨筠,这事大约是要跟邪气挂钩,程昭面色凝重,她吩咐惊蛰:“等下见机行事,若是我出了什么事,会给你个暗号,到时候你无论如何都要往外逃,走小门钻狗洞都行,去求宋阑来救我。”

第二十四章 灾祸

    惊蛰点头,面色还是有些紧张。

    两人装作无知无觉地回了听竹院。

    听竹院门外停了不少人,曹秋柏为首,女眷们都在,其中紫竹最惹人注目,她站在最前头,神情焦急又担忧,也不顾什么尊卑了,直勾勾地看向院里。

    丫环婆子们大气都不敢出,主子们一个个神情严肃,仿佛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想来明通大师此刻已经在听竹院内查看了。

    远远瞧见花团锦簇的一群人,程昭惊讶一声道:“哟,今儿这是怎么了?我这听竹院门前竟然来了这么多人?”

    她含着热情的笑,走上前,对着曹秋柏行礼,眨眨眼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她一派天真懵懂,隐隐表露出几分依赖。

    曹秋柏含笑安抚,神情温和慈爱:“没什么大事,大师来看看情况。”

    她心里是偏向程昭的,倒不是因为爱护,而是考虑到之后,借着程昭的这股东风跟宋家攀上关系,菀儿和锦儿才有可能嫁到京城的官宦人家里去。

    摸清了曹秋柏的偏向,程昭心里稍稍安定。

    春水微澜,院中的青竹不停歇似的,在风中瑟瑟,这样的声响换在往日没什么,在今天便显得格外邪乎,再加上墙角那个孤零零的木架子无声地晃悠,仿佛进行什么诡异的仪式。

    那位明通大师在听竹院里足足转了半个时辰才走出来。

    他着一身姜黄色僧衣,褐色僧鞋,极朴素的衣物,五官端正分明,带着淡淡悲悯,却叫人觉得高深,深藏不露说的大约就是他这样的人。

    他慈悲的面容上写满忧愁:“这地方邪气浓重,比几年前的红梅映还要更甚。”

    这话一出,众人便往后退了几步,跟听竹院拉开距离,更是跟程昭拉开距离。

    曹秋柏有些紧张地询问:“大师,这是什么缘故?”

    明通大师在人群里寻觅片刻,目光停在程昭身上:“还记得多年之前,贵府似乎也出过一桩事,现在看来,是那灾祸卷土重来。”

    他意有所指。

    程昭勇敢地对上明通大师的视线,道:“大师还是说得更加清楚一些,灾祸所指究竟是地方,还是人?那灾祸又是怎么个模样?这样模棱两可,反而叫家里人心惶惶,想来大师慈悲为怀,定然是不忍心看到这种结果的。”

    明通大师轻笑了下,将她的话当成挑衅:“这位小姐既然想问个清楚明白,那我便直说,数你身上邪气最重,这灾祸,便是你。”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程昭偏偏还要刨根问底。

    紫竹得了准话,顿时哭天抢地:“大师,那是不是只要除掉灾祸,我筠儿的病就可以好了?”

    “那是自然。”

    曹秋柏咬唇,犹豫不决,事情到了如今地步,少不了要在许雨筠和程昭之间做选择,许雨筠是要跟王家定亲的,那是钱,程昭是要跟宋家定亲的,那是权。

    钱、权,她都不想舍弃。

    紫竹眼角含泪,看向曹秋柏,继续施压:“夫人您也听见了,明通大师已经找出了灾祸,我们是不是——”

    “紫竹姨娘且等等。”程昭止住她的话,继续看向明通大师,“既然说了我是灾祸,那总会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吧,总不能,您嘴巴一张,我就成了灾祸了,即便是官府拿人,也讲究一个铁证如山吧?”

    她牙尖嘴利。

    明通大师哽了哽,酝酿片刻才道:“你不死心?”

    程昭眨眨眼,笑意很甜却带刺:“有人往我身上泼脏水,我还不能分辨几句吗?”

    “小姐是否去过红梅映?”

    “未曾。”程昭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不对,小姐你去过。”明通无比笃定,转而侧目看向曹秋柏,“夫人,这便是症结所在,请夫人明察。”

    “哦——”程昭意味深长地拖长语调,笑得嘲讽,“大师刚刚说的让我死心,原来是要咬死我去过红梅映,由此才沾染了邪气,成为灾祸?”

    她觉得幼稚,这样的手段也上得来台面?

    紫竹捏着帕子指向程昭,喝退她:“程昭,你别胡搅蛮缠!”

    向来温和的紫竹姨娘难得有这样凌厉的一面。

    程昭却不吃这一套,她一双明眸懒懒散散地落在紫竹身上,带着无尽的轻蔑:“紫竹姨娘,我是这府里的嫡小姐,是主子,你是府里的姨娘,最多算半个主子,你刚刚这样斥责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越俎代庖,压过夫人一头呢。”

    “你!”紫竹被她气得捏紧帕子。

    许承崇正想为紫竹姨娘说话,被无情打断。

    “够了!都住嘴。”曹秋柏的低喝极富威严,“我已经差人去请你父亲回来了,今天的事,由他来定夺,在这之前,一个个都把嘴给我闭上。”

    人群寂静,程昭用余光继续打量明通大师。

    许志高一炷香后才到,见府里这么大阵仗,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府里出事了?”

    还是曹秋柏上前,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询问道:“夫君,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理?”

    “程昭不是灾祸!”许志高的立场很鲜明。

    他今天受宋煜相请去明辉楼吃饭,宋煜字字句句皆是在夸赞程昭,甚至还提了提宋家两兄弟也打算去白竹书院读书的事儿,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宋煜认定了程昭,再无他人。

    明通大师见状,凉凉道:“既然府里诸位不信,那我便就此告辞了。”

    “不送。”许志高毫不客气。

    程昭有点儿诧异,她这个便宜爹爹可从没这样袒护过她,今天这是——中邪了?

    这话一出,紫竹也瞪圆了眼,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许志高往日很信明通大师的话,可今天,却像是变了个人。

    眼见着以退为进不好使,明通大师的脸面有些挂不住,还是紫竹豁得出去,她扑通一声在许志高面前跪下来:“老爷,明通大师是我请来的,筠儿的情况愈发不好了,她可是你第一个女儿,你得救救她呀。”

    程昭一边看戏一边悄声问起许雨菀:“五妹妹,我院子里的丫环和嬷嬷去哪儿了,你可知道?”

    “这我倒是不太知道,从来这里之后就没见过她们,大师进去之后里面也一直寂静无声,她们大约也不在里面吧?”

第二十五章 取舍

    嬷嬷和小月不知去向,程昭有点儿担心,她继续道:“五妹妹,可否借你的谷雨用一用?”

    “自然可以。”许雨菀待她很真诚。

    “钟嬷嬷和小月大约是被人捆起来了,应当离得不远,最可能在旁边的花园子里,谷雨细心些,应当能找到,找到了便将她们带过来。”

    这边谷雨轻手轻脚地离开,众人目光都落在紫竹身上,倒也未曾发觉。

    紫竹声泪俱下地恳求,念着往日情分,许志高道:“要不这样,我们多找些大夫来,”

    “老爷!她去过红梅映,她是灾祸,难道你要护着一个灾祸,眼睁睁看着筠儿去死吗?”

    “紫竹姨娘,”程昭的声音穿透人群,轻轻脆脆,带着几分慵懒,“我没去过红梅映,你这样攀咬我,居心何在呀?”

    她神态自然轻快,完全没有作为“灾祸”的自觉。

    程昭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像极了挑衅,紫竹咬牙切齿:“我有人证!”

    很快,夏至被带了上来,她穿一身青绿色下等丫环的衣裙,比之前瘦了太多太多,身形纤细苗条,圆脸也成了瓜子脸,显出几分俏丽。

    此刻正怯怯地看向程昭,仿佛在看一个厉鬼。

    紫竹姨娘道:“夏至,你大胆地说,发生过什么?”

    “回老爷、夫人,三小姐曾经约我在红梅映见面,那时候她——”

    自程昭的袖口里掉出一个青白色的瓷瓶,触地即碎,四分五裂。

    程昭半蹲下身子,捡了块碎片,忍不住叹息:“唉,真可惜,这么好的瓶子,这还是我从漳州乡下带来的呢,专门用来盛头油,只有我们那儿的许师父烧得出这样好看的瓷瓶,也只有我做的桂花头油,才能滋润头皮,护发养发,旁人做的,根本没这个功效。”

    她笑意盈盈,带了惋惜,趁着蹲下身子的功夫,长睫下的眼眸极锋利地看了夏至一眼,敲打之意明显。

    这一眼,便叫夏至忍不住瑟缩了下身子。

    夏至认得出,这个瓶子是放药丸的,药丸治她的嗓子。

    可如今程昭说这瓶子放头油,又是什么意思?她从来不用头油的。

    重点不在头油,而在功效,言外之意就是她的嗓子只有程昭能治,迅速领会了这个意思之后,夏至纠结了,说还是不说,帮程昭还是帮紫竹?

    紫竹轻咳一声:“这丫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这一声咳,夏至才回神,帮程昭做什么,她心狠手辣,能害自己一次就有第二次,之前是没办法只能依附她,如今紫竹姨娘点名要自己过去清筠院伺候,以后她的前途光明着呢。

    况且,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而已,还真当自己是什么绝世神医了?痴人说梦。

    只要有了靠山,她这嗓子不愁治不好!

    “三小姐约我在红梅映见面,当时她逼问我夫人和姨娘那边的私密事,被我推脱过去,后来又拿银子来收买我,要我在前院给她做耳目,显然是不怀好意!”

    程昭挑眉,看来这夏至也没完全说实话,给她扣上个罪名,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许承崇这时候跪下来,恳求道:“父亲,事实已定!筠儿往日里最崇敬的人就是您了,您难道真的见死不救吗?”

    逼他取舍,许志高求助似的看向曹秋柏,往日她总为自己分忧,今日这事实在难办,若是能出一出主意,便再好不过。

    曹秋柏明了他的意思,更知道他心中所想,道:“阿昭自然不是灾祸。”

    这是摆明了要帮着程昭。

    紫竹急了,说起红梅映的事儿来:“当时红梅映闹成那样,一是灾祸,二便是丫环婆子发现得不及时,若是当时早早便有人发现异样,何至于那样?”

    这话明着是在提起往事敲打众人,实则是敲打曹秋柏。

    当初慕仙有异样,紫竹和曹秋柏都是知道的,两人一同选择沉默罢了,若是她强行撕扯开来,谁都讨不了好。

    许志高觉得晦气,呵斥她:“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做什么?”

    曹秋柏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思量片刻,道:“阿昭是兴家旺族之女,定然不是灾祸。”

    这是大前提,不可能变的。

    说着又把紫竹扶起来,拍着她的手,语气温和:“但是紫竹姨娘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如今府里出了事,这样放任下去也不好,不如让阿昭先去金龙寺里住上一段时间,跟着明通大师学习佛法,又有佛祖庇佑着,想来若是有什么邪气也就散了,这样筠儿大约也能好上一些。”

    这是她最大的让步,既能让紫竹消气,又能保住程昭。

    紫竹虽然不太甘愿,但是也没法子了,许志高和曹秋柏偏心程昭偏心得没边儿,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艰难。

    许雨菀忍不住问道:“那要去多久?”

    “这就要问明通大师了。”

    明通大师也看出来了,紫竹姨娘并不占上风,如今只能顺势接下去,他思虑片刻,才道:“若是在金龙寺,住上三年五载也就差不多了。”

    “三年五载?”许志高拔高了声线。

    程昭如今十三了,离及笄也就两年,到时要跟宋煜完婚的,哪里耽搁得起三年五载,况且宋煜就在绵州,若是他知道程昭不祥的事,执意退婚怎么办?

    这个时间他并不满意。

    曹秋柏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处理老道又圆滑:“我们之后多多地捐香油钱,还希望明通大师帮帮忙,想一想有没有更快的法子。”

    许家是绵州首富,他们的香油钱肥厚得很,明通大师有点儿动心。

    给了台阶他也就顺势下:“当然,若是三小姐日日吃斋念佛,这时间或许可以再缩短些,只要用心虔诚,不出一年便可以邪气尽散。”

    曹秋柏犹犹豫豫,一年,一年的时间还是忒长了些,不过还是度过眼下的难关更加重要,她无奈叹息,道:“阿昭,你过来。”

    程昭依言上前,道:“刚刚的话我听见了,心里也明白。”

    “你这孩子真懂事,到时候我会多派些人照顾你,跟着明通大师潜心修习佛法,等到身上的邪气除尽,自然就能回府了。”曹秋柏的话说得很漂亮。

    “夫人既然说了,阿昭肯定是听的,只是有一件事还未弄清楚。”

    “什么事?”

    “红梅映真有邪气吗?”

    “你这是怀疑明通大师的威严?”

第二十六章 反败为胜

    程昭的询问无疑似一滴水进了油锅,瞬间炸开了花。

    最先出声反驳她的便是许承崇:“明通大师是这绵州最有威望的人,你竟然怀疑明通大师的话,你可知道金龙寺是什怎么来的?绵州老知州亲自取名题字!”

    程昭恍然大悟,多看了眼明通大师:“原来如此,能得知州亲笔,金龙寺确是绵州第一寺无疑了。”

    “三小姐,这是你今天第三次出言不逊了。”明通开口提醒,他神情不悦到了极致,这位三小姐处处挑衅,言辞犀利,“你若是执意闹下去,邪气只会更加深重,害人害己。”

    许志高叹口气,为了不让事情变得更糟,他斥责道:“程昭,住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程昭并不打算住嘴,她刚刚从钟嬷嬷嘴里问出了一桩事,这时候刚好能派上用场,哪可能会住嘴。

    “父亲,红梅映绝不可能有邪气!明通大师七八年前就撒了谎,这一次,难道打算故技重施吗?”

    如果说程昭刚刚的话似油锅里进了水,那么她现在的话就是天上打了个雷。

    她不但不住嘴,反而越说越离谱。

    明通大师拂袖即走:“看来,三小姐不但性情乖张,还惯会信口雌黄,也罢,此后,许家人别再上金龙寺。”

    金龙寺是绵州第一大寺,大户人家的女眷们求神拜佛都是去那里的。

    程昭一个人犯错,要连累许家人今后都去不了金龙寺。

    曹秋柏几乎已经能想象到今后各家的夫人要怎么笑话她,触怒神佛,佛不渡许家,今后还有什么气运可言。

    她忍不住在心底怒骂程昭蠢笨。

    自己好不容易摆平了紫竹姨娘和明通大师,程昭不过是去金龙寺住上些日子,到时候寻个由头再领回来就是。

    可她非要自作主张地开口,得罪了明通大师,更得罪了金龙寺。

    明通大师这时候已经快走出了月亮门,曹秋柏赶紧出声:“明通大师留步,我让程昭给您赔不是。”

    闻言,明通大师才回头,冷冷地看向程昭。

    程昭走了几步上前,冲着明通大师笑笑,道:“大师,这件事是我的不对,没有说清楚,试问,真龙天子——当今圣上曾住过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邪气呢?”

    “你怕不是犯傻了吧?”许承崇冷笑,“当今圣上从没来过绵州,更没来过我们许家,你胡言乱语攀扯圣上,这事足以你掉脑袋!”

    “程昭!”许志高忍无可忍,他眼看着程昭出言不逊,如今更是提起当今圣上,简直不知所谓!

    他扯过程昭的手臂,抬手便是一巴掌。

    这一下用了力气,打得程昭摔在地上,嘴角沁出鲜血。

    啧,满嘴的血腥味儿。

    程昭微微蹙眉,舔了舔发痛的嘴角,将这口血咽下去,她心底冷笑,这时候咽下去的血,以后必定要让许志高还回来!

    见她被打,紫竹眉眼微弯,总算是为筠儿出了一口气。

    “你马上收拾东西,随明通大师去金龙寺,一年之内都别回来!”说完这话,他甩了下袖子,只留给程昭一个背影。

    程昭被惊蛰扶着站起来,她整理了下衣着和头发,站得笔直,这才开口说出一桩事来。

    “十五年前,当今圣上还是七王爷雍王,他来过绵州,也在程家暂住过几天,住的正是红梅映,这事儿,我死去的娘亲知道,钟嬷嬷也知道,当时的绵州知州仇斛也是知道的,仇斛老先生如今在白竹书院做院长,父亲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问。”

    说罢她顿了顿,又看向明通大师:“明通大师口口声声说红梅映有邪气,我倒要看看,当今圣上住过的地方有邪气的事儿传出去,掉脑袋的是我,还是明通大师!”

    她的言辞掷地有声,眸中无丝毫惧意,反而带着一股极淡的嘲讽,那是看好戏才有的轻松和愉悦。

    红梅映若是有邪气,那便是诋毁当今圣上,红梅映若是没邪气,那便是明通招摇撞骗。

    明通大师经营多年才有了如今的好名声,这一次倒是被一个小娃娃啄了眼睛。

    她咄咄逼人:“嗯?明通大师,您要不要再说一遍,那红梅映,究竟有没有邪气?”

    明通的话哽在喉头,什么都说不出了,他现在就是后悔,后悔收了紫竹的银子来办这一桩事,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突然的变故是谁都不曾料想到的。

    许志高神色不定,十五年前,他还不曾认识程素素,更不知道这红梅映里住过什么人,程昭如今说得这样笃定,又提出了仇斛老爷子的名号,不怕查问,想来是很可信的。

    当今圣上和明通大师之间,孰轻孰重,傻子都知道。

    许志高立刻改口:“来人,把明通大师给我拿住,他招摇撞骗,我得亲自把人送回金龙寺,讨要个说法!”

    曹秋柏则更关心程昭的情绪,她可是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啊,按她的性子,这一巴掌不可能白挨,得尽心安抚。

    “老爷,这事儿归根到底害的是阿昭的名声,不如这样,怎么处置这明通大师,由阿昭来说?”

    许志高也正为自己那一巴掌后悔,打得那样重,不知道程昭会不会记恨着,顺坡而下道:“也对,阿昭,这事儿你怎么看?”

    “女儿不知,但凭父亲做主。”程昭垂下眼,她的脸火辣辣地疼,白皙的脸颊上掌印明显。

    这时候她倒是温顺起来了。

    程昭这是维护他这个父亲的威严,无论对外人言辞多激烈,对他这个父亲还算是乖巧听话。

    许志高内心的歉疚更深了些,道:“这样吧,明天我带你去拜见一趟仇斛老先生,顺便见见那位苏先生。”

    苏先生收学生的条件很苛刻,要文章写得好,又要见解独到。

    这么几年,他也只收了四个学生而已,个个文采斐然,其中两个在去年参加科考,一举得中,可见苏先生教导有方。

    许志高这意思便是提前去找仇斛先生说说情,要把程昭塞到苏先生门下做学生了。

    做了苏先生的学生,程昭脑袋上必然要多上一个才女的名声,这是大大的荣幸,整个绵州也只有黄书意有这个资格罢了。

第二十七章 白竹书院

    得花上几万两银子了。

    曹秋柏有些肉疼,可是许志高话已出口,她也只能安慰自己,程昭今天确实是受了大委屈,拿这个做弥补也还算顺理成章,才女就才女吧,程昭的名声越好,跟宋家的这门婚事就越稳妥。

    一边的紫竹站都站不稳了,还是被身边的婆子扶着才堪堪保持得体。

    邪气的事儿以后再不能提,提了就是不敬圣上,程昭不但没倒霉,反而得了个大机缘,能到苏先生门下读书去。

    本想给她使绊子,结果倒成了垫脚石。

    “多谢父亲。”程昭喜滋滋地道了谢,她本想让惊蛰去找宋阑帮忙,倒是没想到,钟嬷嬷说出了这样一桩旧事,才能赢得这样痛快。

    说完这话她一转头,又看向紫竹,眼底满是同情:“姨娘,与其相信什么邪气灾祸,不如多请几个大夫来。”

    紫竹咬牙切齿,还得笑着回应:“三小姐说得是。”

    这时候,惊蛰已经从听竹院扫了一圈出来,在程昭耳边低声道:“小姐,你的屋子被翻乱了些,粗粗看去,似乎没少什么东西,有几个盒子柜子稍稍挪了挪位置,不过大约是上了锁的缘故,没被人翻找过。”

    程昭一挑眉,大声道:“惊蛰,你刚刚说什么?”

    惊蛰会意,立刻跪下来,道:“回小姐,我刚刚去听竹院里看了一遍,东西都被翻乱了,我们之前的月银似乎也不见了。”

    程昭捂嘴惊讶道:“不会吧?月银怎么会不见了呢?”

    惊蛰怯怯地答:“去过咱们院子的,似乎只有明通大师吧?”

    院儿里的人正要散去,突然听见这事,看向明通的眼神更加鄙夷了些。

    不但诋毁程昭,居然还偷了人家的月银,什么佛法高深,什么六尘不染,这位明通大师不但收着高僧的钱处处招摇撞骗,还偷窃。

    “父亲,处理明通之前,先让他把月银还给我吧,不然,女儿这听竹院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三小姐,你血口喷人!”明通一直沉默着,因为他不占理,因为他心虚,可是偷窃这个名头扣下来,他忍不了,“我没偷。”

    程昭不置可否,喃喃自语道:“偷来的钱总是要还的,你还不起,自有金龙寺替你还。”

    说是喃喃自语,其实明通听得清清楚楚,他气个半死,被小厮押走了。

    曹秋柏安抚她:“阿昭,你再去账房领二十两月银,今天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明日要去白竹书院拜访,你好好准备着,千万不能错过了这个机缘。”

    “谢谢夫人。”

    得了银子和好处,程昭悠悠闲闲地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

    惊蛰领了月银回来,捧着沉甸甸的钱袋子悄声道:“小姐,我们这样诓骗月银不会露馅儿吗?”

    什么叫诓骗?这里的一切都是程家的,她拿是理所应当。

    不过她当然不可能说出口,只道:“明通招摇撞骗多年,手头总有不少钱,父亲会让他把这二十两还回来的。这样算下来,就当是明通污蔑我一场给的补偿。”

    既然他脑袋空空无一物,一心掉进钱眼儿里,那自己就要叫他把钱吐出来。

    程昭很喜欢银子,除去买笔墨,她手头还能剩下五十八两,这钱可金贵得很,得攒着,等到以后花在刀刃儿上。

    却说宋阑那边,拿到程昭书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极单薄的一张纸,看上去有些寒碜,他不由得嫌弃道:“送书信连个信封都懒得带。”

    不过这嫌弃只维持了片刻,他耀武扬威似的坐在秋千上,闲闲散散地看罢,这才满意点头:“三小姐倒是懂得巴结,说是将这秋千送我了。”

    墨泉心里嘀咕:能不送吗?三小姐一个姑娘家,又没有武功,总不能来宋府把秋千抢回去吧。

    “对了,郑炉郑鼎一直在酒楼那边看着,许府可有什么异样?”

    “许府确实出了事儿,白日里来了位和尚,仿佛是金龙寺的,在听竹院里逛了好几圈。后来许府的一大群人吵吵闹闹,离得太远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郑鼎隐约瞧见,三小姐似乎是挨了一巴掌。”

    宋阑忽地站起身:“挨了一巴掌?”

    “是这样,不过事情后来不知怎么解决了,三小姐喜滋滋地回了院子,坐在摇椅上晒太阳吃水果,挺高兴的。”

    宋阑这才稍稍放了心,不过神情依旧不悦:“去给我打听打听,许府究竟出了什么事?”

    “主子,你这样关心三小姐?”

    宋阑眼神一凛:“我特意寻到的大夫,还没治病就被人欺负了,那不是打我的脸么?”

    当晚,宋煜特意来自家二哥这儿逛了一遭,他的院子向来是干净单调的,如今多了一架秋千,格外瞩目,二哥似乎很喜欢这秋千,正坐在上头看书,神情专注。

    这便是程昭书信里写的秋千。

    赠送礼物,他们俩竟熟悉到这个地步。

    原来,惊蛰送信的时候,宋阑不在,这信便送到了宋煜手里,宋煜理所应当地以为这是给自己的,便拆开看了,看完才知道不是,只吩咐手下胡乱回应一句。

    见他过来,宋阑抬头:“三弟?”

    “二哥,白竹书院的事情办好了,笔墨纸砚按照你一贯的喜好来安排,可好?”

    “嗯。”

    一夜安宁。

    隔天一早,程昭起得很早,悉心打扮一番之后便跟着许志高出了门。

    白竹书院位于绵州东侧的一个小岛上,四面环水,景观极佳,周围有成片成片的竹林掩映,白竹书院就坐落在最深处。

    这天不巧,下起了雨,雨丝细小,没什么实感,反倒像是笼上蒙蒙雾气,愈发显得白竹书院神秘莫测。

    去书院须得乘船,有专门的船夫接送,两人一舟,很有些特别。

    许志高带着小厮一条船,程昭带着惊蛰一条船。

    乌蓬小船在水中晃晃悠悠,细雨微湿,身着蓑衣的船夫拿一根竹竿搅动碧水,程昭看向小岛所在,入眼是大片竹林,岸上有穿着白衣的校监等候。

    惊蛰为她撑着伞,忍不住感叹:“这里好漂亮。”

    “确实。”程昭也忍不住感叹,单纯的绿意比五彩斑斓更叫人宁静。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第二十八章 迷途

    程昭跟在父亲身后,由校监领着,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白竹书院。

    书院的整体结构皆为竹制,放眼望去,处处精细雅致,进了大门,校监的脚步加快了些,绕过几处回廊,便到了仇斛先生的居所。

    青檐坠雨,雾色迷蒙。

    “仇老,客人到了。”校监唤了一声,声线洪亮,带着无尽崇敬。

    “将人请进来。”

    顺着声线,程昭才注意到,西侧的窗子后头,有位老人,依稀看得出风骨清瘦,精神奕奕。

    直到见了真人,程昭还回不过神,仇老鹤发童颜,若不是满头白发,她都要以为面前的人不过壮年了。

    仇老精神头儿极好,态度也温和热情:“二位请坐。”

    虽说仇斛老先生看着温和,程昭却莫名地感到一阵敬畏,总觉得这样的人得敬着远着,是以她坐在一边儿,规规矩矩地不敢说话。

    许志高今天带了一幅书画过来:“仇老赏脸看看,这是谁的笔法?”

    “自然可以。”

    画卷缓缓地铺陈开来,竹丛苍翠,色泽鲜亮如新,显然是保存极好,程昭一晃眼看见落款,颜浦和,作于大丰历七十五年,那可是前朝,距今已然有一百多年,愈发衬得画卷古旧珍贵。

    仇斛老先生见了这画,眼神都不一样了,惊艳之色溢于言表,不住地赞叹:“好,好啊。”

    颜浦和是前朝的宫廷画师,脾气怪异,他不画人像,只画自然景观,一手超绝的画技尽现于纸上,只可惜新朝建立之时,被不识货的粗鲁士兵毁了大半,只有极少留存下来。

    见仇老先生动心,许志高适时地把东西推过去,道:“既然仇老喜欢,晚辈甘愿奉上。”

    仇老先生面色犹豫。

    许志高把程昭支出去:“阿昭,你跟着校监逛一逛,没几天就要来书院读书了,提前熟悉熟悉地方。”

    程昭听话退了出去。

    “书院就这么大,你自个儿逛吧。”校监态度有点儿散漫。

    他本想留下来看看颜浦和先生的画,结果得照顾这个娇小姐,心里自然是不太服气的,须知,有些人倾其一生都不见得能见一眼颜浦和的真迹,错过这个机会,他以后得上哪儿去看?

    程昭倒也不生气,点点头:“麻烦先生了。”

    她领着惊蛰在院子里随意闲逛,遇到岔路的时候便随便拣了条路来走,走着走着,惊蛰道:“小姐,我觉得不太对劲。”

    程昭继续前行:“怎么不对劲儿?以后总是要来这里读书的,今天可不得把这里逛个遍吗?”

    惊蛰有些惊恐似的:“你看我们后头,没路了!”

    程昭一边回头一边道:“怎么可能,我们刚刚可是一路直走过来的,没拐——”

    这话没说完,她便住了嘴,疑惑道:“为什么?”

    明明是直走过来的,可是身后竟然是一堵完好的墙壁,那意味着什么,难道她刚刚穿墙而过?

    这太匪夷所思了!

    程昭折返回去,在墙那里摸索了半天,没有机关,也没有什么特别,这就是一堵,实实在在的,由竹子搭成的墙,足足高九尺,并不容易攀爬。

    尤其是,她今天是跟着父亲来拜访仇斛先生的,若是翻墙的模样被人看到,丢脸的是整个许家。

    思量片刻,她嘱咐惊蛰:“这样,我们俩分别找路,若是找到人就更好了,由熟悉路的人领着,这样平安出去的概率更大一些。”

    惊蛰点头,两人分别向两个方向前行,各自找路。

    程昭继续直走,她隐隐想到师父提过的奇门遁甲,不过她也只是听过而已,并不了解,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破局。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面前终于出现了一道门。

    那是极规整的一道竹门,底部削成尖锥形状,推动的时候跟底下的铁石碰撞发出声响,算是示警。

    这是一个不大的院落,跟她的听竹院差不多大小,一眼便可窥见全貌。

    这里应当是有人住的,她判断。

    她并不敢贸贸然走进去,唤了一声:“有人吗?”

    过了很久,正当她以为没人,硬着头皮打算踏进去的时候,檐下风铃动了动,自屋内走出来一位青袍先生。

    看上去大约二十岁,满身的书卷气,看上去偏文弱。

    一双眼沉静似水:“什么事?”

    “先生,我是过几天就要来书院读书的学生,今天跟着家父来拜访仇先生,逛园子的时候迷了路,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劳烦你带个路,送我出去。”

    青袍先生回头看了眼屋内,大约是在冲屋内的人说话:“稍等等,我很快回来。”

    程昭眼睛亮了亮,这位先生应该是要送她出去的。

    说来也怪,她刚刚回头看去分明没路,可是这青袍先生一走,面前又有了路,程昭憋了好半天,还是没忍住:“先生,这是奇门遁甲吗?”

    “不该问的别多问。这是白竹书院的规矩之一。”他的声线轻轻薄薄,似青瓷叮咚,余韵无穷。

    “那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苏。”

    “苏?”程昭反应过来,“你就是苏先生?”

    面前的人这样年轻,竟然是学富五车的苏先生,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苏先生没再开口,领着她去了仇老先生的院子里,路上恰好碰到了无头苍蝇似的惊蛰。

    这时候,仇老和许志高也谈完了话,见他们一起过来,仇老笑眯眯道:“倒是很巧,我刚想找你,你倒是不请自来。”

    “仇老有何事?”

    “你身后这个小娃娃,以后就是你的学生了。”

    苏先生的身子颤了颤,道:“仇老这是替我做了决定?”他的语气明显不满。

    “校监,送许先生和三小姐出门去。”

    等到许家二人离开,仇斛才领着苏白进门,道:“你瞧瞧三小姐的拜师礼是什么?”

    “我管她——”拜师礼是什么!

    苏白的一句话没说完,被桌上的画卷吸引,眼底俱是惊异之色,他爱画成痴,多次临摹颜浦和的画作。

    如今保存这样完好的墨竹图放在眼前,他没办法拒绝。

    见他这个反应,仇老抚须一笑:“那这个学生,你是收,还是不收?”

    苏白脑子里闪过程昭的模样,虽然只见了一面,不过她还算敏锐,能看出奇门遁甲,这个学生,收了也就收了吧。

    大不了跟黄书意似的,混一个名声。

第二十九章 苏先生

    苏白叹口气:“口子开到这里也就罢了,今后,别再塞人过来。”

    说着,他便将这幅《墨竹图》小心地卷起来,作势要走。

    仇老拦了拦,花白的胡子一吹,不满道:“那我落着个什么好儿?”

    “仇老,”苏白拉长了音调,笑道,“既然是我的学生,那这便是拜师礼,不是我的,还能是你的?”

    面对仇老,苏白丝毫不紧张,语调极轻快。

    仇老不怒反笑:“哟,你这小子,越发没大没小了,是思量着我进不去你那个小院子,就拿你没办法了,是不是?”

    苏白嘴角翘了翘,大发慈悲道:“那,先放你这儿保存几天,我过几天再来取。”

    “好。虽说这次是沾了你的光,才得以见墨竹图的真颜,不过我还是得叮嘱你,除去许三小姐,还有两位宋公子,那两位可是金贵人儿,不可怠慢。”

    苏白把画卷送到仇老手上,脚步稳健地离开:“知道了。”

    微雨止住,返程的小船上,程昭站直了身子,惊蛰一手扶着船沿儿,一手扶着程昭,生怕她一个站不稳跌下去。

    站得高,看得便更远些,一湾碧水东流,水中点缀着丝丝点点的花朵,黄的蕊,透明的花瓣儿,比琉璃还要漂亮。

    程昭不禁多看了几眼,奇道:“水里怎么有这样多的花儿?”

    船工答她:“这是苏先生种的,长在水里,每到春夏之际便会开花,说是叫什么,海藻花。”

    “海藻花。”程昭默念几遍,觉得这个名字忒普通,不过很好记。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她已经依稀窥见,这位苏先生很不简单,文采斐然是全绵州都知道的事,此外,他种花,精通奇门遁甲。

    跟着这样一位先生读书,她会不会,也能成为这样厉害的人呢?

    晃神间,小船已经靠了岸。

    惊蛰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先下了船,才伸手来接她:“小姐,您以后可别这样闹了,万一真落了水,又要着凉的。”

    “我会凫水,掉进去也没什么。”她信心满满。

    马车就在岸边等,前头垂坠的流苏在风中招摇。

    父女两人同乘一车,这还是程昭头一次坐这样敞阔的马车,足足有一座小房子大,案几上摆了茶点,鹅绒的软垫雪白绵软,程昭笑意盈盈地坐下:“多谢父亲苦心。”

    她笑起来也是很乖顺的,似一只娇嗔的猫儿,亲近但不黏糊,将讨人喜欢的度把握得恰到好处。

    “阿昭最近愈发讨人喜欢了。”

    许志高对她改观不少,只是还有点儿不放心钟嬷嬷,试探道:“阿昭,你手底下的人用得可还顺手?”

    手底下的人?

    程昭一时间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个,便挨个道:“惊蛰这丫头还不错,把我照顾得很好。小月这丫头处事细致,总能将上上下下打扫得干干净净。”

    见许志高反应不大,程昭便回过味儿来了,他问的是钟嬷嬷。

    忽然问起钟嬷嬷,定然是忌惮着昨日的事情。

    当今圣上曾在程家住过,这其中说不得就有什么交情,这份交情或许极珍贵,许志高心头发痒。

    但同时,钟嬷嬷是程家的老人了,从前跟在程素素身边,定然知道不少事的,若是十多年前的事败露,对他也不利,因此,心里又惴惴不安。

    他想从程昭嘴里试探试探,钟嬷嬷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父亲,多谢你的关心。”程昭说着,又开始拉扯父女之情,“父亲,我在乡下数年,原想着这辈子都只能做一个村姑了,父亲差人把我领了回来,又给我这样的好日子,我如今才知道,有父亲是这世上顶好的事。”

    程昭泪眼朦胧,拿帕子抹泪。

    这番话入耳,再加上这幅神情,再铁石心肠的人都得被她哄得心软。

    须知,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程昭对自己的感情这样真挚,那钟嬷嬷应当是不曾察觉什么,更不曾记恨过他的。

    想到这里,许志高稍稍安定。

    许府安宁了几日。

    小荷和小晴也回来了,跟亲人团聚了几天,她们脸上的喜色遮都遮不住,对着程昭便是一阵儿磕头,这时候,她们对程昭只有感激。

    程昭抬抬手示意她们起身,道:“好了,既然都回来了,那就好好办差事,今后每月都给你们两天时间回家去探亲,也可以攒着,等到年前一块儿。”

    这算是天大的恩惠了!

    原本照府里的规矩,一年才能回家一趟,如今程昭一发话,小荷和小晴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了。

    一边的惊蛰和小月倒是低了低头,有点儿难过似的。

    她们俩是签了死契卖进来的,早找不着自己的家人了。

    “得了,”程昭一点小荷小晴,“你们俩去厨房给我煮个梨汤来,少加些糖,我怕腻。”

    等到两个小丫头出了门,程昭才看向惊蛰和小月:“你们俩于我来说更亲近可信些,以后只要你们不提走,我这听竹院永远都有你们的地方。”

    安抚过手下,人心收紧。

    程昭开始做正事,她一连翻了好几天的医书,一无所获,黑匣子的信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她想了想,把信撕碎了。

    既然已经离开了木里村,还是别再同那边联系,只会带去源源不断的灾祸。

    若是可以,她得靠自己的本事,治好宋阑。

    下定了决心,她便一往无前,整天都把自己闷在房间里琢磨。

    屋子一直亮灯到深夜,钟嬷嬷有些心疼,劝道:“甜甜,早些睡吧,小心身子。”

    “知道了,嬷嬷,我这就睡。”程昭答应得爽快,转眼看着书便忘了时辰。

    宋阑趁着夜色翻墙而入,昏黄的烛火将她的侧影投到窗子上,影影绰绰。

    楼上看山,城头看雪,舟中看霞,月下看影,灯下嘛,看美人。

    宋阑笑了笑,对她的态度很满意,别的不说,单说这股子挑灯夜战的劲儿,就比那些庸医要强上百倍千倍。

    他晃着折扇在窗外站了片刻,突然听到她一摔医书,喃喃一声:“混球儿,绵州第一混球儿!”

    那语气,满是愤懑。

第三十章 混球儿

    宋阑料定这词儿不是用来形容他的,但是又好奇,是哪个混球儿能混到这个地步,引得脾气颇好的程昭都忍不住骂,便目不转睛地看着紧闭的窗子。

    房间里头一时没了声响,窗后的女子突然站起身来。

    宋阑的心微微一颤,难道她发现自己了?

    程昭看书看得头昏脑胀,忍不住低声骂了他几句,起身之后,又在屋里走来走去,很不安似的:“那混球儿说让我给他治病,可没说在哪儿治,什么时候治啊!”

    这话一出口,屋外宋阑的身子抖了抖,他立刻敛了笑意,心道:好啊,我宋阑横行这些年,还真没人敢这样叫我。

    这账留着以后算。

    “而且宋阑怎么知道我医术好坏,还这样坚持要我帮他治病!”程昭眉头紧锁,后知后觉琢磨着这件事。

    而外头的宋阑则被檐下的摇椅吸引了目光,似乎所有东西在她这儿都要格外美观雅致一些,摇椅上铺了整块的软垫,看上去极熨帖舒适,扶手上缀了青白流苏,在风里无声地轻晃,处处透着灵动。

    夜风缱绻,携来一阵花香,宋阑悠悠闲闲地在檐下摇椅上躺下来。

    啧,挺舒服的。

    这位三小姐算得上是一顶一会享受的人。

    秋千、摇椅,怎么懒怎么来。

    程昭琢磨了半晌,总算有了结果,她声线抬高了些,有点儿激动:“我知道了!”

    宋阑掀了掀眼皮子,看向窗子后头的人影,她刚刚似乎是因为激动蹦了两下,像只不怎么安宁的兔子。

    “他大约是喜欢我,想从宋煜那儿把我抢过来!”

    宋阑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儿,上不去也下不来,换作往日有人敢拿他寻开心,他早早便一脚踹过去了,可如今是他偷听别人说话,总不能大半夜的闯进去把人臭骂一顿。

    他生压了压,才把这口气咽下去。

    只是心里,又默默给程昭记了一笔。

    听完这话,宋阑没心情享受摇椅了,他坐直了身子,冲着那个人影儿白了一眼,顺带赠送两个字:做梦。

    程昭越想越肯定,一拍手:“肯定是这样!”

    可她并不高兴,反而发愁,那位宋三公子宋煜为人清正有礼,跟他退婚的话,只要说清楚即可,宋阑则难打发得多。

    他翻墙擅闯,强词夺理,每一桩每一件都好没道理。

    程昭越想越为难,面色也愈发凝重,到最后只能深深地叹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畏强权,大不了假死,瞒天过海,这世上还没什么事儿能难倒她程昭!

    正在这时候,摇椅上传来布帛撕裂的动静。

    在浓稠的夜色里格外分明,程昭胆子大,立刻便捧着烛火开门走出来,见檐下没人,又把院子里仔仔细细看过一遍,最后目光落在摇椅上。

    软垫是新做的,用两根绳子固定在摇椅上,白天的时候还好好的,而现在,一侧的绳子已经断掉了。

    她眨眨眼,有点儿难以置信似的,大半夜,哪里会有人到她院子里来坐摇椅?

    心头却不自觉地想到了一个人,宋阑。

    她又想起自己刚刚自言自语说过什么,摇摇头,暗道不可能,换作宋阑那个臭脾气,得当场踹门跟她吵起来。

    大约是今晚风大的缘故吧,程昭安慰自己。

    一夜安宁。

    隔天,宋府差人来送了信儿,请程昭去宋府逛一逛。

    衣香传完消息,笑意盈盈地看向程昭:“三小姐,夫人已经吩咐人备好了车,即刻便能出发。”

    明天便是去白竹书院的日子,程昭昨夜又没怎么睡好,下意识想拒绝,听见马车都已经备好了,料想曹秋柏是很希望自己出门去的,上次的事情刚过,还是和顺两日,图个安宁吧。

    “知道了,等我换身衣裳就去。”

    一知道是去宋府,钟嬷嬷就来了兴致,亲自给她挑衣裳挑首饰:“甜甜,这件淡粉色芙蓉如意裙很衬你,再配个飞仙髻,至于首饰嘛,”

    程昭正在收拾医书,头也不抬:“嬷嬷,没必要那么麻烦,宋煜又不是没见过我,穿什么衣裳梳什么头发,我还是我,不美不丑。”

    她思量着今天去宋府,最重要的不是衣着打扮,而是宋阑的病。

    她现在毫无头绪,免不了要解释一番,一想到宋阑失望的神情,她就心头发闷。

    “甜甜,话可不能这么说,女为悦己者容,你既然和宋公子有娃娃亲,那日后便是要过一辈子的,你得关心他爱护他依附他。如今只是穿衣裳梳头发,以后就是相夫教子,执掌中馈。”

    程昭没反驳她。

    她心里的想法和钟嬷嬷完全不一样,从记事识字开始,程昭一整天一整天地泡在师父的院子里,师父常说,人活着是靠自己,女子更得靠自己,成亲不是一生唯一的追求,闲闲散散地隐居乡下比在繁华京城勾心斗角要好上千百倍......

    就连如今为人处世的强硬,也是她从师父那里学来的。

    嬷嬷照顾她,师父教导她。

    程昭委婉道:“嬷嬷,今儿就先不换衣裳了,头一次去宋府,我得买些糕点礼物过去,算起来路上得耽搁一会儿。”

    礼数比打扮重要,钟嬷嬷也就没再坚持:“那可得赶快了。”

    正在这时候,听竹院来了客人。

    许雨菀着一身月白色流苏百蝶裙,脚步轻快,面上的笑意真切:“三姐姐,听说二姐姐病好了不少,我们一道去看看她吧。”

    程昭还没收拾完,走出门去:“现在不巧,我得出门去宋府拜访。”

    “去宋府?”许雨菀眉眼弯弯,“宋三公子玉树临风,三姐姐快去吧。”

    这是拿她打趣,更显亲近。

    程昭无奈道:“可我还没想好带什么礼物过去。”

    “既然是送礼,肯定是投其所好,宋三公子喜欢什么,三姐姐就送什么呀!”

    程昭点头:“说得是。”

    可她不知道宋煜喜欢什么,那样的人要什么有什么,什么都不缺。

    至于宋阑,他也什么都不缺,程昭把早先准备的秋千软垫带上了,又带了两个扇坠子。

    今天的马车颇为华丽,看样子是曹秋柏想在宋家面前撑面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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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门小毒妃介绍:
程昭在乡下十年,一朝回府,受众人排挤针对。
她医毒双修,可不是吃素的!
宋阑:我家甜甜柔弱得很,你们别欺负她。
众人:那个谈笑风生间屠人满门的是谁?商门小毒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商门小毒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商门小毒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