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宋煜永远滴神!
青瓷的杯子溢满酒香,许承崇正和宋煜喝酒聊天,玄参脚步匆匆、神色慌乱地从后院出来,走到他们跟前,一脸为难模样:“公子,小的有事禀报。”
许承崇爽快甩袖:“说。”
“这,这,”玄参看了眼宋煜,犹豫不决。
许承崇大手一挥:“宋公子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玄参闭了闭眼,神情无奈,只好如实说道:“我刚刚听公子的吩咐去照看王公子,结果我看到,王公子和三小姐躺在一张床上。”
“什么?”许承崇脸色剧变,再面对宋煜便有些尴尬,“宋兄,这肯定是一场误会,我三妹妹不是那样的人,玄参这小子肯定是看错了,不如这样,我们亲自去看看?”
宋煜捏着酒盏的手紧了紧,仍旧从容地喝完了一杯酒,笑笑:“也好。”
他一身锦袍,华贵却不庸俗,身上总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端方,这是良好的家境和上等的教育才能培养出的风度翩翩。
玄参在前头引路,走到房门前停下。
门缝里溢出欢好的声音,那女子声音千娇百媚,缠绵悱恻,真真要把人的魂儿给勾了去。
许承崇认定是程昭,脸色一白,看向宋煜的目光便带了两分心虚:“这,要不,我们别看了?”
宋煜温和地笑笑,道:“也好,毕竟这种事还是不宜被打扰。”
没想到宋煜的反应如此平淡,许承崇露出些许诧异,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这时候,玄参倒是神来之笔,他“不小心”开了门,房内扑鼻而来一股浓烈的芬芳,夹杂着旖旎,木床嘎吱嘎吱响个不停,轻纱似的帐幔朦胧,隐约可见上面正有两个人颠鸾倒凤。
宋煜的神情很淡,他注意到地上散落的女子衣裳,不是青色,而是丫环才会穿的藕粉色,制式也对得上。
许承崇把门合上,拱手赔不是:“宋公子,家里妹妹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来,我真是,无颜面对你。”
“许兄这是看清了,里面的人是程昭?”
许承崇无比笃定,他吩咐了夏荷在附近悄悄守着的,万一有变故,夏荷肯定会通知他的,里面的人岂能有假?
“玄参都说了是她,还能有假?这事闹得,真是,对你不起。”
宋煜的眸色漆黑,显出几分幽深,他双手背在身后,道:“这事儿似乎没那么简单。”
“宋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疑惑,你今天特意带我过来此处,撞见这一桩事,为的是什么?破坏我和程昭的亲事?”
许承崇终于显出几分慌乱,宋煜为什么会知道?
“宋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嘴上说着无辜,却因为心虚不自觉地移开眼。
宋煜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看他:“里面的人不是程昭,你偏偏一口咬定是程昭,还如此笃定,除非这件事是你亲自筹划,否则你不会是这个反应。”
里面不是程昭?许承崇后知后觉,原来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我愿意娶程昭,是为了遵守承诺,如果她出了什么事,这桩婚约作废了,再挑亲事,是绝轮不到你们许家的。”宋煜的意思很明显,“京城多少名门贵女,有权有势的也不在少数,我凭什么,又为什么会挑中你的几个妹妹?”
这话无比残忍,但是真实。
许承崇感觉受到了羞辱,他反驳:“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们许家,你宋家曾经破落,是靠我们的接济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宋煜难得被他的无耻气笑,眼神危险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接济宋家的是程素素,不是许家。对了,这样的事若是再闹到我眼前,我不介意去府上走一遭。”
说完这话,宋煜大步离开。
许承崇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拳头捏得嘎吱响,忍不住朝着墙上猛砸了两拳。
转过拐角的时候,宋煜注意到另一侧露出一缕青嫩衣角,看颜色,倒是跟程昭今日穿的衣裙很相似,他没出声,直接去了前院。
随后,院里便响起了拳打脚踢的声音,许承崇拿玄参发火:“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好!等下把那个领路的丫环给我找出来,发卖了去!”
说完这些,他才出来,玄参战战兢兢地跟在身后,有些可怜。
那个丫环,正在跟王公子风流快活呢,若是她有几分手段,进王家做妾也不是不可能!
看着许承崇气急败坏的模样,程昭心双手抱臂在胸前,心里颇为畅快。
程昭废了点儿劲才找到被绑在柴房的惊蛰,领着她回了前院的座位,冲着许雨筠笑得得意:“二姐姐,你可不知道,我今天看了怎样一出好戏呢。”
先前见哥哥脸色灰败,如今见程昭安然无恙,此刻又得意洋洋话里有话,许雨筠便知道,这事没成,反而叫她看了出来。
许雨筠死死掐着手心,冲着寒露没好气儿道:“回府!”
回了院子,许承崇特意避着许雨筠,单独跟紫竹姨娘说话:“今天的谋划落空了,不仅如此,那是宋公子还说,娶程昭是为报恩,除了程昭以外再无他人可以替代,若是许家其他人存了破坏的心思,下次他就亲自把这事告诉父亲。”
紫竹姨娘揉着额头伤神,无奈叹息:“这一次竟然是争也争不得了,反而会鸡飞蛋打。”
“对了,承崇,这事暂且别告诉你妹妹,她性子烈,只怕听了这话得伤心难过,以后我们慢慢劝着她,让她歇了这个心思便罢。”
“知道了。”
晚饭的时候,许雨筠和许承崇没出现,清筠院鸡飞狗跳。
许雨筠呜呜地哭个不停,一直责怪他:“哥哥,你怎么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竟然叫程昭逃脱了,你是不知道,那个贱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许承崇也一肚子气,被宋煜羞辱了一顿,回来又要被妹妹责怪,他难得对着许雨筠黑了脸:“办法是你想的,事情还是我帮你做的,失败了你倒是只会怪我了?”
“不怪你还能怪谁?那丫环是怎么做的?玄参又是怎么办事的?哥哥你做事太不谨慎了,这样会影响我以后嫁人的!”许雨筠正在气头上,说着说着竟是将事情又怪到了紫竹姨娘身上,“这事还是怪母亲!我本来应该是嫡出小姐的,若是嫡出,我哪里用得着这样筹谋算计!”
寒露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拿帕子给她擦泪,道:“小姐,喝口水歇歇吧,别把身子哭坏了。”
“你滚!”许雨筠直接给了她一巴掌,“受了欺负,我哭都不行了?要你这个贱婢来管?”
第十七章 读书
寒露捂着脸憋泪,劝也不敢劝,动也不敢动。
她越闹越没完,许承崇懒得管她,拂袖而去。
这个妹妹就是被紫竹姨娘惯坏了,事事都推别人出去,从来不知道想一想自己的问题。
风在花影间穿梭,枝头簌簌。
宋煜的话响在耳边,许承崇心里涌起了强烈的不服气,不就是做官吗?宋家能通过科考一跃成为高高在上的侍郎府,他许承崇凭什么不可以!
隔天一早,他便去找了许志高:“父亲,我想去书院读书。”
“前几年家里不是请过先生吗?怎么又想去读书了?”
“我想参加科考,只认字是不够的,咱们绵州的白竹书院出过不少秀才,我也想去那里读书。”
读书科考是很艰难的事,十年寒窗都不一定能考上,许志高从小过着苦日子,后来继承了程家家业,日子好了,舍不得孩子吃苦,只请了先生到家里来让他们认些字,并不逼迫他们科考。
而今许承崇主动提出自己要为了科考读书,许志高只有高兴的份儿,夸道:“承崇真是长大了,有志气!你想去读书我就送你去,再给你找几个书童,对了,记得买些上好的文房用具。”
许承崇要去白竹书院读书的事儿一天便传遍了许家。
惊蛰细细打听了一番回来道:“那白竹书院里的先生,都是学富五车的秀才之类,甚至还有一位进士,听说那位进士姓苏,文采斐然,不过他很少露面,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神秘得很。”
程昭翻着医书漫不经心地问:“这么说,进白竹书院的,都是打算科考的?”
“是这个意思,不过也有有钱人家,送自家的少爷小姐进去读书的,比如黄知府家的黄书意小姐就在里头读书,那位王子安王公子也在里头读书。”
程昭点头:“做得不错,你的性子憨厚实在,也不多话,倒是很适合打听消息,以后便注意着这府里的风吹草动,有什么事尽管来报我。”
惊蛰点头应下。
这么一听,那白竹书院实在是很不错,程昭起了读书的心思,她识文断字是师父亲自教的,念的诗文很少,从识字起便是一本本地背医书和毒经,如今若是有机会,还是该多读些书。
这事倒也不难,有宋煜的关系在,许志高不会不同意。
天擦黑,许志高才回来,他巡视了一天的铺子,身子疲乏劳累,曹秋柏凑上前贴心地帮他推拿按摩,手法老道。
程昭端了青瓷的汤碗送过去:“父亲这样疲乏,不但要推拿按摩,最好还是多吃些有益身体的药膳,这是我亲自去厨房做的,枣仁莲子粥,您试一试?”
清淡的米粥上飘着几颗红艳欲滴的枣子,莲子颗颗软嫩,看上去应该还不错。
最近宋煜常送东西来,可见宋煜对这门婚事是很上心的,程昭也算安分,故而许志高对程昭的印象好了不少,没了最初见面时的厌恶,言辞温和:“你倒是有心了。”
他尝了一口算是给面子,随后曹秋柏便吩咐下人上了菜。
烛火悠悠,饭厅明亮,当着全家人的面,程昭的声音清脆悦耳:“父亲,我想去白竹书院读书。”
许雨筠低声嘲讽她:“大哥哥是去读书科考的,你去做什么?大字不识一个,平白叫人笑话我们许家吗?”她这话音量小,只有程昭听得见。
“正是因为不怎么识字,才要去读书。”程昭并不跟她相争,而是看向许志高,眼神亮亮的,“父亲,宋家是侍郎府,我若是不识字,以后怎么扶持家里,又该怎么帮着家里的兄弟姐妹?”
这话算是说到了许志高的心坎儿里。
程昭嫁入高门不是为了好日子,而是要扶持整个许家的,她能早早有这个意识,许志高很满意,许家家财万贯,读书花不了多少钱,他答应下来:“可以,不过你得小心,别给许家丢人。”
“多谢父亲,我记得的。”程昭达到目的,便认真吃饭,她最近做药一做就是一整天,肚子饿狠了,饭量也比之前大了一些。
一个两个都要去白竹书院,许雨筠也不肯落后,道:“父亲,我也要去。”
许志高瞪她:“你要去做什么?”
“三妹妹刚来,也不认识什么人,我作为长姐,也该一同去书院,也好能够相互照拂。”许雨筠笑得纯良无害,一副悉心为妹妹考虑的好姐姐模样。
刚刚的嘲讽还在耳边,现在又腆着脸要一起去,程昭冷笑,好一个见风使舵的二姐姐。
读书是好事,曹秋柏柔声对许志高道:“要不这样吧,家里的孩子都去白竹书院,小五和小七年纪小,也没有正经请过什么先生,家里姐妹几个一道去,相互有照应,关系也能更加亲切融洽。”
这话一出,许雨锦却是不乐意了,她哭丧着脸,起身走了几步扑到许志高怀里撒娇:“爹爹,我不要去书院嘛。”
许志高很宠爱她,毫无原则:“好,锦儿不愿去就不去。”
许雨锦立刻眉开眼笑:“谢谢爹爹,爹爹最好了。”
曹秋柏沉着脸,暗道许雨锦也忒不争气,这几天处处跟程昭为敌,对读书也不上心,语气凉凉道:“锦儿若是不愿去,那也好办,以后就闷在屋子里学女工。”
“啊?”许雨锦扁着嘴,小脸又继续垮下来,扯着许志高的衣角哭诉,抽抽噎噎道,“父亲您看看,母亲,母亲怎么这样,这样对我?”
眼泪跟琉璃珠子似的往下掉,许志高态度坚决道:“这个家里我还是做得了主的,锦儿还小,哪里需要学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依我看,晚两年再提也不迟。”
程昭冷静看戏,小七不上进,自然以后有苦果子吃。
料想她小时候在漳州,嬷嬷很少让她做粗活,但在学习方面从没松懈过,日日都陪着她背医书毒经,要她见人见事,不许怯懦娇气。
不过这些事都算是过去了,她只期待有一天能把这边的事解决了,接师父过来,好好地过日子。
吃罢饭回听竹院,惊蛰为她提着灯笼,走到人烟稀少处才低声道:“小姐,夏至说要见您,不过这一次的地点不是在听竹院,而是在红梅映。”
第十八章 红梅映
程昭当机立断:“现在领我过去。”
红梅映是一处荒废已久的院子,跟听竹院差不多大小,里头只两间小屋,庭院里种满了红梅,似乎是十几年前就有的,年年红梅映雪,只是一直荒废着没人敢去。
惊蛰有些犹豫:“小姐,真的要去吗?我听说,听说那里闹鬼。”
程昭看着她,眼中无丝毫犹豫:“你来了一月,便已听说那里闹鬼,夏至来了好几年,敢约我在那里见面,你觉着,这红梅映是有鬼,还是没鬼?”
惊蛰这才深想了想,道:“大约是没鬼的吧。”
“好了,我们行事得快些,回去太晚嬷嬷会着急的。”
因着荒废加闹鬼,这处院落附近少有人来,程昭和惊蛰来的路上都没碰见什么人,夏至手上提着一盏灯笼,等在院门之后,听见惊蛰唤她的名字才提灯出来:“这里。”
三人进了院内,却不敢深入,只隐在门后说话。
夏至放下灯笼,屈膝跪了下来,道:“禀报小姐,我发现,紫竹姨娘身边的衣香偷偷摸摸地在前院找了个车夫,似乎是要找他办事。”
“办什么事?”
夏至目光灼灼,盯着她道:“小姐,我最近喉咙似乎还是不太舒服。”
程昭了然,从衣袖里拿出药瓶,倒出一粒放在手心。
夏至直勾勾地看着那药瓶,若是能直接抢过来就好了,只要她嗓子好了,夫人那边肯定还是要用她的。
瓶子被程昭装进了袖口,她面色遗憾,最后目光只能落在程昭掌心的一粒药上,急忙伸手去拿,程昭移开手:“我说过,只要你说的话足够有价值,我自然会给你药的。”
“那位车夫似乎是去了趟漳州。”
漳州?整个家里跟漳州有关系的,只有她程昭,紫竹姨娘这是派人调查她啊。
“还有吗?”
夏至摇摇头。
程昭合上手,把药丸装回瓶子里,声线似薄瓷,透着轻巧:“还不够,这件事太小了,价值不够,去了漳州又如何?府里都知道我来自漳州,至于二姐姐嘛,她对我的敌意很深,我也知晓,你的消息等于废话。”
既然没有其他消息,程昭便返身回听竹院。
夏至咬唇,她原以为一定能换来药丸的,这下子便有些失落,目送着程昭离开,眼神里带了怨怼,低声埋怨道:“可我的嗓子是你弄坏的。”
惊蛰的耳力颇好,回头看了夏至一眼。
夏至缩了缩身子,有些心虚,难不成这话叫她听见了?
注意到两人的反应,程昭了然:“她说我什么坏话了?”
惊蛰并不隐瞒:“她说嗓子是小姐你弄坏的。”
贪心不足。
程昭笑了笑,问起惊蛰:“你觉得她说得如何?”
惊蛰回答:“她说的确实是事实,可她做错了事,受罚是应该的,若是她那天嗓子没坏,倒霉的就是小姐你了。”她顿了顿又道,“帕子的事跟嗓子相抵,她现在想要救命的药,就该悉心为小姐办事。”
惊蛰的一双眼很亮,映着皎洁月色,有种不被沾染的纯粹。
程昭挺喜欢惊蛰的,对她的性子,对她的胃口。
回了听竹院,嬷嬷正在院门口张望,就像小时候在乡下,无数次地等着她回来一般。
领着嬷嬷进了屋子,两人说起读书的事,嬷嬷很支持她:“读书是很必要的事情,知道得越多,处事便能更加进退有度。”
程昭吃着糕点,装作无意地问起来:“嬷嬷,我今天听丫环们提起什么红梅映,你在府里很早,知道那红梅映在哪儿吗?是谁在住啊?”
红梅映?钟嬷嬷讳莫如深,笑着糊弄过去:“什么红梅映,这样文邹邹的名字,府里哪有这样的地方?”
钟嬷嬷的态度很怪异,程昭看出来了,但是没戳破,她应和着:“大约是哪儿长了几株梅花,那些小丫头便附庸风雅地取了个名儿吧。”
天色已晚,两人各有心思,自去睡了。
程昭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绪不宁,来了绵州半月,紫竹派人去漳州乡下查她底细,宋阑又那样激动地问起有关师父的事。
思来想去,她觉得有些不安,最后提笔写了封书信,打算托人送去给村里的里正。
将书信封好,塞到黑匣子里,程昭刚打算躺下睡觉,门外便有人来报,是小荷和惊蛰,语气有些匆忙:“小姐,清筠院出事了,二小姐好像,吃错了什么东西,危急性命!”
“快死了?”程昭打开门,半夜出了这种事,闹得大张旗鼓,又是什么名堂。
“大夫已经在救治了,不过原因还未查明,能不能活也难说得很。”
“走,我们去看看。”程昭睡意全无,她很谨慎,不放过任何异常。
清筠院还是有些距离,她脚程快,又是一路小跑,到了清筠院附**稳下呼吸才缓缓走进去。
半夜灯火通明,清筠院闹成一团,丫环婆子跪了一地,紫竹正坐在贵妃椅上,狠狠咬牙,吩咐道:“来人,给我打!”
板子实实在在往丫环们身上招呼,看得出的用了力的,此起彼伏的哭泣声和求饶声,多多少少透漏出一些讯息。
半夜的时候,许雨筠突然尖叫起来,双手在身前不断挣扎着,仿佛是在跟人搏斗,丫环们发现的时候大喊着闹鬼了闹鬼了,随后许雨筠昏了过去,情况有些严重,大夫正在为她诊治,生死难测。
闹鬼,如今竟还有人用这样的法子么?
紧接着,曹秋柏跟许志高也过来了,程昭看时机差不多,从侧面绕了绕,小跑几步追上他们,装出一副刚到的模样:“父亲,您来了,我听到消息便担心得很,紧赶慢赶才到,想来看看二姐姐。”
“有心了。”许志高敷衍她一句,随后匆匆进了清筠院。
在外头便听见满地的哭嚎声,许志高问道:“紫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紫竹的一双眼红通通的,泪眼汪汪,扑到许志高怀里哭道:“谁知道呀!筠儿最是听话,也不曾跟谁有过争执,怎么会,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连哭诉都是婉转动听的,哭得许志高心软,哄着她坐下,道:“筠儿现在怎么样?”
“生死难料。”说完这话,紫竹哭得更加大声,雨点儿似的泪珠哗啦啦往下落。
第十九章 中邪
许志高叹息一声,有点儿难过,许雨筠是他第一个女儿,最是粘人可爱,得他疼爱好几年,虽然长大之后生疏了些,但是小时候的情分他始终记得的。
曹秋柏安抚道:“别担心,我已经差人请来绵州最好的大夫了,二小姐有福气,定然会平安无事的。”
“我去看看筠儿。”
大夫差人喂她些瓜蒂和赤小豆磨成的粉末,又灌了些热水,许雨筠吐出了不少东西,眼神清明了些,但是身体虚弱,很快又睡过去。
大夫再次为她把脉,眉眼终于舒展些,语气也安稳不少:“命应当是保住了,不过还是得等明早看看情况。”
隔天一早,众人再次齐聚清筠院。
鹅黄色的帐幔之后,许雨筠呆愣愣地半坐在床上,像个呆怔的木偶,锦被上的芙蓉花团锦簇,只是这无边的华贵之中全无半点生气。
许志高后半夜因为担心都没怎么睡,终于等到天明便匆匆赶过来,关切道:“筠儿,昨夜究竟是怎么了?”
“啊——”许雨筠尖叫一声,脸上现出无比恐惧的神情,双手死死地抱着头,浑身抖如糠筛,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紫竹见状悲从中来,拿帕子抹泪呜咽道:“也不知筠儿这是受了什么惊吓,后半夜一直睡不好,仿佛是,仿佛是,招了邪气。”
“说什么胡话!”许志高呵斥她。
邪气比生病要可怕百倍,是会影响家族气运的。
寒露这时候匆匆进来跪地禀报:“夫人,不好了,青梨那丫头今天也中邪了!险些栽到水井里去,还是被我看到了,赶紧叫人来捞,这才捡回一条命。”
口无遮拦!
曹秋柏向来温和,这时候难得横眉冷对,严厉斥责道:“说什么胡话!”
刚刚紫竹说招了邪气,后头寒露进来又说中邪,这也太不吉利了!
一身粉色衣裙的许雨锦从人群后头钻出来,道:“家里出了这样多的怪事,我看不像是邪气,倒像是有些人扫把星转世,来祸害全家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直勾勾地瞪着程昭,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这下子一屋子的人都看向程昭,只有程昭是新来的,自她回来之后,家里纷争不断。
许承崇早对她恨得磨牙,而四弟六弟看她的视线也全无好感,唯独许雨菀握紧了她的手,温暖而有力。
许志高看向她的目光也带了审视,只怕此刻已经在心底权衡孰轻孰重了。
程昭不开口,静静等着。
宋家的诱惑还是太大了,程昭与宋煜有婚约,于宋阑有救命之恩,这样大的机缘,怎么可以白白损失掉?
“锦儿。”
听见许志高的呼唤,许雨锦趾高气扬地冲着程昭冷哼一声,上前走了两步,行礼道:“爹爹。”
“胡言乱语,罚你禁足半月。”
许雨锦差点儿没站稳,她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诧异的神情:“爹爹,你怎么可以......”
许志高的声线又高了几度,隐隐有恼火的迹象:“还不快把人带下去,难道是等着我来吗?”
许雨锦哭丧着脸被拉下去,同样的情景已经出现两次了,两次!
五姐姐和爹爹居然都向着程昭!
若是换了从前,五姐姐和爹爹绝不会这样的,都是程昭,都是她,非要和自己作对!
许雨锦对程昭的态度已经从厌恶变成敌意,她恨不得程昭从没出现过。
这样的结果,曹秋柏也是没想到的,不过锦儿实在不懂事了些,对她严厉些也好,故而曹秋柏没求情,告罪道:“是我没教好锦儿,之后也叫她一起去书院吧,念些书,或许就懂事了。”
“嗯。”许志高颇为满意。
曹秋柏从来都顺着他,帮他打圆场,在外让他有面子,在儿女面前让他有威严,因此才能将人紧紧攥在手里。
正在这时候,鹅黄色帐幔之后的许雨筠张了张嘴,她叫的是一个名字:“青梨。”
“青梨?”曹秋柏重复了一遍,道,“这不是刚刚寒露提起的那个中邪的丫头吗?”
紫竹似乎抓住了什么关窍,挥着帕子指使人:“快,快去叫青梨过来!”
青梨中了邪,走路摇摇晃晃,被两个丫头搀着才走进来,她嘴里含含糊糊、念念有词,又伴随着杂乱无章的大笑,听着渗人得很。
许志高挥手让她们退得远些,问道:“她念的是什么?”
两位搀着青梨的丫头跪得很低,身子瑟瑟发抖,不知该不该说出那三个字。
曹秋柏低喝一声:“不回话,即刻就把你们发卖!”
“回老爷夫人,青梨说的是红梅映。”
一提到红梅映,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许雨菀跟程昭离得近,一听这话身子都抖了两下,捏紧了手里的帕子,一副惊惧模样。
看来这红梅映问题大得很,程昭很敏锐,她刚刚去过红梅映,如今许雨筠的病跟红梅映扯上了关系,究竟是巧合还是阴谋?
床上安坐的许雨筠仿佛也听不得这三个字,她吓得尖叫一声,钻进了被子里,身子抖个不停,锦被上的芙蓉花似被雨丝打碎,震颤不停。
“今日的事,谁都不许再提。”
许志高说完话拂袖而走,曹秋柏紧紧跟上,这事太大,他们得好好商量一番。
程昭和许雨菀对视片刻,告了退,其余的几个兄弟见无事,也都各自散去。
回听竹院的路上,程昭本想问起红梅映的事,可见许雨筠面色发白,显然是吓得不轻,也就忍住了,这个家里,只有五妹妹对她还算不错,她自然也得照顾好五妹妹。
“五妹妹,你若是害怕,可以去摘些桃花放在房间里。”
“嗯?”许雨菀显然还没完全回神。
“桃树为五行精华,每逢过年总要在门上挂桃符,可见桃树是能驱邪避害的,你只管放心。”
两人经过花园子,果然进去折了些桃花枝,许雨菀似乎听进了程昭的话,抱着桃枝不肯撒手,人也有了精神,含笑道:“那我等下得给兄弟姐妹们都去送些桃枝了。”
“好。”
池塘里铺满了吹落的桃花瓣,一弯碧水里沁上了粉嫩颜色,说不出的春意盎然。
程昭在白玉石桥上驻足,红梅映是十几年前就存在的了,肯定有些传说,不过这些事发生在程昭出生之前,怎么看各位兄弟姐妹的反应,似乎都知道。
迷影重重,她更加感兴趣了。
第二十章 慕仙
回了听竹院,程昭便将院子里的几位丫头召集起来。
她闲闲地坐在秋千上荡着,面前站着的四位丫环垂头,从左到右依次是惊蛰、小月、小荷、小晴,她们全部做出一副恭敬模样。
跟了三小姐这么些天,她们哪能不知道厉害。
惊蛰是程昭亲自挑的人,用得还算顺手,平日处事也没有异样,小月一直跟着嬷嬷,经过嬷嬷的考校也是值得信任的,小荷和小晴的情况则更复杂一些。
清风拂过薄纱帐幔,帐幔之后的程昭稳稳停住,头侧着靠在秋千麻绳上,随后便有悠然的声线传出:“你们几个在我这听竹院也有些日子了,我有一桩事要问,谁答得我满意,我不但赏她一吊钱,还准许她回家去住上几天。”
小荷小晴两个是家里穷得没法子才出来做丫环的,她们很想告假回家去看看的。
有钱拿还能回家,这话一出,两个人眼里都冒光。
程昭脚尖动了动,宽松的裙摆在风里飘荡:“你们在府里也有几年了,我且问一问,这红梅映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提到红梅映,她们便支支吾吾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不定主意的模样。
程昭知晓这事隐秘,道:“院门已经关上了,嬷嬷在那边守着,如今院子里只有我们几个,这事不会声张出去。”
去掉了后顾之忧,她们还在犹豫。
只有惊蛰站得很直,她不清楚红梅映的事情,最是安然自得,道:“小姐,不如我也去院门口跟嬷嬷一道守着吧。”
“也好,你去吧。”程昭愈发欣赏惊蛰,她懂得避嫌。
小月踌躇了片刻,率先跪下来,道:“奴婢知道的事情不多,既然小姐问了,我知无不言。”
有人开了头,小荷和小晴也跪下来,道:“奴婢也知道一些,全都告诉小姐。”
程昭的视线在三人身上一一扫过,停在最末的小晴身上:“小晴在府里的年岁长,你先说。”
得了优先开口的准许,小晴喜滋滋的,竭力憋住面上的喜色,恭敬道:“七八年前,那红梅映曾住过一位青楼名妓。”
那是一位擅长琴棋书画的雅妓,名唤慕仙,在当时的绵州可算是红极一时的人物。
慕仙是在秋日住进来的,那时叶落枯黄,秋意萧索,她带着两个丫环婆子悄无声息地搬了进来。
红梅映有道后门,后门之外又架了一座小石桥,出行不用经过大门和后门,由红梅映便可出府,慕仙不爱露面,因此存在感很低,住了三个月,府里的人都没怎么注意到她。
转眼到了冬日,绵州很少下雪,那一年却像是发了狠似的,整天整天地下,足足小半个月都不停,堆叠得厚厚的,像是要把人完全掩埋。
雪停之后,便传出慕仙有孕的消息。
许志高对这一胎极其看着,特意请了最好的大夫为她把脉安胎,还叮嘱几个丫鬟婆子,好好照顾她,不许她再跳舞,只让在床上安心躺着修养。
这消息一出,曹秋柏和紫竹哪里还按捺得住,各自派了人过去盯着她,这才发现慕仙行为怪异。
每到深夜,慕仙便会穿着一身赤色衣裙在红梅间跳舞,她生得貌美,舞姿更是卓然,在月色照耀和红梅掩映下,翩跹似雪中精怪,美得让人心醉。
冬日寒凉,那样单薄的衣裳,又整夜整夜地跳舞,孩子哪里能保得住。
曹秋柏和紫竹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
果然,没过几天,红梅映便传出慕仙小产的消息,许志高震怒,把伺候慕仙的丫环婆子都抓了起来,一一审问,后来还是通过大夫的诊断才找出其中关窍。
慕仙每晚都会找借口去一趟厨房,下些药在饭菜里,这样入夜后,丫环婆子都能睡得很沉,她则趁机在院子里跳舞,生生把孩子跳没了。
这样的做法太过怪异,哪有这样的母亲,亲手杀死自己腹中的孩儿?
得知真正的原因,许志高无比痛心,气得捏紧了她的肩膀,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做?”
可这时候的慕仙已经神志不清了,流产对她的刺激太大,她不住地摸着自己的小腹,一声声地唤:“孩子,我的孩子。”
她泪水涟涟,肝肠寸断。
看这情形,她分明是爱极了这个孩子的,若是她故意杀死的自己的孩子,如今又何必做出这种情状?
种种谜团聚在一处,得不到任何解答。
因为慕仙彻底疯了,她在小产后的第七天深夜,拿刀剖开了自己的肚子,手在里面搅来搅去地找她的孩子,贴身丫环丁香半夜起来,看到这样的情形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慕仙就这样死了,许志高请了法师过来做场法事去去晦气。
那位明通法师是金龙寺的得道高人,一见这地方立刻变了脸色:“此地不详。”
虽然明通法师做过法事了,不过红梅映邪气太大,此后一直荒废着,许志高也不许家里任何人提起这事,渐渐地,慕仙这个名字成为禁忌,红梅映成为禁地。
只是说了一遍这个故事,小晴都有些瑟瑟发抖,她面色发白:“小姐,这就是我知道的情况了。”
程昭点头,并没什么神情。
她跟着师父长大,不信鬼神,至于红梅映里发生过的怪事,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捣鬼的,人可比鬼要可怕得多。
她格外平静,喝了口茶水,看向小荷:“小荷,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小荷摇摇头,想了想才道:“这事小晴说得已经足够详细,不过似乎还有另外一桩事,更早之前,那红梅映似乎住过其他人,不过这事太久远了,府里几乎没人知道了。”
程昭心里有数了,她从身上拿了两吊钱出来,掀起帐幔走出去,给小晴和小荷每人发了一吊,道:“你们回家住上三五天,晚些回来也没关系。”
她说话的语气也太过轻松,小荷有些担心:“小姐,您不会是不要我们了吧?”
“想什么呢,我人生地不熟,好不容易用顺手了几个丫头,怎么会不要你们,等下你们便回家去吧,记住了,今天的事情不许说出去,不然,”程昭眯着眼笑笑,“夏至就是前车之鉴。”
她明明在笑,小荷她们却觉得比不笑还要可怕。
第二十一章 荡秋千
小月丝毫不惧,诚恳道:“夏至办事不力,被惩罚也是应该的,我们几个对小姐忠心耿耿,绝不会犯和夏至同样的错误!”
有了小月的解释,小荷和小晴的恐惧散去不少,附和着道:“对对对,我们一定对小姐忠心耿耿。”
警告也警告过了,该支开的人也都支开了,程昭吩咐她们各自去做事。
墙角阴凉,墙根处的青苔茂盛,泛出浓绿的色泽,程昭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帐幔被风吹得烈烈作响,她偏头看着墙角的几株野花野草,心里默默盘算着如何破局。
“哟,三小姐,怎么这样巧?”
悠扬的声线入耳,程昭抬头往墙头上看去,宋阑着一身月白色锦袍,大喇喇地坐在墙上,晃着手里的折扇,仿佛与无边天际融为一色,他的双腿长且直,眸光含笑,正饶有兴致地看她。
“宋二公子。”她神色不变,问了声好,又道,“你这是不走正门,翻墙来谢我吗?”
“谢你?”宋阑装作疑惑的模样考虑了半晌,噙着很淡的笑,“我倒是不知是何时欠下你的人情,反倒是想起上一次你落水欠了我个人情,这次是特意来讨。”
他蛮不讲理。
程昭不能跟他争论,万一引来其他人,名声可就保不住了,她捏紧了秋千上的麻绳,盯着他看:“怎么讨?”
“你不是会点儿医术吗?帮我治病,这个人情就算你还了。”
他的病症极为复杂难解,程昭从未见过这样的病例,她老实回答:“我医术不精,恐怕不能为你治病,与其寄希望在我身上,你还不如多找些经验丰富的大夫。”
“你可以。”宋阑无比笃定。
谈到医术,她是极认真的,能治便是能治,不能治便是不能治,夸下海口只会耽误病人。
她面色凝重严肃,并不是在推脱或者开玩笑,是真真切切为宋阑着想:“你在京城找过不少大夫吧,他们都治不好,宋公子怎么相信我一个十三岁的内宅女子能治好?”
宋阑才不管这些,他一跃而下,落在程昭身侧:“我已经给京城宋家送去书信了,书信里写着,三小姐夸下海口说可以治好我。”
既然书信里已经这样写了,若是日后程昭治不好他,宋家怒火中烧,对她的印象会差到极点,这婚事只怕都保不住,真是好深的算计。
宋阑这是拿婚事威胁她治病。
“......”程昭咬唇。
她肤色白皙透亮,红唇咬得很深,泛出艳丽的色泽,一双明眸剔透似琉璃,里面写满不甘,只是愤怒地瞪着他。
她什么都没说,宋阑却能从她的眼里读出很多内容,恼怒、不解、还有深沉的无奈,这样复杂的情绪在她脸上显得格外动人,又无比鲜活。
“小姐。”
远远地,她听到一阵呼唤,小荷和小晴收拾好包袱正往这边走,她们打算临走前再次感谢程昭一番。
“什么事?”她的声线里难得带了慌乱,因为宋阑就在她身侧,但凡有人走得近一些,便能通过半透明的帐幔看见他。
“我们收拾好东西了,给您磕个头再回家去。”
“不,不用!”她声音急促,尾音隐隐尖锐。
因为宋阑这个混球儿他居然,他居然一把揪住程昭的衣领往上提,程昭紧紧攥着秋千上的麻绳这才没叫他得逞。
这,这是轻薄!
“你干什么!”程昭一张脸通红,憋不住用气音跟宋阑吵架。
她着急的时候脸颊发红,耳朵发红,鼻尖儿也发红,像是打翻了一整瓶红颜料,又像是一张白纸上开满了红梅,美得简单纯净。
宋阑偏头瞟了眼外头的那两个丫环,看向程昭的眼神舒冷:“你若是不想叫人发现,就麻利地给我让开。”
让,让开?
程昭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是要轻薄她,他是要抢这个秋千?!
程昭眼睛睁得大大的,秀气的脸蛋儿因为憋屈变得通红,一口白牙咬得嘎吱嘎吱响,恨不得将宋阑这家伙嚼碎了吃下去,可没办法,小荷和小晴还站在那边儿等她的命令。
若是再拖下去,她们该起疑心了。
程昭只得松了手,站起身,隔着帐幔冲那边的小荷小晴道:“你们快些回去吧,我就在这儿,你们想磕头回来再磕也不迟。”
“是,小姐。”
小荷和小晴远远磕了个头,提着包袱出门去了。
宋阑那混球儿,早悠悠闲闲地坐到了秋千上去,他本就生得俊秀,坐在繁花点缀的小秋千上更添风雅,长腿稳稳当当地踩着地,想荡秋千都荡不起来。
程昭白他一眼,提醒道:“脚,脚悬空着,这是秋千,不是椅子!”
宋阑斜睨她一眼,悠悠地答:“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这地方太小,寒碜得很。”
这是实话,他虽然多病弱,但是身量大,坐在秋千上多多少少有些局促,大长腿无处安放似的。
“那你别来呀?一个大男人翻墙进来跟我抢秋千,这事传出去我都替你害臊!”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她气到,宋阑把手里折扇递过去:“给我扇风。”
他的骨节极分明,透过青白的皮肉隐约可见骨头,半透明的指甲圆润有形,这样的一双手,用来舞文弄墨再合适不过。
“不扇!”程昭没好气道。
程昭心情郁闷,她没办法治好宋阑的病,那这婚事告吹便是必然的,她得一边拖着宋阑的病,一边尽快解决许家的事情。
宋阑把折扇塞到她手里,站起身,一边把秋千往上移,一边哀怨道:“你一个三小姐,欺负我一个病人,这事传出去我都替你害臊。”
程昭深呼几口气,手里捏着折扇,大力地给自己扇着风,免得被宋阑气死。
她实在想不通,明明是兄弟俩,怎么一个宋阑是这般性情,一个宋煜又是那样的翩翩公子,这个世界,实在不公平得很呀。
而那位差点把人气死的宋二公子把秋千的高度移高了些,随后再度坐下,轻轻快快地荡起来,他的衣角在风里散漫地舞动,似飘然而来的谪仙。
第二十二章 不讲道理
院中石桌上插了几枝棠梨,雪白的花瓣在风中簌簌,檐下石阶都染上了梨花的芬芳。
钟嬷嬷正拿着粗针,坐在檐下纳鞋底,偶尔抬头看向墙角处的秋千。
甜甜往日都是很爱说话的,今天怎么这样沉默。
“甜甜,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嬷嬷,我没事,只是在想读书的事。”
说完这话,程昭再次看向面前的宋阑,他丝毫没有要离开的自觉,上瘾似的坐在秋千上,害得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还得骗着院子里所有人。
“对了,三小姐,治病的事,什么时候开始?”他问得理所当然。
“我没答应,宋阑,你不讲道理。”
程昭的话音里带了微不可查的委屈,她虽然长在乡下,但是师父和钟嬷嬷毫无保留地爱护她,长这么大,数今天最憋屈!
“那我换个问法,甜甜,你什么时候帮我治病?”
甜甜,这是她的乳名,嬷嬷从小叫到大,亲切顺口。
如今从宋阑嘴里说出来,仿佛垂坠的云朵,绵软无比,带着些缱绻意味。
程昭哪里还忍得住,把手里的折扇冲他身上丢过去:“宋阑,你讲讲道理行不行?”
宋阑抬手,轻飘飘地接过折扇,挑眉道:“讲道理?”
他蒲扇似的羽睫动了动,眼底溢出一丝凛冽的蔑然:“讲道理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程昭语塞,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是被他这种无所谓生死的淡然镇住,又或者,是作为一个医者,不忍心看到病人失去求生的希望。
总之,见到这样的宋阑,她只有心软。
沉默很久,她轻叹一声,让了步:“宋阑,我可以尝试帮你治病,但是我连一成把握都没有。”
“那就这么说定了。”
得了满意的答复,宋阑终于起身,幽深的目光在程昭身上停留片刻,她身上有很淡的药香,久病之人再熟悉不过,细嗅就能发觉,其中还掺杂着一丝香甜。
他嘴角掀起微小的弧度,愉悦道:“人如其名。”
一阵清风拂过,携来无尽花香,随着帐幔翻飞,他似一只轻燕,片刻便越过墙头消失无踪。
身手倒是很好,程昭暗暗地想。
钟嬷嬷眯着眼,她恍惚瞧见那边有个影子飞出去,又担心是自己看错了,唤道:“甜甜,你没事儿吧?”
程昭掀起幔帐走出来,脸上溢满天真无邪的笑:“嬷嬷!您今天这是怎么了?心神不宁的,一会儿就要唤我一声?”
钟嬷嬷摇摇头:“最近在这府里总是不自在,大约是年纪大了吧。”
一河相隔的酒楼檐下,墨泉站得笔直,似一尊高大的塑像,等到宋阑翻出院墙、又一跃过了河、稳稳落地才上前,道:“主子,那三小姐怎么说?可有开方子?”
宋阑斜睨他一眼,眼底无甚温度。
一个眼神,墨泉便明了,可他不信,摇头道:“不可能的,她是木犀先生的徒弟,她一定能治好你!”
拐角处,投下一小片阴影,看形状,恍惚是个人形,宋阑眼神示意墨泉从另一端包抄,而他则捏紧手中折扇,语气凶厉谨慎:“谁?”
这样近的距离,那人应当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宋阑起了杀心,绷直了后背,似一只捕食的猎豹,手中折扇蓄势待发。
地上的阴影动了动,拐角处先是出现一片宝蓝色衣角,再是一张脸,端正有方,谦谦君子,这个人宋阑再熟悉不过,是宋煜。
宋阑的神情放松下来,带了亲和的笑意:“三弟,你怎么在这儿?”
岸边垂柳摇摆不定,在清澈的河水里搅动着,宋阑与这幅春日画卷融为一体,也现出几分蓬勃的好气色。
宋煜缓缓走近,他们主仆二人的话他全都听到了,不确定似的,他还是开口询问:“程昭真是木犀先生的徒弟?”
这几天,宋阑不在绵州,他带着墨泉亲自去了一趟漳州,木里村。
那是程昭从小长大的地方,民风淳朴,村里人好心地收留他们住下,提起程昭,村里人都是赞不绝口的,那姑娘性子好,说话做事都很是稳重得体。
他们知道程昭,却不知道程昭的医术。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也就信了,可宋阑不是一般人,他不会错过任何的疑点,他吩咐墨泉哄了几个小孩子过来,小孩子单纯,给些糖便说了实话。
程昭会医术,她有个师父,就住在村口那边,是个三十岁的女人。
不过自从程昭离开漳州之后,她的师父也离开了,村里人受她们恩惠多年,答应帮忙隐瞒。
宋煜忍不住道:“那是个女人,怎么会是木犀先生?”
“我让墨泉花钱把她开过的药方全部买了过来,又去村民们常去的药铺询问伙计,你猜猜,结果怎么样?”
二哥做事向来缜密,如今敢来这里找程昭,肯定是调查清楚的,想来定是那药方上大都添了一味桂花,伙计们也证实了这一点。
那位女大夫竟然真是木犀先生。
宋煜从惊诧里回神,暗叹好细的心思:“既然程昭是木犀先生的徒弟,那也算是极好的消息。”
“阿煜,你希望程昭不是?”
宋阑的感知很敏锐,宋煜从来不会质疑他的任何判断,这一次,他不太一样。
宋煜搭着他的肩,格外真诚:“怎么会,二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好起来,只是任谁都不会想到,木犀先生会是个女人。”
“好了,回府吧。”
月色当空,繁星隐约,宋阑坐在院中石桌上乘凉,折扇带来的凉意简直是隔靴搔痒,还时时累得他手疼,他突然想到程昭院儿里的那架秋千,坐在上头倒是舒服得很,时时都能感受到清风拂面。
“墨泉!”
随着他一声低唤,墨泉自房顶上跃下,半跪在他面前,恭敬道:“墨泉在。主子有什么吩咐?”
宋阑呼出一口热气,看了眼花架上大片大片的藤萝枝,道:“在那里扎一个秋千,明早我要见到。”
“秋,秋千?”墨泉凌乱了,秋千那不是小女儿家的玩意儿吗?
似乎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宋阑又不耐烦道:“那你就动脑子想想,怎样能看起来不那么小女儿家。”
眼见着主子又要发火,墨泉哪敢多话,点头道是。
第二十三章 偷秋千的贼
隔天一早,宋阑出了房门,如愿看到花架上多了一架秋千。
麻绳上有繁花点缀,木板上垫了月白的软垫,周围的四面帐幔拿丝带扎起,跟程昭院子里那个如出一辙。
墨泉邀功似的:“主子,你看这个怎么样?”
“挺好的。”宋阑神情淡淡的,“你这是找工匠连夜赶做了一个?”
“我连夜把三小姐那个偷了过来。”
墨泉跟着宋阑这么久,也学了几分机灵劲儿,主子突然说要个秋千,肯定是有缘由的,墨泉便连夜翻进了听竹院瞧了瞧,可巧,三小姐那儿就有一架秋千。
“......”
向来无耻如宋阑,这时候都对墨泉的所作所为感到了一阵不悦。
青出于蓝胜于蓝可还行?
他这个主子的面子往哪儿搁?
眼看着主子的脸色变了又变,始终没露出一丝愉悦,墨泉往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了门框边儿上,才大着胆子询问道:“主子,你若是觉得不合适,我再找人做一个给三小姐送过去?”
“罢了,甚好。”
说完这话,宋阑满意地坐了上去,啧,还是熟悉的局促感,不知为什么,一想到程昭早起看到秋千没了的神情,他便从心里生出一股愉悦。
而此时的听竹院,热闹得很。
惊蛰最先发现秋千不见的,她吓了一跳,左右张望了一遍,才敢去叫醒程昭:“小姐,不好了!那个,秋千,不见了!”
程昭迷迷糊糊的,为了宋阑那个病,她翻了小半夜的医书,睡得很晚。
“小姐,您快来看!”惊蛰打开窗子,遥遥指着墙角处,“您瞧,那边儿是不是该有个秋千来着,今早不知是怎么了,什么都不剩啦!”
程昭揉揉眼,这才看清楚一些,果然不见了!
惊蛰有点慌乱:“小姐,怎么办!我们听竹院是不是遭贼了!”
她们俩的动静也吵醒了小月和钟嬷嬷,几人一瞧,秋千果然是没了,只留下单薄的木头框架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各自去清点下有没有少东西,尤其是金银首饰之类。”钟嬷嬷催促道,同时又警告惊蛰和小月,“今天这事儿事关听竹院的名声,绝不许说出去!”
程昭清点了东西,什么都没少。
她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墙角,倏然想起一个人来,宋阑似乎很喜欢那个秋千。
若是遭了贼,最该丢的是金银,可如今丢的,只是一架秋千,宋阑不缺金银,又能在她院子里来去自如,他的嫌疑最大。
她咬唇,心里气个半死,把宋阑来来回回骂了千儿八百遍。
嬷嬷和丫头们也各自清点了东西,全都疑惑:“没少东西呀?怎么会单单丢了一架秋千呢?”
事情诡异,反而会叫她们怀疑,程昭想了好一会儿,只能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
她弱弱地开口,面上笑意尴尬又局促:“好像是我。”
钟嬷嬷关切地看向她,面色担忧:“甜甜,你这是什么意思?”
“昨夜我正在翻看医书,结果秋千被风吹得一直往木柱上撞,我嫌吵闹,索性出门去把秋千解了下来,丢到河里去了。”
钟嬷嬷保持怀疑:“这是你一个小姑娘能做到的事情吗?”
“嬷嬷,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就是解开绳子,把秋千从侧门丢了出去而已,多大点儿事啊。”
“那些帐幔呢?”
“白日里还好看些,晚上总觉得有些诡异,我索性也一起丢了,以后就不搭什么秋千了。”程昭笑嘻嘻的,抱着嬷嬷撒娇,“怪我,昨夜看书看得晚了些,今早又迷迷糊糊的,一时间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说辞倒也圆满,钟嬷嬷这才点头:“以后这种事不必自己来做,万一摔下来怎么办,多叫人担心。”
“知道啦,嬷嬷。”
将这事糊弄过去,程昭梳洗打扮之后便出了门,托辞是出门去买文墨用具。
曹秋柏正在对镜梳妆,闲闲地看了程昭一眼,见她脸上溢着讨好的笑,心情稍好,也就没反对:“去账房支二十两银子,这是几个兄弟姐妹都有的,专门用来买笔墨纸砚等物。家里最近不甚太平,你早去早回,别在外惹事,也别多逗留。”
“谢谢夫人。”
程昭领了银子,再加上手里的月银,足足有四十两了,钱袋子沉甸甸的,她心里踏实,领着惊蛰出门去。
马车行到市集上,程昭吩咐惊蛰下车去:“惊蛰,去黄记糕点铺给我买些桃花糕来。”
惊蛰听吩咐下了车,不过并不是去买糕点,而是去宋府送一封书信,这信是给宋阑的,内容简单:秋千送你,事情我已经圆过去,勿再送回。
既然已经偷了秋千去,若是过几天他再良心发现送回来,程昭没办法解释。
虽然宋阑很可能并没有良心。
程昭则逛起了书屋,笔墨纸砚贵得令人咋舌,她看了好半晌,嘀咕道:“读个书而已,需要用这样好的纸吗?忒奢侈了些。”
思虑良久,她买了些便宜的笔墨用具,由车夫帮着送上了马车,这才找了个茶馆一边喝茶一边等惊蛰回来。
街上人来人往,小贩热情地叫卖,这是市井才有的热闹,程昭看得津津有味。
等了小半个时辰,惊蛰才提着糕点回来,道:“小姐您是不知道,黄记糕点铺前头有多少人在等,我足足等了一炷香时间呢。”
程昭余光看了眼守在一边的车夫,问道:“老板怎么说?”
惊蛰也立刻会意:“老板笑了笑,感激小姐出手大方。”
程昭点头,果然是宋阑偷的。
“惊蛰做得好,我们该回府了。”
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丫环们看她的眼神不太对,程昭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她随手提了个丫环过来问:“府里出了什么事情?”
丫环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这里没有人,你若是把府里的情况跟我说一说,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金龙寺的那位明通法师来了。”
府里又没死人,请明通法师过来,无非就是为了许雨筠,这事大约是要跟邪气挂钩,程昭面色凝重,她吩咐惊蛰:“等下见机行事,若是我出了什么事,会给你个暗号,到时候你无论如何都要往外逃,走小门钻狗洞都行,去求宋阑来救我。”
第二十四章 灾祸
惊蛰点头,面色还是有些紧张。
两人装作无知无觉地回了听竹院。
听竹院门外停了不少人,曹秋柏为首,女眷们都在,其中紫竹最惹人注目,她站在最前头,神情焦急又担忧,也不顾什么尊卑了,直勾勾地看向院里。
丫环婆子们大气都不敢出,主子们一个个神情严肃,仿佛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想来明通大师此刻已经在听竹院内查看了。
远远瞧见花团锦簇的一群人,程昭惊讶一声道:“哟,今儿这是怎么了?我这听竹院门前竟然来了这么多人?”
她含着热情的笑,走上前,对着曹秋柏行礼,眨眨眼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她一派天真懵懂,隐隐表露出几分依赖。
曹秋柏含笑安抚,神情温和慈爱:“没什么大事,大师来看看情况。”
她心里是偏向程昭的,倒不是因为爱护,而是考虑到之后,借着程昭的这股东风跟宋家攀上关系,菀儿和锦儿才有可能嫁到京城的官宦人家里去。
摸清了曹秋柏的偏向,程昭心里稍稍安定。
春水微澜,院中的青竹不停歇似的,在风中瑟瑟,这样的声响换在往日没什么,在今天便显得格外邪乎,再加上墙角那个孤零零的木架子无声地晃悠,仿佛进行什么诡异的仪式。
那位明通大师在听竹院里足足转了半个时辰才走出来。
他着一身姜黄色僧衣,褐色僧鞋,极朴素的衣物,五官端正分明,带着淡淡悲悯,却叫人觉得高深,深藏不露说的大约就是他这样的人。
他慈悲的面容上写满忧愁:“这地方邪气浓重,比几年前的红梅映还要更甚。”
这话一出,众人便往后退了几步,跟听竹院拉开距离,更是跟程昭拉开距离。
曹秋柏有些紧张地询问:“大师,这是什么缘故?”
明通大师在人群里寻觅片刻,目光停在程昭身上:“还记得多年之前,贵府似乎也出过一桩事,现在看来,是那灾祸卷土重来。”
他意有所指。
程昭勇敢地对上明通大师的视线,道:“大师还是说得更加清楚一些,灾祸所指究竟是地方,还是人?那灾祸又是怎么个模样?这样模棱两可,反而叫家里人心惶惶,想来大师慈悲为怀,定然是不忍心看到这种结果的。”
明通大师轻笑了下,将她的话当成挑衅:“这位小姐既然想问个清楚明白,那我便直说,数你身上邪气最重,这灾祸,便是你。”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程昭偏偏还要刨根问底。
紫竹得了准话,顿时哭天抢地:“大师,那是不是只要除掉灾祸,我筠儿的病就可以好了?”
“那是自然。”
曹秋柏咬唇,犹豫不决,事情到了如今地步,少不了要在许雨筠和程昭之间做选择,许雨筠是要跟王家定亲的,那是钱,程昭是要跟宋家定亲的,那是权。
钱、权,她都不想舍弃。
紫竹眼角含泪,看向曹秋柏,继续施压:“夫人您也听见了,明通大师已经找出了灾祸,我们是不是——”
“紫竹姨娘且等等。”程昭止住她的话,继续看向明通大师,“既然说了我是灾祸,那总会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吧,总不能,您嘴巴一张,我就成了灾祸了,即便是官府拿人,也讲究一个铁证如山吧?”
她牙尖嘴利。
明通大师哽了哽,酝酿片刻才道:“你不死心?”
程昭眨眨眼,笑意很甜却带刺:“有人往我身上泼脏水,我还不能分辨几句吗?”
“小姐是否去过红梅映?”
“未曾。”程昭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不对,小姐你去过。”明通无比笃定,转而侧目看向曹秋柏,“夫人,这便是症结所在,请夫人明察。”
“哦——”程昭意味深长地拖长语调,笑得嘲讽,“大师刚刚说的让我死心,原来是要咬死我去过红梅映,由此才沾染了邪气,成为灾祸?”
她觉得幼稚,这样的手段也上得来台面?
紫竹捏着帕子指向程昭,喝退她:“程昭,你别胡搅蛮缠!”
向来温和的紫竹姨娘难得有这样凌厉的一面。
程昭却不吃这一套,她一双明眸懒懒散散地落在紫竹身上,带着无尽的轻蔑:“紫竹姨娘,我是这府里的嫡小姐,是主子,你是府里的姨娘,最多算半个主子,你刚刚这样斥责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越俎代庖,压过夫人一头呢。”
“你!”紫竹被她气得捏紧帕子。
许承崇正想为紫竹姨娘说话,被无情打断。
“够了!都住嘴。”曹秋柏的低喝极富威严,“我已经差人去请你父亲回来了,今天的事,由他来定夺,在这之前,一个个都把嘴给我闭上。”
人群寂静,程昭用余光继续打量明通大师。
许志高一炷香后才到,见府里这么大阵仗,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府里出事了?”
还是曹秋柏上前,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询问道:“夫君,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理?”
“程昭不是灾祸!”许志高的立场很鲜明。
他今天受宋煜相请去明辉楼吃饭,宋煜字字句句皆是在夸赞程昭,甚至还提了提宋家两兄弟也打算去白竹书院读书的事儿,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宋煜认定了程昭,再无他人。
明通大师见状,凉凉道:“既然府里诸位不信,那我便就此告辞了。”
“不送。”许志高毫不客气。
程昭有点儿诧异,她这个便宜爹爹可从没这样袒护过她,今天这是——中邪了?
这话一出,紫竹也瞪圆了眼,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许志高往日很信明通大师的话,可今天,却像是变了个人。
眼见着以退为进不好使,明通大师的脸面有些挂不住,还是紫竹豁得出去,她扑通一声在许志高面前跪下来:“老爷,明通大师是我请来的,筠儿的情况愈发不好了,她可是你第一个女儿,你得救救她呀。”
程昭一边看戏一边悄声问起许雨菀:“五妹妹,我院子里的丫环和嬷嬷去哪儿了,你可知道?”
“这我倒是不太知道,从来这里之后就没见过她们,大师进去之后里面也一直寂静无声,她们大约也不在里面吧?”
第二十五章 取舍
嬷嬷和小月不知去向,程昭有点儿担心,她继续道:“五妹妹,可否借你的谷雨用一用?”
“自然可以。”许雨菀待她很真诚。
“钟嬷嬷和小月大约是被人捆起来了,应当离得不远,最可能在旁边的花园子里,谷雨细心些,应当能找到,找到了便将她们带过来。”
这边谷雨轻手轻脚地离开,众人目光都落在紫竹身上,倒也未曾发觉。
紫竹声泪俱下地恳求,念着往日情分,许志高道:“要不这样,我们多找些大夫来,”
“老爷!她去过红梅映,她是灾祸,难道你要护着一个灾祸,眼睁睁看着筠儿去死吗?”
“紫竹姨娘,”程昭的声音穿透人群,轻轻脆脆,带着几分慵懒,“我没去过红梅映,你这样攀咬我,居心何在呀?”
她神态自然轻快,完全没有作为“灾祸”的自觉。
程昭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像极了挑衅,紫竹咬牙切齿:“我有人证!”
很快,夏至被带了上来,她穿一身青绿色下等丫环的衣裙,比之前瘦了太多太多,身形纤细苗条,圆脸也成了瓜子脸,显出几分俏丽。
此刻正怯怯地看向程昭,仿佛在看一个厉鬼。
紫竹姨娘道:“夏至,你大胆地说,发生过什么?”
“回老爷、夫人,三小姐曾经约我在红梅映见面,那时候她——”
自程昭的袖口里掉出一个青白色的瓷瓶,触地即碎,四分五裂。
程昭半蹲下身子,捡了块碎片,忍不住叹息:“唉,真可惜,这么好的瓶子,这还是我从漳州乡下带来的呢,专门用来盛头油,只有我们那儿的许师父烧得出这样好看的瓷瓶,也只有我做的桂花头油,才能滋润头皮,护发养发,旁人做的,根本没这个功效。”
她笑意盈盈,带了惋惜,趁着蹲下身子的功夫,长睫下的眼眸极锋利地看了夏至一眼,敲打之意明显。
这一眼,便叫夏至忍不住瑟缩了下身子。
夏至认得出,这个瓶子是放药丸的,药丸治她的嗓子。
可如今程昭说这瓶子放头油,又是什么意思?她从来不用头油的。
重点不在头油,而在功效,言外之意就是她的嗓子只有程昭能治,迅速领会了这个意思之后,夏至纠结了,说还是不说,帮程昭还是帮紫竹?
紫竹轻咳一声:“这丫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这一声咳,夏至才回神,帮程昭做什么,她心狠手辣,能害自己一次就有第二次,之前是没办法只能依附她,如今紫竹姨娘点名要自己过去清筠院伺候,以后她的前途光明着呢。
况且,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而已,还真当自己是什么绝世神医了?痴人说梦。
只要有了靠山,她这嗓子不愁治不好!
“三小姐约我在红梅映见面,当时她逼问我夫人和姨娘那边的私密事,被我推脱过去,后来又拿银子来收买我,要我在前院给她做耳目,显然是不怀好意!”
程昭挑眉,看来这夏至也没完全说实话,给她扣上个罪名,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许承崇这时候跪下来,恳求道:“父亲,事实已定!筠儿往日里最崇敬的人就是您了,您难道真的见死不救吗?”
逼他取舍,许志高求助似的看向曹秋柏,往日她总为自己分忧,今日这事实在难办,若是能出一出主意,便再好不过。
曹秋柏明了他的意思,更知道他心中所想,道:“阿昭自然不是灾祸。”
这是摆明了要帮着程昭。
紫竹急了,说起红梅映的事儿来:“当时红梅映闹成那样,一是灾祸,二便是丫环婆子发现得不及时,若是当时早早便有人发现异样,何至于那样?”
这话明着是在提起往事敲打众人,实则是敲打曹秋柏。
当初慕仙有异样,紫竹和曹秋柏都是知道的,两人一同选择沉默罢了,若是她强行撕扯开来,谁都讨不了好。
许志高觉得晦气,呵斥她:“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做什么?”
曹秋柏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思量片刻,道:“阿昭是兴家旺族之女,定然不是灾祸。”
这是大前提,不可能变的。
说着又把紫竹扶起来,拍着她的手,语气温和:“但是紫竹姨娘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如今府里出了事,这样放任下去也不好,不如让阿昭先去金龙寺里住上一段时间,跟着明通大师学习佛法,又有佛祖庇佑着,想来若是有什么邪气也就散了,这样筠儿大约也能好上一些。”
这是她最大的让步,既能让紫竹消气,又能保住程昭。
紫竹虽然不太甘愿,但是也没法子了,许志高和曹秋柏偏心程昭偏心得没边儿,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艰难。
许雨菀忍不住问道:“那要去多久?”
“这就要问明通大师了。”
明通大师也看出来了,紫竹姨娘并不占上风,如今只能顺势接下去,他思虑片刻,才道:“若是在金龙寺,住上三年五载也就差不多了。”
“三年五载?”许志高拔高了声线。
程昭如今十三了,离及笄也就两年,到时要跟宋煜完婚的,哪里耽搁得起三年五载,况且宋煜就在绵州,若是他知道程昭不祥的事,执意退婚怎么办?
这个时间他并不满意。
曹秋柏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处理老道又圆滑:“我们之后多多地捐香油钱,还希望明通大师帮帮忙,想一想有没有更快的法子。”
许家是绵州首富,他们的香油钱肥厚得很,明通大师有点儿动心。
给了台阶他也就顺势下:“当然,若是三小姐日日吃斋念佛,这时间或许可以再缩短些,只要用心虔诚,不出一年便可以邪气尽散。”
曹秋柏犹犹豫豫,一年,一年的时间还是忒长了些,不过还是度过眼下的难关更加重要,她无奈叹息,道:“阿昭,你过来。”
程昭依言上前,道:“刚刚的话我听见了,心里也明白。”
“你这孩子真懂事,到时候我会多派些人照顾你,跟着明通大师潜心修习佛法,等到身上的邪气除尽,自然就能回府了。”曹秋柏的话说得很漂亮。
“夫人既然说了,阿昭肯定是听的,只是有一件事还未弄清楚。”
“什么事?”
“红梅映真有邪气吗?”
“你这是怀疑明通大师的威严?”
第二十六章 反败为胜
程昭的询问无疑似一滴水进了油锅,瞬间炸开了花。
最先出声反驳她的便是许承崇:“明通大师是这绵州最有威望的人,你竟然怀疑明通大师的话,你可知道金龙寺是什怎么来的?绵州老知州亲自取名题字!”
程昭恍然大悟,多看了眼明通大师:“原来如此,能得知州亲笔,金龙寺确是绵州第一寺无疑了。”
“三小姐,这是你今天第三次出言不逊了。”明通开口提醒,他神情不悦到了极致,这位三小姐处处挑衅,言辞犀利,“你若是执意闹下去,邪气只会更加深重,害人害己。”
许志高叹口气,为了不让事情变得更糟,他斥责道:“程昭,住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程昭并不打算住嘴,她刚刚从钟嬷嬷嘴里问出了一桩事,这时候刚好能派上用场,哪可能会住嘴。
“父亲,红梅映绝不可能有邪气!明通大师七八年前就撒了谎,这一次,难道打算故技重施吗?”
如果说程昭刚刚的话似油锅里进了水,那么她现在的话就是天上打了个雷。
她不但不住嘴,反而越说越离谱。
明通大师拂袖即走:“看来,三小姐不但性情乖张,还惯会信口雌黄,也罢,此后,许家人别再上金龙寺。”
金龙寺是绵州第一大寺,大户人家的女眷们求神拜佛都是去那里的。
程昭一个人犯错,要连累许家人今后都去不了金龙寺。
曹秋柏几乎已经能想象到今后各家的夫人要怎么笑话她,触怒神佛,佛不渡许家,今后还有什么气运可言。
她忍不住在心底怒骂程昭蠢笨。
自己好不容易摆平了紫竹姨娘和明通大师,程昭不过是去金龙寺住上些日子,到时候寻个由头再领回来就是。
可她非要自作主张地开口,得罪了明通大师,更得罪了金龙寺。
明通大师这时候已经快走出了月亮门,曹秋柏赶紧出声:“明通大师留步,我让程昭给您赔不是。”
闻言,明通大师才回头,冷冷地看向程昭。
程昭走了几步上前,冲着明通大师笑笑,道:“大师,这件事是我的不对,没有说清楚,试问,真龙天子——当今圣上曾住过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邪气呢?”
“你怕不是犯傻了吧?”许承崇冷笑,“当今圣上从没来过绵州,更没来过我们许家,你胡言乱语攀扯圣上,这事足以你掉脑袋!”
“程昭!”许志高忍无可忍,他眼看着程昭出言不逊,如今更是提起当今圣上,简直不知所谓!
他扯过程昭的手臂,抬手便是一巴掌。
这一下用了力气,打得程昭摔在地上,嘴角沁出鲜血。
啧,满嘴的血腥味儿。
程昭微微蹙眉,舔了舔发痛的嘴角,将这口血咽下去,她心底冷笑,这时候咽下去的血,以后必定要让许志高还回来!
见她被打,紫竹眉眼微弯,总算是为筠儿出了一口气。
“你马上收拾东西,随明通大师去金龙寺,一年之内都别回来!”说完这话,他甩了下袖子,只留给程昭一个背影。
程昭被惊蛰扶着站起来,她整理了下衣着和头发,站得笔直,这才开口说出一桩事来。
“十五年前,当今圣上还是七王爷雍王,他来过绵州,也在程家暂住过几天,住的正是红梅映,这事儿,我死去的娘亲知道,钟嬷嬷也知道,当时的绵州知州仇斛也是知道的,仇斛老先生如今在白竹书院做院长,父亲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问。”
说罢她顿了顿,又看向明通大师:“明通大师口口声声说红梅映有邪气,我倒要看看,当今圣上住过的地方有邪气的事儿传出去,掉脑袋的是我,还是明通大师!”
她的言辞掷地有声,眸中无丝毫惧意,反而带着一股极淡的嘲讽,那是看好戏才有的轻松和愉悦。
红梅映若是有邪气,那便是诋毁当今圣上,红梅映若是没邪气,那便是明通招摇撞骗。
明通大师经营多年才有了如今的好名声,这一次倒是被一个小娃娃啄了眼睛。
她咄咄逼人:“嗯?明通大师,您要不要再说一遍,那红梅映,究竟有没有邪气?”
明通的话哽在喉头,什么都说不出了,他现在就是后悔,后悔收了紫竹的银子来办这一桩事,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突然的变故是谁都不曾料想到的。
许志高神色不定,十五年前,他还不曾认识程素素,更不知道这红梅映里住过什么人,程昭如今说得这样笃定,又提出了仇斛老爷子的名号,不怕查问,想来是很可信的。
当今圣上和明通大师之间,孰轻孰重,傻子都知道。
许志高立刻改口:“来人,把明通大师给我拿住,他招摇撞骗,我得亲自把人送回金龙寺,讨要个说法!”
曹秋柏则更关心程昭的情绪,她可是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啊,按她的性子,这一巴掌不可能白挨,得尽心安抚。
“老爷,这事儿归根到底害的是阿昭的名声,不如这样,怎么处置这明通大师,由阿昭来说?”
许志高也正为自己那一巴掌后悔,打得那样重,不知道程昭会不会记恨着,顺坡而下道:“也对,阿昭,这事儿你怎么看?”
“女儿不知,但凭父亲做主。”程昭垂下眼,她的脸火辣辣地疼,白皙的脸颊上掌印明显。
这时候她倒是温顺起来了。
程昭这是维护他这个父亲的威严,无论对外人言辞多激烈,对他这个父亲还算是乖巧听话。
许志高内心的歉疚更深了些,道:“这样吧,明天我带你去拜见一趟仇斛老先生,顺便见见那位苏先生。”
苏先生收学生的条件很苛刻,要文章写得好,又要见解独到。
这么几年,他也只收了四个学生而已,个个文采斐然,其中两个在去年参加科考,一举得中,可见苏先生教导有方。
许志高这意思便是提前去找仇斛先生说说情,要把程昭塞到苏先生门下做学生了。
做了苏先生的学生,程昭脑袋上必然要多上一个才女的名声,这是大大的荣幸,整个绵州也只有黄书意有这个资格罢了。
第二十七章 白竹书院
得花上几万两银子了。
曹秋柏有些肉疼,可是许志高话已出口,她也只能安慰自己,程昭今天确实是受了大委屈,拿这个做弥补也还算顺理成章,才女就才女吧,程昭的名声越好,跟宋家的这门婚事就越稳妥。
一边的紫竹站都站不稳了,还是被身边的婆子扶着才堪堪保持得体。
邪气的事儿以后再不能提,提了就是不敬圣上,程昭不但没倒霉,反而得了个大机缘,能到苏先生门下读书去。
本想给她使绊子,结果倒成了垫脚石。
“多谢父亲。”程昭喜滋滋地道了谢,她本想让惊蛰去找宋阑帮忙,倒是没想到,钟嬷嬷说出了这样一桩旧事,才能赢得这样痛快。
说完这话她一转头,又看向紫竹,眼底满是同情:“姨娘,与其相信什么邪气灾祸,不如多请几个大夫来。”
紫竹咬牙切齿,还得笑着回应:“三小姐说得是。”
这时候,惊蛰已经从听竹院扫了一圈出来,在程昭耳边低声道:“小姐,你的屋子被翻乱了些,粗粗看去,似乎没少什么东西,有几个盒子柜子稍稍挪了挪位置,不过大约是上了锁的缘故,没被人翻找过。”
程昭一挑眉,大声道:“惊蛰,你刚刚说什么?”
惊蛰会意,立刻跪下来,道:“回小姐,我刚刚去听竹院里看了一遍,东西都被翻乱了,我们之前的月银似乎也不见了。”
程昭捂嘴惊讶道:“不会吧?月银怎么会不见了呢?”
惊蛰怯怯地答:“去过咱们院子的,似乎只有明通大师吧?”
院儿里的人正要散去,突然听见这事,看向明通的眼神更加鄙夷了些。
不但诋毁程昭,居然还偷了人家的月银,什么佛法高深,什么六尘不染,这位明通大师不但收着高僧的钱处处招摇撞骗,还偷窃。
“父亲,处理明通之前,先让他把月银还给我吧,不然,女儿这听竹院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三小姐,你血口喷人!”明通一直沉默着,因为他不占理,因为他心虚,可是偷窃这个名头扣下来,他忍不了,“我没偷。”
程昭不置可否,喃喃自语道:“偷来的钱总是要还的,你还不起,自有金龙寺替你还。”
说是喃喃自语,其实明通听得清清楚楚,他气个半死,被小厮押走了。
曹秋柏安抚她:“阿昭,你再去账房领二十两月银,今天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明日要去白竹书院拜访,你好好准备着,千万不能错过了这个机缘。”
“谢谢夫人。”
得了银子和好处,程昭悠悠闲闲地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
惊蛰领了月银回来,捧着沉甸甸的钱袋子悄声道:“小姐,我们这样诓骗月银不会露馅儿吗?”
什么叫诓骗?这里的一切都是程家的,她拿是理所应当。
不过她当然不可能说出口,只道:“明通招摇撞骗多年,手头总有不少钱,父亲会让他把这二十两还回来的。这样算下来,就当是明通污蔑我一场给的补偿。”
既然他脑袋空空无一物,一心掉进钱眼儿里,那自己就要叫他把钱吐出来。
程昭很喜欢银子,除去买笔墨,她手头还能剩下五十八两,这钱可金贵得很,得攒着,等到以后花在刀刃儿上。
却说宋阑那边,拿到程昭书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极单薄的一张纸,看上去有些寒碜,他不由得嫌弃道:“送书信连个信封都懒得带。”
不过这嫌弃只维持了片刻,他耀武扬威似的坐在秋千上,闲闲散散地看罢,这才满意点头:“三小姐倒是懂得巴结,说是将这秋千送我了。”
墨泉心里嘀咕:能不送吗?三小姐一个姑娘家,又没有武功,总不能来宋府把秋千抢回去吧。
“对了,郑炉郑鼎一直在酒楼那边看着,许府可有什么异样?”
“许府确实出了事儿,白日里来了位和尚,仿佛是金龙寺的,在听竹院里逛了好几圈。后来许府的一大群人吵吵闹闹,离得太远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郑鼎隐约瞧见,三小姐似乎是挨了一巴掌。”
宋阑忽地站起身:“挨了一巴掌?”
“是这样,不过事情后来不知怎么解决了,三小姐喜滋滋地回了院子,坐在摇椅上晒太阳吃水果,挺高兴的。”
宋阑这才稍稍放了心,不过神情依旧不悦:“去给我打听打听,许府究竟出了什么事?”
“主子,你这样关心三小姐?”
宋阑眼神一凛:“我特意寻到的大夫,还没治病就被人欺负了,那不是打我的脸么?”
当晚,宋煜特意来自家二哥这儿逛了一遭,他的院子向来是干净单调的,如今多了一架秋千,格外瞩目,二哥似乎很喜欢这秋千,正坐在上头看书,神情专注。
这便是程昭书信里写的秋千。
赠送礼物,他们俩竟熟悉到这个地步。
原来,惊蛰送信的时候,宋阑不在,这信便送到了宋煜手里,宋煜理所应当地以为这是给自己的,便拆开看了,看完才知道不是,只吩咐手下胡乱回应一句。
见他过来,宋阑抬头:“三弟?”
“二哥,白竹书院的事情办好了,笔墨纸砚按照你一贯的喜好来安排,可好?”
“嗯。”
一夜安宁。
隔天一早,程昭起得很早,悉心打扮一番之后便跟着许志高出了门。
白竹书院位于绵州东侧的一个小岛上,四面环水,景观极佳,周围有成片成片的竹林掩映,白竹书院就坐落在最深处。
这天不巧,下起了雨,雨丝细小,没什么实感,反倒像是笼上蒙蒙雾气,愈发显得白竹书院神秘莫测。
去书院须得乘船,有专门的船夫接送,两人一舟,很有些特别。
许志高带着小厮一条船,程昭带着惊蛰一条船。
乌蓬小船在水中晃晃悠悠,细雨微湿,身着蓑衣的船夫拿一根竹竿搅动碧水,程昭看向小岛所在,入眼是大片竹林,岸上有穿着白衣的校监等候。
惊蛰为她撑着伞,忍不住感叹:“这里好漂亮。”
“确实。”程昭也忍不住感叹,单纯的绿意比五彩斑斓更叫人宁静。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第二十八章 迷途
程昭跟在父亲身后,由校监领着,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白竹书院。
书院的整体结构皆为竹制,放眼望去,处处精细雅致,进了大门,校监的脚步加快了些,绕过几处回廊,便到了仇斛先生的居所。
青檐坠雨,雾色迷蒙。
“仇老,客人到了。”校监唤了一声,声线洪亮,带着无尽崇敬。
“将人请进来。”
顺着声线,程昭才注意到,西侧的窗子后头,有位老人,依稀看得出风骨清瘦,精神奕奕。
直到见了真人,程昭还回不过神,仇老鹤发童颜,若不是满头白发,她都要以为面前的人不过壮年了。
仇老精神头儿极好,态度也温和热情:“二位请坐。”
虽说仇斛老先生看着温和,程昭却莫名地感到一阵敬畏,总觉得这样的人得敬着远着,是以她坐在一边儿,规规矩矩地不敢说话。
许志高今天带了一幅书画过来:“仇老赏脸看看,这是谁的笔法?”
“自然可以。”
画卷缓缓地铺陈开来,竹丛苍翠,色泽鲜亮如新,显然是保存极好,程昭一晃眼看见落款,颜浦和,作于大丰历七十五年,那可是前朝,距今已然有一百多年,愈发衬得画卷古旧珍贵。
仇斛老先生见了这画,眼神都不一样了,惊艳之色溢于言表,不住地赞叹:“好,好啊。”
颜浦和是前朝的宫廷画师,脾气怪异,他不画人像,只画自然景观,一手超绝的画技尽现于纸上,只可惜新朝建立之时,被不识货的粗鲁士兵毁了大半,只有极少留存下来。
见仇老先生动心,许志高适时地把东西推过去,道:“既然仇老喜欢,晚辈甘愿奉上。”
仇老先生面色犹豫。
许志高把程昭支出去:“阿昭,你跟着校监逛一逛,没几天就要来书院读书了,提前熟悉熟悉地方。”
程昭听话退了出去。
“书院就这么大,你自个儿逛吧。”校监态度有点儿散漫。
他本想留下来看看颜浦和先生的画,结果得照顾这个娇小姐,心里自然是不太服气的,须知,有些人倾其一生都不见得能见一眼颜浦和的真迹,错过这个机会,他以后得上哪儿去看?
程昭倒也不生气,点点头:“麻烦先生了。”
她领着惊蛰在院子里随意闲逛,遇到岔路的时候便随便拣了条路来走,走着走着,惊蛰道:“小姐,我觉得不太对劲。”
程昭继续前行:“怎么不对劲儿?以后总是要来这里读书的,今天可不得把这里逛个遍吗?”
惊蛰有些惊恐似的:“你看我们后头,没路了!”
程昭一边回头一边道:“怎么可能,我们刚刚可是一路直走过来的,没拐——”
这话没说完,她便住了嘴,疑惑道:“为什么?”
明明是直走过来的,可是身后竟然是一堵完好的墙壁,那意味着什么,难道她刚刚穿墙而过?
这太匪夷所思了!
程昭折返回去,在墙那里摸索了半天,没有机关,也没有什么特别,这就是一堵,实实在在的,由竹子搭成的墙,足足高九尺,并不容易攀爬。
尤其是,她今天是跟着父亲来拜访仇斛先生的,若是翻墙的模样被人看到,丢脸的是整个许家。
思量片刻,她嘱咐惊蛰:“这样,我们俩分别找路,若是找到人就更好了,由熟悉路的人领着,这样平安出去的概率更大一些。”
惊蛰点头,两人分别向两个方向前行,各自找路。
程昭继续直走,她隐隐想到师父提过的奇门遁甲,不过她也只是听过而已,并不了解,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破局。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面前终于出现了一道门。
那是极规整的一道竹门,底部削成尖锥形状,推动的时候跟底下的铁石碰撞发出声响,算是示警。
这是一个不大的院落,跟她的听竹院差不多大小,一眼便可窥见全貌。
这里应当是有人住的,她判断。
她并不敢贸贸然走进去,唤了一声:“有人吗?”
过了很久,正当她以为没人,硬着头皮打算踏进去的时候,檐下风铃动了动,自屋内走出来一位青袍先生。
看上去大约二十岁,满身的书卷气,看上去偏文弱。
一双眼沉静似水:“什么事?”
“先生,我是过几天就要来书院读书的学生,今天跟着家父来拜访仇先生,逛园子的时候迷了路,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劳烦你带个路,送我出去。”
青袍先生回头看了眼屋内,大约是在冲屋内的人说话:“稍等等,我很快回来。”
程昭眼睛亮了亮,这位先生应该是要送她出去的。
说来也怪,她刚刚回头看去分明没路,可是这青袍先生一走,面前又有了路,程昭憋了好半天,还是没忍住:“先生,这是奇门遁甲吗?”
“不该问的别多问。这是白竹书院的规矩之一。”他的声线轻轻薄薄,似青瓷叮咚,余韵无穷。
“那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苏。”
“苏?”程昭反应过来,“你就是苏先生?”
面前的人这样年轻,竟然是学富五车的苏先生,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苏先生没再开口,领着她去了仇老先生的院子里,路上恰好碰到了无头苍蝇似的惊蛰。
这时候,仇老和许志高也谈完了话,见他们一起过来,仇老笑眯眯道:“倒是很巧,我刚想找你,你倒是不请自来。”
“仇老有何事?”
“你身后这个小娃娃,以后就是你的学生了。”
苏先生的身子颤了颤,道:“仇老这是替我做了决定?”他的语气明显不满。
“校监,送许先生和三小姐出门去。”
等到许家二人离开,仇斛才领着苏白进门,道:“你瞧瞧三小姐的拜师礼是什么?”
“我管她——”拜师礼是什么!
苏白的一句话没说完,被桌上的画卷吸引,眼底俱是惊异之色,他爱画成痴,多次临摹颜浦和的画作。
如今保存这样完好的墨竹图放在眼前,他没办法拒绝。
见他这个反应,仇老抚须一笑:“那这个学生,你是收,还是不收?”
苏白脑子里闪过程昭的模样,虽然只见了一面,不过她还算敏锐,能看出奇门遁甲,这个学生,收了也就收了吧。
大不了跟黄书意似的,混一个名声。
第二十九章 苏先生
苏白叹口气:“口子开到这里也就罢了,今后,别再塞人过来。”
说着,他便将这幅《墨竹图》小心地卷起来,作势要走。
仇老拦了拦,花白的胡子一吹,不满道:“那我落着个什么好儿?”
“仇老,”苏白拉长了音调,笑道,“既然是我的学生,那这便是拜师礼,不是我的,还能是你的?”
面对仇老,苏白丝毫不紧张,语调极轻快。
仇老不怒反笑:“哟,你这小子,越发没大没小了,是思量着我进不去你那个小院子,就拿你没办法了,是不是?”
苏白嘴角翘了翘,大发慈悲道:“那,先放你这儿保存几天,我过几天再来取。”
“好。虽说这次是沾了你的光,才得以见墨竹图的真颜,不过我还是得叮嘱你,除去许三小姐,还有两位宋公子,那两位可是金贵人儿,不可怠慢。”
苏白把画卷送到仇老手上,脚步稳健地离开:“知道了。”
微雨止住,返程的小船上,程昭站直了身子,惊蛰一手扶着船沿儿,一手扶着程昭,生怕她一个站不稳跌下去。
站得高,看得便更远些,一湾碧水东流,水中点缀着丝丝点点的花朵,黄的蕊,透明的花瓣儿,比琉璃还要漂亮。
程昭不禁多看了几眼,奇道:“水里怎么有这样多的花儿?”
船工答她:“这是苏先生种的,长在水里,每到春夏之际便会开花,说是叫什么,海藻花。”
“海藻花。”程昭默念几遍,觉得这个名字忒普通,不过很好记。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她已经依稀窥见,这位苏先生很不简单,文采斐然是全绵州都知道的事,此外,他种花,精通奇门遁甲。
跟着这样一位先生读书,她会不会,也能成为这样厉害的人呢?
晃神间,小船已经靠了岸。
惊蛰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先下了船,才伸手来接她:“小姐,您以后可别这样闹了,万一真落了水,又要着凉的。”
“我会凫水,掉进去也没什么。”她信心满满。
马车就在岸边等,前头垂坠的流苏在风中招摇。
父女两人同乘一车,这还是程昭头一次坐这样敞阔的马车,足足有一座小房子大,案几上摆了茶点,鹅绒的软垫雪白绵软,程昭笑意盈盈地坐下:“多谢父亲苦心。”
她笑起来也是很乖顺的,似一只娇嗔的猫儿,亲近但不黏糊,将讨人喜欢的度把握得恰到好处。
“阿昭最近愈发讨人喜欢了。”
许志高对她改观不少,只是还有点儿不放心钟嬷嬷,试探道:“阿昭,你手底下的人用得可还顺手?”
手底下的人?
程昭一时间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个,便挨个道:“惊蛰这丫头还不错,把我照顾得很好。小月这丫头处事细致,总能将上上下下打扫得干干净净。”
见许志高反应不大,程昭便回过味儿来了,他问的是钟嬷嬷。
忽然问起钟嬷嬷,定然是忌惮着昨日的事情。
当今圣上曾在程家住过,这其中说不得就有什么交情,这份交情或许极珍贵,许志高心头发痒。
但同时,钟嬷嬷是程家的老人了,从前跟在程素素身边,定然知道不少事的,若是十多年前的事败露,对他也不利,因此,心里又惴惴不安。
他想从程昭嘴里试探试探,钟嬷嬷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父亲,多谢你的关心。”程昭说着,又开始拉扯父女之情,“父亲,我在乡下数年,原想着这辈子都只能做一个村姑了,父亲差人把我领了回来,又给我这样的好日子,我如今才知道,有父亲是这世上顶好的事。”
程昭泪眼朦胧,拿帕子抹泪。
这番话入耳,再加上这幅神情,再铁石心肠的人都得被她哄得心软。
须知,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程昭对自己的感情这样真挚,那钟嬷嬷应当是不曾察觉什么,更不曾记恨过他的。
想到这里,许志高稍稍安定。
许府安宁了几日。
小荷和小晴也回来了,跟亲人团聚了几天,她们脸上的喜色遮都遮不住,对着程昭便是一阵儿磕头,这时候,她们对程昭只有感激。
程昭抬抬手示意她们起身,道:“好了,既然都回来了,那就好好办差事,今后每月都给你们两天时间回家去探亲,也可以攒着,等到年前一块儿。”
这算是天大的恩惠了!
原本照府里的规矩,一年才能回家一趟,如今程昭一发话,小荷和小晴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了。
一边的惊蛰和小月倒是低了低头,有点儿难过似的。
她们俩是签了死契卖进来的,早找不着自己的家人了。
“得了,”程昭一点小荷小晴,“你们俩去厨房给我煮个梨汤来,少加些糖,我怕腻。”
等到两个小丫头出了门,程昭才看向惊蛰和小月:“你们俩于我来说更亲近可信些,以后只要你们不提走,我这听竹院永远都有你们的地方。”
安抚过手下,人心收紧。
程昭开始做正事,她一连翻了好几天的医书,一无所获,黑匣子的信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她想了想,把信撕碎了。
既然已经离开了木里村,还是别再同那边联系,只会带去源源不断的灾祸。
若是可以,她得靠自己的本事,治好宋阑。
下定了决心,她便一往无前,整天都把自己闷在房间里琢磨。
屋子一直亮灯到深夜,钟嬷嬷有些心疼,劝道:“甜甜,早些睡吧,小心身子。”
“知道了,嬷嬷,我这就睡。”程昭答应得爽快,转眼看着书便忘了时辰。
宋阑趁着夜色翻墙而入,昏黄的烛火将她的侧影投到窗子上,影影绰绰。
楼上看山,城头看雪,舟中看霞,月下看影,灯下嘛,看美人。
宋阑笑了笑,对她的态度很满意,别的不说,单说这股子挑灯夜战的劲儿,就比那些庸医要强上百倍千倍。
他晃着折扇在窗外站了片刻,突然听到她一摔医书,喃喃一声:“混球儿,绵州第一混球儿!”
那语气,满是愤懑。
第三十章 混球儿
宋阑料定这词儿不是用来形容他的,但是又好奇,是哪个混球儿能混到这个地步,引得脾气颇好的程昭都忍不住骂,便目不转睛地看着紧闭的窗子。
房间里头一时没了声响,窗后的女子突然站起身来。
宋阑的心微微一颤,难道她发现自己了?
程昭看书看得头昏脑胀,忍不住低声骂了他几句,起身之后,又在屋里走来走去,很不安似的:“那混球儿说让我给他治病,可没说在哪儿治,什么时候治啊!”
这话一出口,屋外宋阑的身子抖了抖,他立刻敛了笑意,心道:好啊,我宋阑横行这些年,还真没人敢这样叫我。
这账留着以后算。
“而且宋阑怎么知道我医术好坏,还这样坚持要我帮他治病!”程昭眉头紧锁,后知后觉琢磨着这件事。
而外头的宋阑则被檐下的摇椅吸引了目光,似乎所有东西在她这儿都要格外美观雅致一些,摇椅上铺了整块的软垫,看上去极熨帖舒适,扶手上缀了青白流苏,在风里无声地轻晃,处处透着灵动。
夜风缱绻,携来一阵花香,宋阑悠悠闲闲地在檐下摇椅上躺下来。
啧,挺舒服的。
这位三小姐算得上是一顶一会享受的人。
秋千、摇椅,怎么懒怎么来。
程昭琢磨了半晌,总算有了结果,她声线抬高了些,有点儿激动:“我知道了!”
宋阑掀了掀眼皮子,看向窗子后头的人影,她刚刚似乎是因为激动蹦了两下,像只不怎么安宁的兔子。
“他大约是喜欢我,想从宋煜那儿把我抢过来!”
宋阑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儿,上不去也下不来,换作往日有人敢拿他寻开心,他早早便一脚踹过去了,可如今是他偷听别人说话,总不能大半夜的闯进去把人臭骂一顿。
他生压了压,才把这口气咽下去。
只是心里,又默默给程昭记了一笔。
听完这话,宋阑没心情享受摇椅了,他坐直了身子,冲着那个人影儿白了一眼,顺带赠送两个字:做梦。
程昭越想越肯定,一拍手:“肯定是这样!”
可她并不高兴,反而发愁,那位宋三公子宋煜为人清正有礼,跟他退婚的话,只要说清楚即可,宋阑则难打发得多。
他翻墙擅闯,强词夺理,每一桩每一件都好没道理。
程昭越想越为难,面色也愈发凝重,到最后只能深深地叹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畏强权,大不了假死,瞒天过海,这世上还没什么事儿能难倒她程昭!
正在这时候,摇椅上传来布帛撕裂的动静。
在浓稠的夜色里格外分明,程昭胆子大,立刻便捧着烛火开门走出来,见檐下没人,又把院子里仔仔细细看过一遍,最后目光落在摇椅上。
软垫是新做的,用两根绳子固定在摇椅上,白天的时候还好好的,而现在,一侧的绳子已经断掉了。
她眨眨眼,有点儿难以置信似的,大半夜,哪里会有人到她院子里来坐摇椅?
心头却不自觉地想到了一个人,宋阑。
她又想起自己刚刚自言自语说过什么,摇摇头,暗道不可能,换作宋阑那个臭脾气,得当场踹门跟她吵起来。
大约是今晚风大的缘故吧,程昭安慰自己。
一夜安宁。
隔天,宋府差人来送了信儿,请程昭去宋府逛一逛。
衣香传完消息,笑意盈盈地看向程昭:“三小姐,夫人已经吩咐人备好了车,即刻便能出发。”
明天便是去白竹书院的日子,程昭昨夜又没怎么睡好,下意识想拒绝,听见马车都已经备好了,料想曹秋柏是很希望自己出门去的,上次的事情刚过,还是和顺两日,图个安宁吧。
“知道了,等我换身衣裳就去。”
一知道是去宋府,钟嬷嬷就来了兴致,亲自给她挑衣裳挑首饰:“甜甜,这件淡粉色芙蓉如意裙很衬你,再配个飞仙髻,至于首饰嘛,”
程昭正在收拾医书,头也不抬:“嬷嬷,没必要那么麻烦,宋煜又不是没见过我,穿什么衣裳梳什么头发,我还是我,不美不丑。”
她思量着今天去宋府,最重要的不是衣着打扮,而是宋阑的病。
她现在毫无头绪,免不了要解释一番,一想到宋阑失望的神情,她就心头发闷。
“甜甜,话可不能这么说,女为悦己者容,你既然和宋公子有娃娃亲,那日后便是要过一辈子的,你得关心他爱护他依附他。如今只是穿衣裳梳头发,以后就是相夫教子,执掌中馈。”
程昭没反驳她。
她心里的想法和钟嬷嬷完全不一样,从记事识字开始,程昭一整天一整天地泡在师父的院子里,师父常说,人活着是靠自己,女子更得靠自己,成亲不是一生唯一的追求,闲闲散散地隐居乡下比在繁华京城勾心斗角要好上千百倍......
就连如今为人处世的强硬,也是她从师父那里学来的。
嬷嬷照顾她,师父教导她。
程昭委婉道:“嬷嬷,今儿就先不换衣裳了,头一次去宋府,我得买些糕点礼物过去,算起来路上得耽搁一会儿。”
礼数比打扮重要,钟嬷嬷也就没再坚持:“那可得赶快了。”
正在这时候,听竹院来了客人。
许雨菀着一身月白色流苏百蝶裙,脚步轻快,面上的笑意真切:“三姐姐,听说二姐姐病好了不少,我们一道去看看她吧。”
程昭还没收拾完,走出门去:“现在不巧,我得出门去宋府拜访。”
“去宋府?”许雨菀眉眼弯弯,“宋三公子玉树临风,三姐姐快去吧。”
这是拿她打趣,更显亲近。
程昭无奈道:“可我还没想好带什么礼物过去。”
“既然是送礼,肯定是投其所好,宋三公子喜欢什么,三姐姐就送什么呀!”
程昭点头:“说得是。”
可她不知道宋煜喜欢什么,那样的人要什么有什么,什么都不缺。
至于宋阑,他也什么都不缺,程昭把早先准备的秋千软垫带上了,又带了两个扇坠子。
今天的马车颇为华丽,看样子是曹秋柏想在宋家面前撑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