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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临风色     商门小毒妃txt下载     商门小毒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相思病

    程昭上了马车,一路到了城西。

    许府在城东,热闹繁华,宋府在城西,僻远幽静。

    宋府外早有人相迎,看衣着模样,应当是宋府的管家,年约三十,精神奕奕,语带尊敬:“三小姐。”

    程昭轻轻点头:“这位可是宋府管家?”

    “正是正是。”

    管家领着她进了花厅。

    宋煜正坐着喝茶,见她来了,立刻放下茶盏起身,面容含笑,似烈阳映照:“今日麻烦你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只因二哥的病又不大好,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瞧瞧,瞧瞧人家这话说得,这才是求人看病的态度。

    程昭并不惊异,看病是意料之中,只是这事儿竟连宋煜都知道了,那宋阑送信回京城以此强逼着她答应的事儿,他可知道?

    她对上宋煜的目光,他的眼神极剔透,像是看透了一切,又像是什么都没看透。

    总之,是让人很乐意去相信的一类人。

    算了,那又有什么要紧,反正之后都是要退婚的,程昭略略回神,道:“病不能拖,更不能等,既然宋公子如此说了,那我们即刻便过去吧。”

    宋阑的院子没有想象中的花团锦簇,反倒显出几分冷清肃穆。

    正是上午,阳光暖而不烈,宋阑立在花架下,藤萝枝隔绝阳光,投下阴凉,他的眉目半明半暗,像是被天光划成了两半。

    宋煜笑呵呵地介绍:“二哥,我把三小姐请了过来,帮你治病。”

    “宋二公子。”程昭跟他见礼。

    宋阑说话间已经走出了花架,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冷白通透,似刚出库的寒冰,说话偏偏又气人,勉为其难似的:“既然你上赶着来给我瞧病,那我便将就将就吧。”

    程昭:你好像有那个大病?

    不过来都来了,该瞧病还是瞧病,几人便在院中的石桌上坐下来,程昭为他把脉。

    折扇一动生风,带着淡淡凉意,宋阑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她手上,那是一双白皙无比的手,显然没做过什么粗活儿,指节纤细,关节处微红,露出的小半截手肘在日头下雪白雪白的,隐隐闪着光。

    她的皮肤白皙细腻,脸上绒毛细微可见,圆顿的杏眼,小巧的鼻,饱满的红唇,五官明明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结合在一起却恍惚多了股仙气,是让人挑不出毛病的恰到好处。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程昭再抬头的时候面色复杂,夹杂着小小的疑惑。

    因为脉象上看来,除了旧疾之外,他并没有新的病症。

    宋煜看她神色变了又变,无比凝重的模样,道:“三小姐,是病情太严重了吗?”

    当着宋煜的面儿,程昭也不能说什么都没诊出来,只好道:“还没完,望闻问切,且等我问一问。”

    程昭的眸光转向宋阑:“宋二公子可有哪里不适?”

    他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懒散模样:“心头燥郁,茶饭不思。”

    心头燥郁,茶饭不思,听着像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程昭点点头,继续问道:“还有什么吗?异常的,突兀的,跟以前不太一样的情绪或者症状?”

    宋阑的眸光从她脸上划过,似染上了一层颜色,微亮,略喜:“再有嘛,大约就是最近想骂人。”

    骂人?程昭更加疑惑了,从没听过病症里有骂人这一条啊,再说了,宋阑虽然性子差了点儿,不过毕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损人不带脏字有可能,骂人却是不太可能的。

    她一头雾水,脉象看不出端倪,病症又奇奇怪怪。

    可怜的程昭头一次对自己的医术感到怀疑,她不但治不好宋阑的旧疾,连宋阑的新疾都看不透,那跟着师父这十多年到底学了个啥?

    “三弟,你前几天采买的文房用具还没送过来吧,我这书房都空荡荡的了。”

    宋煜明了他的意思,当即起身道:“二哥稍等,我这就差人去把东西拿过来。”

    宋阑斜睨他一眼,随后眸光上挑,装作再闲适不过地看蔚蓝天色。

    宋煜立时便改了口:“那东西珍贵,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他走时还叫上了惊蛰。

    偌大的院子只剩下程昭和宋阑两人,程昭的手还搭在他手腕处,见没了人,她立刻抽回手:“宋二公子请恕我学术不精,从你的脉象和病症中我听不出是什么病。”

    宋阑缓缓起身,在秋千上坐下来:“哦?那我再说得详细一些,比如,我最近常常想起一个人。”

    程昭蹙眉,想起一个人?

    “想得多了,就吃不下,睡不着。”说这话的同时,宋阑的目光似钉在她面上一般,眼底愈发温柔,“你说,这样该怎么办呢?”

    程昭:这该不会是相思病吧?

    相思病,其实不太严重,解决方法也简单得很,程昭顺嘴回答:“想谁就去见谁好了。”说着便抬头去看宋阑。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因为宋阑也正看着她,两人的视线相撞,程昭清晰地感受到一股灼热。

    这目光,这话语,这相思病,难道相思的,是她自己?

    昨夜的猜测跟今日的现实正正对上,程昭咽了口口水,强自镇定着,尽量让自己的面色保持平静。

    可是余光却注意到,宋阑还在看她,愈发欣赏,愈发玩味,他面上的笑意也愈来愈明显,像是繁花盛绽,像是云破日出。

    被这样的视线围追堵截,她的神情便有些,视死如归。

    院子里诡异地沉默。

    宋煜的到来总算是打破了这点子沉默,他手里提着个小木匣子,惊蛰手里捧着厚厚一沓宣纸,两人适时地出现在院门口。

    “宋三公子,我瞧着二公子似乎没什么大病,细心养养就好了。”

    宋煜稍稍放心:“哦?那就好,麻烦三小姐了。”

    “嗯,既然病也瞧过了,我也就不多待了,府里还有些事要办,程昭先告辞了。”说完这话,她匆匆行礼,领着惊蛰落荒而逃。

    宋煜想送一送她,根本追不上人。

    跑了几步只能折返回来,看见自家二哥折扇掩面,笑声狂放,好奇道:“二哥这是做什么了?把三小姐吓成那样儿?跑得比兔子都快,三弟我根本追不上。”

    宋阑竭力敛了笑意,道:“她真跑那样快?”

    “可不嘛,我还是头一次见谁家的小姐是这样的。”宋煜说着,脸上也隐隐有了笑,并不觉得失礼,反而觉得她面颊通红的模样心虚又可爱。

第三十二章 灵丹妙药

    午饭偏清淡,这是太医的叮嘱,少油少盐,有菜有肉还有极品燕窝,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可宋阑吃得无滋无味,只动了一筷子便停了手。

    墨泉捧着一大一小两个匣子进来,问道:“主子,这东西似乎是三小姐带来的,您看,留着还是丢了?”

    抛开难吃的午饭,他终于提起些兴味:“拿来我瞧瞧。”

    偏大一些的匣子里放了软垫儿,不多大点儿,用了浅色的缎子,绵软舒适,边角处还绣了个小小的甜字。

    宋阑蹙眉:“这是个什么东西?难道是打算送这个给我那三弟当靠垫?”

    墨泉看了看尺寸,注意到旁边耷拉的两根绳子,道:“属下瞧着,大约是座椅上用的软垫之类,这还有绳子用来固定着呢。”

    宋阑在自己的椅子上头比了比,吃饭的圆凳儿用这么一个方形软垫有点儿怪,官帽椅上用这个又有点儿小。

    比划了一圈,还是墨泉一拍脑门:“这不是秋千上用的软垫吗?”

    旧的软垫是他亲自去听竹院偷来的,过过手的东西毕竟还是熟悉一些。

    宋阑把旧的软垫拆下来一对比,尺寸、用料甚至边角处绣的字都是一模一样的,正是秋千上用的。

    看来这东西是送自己的。

    他稍稍开心,又打开另一个小匣子,里头放着两个扇坠子,一个宝蓝色缀小香囊一个青白色缀流苏。

    “得,这两个也是送我的。”宋阑很满意,他料定是这小妮子昨晚说了他不少坏话,今早良心发现,特意选了些礼物过来赔罪,“算她有点子良心。”

    隔天一早。

    白竹书院对岸热闹无比,白竹书院学生不少,上百个是有的,每天早晨,船工都要大大地忙碌一番,载着人从这头到那头。

    程昭自觉来得很早,还是等不到船。

    经验老道的学生已经在找人拼船了,每条船可载两客,若是不带丫环,效率可不得提上一倍?

    许雨菀找到一位好友,是白家七小姐,她打了个商量道:“要不我们挤一挤?”

    白七小姐答应了:“可以,不过你得自己提着书匣子了,时间快要来不及,校监就在河对岸,要一一点名登记的,晚了要罚抄书的。”

    许雨菀有心让程昭先上去,程昭却不能为了自己害得菀儿迟到,她笑道:“我也照葫芦画瓢,找人拼个船就是,菀儿你快上去,别叫白小姐等急了。”

    许雨菀只得提着书匣子上了船,冲着一边的程昭道:“三姐姐,你也快些找人拼个船,别迟到了呀。”

    “好。”

    程昭举目四望,都是自己不大认识的人,在这条条小船里,有一条大船格外嚣张显眼。

    乌蓬大船,足足能载下十数人,程昭不禁多看了两眼,走上前,这才看到了宋煜,原来是宋府的船。

    宋煜抬眼,笑意温和:“三小姐要上船吗?看时辰,若是再晚,就要迟了。”

    “劳烦了。”

    程昭由他扶着上了船,这才瞧见船篷下还坐着一位,潇潇洒洒,悠悠闲闲,翘起的嘴角总有股凌人气度,可不正是那个得了相思病的宋阑。

    船篷之下的座位还算宽敞,程昭却没进去,只站在船头和宋煜说话。

    “你怎么见了我二哥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怎么会,宋二公子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我只是刚刚着急太过,有点子闷热,想在外头透透气罢了。”

    她的面色分明有些紧张,宋煜倒也不戳破她的谎,道:“说来也怪,昨日不知三小姐开了什么方子,二哥的病居然好了不少。”

    “......”

    程昭没接话。

    沉默片刻,船篷之下的宋阑开了口:“三小姐给的,可是灵丹妙药。”

    相思病,见了想见的人,病自然就不治而愈。

    灵丹妙药,是指她吗?

    这话一出,程昭的脸通红,只垂头遮掩情绪:“说起来,昨日带了两件礼,似乎是落在贵府了,不过这东西本就是送给你们的薄礼,还希望你们喜欢。”

    宋煜这才回想起,昨日在宋府,程昭身后的丫环惊蛰确实抱了两个匣子,后来是被自己叫过去拿文房用具,所以将东西放在一边了。

    宋阑答道:“喜欢,喜欢得很,就是这礼忒薄了点儿。”

    一口一个嫌弃,程昭见不得自己的心意被浪费,口不择言道:“那东西是送三公子的,二公子说这话,只怕有点子不合适吧?”

    这话一出,宋阑果然沉了脸,促狭道:“谁稀罕。”

    宋煜见情况不对,忙打圆场:“三小姐别见怪,我三哥素来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性子,他既然说了喜欢就是很满意的,改日我再送些回礼。”

    恰在此时,船也靠了岸。

    程昭提着书匣子,一跃便上了岸。

    校监吴柏等在岸边,一手拿着名册,一手拿着毛笔,从新生名册里找到了她的名字,在上头画了个圈儿,这便是白竹书院的点名了。

    程昭看见自己的名字在最左侧,一页纸那么大的地方,只写了几个名字:黄书意,齐青竹,宋阑,宋煜,程昭。

    黄书意她是知道的,知州之女,之前是苏先生手下唯一的女学生,这么一数,程昭心里便有了猜想,莫非这五个名字都是苏先生的学生,所以跟其他人的名字并不在一张纸上?

    说着宋阑已经由宋煜搀着下船,校监看了他们一眼,很自觉地在两人的名字上画了个圈儿。

    许雨菀的船随后就到,她冲着校监礼了礼,道:“许雨菀。”

    校监听罢名字在另一本密密麻麻的小册子上找出她的名字画了个圈儿。

    进了大门,便有人专门等着,为程昭引路去苏先生教书的小院子,这时候,她就不得不跟许雨菀分开。

    程昭耽搁了片刻,故而去得最晚,不过到底不算迟到,苏先生抬眼略略看了她一眼,叮嘱道:“做我的学生,每日都要比其他学生早来半个时辰的,不过这也怪我事先没跟你们提过,以后记住。”

    程昭点头:“是,苏先生。”

    这是苏先生的惯例,想要做他的学生,就得比别人来得更早,学得更久。

    今日天气晴好,故而在外头的小亭子里上课,左边是男学生,右边是女学生,中间有竹帘子隔开。

    没得位置可挑,程昭坐到了黄书意后面,越过左侧竹帘子就是宋阑,他的神情懒懒散散,坐得不甚端正,正翘首望向外头的一丛小野花。

第三十三章 意在科考

    因为宋阑宋煜程昭三人是新来的,苏先生便打算先考校一番。

    他最先注意到的便是宋阑,因他生得实在出众,分明的五官似精雕细琢,合在一处又浑然一体地恰当。

    他着一身月白色,愈发衬得面若冠玉,目若朗星,万物为之失色,只要坐在那里,便是完全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宋阑。”

    忽然被点到,宋阑并不收敛,晃着手里的折扇,眼睛似洇开的墨色,语气散漫,隐隐带着威压:“什么事?”

    “意在科考?”

    “非也。”

    早有预料的回答,苏先生抬眼看得更远些,问起宋阑后头端坐的宋煜:“宋煜,意在科考?”

    宋煜闻言起身,腰间玉坠叮咚作响,他的脊背挺得笔直,身量高而俊朗,越发衬得整个人风度翩翩。

    宋煜略略弯腰,两手叠在前头行了个礼,态度谦卑温顺,声线似清风拂面:“是,苏先生,学生意在科考。”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便不由得看向宋煜,那样的门第,本是不必受读书之苦的。

    有庞大的家族势力做底,只要找个得力的岳家提携扶持便能扶摇直上,可他跟程昭有娃娃亲,便没了岳家依靠,故而靠自己科考会更稳妥些。

    程昭倒是没什么反应,只要一两年的时间,等她把许家的事儿解决,就跟宋煜退婚,绝不拖他的后腿,况且科考是锦上添花的事儿,有这个志向总比没有强。

    而且,宋煜说这话的时候目不斜视,认真又笃定,毫无抱怨之心,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似乎并不介意她拖累了自己。

    也正是因此,她对宋煜的印象更好了些。

    了解过这些,苏先生的心情稍好,这几个学生里,总算有几个可造之才,转而看向程昭:“程昭,看过些什么书?”

    程昭起身,她并不打算把自己学医的事情广而告之,所以回答道:“《三字经》和《千字文》,只粗略看过一遍。”

    这是实话,她认字仓促,将这两本启蒙书粗略看过一遍之后,就被师父上赶着背医书毒经,诗词歌赋、史书古籍她或许不通,但是字却是基本都认得的。

    可这话放在其他人耳朵里,便是不怎么识字的意思了。

    黄书意拿帕子捂嘴低笑:“许三小姐连字都不曾认全啊?难道是要苏先生从头教起吗?”她的声线压得低,带着淡淡嘲讽。

    不过因为声线压得低,其他人没怎么听清。

    程昭继续道:“先生不必顾虑太多,教什么都可以,我会尽力学。”

    苏先生有点儿为难,程昭的底子确实太差了点儿,若是为了她一个人拖累其余人,显然是不合适的,他思虑了片刻,道:“这样吧,以后你每日晚走半个时辰。”

    这是要给她开小灶了。

    程昭点头:“多谢苏先生。”

    小插曲过去,苏先生开始上课。

    程昭心不在焉,她拿手撑着脑袋,嘴里咬着笔杆子伤神,她已经把手头的医书翻遍了,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为宋阑治病的法子。

    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她写下一串药材名,那是师父提过的,极难一见的珍贵药材。

    倒不是这些能治病,只是这些能强身健体,固本培元,她思来想去,若是没办法治,那么让宋阑的身子一日日强健起来,是不是这病便会被完全压下去?

    就像是小小的一场风寒,身体强健的人熬过去之后便再难生病。

    这便是把自身营卫加强到极致,这是目前的程昭能想到的,最安全稳妥的法子了。

    这样的方法听上去就很敷衍的样子,外行人大多要骂一句庸医的,想到这里,她便忍不住看了眼宋阑,他会答应吗?

    大约是巧合,程昭和宋阑的眸光越过透光的竹帘正正对上。

    宋阑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书,耳边忽而一阵嗡鸣,心砰砰地跳,他抬手从身后宋煜的桌上抽走了那根上好的紫毫笔,随手满意一笑,捏在手里把玩。

    这场对视被他化解成抢笔时的巧合。

    程昭则更坦荡些,没有急着移开目光,因为她发现宋阑的面色比初见时好了不少,原本是冷而白,像是冬日霜雪般不近人情,如今一看,冰雪消融,难得地顺眼。

    看来,他的身体确确实实好了不少,怪不得昨日见他扇扇子的次数都少了些。

    说起来,这些情况昨天怎么没发觉?

    她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后悔。

    良久,她才收回目光垂头,在几味药材上画了个大大的圈儿,下定了决心,劝说着宋阑试一试吧,那样好看的人,死了有点子可惜。

    苏先生很郁闷,他收学生极严苛,这一次一收收了三个,一个看花看草就是不看他,像个大爷,一个不怎么识字在纸上涂涂画画,像个小孩子。

    好不容易捱过一天的课,众位学生纷纷收拾书本回了家。

    小亭子里瞬时空下来,夕阳越过竹帘落在程昭身上,她的脸颊染上明黄的色泽,眼底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天光尚明,苏先生站在她身侧,放下一本《三字经》,道:“念给我听。”

    程昭:“......”真把我当小孩子?

    现在这里只有她和苏先生两人,她仰头看向苏先生,解释道:“先生,这些字我都认得的,只是看的都是些医书毒经之类,诗词不通,字却是认得的。”

    她的眼神无比干净,像乡野间的清泉,像刚采摘下的茶叶尖儿。

    苏先生咳了咳,有点儿诧异:“医书毒经?”

    “先生,我不是娇养长大的,自小养在乡下,总得学点儿手艺,所以跟人学了医术,整日整日地背医书,只是这事并不好大肆传扬出去,希望先生理解。”

    许家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一些,这位三小姐是这一年刚刚接回府的,姓程不姓许,由此可知她在家中境遇艰难。

    苏先生看着她,十三岁的小姑娘,不怨怼不愤懑,脸上写满平静,倒是比大多数人都看得更加通透豁达。

    “所以,上课的内容能听懂几分?”

    “五分。”

    苏先生点头,表示理解:“既然如此,以后你便不用多留了,不过有些书是基础,该背还得背一背的,今天上课讲过的,记得温习。”

    程昭感激地冲他行礼:“多谢苏先生!”

第三十四章 财迷

    许府,饭厅。

    第一天去书院总是新鲜的,许雨菀说起今天早上差点儿晚了的窘况,她讲得生动,再加上可爱又委屈的神情,惹得众人一阵欢笑。

    许雨锦则一反常态,闷闷地吃饭,一整天读书把她累得不轻,脑袋都昏昏沉沉的,人也困倦着,只觉得整个人差点就要睡过去了。

    似乎不太对,程昭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恰好这时候,许志高顺口问起:“阿昭,你觉得怎么样?苏先生教的确实那样好?”

    他在关心自己送出去一幅画是不是值当。

    程昭的目光从许雨锦移到许志高身上,神态里满是尊敬,语气无比温和:“我很喜欢书院的,苏先生教得很好。”她答得简单又平实。

    可是能做苏先生的学生,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人嫉妒的事了。

    其中,许承崇最是忿忿不平,他知晓父亲手头有一幅价值连城的古画,能换来一个苏先生亲自教导的名额,这才跟父亲特意提了要去书院,表明日后志在科考。

    可是父亲对名额的事只字不提,许承崇只得暗叹,一幅画比他的前途还要重要。

    没过几天,这幅画就用来为程昭打通关节了,有了对比,谁还服气,许承崇一顿饭吃得无滋无味,重重放下碗筷:“父亲,我回去温书了。”

    许雨菀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嘀咕道:“莫名其妙。”

    吃罢饭,程昭和许雨菀相携着回院子,许雨菀问起:“三姐姐,今天过得可还开心?”

    众人都关心苏先生教得怎么样,只有菀儿关心她过得高兴不高兴,程昭眯眼笑了笑,露出两分真心来:“挺开心的,苏先生人好,说话也和和气气的。”

    “那就好。”

    因为住所在两个方向,两人在路口分别。

    惊蛰提着灯笼在侧,步伐随着程昭的节奏,时快时慢,察觉出她的异样,便道:“小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

    “没有。”程昭摇摇头,她的面庞染上了疏淡的灯光,眉头似是有些舒展不开。

    想起晚饭时分,许雨锦的面色不大对,像是生了什么病,她便有点儿不安,但是那丫头从一开始就讨厌自己、对付自己,要不要管她,程昭心里矛盾起来。

    一直到回了听竹院都没有想定,她便吩咐丫头们各自去睡,只留了钟嬷嬷说话。

    雪白的帐幔遮挡,程昭靠在钟嬷嬷肩上,低声道:“嬷嬷,您之前说,想要我夺回程家,我想问一问,是要斩尽杀绝吗?这几个兄弟姐妹都要一一处理掉吗?”

    “稚子何辜。”钟嬷嬷犯了难,她从前一直跟在程素素身边,也是一副宅心仁厚的好心肠,不会算计更不懂这些,她只是接受不了向来身体强健的程素素不清不楚地死掉,更难以接受许志高完全忘了程素素。

    若是真要做算计人的事,钟嬷嬷是没那个狠心和计谋的。

    故而程昭暗地里做过的事情都是不敢同她说的。

    她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师父亲自教的,分析局势,查辨人性。

    不想再叫钟嬷嬷为难,程昭道:“罢了,先不提这几位兄弟姐妹,我们先打打草,惊惊蛇,查一查当年的事情。”

    因为苏先生叮嘱要早去半个时辰,隔天她便起得很早,天蒙蒙亮上了马车,等到了书院的时候正是云开雾散,脑子最清明的好时候。

    苏先生早早准备了两首诗词,每人一份放在桌上,道:“一炷香的时间,背牢了。”

    上好的宣纸,再加上极有风骨的一手字,字如其人,坦荡又无可挑剔。

    背书是程昭从小练就的本事,她默读过两遍已经将诗词完全背了下来,指尖停在宣纸上,琢磨着:苏先生的字在外面能卖到什么价钱?

    若以后每天都能得苏先生一张墨宝,攒一攒卖出去,说不定在书院的束脩都能挣回来。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她的头上便挨了一下。

    戒尺停在她发顶,再多一分就要打到她,再少一分便显得敷衍,苏先生道:“背好了?”

    “苏先生,半柱香的时间未过,她怎么可能背好?只怕是磕磕绊绊连字都认不全吧?”黄书意格外善解人意,“同为女子,学生教她便是。”

    “不必,”苏先生拒绝了她的提议,有些固执地看向程昭,“背好了吗?”

    程昭咬唇,背是背好了,但是她打算藏拙,昨日课后她已经同苏先生说清楚了,今日苏先生怎么还偏偏找上了她?

    她一脸的为难神色,求助似的看向苏先生。

    苏先生无知无觉:“背给我听。”

    面对不容抗拒的命令语气,程昭轻轻叹气,下定决心似的,低低道:“苏先生,我还没背好。”

    “那你刚刚在想什么?”

    “在想这字怎么这么难认。”

    “午休时间把诗词抄三遍。”

    程昭苦着脸点头:“是,苏先生。”

    宋煜有些同情地看她,诗词颇长,足足两页纸,半柱香的时间,只怕所有人都还没背下来吧,罢了,课后帮她抄两遍。

    宋阑则悠闲得很,他手撑着脸颊,睡得极香。

    呼吸声轻轻浅浅,伴随着春末的清新空气,像极了一幅细细描绘的美人画卷。

    午休的时候,宋煜留下来,道:“我帮你抄吧。”

    程昭点点头,脸上溢满喜色:“多谢宋三公子,对了,早上苏先生发的那两页纸,可以给我吗?”

    “要那个做什么?”

    程昭眨眨眼:“不告诉你。”

    宋煜从书匣子里拿出来递给她:“说起来,你别老发怔,苏先生最不喜发怔的学生,若是听不懂就在纸上写写画画或在书上做个记号,我讲给你听。”

    程昭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宋煜这样的男子,真的是很好啊。

    向来厚脸皮的她软了声线:“我没发怔。”

    往日她说话都是精神十足的,突然软下来平添几分娇柔,愈发衬得她面若桃花,宋煜忍不住想伸手捏捏她的脸,轻咳一声打断自己的妄想,道:“那你在想什么?”

    原本不想说出去的,可是宋煜对她是真的好,她便晃晃手里的两张纸:“在想,苏先生的墨宝能卖多少钱呀?”

    说起银钱的时候,她眼睛最亮。

    宋煜先是一愣,后又反应过来,嘴角弯起:“那我想法子把二哥那份儿也偷过来,让你多卖点儿钱。”

    “嘿嘿,卖了给你分钱。”

第三十五章 铺垫

    有宋煜帮忙,抄书的压力小了不少,她跟宋煜提起一件事:“你二哥的病,我暂时没办法,不过有一个设想,若是他身体强健,或许这病便能不治而愈。”

    宋煜听得不甚明白,道:“可否再细讲一讲,我不大明白。”

    “有些人先天不足,生下来就多病,那是因为自身营卫弱,而有些人生下来便强健,从小到大也少有患病,这便是自身营卫强。我的设想是加强二公子的自身营卫,或许他的病能好转,不过我也有想过,这事若是不成怎么办,我会准备些药,以防万一。”

    程昭说完见宋煜依旧担忧,便道:“你放心,万一宋阑因此丧命,我赔你们。”

    “倒不是要你赔,只是这事听起来似乎有些风险,我做不了二哥的主,还是要让他自己决定。”宋煜歉意地笑笑,“即便出了什么事,也没有让医者赔命的道理,大约是天命有时。”

    他在笑着安慰程昭,可眼神分明是不安的。

    二哥对他来说何其重要,他承担不了那个万一。

    “这事我会抽空跟宋阑提。”

    “嗯。”

    午后,程昭把新抄的诗词交了上去。

    苏先生收下,继续上课,之后倒是没再难为她,一天的时间飞速而过,因着不用留下,程昭便吩咐惊蛰快些收拾了书匣子,赶在人流中出了书院。

    天色尚明,程昭并未回府,而是去了金龙寺。

    金龙寺香火旺盛,不过这天的人倒是不多,程昭随便拉了个小沙弥问起明通大师的事情。

    “那位已经被住持赶走了,施主以后莫再提这个名字。”

    “那若是做法事,该找哪位大师呢?”

    “做法事自然是明达大师,不过他近来忙得很,不一定有时间的。”

    明达大师,程昭想了想,递给他一两银子:“那麻烦小师傅帮我问问,明达大师怎样才有时间。”

    “明达大师做法事的排场大,需要的银钱也多,少说也得一百两才能请到明达大师的。”

    书房里,程昭跪在程素素的牌位前,这牌位是她和钟嬷嬷从乡下带来的,一直供在书房,嬷嬷每日都上香。

    她嘴里念念有词:“母亲,这次去金龙寺,在佛前听见了你的嘱托,女儿定不负你所托,给你请最好的大师做法事。”

    请明达大师做法事这一百两自然不能由她来出,得哄着许志高出了,顺势把牌位送进祠堂,看他什么反应,这便是打打草,惊惊蛇。

    回府的时候,晚饭已过,程昭去了流珠院,正好碰到清筠院的丫头跟在许志高身后,几人匆匆朝着清筠院去了。

    看来清筠院儿又出事了?

    曹秋柏正准备睡下,听见丫环帮程昭通禀,还是让她进来了。

    “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曹秋柏端坐铜镜前,衣香正帮她卸去钗环。

    年近三十的女人,姿容依旧不俗,端庄与美艳并存,又能将家事料理得极好,这样的夫人,实在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程昭礼了礼,这才开口道:“夫人,我瞧着锦儿的面色似乎不大对,是不是病了?”

    听到提起锦儿,曹秋柏便上了心,转头看过来:“没有吧?锦儿身体最是康健,怎么会生病?”

    “她这几天不怎么开口说话,神情也总是恹恹的,提不起劲,我在乡下见过类似的症状,似乎是一种特殊的病,还挺难治的。”

    做母亲的人总是格外谨慎些,曹秋柏也顾不得拆头发了,立刻便着人去请了大夫,同时又吩咐衣香去把许雨锦带过来。

    许雨锦是被丫鬟婆子们背来的,并没有醒来,仍伏在婆子的肩上睡着,明黄的烛光下,小脸有些发白。

    曹秋柏上前握住许雨锦的手,微冷,她用力搓了搓,许雨锦没有任何反应,见了这情况,她才有些诧异似的:“这孩子,竟困成这样?”

    白露便上前解释道:“七小姐这两天时时喊困,便睡得早了些,刚刚衣香姐姐来叫,我和嬷嬷折腾了好一会儿都唤不醒七小姐,两人伺候着穿了好一会儿衣服都没醒。”

    “她白日里做什么去了?”

    “回夫人的话,七小姐晨起读书,在书院待上大半天,常打瞌睡,回府后就睡了,不曾做其他的事。”

    由傍晚睡到晨起,这时间委实是太长了些,白日里读书还打瞌睡,锦儿之前从没这样过,曹秋柏心中不安。

    正说着,丫环已经把大夫请了过来。

    大夫听罢白露的形容,再一摸脉,立时便有了诊断:“这是嗜睡症。患者不分昼夜,时时欲睡,唤之能醒,醒后复睡。”

    程昭问道:“那病机呢?”

    “病机,气血两虚。”

    程昭却不这么认为,这位大夫太想当然了,嗜睡症病机有三:

    湿浊内盛,常见于体质肥胖之人;

    气血两虚,常见于体质瘦弱或病、产后之人;

    阳气不振,常见于年老或久病之人。

    这位大夫摸脉时间短且随意,见锦儿是富家小姐,体质瘦弱,便说她是气血两虚。

    若是他多把把脉,稍细致些,便能知道,锦儿一直都有隐藏的病根儿,这一次嗜睡也是因为久病未察,阳气不振引起的。

    此外,锦儿四肢发冷,也是阳气不振的佐证。

    曹秋柏开口:“那请大夫开方子吧。”

    大夫开了方子被衣香送出去。

    程昭看了眼躺在床上昏睡的许雨锦,本不想管她,可这次偏偏又用得着她,思量片刻,程昭还是走近了些,开口道:“夫人,锦儿毕竟年纪还小,我想着,为了保险起见,多请几位大夫过来为锦儿医治吧。”

    她身上有很浓的香灰味,先前车夫来报过,程昭去了趟金龙寺。

    曹秋柏看了眼大夫离开的方向,询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先头我提过,在乡下时见过这样的症状,也是嗜睡症,不过病机却不大一样,夫人也知道,吃什么药治什么病,锦儿年纪小,若是吃错了药,只怕是——”

    她今晚实在怪异,可句句又说得在理,曹秋柏犹豫片刻,还是差人去请:“去请大夫,这绵州城内十几位大夫通通给我请过来。”

第三十六章 癫狂之症

    十几位大夫到了府上,其中便有绵州的医界圣手崔巍大夫,有崔巍大夫在,谁还敢班门弄斧,纷纷让开位置。

    年岁大些的大夫总是见过更多的人和事,诊脉也更加细致谨慎些,道:“七小姐这是阳气不振引发的嗜睡症。”

    并不是多难的病,只是需要细心些。

    崔巍大夫一开口,其他人便也省得再诊脉了,纷纷应和着,众口一词,皆是赞许崔巍大夫医术超绝。

    “那烦请崔大夫看看这个方子。”曹秋柏把大夫先前开的方子递过去,“是不是不大对?”

    崔巍大夫接过方子,看了两眼便蹙眉,语气不甚好:“这是治气血两虚用的十全大补汤,阳气不振应用附子理中汤,若是身体强健的人吃错了药,或许还能撑一撑,七小姐年岁小,体内有隐藏的病症,只怕是受不住折腾的。”

    曹秋柏暗道好险,若是锦儿真出了什么事,她得伤心欲绝了,怒气上头,曹秋柏吩咐下面的人:“把先前那大夫给我关起来。”

    “夫人且听我说完,七小姐还有一种隐藏的病,潜伏于体内已久,若不是这次嗜睡症,我也无从发现。”

    “隐藏的病?”

    “脉象来看,七小姐应当是,”崔巍先生欲言又止,等到屏退了众人才继续道,“是阴阳失调的癫狂之症。”

    这句话曹秋柏听懂了,当下就骂出了声:“你说我的锦儿是疯子?”

    “夫人莫恼,更莫急,七小姐的病症很轻,最多也不过是情绪易怒,如今发现了,吃几服药便好了,若是再晚几年,只怕就无力回天了。”

    任崔巍说得再好,曹秋柏都没办法接受:“不可能,你一定是诊错了,锦儿怎么可能会这样?”

    崔巍不愧是做了大夫多年的人,很懂得安抚人:“夫人,我之所以单独跟您说,就是为着七小姐的名声,这病可治,几服药便能好,您不必过分忧虑。”

    他歇了歇又道:“若是您都乱了方寸,事情传出去了,或者叫下头的丫环看出了端倪,才是害了七小姐。”

    一番话让曹秋柏迅速冷静下来,她回神:“崔大夫说得是。”

    “癫狂之症无外乎两种原因,一是七小姐受过一些刺激,二是家族里有得过癫狂之症的人,传了下来,若是前者,烦请夫人今后注意,七小姐不可受到惊吓刺激。”

    “我记得了。”曹秋柏点头,心里终归是有点儿不安。

    她对锦儿从小便上心细致,又派了最体贴不过的白露在身边亲自照顾着,不曾受过什么惊吓。

    那便只能是后者,这么些年,许家的那些亲朋她都是见过的,不曾听说过有人得了癫狂之症啊,反倒是她们曹家有个表亲生了个孩子,十岁上得了疯病,被送到庄子上取了。

    表亲表亲,难道是那次?

    曹秋柏又是一阵心虚,对崔大夫的态度也恭敬了不少:“崔大夫不但医者仁心,更重病家隐私,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了。”

    两人商议完毕,再次回到房里。

    程昭正坐在床前为许雨锦擦汗,听见脚步声才把许雨锦的手塞到被子里,站起来关切询问道:“七妹妹的病可还好?”

    “小姐放心,七小姐的病不算严重,开几服药吃几天便能痊愈。”

    程昭抚着心口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

    “对了,衣香,你随崔大夫去药铺取药。”

    这是曹秋柏和崔大夫商量好的,治癫狂之症的药方子开出来也是个祸患,去其他药铺抓药也有走漏风声的危险,索性省去了开方子的步骤,直接差人跟着崔大夫去药铺取药。

    可靠又方便。

    衣香应下跟着崔大夫出门去,曹秋柏揉揉发痛的眉心,愈发觉得疲倦,折腾了这么一晚上,她实在是心力交瘁,抬眼看见程昭还不走,绞着帕子有话要说似的,便问道:“阿昭,你还有什么事?”

    程昭点头,看了眼周围的丫环们,道:“有些体己话想和夫人说一说。”

    毕竟今晚的事情多亏了程昭,曹秋柏强忍着疲倦答应下来:“也好。”

    屋内只剩两人,程昭说起今天下午的事:“夫人,下午从白竹书院出来,我去了趟金龙寺。”

    “哦?是吗?”曹秋柏装作不知,“去金龙寺做什么?”

    “这几天时常梦到我母亲,所以便去佛前祷告了一下,想着请个高僧做做法事。”

    逝者已逝,做场法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曹秋柏的反应很淡:“为人子女,这倒也应当,不过府里最近出了不少事,法事还是在金龙寺办了吧,你说呢?”

    程昭摇头:“我要说的不是这事。”

    随后她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我在金龙寺听见了几句闲话,说是那明通大师的房里搜出了不少金银,其中最特别的就数一个紫色的竹节玉镯了。”

    “紫色的竹节玉镯,是紫竹姨娘那个?”

    “阿昭不知,阿昭只知道,今后做事得更加谨慎些,更得记得夫人爱我护我的恩情。”

    听到这里,曹秋柏便理解了,程昭发觉锦儿的异样是巧合,她不信那位大夫的诊断则是因为怀疑紫竹,毕竟先前,那位大夫为许雨筠诊治,来来回回进出清筠院数次,少不得早被清筠院的人收买了。

    说起来,他虽然错诊了,不过终归是给锦儿把过脉,最好还是除去吧。

    曹秋柏喝了口水,眼底闪过片刻的杀意。

    再抬眼,看向程昭的神情则更添欣赏,从来也没人教她,她自己竟能摸索出一些门道,机敏谨慎,还知道跟自己剖白,依附于自己的庇护之下。

    曹秋柏拍拍她的手,态度亲切:“好了,时候不早了,快回去睡吧。”

    程昭礼了礼告退,一出门惊蛰便给她披上斗篷,话里带着心疼:“今日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回去还得抄书呢,得熬到什么时候啊。”

    “值得。”程昭嘴角的笑意很浓。

    不但拉近了跟曹秋柏的关系,还有了意外之喜,她怎能不高兴。

    流珠院这边的排场委实大了些,故而清筠院那边也知晓了。

    紫竹正哄着许志高喝酒,闻言便有些吃味:“筠儿当时病得那样厉害,也只请了一个大夫,如今不过是小孩子家嗜睡了些,竟把全城的大夫都请来了,真是好大的排场。”

第三十七章 阴晴不定

    许志高喝酒之后就爱拿架子:“待我明日好好训斥她一番。”

    随后轻描淡写地略过这一句空话,问起来:“筠儿的病还没好吗?”

    “好了大半,不过筠儿身子弱,还是多养几天吧。”

    提起许雨筠,紫竹便发愁,之前针对程昭的几桩事都出了岔子,许雨筠本来是装病,后来因为处处败给程昭,生生把自己气病了。

    这两天恹恹地躺着,脑子昏沉之际,还做着攀上宋家的梦。

    许志高点头,又喝了杯酒,继续道:“等她病好了,跟王家的亲事还是得提上日程,我听说王家那边似乎又多了个侍妾,长此以往下去,若是筠儿进门之前王家先有了庶长子,这可不大好。”

    紫竹听得气闷,她也不愿筠儿同王家结亲,王子安色中饿鬼,前前后后已经十几个通房丫头了,可没办法,这绵州城里也就只有王子安勉强能匹配,其他的,要么没钱财,要么没家世。

    “是。”她无奈片刻,也只能含着笑应下来。

    喝过酒,许志高便在紫竹这里歇下了,曹秋柏那边忙着照顾许雨锦,两相安宁。

    等到身边响起了鼾声,紫竹才睁开眼,望着红木架子床一侧的碧玉流苏坠子,默默思量:筠儿的年岁,实在是难以找到更好的人家,王家就王家吧,将就将就。

    不过王子安身边的侍妾是必须得处置了的,得派人去打听打听那位侍妾是什么来头。

    想定这些,紫竹才放下心来,睡了过去。

    翌日晨起,程昭照例很早,先去了流珠院,门外的丫环拦住了她:“这个时辰,夫人还没起呢。”

    “那便罢了,苏先生叮嘱我每日都早去半个时辰,那我放课后再来瞧七妹妹。”

    脸也刷过了,心意也送到了,程昭上了马车去书院。

    苏先生照旧备了两首诗词,不过这次是要他们几个一道读一遍,书声琅琅,亭外青草叶上停留的露水都被震掉了大半,土地湿润润的,生机勃发。

    读完一遍,苏先生再次点了程昭的名要她背诵。

    程昭眨眨眼,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啊,先生怎么又考校自己,她面色为难:“先生,我还没背好。”

    “罢了,”苏先生长长地叹了口气,“今后你每日都把诗词抄三遍送上来。”

    黄书意幸灾乐祸。

    “是,先生。”程昭垂头丧气,严重怀疑先生没听懂自己一开始的话,更加怀疑先生是不是不太喜欢自己。

    难道是收了书画被人指指点点的缘故?

    午后的休息时间,程昭照旧窝在小亭子里抄书,有脚步声慢慢靠近,她含着笑意抬眼:“来帮我——”

    目光对上的人是宋阑,后半截话被她咽回了肚子里,面上的笑意也略略收敛,转而变得规矩起来:“宋二公子,你近来身子可好?”

    宋阑在她面前站定,腰间插着一柄折扇,折扇柄处挂了宝蓝色流苏扇坠,是程昭先前送去的礼物。

    他居高临下,带着淡淡的轻蔑:“你在问我?”

    虽然觉得这样对话的语气并不舒适,但是程昭还是忍下了,点头:“这里只有我们俩人,自然是问你。”

    他阴阳怪气:“你是我的大夫,我身子好不好得由你来说,你倒是省事,反过来问我。”

    程昭被他的话一噎,喉头哽住,面色便带上两三分不悦,说话也带了火药味:“我医术不精,你若是不满意,大可以换一位大夫。”

    宋阑半蹲下身,月白色裙裾拂过,带着清苦的药香,他神色不善,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颌:“程昭,你是要蹬鼻子上脸?”

    他将力道控制得很好,微痛又紧,程昭挣脱不开。

    被迫使着,对上他的视线。

    往日的宋阑慵懒,今日的他不知是发什么疯,眼底深沉,晦暗不明,像是一汪无垠深海,其中隐藏着凛冽杀意。

    “你做什么?”程昭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身子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我要你治,是你的荣幸,别拿一副伶牙俐齿来噎我,高兴的时候我忍一忍,不高兴的时候,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程昭闭紧了嘴,她大意了,她轻敌了。

    久病之人多多少少都有病,宋阑更是。

    程昭是个能伸能屈的性子,当下便道:“宋二公子,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宋阑满意地放开手。

    她眼眶发红,却没有泪意落下,心里升起无边恐惧,对有些人可以讲道理,譬如宋煜,对有些人可以玩心机,譬如许府诸人,而对宋阑,她不知道怎么办。

    高兴时可以幼稚到跟人抢秋千,不高兴时会捏着她的下颌威胁说要扭断脖子。

    阴晴不定,是他的本色。

    程昭咬唇让自己从恐惧中回神,试探着道:“宋二公子,那我,帮你把脉看看情况?”

    她的模样小心翼翼,像是卑躬屈膝的奴才,宋阑仍不满意,他蹙了蹙眉,把程昭吓得一颤,像极了受惊的兔子,他觉得无趣,起身走了。

    等到宋阑走远了,程昭才摸着自己的下颌,仍带着清苦的药香,其中多了恐惧的烙印。

    下午的时候,宋阑没再上课,也没回宋府,去了听竹院对面的酒楼,他喝着酒,神态极冷,墨泉在一边劝道:“主子,您的身子不能喝酒的。”

    宋阑懒得斜睨他,自顾自继续喝,眸光穿过窗户落进听竹院内。

    听竹院原先是一处很雅致的院落,这时候再看,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

    除了房屋和一丛翠竹,院子里干净又空荡,墙角的秋千没了,木架子也拆去了,摇椅也撤走了,只有程昭的那位嬷嬷在檐下绣帕子。

    宋阑又猛灌了两口北疆的烧刀子,绵州的酒格外柔和,总带着一股子甜香,不像北方的酒,入口烧嗓子,从口腔一直辣到天灵盖。

    “墨泉,先前在京城,凡是我露面的地方,总有女子前呼后拥,可如今在绵州,女子前呼后拥的,是三弟。”

    墨泉疑惑:“主子,你不是最烦那些吗?在绵州这样清净,算是好事吧?”

    “主子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墨泉重新组织语言:“大约是京城的女子喜欢模样俊秀的,绵州的女子喜欢身强体壮的,主子不必担心,日后我们回了京城,照旧前呼后拥。”

第三十八章 局势

    宋阑对墨泉的回答并不满意。

    他只是好奇,为何程昭对着宋煜是时时含笑的,对他,却是沉了脸的。

    前后的变化这样大,他下意识便来了火,忍不住出言威胁她,这样的事他做惯了,往日不觉得有什么,今日却总觉得有些过火,似乎是把她吓到了。

    歉意上头,他吩咐道:“墨泉,给三小姐备一份礼送去。”

    墨泉抬头,好奇道:“那要送什么礼呢?”

    宋阑神色不耐:“你问我?”

    “不不不,”墨泉憨笑着解释,“我自言自语。”

    说罢,他继续试探着自言自语:“不如送一个新秋千过去?我连夜给她安上,保准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宋阑:“......”

    这事程昭特意送信来叮嘱过,送一个秋千过去,她能气死。

    见自家主子脸色沉如锅底,墨泉继续道:“不如送点金银过去,金银这东西人人都爱,处处都能用上。”

    宋阑直接闭了闭眼,手下的人都是什么脑子,连送个礼都不会。

    墨泉为难了,怎么送个礼这样难,左一个不满意右一个不满意,他索性随口胡诌:“要不这样,送个猫儿狗儿什么的过去,我尽量挑模样好些的。”

    宋阑终于睁开眼,脸色稍稍好看,薄唇微动:“兔子。”

    墨泉很意外:“啊?”

    “送只兔子过去。”

    一下午的课长得过分,程昭连打十几个哈欠,苏先生视线移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她一脸困倦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有点子无奈。

    放课后,程昭收了东西往外走,宋煜三两步追上来,道:“程昭,上宋府的船吧,我有话同你说。”

    “也好。”

    宋府的船更大些,船工开船的技术也更好,船破开水波往前,站在上头如履平地。

    程昭和他一道上了船,问道:“宋三公子是有事要说?”

    “嗯,今日二哥不知怎么了,突然回府去了,虽然知道墨泉会照顾好他,心里还是不安,想请你为他把脉看看情况,还有之前你提过的那种方法,我觉得可以跟他略微提一提,我会在边上帮你说话的。”

    那种方法只是尝试,后果如何还不好说,万一出了什么事,只怕她会被当场扭断脖子。

    晌午的事情她还记得,这时一想到去宋府见宋阑,她心里便打颤,抗拒道:“算了吧,宋阑的主,没人做得了,我且再研究研究其他方子吧。”

    宋煜对她突然的态度变化感到疑惑,关切道:“你今日似乎情绪不大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的。”程昭摇头,虚弱地笑,“大约只是读书有些累了,我先回府了。”

    程昭由惊蛰扶着,下了船又上了马车。

    宋煜看着她的背影,始终觉得似乎发生过什么事情,不然怎么好好的改了主意,不过他也不再深究这些,吩咐船夫转了个方向,朝着宋府驶去。

    宋府临水,由白竹书院乘船一炷香的时间便可到达。

    宋阑正在书房跟人谈话,是京城递来的信儿,透过窗子看见踏入院中的宋煜,冲他招手道:“你也进来,稍听一听情况。”

    宋煜点头,踏入书房,瞧见宋府的心腹。

    京城正是夺嫡的风口,几位皇子年岁差不多,都在物色着岳家,其中最抢手的便是武西候凌家的嫡女凌琼华,武西候的儿子个个能征善战,长子凌彻时任彪威大将军,声名赫赫,唯有一个小女儿是娇养着长大的,养得金尊玉贵,算是京城里不可多得的妙人。

    凌家家世最好,但也最受圣上忌惮。

    几位皇子都想跟凌家结亲,又怕露了端倪,故而这段时间竟也一直没人去凌府走动过。

    宋煜含笑道:“二哥,我似乎记得,那位凌小姐是倾心于你的。”

    这其实是一场孽缘,在京郊的马球会上,那位凌小姐险些从高楼上坠下,宋阑拉了她一把而已,当时周围没什么人,宋阑也并不把这事放心上。

    奈何凌小姐一见倾心,常想着法子参加集会一类,就是想多看宋阑几眼,甚至还求着武西候,说是要跟宋家结亲。

    少女芳心动,是这世上最纯粹美好的事,但是于宋阑而言,却是一桩麻烦,因为几位皇子的视线也因此落在了他身上。

    正好这时候,宋煜得了父亲的吩咐,要去绵州暂住两年,把跟程素素之女程昭的婚事给安排妥当,宋阑索性借着养病的借口一道跟来了。

    离了京城,又是在绵州这样富商云集的地方,哪里还有人注意他们,京城开始了新一轮的风起云涌,只不过这些,都同他们无关罢了。

    宋阑面不改色:“我不认识她。”

    好残忍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愈发显得冷淡。

    宋煜都被这股冷气冻得一震,不知那位凌小姐听到了这话,该是怎样伤心欲绝。

    这份可惜只持续了片刻,宋煜很快恢复冷静:“不过凌家势大,凌小姐若是跟皇子结亲,只怕会将凌家置于风口浪尖啊,肉虽然好吃,但难消化,甚至会把人给噎死。”

    宋阑缓缓道:“那若是跟太子呢?”

    宋煜眉头一跳:“太子是正统,名正言顺,娶武西候的女儿,任谁都挑不出错儿来。可是,凌家会让自己的掌上明珠做侧妃吗?”

    “那就腾个位置出来。”

    太子妃曲茗香已经生下嫡长孙,就算曲茗香没了,太子妃的娘家曲家也会帮着太子,太子若是个狠得下心的,让曲茗香病死,转而娶了凌琼华,这样便有了两家的助力,大不了再娶一位曲家庶女做侧妃以示安抚。

    只要做得缜密些,再瞒得严实些,这事并不难办。

    宋煜被这可怕的想法狠狠惊到了:“倒也不必如此吧?二哥你是不是想得太阴暗了些?”

    宋阑喝了口茶:“且走且看吧。”

    那位心腹道:“还有件事,是家主让我来询问的,若是到时候宋府同时被几位皇子拉拢,该如何自处?”

    宋煜眉头深锁,看向自家二哥。

    宋阑则淡然得多,他冷哼:“宋家还站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宋府没女儿,只要他们夹着尾巴做人,任谁也逼不了他站队。”

第三十九章 小兔子

    程昭跟许雨菀是前后脚回的府,两人在大门口碰上,便商量着一道去看七妹妹。

    流珠院气氛活络又热闹,许雨锦正由人陪着踢毽子玩儿,出了一身的汗,曹秋柏在一边悠闲地坐着,看上去心情还好。

    许雨菀软着声音撒娇道:“老远就听见笑声了,妹妹都在踢毽子了,看情况病是好了大半了?”

    曹秋柏点头,染上喜色:“是啊,崔大夫妙手回春,一副药下去便好了不少,锦儿闲不住,我这才让她玩上一小会儿。”

    程昭今天有些闷,故而没怎么开口,只是在一边温和地陪笑。

    “说起来,这事还多亏了阿昭,她这孩子细心,发现锦儿情况不太对。”

    许雨菀挽着程昭的手臂往前:“母亲既然觉得这事是三姐姐的功劳,那可不得赏罚分明,这次该怎么奖赏三姐姐呢?赏得薄了我可不答应!”

    曹秋柏无奈地笑:“那阿昭想要些什么?”

    程昭顺势便道:“是我母亲的法事,祠堂位置偏僻,又有单独的小门出入,这法事在祠堂办,低调又周到,或许更好些。”

    在祠堂办,少不得要把牌位放进祠堂。

    曹秋柏知晓许志高不愿,然而刚刚是自己主动询问程昭想要些什么的,这时候拒绝便显得格外尴尬,她只闷声不答。

    许雨菀也看出些异样,在程昭和母亲之间两难着,只能闭口不言。

    倒是许雨锦打破了沉默,她捏着手里的彩色毽子,把上面的毛一根一根拔下来:“母亲,她要什么就答应了吧,这样也就两清,省得她以后三番两次地再来找我挟恩图报。”

    许雨菀为她辩解:“三姐姐才不是这样的人!”

    曹秋柏这时候也思量得差不多了:“我这边吩咐账房给你一百两银子用于做法事,不过地点定在哪儿,还是要去问过你父亲的意思。”

    这是把问题转移到了许志高身上,昨夜锦儿生病,许志高竟然在清筠院安坐并且睡下,曹秋柏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有些怨怼的,今日遇到为难的事,索性让他去解决。

    这两人的态度很分明,大约是许志高一直不愿意把程素素的牌位放进祠堂,曹秋柏也不敢贸贸然答应什么。

    程昭点头:“应该的,不过父亲肯定会答应的,毕竟日后过定,都是要看过家谱的。”

    众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各自散去。

    程昭只觉得累,晚饭也懒得吃了,躺在床上倒头就睡。

    钟嬷嬷沾湿了帕子给她擦脸,又问起惊蛰:“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累成这样?”

    “回嬷嬷,小姐今日又被罚抄书了,晌午的时间全用在抄书上,饭都没吃几口,下午的时候又凝神听课,晚上还得把今日学的部分再誊抄两遍。”

    “可怜见的,读书就是这样吃苦的事。”钟嬷嬷格外心疼,但也没办法,众人皆知读书是好事,尤其是能做苏先生的学生,即便苦也得忍着受着。

    一觉睡到暮色四合,程昭唤了惊蛰:“父亲回来了吗?”

    “回来了,刚刚在清筠院用罢晚饭。”

    “那就走一趟吧。”

    程昭坐起身,换了身衣裳,又重新梳了梳头,这才朝清筠院过去。

    若说流珠院是富贵雍容,那清筠院就是明艳别致,院子里的珍稀花木昂扬繁盛,程昭一路走一路看,不多时就到了屋内,许志高正在看紫竹唱戏。

    这是紫竹从小学的把戏,唱腔、身段,都是无可挑剔的。

    忽然被人打断,许志高并不尽兴,看程昭的眼神便有些敷衍,想着快快把她打发走了继续听戏:“这时候过来,有什么事?”

    程昭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坚定:“近日常梦到母亲,所以,我想在祠堂给母亲做一做法事。”

    提起程素素,许志高的脸色微变,先是一怔,随即敛了眉:“这种事每年都是有定数的,何须你来操心?”

    “为人子女,我想尽一尽孝心。”

    “这事不妥,你下去吧。”

    程昭站着没动,神色平静无波:“父亲要不再想想,不急于一时答复的。”

    许志高恍惚觉得程昭刚刚看了自己一眼,意味深长,又仿佛没有,不过他才不在意这些,他是家主,是这偌大许家最厉害的掌权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紫竹对程素素的事知道不少,帮腔道:“过去十几年不曾见你尽孝心,如今回府了偏要大张旗鼓地折腾,自你回来之后,府里出了多少事,你如今难道还要逼迫你的父亲吗?”

    “既如此,那女儿知道了,这事今后不再提。”

    她难得好说话地退让。

    “这就对了嘛。”

    回了听竹院,程昭开始抄书,两遍得花上她一个时辰。

    她一向不需要人伺候着,

    夜深人静,灯火微明。

    墨泉翻墙而入,怀里抱了只小巧的白兔子,兔子的眼睛通红,浑身毛发雪白绵密,云朵般柔软。

    他轻手轻脚地把兔子放在墙角,随后便翻墙离开。

    第二遍马上就要抄完,程昭突然听到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声响轻微,但又不像是风声,她犹豫了片刻,提灯出了屋子。

    听竹院的院子有些空,低矮的草堆里,一只雪白的玩意儿格外显眼,时不时还抖动几下。

    估摸着尺寸,应当是个小动物一类。

    程昭走得愈发近了,灯笼照明,她看清了,这是一只小兔子,只有手掌那么大,似乎是饿极了,啃着她院子里的青草,已经啃秃了一小片。

    程昭把灯笼放在一边,单手捧起小兔子观察,它的肚子鼓鼓囊囊,圆滚滚的。

    “乖乖,你也吃太多了,不会撑死吧?”说着帮它揉肚子促进消化。

    犹豫着,程昭仔细检查了自家院子里有没有狗洞一类,又看了看紧锁的院门,心里琢磨:这么个小兔子究竟是哪里来的?

    院门关得紧,总不会是其他院里跑出来的,侧门倒是有小缝,不过这兔子总不能是从河对岸游过来的吧?

    至于是不是宋阑送来的,那根本不可能!

    宋阑那样的人,只跟大灰狼有关,跟小兔子半点不沾。

    她估摸了半天,只能把这事归结于缘分二字。

    把小兔子带进了屋子,一时间也不知道把它安顿在哪里,程昭只好腾出一个大箱子来,又铺了两件衣服,做了个暖暖和和的窝,在一边备了一小碗水,让小兔子舒舒服服住进去。

    继续抄完第二遍,她收起纸笔,吹灯睡觉。

第四十章 我也该祭拜

    隔天晨起,惊蛰进房来叫她,忽地看见屋子里大喇喇地放着一个打开的大箱子,一小团儿白雪球团在正中。

    被狠狠可爱到了,惊蛰多摸了两把才叫醒自家小姐:“说起来,这小兔子是什么时候来的?昨晚睡觉前不是还没有呢吗?”

    程昭随口瞎编:“门缝里钻进来的,在院子里窸窸窣窣地吃草,我瞧着可爱,索性就留下了。”

    “会不会是其他院子里丢的?”

    “应当不会吧,这府里,有人养兔子吗?”

    “据奴婢所知,好像没有。”

    “那就没有。”程昭任由惊蛰帮她穿衣服,仍在打哈欠,嘴里嘀咕道,“苏先生也忒狠了,每日都抄两遍,我的手都快断掉了。”

    “那日后奴婢学一学,替小姐抄书。”

    “我的好惊蛰,你也太乖了些。”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快些出门了。”

    随便吃了几口早饭,程昭就上了马车。

    照理说,今天的休沐日,本来不必上课的,可是苏先生的要求高些,休沐日也要他们上半天的课。

    到了岸边,惊蛰扶着她下马车,程昭继续嘀咕:“我看啊,不是苏先生教得厉害,是苏先生花的时间长,每日比旁人多学半个时辰,再比旁人多抄两遍书,我不是才女,谁是才女。”

    “才女?”

    身前传来一声低唤,带着淡淡揶揄,并不让人生厌,来自宋煜。

    程昭回以微笑:“玩笑罢了,岂敢岂敢。”

    宋煜今日穿一身玉白色暗纹锦袍,和晴好的天气相衬,越发俊秀,清风朗月,翩翩少年。

    他身侧,是一张臭脸的宋阑。

    大早上的,也不知道是早饭不好吃,还是上茅房不畅快,脸拉得跟马脸一样长,程昭怨念地盯着他看。

    大约看得久了,宋阑似有所觉,视线转过来:“好看么?”

    回答宋阑的问题,程昭带了两三分谨慎,诚恳道:“我看宋二公子的面色似乎不错,想来是这几天吃得好睡得也好,由衷地为你高兴。”

    “哼。”宋阑冷淡回应。

    也是今天程昭到得比往日都要早些才发觉,他们是没有马车的,便问道:“你们是一路乘船来的,不用马车?”

    宋煜轻轻点头:“是。”

    “那前几天早上在这边,也是为了等我?”

    宋煜请她上了船,继续回答:“顺便,免得你抄书手疼。”

    “三公子宅心仁厚。”

    “宅心仁厚?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夸我。”宋煜眼角微扬,透着愉悦,他总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子是个妙人,无论是性子还是脾气,都是难得一见的可爱。

    他们俩聊得欢畅,船内坐着的宋阑扇子扇得愈发频繁,仿佛燥热极了。

    离对岸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宋阑出了船篷,脚尖在船尾轻轻一点,直接越过水面飞到了对岸。

    月白色的衣袂舞动,他的动作潇洒又好看,似谪仙般飘逸。

    程昭不禁看呆了,虽然知道他可以飞越许府外面的河,翻墙到她的院子里,但是亲眼见到又是不一样的心情。

    宋煜笑着夸奖:“二哥的身手颇好,若是身体再好些,他定然是这世上少有的英才。”

    “他那个性子,再有才也白搭。”

    船到岸边,两人一道下了船往里走。

    苏先生今日没准备诗词,而是出了个题目,要他们做文章。

    这方面,程昭便薄弱很多,只能胡诌,幸而她一手字写得还算清秀,总算是整整齐齐凑完了一整篇,随后便在空白宣纸上写写画画,她想做一个兔笼子,给她的小兔子住。

    这笼子得好看,得有小兔子撒欢的地方,得有吃饭喝水的地方,得有花花草草陪伴,程昭想了半天,画了个缩小版的听竹院出来。

    又细化了一会儿,她颇为满意,打定主意,下午就去找个木匠,让他把这东西快些制作出来。

    正在这时候,苏先生去而复返,程昭把这张纸压在宣纸堆儿的最下面,倒是没被发现。

    苏先生见她没事做,便拿起她的文章看了片刻,随后叹息一声:“既然是休沐日,换本书来抄吧,中庸抄上两遍。”

    程昭无奈点头。

    一个上午的时间转瞬而过,出书院的时候,程昭邀请宋煜去许府:“我那多了只兔子,只是这东西也不知该怎么养才好,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我也不太清楚兔子该怎么养,不过,兴许见到了就,无师自通?”

    程昭被他的风趣逗得一乐,面上染了笑意,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宋煜呆了片刻,他还是头一次知道,程昭是有酒窝的,她以往的笑意浅淡,故而酒窝并不显露,这一次大约是笑得格外真诚,才有缘得见。

    酒窝圆顿,似牛乳里多添一分桂花香蜜,香甜芬芳。

    因为宋府是坐船来的,对岸并无多余的马车,只有程昭来时的一辆马车,所以宋煜暂时充当了她的车夫。

    即便是坐在车夫的位置上,他也是极端正的,周身自有华泽流转,英俊不凡。

    一直到了许府,门口的人瞧见宋煜,连忙出门来接。

    早有耳朵快的去报了曹秋柏,曹秋柏执意留着宋煜吃午饭,午饭本是在各自院儿里吃的,曹秋柏这一张罗,宋煜和程昭只好在饭厅陪她吃了顿饭,这才回了听竹院。

    小兔子很活跃,满院子地跑,身上沾了点儿泥,完全不影响它的可爱。

    程昭低声吩咐:“惊蛰,拿帕子来,我给它擦擦。”

    惊蛰掏了帕子,程昭擦了几下,小兔子立刻又是毛茸茸的一团雪白了。

    正午日头大,在院中晒得慌,程昭索性请他进了屋子里坐,跟书房相接的那扇门没关,袅袅香烟从里面弥散出来,呛得程昭一咳。

    她关上了通往书房的门,倒了杯水给宋煜:“三公子见谅。”

    宋煜并不见怪,他只是好奇:“怎的在书房祭拜?”

    程昭遮掩道:“哪里是祭拜,是嬷嬷在制香,她手艺欠佳,这才出了些岔子。”

    制香和祭拜用的香可完全不是一个味道,宋煜见她不愿说,也不想多管,可细细一想,能让程昭祭拜的,左右不过是程家的几位。

    程家于宋家有恩,按理,他也该拜一拜。

    他扣着桌沿,轻声劝解:“程家于宋家是有大恩的,若里面是程家的长辈灵位,或许,我也该祭拜一下。”

    他的声线偏低,掺杂了深沉情绪,仍有诚恳在里头。

第四十一章 牌位入祠堂

    程昭抿了抿唇,喝完了面前一整杯茶:“看到了,你会难过的。”

    算是一个好心的提醒。

    宋煜听出了提醒,也知道她不再阻拦的意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才起身朝书房走了几步,推开门。

    书房里空间不大,香烟袅袅,左侧是再便宜不过的乌木书桌书柜,上面倒是没有多少书,反而摆着不少药杵药罐等物,想来程昭平日做药就在这里。

    右侧摆放着一张雕花的黄梨木案几,案几上供奉了灵位,上书:程昭之母程素素之灵位。

    灵位前,供了几碟糕点,做得精致漂亮,香炉里的香正在慢慢燃尽,不断有香灰落下,似冬日霜雪簌簌。

    宋煜缓慢地转头,看向程昭,语带惊诧:“怎么会是,你母亲的牌位?”

    程昭默然。

    宋煜继续道:“程家变许家,即便你祖父的灵位不能放在许家祠堂,至少,你母亲的可以,何至于要在小房间里偷偷祭拜?”

    程昭看向他,神情满是无奈,随后,眼底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

    宋煜莫名来了火,他知道程昭是在自己到达绵州之前才被接回来的,他知道听竹院是许府最小的院落,他知道程昭受了不少委屈。

    可这些都是家事,他一个外人不好插嘴。

    但是独独这一桩,他没办法视而不见,他们宋家的恩人程素素,原来是被这样对待的。

    灵位被放在小小的书房里,只有亲生女儿偷偷祭拜。

    “我要见许志高。”他直呼其名,向来温和的宋煜难得流露出几分戾气。

    程昭:“.......”

    说罢这话,宋煜三两步出了屋子,又出了听竹院,他身手矫健,在这时候才完全显露出来,程昭吩咐小荷去追,小荷一出院门,连宋煜的人影子都看不见了。

    “罢了,随他去吧。”程昭抱着兔子,眯眼看着侧门外的一汪春水。

    奇异的窥探之感再次袭来,她抬头,对上酒楼的某个窗子,随后又很快移开,找时间得去那家酒楼瞧瞧,那间屋子是不是藏着什么人。

    难得休沐半天,程昭不知该做点儿什么,嬷嬷见她闲着,便提议道:“做女红吧,原本想着我们大约没机会回绵州了,才让你学医术谋生,如今既然婚事有了着落,也该学学这些。”

    程昭没忤逆她,低眉顺眼地应下。

    最简单的绣帕子,嬷嬷一针一线地亲手教她,忙活了小半个下午,程昭终于在帕子上绣了条歪歪扭扭的鱼,嬷嬷看了一眼,虽然不够漂亮,但是总是她认真做的,夸道:“第一次做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很不容易。”

    帕子绣得差不多了,许志高也回来了。

    他是巡视铺子的路上“正巧”碰上宋煜的,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之后许志高就匆匆忙忙回府了,马不停蹄直奔听竹院。

    程昭放下手里的绣活,起身行礼,语带敬爱:“父亲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咳,书房里供着你亡母的灵位吧,”许志高轻咳一声,收敛起一身的匆忙,道,“这几日我思来想去,你亡母的法事总归是得做一做的,就按你先前说的办。”

    程昭愣了片刻,犹豫着问道:“父亲,府里做法事都有定数,贸贸然改变,不好吧?”

    “这事夫人也是同意的,有理有据,便可行。”

    程昭轻轻叹息:“还是作罢吧,毕竟我已经去过金龙寺好几遭了,定了又退,这次再反悔,我实在没脸去了。”

    许志高一噎,说不出话来。

    先头拒绝一时爽,如今弥补火葬场。

    他没办法,最后只能自己咽下苦果:“我亲自去,请最好的,一定把这场法事办得顺顺当当。”

    “既如此,女儿多谢父亲。”程昭礼了礼送他出去。

    即便如此,许志高还是懒得踏入书房一步,程昭心头微冷。

    隔天,明达大师便带着一众僧人上了门,先是把程素素的灵位由程昭的书房移到了祠堂,后头又在祠堂做了一场法事,端庄肃穆,看得出是上了心的。

    程昭立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脸上的神色很淡。

    程素素的牌位进祠堂只是个开始,等她查清了母亲的死因,这祠堂少不得要改天换地的。

    想到这里,她嘴角勾起浅淡的弧度。

    紫竹直勾勾地盯着程昭看,恍惚见她笑了,又仿佛没有,因为她笑起来的时候像极了程素素,不过程素素是菩萨模样,而程昭,白白净净的一个小姑娘,总让紫竹想到恶鬼。

    法事后,祠堂诸人渐渐散去,程昭跪在蒲团上,给程素素上香,嬷嬷也跪在一边抹眼泪。

    上香之后,又拿了铜盆在面前烧黄纸,火光将她的面庞映得格外亮,尤其是一双眼,亮得惊人,其中却无甚温度。

    程素素的牌位要靠宋家施压才能放入祠堂,多么可笑。

    宋家尚且知道报恩,许志高却不知道。

    这便是她的父亲,她身上居然流着这样一个人的血,真叫人恶心。

    烧完黄纸,铜盆里只余下一堆黑色灰烬,祠堂渐渐暗下去。

    嬷嬷的哭声还未止住。

    程昭出祠堂的时候已经收敛好了情绪,眼眶发红,眼角垂泪,惊蛰扶着嬷嬷,三人一路回了听竹院去。

    无论如何,目的达到了就好,程昭又花了小半天时间做了个扇坠,这次的扇坠同往常的样式不大一样,多了个指甲盖儿大的香包。

    这次的事多亏了宋煜,故而她想略表感谢,算是一份微薄的心意。

    想起上次送去的两份礼都被宋阑拿去用了,程昭忍不住叮嘱道:“惊蛰,把这个送去宋府,记住,是给宋三公子,最好能交到他手上。”

    她的料想果然不错,这扇坠子送不到宋煜手上,又被宋阑中途拦截。

    他理所当然:“三弟不爱用扇子,这扇坠子放着也是吃灰,他定然会转赠给我,不如现在直接就送到我手上吧。”

    惊蛰诧异。

    不等她反应过来,墨泉已经接过扇坠子递给自家主子。

    惊蛰回去报信的时候很沮丧:“宋二公子怎么这样!强盗!简直是强盗!”

    “抢了便抢了吧,日后我再准备其他的,亲自送给他就是。”

第四十二章 破碎的妄想

    王子安身边新来的侍妾名叫夏荷。

    下头的人报上来的时候,紫竹正在许雨筠床前照顾着,闻言有些诧异:“听着颇俗气的名字,是哪家妓馆的姑娘?”

    “花茶庄上的丫环。”

    光听名字她还没觉得什么,再提花茶庄,许雨筠才想起来,可不正是花朝节那日帮着陷害程昭的小丫环吗?

    许雨筠把药碗摔在旁边的小几上,惊讶道:“竟是夏荷?”

    褐色的药汁洒出来不少,房间里弥散着浓浓的药味。

    见筠儿仿佛知道她的模样,紫竹便问道:“那个夏荷是什么情况,又是如何跟王公子搅合到一处的?”

    “这事儿还不是多亏了我的好哥哥?”许雨筠没好气儿道,“在花茶庄的时候陷害程昭,夏荷这丫头就是重要一环,也不知哥哥这差事是怎么办的,不但没害了程昭,反而让夏荷爬了床。”

    “这么说,夏荷知道你们陷害程昭的事?那她手里岂不是捏着你们的把柄?”

    她言辞刻薄:“夏荷有什么把柄!一颗废物棋子罢了,就算她出去满世界嚷嚷,也得看有没有人信她的话!”

    紫竹忧心忡忡:“枕边风吹多了,若是王公子信了呢?你和王公子的亲事,之后还怎么进行下去?”

    她深知枕边风的厉害,十多年前,就是她锲而不舍地怂恿许志高去争抢去谋划,才有了如今这一番气象,不然,许志高永远是个小小赘婿,而她,也只能是个悲惨外室。

    许雨筠仍不清醒,张口就是泼辣:“谁要跟夏荷那个贱婢伺候同一个男人!我才不要跟王家结亲!至于那个王子安王公子,若不是仗着家里有钱,他哪里配这样的好日子,只怕是给人提鞋都没人要!”

    紫竹知晓她这几日身子好了不少,本想慢慢告诉她的,结果她脑子这样不清醒,又说出这样难听的话,忍不住捂了她的嘴,吩咐寒露:“把丫环们都打发出去,院子里别留人。”

    众人退去,紫竹才松开手,冷眼看着许雨筠,语气严厉:“先前在花茶庄那件事,被宋三公子看穿了,他对你哥哥说了一番话。”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许雨筠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紫竹继续道:“三公子说得很有道理,但是难听了些,我觉着,你也该听一听。”

    一番话毕。

    许雨筠的脸又青又白,她死死咬着唇:“不可能,三公子才不是这样的人!他为人端正大方,风度翩翩,他不可能说这样的话。”

    “你觉得王公子粗鄙,那你有没有想过,宋三公子看你是如何?”

    一样粗鄙。

    许雨筠一直存着几分幻想,现在这幻想被母亲亲手戳破,她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哽咽道:“可是,我是真心悦爱他,再说,我处处都比程昭好,我的命也该比她更好。”

    紫竹叹息,清筠心比天高,像是刚挺的竹,过刚易折,若是这道理现在不教给她,以后就得要别人来教,少不得吃苦头。

    陪着她哭了一场,把心中的郁闷发散尽了,紫竹才继续开口:“你哥哥先前听了这话,又羞又恼,决定用心读书参加科考,那筠儿你呢,有什么打算?”

    许雨筠想了片刻,摇头说不知。

    她不是男子,不能科考,如今又到了议亲的年纪,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况且,她现在尚且沉浸在伤心里,暗骂宋煜势利眼。

    这世上所有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她想趋利,宋煜还想避害呢。

    总结下来,还是她太差劲了些,连宋煜的门第都够不上罢了。

    “我的想法有两点,一是跟王家结亲,二是挑个书生。”

    “跟王家结亲,到时候嫁出去,你有许家做后盾,自己再好好经营,定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这是紫竹的设想,她喜欢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

    许雨筠完全不想提及王公子,她问起另一个:“挑个书生是什么意思?娘要我下嫁去受苦?”

    “苏先生教过的学生科考都极顺利,如今他手下不是还有一位书生吗?我们可以先定亲,等科考之后再完婚。”

    这话指的是籍泾。

    许雨筠半信半疑:“他真能考上吗?若他一次考不中我还得等着,虚度年华?”

    籍泾他家境贫寒,为人又低调,各种诗词集会是从不参与的,所以名声并不响亮。

    这话还是许承崇近来跟她提过一嘴,紫竹才知道:“苏先生不但免去了他的束脩,还贴心为他安排了食宿。你说,这样是为着什么?”

    许雨筠面色犹豫。

    紫竹见她有些心动,继续道:“无非是爱才之心,能得苏先生青眼,足可见籍泾前途光明。”

    “倘若科考不中,我们许家偌大家族,家财万贯,随意找个由头跟他退亲就是,一个没考上的贫寒学子,搅不起什么风浪。”

    许雨筠并没有当即决定下来,留有余地:“待我看看合不合眼缘吧。”

    若这籍泾是个真有才干的,一举考中,再加上许家扶持,日子不一定会比程昭过得差。

    总算把许雨筠的情绪安抚下来,紫竹松快道:“跟王家的亲事我想想办法,劝劝你父亲,你不愿意,他总不能逼着你嫁的。”

    “我知道的,多谢阿娘为我筹谋。”许雨筠这才拿起刚刚的药碗,一饮而尽,恨恨道,“不过夏荷那个贱婢得处理掉,她居然背叛我们,这事一定不能善了!”

    紫竹无奈点头,自家女儿,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

    借着商议亲事的由头,王子安来许府走动过几次,前几次都因她称病没见到,如今好转了,王子安终于见到了人。

    病后的许雨筠着一身桃粉色衣裙,衬得肤色愈发白皙,细眉轻蹙,别有一番风姿。

    因着虚弱,她的声音也娇软,竭力掩去了眸中厌恶,语气略显平淡:“王公子,多谢你来探望。”

    王子安只当她大病初愈,情绪不佳,好言好语道:“哪里的话,我们马上就要定亲了,来探望你是再应当不过的事。”

    “那便多谢王公子关心了。”

    王子安刚想摸一摸美人的小手,紫竹便进来了,热情招呼道:“王公子,我近来听闻你身边多了个侍妾?”

第四十三章 窥探

    提起侍妾,王子安面色略尴尬,他本以为这事瞒得极好,结果许家的人不但知道了,还当面问了出口。

    他平静扯谎:“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紫竹笑得温和:“听说那位侍妾还是我们许府的人,花茶庄上头办差事的,差事不知道办得好不好,倒是办到王公子床上去了。”

    为着夏荷的事情,王子安被家里骂了几百遍,如今到了许府,又是这一番待遇,显然这一桩事大家都不大看得惯。

    王子安往日游离花丛之间,甜言蜜语学了个十足十,诚恳道:“这桩事实实在在是个误会,不是侍妾,只是个小丫头而已,花茶庄的时候帮我煮了碗醒酒汤喝,后头念着她心肠好,把她带到王家做个洒扫丫头罢了。”

    他明摆着要把黑的说成白的。

    许雨筠似笑非笑:“原来王公子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事提拔一个丫头啊。”

    “你若是对王家任用丫头的事情不满意,我也可以即刻把她处理掉。”

    这还没嫁进去呢,已经管起任用丫头的事儿了?

    许雨筠被他气得一噎,脸上的笑意尽数收敛,扶了扶额角,道:“姨娘,我觉得身子不太舒适,先回房去了。”

    寒露扶着自家小姐回房去了。

    紫竹对这位王公子的态度依旧热情,却带了疏远:“多谢王公子来看望,贵府任用丫头自然不该我们管,只是这事传出去毕竟不好听,若是有意图跟王家结亲的,只怕是要望而却步了。”

    说罢这话,紫竹便吩咐人送客。

    王子安一时摸不透她话里的意思,是提点还是不满,亦或是,不打算跟王家结亲了,故而离开的时候是沉着脸的。

    身边的小厮见他神情不快,询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今日那许雨筠母女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说得好像我非跟她们结亲不可了,也不看看那许雨筠是庶女身份,我娶她一个庶女,她倒是挑拣上了?”

    小厮回道:“说得是呢,许家和王家的姻亲是板上钉钉的事,若她不愿,那可还有五小姐和七小姐呢。,”

    “那五小姐也忒小了些,我还得等上好几年,到时候我跟夏荷的孩子都出来了。”

    “公子若是拿不定主意,还是回去同夫人商量商量吧?”

    “成吧。”

    程昭知道王子安来府里探望,恍惚想起个东西来,在花茶庄的时候,她从王公子身上扯下一枚青玉玉佩来。

    当时只是打算卖些银钱,后头不缺钱,渐渐把这事抛在脑后,现在想来,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她挖开青竹边儿上的泥土,终于把那块青玉玉佩找了出来,又在侧门外的河边洗了洗,透过日光细细一瞧,这玉佩果然是极好看的,成色漂亮,价值不菲。

    程昭的小脸也映得愈发剔透莹白。

    熟悉的窥视感再次袭来,依旧是来自对面的那间酒楼。

    程昭眉眼一凛,领着惊蛰匆匆出了门,虽说酒楼就在听竹院的对岸,可是从许府正门绕出去,也要走上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后,她站在酒楼前,这座酒楼歇业有个小半年了,门上的封条完好,铁链锁了门,上面落了灰尘,一摸一手灰。

    她判断,这正门似乎是许久没开过了。

    绕过正门,程昭踩着惊蛰的肩膀从侧门处上了墙头,她爬得艰难,骑在墙头上看院内,一片荒芜,野草半人高,茂盛得几乎没有下脚之地。

    她拿下腰间的驱虫药粉,往身上撒了些,又往脚尖处撒了不少,这才跳进后院。

    杂草丛生,也意味着虫蚁众多,她走得快,只踮着脚,倒也顺利到了屋子里。

    窗户纸也早被吹烂,窗框空荡荡的,倒是很方便阳光洒进来,亮堂得很。

    大堂里堆叠着十几副座椅,处处破败积灰,她拾级而上去了二楼,从左往右数第二间,就是那里,已经接连好几次,感受到来自这里的视线和窥探。

    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紧张,从进来到现在,一个鞋印子都没看见过,这里完全没有人停留的痕迹。

    她稳了稳呼吸,抬手推开房门,房内只一副桌椅,墙角一个陈旧的柜子,程昭左右打量着这间屋子,良久,才缓慢地踏进去,桌椅上的灰尘也是厚厚的。

    真的没人在这里?

    她心中疑惑,深深吸了口气,只嗅到了空气中浓烈的灰尘味。

    “罢了,大约是我太多疑了。”她自言自语。

    说罢这些,程昭便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宋阑镇定自若地喝酒,墨泉则紧紧贴着墙听那头的动静,直到听见程昭的自言自语才松了口气。

    程昭打开后门,又原样关上,这才带着惊蛰回府。

    惊蛰被她这幅神神叨叨的样子吓到了,不安地询问:“小姐,你究竟是怎么了?”

    “没什么,大约是最近处处都需要谨慎思量,我的精神有些紧绷,太敏感了。”

    走时,程昭忍不住又往那里看了一眼,一炷香的时间,真的有人能做到布置好一切,不留破绽吗?

    罢了,之后还得再打听打听,这酒楼是谁的产业。

    墨泉坐在一尘不染的圆凳上,满脸钦佩地看着宋阑,忍不住感叹:“主子,你怎么会知道有今天这一遭?”

    宋阑眼都没抬:“因为我是你主子。”

    说话间他又在扇风,扇坠子随着动作缓缓而动,愈发飘逸,清雅的配色衬得宋阑的气质都柔和起来。

    “不过主子最近是真的爱用扇坠子,每日都要换着用,也亏了三小姐送得多,不然都不好配颜色。”

    宋阑手中折扇一顿,他盯着扇坠子上的小香包,不知这里面是什么香料,隔着一堵墙,不至于传到隔壁去吧?

    墨泉这时候继续出声:“主子,每日在这里看三小姐也怪无趣的,这绵州都没什么好玩的地方,不像京城,处处好风光。”

    “边疆好玩,你去吗?”

    边疆战乱不停,哪里是好玩,根本上是豁出命去的危险地方。

    墨泉识趣闭嘴。

    原来,宋阑极有先见之明,早早派人在走廊里砌了堵墙,把左一房间完全封闭起来,这样在程昭看来,去的是左二房间,其实她去的是左三房间。

第四十四章 书院一日游

    却说那王子安离开许府之后,紫竹又忙着去哄许雨筠。

    她性子娇气又蛮横,被夏荷的事恶心了一阵子,又被王子安噎了一嘴,回房之后便砸了两个青花瓷方瓶,碎瓷片遍地,鲜嫩的花枝也被摔得零落。

    寒露无奈,生怕自家小姐又口不择言说出什么过激的话来,只得屏退了其他丫头,自己一片片地捡碎瓷片,免得伤到她。

    随后而来的紫竹见房间这幅糟乱模样,额角突突地跳。

    “做出那等腌臜事,还指望我嫁过去受这份气?”许雨筠气得冒烟,“娘,他那副嘴脸你也看到了,摆明了要维护着夏荷,说不定当时陷害程昭失败就是夏荷故意的,她企图借着那次机会飞上枝头呢!”

    自家女儿这个性子,只能低嫁,倒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她的脾气太差劲了些,不稳重,心里也没有成算,整日里只会娇娇地发脾气。

    紫竹低哄道:“我会想法子处理夏荷,你且乖一些吧。”

    “夏荷如今在王家,我们的手哪里伸得进去?”

    “我自有办法,不然你以为我是凭借什么从外室混到了如今?手底下没有点真功夫,哪里能在多年的明争暗斗里活下来?”

    话虽如此,但是经过前面接连几次失败,许雨筠还是有些犹疑:“不会又像对付程昭那样失手吧?”

    紫竹瞥她一眼,眼底射出寒芒:“那是程昭运气好,又有宋家保着,夏荷不过一个低贱的丫环,若是连她我都没办法解决,这么些年算是白活了。”

    隔天,许雨筠终于宣布病愈,一大早便随着程昭去书院。

    院中尚有晨雾未散,许雨筠本就困顿,更来不及吃早饭,又困又饿的,由寒露搀着走了一路,也抱怨了一路:“怎么这个时辰出门去上课,你莫不是在诳我吧?”

    程昭无奈地答:“二姐姐,苏先生叮嘱我早半个时辰去,但是其他先生没这么早上课,你可以慢悠悠吃个早饭再歇息一会儿,半个时辰之后跟菀儿一道出门。不然这个时候去了也是干等半个时辰。”

    许雨筠不识好人心:“要你管。”

    因为许雨筠忘了带书匣子,强行要她等了好一会子,所以今天到岸边比以往慢了一会儿,宋家的船倒是照例等在岸边,乌篷内空落落的,宋阑今日不在,只宋煜两手背在身后,面色柔和地看着水色。

    程昭下了马车,唤了一声:“宋三公子。”

    宋煜的眸光从清透碧波移到程昭身上,随后溢出浅浅笑意,由衷地夸赞道:“今日的衣裙格外好看。”

    话里的宠溺意味明显。

    程昭穿的是一件新做的水碧色衣裙,是竹记衣铺的手艺,裙摆上绣了一圈水波纹,外头一层薄纱,轻薄又好看,在清风里微动,可谓是将轻灵与飘逸做到了极致。

    程昭笑着答他:“多谢三公子夸奖。”

    两人之间的气氛熟稔又亲和,许雨筠吃味,但是经过之前的事情之后已经不敢再肖想他,跟在程昭后面上了船。

    宋煜对她视而不见,继续跟程昭说着话:“今日似乎迟了些,是起晚了吗?还是忙着喂小兔子?”

    程昭无奈低笑:“她们争着喂小兔子,所以都没人管我了。”

    “毕竟都是小丫头,总是贪新鲜的。”

    “可不是嘛。”

    船靠岸,宋煜先下船,随后伸出手臂让她搭着上了岸,两人继续往书院里走,脚步加快:“稍稍走快些,大约还赶得上。”

    后头的许雨筠提着裙摆上了岸,生了一肚子闷气。

    待她穿过竹林进了书院大门,一转眼的功夫,已经看不见程昭和宋煜的身影。

    苏先生上课的地方同样偏僻难寻,因他是个不爱被人打扰的性子,不然也不会单独辟一个院子出来授课。

    许雨筠在书院里一阵乱走,碰见人便拦着问路,可学工们的嘴很严,一说是苏先生上课的地方,先把她打量了一遍:“你似乎不是苏先生的学生,所以,无可奉告。”

    浪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许雨筠最后只得原路返回去了普通学生上课的地方。

    自从上次说定许家的孩子都要来上学之后,许雨筠还是头一回来,她的进度不大赶得上,性子又略骄傲,不肯问人的,还是许雨菀趁着空闲时候提醒了她几句。

    晌午是休息时间,可以在书院里吃,不过得提前说好,也可以由各府里送来。

    许雨筠来书院这事很突然,府里并没有为她准备饭菜送来,书院里也没有她的份例。

    还是许雨菀好心地分她大半:“二姐姐,书院里的饭菜清淡,你大约吃不惯,吃我的吧。”

    许雨筠没心情吃饭,早上的一团气还堵在心头,她把一碗米饭搅得稀碎,这才想起点什么,询问许雨菀:“你和程昭关系这样好,她的事你都知道的吧?她上课那地方在哪儿?”

    许雨菀摇头只说不知,又提醒道:“二姐姐,下午的课很久的,你还是吃一些,不然没力气的。”

    “我的事需要你来管?”她冷哼一声,说罢便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书院很大,许雨筠又是第一天来,对各处都不熟悉,只能胡乱转着,寄希望于自己运气好能找到正确的路。

    找了好几圈,怎么都找不到,反而迷了路。

    她这一次是赌气,所以跑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记路,连原路返回都做不到。

    还是许雨菀发觉她不见了,跟学监提了一句。

    毕竟是许家的小姐,若是真丢了书院也担待不起,学监亲自带人找她,最后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她正在摘花,一小丛精心培植的珍稀兰花被她一采而光,编成了个花环。

    学监的脸拉得很长,看在许家的份儿上才没有发火:“许二小姐,你在书院里肆意乱逛,误了上课的时辰,随意摘花,尤其是珍稀兰花,行为实在恶劣,念在你是第一天来书院,赔偿损失加抄书,再有下次,书院不会再收你。”

    “不就是银子嘛,我赔得起。”

    学监懒得再忍,吩咐手边的学工:“你领她回去上课,顺道去一趟许府,把主事的人请过来。”

第四十五章 鬼兰

    学工应声,领着这位许小姐回书亭,路上许雨筠还在走走停停,把花环戴在自己头上,问他:“这究竟是什么花?看着奇奇怪怪,又怪好看的。”

    学工闷不做声,这花是倾尽一生也难得一见的珍品,这位小姐倒好,摘了花还理直气壮,连道歉都不会。

    一小段路走了两炷香的功夫,许雨筠时不时停住脚步问他这是哪里,学工一一回答,直到把人送进了书亭,这才转身往书院外走。

    他得去许府请人过来商谈赔偿事宜。

    许雨筠这时候终于察觉了些什么,心里没底起来,赔钱是小事,若是这事声张出去,难免要损坏她的名声。

    大约是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许雨筠犹豫了下还是叫住了这位学工,还是一贯的命令口吻:“到许府找紫竹姨娘,还有,这事莫要声张,今后若是闹起来,我拿你是问。”

    学工定定看了她一眼,神情无奈,最后只能淡淡点头。

    学工到了许府,一层层通报进去,消息最先到了曹秋柏的流珠院,她正端坐着核对账目,,一手拿账本,一手拿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闻言指派了衣香出去:“去查探查探,书院里出了什么事?”

    衣香依言去了,片刻后即回:“那位学工嘴倒是很严,但是咱们府里的规矩摆在那儿,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夫人的法眼的。”

    曹秋柏被她几句话哄得高兴起来,催促道:“得了,奉承好半天,直接说,什么事?”

    衣香幸灾乐祸:“是二小姐,听闻她今早跟着三小姐去了书院,后头不知怎么了,迷路了,还把书院里的兰花给摘光了,似乎是有些贵,学工这是来找人赔钱的。”

    曹秋柏语带嘲讽:“没脑子,紫竹那样伶俐一个人,竟生出这样蠢笨的一个女儿。这事儿,就让紫竹姨娘去解决,银子总要从自己身上出才知道疼。”

    “是。”

    得了曹秋柏首肯,学工一路到了清筠院,见到了那位紫竹姨娘,他眼都不敢抬,只低声回话:“二小姐肆意闲逛,误了读书的时辰,又摘光了珍稀兰花,学监叫我请夫人过去。”

    紫竹吩咐木香去取了几十两银子,递给他:“这银子是一点心意,就算做赔偿了。”

    学工没接,恭敬道:“我是奉学监的命令来请人过去。”

    紫竹无奈,只好叫人备了马车往白竹书院去。

    等她们到书院的时候,正好碰上下学时的人潮。

    碧水之上,条条小舟来来回回,有些挨得近的,甚至打闹闲聊起来,气氛热烈又欢快。

    程昭乘着宋家的船过了河岸,跟宋煜告辞之后,上前跟紫竹姨娘说话:“姨娘今日怎么来书院了,是怕二姐姐待得不习惯特意来接吗?”

    紫竹责怪她:“今早筠儿跟你一道来的书院,怎么她出了事你都不知?”

    说罢这话又继续道:“你既然早来几天书院,就应该处处提点照顾她,还是说,你是故意陷害她,让她出丑?”

    程昭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知道,平白被她一通训诫。

    看她的神情和语气,这事并不是什么好事,大约是许雨筠又闹出什么丢人的祸事来,要紫竹收拾烂摊子吧。

    这事可与自己无关,程昭不惯她们母女这个臭毛病,笑着答:“苏先生教书的地方不大一样,是不许闲杂人等进去的,自踏进书院的大门,我就再没见过二姐姐,怎么会知道她出了事。”

    一句话,把许雨筠归类为闲杂人等,又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紫竹气结:“你——”

    “姨娘,这里都是绵州城里的少爷小姐们,难保不会有人认出你,更难保不会有人把丑事传扬出去,您还是省一省教训我的口舌,装出一副敦厚温良的模样吧,免得丢了许家的脸。”

    说罢这话,程昭上了马车回府。

    紫竹只得咽下心中的气闷,找了条船进了白竹书院,到学监那里领人。

    许雨筠正在抄书,抄的是书院的历史和规章,自白竹书院建立以来,发生过的经年的大事以及这些年归纳出的规矩,条条精炼,装订成指甲盖儿厚的那么一本书,抄十遍。

    她抄得很潦草,一点儿都不工整,显然是在糊弄事儿,学监看得直皱眉,但也懒得再说什么,这些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性子都有些娇贵,但是如这位许二小姐一般刁蛮任性的,还实在是少见。

    一位妇人由人扶着,绕过月亮门走了进来,她穿一身山茶红色,眉眼潋滟,自有勾人风韵,若是做宠妾倒是尚可,做正头夫人便有些轻浮。

    虽然觉得不大像,学监依旧拱手道:“这位便是许府的夫人吧?”

    一声夫人让紫竹心头熨帖无比,说话也不禁拿上了夫人的架子:“学监,筠儿犯的错我稍稍听了几句,她大病初愈,又是第一天来书院,难免做错了事,该赔偿的我们会赔偿,该挨罚的地方我们也认罚,还望学监多担待。”

    学监表示理解:“开办书院,对学生自然是担待的,我找夫人过来是想商议商议赔偿的事情。”

    紫竹点头:“应该的,那你看看,赔偿多少合适?”

    学监轻叹:“那是苏先生辛苦培育的鬼兰,苏先生说了,他不要什么银钱赔偿,只要夫人寻回一模一样的鬼兰,在寻回兰花之前,二小姐还是在府里多待一阵子吧。”

    这事若解决不了,便是得罪了苏先生,白竹书院就不收许雨筠了。

    紫竹并不懂得什么兰花,她只知道,这世上没有银钱买不来的东西,她打包票:“我一定寻回一模一样的鬼兰来。”

    她信誓旦旦,面色诚恳。

    学监也就轻轻放过了:“时候不早了,既然事情已经说定,你们也快些回家去吧。”

    紫竹忙不迭领着许雨筠一道回家,心里暗道学监宽和。

    学监目送着她们母女俩离开,无奈地摇头低喃:“那鬼兰何其难得,哪怕运气奇佳,能碰上几株,每一株只怕都要上千上万两银子才能买来,这位二小姐,只怕再难回书院读书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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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门小毒妃介绍:
程昭在乡下十年,一朝回府,受众人排挤针对。
她医毒双修,可不是吃素的!
宋阑:我家甜甜柔弱得很,你们别欺负她。
众人:那个谈笑风生间屠人满门的是谁?商门小毒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商门小毒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商门小毒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