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商门小毒妃TXT下载商门小毒妃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商门小毒妃全文阅读

作者:临风色     商门小毒妃txt下载     商门小毒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商门小毒妃全文阅读

第一章 回府

    江面上烟波浩渺,茫茫的雾气遮住了去路。

    “大雾中最难行船,很容易迷失方向,开船的时间得推迟了!不过小姐放心,大约一个时辰后这雾气就会散去。”船上的伙计说完这话便退了出去。

    程昭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握紧了钟嬷嬷的手:“嬷嬷,我们真要回程家吗?现在船没开,反悔还来得及。”

    钟嬷嬷抚了抚她的脸颊,满是慈爱,悄声道:“姑娘,我们必须回去。”嬷嬷的神色极坚定。

    程昭舍不得漳州,她在这里住了十二年,人生中最美好的十二年,她也从一岁到了十三岁,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村子里的人都说她很漂亮,像是天仙。

    程昭并不理会,她才不是天仙,她的师父是天仙!

    管家刘三敲门后进来,他在府里做了十几年的管家,这一次是奉家主的命令来接程昭回府,他很看得清形势,对程昭格外尊敬:“三小姐,那伙计说了,得晚些开船,您别着急,若是觉得无聊,就听我说说这府里的情况。”

    程家是富商之家,住在绵州,最初是由程昭的外曾祖父走街串巷做卖货郎发家,到了后来逐渐做大,成了绵州首富,宅子占地颇大,沿河数十里大多是程家的铺子,从粮食米面到丝绸锦缎,程家的生意几乎涵盖了各行各业。

    程昭的父亲许志高是个赘婿,程昭的母亲程素素死后,许志高把外室紫竹接了进门做妾,自己又聘了位知书达理的新夫人曹秋柏,日子过得美满。

    紫竹早先育有一子一女,曹秋柏后来育有两子两女,家里难得地热闹起来。

    刘三正说着,江面上的雾气渐渐消散开来,一束金芒洒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穿过大开的窗子,落在程昭身上。

    她听得入神,浑然不觉。

    刘三却是怔住了,先前程昭穿得破破烂烂,看上去颇为普通,这时候打眼一看,少女的皮肤似上好的白瓷,眸子淡淡的,盛满碎芒,雪肤红唇,正是天然的美人胚子,一室光华都沦为她的陪衬。

    “管家,管家!”门外响起了呼喊声,是程府的小厮在叫他,刘三这才回神,略带歉意地看向程昭。

    “管家有事就去忙吧。”程昭含笑看着他,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

    刘三匆匆出去了,屋子重新归于沉静,微微颠簸,船出发了。

    兽脚香炉里冒出袅袅青烟,那是上等的沉水香,程昭透过窗子,看着漳州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似打了个结,她转身回头,钟嬷嬷正坐在一边儿拿着针线绣帕子,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模样。

    船行七日便到了绵州。

    刘三雇了马车,又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出来迎接的曹秋柏,她身侧是五小姐许雨菀和七小姐许雨锦,后头还有一大堆丫鬟婆子,阵仗不小。

    程昭下了马车,看着匾额上的许府二字,愣了愣,似乎懂了点儿什么。

    她的衣裙简洁,是刘三带她临时去买的,虽然用了不错的青色料子,但是并未绣花,发髻上也只插了根素银簪子,跟两位盛装华服的妹妹比起来显得极寒碜。

    许雨锦抖了抖自己织金的芙蓉纱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跟旁边的许雨菀说道:“五姐姐,你看她穿的,是不是跟新来的那个小杏一模一样?”

    小杏是洒扫庭院的,她来得晚,人又太瘦小,新衣裳还没做好,这几天就穿着自己的旧衣裳,单看颜色和样式,可不跟程昭的一模一样?

    这句话是明晃晃的羞辱,好几个丫鬟婆子脸上憋着笑,看程昭的眼神无比轻蔑。

    程昭浑然不觉,冲着曹秋柏微笑行礼:“程昭见过夫人。”

    气度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礼节也周到,还算得体,曹秋柏点点头,转头看向小女儿,低声呵斥:“锦儿,还不快见过你三姐姐?”

    许雨锦不情不愿,被许雨菀哄着才勉强福了福:“见过三姐姐。”

    许雨菀紧跟着道:“三姐姐快请进来,家里备了好些东西,晚上还要为你接风洗尘呢!”

    许府占地很大,宅子古朴雅致,沿河可听水声潺潺。

    曹秋柏提点了程昭几句,吩咐许雨菀带她去住处。

    这是许家最东侧的小院子,院子占地不大,五脏俱全,三间正房两侧耳房,西厢房对面没有东厢房,而是一堵黑瓦白墙,有个小小的后门通向河岸,靠墙的一小块空地种了一丛翠竹,郁郁葱葱的,有风吹过,竹叶簌簌,很有几分诗情画意。

    “三姐姐,这里原先叫做听竹院,你若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可以自己改一个。”许雨菀是这府里的嫡小姐,说话做事最是端方有礼,上上下下都称赞她处事周到、蕙质兰心。

    “不必改了,我这个人怕麻烦。”程昭笑笑,她对许雨菀的初印象还不错。

    “三姐姐,你这边里里外外都打扫过了,母亲为你准备了两个丫环,你暂且先用着,晚上全家一起吃饭的时候,有什么需要再跟母亲说。”许雨菀说着从谷雨手里接过一个匣子递给她,“三姐姐,你刚回来,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之后各位兄弟姐妹都会一一过来送礼,你要记得准备回礼。”

    匣子上绘了瑞兽,累了金丝,嵌了颗小小的红宝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钟嬷嬷接过匣子,程昭抬手打开,里头是一件首饰,明晃晃的璎珞金项圈,垂坠着青白色的流苏坠子,透着富贵雅致。

    程昭眼睛亮了亮,这可是纯金的,值不少钱。

    见她这个反应,许雨菀放了心,果然是眼皮子浅的。

    程昭身上没什么贵重东西做回礼,她想了想,道:“五妹妹,我的箱笼还堆在屋里,晚点等丫环们收拾出来,我再差人去你那里送回礼。”

    许雨菀握着她的手,亲厚热情:“都是自家姐妹,应该的,应该的。三姐姐,那我就先回去了,晚些时候接风宴开始,会有丫环来叫你。”

    出了听竹苑,许雨菀看着自己的手心细细思索,刚刚握手的时候,她注意到,程昭的手格外细腻滑嫩,在乡下长大,保养得这般好,看来钟嬷嬷对这位三姐姐忠诚得很,万事都亲力亲为。

第二章 接风宴

    刚过午后,日头好得很,房间通透明亮,桌上的青瓷花樽里插着几枝桃花,香气清淡。

    地上跪着两位丫环,她们低垂着头,言辞还算恭敬:“拜见三小姐。”

    这就是许雨菀说的那两个丫环了,她们午后才来,程昭饿得吃了好几块糕点,最后还是钟嬷嬷去了后厨端了饭菜回来,不然真要挨饿了。

    “好了,起来吧。”程昭懒得计较。

    这两位丫环看着还算齐整,一个偏瘦,细长高挑,憨厚一些,一个脸颊圆圆的,很有福相,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透着机灵劲儿。

    钟嬷嬷做事老道,板着脸问她们:“你们叫什么名字?在府里几年了?之前是做什么差事的?擅长些什么?”

    “奴婢叫小月,在府里一年了,之前是洒扫庭院的,后来新来了一批人,我就被调到这里来了。”

    “奴婢叫夏至,在府里六年了,之前一直在夫人身边做事,夫人专门送了我过来,让我照顾小姐,我会梳头,做饭也稍稍会一些。”

    这个小月还有待观察,这个夏至铁定是夫人送过来盯着她的了。

    程昭看了钟嬷嬷一眼。

    钟嬷嬷微抬下颌,神情威严,道:“既然如此,那小月以后就负责听竹院的洒扫,夏至以后就在屋里伺候吧。”

    程昭带的行李不多,只几件衣服,更多的则是瓶瓶罐罐,这其中,有毒药也有治病救人的药,她自小拜师,医毒双修,是难得的奇才。

    夏至很积极,要帮她收拾,程昭拒绝了,她从包袱里挑出一方丝帕:“这是我送五妹妹的回礼,你现在帮我送过去,记得,别弄脏了。”

    夏至双手接过,依言去了。

    小月很规矩,细细把院子扫过一遍,又拿了抹布把院门擦得干干净净。

    等到夏至回来,已经过去了小半个下午,程昭和钟嬷嬷把箱笼收拾完毕,瓶瓶罐罐都放在黑匣子里,摆在梳妆台上。

    夏至盯着那个黑乎乎的匣子看了又看,按捺不住问道:“小姐,那里面放的是什么呀?”

    “驱虫的药粉,漳州那地方虫蚁很多,我很怕那些,所以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习惯了。”程昭答得简单,余光瞧见夏至的鞋子上沾了泥土。

    钟嬷嬷正在为她梳头,桂花头油香气浓郁,将程昭的头发映得光滑黑亮,似完美的锦缎,夏至感叹道:“小姐,您的头发真好。”

    倒是嘴甜,程昭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梳完头,程昭便坐下来看书,这时候便陆陆续续有人来,先是七小姐许雨锦,差了丫环白露来送见面礼,是一个金镯子,纹饰简单,分量也轻,程昭照旧回礼一方丝帕。

    白露接过丝帕之后嗅到一股芬芳,似是这帕子上发散出来的,便道:“三小姐,这丝帕似乎有股香气,是熏过香吗?”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替我转达一声,还请妹妹不要嫌弃。”

    白露道是。

    紫竹有一儿一女,庶长子名唤许承崇,比程昭大三岁,庶长女名唤许雨筠,比程昭还要大上一岁,可见这位紫竹是父亲早早在外养的外室。

    许承崇差人送来一副水墨画,是他亲笔绘制,松柏长青,很有风骨。

    送男子便不好送手帕了,程昭回了条扇坠子,香囊配上珠玉,底部再缀上流苏,虽不华贵,但胜在精致小巧,配色清雅。

    曹秋柏接连生了两个龙凤胎,四少爷许承源五小姐许雨菀今年十一,六少爷许承南七小姐许雨锦今年九岁。

    都是差丫环小厮送来的,看来他们都很轻视自己啊。

    程昭一一回礼。

    忙完这些,天色已暗,正院那边儿差人来叫了,夏至陪着程昭一道过去。

    许府很大,处处都是景观,夏至在前头引路,走了一炷香才到饭厅,里面已经摆了饭,人也到齐了,众人都看向她,意味不明。

    尤其是许志高,他神情威严,看向程昭的眼神带着明晃晃的嫌弃和厌恶,不加掩饰。

    曹秋柏为他倒酒,低声劝道:“老爷,想想宋家。”

    听到宋家,许志高的脸色才好看一些,呵斥程昭:“来得这么晚,实在是没规矩!”

    程昭行了礼,又对着各位告罪:“实在是我来晚了,路上紧赶慢赶花了一炷香的时间,若是传话的人再早一些到就好了。”

    说是告罪,其实是责怪传话的人去晚了。

    曹秋柏脸色一白,生生忍住了,勉强笑着道:“那些都是小事,阿昭初来乍到,对园子不熟悉也是有的,快坐吧。”

    接风宴准备得很丰盛,听说是从天南地北请来的十几位厨子,都是上好的手艺,程昭坐下之后便认真吃饭。

    小辈们这桌是按长幼排的,程昭前头就是二小姐许雨筠,她拿帕子捂嘴,道:“三妹妹,大家闺秀吃饭还是要文雅一些。”

    这便是外室生的女儿,许志高入赘的时候曾说过不纳妾不养外室,终其一生只爱程素素一人,他说这话的时候,紫竹大约已经怀上了许雨筠吧。

    程昭定定看着她,像在看一块死肉,看得许雨筠心头直发慌,索性躲开了她的视线。

    她不找事,事情却是必定要找上她的。

    许雨锦那边有了响动,声音清脆响亮,是半生气半撒娇的语气:“五姐姐,你干嘛不让我说嘛。”

    许雨锦是幼女,又是嫡女,惯会撒娇,深受许志高宠爱,听见自己最喜欢的女儿开了口,许志高立刻上了心,语气温和地询问:“锦儿,这是怎么了?”

    “爹爹,您不知道,五姐姐今天去给三姐姐送礼,得到的回礼竟然是一条丝帕!”

    许雨菀扯扯锦儿的衣裙,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可锦儿却不听,继续道:“送丝帕也没什么,三姐姐在乡下,没什么好东西我们也能体谅,可那是一方踩在泥里、沾满了脏污的丝帕,这不是羞辱五姐姐吗!”说着说着她的小脸便鼓得浑圆,显然是生气了。

    许志高面色不悦,问道:“菀儿,这是真的吗?”

    许雨菀缓缓站起来,看了程昭一眼,柔柔弱弱道:“父亲,这应该是误会了,或许是送帕子的途中出了什么差错。”

    “差错?我看不见得。”许承源开了口,他是嫡子,跟许雨菀一胎所出,比其他兄弟姐妹都要亲厚一些,往日里处处护着许雨菀。

第三章 父亲的厌恶

    “就是嘛,你们看,”许雨锦说着打开白露手里的匣子,那匣子里躺着一方丝帕,被泥土裹着,黑乎乎的,看着很倒胃口。

    任谁收到这样的东西都笑不出来。

    许志高一拍桌子:“程昭,你刚回来就这样欺负菀儿?”

    程昭慢悠悠地吃完盘子里最后一片肘子,起身对着许志高福了福,然后转身看向夏至,夏至刚想跪下喊冤,程昭的一巴掌已经落了下来。

    夏至的半边脸都失去了知觉,很疼,疼得发紧,疼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夏至,我拿了一条干干净净的帕子让你给五妹妹送过去,你的差事竟办得这样好?”她的言辞掷地有声。

    夏至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嗓子眼难受得很,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

    “不说话?那好,我且问问你,凡是今天来送礼的姐妹,我送的都是手帕,为何偏偏要给菀妹妹一方脏丝帕?”

    夏至看向曹秋柏,又看了眼许雨菀,指指自己的嘴巴,示意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急得快要哭出来。

    啪——

    程昭反手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下去,夏至流出了鼻血,她根本不在意,继续道:“你拿手指着自己,莫非是说,这事是你办砸了,是你的错?你若是再不说话,我就当是你承认了,念在你知错就改的份儿上,我听竹院还能容下你。”

    许雨筠离得近,看着鼻血横流的模样,觉得太过血腥,道:“三妹妹,你下手忒狠。”

    “二姐姐,夏至办错了差事,惹得七妹妹生气,五妹妹误会,姐妹间横生嫌隙,又把这事闹到了父亲母亲面前,惹得父亲动怒,搅得家宅不宁,我打她这两巴掌已经算是轻的了,若是家风严厉的人家,夏至被发卖了都是应当的。”

    “何至于这样严重啊?”曹秋柏都有些不忍心了,夏至在自己身边跟了好几年了,也算是小半个心腹了,总不能为了这样一件小事被发卖。

    许雨菀看出了点儿门道,夏至从开始到现在可是一声没吭啊,一点儿都不像她那个鬼精鬼精的性子,她试探着道:“三姐姐,我瞧着夏至这模样,仿佛是嗓子有点问题,说不出话来了。”

    夏至听到终于有人发觉她的情况,止不住地点头。

    许雨筠后知后觉,她离得最近,也觉得有些怪异,被许雨菀一说才想明白:“原来是这样!”

    “肯定是程昭做了手脚!她想要冤死夏至!”许雨锦直接走了过去,将夏至护在身后。

    这时候迟迟不发话的许志高开口了:“程昭,跟菀儿赔不是。”

    他选择相信许雨锦的话。

    程昭一点儿都不意外,她知道,这个家里,只有她姓程,她的存在时时刻刻昭示着许志高赘婿的身份。

    “父亲,我没有做的事,不会认!”

    “你还敢说!”许志高直接丢了个茶盏过来,茶盏砸在她身上生疼,又掉在地上碎了一地,烛火之下,青瓷片闪着光,比刀剑更加锋利。

    “五妹妹都信任我,父亲不信我?”程昭直直地看过去,她的眼神太过通透,像是一面明镜。

    曹秋柏帮许志高解围:“程昭,你在逼问你的父亲?”

    “夫人,今天的事不是我做的,我可以回漳州去过苦日子,但我不愿被人冤枉。”

    言下之意竟是今天这事不能善了,她就要回漳州去了,宋家的人马上就到绵州,这时候千万不能出岔子,曹秋柏跟许志高对过视线,笑着道:“是夏至没办好差事,她蒙蔽了全家上下,罚她去外院做粗使丫头吧。”

    很快便有小厮进来把夏至拉了出去。

    退让得这样利落,程昭对着曹秋柏福了福:“多谢夫人明察秋毫,程昭感佩至极。”

    程昭坐回原位,心里越发不安起来,她表现得这样刁蛮,曹秋柏仍要留下她,这背后很显然有着更大的阴谋。

    接风宴到此处,再也没人吃得下去,草草散了。

    夜风吹拂,墙边藤蔓簌簌,程昭来时是两人,回去时只有一人,她脚步缓慢又沉重,这许府里有太多的恶意和不公,尤其是父亲,跟她血脉相连的父亲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个扫把星。

    程昭刚走了片刻,身后便有人追上来,是大少爷许承崇,他着一身绣青竹的薄衫,头发高束,带着文人的儒雅,笑容明朗:“三妹妹你刚来府里,一定不认得路吧,我送你回去。”

    “这种事情叫丫环小厮来做就是,不用麻烦大哥哥了。”她垂着眼,兴致不高。

    “没关系,走吧。”许承崇跟她并肩而行,小厮玄参在侧前方提着灯笼算是照明。

    “三妹妹,漳州多潮湿,也多水,你在村里长大,肯定会凫水吧?”

    “钟嬷嬷说我小时候算过命,要离水远些,从不许我在河流溪水边儿玩,连井口都不让我靠近的。”

    许承崇认真记下,又问了她好些有的没的。

    程昭被问得烦了,抬眼看他:“我是在村里长大,琴棋书画都不怎么会,大哥哥再问下去,我会羞愧而死的。”

    许承崇终于住了口,这时候也到了听竹院,目送她进去,许承崇转道去了清筠院,紫竹和许雨筠就住在这里,三人在屋里说了好一阵话。

    “那程昭在乡下养着,实实在在是个废物,琴棋书画样样不会,更不会凫水。”

    许雨筠捂着嘴笑:“而且你看她今日接风宴上的打扮,穿金戴银,庸俗极了,完全就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土包子。”

    紫竹摇头,面色慎重:“接风宴上,她可是轻轻巧巧解决了小七对她的刁难啊?”

    “她用的是什么蠢笨方法,粗俗不堪,就是个泼辣的地道村姑!”许雨筠很看不上那样的方法,打得人血肉模糊,太粗鲁了。

    许承崇补充道:“不是她解决了刁难,是夫人懒得跟她一般见识,放过了她。”

    烛火摇曳,许雨筠睡得很沉,紫竹看着女儿安静的睡颜,吩咐身边的木香:“你差人去漳州一趟,查一查她这些年学过什么,做过什么,越详细越好。

第四章 真相

    流水潺潺,竹影婆娑,听竹院却并不平静。

    小月早早被打发睡下,为了防止她中途醒来,程昭特意给她下了些助眠的药粉。

    正房里只点了一盏灯,豆大的灯火借着映得人面色昏黄,程昭亲昵地靠在嬷嬷的怀里,问道:“嬷嬷,你坚持要我来绵州,究竟是为了什么?”

    嬷嬷摇头:“不为什么,只是这里的日子富贵,你从小过得苦,长大了也该享享福。”

    这些天,她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可嬷嬷每次都拿话搪塞她。

    直觉告诉程昭,嬷嬷瞒着她一些事,这许家怪异,自从程昭回来后,没人提过程素素的名字,她偷偷去祠堂看过,那里也没有程素素和祖父的牌位。

    许志高竭力抹去程家的一切。

    “嬷嬷,我长大了,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的,当年,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甜甜,你该睡了。”钟嬷嬷抚摸着她的小脸,满是疼惜,想要把她的天真美好守护得再久一些,再久一些。

    可是许府凶险,若是不知道完整情况,她怎么步步为营。

    看来不下一剂猛药是不行了。

    她起身收拾包袱,拿出两件衣裳,又挑了两样首饰,将包袱打了个结,背上就打算走。

    “站住!”钟嬷嬷上手抢过包袱,将包袱拆开,衣服叠好放进柜子,项圈镯子擦干净放进妆奁,东西一样一样归位。

    她突然起身,抢过包袱,语气有些冲:“嬷嬷,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离开漳州来这地方受闲气!”

    钟嬷嬷神情很冷,目光严厉:“没有为什么,你是程家人,你就该回来!”

    “我是程家人,可是,只有我是程家人啊,我一个人,要怎么跟这么一大家子的人争斗。不就是钱么,给他就是了,我不要了。”

    啪——

    钟嬷嬷给了她一巴掌。

    程昭难以置信,她一双眼睁得大大的,眼眶霎时通红,嬷嬷从小就疼她,从没打骂过她,如今在许家,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第一次打了她。

    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淌下,程昭紧紧咬着唇,嬷嬷这一巴掌打得不轻,不过气得越狠,越有可能说真话。

    “若只是钱财也就罢了,可是许志高欠我们的,不止是钱,还是命!”钟嬷嬷的嗓音喑哑,她老泪纵横,这么多年,在村子里再苦再难,她都没落过泪,如今是被程昭气得。

    “那你说啊,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瞒着我!我怎么知道?”

    “你母亲死得蹊跷,你祖父死得蹊跷,许志高对你母亲不忠,对你凉薄,在外有了外室,又占了程家家业,眼看他妻妾成群,子女众多,我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拿刀杀死他!”

    眼看着心中的猜测成真,程昭无力地靠着床沿坐下来。

    钟嬷嬷半跪在她身前,迫使程昭抬头:“甜甜,现在是时候了,你既然回来了,就该把一切都夺回来!”

    程昭只看到嬷嬷眼底满是凛冽恨意,她在漳州蛰伏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回来,能夺回程家的一切吧。

    “嬷嬷,你先回房休息吧,让我静一静。”

    程昭吹了灯,和衣躺在床上,盯着窗子发怔,嬷嬷的话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

    母亲和祖父死得蹊跷,程家产业尽数归了许志高,她真的能安下心吗?

    须知唇亡齿寒,她怎么知道许志高有一天不会为了以绝后患杀掉她?

    她的性子倔强,但凡想做的事,什么都敢去尝试,而这一次,她不但要找出真相,还要拿回程家的一切。

    一夜未眠,月落星沈,程昭起床,刚打开房门,嬷嬷顺势倒了进来。

    “嬷嬷?”程昭抚上她的额头,隐隐有些发烫。

    她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嬷嬷扶回房间,又从黑匣子里拿了药丸出来喂着嬷嬷服下,做完这些,出了一身的汗,她坐在床前休息。

    一夜的功夫,嬷嬷憔悴不少,程昭觉得心疼,再想想嬷嬷靠着门睡着,很显然是怕程昭趁着晚上离开,她是担心极了才会这样的。

    想到这里程昭又自责又难过。

    夏至被赶去了外院,听竹院里暂时没了近身伺候的丫环,小月醒来之后很自觉地去了厨房端了饭菜,送到了屋里,劝道:“小姐,吃早饭了。我来照顾钟嬷嬷就是。”

    程昭强撑着吃了几口,正房那边便差人来叫了,是衣香:“三小姐,夫人有请,催促着您快些过去呢,若是像昨天一样耽误了可就不好了。”

    “知道了。”

    程昭忙了一早上,还没换衣裳,更没时间梳头,正是最狼狈的时候,她进了房间,匆匆换了身藕色的衣裙,复杂的发式她不太会,索性梳了个自己最擅长的双丫髻。

    衣香刚想出言催促,程昭已经站在了她面前,收拾得整齐干净,前前后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

    衣香便领着程昭去了正院,曹秋柏正在待客,见她来了,连忙介绍道:“来,阿昭,看看,这就是京城侍郎府宋家的两位少爷了。”

    宋家?她没听说过,所以反应有些淡,只是福了福:“宋少爷们好。”

    来拜访的是两兄弟,一位穿着釉白色薄衫,容貌谲艳,皮肤白皙恍若透明,手里执一柄雪白折扇,春日里天气尚且温良,他却像是无比燥热,扇子摇个不停,似乎只有感受着凉风才能舒适一些。

    “宋阑。”他的自我介绍很简洁,神情偏冷,看什么都是淡淡的,有种藐视一切的轻慢。

    程昭判断,这个人生病了。

    另一位看着年纪尚轻,穿着宝蓝色华服,一派端方正直,冲程昭轻轻点头:“我叫宋煜,你应该就是程昭了吧?我们小时候定过娃娃亲的。”

    程昭这才知道,这两位少爷过来,是为了一桩娃娃亲。

    一定是来退亲的,侍郎府是何等尊贵,他们程家再有钱也只是商人,官商之间,隔着等级尊卑,她高攀不上的。

    不过她不能退亲,宋家势大,若是凭着跟宋家这一桩娃娃亲,她在家里的日子会好过不少。

    她笑笑,似乌云初晴,积雪消融,声线清脆爽朗:“大约我当时年纪还小,所以不大记得,不过既然是父母之命,我肯定是要听从的。”

第五章 婚约作数

    曹秋柏腹诽道:你倒是想得美,还真想攀上宋家啊。

    她早早便想好了,宋家位高权重,若是宋煜不愿信守承诺,许家也没办法,最多只能利用他们的愧疚之心塞个姑娘进宋家做妾。

    只是这个妾的人选,她还在犹豫,一时间没想定是让紫竹生的许雨筠嫁过去还是让程昭嫁过去。

    岂料,那位宋煜宋三公子拱手道:“说得是,父母既已立下约定,我们自然是要遵守的,我这次来绵州就是为了看望你,家兄养病会在这里住几年,等你及笄,我们就完婚。”

    曹秋柏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儿,生疼,可是这疼痛才让她清醒,意识到自己刚刚听见的话是真的。

    宋煜居然要娶程昭为妻。

    他们许家居然能攀上宋家这样的官宦人家,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这样的变故,就连程昭也是万万没想到的,她嘴唇微张着,好一会儿都闭不上。

    宋阑的折扇摇得更大力了,面上带了微微笑意,今天真是好一出戏,厅上母女两人各怀鬼胎,还真是有趣有趣。

    曹秋柏更清醒一些,脸上挂着谄媚的笑意:“那,宋公子,今天就留下来用饭吧,我也好差人去叫家主回来,毕竟,这样的大事还是要做得周全一些。”

    程昭虽然不知道这个宋煜打什么主意,不过光看曹秋柏一张脸笑得跟花儿似的,心情稍定,她在这个家里总算是能待得更安稳一些。

    “宋少爷,你们肯定对绵州还不熟悉吧,要不我差源儿陪你们四处逛逛?”曹秋柏有了机会便开始给许承源创造机会,毕竟能结识这样的贵人。

    宋阑一收折扇,拱手道:“我们会在此处住几年,不必劳烦了。我想煜儿跟程昭这么多年没见,肯定是有些生疏的,不如让她领着我们逛逛许家的园子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曹秋柏赶忙应下。

    程昭领着他们出去,其实她也才来这里两天,一切都不熟悉,这两位又是贵客,她便只能领着两人去她的听竹院了。

    路上宋煜跟她说话:“我听说你在乡下长大,是最近才回来的。”

    “是。”

    “乡土人情,风貌甚佳。”

    “宋少爷,你们来绵州几天了呀?”

    “昨晚刚到,简单收拾了一些就上门了,因为父亲说这是一桩很重要的事情,吩咐我必定办好。”

    “读书人家就是品质高洁,守诺守信。”

    说话间,已经到了听竹院,程昭止住脚步,有点儿不好意思:“其实我也刚来绵州,昨天早上到的,府里太大了,我也不认得路,更不知道哪里的景观好,所以只能带你们来我这听竹院了。”

    “无妨。”

    宋煜跟宋阑一道走了进去,听竹院简朴雅致,檐下挂了风铃,竹叶嫩绿清新,侧门不知是什么时候打开的,一眼可以望见汩汩流水,岸边垂柳轻晃,极清极雅。

    宋煜很喜欢,忍不住称赞:“真是好地方。”

    宋阑摇着折扇走了几步,出了侧门,看了下四周风物,他的衣袂在微风中翩跹,垂柳停驻在他肩头,周遭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小月从嬷嬷的房里出来,看到程昭便道:“小姐,嬷嬷醒了。”

    程昭立刻进了嬷嬷的屋子,试过她额头的温度,又把过脉,确定她好了不少,这才放下心来,抱紧了她,在耳边低声道:“嬷嬷我知道错了,我听你的,我们以后待在府里,好好地活,行不行?”

    钟嬷嬷还在病中,有些多愁善感,回抱紧她,哽咽道:“好。”只要甜甜能够打起精神,她生这一场病也算是值了!

    “对了,嬷嬷,今天来了两位宋家的公子,就在外头呢,我先去招待他们,一会儿再来看你。”

    宋家?一听这个宋家,钟嬷嬷抓紧了她的手臂,格外紧张:“那宋家的人怎么说?是来退婚?”

    “不是,说是要信守诺言,等我及笄就完婚。”

    “太好了,太好了!”钟嬷嬷的心情大好,连带着面色都好看几分。

    宋家两位少爷立在水边,观景入神,河岸对面是一家酒肆,再往远些,便有形形色色的商铺,还有挑着货物的卖货郎走街串巷,好不热闹。

    “宋少爷!”

    宋煜和宋阑同时回身,虽然先前已经见过,程昭还是被宋阑的容颜晃得反应慢了半拍,那样一张脸像是自带吸引力,视线陷进去就拔不出来。

    “我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不如我们出去逛一逛吧?”程昭提议道。

    其实她是想出门去买些药材,今后这府里的日子难捱,她得多囤些东西,做好万全的准备。

    “好啊。”宋煜答应下来。

    宋阑不喜热闹,拱了拱手告辞,说完便往北走。

    许家三面环水,只有南面有桥可通行,程昭小跑两步追过去:“哎,不是那边,走那边要绕上一大圈才能到南门桥。”

    等她拐过个弯儿,只看到空空如也的河岸,哪里还有宋阑的人影子。

    左边是高高的院墙,右边是五六米宽的河道,宋阑到底是怎么走的?

    宋煜还在那边等候,程昭顾不得多想,折返回去,两人一道朝南走,沿着河岸经过十几株垂柳,面前便是一座石桥,跨过这座桥便出了许家的范围,守在桥上的家丁显然也知道这位是贵客,没有阻拦。

    春日里莺啼鸟啭,蓬勃热闹。

    宋煜领着她去了离许家最近的一条街,这条街原先叫做程家街,因为大半铺子都是程家产业,后来许志高卖掉了些旧的铺子,买进新的铺子,算起来还是占了一大半,可这条街的名字却是悄然改变了,叫许家街。

    程昭一路上不看胭脂水粉,更不看金银首饰,直奔药铺。

    接风宴那天,她给夏至下了哑药,算着日子,夏至大约很快会来求自己解毒,她购置了配解药的几味药,为了防止被人看出来,还特意添了几味不必要的,这么一通买下来,竟然需要二两银子。

    程昭摸向腰间,这才发现空空如也,她早上换衣裳换得匆忙,钱袋子似乎随手放在梳妆台上了。

    “宋少爷,麻烦借点钱呗。”

    宋煜态度和善,把整个钱袋递给她:“你懂医?”

第六章 靠山

    程昭笑着摇头:“嬷嬷身体有点老毛病,每次生病了都是用同一个方子,久而久之,我也就记住了。”

    “所以你亲自出来买药?”

    “在乡下可没有丫环伺候,抓药这种事我常做,习惯了。”

    宋煜注意到,她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并不为在乡下的那段日子而感到自卑,反而会在提起时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和欢喜,这位三小姐倒是性子很好。

    程昭付了钱,把药包提在手里,接下来便是吃吃逛逛,她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羞涩和拘谨,怂恿着宋煜尝了臭豆腐,臭得他面色青白,自己则在一边哈哈哈地大笑。

    这一逛,便逛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许府内新添了些灯笼,又买了不少盆栽装点,连丫环们的衣裳都换了新做的,一个个瞧着很是齐整干净,许府焕然一新。

    看这阵仗,许志高是要好好招待他未来女婿了。

    午饭准备得比程昭的接风宴还要隆重百倍,满桌的大鱼大肉,程昭只看了一眼都腻得心发慌。

    注意到宋煜的神情也是如此,她有些愉悦。

    因为有外男在,所以只有几位兄弟上了桌,其他几位姐妹今天都没上桌,被安排在各自院儿里吃午饭,程昭和宋煜早早定过娃娃亲的,同桌吃饭也不算失礼。

    曹秋柏道:“来,两位少爷快请坐。”

    许志高见程昭愣愣地站着,气不打一处来,又想到她是联系许家和宋家的纽带,把这口气压下去,装出一副温和的父亲模样:“来,阿昭,快坐下来。”

    程昭依言坐下。

    许承崇笑容满面道:“宋少爷,不知你家中行几?”

    宋煜答道:“我家中行三。”

    许承崇立刻拱手道:“原来是宋三哥,以后就这样唤你,以示亲近。”

    倒是很会巴结人,刚见面就喊哥了,程昭心里冷笑,跟宋家的这门亲事是块肥肉,肯定有人觊觎,且走且看吧。

    一顿饭吃饭,曹秋柏和许志高亲自送他出门。

    等到人走远了才回身,许志高笑容不断:“瞧瞧,我们家跟京城的达官贵人有了交集,这可是莫大的机会啊,说不定我们能借此一跃成为皇商!”

    程昭懒得听他在这儿痴人说梦,福了福就要回听竹院。

    曹秋柏亲切地握住她的手,道:“阿昭,等下我再捡几个好的丫环给你送过去,下午我会叫裁缝去你院儿里给你量体裁衣,对了,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提,我算是你的母亲,事事都要为你考虑周到的。”

    丫环?绝不能像之前一样任由她塞人进来了,程昭很有主意:“夫人这样设身处地地为我想,阿昭真是感激,不如,把新来的都叫到面前,我自己挑。”

    “你年岁小,哪里会挑人,还是我帮你挑吧。”

    程昭定定站着,不动也不反驳,只含笑看着曹秋柏,眼里透着坚定。

    许志高正高兴着,见她们关系僵滞,教训曹秋柏:“她要什么就顺着她,不就是几个丫环嘛,有什么重要!”

    得了一门姻缘,程昭正在风头上,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不要与她为敌,曹秋柏叹气:“随我来吧。”

    流珠院最为宽敞气派,院中两棵硕大银杏足有百年历史,一雌一雄,正值三月,银杏树萌动展叶,小扇子似的嫩绿叶片挂满枝头,别有意趣。

    程昭听钟嬷嬷提过,母亲生前最爱的就是这两棵银杏树了,她禁不住多看了几眼,神情向往。

    正在这时候,衣香领着十几个小丫头进来,在曹秋柏身侧站定,恭敬道:“夫人,这便是新来的一批人了,大都是八九岁的。”

    程昭粗粗扫了一眼,个个面黄肌瘦的,低垂着头,怯怯的,她实在挑不出一个像样的人,索性问道:“是不是有个叫小杏的?”

    最边上那个丫头抬起头来,怔怔的:“小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怎么知道的?回府当日,许雨锦嘲讽她跟小杏穿的衣裳一样,这句话她可印象深刻呢。

    “夫人,就她吧。”程昭定了主意,小杏根基浅,可以慢慢培养。

    “好。”端坐一边的曹秋柏喝了口水,神情有些淡淡,“你那边院子虽小,但一个人伺候你还是不够,再挑两个做些杂活之类吧。”

    做杂活的,不必进她的屋子,程昭随手点了两个,领着三人回了听竹院。

    小杏模样普通,脸木木的,看上去格外老实,程昭道:“以后,你就叫惊蛰。”

    “惊蛰?”小杏眼睛动了动,有些茫然。

    “春雷初始,万物萌动,是个好兆头。

    钟嬷嬷睡着,程昭吩咐小月守着她,自己则窝在房间里做药。

    正房三间屋子,一间厅堂待客,一间卧房休息,另一间书房被她改成了药方用来做药。

    忙了一个下午,她做出了解药,装在瓷白的干净瓶子里,又用了蜡液封存,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持药性,防止发散。

    这时候嬷嬷也醒了,已经能下床,被小月扶着过来。

    “甜甜,那宋公子怎么样?”

    “他挺好的。”程昭回答。

    初初看来,这位宋煜倒还算是人品尚可,不嫌弃她在乡下住了多年,也不曾嫌弃她的衣着打扮,对她始终耐心而有礼。

    “那就好,那就好。”钟嬷嬷稍稍放心,“我也听说了,宋家现在是官宦人家,你若是能嫁过去,嬷嬷这辈子也算是能放心了。”

    “只是,我怎么会和宋家有娃娃亲呢?因为母亲跟宋家人是旧相识吗?”

    “宋家当时不过是一个破落秀才,家里只有两亩薄田,上有两老下有两小,跟我们结亲算是高攀,也是你母亲心肠好,答应给小儿子和你定下娃娃亲,又给了他们不少钱,不然,宋家哪能活到现在。”

    “等等。”程昭似乎抓到了什么重点,“跟我定娃娃亲的是小儿子,那应该是行几?”

    “行二啊,他只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可不就是行二吗?”钟嬷嬷暗笑她傻,“怎么这么大的姑娘了,连这事都闹不清楚?”

    “宋煜是行三。”程昭落下一句话,声线有些飘乎。

    宋阑是行二,那么宋家还有个大哥,所以跟她定亲的,究竟是谁?

    钟嬷嬷今天上午隔着窗子看过了:“不会错啊,跟你定亲的是宋煜,今年十六,年岁还有名字都是对得上的啊。”

    “那就是宋家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孩子,大约跟我们家的情况一样,有什么外室吧。”程昭不去琢磨这些事情,反正她只打算借着娃娃亲让自己日子过得舒坦点儿,至于嫁给宋煜,她没想过。

第七章 我不识字

    一连几天,每天都有新衣裳新首饰送进听竹院。

    寒露将情况如实禀报:“今天,五小姐又去她那儿了,说说笑笑好不亲热,三小姐头上新戴了累金丝的发钗,似乎是如意阁的手艺。”

    如意阁的首饰样样精致,价值高昂,许雨筠这么几年也只有四五件首饰出自如意阁,可程昭这段时间,前前后后戴过十几样如意阁的首饰,衣裙也件件不凡,甚至有了一件难求的洒金流云百蝶裙,这日子过得比她还要好上不少。

    许雨筠捏紧了帕子,绞了又绞,最后抬手掀翻了整张小几,碎瓷乱盏落了一地,其中夹杂着她不甘的呼喊:“她凭什么那么得意!”

    紫竹绕过碎瓷片,紧挨着她坐下,揉揉她的手,心疼道:“何苦呢,这样糟践自己的手,你不疼我都心疼呢。”

    “凭什么她能嫁给侍郎府公子,我只能嫁给王子安?”许雨筠忿忿不平,她今年十四了,明年就及笄了,不少人都有意结亲,紫竹挑挑选选,有意劝她嫁到盐商王家,王家有钱,但只是商贾。

    “哎哟,我的心肝宝贝啊,你若是不想嫁王家,我们可以再挑,再选,总能找到合心意的。”

    “再挑再选?我们去哪儿找到另一个宋家?那可是侍郎府,高门大户!”

    紫竹也明白女儿心里在想什么,她是想取代程昭,跟宋家结亲。

    紫竹苦口婆心:“筠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为娘也想啊,可这事太难了。”

    “难吗?他既然能接受商贾之女,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许雨筠心中的渴望愈发浓烈,“母亲,你太优柔寡断了,若是你当年再早一些,说不定如今这许家的女主人就不是曹秋柏,而是你了!”

    紫竹咬紧了唇,这件事让她懊悔一生。

    当年程素素已死,程家后继无人,全数家业都落到了许志高手里,紫竹本以为自己的好日子到了,要做正室了,可谁想到,许志高以事务繁忙为理由拖了一年,一直拖到和曹秋柏大婚。

    曹秋柏是有手段的,将紫竹死死按住不说,婚后还接连生了两个龙凤胎,哄着许志高以为这是祥瑞之照,牢牢将人把在手心里。

    每当想起这事,紫竹咬碎了一口银牙,若是她当时再坚定一些,再多多争取一些,如今的情况会不会大不一样?

    “好!我们争!”紫竹下定了决心,“当年我不争,所以没个好结果,如今筠儿你想要,我帮你!”

    “那我们这样。”许雨筠靠在母亲耳边说了好一会儿话。

    春意渐浓,许家包了艘画舫,几位公子小姐一道上了船,说是要赏仲春江景。

    许雨菀待她亲亲热热:“三姐姐,绵州江景值得一看,你可不能再推拒了。”

    “是啊,三妹妹,”许承崇也开口道,“等下路过云岭山脉,远远可见山花烂漫,风景别致,你可一定得赏脸啊。”

    程昭被推搡着请了上去,画舫停了许久,似乎是在等人,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宋家的两位公子才姗姗来迟。

    宋煜精神奕奕,长腿一跨,利落地上了画舫,冲着人群里的程昭一笑:“三小姐,近来可好?”

    “多谢宋三少,我很好。”程昭笑着回答。

    而后面的宋阑则不然,他走得慢慢悠悠旁若无人,上画舫的时候也有些费劲,被宋煜扶了一把才上来。

    程昭多看了他两眼,他似乎很爱单纯的色彩,上一次是白,这一次是黑,一身玄裳,腰身劲瘦,愈发衬得皮肤白皙似雪,左手执黑扇,依旧是怕冷,扇子不停。

    似乎是气质的原因,他的瞳色有些淡,淡似清透琥珀,同这漫天微雨混在一处,显出几分神秘。

    许雨筠贴心道:“下小雨了,我们快进里面躲躲吧。”她巧笑倩兮,宛如荷塘清风。

    众人进了画舫,朝窗外看去,日头正好,雨丝细小,这便是难得的太阳雨了。

    许承崇道:“此情此景,诗情画意,不如我们来作诗吧?”

    “好啊好啊!”许雨筠格外捧场,细致的眉眼落在宋煜身上,带了两分羞涩,朱唇微动,“那,不如宋煜哥哥先来吧。”

    宋煜大方应下。

    程昭对诗文不大通,若是背一两首还可以,作诗是万万不行的,她索性撑着脸看向窗外,远山迷蒙,似披了轻纱,隐约可见半山桃花,一片粉嫩。

    宋阑则站在门口,望着雨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姐姐,到你了!”许雨菀唤她。

    程昭回神,一众人正盯着她看,神情各异,有的满怀期待,有人等着看她笑话,尤其是许雨锦,她最不喜欢程昭,从看第一眼就讨厌程昭。

    大约是她沉默得有点儿久,许雨锦叉着腰嘲讽道:“三姐姐,你不会是连我都比不过吧?”

    “嗯——”程昭犹豫了一下,笑道,“这么说吧,我不识字儿。”

    “哼!土包子!连我的丫环都不如。”许雨锦抓住了机会使劲儿贬低程昭。

    宋煜脸色变了变,出身低贱或许不算什么,可是若是大字都不识一个,那以后如何相夫教子,执掌中馈,看来以后还得抽空教教她了。

    宋阑倚着房门,瞥见她几近透明的手指慢慢悠悠地敲着扶手,从中嗅到了一丝狡猾。

    “这也没关系,”许雨菀为她解围,“那我们换个人吧,下一个,下一个是谁呢?”

    “下一个是宋阑哥哥!”提起宋阑的名字,许雨锦的语气好了不少,小跑着到宋阑身边,握着他的手臂,“宋阑哥哥,该你作诗了!”

    在宋阑面前,她终于有了九岁女孩该有的模样,天真可爱又隐隐带着少女娇憨。

    宋阑垂下眼看她,神情很松弛,嘴角勾了勾,似是笑了,又似乎是没笑。

    衣角被风扬起,他的衣裳浓黑似墨。

    程昭只觉得他邪气四溢,正想移开目光,却听见他说了句话。

    “我也不识字儿呢。”一句话,带着漫不经心的嘲弄,又有些冰凉,总之,是将阴阳怪气这个词诠释到了极致。

    许雨锦怔住,定定地看着他,声线发抖:“宋阑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大约,因为我是土包子,连你的丫环也不如吧。”

    这句话嗖嗖地冒着冷气儿,许雨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握着他的手触电般抽回,往后退了两步,眼眶红红的。

    从小受到全家宠爱的许雨锦头一次碰了壁,宋阑不给她一点儿好脸色看。

第八章 落水

    在场的人都被宋阑的反应镇住了,他们心里隐隐留下一个印象,宋阑不好惹。

    故而许雨锦受了委屈,一时间竟然没人敢为她说话,还是许雨菀上前两步,将她护在怀里,道:“宋阑少爷,我妹妹她年纪小,还不太懂事,我代她向您赔不是。”

    有人护着,许雨锦更加委屈,哭声响亮震天。

    宋阑看着自己的手臂处,露出嫌弃。

    那里被许雨锦抓过,有点脏。

    宋煜见自家哥哥脾气发得差不多了,这才快步上前,安抚许雨菀:“不妨事不妨事,许五小姐快带着令妹坐吧。”

    说完这些,宋煜从怀里掏了掏,打算掏出手帕来给他擦擦,这才发现手帕没了,一时间有些尴尬,跟宋阑告饶:“哥,要不,你忍忍?”

    宋阑斜睨他一眼:“宋煜,要不,你下去游两圈?”

    “错了错了,你稍等。”

    宋煜看了一圈儿,最后目光锁定在程昭身上,自家二哥是个很讨厌香粉味儿的主儿,这整座画舫上,唯一有手帕又没香粉味儿的,只有程昭。

    “借你的帕子一用。”

    程昭蹙眉:“这不合适吧?”

    “急用,性命之忧的大事!算是我向你买了手帕,正当用途,用后即毁,绝不影响你的名声,行不行?”

    难道是宋阑哪里受伤了?或者是旧伤崩开了?

    程昭是医者,听到这句话,立刻拿出帕子递给他,神情凝重地叮嘱:“记得包扎严实,治伤我也会一些,若是有需要,我可以帮忙。”

    宋煜接过帕子,给自家二哥擦了擦手臂处的衣裳,想了想,还回去也不大妥当,索性往外一丢。

    程昭注意着那边的情况,看到她的手帕居然用来擦灰,脸抽了抽。

    突然起了阵风,那风把帕子吹了回来,眼看就要扑在宋阑脸上,他抬手拿扇子一挡,等风停了,再用右手把帕子揭下来,看宋煜的眼神很危险。

    宋煜慌慌张张:“哥,我错了。”

    宋阑提着宋煜去了画舫外面。

    程昭转头,看见家里一群兄弟姐妹围着许雨锦,耐心地哄着,许雨锦哭声太大,倒是掩盖了她和宋煜说话的声音,没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这个插曲。

    微雨停住,风卷进来一些花瓣,散漫地落进屋内,骄阳照耀下,描了红漆的画舫熠熠生辉。

    从侧舷窗望出去,便是云岭山了,漫天遍野皆是粉嫩桃花,似云雾似烟霞,程昭听到画舫外面传来动静,按照宋阑那个柔弱无骨劲儿,大约不会亲自揍人,用一些不必亲自动手的方法可能性更大些。

    比如,用毒用药。

    许雨锦终于好了些,许雨筠回过神来:“哎,宋煜哥哥呢?”

    这话问的自然是程昭了,可程昭一个劲儿看着窗外远山,慢悠悠地喝茶,显然是把她当成空气了。

    许雨筠站在她面前,按住她喝茶的手,没好气儿道:“我问你呢?宋煜哥哥呢?”

    程昭转头,脸上带着敷衍的笑:“我没注意,你要是那么关心他,就自己去找找啊。”

    “你说什么呢,”许雨筠羞涩又恼火,“谁关心他了?”

    还真是不打自招,程昭冷笑,许雨筠从一上船开始便特意讨好卖乖,做出一副温良恭谨的模样,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她存了什么心思。

    程昭眨眨眼,装出一副茫然未觉的样子:“大家相识一场,互相关心不是很正常吗?”

    “你!”许雨筠气得失语,怪她也不是,不怪她也不是,索性一甩袖子出了画舫去找宋煜。

    只等了片刻,外面传来“咚”的一声闷响,随后便是宋煜的呼喊:“二小姐昏倒了!”

    许承崇最先冲出去,自家妹妹果然倒在地上,额角发青,他上前把人拉起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昏倒?”

    “我和二哥原本在外面谈事情,二小姐突然冲出来,这时候画舫一个颠簸,她就撞上了墙壁昏了过去。”

    许雨筠的额角发青,再加上刚刚那一声闷响,这话倒也挑不出破绽。

    两个丫环帮着忙,把许雨筠送到房里休息。

    许承崇坐在她床前,试了试鼻息,又看了看手上没什么伤痕,料想那宋煜说的话应该是真的,雨筠是不小心撞到了墙壁,这才一下子昏了过去。

    他犹豫了片刻,道:“筠儿,既然你昏倒了,那今天的计划就得全权靠我了。”

    说完这话,许承崇悄声叮嘱了玄参好几句,这才出了房间。

    程昭正在船沿看风景,日光洒落,她周身多了层淡淡的晕泽,洒金的流云百蝶裙耀眼夺目,腰间丝带随风而舞,有种飘飘欲仙之感,比往日还要美上十分。

    玄参会些功夫,轻手轻脚地靠近,把她推了下去。

    扑通——

    落水的声音格外响亮,程昭在水面起起伏伏地挣扎,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许承崇最先发现:“三妹妹落水了!”

    他这一喊,一船的人都惊动了,凑到船沿边上看。

    宋煜很紧张,立刻就要往下跳,宋阑一收折扇,手横在他身前,声线冷清:“你不会水。”

    “那也得救!不然我们怎么交待!”宋煜坚持还要往下跳。

    宋阑叹气一声,收了折扇丢给宋煜:“等着!”话音刚落,他一跃而下。

    这时候程昭已经懒得再扑腾了,往水底沉了沉,开始朝岸边游,她可是在乡下长大的,下水捉鱼摸虾,什么都会,之前不过是为了藏拙,没想到还派上了用场。

    而宋阑的状况就没那么好了,他本就体弱,一下子落尽冰凉的江水里,浑身的皮肉都在叫嚣着,身体刺痛,手臂刺痛,全身灼热,冷与热的碰撞让他难受至极。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竭力撑着,想要找到程昭,可根本没有程昭的影子。

    “程昭!”他低喊了一声。

    正在往岸边游的程昭听见了这一句,回头看了看,只看到一块漆黑的大石,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折返着游回去,大石之后,一身玄裳的男人正在痛苦挣扎,是宋阑。

    真是麻烦!

    程昭带着他,艰难地往岸边游。

    他水性还算不错,撑到了上岸才昏过去,倒是没喝进几口水,程昭帮他把脉,发觉他浑身都处于一种冰火交替的状况,脉象紊乱难行。

    这病,似乎很复杂啊。

第九章 救宋阑

    算了,解决一样是一样,附近没有人家,程昭生了火,把他推到火边,先把衣服给烤干。

    难得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他,宋阑跟宋煜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宋煜的五官偏大,显得开朗,而宋阑的五官则是偏精致,肤色更是白得不同寻常,衬得他文弱而俊秀。

    奈何他身上有一种冷厉的气质,将这份文弱被减淡,只剩下神秘。

    身子渐渐回暖,宋阑醒了过来,入眼便是程昭,她浑身都湿漉漉的,衣裳紧贴着瘦削的身躯,手里举着两根树枝,将他的外裳架在火上烤。

    露出一截雪白细嫩的手腕,明晃晃的白,是那种健康的,透着光泽的亮白。

    “咳。”他轻咳一声。

    程昭回头,墨发铺在身后,眼睛很亮,带了喜悦:“你醒了?”

    她的笑明晃晃的,仿佛觉得自己醒过来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他心情稍好,淡淡道:“嗯。”

    程昭把衣裳递给他:“那你自己来烤衣服吧,等干了就换上,你的病有点严重,还是早点找个大夫看看吧。”

    宋阑没接,他柔弱无力,掀了掀眼皮:“找了,但没人治得好。”

    也对,宋家有钱有势,怎么可能请不起个大夫,程昭有点同情他,一身的病肯定很煎熬,又有点儿感激他,船上那么多人,只有他下来救自己了。

    “多谢你下来救我。”虽然结果是程昭救他。

    宋阑半撑着身子侧躺着,脸不红心不跳:“不必客气,你欠我个人情,以后记得还。”

    “嗯?”程昭差点儿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瞪圆了眼,难以置信似的,“你说,我欠你个人情?”

    “是你亲口说谢谢我啊。”宋阑倒是一副无辜模样了。

    程昭认真地盯着他看:“宋阑,你记住,今天是我救了你,如果没有我,你早被淹死了。”

    衣裳已经烤得半干,程昭把衣裳搭在他身上,起身便走,她得尽快回去。

    转了一圈儿,摸清了这里的位置,这里位于云岭山下,江水在此处分流,正好隔出这样一个小岛,一边是茫茫江水,另一边则是十几米宽的河道。

    过了河道是云岭山,离绵州还有不短的距离。

    程昭有点着凉,若是再下水游过河道,只怕很快就会浑身发热,甚至昏厥,有没有命走到绵州还难说得很,倒不如跟宋阑一起,总算有个照应。

    思虑半晌,程昭返回原地,看着那个坐在地上安稳如山的人,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知道这里没路啊?”

    宋阑淡笑,嘴角带着戏谑:“嗯?我不知道啊?”

    他这个反应分明就是知道!

    程昭觉得气恼,刚刚一直忙着照顾宋阑,以至于她现在浑身上下还是湿的,而宋阑明知没路,还任由她无头苍蝇似的乱撞,简直过分!

    她坐在火堆边生闷气,脸庞被温黄色的火焰映得明亮,即便是生着气也是神采飞扬的。

    如今,竟是只能等宋煜他们找到这里,乘船回绵州了。

    洒金的衣裙虽然湿透,仍旧是金闪闪的,宋阑离得近,差点被晃花了眼:“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穿了一身金子在身上呢?”

    这个人是不损人会死吗?

    程昭巧笑嫣然:“说起来,我还以为你穿了一身焦炭在身上呢?”

    还是头一次有人敢这么反驳他,宋阑的脸色阴沉,想了想毕竟今天是她救了自己,也就忍下了,他端坐着,闭目休息。

    墨泉找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他是见到火堆才派人停靠的。

    画舫停在一边,墨泉等人手执火把走过来,看到自家主子端坐着,看上去甚好,哗啦啦一堆人半跪下:“主子,终于找到您了,幸好您安然无恙,不然我们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

    程昭正拿手支着下巴打瞌睡,被这呼啦啦的声音吵醒,睁眼看到面前一队十几人跪在宋阑身前,岸边还有一辆画舫,噌地站起来:“宋二少,搭个船,送我回去呗。”

    宋阑这才悠悠地睁开眼。

    昏暗里,看不清他的神色,程昭只听见他闷闷地“嗯”了一声,勉为其难,大发慈悲。

    墨泉护送着两人上了画舫,程昭找了把梳子,将头发梳得整齐,又将衣裳理得干净,这才出了船舱,回去之后肯定有人会拿落水这事来做文章,她站在船头思索,等下该怎么化解。

    夜晚的风有些凉润,携着花香,沁人心脾。

    她想了好半天,只能由宋阑来说,最好是大家都知道她是宋阑的救命恩人,这样也没人会难为她。

    “宋阑。”她一边敲着宋阑的房门一边叫他。

    一门之隔,里面的人正在屏风后泡澡,他泡的是冰水澡,水里加了药草和冰块,这样药性才能慢慢渗透进他的体内,和燥热相抵。

    墨泉在门内,抽出了剑,只要她一进来,这一剑就要砍上去。

    程昭道:“不开门我就进去了哦?”

    “墨泉,你从窗子翻出去。”

    “主子,您的病不能让人知道!”

    “出去!”

    墨泉无奈,只能往后退了几步,一跃便从房间后窗翻了出去,身手矫健无比。

    与此同时,房间门被程昭推开,她四下里张望,低声念叨:“刚刚明明听见有说话声,人呢?”

    四季花鸟苏绣屏风之后传来宋阑冷冷清清的声线:“什么事?”

    “哦,是这样,我今天落水了,回去家里人肯定会责怪一番,我既然救了你,你也该回报回报我,这样吧,你把话照实说,然后这事就算了结,行不行?”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你该出去了。”

    “宋阑!你怎么这样?”程昭往前走了几步,绕过屏风,看到他赤裸着上半身正在泡澡,水面上浮着药包和冰块,他的脸色冻得发白。

    “你在干什么?”她问道,说着便上了手,把里面的冰块捞出来,“你落水之后有点着凉,病还没好就敢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住手!”宋阑紧紧捏住她的手腕,“现在,出去。”

    “不能!你现在真的不能泡冷水澡!风寒加剧,再加上你的旧病,会让身体彻底垮掉!”她很紧张,宋阑的情况很严重,若是继续泡下去,等不及上岸,他就会昏厥。

第十章 为宋阑治病

    哗啦啦的水声伴随着冰块坠地粉碎的闷响,屋内无比嘈杂,墨泉在窗外听着,眼见着程昭阻止主子泡澡,要坏了事。

    他忍不住翻进去,紧紧掐着程昭的脖子:“出去,你再打扰我家主子,我会把你当成刺客,毫不留情地杀掉!”

    嗓子眼被人扼住的感觉很难受,她只能胡乱点头。

    墨泉提着她,把她丢出了房间,紧紧关上门。

    “主子,我把她丢出去了,你继续泡,我守着你。”

    墨泉自觉自己做得很好,可是他迟迟没等到主子的回音,往日里主子就算是不想搭理他也会丢出一句“滚吧。”

    他绕到屏风之后一看,主子双目紧闭,坐得并不端正,头仰靠在木桶边沿,整个身体正在慢慢往下滑,看样子竟像是失去了意识。

    “主子!主子!”墨泉慌了,主子是头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从前泡冷药浴,他足足能坚持两个时辰,而今天,似乎只撑了一炷香不到。

    顾不得那些,墨泉把宋阑捞出来,擦干身子放在床上。

    画舫上没有大夫,墨泉急得团团转但是没有丝毫办法,主子浑身冰凉,完全不像是往日一般灼热,就连呼吸都弱了不少。

    这时候,房门被敲响,是程昭,她一直在门外,听到墨泉着急的呼喊才敢敲门:“出什么事了?他是不是昏厥了?”

    墨泉质问她:“你对他做了什么,他怎么会这样?”

    程昭眼神锋利,她的话一针见血:“我什么都没做,是你给他泡了冷药浴,让他寒气入体全身冰凉。”

    墨泉有些颓然,是他害了主子吗?

    “或许,我可以试一试。”

    “你,你怎么试?”墨泉不信任她。

    “我三岁学医,至今已经有十年,信不信我,要不要我救他,这个决定你来做。”程昭目光灼灼,她看向床上的那人,肌骨清瘦,玉雪冰肤,病容深深。

    墨泉犹豫了片刻,拔剑凶狠狠道:“你若是治不好他,我要你命!”

    这便是答应了,程昭为他把脉,脉象更乱了一些,得一点一点来,他落水着凉,身体没好透就泡了冰水澡,先治风寒。

    “画舫上可有药材?”

    “没有。”墨泉无奈摇头,画舫上什么都没有,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她自袖口里掏出药瓶,那是为夏至配置的哑药解药,里面有辛温解表的生姜和罗勒,这两味药的剂量不小,程昭犹豫了一下,拿出一颗喂给他。

    “那是什么?”墨泉捉住她的手,格外怀疑,怎么她身上就刚好有药?

    “我若是想害他,任由他自生自灭就好了,何必在水下救他,又何必现在冒着被你一剑砍死的危险治他?”程昭觉得墨泉有点傻。

    墨泉深觉有理,只能收回手,抱臂站在一边,心里不断祈祷着主子可以平安无事。

    没有药,也没有针,她只能靠推拿,按揉风池与大椎两个穴位可以解表散寒,按揉肺俞与中府可以宣肺解表,按揉合谷、曲池两大穴位,可以疏风清热、舒筋活络。

    这么一大通做下来,她出了一身的汗,手也酸得发麻。

    宋阑倒是醒了,他懒懒地睁开眼,长而浓密的睫毛散开,用打量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程昭,这目光有些露骨,像是穿过她的伪装直窥内心。

    程昭垂头帮他把脉,叮嘱道:“这两天先别泡冷水了,等风寒彻底好了再泡,不然真的会死的。”

    “死了也没什么。”他说得轻描淡写。

    “凭什么死了也没什么?”程昭站起身,一双眼亮晶晶的,“你可欠我两条命,你要是死了,我找谁去要?难道要我去宋家要黄金万两吗?”

    墨泉低声道:“市侩。”

    宋阑却是低低笑了,苍白的唇勾出弧度,他的命居然值黄金万两。

    “好了,你该休息了,看你病得这样重,本小姐大发慈悲,也不让你帮忙了,许家的事儿我自己解决!”她擦擦手出了屋子,背影潇洒无比。

    画舫到达绵州靠岸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家家都点了灯火,星星点点,似夜幕星流。

    墨泉安排了马车送程昭回去。

    许家的人难眠,不少人都等在正厅,许雨筠这时候已经醒了,她站在父亲身侧,低声安抚道:“父亲,别担心了,宋二公子当时跳下去救三妹妹,相信应该没事。”

    提起这事,许志高就无比恼火,女子落了水,再被其他男人相救,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万一那位宋阑公子不愿负责任,程昭只有一死了之!

    许雨筠不是在安抚,是在点火。

    许雨菀端了杯茶过去,清甜的茶香味儿里夹杂着醒神的薄荷,她轻轻柔柔道:“父亲,现在还不清楚情况,我们且耐心等待吧。”

    茶香袅袅,菀儿笑得温柔和顺,许志高心情稍好。

    刘三匆匆进来通报:“老爷,三小姐回来了。”

    “还不快叫那孽障进来!”

    程昭跟着刘三,缓缓走进来,她的头发整齐,衣裙也洁净,简直看不出落水的痕迹了,在许志高面前站定,神色沉稳平静,福了福:“见过父亲。”

    “还不快跪下!”

    程昭昂首道:“为何要跪?”

    许志高心中烦闷,话语分外严厉:“你落水,又被外男所救,没了清白,还剩下什么?趁早扯一根白绫上吊死了算了!”

    程昭继续道:“父亲,只要家里人不声张,我的清白就还在。”

    许雨筠拿帕子捂着嘴掩笑,道:“三妹妹,你这是什么话,救你的可是宋二公子,你真以为这事能瞒过宋家?须知,掩耳盗铃是蠢人才会做的事。”

    “父亲,”程昭刚想解释,便被人打断。

    许雨锦下午所受的委屈全部冲着程昭撒了出来,她最受许志高宠爱,扑到许志高怀里,道:“爹爹,有人大字不识一个!居然还说出这样愚蠢至极的话来!”

    “哦?”许志高将小女儿抱在怀里,“是谁啊?”

    “可不就是站在这儿的程昭吗?姓程不姓许,根本就不是我们许家人!赶她走!”许雨锦口无遮拦。

    曹秋柏赶紧喝止她:“锦儿,你闭嘴!”面带紧张之色,向许志高解释,“家主,锦儿她年纪小,说错了话,你别生气。”

    “锦儿没说错。”许志高的声音响亮,“程昭是个地地道道的村姑,烂泥扶不上墙。”

    华服的衣袖之下,程昭攥紧了拳头,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好啊,真是很好的一家人。

    她确实不姓许,她永远姓程,而且势必会把程家的一切全部夺回来!

第十一章 大获全胜

    墨泉就是在此刻进来的,对着许志高拱手道:“想必这一位就是许家的家主了吧?”

    许家的人都没见过墨泉,许志高见他一身劲装,衣料不俗,腰间佩剑用的是银鞘,做工细致精巧,想来身份应该不一般,他犹豫着道:“你是?”

    墨泉不卑不亢,沉声道:“我是宋二公子的手下,专程过来感谢三小姐的。”

    “感谢?”许志高糊涂了,“今天是二公子下去救了小女,本该是我们感谢宋家的,奈何这逆女性子桀骜,不听教训,实在是无礼得很。”

    墨泉看了眼程昭,她孤零零地站着,背影清瘦,脸色沉静无波,其他人则各自坐着,投来的目光各异,有的看热闹,有的则是捂嘴轻笑,总之,没有半点关切心疼。

    这样的情形,不像是一家子,倒像是县令升堂审犯人。

    他突然有点同情程昭了,死里逃生,回家之后接受的是众人的责怪,换了谁能高兴得起来。

    “是这样,我们家二公子下水之后,突发旧疾,只能自保上岸,随后便昏了过去,三小姐是自己游上了岸,顺便救了我们家二公子,这才能等到我们,捡回一条命。”

    这话里的意思极为明显,程昭清白还在,甚至救了宋二公子,对宋家有大恩!

    许志高的脸色僵住,他刚刚把话说得那样难听,不知程昭心里会怎么想他,会不会怨恨上他。

    情况突变,许雨筠也是没想到的,看向自家哥哥,低声问:“哥哥,你不是说她不会水吗?”

    许承崇也傻了,程昭根本不会水,落水之后她还扑腾了好一会儿一直喊救命呢,他知道了,一定是宋家,宋家为了保护她,编了这一套说辞出来。

    许雨筠扯着许承崇的袖子低声恳求:“哥哥,想想办法呀。”

    许承崇禁不住妹妹的恳求,开口道:“不对呀?三妹妹她不会水呀?”

    没人搭理他,许志高更是瞪了他一眼,暗骂蠢货,无论程昭会不会水,宋家说这番话,摆明了是要护着程昭,许承崇还开口戳穿,真是蠢笨如猪。

    “哦,原来是这样啊,”曹秋柏更能稳得住局面,站起来亲切地拉住程昭的手,“瞧这孩子,明明做了这么大的好事,回来之后什么都不说,吓得我们好一阵担心。”

    “是啊,三姐姐,还好你没事。”许雨菀笑呵呵道。

    许志高则笑得开怀:“回去告诉二公子,他过奖了,救人是应该的。”

    墨泉应下,转身离开。

    不过片刻的功夫,情况大不一样,面对程昭,许志高有点尴尬,想安抚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程昭定定地看着许承崇:“大哥哥原来以为我不会水啊?那怎么执意请我上画舫,我入水之后,大哥哥也没下来救我,这时候想起说风凉话了?”她的目光犀利,似要将许承崇直接穿透。

    许承崇一阵心虚,本想拿话反驳她,看到父亲母亲都站在她那边,只好作罢,委屈道:“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三妹妹气不过刚刚的事,所以拿我作伐吗?”

    好一招祸水东引。

    许志高清清嗓子,抚了抚胡须,威严道:“阿昭,你不会怪父亲吧?”

    程昭福了福道:“自然不会,父亲,您今日是被奸人蒙蔽,这才先入为主有了坏印象,阿昭不怪你,只是下一次,希望父亲多信一信我,不要听信谗言,不然,女儿也是会伤心的。”

    被奸人蒙蔽,许志高这么一想,还真的是,许雨筠在他耳边口口声声说着是宋二少救了程昭,说得那样笃定,这才导致他误会了程昭。

    想到此处,他狠狠瞪了眼许雨筠:“还不快回房待着,这几天别出门了!”

    许雨筠哭哭啼啼地回房了。

    程昭见事情差不多,福了福便要告退,走了两步又返身:“对了,大哥哥,我刚刚似乎听到你说什么会水不会水,这么说吧,我从小在乡下长大,那里的乡亲们都知道,我水性好得很。”

    许承崇面色僵住。

    许志高想的则是,程昭真的会水,那她确确实实救了宋二公子,两家之间的关系岂不是更加牢固可靠?这么看来,程昭还真是许家的贵人啊。

    回了听竹院,钟嬷嬷正在院门口张望,见了她便跑几步到跟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一遍:“甜甜,我听府里人说,你落水了,没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儿?我的水性您知道的呀,十里八村都没人比得过我!”她搀着钟嬷嬷撒娇,往院子里去。

    隔天一早,惊蛰去端了早饭过来,足足有十几样,海参粥、鱼片粥、鲜馄饨、云吞面,再配上十几样小菜,足足摆满了一桌子。

    程昭梳妆完毕,看见这排场,不禁感叹了一句:“府里这帮人还真是趋炎附势的典范啊。”

    饶是钟嬷嬷见多识广,也被这丰盛的早饭惊到了:“甜甜,你老实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昨天正厅出什么事了?”

    这事儿是瞒不住的,程昭一边吃饭一边跟嬷嬷说了。

    钟嬷嬷听完,眉头紧锁:“这事儿只怕是有心之人的算计,你得小心。”

    程昭当然知道,有人推她入水,整个家里,问过她水性如何的只有许承崇,这事八成是清筠院那边搞的鬼了。

    这一推之仇,她迟早得还回来!

    吃过早饭,程昭照旧制药,她这一次要做的是治风寒的药丸,做完之后就给宋阑送去,算是感谢他差墨泉来帮她解围,那个人嘴硬心软,总算还有点良心。

    做到一半,小荷来通报:“小姐,五小姐和七小姐过来看你了。”

    “惊蛰,请她们在院子里稍坐。”程昭停下手里的活,匆匆忙忙洗了手,对镜整理一番,又洒了香粉掩盖药味,这才出了屋子。

    许雨菀是陪着许雨锦过来道歉的,这是曹秋柏的吩咐,许雨锦不情不愿道:“母亲让我来向你赔不是,希望你别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

    程昭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喝着,没回应她。

    许雨锦站直了身子,怒视她:“程昭,你别蹬鼻子上脸!”

    “锦儿!”许雨菀难得恼火,“你再这样,以后看谁还要理你!”

    许雨锦咬唇,又说了一遍:“三姐姐,我来向你赔不是,希望你别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妹妹知道错了。”这一次,总算是有了两分诚恳。

    程昭一杯茶喝完,道:“嗯。”她的神情很淡,仿佛是听到了猫儿狗儿的一声低吠,连句客气话都懒得回。

第十二章 收服夏至

    许雨锦纡尊降贵跟她赔不是,得了这样的反应,她气不过,拿手指着程昭:“你!”

    不过她这话并未来得及说完便被许雨菀拦住:“白露,送锦儿回去。”

    白露算是丫环里头颇为出众的一个,心有成算、识大体,曹秋柏把白露放在许雨锦身边时时照顾提点,很是良苦用心了。

    许雨锦虽然被逼着道了歉,眼底的厌恶之意却丝毫没有减少。

    以后还得提防着她。

    听竹院总算安宁下来,两人悠悠闲闲喝了一盏茶,许雨菀凑得近了些,道:“三姐姐,其实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五天之后就是花朝节了,到时候郊外举办雅宴,母亲给两位宋公子送了帖子,他们应当会去。”

    程昭轻轻点头。

    许雨菀见她神色平淡,顿了顿又道:“王公子也会去,到时候我们得躲远一些。”

    “什么王公子?”

    “就是盐商王家的王子安公子啊。”

    程昭默然,她可没听过这么一号人物。

    “紫竹姨娘似乎有意让二姐姐跟这位王公子结亲,可是这位王公子在外面的名声似乎不太好,我们最好还是不要碰上他。”

    程昭这才听懂了许雨菀的话中之意,大约这位王公子是个混球儿,谁碰上谁倒霉。

    这种倒霉的事儿还是留着许雨筠独自消受吧。

    这一次提点来得很及时很重要,程昭难得握着许雨菀的手,笑着道:“那是自然,既然是花朝节,定然有很多人,我们打扮得低调一些,安心游玩就是。”

    绵州风俗,每当花朝节,郊外会举办雅宴,由绵州商会出钱,许家是绵州首富,出的是大头,许家的姑娘自然是这雅宴上的焦点。

    送走了五妹妹和七妹妹,程昭继续回房做药。

    听竹院紧挨着后花园子,桃树芬芳,花瓣铺地,所以即便听竹院没有桃花,也随处可见遍地花瓣,惊蛰按照程昭的吩咐,找人在阴凉处扎了个秋千,又搬了桌椅过去,四周都布了透气的白色幔帐,算是辟出一方小小的乐土。

    夏至是午后偷偷过来的,这几天她扫院子、洗衣裳,各种下贱的粗活儿都干过了,奈何她口不能言,每每被人出言羞辱都没办法反击,又憋又气,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没以往那样浑圆水灵了。

    程昭正在收拾药房,便听到院子里传来小荷的声音:“说了不能进,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固执?”

    她开窗一看,被小荷拦住的可不正是个熟人,夏至么。

    小荷这丫头虽然瘦,但是有一把子力气,院子里不少重活都由她来做了,守院子也是尽心尽力的,程昭觉得她还不错,培养培养或许可用。

    这么想着,程昭出了屋子,夏至一见她,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不住地磕头。

    等到程昭靠近,夏至的头已经磕破了皮,可见她还算是有诚心。

    “小荷,你去院门口守着,不能让任何人进来。”

    程昭在院中秋千上坐下,身体随之晃晃悠悠,分外悠闲:“夏至啊夏至,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夏至指指自己的嘴,又磕了好几个头。

    程昭眨眨眼,疑惑道:“你是想让我帮你请个大夫治嗓子吗?”

    夏至一阵点头,眼里含着殷切的期待,眼眶隐隐有泪,可见她这段日子是过得很苦。

    “我也不是你什么正经主子,满打满算你跟了我不过一天,为你花这份儿钱,挺不值当的。”她笑得媚态横生,像是个妖精。

    夏至眼泪落下来,她这些天不是没去求过夫人,可夫人见了她,责怪她一点儿小事都办不好,甚至叫人把她打出了院门,也正是因此,外院那些人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看着她的眼泪滚滚而下,程昭都有点儿不忍心了:“这么着吧,我问你一些问题,你回答我,回答得我满意了,我帮你治。”

    “弄脏帕子陷害我是谁的主意?”

    夏至犹豫了一下,指了指自己。

    程昭起身就走。

    夏至连忙扯住她的裙角,哆哆嗦嗦地,摇头。

    程昭拂开她的手,语气严厉:“你不说话,我没法儿用你,更没法儿救你,你就等着吩咐你做事的人良心发现,去救你吧。”

    夏至终于想定了主意,用手指在地上哆哆嗦嗦写下一个字:七。

    “原来是我的好七妹啊。”程昭得了答案,面上终于有了笑意。

    程昭拿起桌上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随后才拉着夏至站起来,为她拂去脸上的尘土,道:“以后你就为我办事,记住,今天的事儿,谁都不许提。”

    夏至一脸殷切地看着她。

    程昭从袖口里拿出一颗药丸:“这个药能治好你的嗓子。”

    夏至接过药,有点不敢吃下去,她怕吃了,这条命就没了,可是这个药有可能治好她,会说话是最重要的事了,不会说话就要被所有人欺负,她不愿意!

    思虑片刻,她一口吞了下去。

    嗓子里黏糊糊的感觉减轻了不少,她试着发出简单的音节:“三小姐。”

    真的会说话了!夏至眼睛一亮,这药居然这么神?

    程昭道:“不过这药须得吃十颗才能好个彻底,这也意味着,夏至你需要帮我办十件事。”

    夏至忙点头:“三小姐说什么我都听。”三小姐能让她变哑,也能治好她,之后还可能嫁入宋家,算是这府里最有前途的主子了。

    “第一件事,把你这几年在曹秋柏身边的见闻一一说出来,包括各位少爷小姐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只要你记得的,都可以说。”

    整个下午,夏至都待在听竹院,她记性还不错,观察更是入微。

    有这样一个人,可比自己费心去查方便多了。

    说完这些,程昭又问了句:“那个王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他喜欢什么?”

    提起这位王公子,夏至都觉得脑子疼,王公子在经商方面还算有些才能,但是为人放浪,流连青楼不说,有几次还在街上强抢民女,只是这些事无一例外都被拿钱解决了。

    程昭听得直皱眉,紫竹居然有意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货色,这是亲娘吗?

    夏至又道:“王家有个女儿嫁给了知州做姨娘,因此才能贩盐,别看王家只是盐商,家底的丰厚程度却是能与许家媲美的。”

    有知州这层姻亲关系,又有深厚的家底儿,这事终于合理了几分。

    “知道了,不就是好色吗?”程昭垂着眸子低笑,脑子里已经有了计划。

第十三章 花朝节

    三月的天最为舒适,万物生长,蓬勃向上。

    程昭偶尔也会出了侧门坐在河岸边上,她的脚很白,脚趾似饱满莲子,拨弄着春水,引得鱼儿停留,每每这时候,钟嬷嬷就撑了伞在附近守着,万一有人来就帮她遮挡住。

    “嬷嬷,你不用这样慌张,我们院子偏僻,哪里会有人来?”程昭放松地躺下来,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笑得开怀,难得有了在漳州时天真无邪的模样。

    嬷嬷也陪着她笑:“我的甜甜长大了,可嬷嬷还是想护着你,若是可以,想一辈子都护着你。”

    对岸的酒楼之上,宋阑喝着酒,目不转睛地盯着程昭看,她很自然活泼,像是水中的一尾鱼,像是岸边的一株柳,这样的人,倒还真是有趣。

    墨泉突然想起那天的事,感慨道:“这位三小姐还真是可怜,那天我去传话,听见了不少恶言恶语,整个许家似乎没人待见她。”

    “多嘴。”

    墨泉立刻噤声。

    正巧这时候宋煜推门进来,扑鼻而来一阵酒香,他看到宋阑手里的酒杯立刻急了,上前来夺:“你的病这样严重,居然还敢喝酒,不要命了?!”

    宋阑也不挣扎,由着他抢走,继而拿起酒壶直接往嘴里灌。

    白瓷的酒壶跟他过分白皙的手融为一体,像是生动的塑像。

    酒很烈,辣得口腔灼热,他喝得艰难又痛苦,酒液顺着脖子流进衣襟里,他的喉结起伏,眼睛微微发红,还是坚持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活着,他存在着。

    宋煜抬手抢过,忧心道:“二哥,你别这样!”

    宋煜很轻松就抢了过来,因为宋阑的手突然松了,就在刚刚,窗外的程昭似有所觉,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他难得慌乱了片刻。

    程昭的眼神很空,有些茫然地看了眼这个方向,只看到紧闭着的窗子,想来,这个酒楼应该是空置的,真奇怪,她刚刚竟然觉得那里有一道很锐利的视线。

    屋内放了两大盆冰块,颇为凉快,宋阑一刻不停地晃着手里的折扇,漫不经心地问:“阿煜,你觉得她怎么样?”

    “尚可。”宋煜拿起酒杯灌了一大口,看了眼窗外的程昭,道,“宋家选择的是钱,我选择的是守诺,她符合这两点,这就够了。”

    宋阑点头,苍白的嘴唇微动,有种病弱的美感,他轻声道:“也对,反正她嫁进来之后只是个摆设,谁会在意一个摆设怎么样呢?美不美丽,贤不贤惠,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

    “不对。”宋煜摇头,随后认真解释道,“她不是一个摆设,只要我娶了她,我就会认真地把她当成我的妻,无论她犯错也好,出丑也好,处处都该护着她的,照顾她一世,这才算是守住了娃娃亲的诺言。”

    “那你的守诺也忒麻烦了些。”宋阑笑他。

    转眼到了花朝节,几位姐妹一大早就梳妆完毕,由曹秋柏领着坐马车去郊外。

    许雨菀本想和她一辆马车,被曹秋柏强拉上了车,其他人就更不愿意和程昭同坐了,故而程昭一个人得了一辆马车,乐得自在。

    她着一身青色衣裙,发髻简单,只斜插一根青白玉簪,素净无比,掀开车帘看向外头,处处新鲜。

    街上极为热闹,做生意的小摊子上都会插几支鲜花,糕点摊子最受欢迎,因为各色糕点都做成了精致耐看的花型,这是花朝节才有的特色。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郊外,许家在这郊外有个大宅子,名唤花茶庄,雅宴就在里头举办。

    这时候已经有不少公子小姐都到了,其中最惹眼的自然是绵州知州之女黄书意,她身份最为尊贵,往年都不屑来的,如今大约是听说有京城贵客,才勉强赏脸。

    随后就是许家的几位女儿,许雨筠、许雨菀的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又精心打扮过,愈发衬得容颜绝色,清丽似出水芙蓉。

    程昭走在最后面,甘作绿叶。

    花茶庄以花和茶闻名,山上是大片大片的桃花、梨花、杏花,其中夹杂着茶花、石竹等,漫山遍野皆是烂漫春色,后山有一块茶田,绿油油的,抽着新芽,等到清明前便可采摘。

    程昭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四处扫视了一圈,刚好瞧见宋煜和宋阑两位走进来,她提着裙子起身,走到宋煜面前,同他说话:“这是前些天从你那里借的钱,还你。”说着她便递过来一块碎银子。

    “还钱?”宋煜笑了笑,他身上有种温文尔雅的理智,“不过二两银子而已,没必要这样客气吧?”

    程昭摇头,说得格外认真:“不是客气,是为了安心,我这个人从小就不喜欢欠别人什么,给过的东西是一定要还的。”

    她特意做了治风寒的药丸给宋阑也是为着这个,她欠别人的一定得还,别人欠她的,她反倒不放在心上。

    “好吧。”宋煜收下银子,认真地将银子放进钱袋里,他做这事的时候没有丝毫不耐烦和轻视,虔诚而专注。

    “对了,这药是治风寒的,送给二公子,以报答他上次帮我解围。”

    “解围?”宋煜奇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程昭不能跟他待太久,很容易被人说闲话,她把药瓶塞给宋煜,眨眨眼道:“你自己去问他吧。”

    她笑着走开了,照旧坐在角落的位置,慢悠悠地喝着青梅酒。

    雅宴有个“雅”字,自然是离不了诗酒歌舞的,男宾和女宾席遥遥相对,正中搭了个台子,黄书意在众人簇拥下弹出雅宴的第一曲。

    她素手纤纤,拨弄琴弦,随后便有天籁琴音流淌。

    程昭虽然不大听得懂,但是隐约知道是好听的,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男宾女宾这边神色各异。

    比如她的二姐姐许雨筠,明明听得心不在焉,可等黄书意弹完一曲转过头来,脸庞立刻挂上灿烂的笑意,柔声道:“书意弹得真好,简直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再比如他的大哥哥许承崇,时不时看看宋煜,显然是想找机会上去攀谈,又怕唐突了,坐立不安地犹豫着。

    看得久了,程昭忍不住拿帕子掩面低笑,可真是有趣,这哪里是雅宴,分明是俗宴,大约是笑得太放肆,她的肩膀忍不住地抽动。

    耳边悠悠地传来一句凉飕飕的话,带着调笑:“哟,三小姐这是,哭了?”

第十四章 木犀先生

    只听声音,程昭就知道,身后的人是宋阑。

    这世上除了他,找不出第二个人这样阴阳怪气。

    她回头,只看到廊下粗大的朱红圆柱,再细细看,这才察觉,圆柱之后有一个极纤细的人影,他穿一身玄裳,与阴影融为一体。

    她便学着宋阑的语气和腔调:“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哭了吗?”

    “呵。”宋阑轻哼一声,道,“还从来没人敢学我说话,你倒是胆大得很。”

    话音刚落,药瓶稳稳当当落在程昭的桌上。

    那是她托宋煜交给宋阑的,现在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程昭掂了掂分量,又打开药瓶,只看了一眼便道:“啧啧,真没想到,宋二公子说要也不要,说不要也要。”

    那边一收折扇,显然是动了情绪。

    程昭继续道:“药丸少了一颗,看你怎么赔吧,要么,给我找颗一模一样的还回来,要么,把这东西收回去,这药就还算是你的,我们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宋阑横行多年,还是头一遭被一个小丫头给威胁了。

    程昭把药瓶放到身后走廊扶手上,转过头,继续看着台中央。

    宋阑终于拿起了那药瓶,打开,倒出一颗在手心,小小的药丸芳香四溢,这是,桂花?

    程昭看得津津有味,因为许雨菀正在跳舞,她身姿轻盈,裙角翻飞似轻蝶,再加上本就出众的容貌,立刻成为全场焦点。

    一舞毕,不少人忍不住称赞。

    “许家妹妹好厉害的舞技。”

    “这就是许家嫡女的气派。”

    许雨菀谦虚一笑,道:“说起许家嫡女,该数我家三姐姐最为出众。”说着她看向程昭所在的方向,发现那个位置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惊蛰呆呆地在一侧站着。

    而此刻的程昭跟小鸡崽儿似的被宋阑提着,他神情危险,脚下动作不停,飞快地在桃花林间穿梭,最后终于停下,把她丢在地上,迫切又凶恶道:“说,药丸的方子是哪儿来的?”

    “你在说什么?”程昭被他这幅样子吓到了,她知道宋阑不好惹,但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识好人心,自己好心送药,反被他抓到这里拷问。

    “我再问你一次,药丸的方子是哪儿来的?”

    “自然是书上学来的。”程昭觉得他莫名其妙,“我既然会治病,有几个方子有什么稀奇?”

    “不对,这药里面有一味桂花。”宋阑觉得自己隐隐捕捉到了什么。

    他在京城遍访名医无果,最后还是一位姓朱的太医告诉他:你这病症太过复杂,若是能找到那位传说中的木犀先生,或许可以治好。

    “那我怎么辨认他?”

    “人如其名,他喜欢在药里加一味桂花。”

    朱太医对木犀先生所知不多,宋阑只能凭借这一点来辨认。

    “桂花怎么了,它温肺化饮,散寒止痛,这不是正适合放在药丸里吗?”

    “其他的药里不加桂花?”

    程昭眨眨眼,一脸茫然:“其他药为什么加桂花,那玩意儿太香了,若不是为了药效更好些,我是绝不会加的。”

    她这样一说,宋阑捏着她的手松了,露出两分颓然。

    亏得他以为自己找到了跟木犀先生有关的人,没想到竟是一场空欢喜。

    而此刻的程昭内心正是翻江倒海,这个人说的特征,怎么这么像她的师父啊,师父独爱桂花,药性不冲突的情况下,她总爱加上一些。

    程昭受她影响,偶尔也会加一些,幸亏这次做的是治风寒的药丸,总算还能糊弄过去,看来以后,她得更加谨慎。

    两人各有心思,一时之间竟是谁都没说话。

    宋阑大步往外走,似乎是因为刚刚情绪起伏,他的扇子扇得更用力了些,竭力想要赶走这份燥热。

    看来自己应该是暂时安全了,程昭舒了口气,看向花茶庄,花茶庄只有指甲盖儿大小了,这宋阑是提着自己走了多远啊!

    明明是一个病人,居然还有这样厉害的武功。

    程昭不认路,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跟在宋阑身后回花茶庄,她的神情还是怯怯的,手却在袖中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在思索,自己要不要差人去给师父报个信儿。

    可若是宋阑疑心她,派人盯着她,那反而会害了师父。

    思来想去,她心里一团乱麻,不知该怎么是好。

    走到一半,宋阑忽然停下,程昭也立刻止住脚步,谨慎地看着他的背影,手里捏紧了毒粉,若是他敢对自己不利,这毒粉也不是闹着玩的。

    他定定地站了好一会儿,没有回头。

    程昭发觉异样,突然想到,他是不是又发病了?

    可这一次,她没再上前。

    山间多风,桃花被吹得簌簌,漫天花雨飘飞,程昭被山风吹乱了发丝,她抬起手臂挡了挡风,这一眨眼的功夫,面前哪里还有人影?

    宋阑似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

    程昭捏着毒粉的手松了松,沿着小路一阵小跑回了花茶庄。

    雅宴进行到了中段,上台的是王子安王公子,他的模样颇为周正,单看面相倒是完全看不出是个败类禽兽。

    许雨菀见她回来,关切道:“三姐姐,你这是去哪儿了?”

    “上次偶然救了宋二公子,他特地跟我道了声谢。”

    她提起衣裙坐下,悄声问起许雨菀:“这位王公子会些什么?”

    许雨菀捂着嘴巴低笑:“三姐姐,你看着便是。”

    这样神神秘秘?程昭来了精神,直直地盯着台上看去,那王公子穿着宽袖交领的锦袍,外衫全部由金丝织就,闪着富贵逼人的光,在日头下像是一座移动的金山。

    那位王公子自我感觉极佳,得意洋洋道:“我最近新学一手戏法儿,叫做,点石成金!”

    点石成金?台下众人都来了兴致,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王子安环视四周,确定所有人都在看他,这才从身侧小厮手里接过一个石元宝,那元宝做得精致,底部甚至还刻了官印。他拿着这石元宝绕场一周,停在许雨筠面前:“许二小姐,要不要仔细看看这元宝有没有问题?”

    大庭广众之下,许雨筠可不想跟他扯上关系,笑道:“王公子说话做事最是沉稳,我相信,这元宝肯定没什么问题的。”

    得了美人夸奖,王子安继续往下走,便走到了许雨菀和程昭这里,他直接忽视了程昭,多看了几眼许雨菀,道:“五小姐要不要也看看?”

第十五章 许雨筠的算计

    许雨菀婉拒道:“不必,我们都是信得过王公子的。”

    王子安正欲走,许雨筠好心道:“三妹妹,我刚刚似乎听见你说,你想仔细瞧瞧这石元宝有没有做手脚,既然王公子都到这儿了,不如,你替姐妹们看看?”

    话题引到了程昭身上,程昭抬眼,眸光在许雨筠和王子安之间停留,富有深意:“我刚来绵州,人生地不熟,见王公子风流倜傥风度翩翩,又见二姐姐如此信任王公子,自然生不出任何怀疑。”

    王子安听了她的夸奖,脸色稍好,去了男宾那边寒暄。

    程昭这话说得妙,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模棱两可,正是最惹人怀疑议论又抓不住把柄的典范。

    程昭这一开口,引得几位小姐议论纷纷,有些嘴快的,已经直接问出了声:“雨筠,你是不是跟王公子定亲了?”

    许雨筠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强撑着解释:“没有的事,你们误会了。”说罢还恼怒地瞪了程昭几眼。

    这时候,众人的焦点都放在许雨筠身上了,猜测两家之间是什么关系,猜测两人之间到了什么地步,也算是这雅宴里另一件趣味。

    许雨筠差了寒露传话:“你叮嘱哥哥,若是有男宾询问情况,他必定得为我解释一番,记住,让他这么说。”她附在寒露耳边说了好一阵。

    许承崇是许家长子,在男宾里还算是混得开,拱手道:“三妹妹长在乡下,大字不识一个,听风就是雨,她胡乱说的,婚姻大事还是要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能算数的。”

    王子安听了却不太高兴:“许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嫌弃我?”

    许承崇拉着王子安到一边,诚恳道:“子安兄,你可真是误会我了,实在是家里女儿众多,父亲有意与王家结亲,却还没定下是哪一位妹妹,今日又是雅宴,话不能说得太分明,不然今后,我的几位妹妹还有什么名声,又该如何嫁人?”

    王子安听了这话,又是一喜,许雨筠虽然容貌上佳,但毕竟是庶女,若是再挑一挑,还是许雨菀更好些,是个嫡女,性子又温柔,反正不论是谁,他都不吃亏。

    “再说了,若是我妹妹因着今日之事羞愤自尽,许家和王家的交情岂不是毁于一旦,这可就是酿成大祸了。”

    许承崇一番话,将好处坏处全部帮他考虑周到,王子安深以为然,点头:“也对,这事毕竟还没定下,是该为女眷们着想。”

    “那麻烦子安兄,若是有人来问,你也知道应该怎么说。”

    王子安心满意足地上了台,继续演他的点石成金,他的戏法是将那石元宝在手里辗转了片刻,忽而变成了金元宝。

    他手快,这个戏法还算是成功,没什么人看出破绽,宋煜观察入微,知道他袖子里藏有金元宝,只是趁机替换罢了,这事放在京城,算是最不入流的把戏之一了。

    宋家低调,来绵州这些日子只去拜访过许家,所以不少人都没见过宋煜,有人便谈论起来:“那位宝蓝色锦袍的公子是谁啊?”

    许雨筠听见了,便凑过去答道:“那位是京城侍郎府宋家的宋三公子,名唤宋煜。”这话一出,不少女子的眼睛一亮,侍郎府,那可是上等门第。

    黄书意也眼前一亮,她到了议亲的年纪,绵州多商贾,她不大能看得上,总想着若是父亲能升迁去京城就好了,如今倒是来了一位侍郎府公子,她心头发热。

    许雨筠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低叹道:“只可惜啊。”

    “可惜什么?”

    “自然是可惜这宋煜公子已经定了亲。”

    “宋家门第好,定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对方肯定是名门贵女吧。”

    “那宋煜公子和我家三妹妹定了娃娃亲。”

    有人惋惜有人羡慕,但话题无疑都是围绕着宋煜,他生得丰神俊朗,一派清明俊秀,又有那等上好的门第,很难有人不动心。

    去了趟茅房回来,程昭察觉到不少人在看自己,她努力忽视这些目光,落了座。

    随后便有人挤了过来,语气热情:“许三小姐,我听说你近日刚刚回到绵州,那你可穿过我竹记衣铺的衣裙啊?”

    她摇摇头:“我来的时日短,还没穿过,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买来试试。”

    “不必买,改天我差人亲自给你送几套过来。”

    有了一个,就有两个,前前后后足足来了十几位找她敬酒,无一例外都是跟她拉近关系,话里带着巴结。

    原本簇拥在黄书意身边的人都去巴结程昭了,黄书意面色略有尴尬,尽量维持自己的体面,不往那边看。

    程昭很有自知之明,她身上唯一能吸引人来巴结的,大约就是跟宋煜有婚约这件事。

    酒杯虽然小,但是一连十几杯下肚,程昭还是有点受不住,她扶着额头,装出一副醉酒的模样,由惊蛰搀着往后院儿走。

    许雨筠笑道:喝吧,喝多了正好,还有好戏等着你呢。

    后院儿准备了十几间客房供人休息,男女分开,各占一个院子。

    惊蛰是新来的,对花茶庄不太熟悉,由一位眼生的丫环领路,带着程昭进了休息的院子,找了间空房间把程昭放下,为她盖好被子整理妥帖。

    做完这些,惊蛰转头,发现那位领路的丫环还没走,便道:“还有什么事吗?”

    这位丫环很殷勤,含着真诚的笑:“姐姐,我看这位小姐似乎不大舒服,要不我带你去打盆水给她擦擦脸吧。”

    “也好。”惊蛰不疑有他,跟着她出去了。

    房内陷入寂静,程昭本想真的休息一下,结果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芬芳,她十岁时候便能闻药丸知道里面有哪些药材,这下子她立刻清醒了,坐起身子看过去。

    花梨木的案几上摆着一个香炉,青烟袅袅,里面焚的是催情香。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略重,应当是男子,一步一步朝着房间靠近,程昭迅速往床底一躲,一双眼直直地看向房门处,单看衣裳便知道走进来的是王子安,他喝得醉醺醺的,大约是嫌热,三两下把金丝绣外衫脱下来丢在一边,整个人死猪似的往床上一躺。

    事情到了此处,已经足够明朗,有人要陷害她的清白。

    她等了片刻,听见王子安的呼吸沉稳均匀才从床底下爬出来,左看右看,拣了个最紧要的物件,把他腰间的青玉玉佩解下来拿在手里,从后头窗子翻了出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738/ 第一时间欣赏商门小毒妃最新章节! 作者:临风色所写的《商门小毒妃》为转载作品,商门小毒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商门小毒妃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商门小毒妃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商门小毒妃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商门小毒妃介绍:
程昭在乡下十年,一朝回府,受众人排挤针对。
她医毒双修,可不是吃素的!
宋阑:我家甜甜柔弱得很,你们别欺负她。
众人:那个谈笑风生间屠人满门的是谁?商门小毒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商门小毒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商门小毒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