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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临风色     商门小毒妃txt下载     商门小毒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楚大夫

    思索片刻,他把医书收在身上,下了楼。

    宋煜和籍泾正在书架前翻阅,以便捡出破损严重的书籍,程昭和黄书意爱干净,去了湖边洗脸洗手,两人洗着洗着闹了一阵子,衣裙微湿。

    所幸日头好,跑动间荡起微风,衣裙也干得快。

    程昭先走进来,看到破损的书籍堆了一箱子,小脸立刻垮下去,书籍破损了,就得他们一本一本重新抄录,程昭之前每日被苏先生罚抄书,日日都抄得手疼,心里对这件事很抗拒。

    籍泾见她们回来,道:“接下来我们去二楼吧,二楼的走廊还算宽敞,也能晒些书。”

    忙活了一整天,他们只是把书粗略地晒了晒,又捡出五十多本需要重新抄录的书籍,每人分了十本,约定这三天抽空抄完。

    既是这样,便有三天不用来书院,只在家中抄书即可。

    程昭抄书总归是有些经验,手上速度不慢,花了两天的时间就把书抄完了。

    第三天,她便去了铺子。

    郑炉郑鼎办事牢靠,已经按着画好的图纸在布置了,只是定做的药柜还没好,木匠那边需要些时日。

    前两日贴出去的招工启事,如今也有了回应,程昭前前后后见了四五位坐堂大夫,无一例外地不满意,太差劲了,医术不精,根本就是半吊子。

    坐堂大夫是药铺的灵魂,一定要找医术高明医德高超的人才行。

    天色将暗,外面阴雨连绵,时不时有燥热的潮气涌进来。

    程昭坐在桌前,指骨轻扣木桌,正发愁的时候,门前的招工启事忽然被人扯了下来,油纸伞随意地立在门边木柱上,随后便走进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男人。

    他一身朴素黑袍,面容普通温和,是淹没在人群里都很难注意到的那一类人。

    程昭抬眼看他,嗅到了一阵清淡的药香。

    那人晃晃手里的招工启事,示意自己的来意,左右张望了片刻,才开口:“可以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谈吗?”

    程昭颇诧异,她今日穿得朴素些,先前几位见自己先是一阵不屑打量,语气居高临下,分明把她当成个打杂的小丫头,这一位倒是跟那些俗人不同。

    “那就去楼上吧。”

    程昭领着他上了楼,两人在房间里相对而坐。

    足足谈了半个时辰,等到离开的时候,程昭才看到惊蛰等在楼梯口,很紧张地望着她,显然是担心了好一会儿。

    “以后就麻烦楚大夫了。惊蛰,送楚大夫离开。”

    惊蛰应声道是,颇惊异地看着这位楚大夫,能得到小姐的肯定,又相谈甚欢,看来这位楚大夫以后就是药铺的坐堂大夫了。

    故而她对楚大夫恭敬起来,送他出了门,又目送着人走远些,这才折返回来,道:“小姐,我们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夫人那边也不好交待了。”

    “知道了。”程昭语气平和,面色上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惊蛰心里暗暗嘀咕,可她怎么觉得,小姐似乎很高兴,特别高兴。

    隔天一早,程昭拿着抄好的十本书去了书院,今天的书匣子格外重,宋煜帮她提上了船,程昭道谢后上了船,今日宋阑倒是没在乌篷里坐着,而是垂手站在船头,特意唤了她:“三小姐,有件事要请教你。”

    “有什么事要请教我啊?”

    “关于医书的事。”

    程昭这才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纸,极单薄的一张纸,上面写了一个古方,因为是多年前的古籍,文字跟如今还是有些差异的,语句也晦涩难懂。

    程昭看着看着,秀眉渐渐蹙起来:“这是哪里来的医书?太难认了。若是想看懂这些话的意思,大约得先学那个时候的字,这是个很艰难长久的过程。”

    宋阑盯着她,道:“真的不认得?”

    程昭无奈道:“我读书不多,能认得一般的字已经颇为不易,哪里会认识这种晦涩难懂的文字?”

    见她确实诚恳,不似作假,宋阑才将心中的疑虑打消一些。

    今日苏先生仍然不在,籍泾收齐了抄录的书籍,一一清点整理。

    他看着无事可做的众人,无奈道:“原本还应当再多晒几天书的,奈何碰上梅雨季,这三天我们大约是无事可做了,你们若是有什么好的想法可以提。”

    宋煜道:“不如早些上课吧,籍泾,你去跟苏先生提一提。”

    籍泾摇头:“不行,苏先生的规矩不能破,你们还是想一想接下来三天要做些什么吧?”

    黄书意看着连绵不停的雨,小脸垮得很:“这样的天气,又热又闷又湿,什么都不想干。”

    程昭倒是很想时时去药铺里待着,可她不好开口,只能沉默着。

    倒是宋阑难得说话,他手里的折扇一收,遥遥一指,声线斯文平和,却又带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既然无事可做,不如去我新开的酒楼捧个场吧?”

    *

    宋阑新开的酒楼名曰“添江楼”。

    跟程昭的药铺一桥之隔,离得很近。

    酒楼的排场很大,三层小楼,一楼散座,二楼单间,三楼则是上佳的观景台,宋阑领着他们直接上了三楼。

    三楼四面相通,算是个大开间,里面摆了七八张桌子,中间由苏绣花鸟屏风相隔,珠帘在风中抖动,清泠动听。

    程昭靠着窗子往外瞧,这里正对许府的红梅映,这个时节,红梅未开,院子里只有光秃秃的枝丫以及早就破败的旧屋,屋顶露了大洞,远远望去,似一张黑黢黢的大嘴,要将一切都吞吃掉。

    红梅映,之前是接待过贵客的,那么从前的许家是怎么跟那样金贵的人物攀上关系的呢?

    这许府里还有太多太多的谜团等着她揭开,其中,最紧要的就是紫竹的口供了,不能再拖延了,王府跟许府的婚事就是一个好机会,程昭深吸一口气,眼底有锋芒涌动。

    “阿昭,你看那里。”

    黄书意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程昭立刻收敛了锋芒,转而脸上带了笑,朝着另一个方向过去,顺着黄书意的目光往外看:“看什么呢?兴致这样高?”

第六十二章 下套

    “我是让你看街上那个人,仿佛有些眼熟。”

    黄书意说的是一位妇人,腹部微隆,珠翠满头,身后跟了四五个丫环,排场颇大,刚刚进了一家首饰铺子。

    程昭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忍不住笑道:“可不眼熟吗,先前有位小厮在书院外拦住了王公子讨要说法,为的就是这个女子,她原先是花茶庄的丫环,名叫夏荷。”

    一提这事,大家都有印象。

    众人等了片刻,这主仆一行人才慢悠悠地出来,夏荷仿佛买了不少东西,丫环们提了七八个匣子,恭敬地跟在身后。

    夏荷的气质与以往截然不同,拿捏着做主子的那股劲儿,娇娇地抬手,支使着身边的丫环帮自己扇着风,嘴里还振振有词:“你们伺候的不是我,而是我肚子里这孩子,算是你们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极为明显的小人得志嘴脸。

    旁边的丫环大气都不敢喘,因为夏荷姨娘脾气颇差,动辄打骂,又巧舌如簧,次次都能哄得王子安高高兴兴,所以王子安一直向着她。

    这时候伙计已经端了菜送上来,众人意兴阑珊,便拣了位置坐下来。

    黄书意问起程昭:“你家二姐仿佛正跟王子安议亲,出了夏荷这事,这亲事是不是黄了?”

    “这是长辈们决定的事,我不大清楚的。”

    宋阑晃着折扇,看着面前一脸平静的程昭,她正捏着面前的白瓷茶杯,笑意浅淡,极明媚的模样,可这笑意里,似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傍晚时分,书院放课,程昭等在书院对岸,见许雨菀出来便撑着伞含笑迎上去:“这几日读书辛苦。”

    许雨筠随后也下了船,见程昭浑身干爽,神情闲适自在,酸溜溜道:“同样都是书院的学生,怎么这几日你这样闲?难道是苏先生不收你了?”

    “怎么会,苏先生要我们清理藏书阁,我们动作快,所以得了几天清闲而已,今日也是为了给籍泾送诗集才过来的。”

    “本来就不认得几个字,这下子天天清闲,更赶不上几位兄弟姐妹了,要我说,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再怎么改都改不了乡下人的懒散。”

    程昭回击道:“二姐姐,我又是怎么惹你了?”

    许雨筠一副委屈模样:“我只是说些实话罢了,你还真要跟我计较这些啊?”

    许雨菀都听不下去:“二姐姐,先生不过是说了你几句,你心中郁闷,何必把气撒在三姐姐身上?”

    这话一出,许雨筠神色略微尴尬:“你别乱说话!快些回去吧,在这里耽搁着,要别人看笑话吗?”说罢她一提裙摆,急匆匆就要上车。

    程昭则拖长强调,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背影问道:“哦?先生是怎么说二姐姐的,我倒是好奇得很。”

    许雨菀扯扯程昭的手臂上了马车:“三姐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二姐姐从小便是这个性子,处处都要人让着。今天阴雨连绵不停,天色又昏沉,二姐姐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先生都走到身边了,她还没醒,被责骂了一顿,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又被罚抄诗经,心情郁闷到了极致。”

    程昭冷哼:“她睡着了被罚,何必把气撒在我身上,不过这事是小事,我懒得跟她计较。”

    隔天便是休沐日,阴雨终于停了停,难得出了太阳,嬷嬷和丫环们连忙拿了被褥出来晒。

    这些天小白也不能在院子里撒欢,可憋坏了,一大早直接在泥里滚了两遭,被惊蛰发现的时候,雪白的小毛球已经变成了小黑球,还偏要往人身上蹭。

    程昭见了它这幅样子实在忍不住,亲自动手给它洗澡,拿木盆盛了河水,惊蛰控制住小兔子,程昭用木瓢一点一点地往小白身上淋,同时用帕子一点一点擦着,忙活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把小黑球洗干净。

    郑炉从药铺后门出来打水,正看见洗兔子的程昭,隔着七八米宽的河岸,郑炉喊了句:“小姐安好。”

    程昭看了他一眼,点头。

    郑炉又道:“小姐这是洗兔子,打算吃吗?对了,药铺的生意还不错,小姐可以放心,那位楚大夫人真好,对我们都和和气气的。”

    程昭把手里的水瓢砸了过去,她力气不大,水瓢无力地落在水里,顺水飘走。

    郑炉自知犯了错,大气也不敢出了,木头桩子似的不知所措。

    “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聋!”

    毕竟这是许府,万一附近有什么丫环小厮之类听见了,知道她私下开了间药铺,少不得要拿这事做文章,程昭之考虑到了近,但没考虑到郑炉缺心眼,居然隔着河水跟她对话,还吼那么大声。

    郑炉有点儿委屈:“可是,小姐你的声音更大。”

    程昭面上无光,只能强调:“要你管,以后在铺子以外的地方,装作不认识我!”

    “知道了,小姐。”郑炉匆匆忙忙打了盆水,逃也是的回去了。

    惊蛰有些不安,问道:“小姐,你是不是哪里不大舒服?”

    往日的小姐都是再温和不过的人,何时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程昭想站,却根本站不起来,蹙着眉道:“惊蛰,我肚子疼,你扶我起来。”

    惊蛰连忙放下兔子,伸手去掺了程昭起身:“怎么好好的肚子疼了呢,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说着便将人扶了进去,嬷嬷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担忧:“这是怎么了?洗个兔子怎么洗得脸色都发白了?甜甜,你哪里不舒服呀?”

    程昭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冷气,这才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我肚子疼。”

    “肚子疼?莫非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惊蛰摇头:“应当不会吧?小姐吃什么都是跟我分着吃的,若是吃坏了,那我怎么好好的?”

    小月跟在后头,见程昭的衣裙上染了血,位置也颇尴尬,这才道:“小姐,小姐似乎是来葵水了。”

    嬷嬷一瞧,果然是,一颗心这才放下去,道:“我们家甜甜成大姑娘了,好啊,好啊,我马上去准备月事带。”

    程昭躺在床上,浑身难受得很,她只觉得心情异常烦躁,身子也难受,腹部一阵一阵地疼,心里暗暗想着,虽然师父早早便提过这事,但是真的经历了,还真的是很痛啊,痛得人发晕。

第六十三章 事成

    喝了姜汤,换了月事带,程昭终于好了不少,她坐在秋千上晃晃悠悠,眸光却一刻不停地盯着院子外头看,内心不断祈祷,希望今天的筹划能顺利一些。

    飘香藤垂坠成一堵花墙,小兔子在她脚边蹭来蹭去地闹,程昭抱起小白,放在自己腿上,揉了几下雪白的皮毛,心情稍定。

    *

    难得的晴天,又正是休沐日,许雨筠当然闲不住,找了丫环帮自己抄书,她自个儿则去逛园子,越到夏日,花园子的花边越茂盛热烈,开得花团锦簇,分外喜人。

    正在花丛中流连的时候,便来了个消息。

    “府里来了位眼生的公子,那人是来找三小姐的,说是同窗,这次过来是还几本诗集。”

    程昭的同窗,那不就是籍泾吗?

    说起来,昨日程昭去书院就是为了给籍泾送诗集,今日籍泾来还,倒也很应当。

    许雨筠正愁没法子见籍泾呢,这不,机会马上就来了,她心中窃喜,道:“走吧,去听竹院瞧瞧三妹妹。”

    等她匆匆赶到听竹院,见院子里只有程昭坐在秋千上晃晃悠悠,并无旁的人,眼底的神采一下子暗下去,莫非籍泾已经走了?

    程昭含笑道:“二姐姐这是来看我吗?”

    “顺便路过,所以进来看看罢了。”

    “二姐姐快进来坐呀,我这里有新做的芙蓉糕,你尝一尝?”

    没见到人,许雨筠兴致缺缺,芙蓉糕也懒得吃,直接转身就走:“不必了,我院子里还有事,就不久留了。”

    刚走出听竹院几步,后头来了位眼生的小厮禀报:“二小姐,有人在柴房那边等你。”

    “在柴房那边等我?是谁?”

    小厮摇头:“不可说。”

    为着避嫌,许雨筠本就只带了寒露,这下听小厮的话头,似乎是籍泾要约她见面,想来应当是上次的一面之缘留下了颇深刻的印象。

    许雨筠应声:“知道了,前头带路吧。”

    说罢主仆二人便跟着小厮往柴房那边去。

    寒露见越走越偏僻,仿佛是红梅映附近,心里不安,劝说道:“小姐,要不我们不去了吧?”

    “不去?籍泾这次主动上门,还托了小厮约我,他肯定也是喜欢我的,见一次面这样不易,我得去。”

    小厮领着许雨筠去的是一间偏僻又废弃的柴房,因为挨着红梅映,众人都嫌晦气,轻易无人去那里的。

    寒露守在柴房门外,许雨筠则推门进去,柴房里还算干净,一个宽广的背影临墙而立,许雨筠想当然地以为这是籍泾,羞涩地唤了一句:“籍泾哥哥?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

    许雨筠满脸羞怯地看过去,看到的并不是日思夜想的清秀容颜,而是油头粉面的王子安,正用猥琐淫邪的目光盯着她瞧:“二小姐,反正我们都要定亲了,你们一直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你想做什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做什么?”说话间,王子安越走越近,张开的双臂像是要把她捆住。

    许雨筠慌了神,往后撤了几步要去开门,却发现怎么都打不开,房门似乎被人紧紧锁上了!

    她猛烈锤门,声线慌乱又尖锐:“寒露!寒露!开门啊寒露!”

    此刻的寒露早已被郑炉打晕丢在一边,哪里能回应许雨筠的话。

    屋内燃着不知名的熏香,许雨筠只觉得心头渐渐生起一股灼热,而这股灼热让她不可抑制地,想要靠近面前的王子安。

    王子安毕竟是男人,力气大,已经覆了上来。

    她重重咬唇,努力唤回两分神志,依旧在求救:“救命!救命啊!”

    这一次,声音里掺杂着恨意和凄厉。

    王子安本就是流连花丛的一把好手,如今在这寂静偏僻的柴房,成事也很顺利。

    颠鸾倒凤一番之后,许雨筠承受不住早早便昏了过去,王子安随意地帮她穿了衣裳,一把将人抱起,自柴房一直走到了流珠院。

    一路上,至少碰到了十几个丫环,她们个个看得清楚,二小姐头发凌乱、衣衫不整。

    曹秋柏正在看账单,忽而听见衣香急急通传,抬眼看去,王子安抱着衣衫不整的许雨筠走进来,她登时就慌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与二小姐情难自禁,已然有了肌肤之亲。”王子安说罢,从手心抽出一方染血的丝帕。

    曹秋柏直接怔住,眼睛瞪得大大的:“王公子,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这是许府,女儿家的清白岂是你能随意污蔑的?”

    王子安并不恼,生米已然煮成熟饭,跟许府的亲事再难改变,他道:“先把人送去厢房休息吧。”

    衣香领着两个丫环伺候着许雨筠躺下,见她身上一派欢好暧昧的痕迹,哪里还有不明白,只得出去在曹秋柏耳边低声报了。

    曹秋柏将帕子揉成一团,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去,差人将紫竹姨娘请过来,商量两家人接亲的日子。”

    这个消息瞒不住,顷刻间传遍了许府。

    紫竹那边刚刚收到消息,说是王子安抱着二小姐朝流珠院去了,只是这消息经过七八个丫头的嘴,早就含糊不清。

    王子安抱着她的筠儿?怎么可能!

    紫竹轻蔑地看了眼报信的丫环,故作镇定地捏起一颗梅子蜜饯,丢进嘴里:“说这种话的丫头,不是人蠢就是嘴坏,合该拔了舌头赶出府去!”

    虽说她不信,可是眼皮不知怎么了,跳个不停,头也突突地疼。

    这时候,衣香进了清筠院来唤:“姨娘,夫人请您过去流珠院说话。”

    王子安抱着筠儿进了流珠院,流珠院差人来请她。

    两件事正正联系上了,紫竹发狠似的咬了口梅子蜜饯,结果咬了自己的舌头,口腔内霎时便弥漫起浓浓血腥气,她神情激动,立刻便提着衣香凶神恶煞地问:“王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夫人要我过去做什么?”

    衣香无奈,只得老老实实说了:“二小姐身上,满是欢好的痕迹,还未定亲,已然跟王公子圆房了,夫人请姨娘过去商量接亲的日子呢。”

    紫竹怒吼:“这不可能!”

第六十四章 死局

    二小姐是紫竹姨娘的命门,出了这事,一屋子的丫环跪的跪,趴的趴,一个个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紫竹身边的木香连忙伸手抚着后背帮忙顺气,又劝慰道:“姨娘,如今生气恼火都是没用处的,该先查明了事情真相,再想想怎么解决才是。”

    “您是清筠院的主心骨,这时候,您万万不可乱了方寸呀。”

    关心则乱,紫竹一时慌了神,被木香劝得清醒几分,这才道:“罢了,去流珠院。”

    带着七八个丫环婆子,紫竹姨娘姗姗来迟,先去流珠院的厢房里看了眼沉睡的许雨筠,果真如衣香所说,满身红痕,她忍不住眼泪,话里带着怒意:“寒露那丫头呢?她是怎么照顾小姐的?”

    “回姨娘,一直都没见到寒露。”

    “不上心的丫头,要她照顾小姐,结果呢,出了这等子事,连个人影子都不见,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回头见了那丫头好好地打一顿!”

    紫竹骂了一通,心里稍稍舒畅,轻柔地唤着昏睡的许雨筠:“筠儿,醒一醒,筠儿,筠儿......”

    见许雨筠迟迟不醒,紫竹无奈:“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

    她抬手倒了杯冷茶,往许雨筠脸上一泼。

    许雨筠冷得一哆嗦,人也醒了过来,惊得睁大眼,下意识把双手抱在胸前:“不要,不要!”

    俨然受了刺激和惊吓的模样。

    紫竹把她揽在怀里:“筠儿,是母亲,你别害怕。”

    见到母亲在面前,许雨筠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娘,我不愿意嫁给王子安,他家里还养着夏荷那个有孕的贱婢,又是那样的品行,我死也不要嫁。”

    “那你且说说,这事是怎么回事?”

    “是有人引着我去柴房的,后来,后来不知这么的,柴房的门怎么都打不开,所以王子安那个混账就,就把我...”话没说完,她又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紫竹抓住了重点:“这是个圈套?”

    许雨筠哭闹道:“肯定是!是个眼生的小厮领着我过去的,我还记得那个小厮的样貌,肯定是有人害我的!”

    紫竹当机立断:“把那小厮的模样说一说,最好是画下来,木香即刻便去找那个小厮,找到之后严刑拷打,把他的嘴撬开!”

    曹秋柏那边也不好等太久,紫竹处理完这事便去了待客的花厅。

    王子安衣襟整齐,面色从容,正在慢悠悠地喝茶,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不怕许家反悔,反倒是许家怕他反悔,两家的处境掉了个个儿。

    紫竹的一双眼似弓弩,尖锐带刺,若换作真正的弓弩,只怕如今已经将王子安射个对穿,他竟敢,竟敢欺负她的筠儿,简直无耻!

    曹秋柏见了紫竹,终于松了口气,道:“姨娘来了,事情既然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且商议商议婚事吧,定下个日子来。”

    紫竹摆手道:“这事不急,筠儿还未醒,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尚且不明,我们且问一问,王公子今日来府里做什么?”

    王子安格外理直气壮,冷哼道:“做什么?今日有位小厮去王家特特请我过来的,进了许府又一路把我领到柴房里去,你该问一问,你家二小姐约我做什么?”

    “王公子,话不能乱说,你在许府做出这种事,我们还未追究你的责任,你反倒怪起我们的不是?”

    王子安一反往日做小伏低的模样,话里话外带着威胁:“姨娘想问责,我也可以奉陪,今日之事已经发生,两家若是撕破脸,我的名声更难听一些是小事,只是贵府二小姐,只怕无颜面苟活于世了,姨娘若是个聪明人,现在就不该咄咄逼人地质问我,而是好言好语地商量婚事。”

    紫竹咬唇,她何尝不知道,可她不甘心啊,筹谋那样久,最后竟出了这样的丑事,筠儿此时进了王家定然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王子安得意洋洋地吃着糕点。

    一个上风,一个下风,气氛僵持。

    曹秋柏隔岸观火,见素日巧舌如簧的紫竹此刻噤声,便知道她没什么法子了,索性站出来和稀泥:“事已发生,女儿家的名节最要紧,这样吧,这几天就把亲事定下来,再差人挑个好日子,早早地把婚事办了。”

    紫竹怒瞪她:“夫人,老爷说过,筠儿的婚事由我做主,您这时候掺和一脚,是不是不大好?”

    当着外人的面下她这个正头夫人的面子,不知拉拢,反而树敌,曹秋柏暗道她蠢笨,不满道:“这事若是传到老爷耳朵里,会是什么章程?紫竹姨娘若是不满我的处置,那也行,要么去请老爷回来,要么,便让二小姐找根白绫上吊了事,你会怎么选?”

    此刻的紫竹孤立无援,因为许雨筠落入的,是一个死局,要么死,要么嫁。

    紫竹只能嘴硬着拖延时间:“那就等老爷回来。”

    这期间,木香拿了小厮的画像在府里上上下下地找,一无所获,管家刘三说府里没有长这副模样的小厮,其他丫环也都摇头说没见过。

    找不到那位小厮,木香又领人去了柴房,这才把晕倒在一边的寒露叫醒,寒露什么都不知道,柴房里也干干净净不留痕迹,木香忙活了半个下午,人证物证全找不到。

    这消息传到紫竹耳朵里,她心跳又是一窒,恶狠狠地怨怪道,王子安真是好大的本事啊,能把事情做得这样滴水不漏。

    好不容易拖延到许志高匆匆赶回,他黑沉着脸,叱骂了紫竹一顿,后头也不过是顺着曹秋柏的意思办,让王家尽快下定,两家再选个日子成婚。

    紫竹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改变不了,最后只能白着脸带着许雨筠回了清筠院去休养。

    听竹院。

    小晴垂手站在秋千边上,说得口干舌燥:“小姐,事情大约是这样了。”

    程昭沉默地听完,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兔子柔软的皮毛,企图用这种方式来填补内心的不安。

    那小厮是郑炉郑鼎装扮的,他们身手好,出入府中不必经过大门,由她这边的侧门越河而过便是,留不下任何把柄,这事办得还算圆满。

第六十五章 放长线钓大鱼

    程昭心里隐隐有些难受,算计了许雨筠,算不算是毁了她的一生呢?

    像是吃了一块噎人的糕点,上不去也下不来。

    “好了,小晴,你去忙吧,我自己坐会儿。”程昭的声音发闷。

    小晴只当是自家小姐被这事吓着了,放轻了脚步离开。

    夏风无知无觉,仍旧轻柔地吹着,带起竹叶簌簌,带起纱帘轻晃,偶尔有竹叶落在她衣袖上,染上些微痒意,程昭的头垂得愈发低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在这时候,许雨菀来了听竹院,她穿一身天青色衣裙,眉眼间略带愁容,声线焦急又无奈:“三姐姐,出事了!”

    程昭点头,声音低沉,带了惋惜:“我听说了,王公子抱着人大摇大摆地在府里走了一遭,上下都传遍了。”

    “怎会出这样的事呢?那王公子素日混账,如今,竟闹到了许府里头来,真是无法无天!”许雨菀将帕子揉成一团,颇为愤慨的模样。

    “如今计较那些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们还是去看看她吧。”

    两人一入清筠院,便感受到一股不同以往的凉意,院里繁茂的花朵被人一一剪去,只留下参差不齐的根茎,有种悲怆的凛冽之感。

    屋子里也乱糟糟的,茶盏、脂粉盒子碎裂一地,茶香混杂着脂粉香,气息浓烈。

    听见进了人,许雨筠抄起手边的锦囊、玉佩就往地上砸,一边砸一边尖叫:“我不是说了让你们都滚出去吗?滚啊!”

    眼看着玉佩要摔在菀儿身上,程昭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这才堪堪躲开,雪白清透的玉佩,无丝毫瑕疵,至少值几百两银子,就这样摔得四分五裂。

    本是抱着一片好心过来,结果菀儿差点受了伤,程昭有些恼火。

    倒是许雨菀向来好脾气,这时候也不恼,温声细语道:“二姐姐,你别伤心,我们来看看你。”

    许雨筠这才看清来人,她的脸色立刻拉下去,声线冷肃,带着无穷的嫉恨:“你们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两个小贱人,给我滚!”

    许雨菀朝她走过去,声线依旧轻柔亲近:“二姐姐,你别多想,大家都是姐妹,应该互相关心爱护的。”

    “你们走!我才不要看到一副假惺惺的模样,你们现在肯定在心里笑我吧,名声尽毁,还要嫁进王家,”许雨筠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剪子,停在自己喉间,“嫁给他,我还不如死了!”

    说罢便一个用力,要把剪子往自己身上扎。

    所幸许雨菀离得近,用手握住了剪子的末端,剪子划破了手也死死不松,程昭趁势按住了许雨筠,冲着外面喊道:“来人呐,来人呐,二姐姐要寻死了。”

    四五个丫环跑进来把两人拉开,木香趁机把剪子收起来,仍心有余悸,若是小姐真出了什么事,姨娘只怕是要打杀了她,连忙感激道:“多谢三小姐、五小姐,若不是你们在,只怕二小姐真要想不开了。”

    许雨菀不满道:“屋里怎么能没人看着呢?寒露那丫头呢?她是二姐姐最贴心的人,这时候怎么不在?”

    木香的嘴唇动了动,有些艰难道:“小姐一直闹着,不让人待在屋里里,我们没法子,只能守在门外头。寒露看护小姐不力,被姨娘打了一顿,如今昏迷未醒,等后面醒过来还不知要怎么发落呢。”

    如今的清筠院可真算是一团糟。

    许雨菀也没辙,安抚几句便和程昭出了清筠院,喟叹道:“怎么好好的出了这样的事,按照二姐姐那个性子,不知得闹腾多久,罢了,明早我们再来看看她吧。”

    *

    翌日,程昭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因为昨日她迟迟睡不着,后头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总觉得不大安稳。

    虽然师父教过她很多谋略和心计,但那时候只是听故事似的耳边过,如今是她亲手安排了这样一桩事,总觉得心里不大安稳。

    “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她这样安慰自己,“这才刚开始,放长线,钓大鱼,以后且有得看呢,不过许雨筠可不能这时候就早早地死了,她得活着,成为以后撬开紫竹嘴巴的钥匙。”

    程昭去了趟清筠院,只一夜的功夫,许雨筠已经坐不起来了,她像是一滩软泥坠在床上,呼吸轻不可闻,一双眼肿得不成样子,眼角仍有湿润,却流不出更多的泪来。

    她哭了一夜,伤心了一夜。

    若是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一命归西了。

    程昭在桌前坐下,理了理裙摆,又看了眼候在一边的木香,这才开口:“二小姐的情况似乎不太好,你差人请个大夫来吧,我在这里照顾二姐姐一会儿。”

    木香依言去了。

    屋内只余她们两人,程昭注意到,房门外有丫环贴着墙根偷听,她只装作不知,凉凉道:“二姐姐,你还是该振作一些,若是亲事还没办,人先香消玉殒了,那可不大好了。”

    许雨筠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咒我?”

    安慰的话她听得多了,早就没了反应。

    反而是程昭说的话阴阳怪气,能激起她些许斗志。

    “我怎么会咒你呢?你可是我的好姐姐呀。”程昭喝了口水,笑得眉眼弯弯,话里却仿佛另有深意。

    许雨筠直勾勾地盯着程昭看。

    面前的这个人,生得貌美,跟宋府有婚约,又做了苏先生的学生,在府里的地位和待遇都是独一份的,可不正是春风得意?

    反观自己,形容憔悴,面色枯槁,在书院被众人笑话,在家里被父亲叱骂,日后还要嫁给王子安那个油头粉面的好色之徒。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世上的好处都被她一个人给占了?

    许雨筠扶着床沿强撑着半坐起来,忍不住骂道:“呸,你不过是个乡下来的贱种,自你来了府里,没一件事顺心过,你身上的亲事,该是我的,苏先生那边的名额,该是我大哥哥的!”

    她骂得激动,面色潮红,猛地呛咳了几下,吐出一口浊气,感觉身上爽利了不少。

    程昭见状,道:“好了,浊气吐出来了,应该会舒服一些,好好休养吧,二姐姐,活着比什么都强,活着,你想要的一切才有可能争取到自己手上。”

    许雨筠怔住,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程昭,同时,又忍不住想起她说的话来。

第六十六章 送一个大夫过去

    不多时,木香请了大夫进来,见自家二小姐坐起身子,立刻过去扶住,小心翼翼道:“二小姐,我请了大夫来为你诊治。”

    “嗯。”许雨筠应声,难得主动伸出手腕让大夫把脉。

    木香见状,惊得张大了嘴,昨日到今日,二小姐一直在哭闹,不吃不喝,更不愿看大夫,怎么跟三小姐待了一会子,便乖顺了这样多?

    大夫为许雨筠把脉,道:“看脉象,小姐应当是郁气堵塞,刚刚把浊气吐了出来,所以身子爽利许多,我开个方子,调理休养就是。”

    许雨筠道:“多谢大夫。”

    这一日过后,许家和王家的亲事定下来,两个月后办。

    时间有些仓促,故而许雨筠不再去书院,闭门不出,一心窝在院子里养病等着嫁人,紫竹则忙着为她准备嫁妆,清筠院难得安宁。

    *

    “小姐,籍泾公子又来了,说是去书院的日子再晚上几天。”小晴气喘吁吁地过来报信。

    程昭喃喃道:“这已经是第二次推迟了,往日苏先生连休沐日都要上课,这一次怎么一拖再拖?莫不是苏先生出了什么事吧?”

    与此同时,宋府也接到了籍泾的消息。

    宋阑听罢,抬手让小厮下去,片刻后,墨泉从房顶一跃而下,道:“主子,苏先生身受重伤,今日才乘马车返回,等他治好伤将养好身子,大约还要小半月。”

    宋阑晃着折扇:“苏白为了掩人耳目,是不会请大夫的。”

    墨泉道:“苏先生再厉害,也只是个文人,身体大约是,撑不住的吧?”

    宋阑拨弄了下扇坠子,道:“那我们给他送一个大夫过去。”

    片刻后,宋府的马车停在了许府跟前。

    小厮道:“我家三公子请三小姐出门去游玩一趟,马车都备好了,就在门外等着。”

    一层层通禀进去,程昭收到信儿的时候曹秋柏已经差衣香过来催促了:“三小姐,夫人让您动作快些,可别让宋三公子等急了。”

    “知道了。”程昭自觉今日的衣着很妥当,也不多做什么准备,领着惊蛰出了门。

    外头的马车果然是宋府惯用的式样,四角缀了宝蓝的流苏坠子,门帘是密织的白玉雪缎,微风吹拂间,门帘似碧波漾起涟漪,跟枣红的骏马混成一副色泽鲜亮的画。

    程昭踩着车凳上了马车,一掀门帘才发觉里头不是空的,宋阑正安稳地坐着,双目闭合,一副从容模样。

    “你,”

    不等她说完,手腕处传来一阵强大的拉扯感,只片刻的功夫,程昭已然坐在他身侧,两人的距离颇近,几乎是腿贴着腿,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灼热。

    程昭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白得略显病态的肤色,浓若羽翼的眼睫,极淡的唇,一张完美得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好皮囊。

    她压低了声音,道:“这是什么意思?”

    “别多问。”

    外头的惊蛰似乎听到了什么,道:“小姐,你没事吧?”

    程昭连忙应声:“没什么事,对了惊蛰,你跟车夫一道坐在外头吧,今日马车里有点子热,别闷坏了你。”

    “好嘞。”

    马车慢悠悠地驶离,马车里头的两人却并不和谐。

    程昭移开身子,跟他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不满地哼哼:“你打着宋煜的旗号约我游玩,如今又不让我多问?”

    宋阑将折扇丢在她膝上,以比她更强势的语气道:“给我扇风。”

    他穿着夏日的轻薄衣衫仍热得厉害,额角有汗,手也发红。

    程昭知晓他的难受,捏起扇子打开,一下一下地帮他扇着风,嘴上仍在问:“你还没说,要带我去哪儿呢?我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哪里是能随随便便——”

    “等等,你,”宋阑是眸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面色的疑惑之色愈发浓重,“你跟如花似玉哪里沾得上半分干系?”

    程昭被他一句话堵得气闷,咬牙切齿道:“宋阑,你一天不气我就浑身不舒服是不是?”

    她气鼓鼓的模样最是可爱,宋阑嘴角微弯。

    即便这时候,她仍然在给他扇风,因为恼火,手上的力度不自觉加大了些,帏裳都被吹起,集市上的热闹喧嚣霎时涌进来。

    程昭嗅到了一股甜香,是栗子的香味,她眼睛放光,小时候在乡下,她最爱吃的就是栗子了,每年都要打上好多,不过如今是初夏,并不是栗子收获的时节,程昭很好奇,这时候的栗子是哪来的?又是什么滋味。

    明明上一课咬牙切齿,下一刻眼睛却高兴得放光,宋阑还是头一次见到人飞速变脸,忍不住好奇地继续打量她。

    程昭把扇子塞回他手里,两手抱在胸前,坐出一副高深模样,冷哼道:“你去给我买栗子,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原来这样高兴,是因为栗子?

    宋阑知道,后头为苏先生治病还得靠她,买栗子也只是一桩简单的小事而已,所以颇爽快地答应下来,还亲自下车去买,一小包栗子用粗纸包了,送到了程昭手上。

    不是糖炒栗子,而是蒸栗子。

    干瘪丑陋,一点都不饱满,程昭眨眨眼,仿佛有些失落的模样。

    宋阑安慰道:“摊贩说了,这是去年秋日的栗子,煮熟之后晒干封存,如今又拿出来蒸的,听着不大靠谱的样子,你还是别吃了。”

    程昭不理他,拿起一颗塞进嘴里,味道绵密甘甜,比新鲜的栗子还要多一些醇厚风味,其中还夹杂着桂花香气,应当是和桂花一起蒸的,这份巧思实在难得。

    她吃得很开心,同时暗暗把这方法记下,打算今年秋日也照葫芦画瓢,多封存一些栗子,这样一年四季都吃得到好吃的栗子。

    等她吃完栗子,马车也差不多到了书院。

    宋阑下了马车,惊蛰并不惊讶,她耳力好,坐在外头隐约听到里面说话,早早便知道宋二公子坐在里头。

    程昭看着面前的书院,疑惑道:“怎么来这里?籍泾不是说了,往后推几日再来吗?”

    宋阑不答她,直到两人上了一条小船,船工手持船篙,划破水面,渐渐朝着书院后方的水域过去。

第六十七章 包扎

    绕了一大圈,终于见到一扇临水的小门,风吹雨打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木色,上头锈迹斑斑的铜门锁偶尔随风晃荡,声音沉闷潮润。

    程昭和宋阑在此处上了岸,推门进去,便见花红柳绿,一派盎然。

    很熟悉的院落风景,程昭回忆起,上一次她在书院里迷路,找到的便是这里,当时,苏先生为她带了路。

    程昭回身看着宋阑,眼底的疑惑之色更浓:“你这是,来找苏先生?”

    “嗯。”

    “可苏先生不喜欢人打扰啊,而且——”而且之前,苏先生常常罚她抄书,大约也是不怎么喜欢她吧,这时候不请自来,这不是更加惹人不快么。

    宋阑看清了她脸上的犹豫,直接握住她的手腕把人往屋里带,她的手腕细腻滑润,像是上好的白绸,隐隐带着一股甜香。

    手腕处被紧实的力量包裹,仿佛也染上了一层灼热,程昭一张脸通红,道:“宋阑,你别碰我,男女授受不亲。”

    宋阑并未放开手,话语简短却仿若有深意:“怕你跑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屋内,卧房的门虚掩着,宋阑用指节叩门,道:“苏先生,我和程昭来看望你。”

    片刻后,籍泾来开了房门,他眼底尚有惊诧来不及遮掩,平和的眉眼里泄露出几分慌乱:“你们怎么忽然来了?苏先生还在休养,不想见客人。”

    籍泾的身体挡着,两人也看不见卧房里头的情况,程昭嗅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

    苏先生病了?

    所以,宋阑带自己来这里为苏先生治病?

    先前的疑惑一步步被解开,程昭更加好奇宋阑在想什么,他并不是热心的那一类人,怎么会好好地带自己来为苏先生治病呢?

    宋阑道:“籍泾,你让开。”

    籍泾在苏先生的事情上格外郑重严肃:“宋阑,这是苏先生的住所,你不能随意乱闯,这样是不敬师长。”

    门口的争执传入房里,苏先生深深叹息,撑着身子坐起来:“籍泾,让他进来吧。”

    宋阑带着程昭进了卧房,里面宽敞明亮,靠墙的多宝格里摆了小巧精致的香炉、砚台等物,书桌上铺了七八张工整的大字,墙上挂了古旧的水墨画,氤氲出几分阔远的高雅之意。

    青白色的帐幔之下,苏先生靠软枕半坐着,一双眼颇有神采,正看向面前的两位学生,眸光在程昭的手腕处停留一瞬,很快移开。

    只看面色,程昭便知晓苏先生受伤了,只是他的大半个身子都藏在朴素的衾被下,一时间也难以看出到底是哪里受了伤。

    宋阑跟苏先生对视片刻,两人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籍泾倒了茶给苏先生喝,而后再次出声催促:“宋阑,很感谢你来看先生,既然看过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宋阑声线沉沉:“我是来送大夫的。”

    苏先生硬撑着身子也不许籍泾去请大夫,如今宋阑自作主张带了大夫来,这不是存心要把苏先生气死吗?

    籍泾提醒道:“宋阑,书院不许旁人进出,你应当知道。”

    这时候,宋阑终于放开了程昭的手腕,将她往前推了推。

    少女站得很直,手腕处隐隐发红,虽然从进来到现在还没开过口,但是她身上总有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光华,要将人的目光吸引了去。

    这个时候,籍泾也反应过来了,指着程昭半信半疑道:“你就是宋阑说的大夫?”

    程昭点头,言辞不卑不亢:“是我。”

    说罢这话,她坐在床前的小凳子上,看了眼苏先生,小心翼翼地问:“苏先生,那我可以为你把脉了吗?”

    “不必这样怕我,日后不会罚你抄书了。”苏先生说着,便把手臂伸了过来,显然是同意让她把脉的。

    这话一出,程昭心下安稳,把脉的时候愈发沉静从容。

    片刻后,她抬眼,对上苏先生的视线:“失血过多,应该是严重的外伤,脉象上看,情况不大好,隐隐有高热的迹象,你的伤口此刻大约已经化脓了,得刮去脓疮,重新包扎。”

    籍泾不禁多看了程昭几眼,重新打量她,往日的程昭不显山不露水,瞧着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竟有这样的一手好医术?只凭把脉便知道苏先生的伤情。

    苏先生脱掉了衣服,露出清瘦的脊背。

    程昭一层层把布条拆下来,这才看清了伤处,是贯穿伤,看样子,应当是锋利的弓箭穿透了肩胛骨,伤得颇为严重。

    因为没有清洗伤口,所以化脓了,黄色的液体里夹杂着血丝,看上去狰狞可怖,瘆人得很。

    “拿烈酒和滚水过来,再重新准备干净的布条,还有匕首。”

    前面那些东西倒是都有,只是苏先生是文人,身上并未匕首一类的利器,宋阑动了动手里的扇子,从扇子底部抽出一柄小巧的匕首,光刃锋利,闪着寒光:“这个行吗?”

    程昭点头:“很好。”

    宋阑把匕首递给她,同时递过去的还有一瓶白药,是程昭亲自做了送给他的,如今,竟是用在苏先生身上。

    接下来便是重新包扎了,这样血腥的场面宋阑是不愿见的,自觉出了卧房在外头等,籍泾则在一边帮程昭打下手。

    清洗伤口的过程很疼,苏先生咬紧牙关,出了一额头的汗。

    “接下来是刮肉,要比刚才痛百倍千倍。”程昭怕他受不住,从袖子里拿出一点迷香,这是她时刻准备在身上以防危险的,没想到这时候会用在苏先生身上。

    用了迷香,苏先生的痛感减轻不少,程昭的手极稳,把化脓的地方一一刮去,后又撒上白药药粉,重新包扎过,做完这些,她出了一身的汗。

    一边的籍泾看得牙酸,太厉害了,程昭可太厉害了,面不改色地刮肉包扎,简直比屠夫还要厉害。

    包扎完,程昭又写了两张药方递过去:“一张是利于伤口恢复的,另一张是发热时以防万一的,照方子吃药,会好得快些,我以后每两日会过来换一次药,麻烦你好好照顾苏先生。”

    迷香的效果过了大半,迷迷糊糊间,苏白只看到床前站着一位青衫女子,他心知这是程昭,但是很奇异的,面前的人拥有一副菩萨的面庞,悲悯照万物。

第六十八章 中毒

    籍泾接过药方,真诚道谢:“多谢你。”

    程昭摇摇头:“不用多谢,只是,还有一件不大好的事情,苏先生中毒了,若是那箭还在,麻烦你交给我,我得研究一番,做出解药。”

    籍泾一着急声音便大了些:“中毒?不可能吧?你是不是弄错了?”

    宋阑听见动静推门而入,苏先生也完全清醒,转头看过来。

    一时间,房内的三个男人都盯着程昭,被这样的目光包围,程昭依旧平静,她相信自己的诊断,故而声线极稳:“这种毒颇为奇特,微不可察,若是积累深厚才发现,到时候无药可救,只能等死。”

    宋阑把玩着扇坠子,漫不经心道:“程昭的医术很好,相信她的判断。”

    苏先生也应声:“籍泾,把箭头给她。”

    籍泾从多宝格里取下一个朴素的木匣子,打开盖子,这才递给程昭:“就是这个了。”

    程昭看了眼,箭头锋锐无比,带有倒钩,上面还沾着干涸的血肉,她神色郑重地接过:“苏先生这几日先静养着吧,等我做出解药,立刻送来。”

    做完这些,苏先生和宋阑单独在卧房里说话。

    檐下阳光薄淡,程昭在此处驻足,静静看着籍泾给花草浇水,他时而弯着腰,时而蹲下身,对每一株花草都是仔仔细细的,查看叶片正反面,防止虫害。

    见程昭无聊,籍泾招手叫她过来:“有没有兴趣听一听花草的故事?”

    程昭歪头,好奇道:“花草有什么故事?”

    谈及花草,他兴致极高,说话间神采飞扬:“就好比这株水仙,最初是一颗大蒜模样,在水里养着,逐渐生根发芽,历经大半年的时间才有了如今这番娇艳欲滴的好模样。”

    “再比如这棵兰花,看着仿佛不起眼,其实它是鬼兰,花形奇特,只是如今过了花期,看着同一般的花草无异。”

    鬼兰,是上次许雨筠毁掉的那种花?

    不知到了如今,她的那位二姐姐是不是还对籍泾有意思,若是大婚之日出点事,大约会很精彩吧,想到这里,她很轻地笑了下。

    顺便问起:“籍泾,我家二姐姐要同王公子成婚了,到时候,你要不要去府里喝喜酒?”

    籍泾手上动作不停,仍然细致地浇花:“我自知身份低微,同许二小姐和王公子都不熟悉,去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到时我们几个大约都会去王家道贺,你若是不去,不是太可惜了?”

    “程昭,你别取笑我了,我确实不太适合这种场合,到时候若是被人认出来,只会平白得几分嘲笑罢了。”

    程昭看出他的坚定,也就不再多说,反正离大婚之日还有两月,有的是时间让他改变主意。

    这时候,宋阑已经从卧房出来,他看着程昭和籍泾站在一处的身影,心头没由来地生出一股极淡的烦躁,捏紧了扇子,音色沉沉:“程昭,过来帮我扇风。”

    “好。”程昭提起裙摆,三两步便跑到他身边,很自然地接过扇子,帮他扇风。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又无比自然。

    哐当!

    籍泾手中的水瓢坠在木盆里,溅起大片水花,在日头下晃过一道七彩虹光。

    他呆怔怔地站着,好半天回不过神来,程昭不是同宋煜有婚约吗?怎么同宋阑相处得如此亲近愉快?

    注意到他的异样,程昭好心问道:“籍泾,你怎么了?是手疼吗?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籍泾摇头:“没,没什么。”

    宋阑往前走了一步,挡住程昭和籍泾的视线,微低头,对她低声道:“我们该走了,再待下去,会打扰苏先生休息的。”

    “行。”

    两人依旧从小门上船,随后靠岸,上了马车。

    车内仍残留着栗子的香浓,程昭大大方方地坐进去,随后一脸期待地看着宋阑上车、坐定,心里不断琢磨着等下该说点什么话题,好顺理成章地引到求他帮忙这件事上去。

    她的情绪大都写在脸上,宋阑看懂了,只装作不知,坐下之后便闭目养神。

    程昭的一脸期待落了空,怎么肯甘心,她抬手在宋阑眼前晃了晃:“你醒醒呀?大白天的,闭什么眼呀?”

    宋阑恍若未闻,也不回应她,坐得愈发端正。

    程昭气鼓鼓的拨弄着他的扇子,治病也治了,扇风也扇了,这态度还不够好吗?没良心的宋阑,都不知道说一声感谢!

    “宋阑,你说话。”她扯着宋阑的手臂摇晃,声线里不自觉带了撒娇的意味。

    宋阑体弱,被她这一晃,衣衫凌乱不说,五脏六腑都在搅和,他生生忍住了,就是不睁眼,不给她反应。

    他太清楚了,程昭每次一副狗腿子的巴结模样,必然是有事要他办。

    正在这时候,马车一个急停,两人本就坐得不安稳,这下子纷纷朝前摔出去。

    凌乱的马车内,程昭被他压在身下,脑后头发散乱,似流瀑飞旋,她的一双眼亮得惊人,饱满的唇瓣咬得很紧,不经意间总有媚态撩人。

    程昭还挺感激他的,因为他反应极快,一手护着她的头,一手护着她的腰,撞击的力道全部被他的手臂承受,虽然他嘴坏,但是至少在这方面,他很够义气。

    “小姐,你没事吧?”

    “主子,你没事吧?”

    宋阑从她腰侧和后脑勺抽出自己的手,这才闷声答:“无事。”

    程昭扯着他的衣角不放,也不忘敷衍着外头的惊蛰:“当然没事了,有宋公子在,我能出什么事儿啊。”

    宋阑轻叹一声,自己先坐起来,后又一把将她拉起,终于侧头过来看着她,眼底满是无奈:“说吧,又让我帮你办什么事?”

    “嘿?”程昭诧异着,脸上的笑意却是掩饰不住,“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你帮忙?”

    折扇被她压弯,扇骨碎了两片,凄凉地落在地上。

    宋阑倒是不心疼,声线慵懒随性:“那样殷勤,任谁都看得出你的心思。”

    “就是有事要你帮忙,两个月后我二姐姐嫁人,到时候我们同学几个一起去吧?籍泾很可能遇到刁难,你记得带着籍泾进去啊。”

    “可以。”宋阑答应得爽快,这只是一件小事罢了。

第六十九章 二姐成婚

    原本还准备了更多的说辞来说服他,结果他这样爽快地答应,程昭轻快道:“那便多谢你啦。”

    “谢我?打算怎么谢我?”

    “就是嘴上谢谢啊,朋友不就是这样,你帮帮我,我帮帮你,今日我帮了你,以后你帮我,这不是应当的嘛。”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因为她帮到宋阑的地方确实很少。

    这一次救苏白也是应该的,毕竟苏白是她的老师嘛。

    宋阑移开眼,看向帏裳外的风景,说的话却是问程昭,语气有些不自然:“对了,你后背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你都把扇子压坏了。”

    程昭这才注意到地上的扇子,她捡起来细看了看,果然,扇骨折了几根,好好的一把扇子就这样坏了,不过她的背真的没什么事,不疼不痒。

    可我一点儿也不疼啊,刚刚摔下去也没什么感觉,扇子怎么会坏呢?

    她琢磨不明白,余光便注意到他紧握着手,隐隐发红,若是她没受伤,那么受伤的,大约是他的手。

    马车缓缓在许府门前停下,程昭又看了他的手一眼,忍不住道:“白药都用在苏先生身上了,晚些时候,我再做一些,让惊蛰送去给你。”说罢这话,她心里轻快不少,一跃便跳下了马车。

    宋阑透过帏裳的缝隙看见她蹦蹦跳跳的身形,忍不住弯了弯唇,掌心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马车重新启程,宋阑吩咐车夫:“对了,再去一遭集市,我打算买一份蒸栗子。”

    箭头上的毒并不难解,程昭琢磨了两天便做出了解药。

    解了毒,再加上好好休养,苏先生的伤一日一日地好起来,程昭也渐渐懂了苏先生的苦心,他不是故意磨搓自己,而是见黄书意对她颇有敌意,这才罚她抄书,这样,黄书意就不忍心再欺负她了。

    后头见她和黄书意相处融洽,也就没再罚程昭抄书。

    他们五个照旧上课,只是关系亲切了很多。

    两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绵州夏日长,明明已经立秋了,天气仍潮润炎热,蝉儿嘶鸣,树木葱郁,升腾的热气仿若蒸笼,要将人蒸熟。

    这天正是王、许两家结亲的好日子,许雨菀和程昭结伴去了清筠院,清筠院上上下下都用红绸装点,远远看去,真是一团喜气。

    作为姐妹,她们是来添妆的,程昭备的是一根累金丝嵌红宝石一鹭莲升金簪,看上去华贵端庄。

    这样的添妆礼算是很用心了,许雨筠只轻飘飘看了一眼,冷冷道:“放着吧。”

    许雨菀提醒道:“这根金簪好像是如意阁的手艺吧?看上去很贵重,三姐姐用心准备了多日,二姐姐肯定喜欢!”

    如意阁的手艺?如意阁的首饰一个赛一个的贵,许雨筠往日还能买一两件,上一次为了鬼兰,她和紫竹姨娘的私房都花光了,已经好久没添如意阁的簪子了。

    许雨筠将簪子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如意阁的首饰很有特色,她辨认了一番,确定这是如意阁的手艺,当下便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许雨菀送的则普通很多,是一个金璎珞项圈,跟送程昭的见面礼一样。

    有了对比,许雨筠更加喜欢这根金簪,当下便戴在了头上,对着镜子照了半晌,神色满意。

    接亲的人很快到达,许雨筠上了花轿,程昭他们也坐马车过去,王家本就富贵,这一次成婚更是隆重,一整条巷子都张灯结彩,热闹更胜上元节。

    进了王府,程昭便四处闲逛,很快在花园凉亭里找到宋阑他们,籍泾是跟着宋阑宋煜进来的,没人敢多问一句,宋煜陪着籍泾攀谈诗词文章,倒也并不至于手足无措地干坐着。

    程昭脚步轻快地走近:“原来你们在这里。”

    宋煜含笑看她,神情和煦温柔:“你来了,今日的衣裙很漂亮。”

    程昭低头看自己的衣裙,她今日穿得很普通,只是往日的旧衣裳罢了,哪里来的很漂亮?

    惊蛰憋着笑,小声道:“小姐,这大约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好啊,你这是学了几句诗词,就敢拿小姐我寻开心了?”

    “不敢了,不敢了。”

    四人寒暄了一阵子,差不多也到了拜堂的时候,便一起朝正厅过去,他们到的时间正好,许雨筠正由人拿了红绸牵进来,她莲步款款,裙摆浮动。

    程昭看着她头上的大红盖头微笑不语。

    寒露的眼神止不住往这边看过来,她没想到,籍泾也会来王家观礼,若是自家小姐知道,真不知是什么心境。

    这边拜完了堂,许雨筠由寒露扶着送入洞房,王子安则被一个匆匆而来的丫环请走,程昭看了眼方向,颇了然,是夏荷又作妖了,她仗着肚子里的孩子,要给许雨筠一个下马威呢。

    这样很好,越乱越好。

    夏荷那边得了王子安的甜言蜜语,高兴得不知天高地厚,趁着王子安在前头招呼宾客的功夫,领着丫环去了喜房。

    安稳地坐在喜床上,许雨筠总觉得身边萦绕着一股芬芳,那香味清清淡淡很好闻,她闻着闻着,便觉得眼前的大红盖头颜色愈发深沉浓烈。

    一边的寒露嘘寒问暖:“小姐,你累不累?饿不饿?”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话,许雨筠却觉得心头一阵烦躁,一脚踢了过去:“叽叽喳喳吵得我脑仁疼,死丫头,还不闭嘴!”

    寒露不知所措:“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是小姐,打你你就得受着!”

    “小姐,姨娘特意说了,你以后不能再想籍公子了,今日他虽然来观礼,但是面上并无神情,显然是个凉薄之人,小姐还是安安稳稳地做王少夫人吧。”

    籍泾来观礼了?

    一想到这一点,许雨筠的心头更加灼热。

    这时候,喜房的门被人推开,随后便见一双女子的金丝绣鞋缓缓踏入。

    “哎哟,这不是我们许家高高在上的二小姐吗?”

    夏荷娇娇的声音传入耳中,许雨筠登时便起了火。

    许雨筠本就介意她的存在,奈何王家死活不同意处置了夏荷,甚至放话道:“二小姐若是不愿嫁,我们也不强求,只是那日的事情少不得宣扬出去,二小姐失了清白,我倒要看看,还有谁会娶你。”

第七十章 挑衅

    她失了清白在先,除了嫁进王家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忍下这口气,可心里仍像是扎了根刺,拔不掉,难受得紧。

    结果成婚当日,夏荷就敢闯喜房来找她,许雨筠哪里还沉得住气,当下就掀了自己的盖头:“夏荷,你只是个卑贱的侍妾,我是正头夫人,今日我不同你计较什么,识相就赶紧给我滚!”

    夏荷毫不在意,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洋洋得意地讽刺道:“二小姐出身好,整日里高高在上,若不是失了清白,还真嫁不进王家。”

    这是她的耻辱,没想到王子安连这个都同夏荷说,许雨筠气个半死,当下便忍不住扑上去要撕烂她的嘴。

    寒露连忙上去拦,夏荷身后的丫环们也上前,不过她们可不是为了阻拦,而是趁乱要抓花许雨筠的脸,这是夏荷的意思,借着争执毁了许雨筠的脸,看她还有什么法子同自己相争!

    丫环们乱成一团,夏荷机敏,知道护着自己的肚子和脸,毫发无伤。

    反倒是许雨筠,被抓了好几道甲痕,脸上也出了血,白玉似的脸蛋上横空多了道血痕,难看得很。

    寒露吓得惊呼,指着她的脸颊:“小姐,小姐,你的脸。”

    许雨筠一照镜子,看自己的脸上多了道疤,气得摔了瓷花瓶,捏起一块碎瓷片就往夏荷身上划拉,她这一举动很突然,又用了力气,所以没人来得及拦,幸好是夏荷动作快,往后缩了缩身子,碎瓷片直直划在她腿上,衣料破了个大缝,小腿登时便流下血来,染红了里裤。

    本就是怀孕的人,这下子受了惊吓,又受了伤,夏荷哪里还撑得住,直接昏了过去。

    喜房里一阵喧闹,夏荷旁边的阿柳最是机灵,立刻去前院请王子安:“公子,许小姐伤了夏荷姨娘,见血了!情况怕是有些严重,您快去瞧瞧吧!”

    王子安本就偏心夏荷,如今见她受了伤,哪里还忍得住,当下便给了许雨筠一巴掌:“刚嫁进来你就迫不及待耍威风了?你这个毒妇!”

    许雨筠被打得偏过头去,头上金簪摔落在地,四分五裂,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从小到大都没被人打过,刚嫁进来就挨了打,她怎么肯,扑上去跟王子安厮打起来:“好啊你,你竟然敢打我,全绵州都知道你是个出了名的草包,这些年强抢民女,奸淫掳掠,你做了多少龌龊事,嫁给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她言辞激烈,骂得格外难听,寒露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劝道:“小姐,您别说了!”

    “要你管!”许雨筠一脚把寒露踹开,继续骂道,“我是许府二小姐,配得上这绵州最好的儿郎,王子安,能娶到我你就偷着乐吧,现在居然还护着夏荷这个贱婢,日后我是这府里的少夫人,能有千百种法子弄死夏荷,你能拿我怎么办?”

    王子安看着许雨筠脸上的血痕,听着她嘴里冒出的污言秽语,再也忍不住,死死掐住她的脖颈:“那你就去死吧,许雨筠,你这样的庶女,我看不上。”

    手下的小厮丫环赶紧冲过来拦开,一些年长的婆子去请了夫人过来。

    王夫人主持大局,念在成婚头一日的份上,不想把事情闹大,罚了许雨筠去跪祠堂,王子安则守在夏荷床边,寸步不离。

    这一番热闹被装扮成小厮模样的郑炉郑鼎尽收眼底,转而便告诉了在凉亭里闲坐的程昭,程昭听罢,感激地冲他他们眨眨眼,道:“好了,接下来还有一桩事要麻烦你们。”

    “全听小姐吩咐。”

    王家的祠堂偏僻,明明是炎炎夏日,屋内却冷飕飕的,周遭风声不止,似鬼哭狼嚎,白色窗幔翻飞不停,愈发显得阴气森森。

    许雨筠穿着一身红嫁衣跪在蒲团上,满腹委屈无人说。

    蒲团偏硬,只跪了一小会儿她的膝盖便生疼,仿佛被针扎过。

    身上痛,心更痛。

    她是许府秀丽端庄的二小姐,怎么如今竟成了这幅模样,所嫁非人,可怜受辱。

    想着想着,她便呜呜地哭起来,哭声凄惨,奈何根本没人听,因为今日办喜事,各处当差的人都去前院吃喜酒去了,偌大祠堂空无一人。

    正在这时候,四方的窗格外传来一句低唤:“筠妹妹。”

    那声音柔肠百转,似带着蛊惑。

    许雨筠停住了哭泣,看过去,半开的窗外,站着一个文弱的身影,青白朴素的衣衫,手里捏了本诗集,他的面庞掩映在竹帘后头,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许雨筠试探着:“籍泾哥哥?”

    “是我。”

    万般愁绪无人说,许雨筠正烦闷伤心,这时候见了籍泾,哪里还忍得住,眼泪落得更多更快,声音也软和起来:“籍泾哥哥,你怎么来了?”

    “今日你大婚,我,我想来看看你。”

    许雨筠心里酸涩,先前寒露提了,说是籍泾也在一边观礼,她原本觉得没什么,可是如今挨了王子安的打,她对王家没了半点指望,总在想,若是早早跟籍泾在一处就好了。

    许雨筠有钱,籍泾有才情,他们在一处,会过得很好,总之,胜过王子安这个草包混账p。

    她面容悲戚:“籍泾哥哥,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透过竹帘,她隐约看见籍泾在点头。

    她就知道,籍泾也是喜欢她的,这时候,她再也抑制不住,索性剖白心迹:“籍泾哥哥,我也喜欢你的,在书院见你那一次,我觉得你很好,模样端正,气质从容,你有读书人的风骨,又能做苏先生的学生,你很厉害。”

    “上次摘了书院的鬼兰也是为了你,我想找到你,可是不认得路,后来迷了路见到鬼兰,觉得这花真漂亮,摘了送给你就好了,可惜,一直没这个机会。”

    “籍泾哥哥,若是,若是我和离了,你还会不会要我?会不会一样喜欢我?”

    籍泾又点了点头。

    “籍泾哥哥,这,这太好了,你放心,我会很快解决这里的事,你等我,你等我。”

第七十一章 惨状

    这边话音刚落,祠堂的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王子安一脸怒容走了进来,他听见了,他全听见了,听见这个无耻的女人说着恋慕别的男人的话。

    “你已经嫁给了我,居然还在妄想别的男人,你简直,不知廉耻!”

    许雨筠慌了神,她暗地里贬损王子安是一回事,被他发现了那可又是另一回事,心一虚,人就瘫软下去,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一下子四肢百骸都染上冷意。

    祠堂的风越发大了,白色的纱帘翻飞不停,似夜里的幽魂,透着冷寂阴森。

    王子安眼中怒火熊熊,女子泼辣刁蛮还可以饶恕,但是她如今背着自己同别的男人偷情,这样的事传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在祠堂里快速走动,眼睛乱飘。

    是在找那个奸夫,籍泾。

    他听得很清楚,许雨筠一口一个籍泾哥哥地叫,言语里满是恋慕,而对他,则是一口一个草包。

    她不愿嫁给自己,不但在成亲当天伤了夏荷,还在此处会男人。

    王子安从来没有今天这般耻辱过,他压着一身的怒火,找遍了祠堂,却找不到那个奸夫,他一把提起许雨筠,愤怒的面容凑得很近,质问声里透着狠戾:“那个奸夫呢?”

    许雨筠下意识往窗外看去,窗外夏意正浓,榕树稠密的枝叶遮天蔽日,籍泾原先站立的地方早已没了人影。

    幸好他走得快,再蠢的人此刻都知道应该否认,故而她心里有了一丝底气:“你在乱说什么?我没有会男人,偌大祠堂只有我一人,你怕是听错了。”

    王子安笑了,恶狠狠地笑了,叫他草包,还真把他当草包了?

    他耳聪目明,一字一句听得清楚:“怎么,你的奸夫丢下你跑了,你以为我找不到他?不是籍泾吗?他一个文弱书生,你以为我奈何不得?”

    许雨筠虽然担心,但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人的求生本能,她咬唇,仍旧否认:“总之,就是没有。”

    “好啊,”王子安一松手,她整个人一滩软泥似的摔在祠堂的地板上,“这是你自找的。”

    下一刻,王子安对着她拳打脚踢,嘴里骂声不断:“现在既已成了亲,你就别想着能离开王家,我要你再见不到籍泾,对了,许雨筠,你敢做出这种事,我便不会叫你好过,你每日都得来跪祠堂,做粗活,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许雨筠从小到大吃的苦都没有今日多,先是花了脸,再是跪祠堂,如今又是拳打脚踢,慢慢地,四肢、身上全都是淤青,她的哭嚎声很大,但传不出去,这里是王家,不是许府,没人会像紫竹一般护着她。

    许雨筠是被生生打昏过去的,昏过去之前,她的眼眶通红,眼里的泪仿佛流干了,从中幻化出更为凛冽的恨意,她心里想,程昭骗人,活着有什么好,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心头的恶意涌上来,她怨怪一切,怨怪王子安和夏荷,怨怪程昭。

    王子安听见没了动静,又狠踹了她一脚,踹得她翻了个身,喜服凌乱,头上的珠翠也缀得七零八落,再加上面上的血痕,一张脸愈发可憎。

    面对这样一张脸,他生不出任何心疼和怜惜,反而厌憎又恼恨。

    平心而论,娶许雨筠之前他还是蛮期待的,因她生得好看,身份也相匹配,只要不挡着他在外面寻花问柳,两人也是可以安然相处的。

    可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相处,她不配!

    王子安走时还不忘啐她一口,又吩咐贴身的小厮木聪:“差人在这里看着她,不许请大夫,也不许给她吃喝。”

    木聪知道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不敢触霉头,点头应下。

    王子安出了祠堂,脚步飞快,一张脸阴沉无比,他差人去找籍泾,小厮们找了半晌,愣是没找见籍泾,反倒是门房的几个小子提供了点儿线索。

    彼时,王子安正在夏荷房里,她昏迷未醒,一张小脸惨白,梦里都紧紧揪着被子,一副恐惧模样,显然是被许雨筠欺负狠了,正是因此,王子安对许雨筠的憎恶更深一层。

    小厮道:“门房说,籍泾跟宋家两位公子在一起,他们看过拜堂就走了,说是要去玲珑阁喝酒。”

    看样子,籍泾和宋阑宋煜关系匪浅,这个人一时间还动不得了。

    王子安虽然心中烦躁,但是看在宋家的面子上,做事也不得不多了几分谨慎:“那就差人去玲珑阁问,问他们是何时到的那边,又是何时离开的?问到了回来报我。”

    那三人依旧在玲珑阁畅饮,宋家两位公子身份尊贵,老板伙计悉心招呼着,不敢有半点儿怠慢,见王家差人来打听,也不敢隐瞒,如实说了。

    能在王子安身边待这么多年,木聪也是有几分小机灵的,他道:“籍公子和两位宋公子看过拜堂就离开王府去了酒楼,如今还在酒楼里头喝酒呢,老板和伙计都作证,他们一步不曾离开过,按时间算,籍公子不可能出现在祠堂里。”

    王子安咬牙:“我不可能听错!那个贱人口口声声唤着籍泾哥哥。”

    木聪又道:“那当时少爷可有听见男人的声音?或者男人说了些什么?”

    王子安细细回忆,这才道:“这么一想,仿佛确实没听见男人的声音。”

    “那便是了,或许是根本就没有男人,只是许二小姐在胡言乱语呢,少爷您当时不也是找遍了祠堂一无所获吗?”

    “难道就这样轻飘飘放过那个贱人?”

    “自然不能放过,许二小姐这样做确实伤了王家的面子,只要她在府里,还不是万事由您说了算?”

    没有抓到实证,只凭几句话,也不能证明她偷人,最多是心里藏了别人,王子安仍旧愤恨:“水性杨花的女人,日后且有苦果子吃。”

    床上的人手指动了动,唇角也不可抑制地弯了弯。

    主仆二人的谈话全数落入夏荷耳中,她无比得意,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啊,原本正愁不知道怎么击败许雨筠,这不,把柄立刻就送了上来。

第七十二章 喜欢

    集市里上热闹无比,程昭怀里抱了两袋蒸栗子,惊蛰手里提了四五个纸包的糕点,一边的黄书意也不例外,她跟着程昭尝试了蒸栗子之后,立刻上了瘾,直接买了五包,打算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两人一路吃吃逛逛,恰好碰见了从玲珑阁出来的三人。

    暮色深沉,夕阳的余晖洒落,玲珑阁的招牌染上橙黄色泽,描金的大字龙飞凤舞,气势磅礴。

    黄书意朝他们挥挥手,笑容明快爽朗:“真巧啊,在这里碰到你们。”

    宋煜身上带着酒气,他面色微红,因为喝得不多,所以神志清晰,站得笔直端正,见到程昭的时候,眼睛短暂地亮了一下,闪过惊艳之色,嘴角笑意浓烈。

    他的宝蓝色华服染上橙黄色,愈发贵不可言,像是书画里两袖生风的仙君。

    籍泾眯眼笑着,他衣裳偏素色,简朴低调,见了她们俩礼貌点头:“是很巧。”

    宋阑则懒散很多,眸光似有若无地略过两人,朝更远处的集市看去,这世上,仿佛没什么人值得他的目光停留。

    程昭缓慢地吞嚼着怀里的栗子,香甜软糯的滋味弥漫。

    宋煜道:“今日是十五,明湖上有画舫和焰火,既然这么巧碰到了,不如一道过去?”

    今日是六月十五,难得的黄道吉日,亦是绵州每月一次的游湖日,晚间的明湖之上,画舫众多,灯火交相辉映,绵州最有名的舞姬会在湖中献舞。

    “好呀!”黄书意应声,“我家大哥似乎也包了条画舫,到时候若是能碰上,也好认识认识。”

    “那就一道去吧。”程昭也应声,这样的热闹她还从没瞧过,颇有些向往。

    几人一道朝着明湖去,天色愈发昏暗,湖边停了十几条画舫,檐下挂着六角花鸟灯笼和流苏铜铃,灯火明灭中混杂着铜铃声声,明湖顷刻便热闹起来。

    宋阑熟门熟路从程昭怀里提了袋蒸栗子,他的指骨比女子的还要纤细修长,慢条斯理从纸袋里拿出一颗塞进嘴里。

    栗子还带着温度,染上了她身上的浅淡药香,在夜风里氤氲出令人迷醉的芬芳。

    程昭睁圆了眼看他,打算用谴责的目光让他醒悟。

    你还要不要脸?抢我一个小姑娘的栗子,好意思吗?

    宋阑又拿了一颗塞进嘴里,对她的不忿视而不见。

    若是换作往日,她早上手抢回来,可今日当着宋煜他们几个的面,她生生忍住了,朝宋阑的方向靠了靠,咬牙切齿:“还给我。”

    “不。”他薄唇微动,极清浅的一个音节,无赖又坚定。

    他们争执的时候,宋煜已经找好了画舫,付过银钱,请籍泾和黄书意先上了船,这才抬眼看向后方止步的程昭和宋阑。

    两人离得很近,一个散漫不羁,一个噘着嘴生闷气,意外的和谐。

    “阿昭,上船了。”

    宋煜的声线柔和,穿过夜风落入耳中,多了几分缱绻意味。

    程昭冲他挥挥手,笑容甜美:“好。”随后提起裙摆,三两步跑过去。

    宋阑的唇线拉得很直,眸光忍不住落在奔跑的少女身上,她的裙摆在夜风里似轻蝶飞旋,小巧的绣花鞋,一步一步靠近宋煜,被他拉着手腕带上了画舫。

    意外地,心头生出一股不知名的酸涩。

    隐隐约约,随后愈发清晰。

    “二哥,快来。”

    “嗯。”宋阑紧紧捏着手里的扇子,指骨发白,栗子的香甜仍在鼻尖萦绕,他却再也吃不下了。

    上了画舫,程昭和黄书意站在船沿看向湖中心,湖心有座小岛,焰火从那里冉冉升起,在天际炸开,深沉的夜幕被彩色的火花照亮,惊人的美。

    直到,画舫里传来争执声。

    “别喝了!二哥,你的身子经不起这样折腾!”

    说话的是宋煜,随后便是瓷盏碎裂的声响。

    黄书意眨眨眼,悄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程昭咬唇,摇头:“我也不清楚。”

    里头的争执声渐消,宋煜掀起竹帘走出画舫,面上一派气闷,他实实在在是拿二哥没办法,喝酒伤身,可二哥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见到面露关切的程昭,宋煜的郁闷终于散去些:“我二哥他肆意惯了,不受人管束的,只偶尔听大夫的话,如今是你为他治病,或许你去劝,能有用些。”

    “那好吧。”程昭有些心虚地点头。

    毕竟,答应了要帮他治病,可自己如今也没能找出法子,那么,她至少应当做到,阻止他的情况变得更糟。

    程昭掀起竹帘进了画舫,酒气入鼻,说不出的刺激,她抿了抿唇,先看了下宋阑的脸色,没什么神情的模样,应当心情还不错,所以她大着胆子开口:“宋阑?”

    宋阑挑眉看过来,他的瞳色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将本身的俊美更放大了几分。

    “我跟你说个故事。”

    他捏着酒杯没有动作,显然是在听的。

    “从前我们村子里有个男人,姓司,行九,然后有一天,来了位看面相算命的大师,他一见那个男人,便道,司九司九,死在酒上头,后来你猜怎么着?”

    “他真的是喝酒喝死的。”程昭的神情认真极了,“不过你跟他不一样,你的面相是天下顶好的面相,顺遂一生,安稳太平。”

    ......

    画舫里静了片刻。

    贴着窗沿偷听的黄书意一脸无奈,这种话,哄哄小孩子还成,用来哄宋阑,那不是找死吗?

    宋阑盯着酒杯里澄澈的液体,似乎染上了醉意,心头的燥热升腾,他嘴唇极慢地动了动:“程昭,你当我是傻子吗?”

    铺天盖地的冷意袭来,程昭说话都磕绊起来:“你别不信啊,我确实会看面相的,你的福气且在后头呢,你会娶这世上最好的姑娘为妻,还能生两个女儿,对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不喝酒,好好保重身体。”

    “程昭,”他捻着酒杯上的花纹,声线残忍,“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滚出去。”

    “我答应帮你治病的。”

    “就凭你?”他冷笑,“你那点三脚猫的医术,靠你治病,我早死了。”

第七十三章共赏星月

    程昭死死咬着唇,面色发白,清亮有神的双眼里满是怒火。

    她知道宋阑的喜怒无常,也可以忍受着他的脾气,病了那么多年的人,心情总是要比常人更加敏感脆弱,作为医者,她明白,也一直试图好好对待他。

    直到今天——

    你那点三脚猫的医术,靠你治病,我早死了。

    残忍而凛冽的话,像是一根锐利的刺,扎进她的心里。

    她向来有脾气,只是往日里都忍着,如今被刺痛,她也不服输,道:“是你说要我治的,如今又嫌我医术差,也好,今后治病这事别再找我。”

    说完这话,她起身出了画舫,长至腰间的墨发气鼓鼓地颤动着,背影决绝而固执。

    宋阑生生将手心的酒杯捏碎,碎瓷割破了他的手,鲜红的血跟酒液混合,沿着桌角缓缓流下,他恍若未觉,只是心头的阴郁更重了一些。

    湖心的画舫越聚越多,最为壮观的一艘画舫之上,舞姬千月着烟白色软绸,和着琴声起舞,四周环绕的莲灯栩栩如生,映得她面若桃花,腰肢细软。

    程昭无心观赏,靠着船沿静默不语。

    怒火散去,她的思路渐渐清晰,随后便想起之前的很多事情,宋阑的病很重,但是除了逼着她答应为他治病之后,再没催促过她。

    只要承诺不要实现,图什么呢?

    江风习习,吹散了她的发,吹不散这份疑惑,她抿着唇,百思不得其解。

    宋煜不知是何时到她身侧的,只是笔直地站着,一言不发。

    余光里满是程昭的低落,宋煜有点心疼,低声唤她:“阿昭。”

    她微红着眼,侧头看向宋煜:“抱歉,我劝不住他,而且,我医术有限,治不好他。”

    “不用道歉,你本就没有义务要治好二哥的。”宋煜抬手,想拍拍她的肩,但又觉得于理不合,还是放下去了,继续道,“今天的事是我和二哥做得不对,还希望你不要见怪。”

    “嗯。”程昭闷声点头,仍是失落的。

    她学了十年医术,引以为傲的医术,被人说成三脚猫,于她而言是一种颇严重的打击。

    宋煜见她仍然闷闷不乐,从身后提出一个兔子灯来,在她眼前晃了晃:“送个兔儿灯给你,就当做是赔罪了,行不行呢?”

    他的话语很温暖,配合上一张温文尔雅的面孔,叫人生不起气来。

    程昭看着那个兔儿灯,终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来:“是不是我提小白提得太多了,你才特意送我一个白色的兔儿灯?”

    “是呀,底下还写了你的名字呢。”

    兔儿灯的底部有浅淡的墨痕,程昭两个字写得端正好看。

    微黄的光芒透过兔儿灯洒落,照亮了灯壁上绘的花鸟图卷,处处精致,处处用心,皆是宋煜的手笔,程昭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眼底亮晶晶地:“多谢你。”

    这是她来绵州之后第一次,收到这样用心的、亲手制作的礼物。

    见她高兴起来,宋煜舒了口气,指着远处的灯火哄她:“绵州的焰火样式很多,听工匠说可以定做样式,抽空我们去瞧一瞧,说不定也可以做成小白的模样。”

    “那可不可以做成字的模样呢?”她思路开阔,若是能做成字的模样,到时间可以让绵州人都知道回春堂,不愁没有生意。

    “这我得去问问了。”

    ……

    他说起京城,那里是最繁盛富庶的地方,贵人聚集,宋煜不提那边的荣华,只提景观,冬日飞雪漫天,夏日蝉鸣不歇,还有京城的星月。

    程昭歪头,头上的流苏银簪顺势而动,灵动无比,她明亮的双眼里略微疑惑:“绵州也有星月啊。”

    宋煜解释道:“久安更靠近北方,北方多高山,若是攀上山顶,星月触手可及。”

    从前的京城在程昭心里,是一个凶险无比的地方,如今的京城在程昭心里,有了名字,久安,长久安宁的久安,她开始有一点点喜欢久安了。

    “而且——”

    程昭问:“而且什么?”

    “没什么。”宋煜摇头,对着她微笑,宠溺之色愈发明显。

    星月只是意象,想要今后都同你共赏星月,才是这番话的真正含义。

    ……

    三日后回门。

    许雨筠戴了面纱,因为脸上的血痕难消,王家请了最好的大夫为她诊治,可不知怎的,涂了药膏也没什么效果,她苦闷又无奈。

    马车前行,王子安跟她之间隔了一人的距离,他挑起帏裳望向外面的风景,连看都懒得看许雨筠一眼。

    许雨筠垂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那日祠堂挨打之后,王子安没再动她,只是将她锁在房里不许外出,直到今日。

    出门前王子安还警告了她一番:“今日回门,陪你去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你若是在人前诉苦,那我们也就把脸面撕破,瞧瞧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许雨筠自知理亏,也好应下。

    在流珠院坐下,紫竹注意到许雨筠戴了面纱,忍不住关切道:“筠儿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说话间看向王子安,面色不满。

    当着众多姐妹的面,许雨筠怎么敢说出实情,只能找了个借口:“是昨日用饭的时候不小心吃了些花生,所以脸上起了红疹子。”

    许雨筠吃不得花生,每次吃了花生便脸上起红疹,很久才消。

    紫竹最清楚这事,点头道:“既是这样,姑爷府里以后还是不要出现花生了吧?以免筠儿误食。”

    已然成亲了,况且许雨筠先前做出不少丑事,王子安哪里肯应声,反驳道:“她自己小心些便是,难道为了怕她误食,要上上下下都吃不到花生吗?”

    紫竹不满道:“筠儿如今是你的妻,关心爱护她是你应当做的。”

    “我的妻若是对我忠贞,我自然会关心爱护。不过这些都是王家的家世,紫竹,姨娘,还是别插手了吧?”

    姨娘二字咬得格外重,分明是给她难堪,紫竹还想再开口,被许雨筠扯了扯衣袖阻拦住。

    懒得看他们针锋相对,曹秋柏道:“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还吃午饭了,饭厅里备了饭,我们过去吧。”

第七十四章 程昭的把柄

    去往饭厅的路上,紫竹和许雨筠母女俩落在众人后头,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

    饭厅里众人齐聚,唯独少了几个男丁,自从上次许承崇立志科考之后,许志高似乎也有了这份心思,把许承崇送去了京城,那里有最好的书院,还有宋煜的人打点照顾,至于两个小的,每日拘在院子里苦读,打算再过两年,一道送到京城去。

    几位姐妹见许雨筠戴了面纱,少不得又是询问一番。

    还是那一番吃错了花生的说辞。

    吃不得花生?程昭眼底闪过一丝涟漪,这事她从前听师父说起过,叫做“过敏”,严重的时候甚至会丢了性命,不过当时并没有细说,看来之后得找师父仔细询问一番了。

    许雨筠戴着面纱,不方便吃饭,只拿着筷子立在一侧为许志高和曹秋柏布菜。

    因为联姻,王家和许家谈成了一笔生意,许志高人逢喜事,面上的笑意化不开,态度也温和:“筠儿有心了,这几日过得可好?”

    “回父亲,女儿过得很好,子安他——”许雨筠看了王子安一眼,见后者只顾吃饭,没有半分理她的意思,只好挤出勉强的笑意,“待我很好。”

    许志高吃了口鱼,颇欣慰道:“那就好,子安是我一眼便相中的女婿,这门亲事也是顶好的,你以后可得收起骄纵的小脾气,相夫教子。”

    曹秋柏又道:“毕竟刚成亲,你们以后要相互扶持,早日开花结果才好。”

    不提还好,一提开花结果,许雨筠险些失态,因为夏荷那贱人腹中的孩儿已经五个月大了,如今又得了王夫人和王子安的庇护,许雨筠根本斗不过。

    想起王子安出门前的威胁,许雨筠只能硬着头皮粉饰太平:“父亲,夫人,这些我都知道的。”

    许雨菀看出些不对劲,肩膀碰了碰身侧的程昭,悄声道:“三姐姐,你觉不觉得他们,有些奇怪呀?”

    程昭轻轻摇头,专心吃着面前的龙井虾仁。

    许雨筠和王子安之间的裂隙已经出现,后头他们自己会闹掰的,自己只需要关键时候添一把柴就行,现在嘛,隔岸观火才是最好的选择。

    岂料,她不找事,事情也自要找上她。

    许雨筠突然把话题引到程昭身上,笑得纯良无害:“对了,三妹妹,前几日是十五,你是不是去乘着画舫去明湖上游玩了?”

    这事程昭吩咐惊蛰同夫人提过,也不算是什么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事,故而她很坦然:“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日仿佛是二姐姐成亲的好日子,没想到你这样关心我,连我去了哪里都知晓?”

    “倒也不是,只是有人瞧见你举止似乎有些不妥,外头仿佛都传开了,你还不知道吗?”

    程昭放下筷子,饶有兴趣地看过去:“我不曾听说啊,到底是怎样不妥,二姐姐说来听听?”

    许雨筠讥诮道:“那日有人看见,你同宋家二公子互相喂食,啧啧,真是有伤风化。”

    喂食这事,确实没有的,不过既然许雨筠振振有词,应当是有人看错了什么,程昭细细想来,也只有宋阑从她怀里抢栗子的时候,两人距离稍近些,引人误会。

    这话一出,许志高和曹秋柏的脸色齐齐一变,曹秋柏还特意确认道:“是不是传错了?是宋家三公子吧?”

    “哪里会认错?他们兄弟俩一个相貌堂堂,一个灵秀俊美,全绵州的人都认得,这事的有趣之处就在于,三妹妹不安分,跟三公子有婚约,又跟二公子纠缠在一起。”

    许志高这段时间忙碌着,好不容易得空跟家里人吃顿饭,好心情全被程昭毁了,他的脸沉如锅底,看向程昭的眸光里满是怒火:“你竟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

    程昭咬了咬唇:“父亲,这其中大约是误会。”

    许雨筠继续添油加醋:“误会?三妹妹大约还不知道,这几日绵州都传开了,只是大家顾忌着许府的颜面,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罢了。”

    许雨菀为她鸣不平:“父亲,三姐姐说这是误会,你得听一听她怎么说呀,怎么能偏听偏信,一棒子把人打死呢?”

    许雨筠拿出长姐的派头教训她:“菀妹妹,这事已然传遍了小半个绵州,我知道你素日同程昭交好,想偏帮她,可也不能罔顾事实啊。”

    紫竹也帮腔道:“筠儿这孩子是为了家里着想才把这事说出来,若是等到消息传到了宋府去,到时候毁了许宋两家的交情就不好了。”

    有宋府这份关系在,许志高近日做生意,旁人都得高看他一眼,更是少不了巴结。

    为了公正,许志高还是吩咐管家刘三去查证了一下。

    刘三片刻后即回:“家主,我差人问了附近的几个乞丐,他们都知道此事,说是绵州都传遍了。”

    事实摆在面前,许志高道:“程昭,晚些时候你自己去祠堂里待着,好好反省,最好祈祷这事不会影响许宋两家的关系,不然我把你这孽女逐出许府。”

    这件事解释起来很复杂,少不得还要找宋阑来作证,可他们之前刚刚吵过一架,这时候程昭是绝不肯要宋阑来为她证明的。

    跪祠堂这个惩罚并不重,程昭也就不再反驳:“知道了,父亲。”

    见她不像往日那般强硬,紫竹心里暗自窃喜,不辩驳不解释,说明心里有鬼,程昭说不定早就跟宋阑勾搭上了,这事若是往深了查,肯定又是一个好把柄。

    吃过午饭,许志高留了王子安在书房里下棋,许雨筠则跟着紫竹回了清筠院去休息。

    祠堂里森冷,因为许志高没要求她罚跪,程昭上了几炷香之后便坐在蒲团上琢磨,那日游湖,不过是一时兴起,怎么就恰好被人看到她和宋阑的接触,又恰好传得众人皆知?

    思前想后,程昭最后只想到一种可能,紫竹怕不是派人跟着她吧?

    这样才能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还挑出错处,伺机散播,在许志高面前告状。

    思及此,程昭便有一两分后怕,那紫竹不会发现回春堂的事情吧,若是师父的行迹由此暴露,她这个做徒弟的真真是要自责死了。

    看来日后行事须得更加谨慎一些了。

第七十五章 重毒难医

    天下渐渐暗下来,祠堂有些冷,惊蛰抱着一床薄被进来,道:“小姐,老爷没松口,今晚只怕要在这里过夜了。”

    “这也没什么,”程昭转头,看向程素素的牌位,“母亲在这里守着我呢,我才不怕。”

    惊蛰又从怀里掏出一包蒸栗子来:“小姐,厨房那边没有老爷的吩咐,不会给我们送饭来的,今天就暂时吃一点蒸栗子吧。”

    午饭还没怎么吃就被罚了跪祠堂,又饿了一个下午,程昭这时候见了食物两眼放光:“你这是特意出府去买了蒸栗子?”

    “哪有那么容易出府,是宋公子差人送来的,足足一箱子的干栗子,说是让嬷嬷每日蒸一些给小姐吃。”

    “那我以后可得好好谢谢宋煜。”

    “小姐,是宋阑公子。”

    程昭的动作停了停,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会是他?他前几天跟我吵了一大架呢!”

    “可是这栗子是集市上那家摊贩送来的,只有宋阑公子知道具体位置啊,宋煜公子根本不知道在哪儿。”惊蛰说得头头是道。

    程昭摇摇头:“不说了,不管谁送的,不都是看在我跟宋煜定亲的份上吗?总之,我谢谢宋煜就行啦。”

    翌日,程昭被曹秋柏放了出去,她提点道:“今后注意行为举止,不可逾矩。”

    晚上,程昭从侧门出去,由郑炉带着越过河岸,到了回春堂后门。

    月光下,她的眸色清亮,吩咐郑炉:“不必打扰其他人,等下我离开的时候你再原路送我回去便是。”

    “是,小姐。”

    回春堂二楼的空房很多,原先是酒楼客房,如今开了药铺,程昭暂时没想好这些空房用来做什么,索性让楚大夫收拾了一间住下。

    天色昏沉,楚大夫那间屋子的灯还亮着,程昭敲门之后进去。

    卸去白日的装扮,楚大夫露出真容,赫然是一个容颜不俗的女子,肤若凝脂,眉目如画,神情从容。

    程昭脸上溢出笑:“师父,还是你原本的样子好看。”

    木犀抬眼看过来,声音亲切:“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师父,徒弟有件事想问问你。是关于过敏的,许雨筠对花生过敏,我想着,或许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

    木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白瓷的茶叶罐:“我知道你想用许雨筠来威胁紫竹,但是过敏是一件很复杂的事,若是控制不好花生用量,还没等你问出些什么,许雨筠已经过敏而死了。”

    程昭点头。

    木犀继续道:“我教你用医术和毒术,便是要你一手救人一手报仇,你不必思虑太多,只管放手去做就是。”

    “师父说得是。”

    木犀慢悠悠地泡茶,晒干的桂花被滚水一冲,复又绽放开来,房间里升腾起一股浅淡的桂花香,随后,她推了一杯到程昭面前。

    木犀人如其名,只爱桂花,喝茶也只泡桂花。

    程昭喝了一口,细细品味:“很久没喝到了,还真有点想。”

    哄着师父说了一会儿话,程昭才纠结着说明真正的来意:“师父,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他得了一种怪病,年纪轻轻的,挺可怜的,要不,你抽空给他治治病?”

    “是谁?”

    “宋阑。”

    之前吵架的话还在心头,不过宋阑对她确实是很不错的,帮了那么多次忙,这一次,她就帮宋阑在师父这里求求情,也算是一份报答。

    木犀静静看着她,神色不明:“阿昭,三天前的晚上,宋阑来找过我。”

    程昭险些捏不稳手里的茶杯:“他来找你做什么?”

    “他知道我是木犀,要我为他治病。”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三月中旬,他去过木里村,跟那里的村民们买了我开过的药方,又找药铺查探了一番,之后,他便一直接近你,要你答应治好他,若你做不到,自然有我帮忙。”

    三月中旬,大约是花朝节那次,她在药丸里加了桂花,这才引起了宋阑的注意,惹得他去了木里村查探。

    程昭很自责:“是我泄露了师父的行迹。”

    “这也怪不了你,是他心思太缜密了,村民们都帮我瞒着,他依旧能找到破绽。既然已经泄露,为他治病即可,只是现在的难题是,他的病我也治不了,因为那是中毒,一种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毒。”

    若是连师父都束手无策,那宋阑的病还能指望谁?

    怪不得这几天在书院根本见不到宋阑,程昭本以为是自己把他气到了,原来是因为,他失去了治愈的希望。

    离开的时候程昭有些失神,郑炉背着她一跃过了河,在后门外停住:“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的,郑炉,不过这几天你帮我办件事,我怀疑有人跟着我,麻烦你暗中把这个人揪出来。”

    ......

    隔天,白竹书院。

    六月中下旬的天气仍旧炎热,苏先生将上课的地点从书亭搬到了书屋里,还用了冰,细致又贴心。

    午后下了一阵急雨,很快又停住,竹帘款款摆动,青翠竹林之后的远山颜色越发深沉浓厚,像是染上了一层墨画的雾霭。

    程昭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宋煜一句:“这几天宋二公子怎么不来书院了?”

    宋煜含笑道:“二哥说这几天想出门去散散心,他难得有这样的兴致,又有墨泉在身边保驾护航,我还是挺放心的。”

    看他的神情很阔朗,应当是还不知道宋阑的病师父治不了的事。

    程昭垂下眼,敛去情绪:“散散心确实很好。”

    宋阑的病,是无能为力的事,程昭也只能心怀一份同情,渐渐将这事淡忘掉。

    郑炉办事很牢靠,只两天的功夫,便把跟踪程昭的小厮徐七找了出来,不但摸清了身份名字,连家里的情况也查得一清二楚。

    程昭颇诧异:“你还有这本事?”

    郑炉老老实实地答:“从前我们镖局招镖师的时候,不但要查人身份,还要走访左邻右里,知晓其风评如何,押镖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事,得处处小心谨慎的。”

    不仅如此,郑炉还教给她怎么分辨有人跟踪以及甩掉的办法。

    “很不错。”程昭赞许点头,愈发觉得郑炉郑鼎这两个手下得力。

    一眨眼又过了六七日,紫竹迟迟没抓到程昭跟宋阑进一步接触的把柄,心里便有些急了,提了徐七过来问:“他们没见面?”

    徐七无奈:“这几日完全没看见宋二公子的身影,他们也不曾见面。”

    “真是白费功夫!”紫竹怨气冲冲,挥手把徐七打发下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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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门小毒妃介绍:
程昭在乡下十年,一朝回府,受众人排挤针对。
她医毒双修,可不是吃素的!
宋阑:我家甜甜柔弱得很,你们别欺负她。
众人:那个谈笑风生间屠人满门的是谁?商门小毒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商门小毒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商门小毒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