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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令:嫡欢全文阅读

作者:叶阳岚     千金令:嫡欢txt下载     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90章 糟糕,好心虚!(二更)

    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祁欢虽然瞬间已经绝了以后继续麻烦他的心思,但是人家又不是作奸犯科的坏种,以后两家人在官场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确实没必要因为人家给她表个白就弄到杜绝往来的。

    只是这事儿出了,祁欢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现在她要非得避着顾瞻,转回药堂里去,跟杨氏解释不了,杨氏又免不了跟着担心。

    所以,这事儿还是直接捂在她与顾瞻两人之间,干干脆脆的了结掉便好。

    既然顾瞻不觉尴尬,她也便强撑下来。

    重新背转身去,不再与他相对。

    两人之间,又退回前一刻的状态——

    顾瞻站在她身后一步开外的地方,两不相干的各自静默。

    祁欢猜不透这位顾世子此时确切的心思,但见他一切如常,泰然处之,便想着这事情许是也没那么严重,毕竟……

    他俩之间,真算不得有多少交集。

    “如此,我就不能单独陪同世子进出饭庄用饭了。”所以,她也尽可能的恢复正常,公事公办。

    有点想回头去看顾瞻的反应,但是忍住了。

    旁边顾瞻的那个亲随,都快用鞋尖在地上抠出个老鼠洞了,实实在在替他家世子爷感受到扎心。

    然后,又过得片刻之后,顾瞻仍是无波无澜的“嗯”了一声。

    祁欢不说陪他去吃饭了,他自己也便直接没再打算去吃。

    俩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在同济医馆门前站着。

    又等了有将近一刻钟,老井那一行人便驾车回来了。

    他们都不识得顾瞻身份,只看自家大小姐与一年轻公子站在一处,那位公子又生得丰神俊朗,器宇不凡,心知对方身份肯定也是非富则贵,也就都格外小心谨慎些。

    “路上都还顺利?”祁欢问了一句。

    老井答道:“是。”

    关于家里三爷的事,他也尽量回避没提。

    祁欢转头看向街道一侧,想寻祁元辰的所在。

    顾瞻这时才走了一步,站在与她并肩处道:“我那个亲卫还算可靠,有他跟着,府上的小公子当是安全无虞,你若着急寻他……”

    他转头,又去唤他那个亲随:“长月!”

    “不用了。”祁欢此时已然十分谨慎,再不想给他添半点麻烦,心中略微斟酌权衡了一下道:“那小子难得出门一趟,就叫他随便在附近玩玩吧,劳你稍等片刻,我去请池大夫稍后关照一下我们就走。”

    虽然她信得过顾瞻的保证,可祁元辰那小东西,也算是她与杨氏的宝贝金疙瘩了,她要就这么走了,总要告知杨氏和云娘子一声,叫他们稍后记得找下孩子,以防万一才行。

    祁欢转身又进了医馆,只跟云娘子说是他们在门口等马车回来的空当,祁元辰和乔樾跑到街上玩了,这会儿她着急走,孩子顾不上找,如若两个孩子迟迟不归,就叫云娘子早点给找回来。

    云娘子也晓得不能为了自家的事,过分拖累那位顾世子的行程,自然没有多想。

    祁欢出来,就又顺势忽悠了老井等人一把;“我们走吧,先去贡院等着接表哥,晚些时候再回来这里捎上母亲和辰哥儿他们即可。”

    就让这些下人以为杨氏是被祁元辰给拉着在附近滞留,这才绊住了就好。

    横竖杨氏平时是最惯孩子的,老井等人果然都被误导,谁也没再多事。

    祁欢现在是和顾瞻都尽量少接触,吩咐完自家人,就拎了裙角登上马车。

    顾瞻转身去旁边牵了马,直接跨上马背,跟在了马车旁边。

    老井略有几分为难:“这位公子……”

    顾瞻脸上没什么表情,虽然气场没秦颂那么吓人,但通身矜贵的气质使然,也有种高高在上,叫人不可直视的压迫感。

    他那个随从长月也连忙牵马凑过来,态度十分和气的自报家门:“这位大叔,我们是平国公府顾家的,上回在望仙湖畔,我们见过,那回也是我们世子护送的贵府车驾回去,您忘记了?”

    老井自然记得这茬儿,只不过当时祁欢心情不好,还当众发了好大的脾气,最后到家就直接瞥了顾瞻主仆走了,他至今还一头雾水,不晓得这位贵公子究竟什么身份。

    “记得记得。”老井当场吓了一跳,再不敢掉以轻心,赶忙带着几个护卫都给顾瞻行礼赔了罪。

    顾瞻约莫是被祁欢拒了,多少也有点心情不好,不看人也不做声。

    他那亲随便忙前忙后的继续周旋解释:“是这样的,我们世子爷和这家的大夫是旧相识,今儿个过来办事刚好又遇到了府上的大小姐。我们也要去贡院,你家世子夫人临时有事绊住了,便将大小姐托付了我们世子爷,咱们走一路。”

    这解释,合情合理,老井等人更是不敢怀疑。

    瞧着顾家的世子爷也不是很有时间闲逛的模样,就赶紧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当即启程。

    祁欢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要不是出了顾瞻这事儿,她得注意避嫌,其实她自己三两句话也就将自家人安抚住了,倒犯不着这么麻烦。

    她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从始至终都没听见顾瞻的一言半语。

    虽然以他的身份,确实也犯不着和自家下人多说一个字,可是不知怎的,祁欢觉得他就是故意的,并且进一步揣测……

    他应该心情极是不好。

    倒不是她有多高看自己,而是顾瞻做为天之骄子的平国公府独苗,皇后娘娘的亲弟弟,想也知道他这小二十年里绝对没人敢给他受这种委屈,心里没个落差那都不正常!

    祁欢自己作为罪魁祸首,就心虚的很。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当断则断的做法有任何不妥,可顾瞻不纠缠,不吵闹,甚至都没有负气一下甩袖而去,这反而弄得她始终觉得心里不得劲,一路上都猫在马车里,甚至往窗外看顾瞻一眼都没有。

    浑浑噩噩,熬到贡院附近,老井便犹豫着收了缰绳,放缓速速。

    祁欢骤然惊醒。

    她大概能想到这会儿贡院附近的情况,必定又是几条街上都是车马和人群,约莫是不太好往里面走。

    刚想爬到没有顾瞻的那边窗口往外面看看情况,这边顾瞻却居然自顾扣响了车窗:“祁大姑娘。”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平和又客气。

    祁欢硬着头皮,只能凑过去,掀开窗帘,打开窗户。

    顾瞻策马就走在她马车旁边,他没有特意弯身下来,祁欢看到的就只是他精干的小蛮腰。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自上方传来:“你们跟着我往里走,直接将马车停去贡院大门前就好。”

    今日这些前来接人的车马和人群,几乎都被御林军挡在了两条街以外,以免他们吵闹喧嚣,影响了里面还在作答考生的思路。

    若在今日之前,祁欢可能还会客气推脱他一下,可是现下——

    他既提出来,她就照做,尽量不与他纠缠,少打交道。

    “好。”祁欢应承下来,直接吩咐老井:“井叔,咱们跟着顾世子走。”

    马车直接停去贡院门前,回头等杨青云出来,也更方便相认,能省下不少时间。

    祁欢不知道顾瞻有没有察觉她这刻意的“避嫌”,但他依旧一切如常,打马走在前面给他们一行人引路。

    马车拐进贡院门前那条街,周遭环境便安静了下来。

    再有一个时辰左右,贡院就会启门,顾瞻有很多事要去安排布署,就去忙他的正事去了,就好像他真的只是因为顺路,这才带了祁家的车驾过来一样。

    祁欢坐在马车里,便破天荒的也一直没露头。

    傍晚酉时三刻,贡院大门重新开启,祁欢这才从马车上下来,翘首以盼,等着杨青云出来。

    里面的人,是又过了有一刻钟左右,这才陆陆续续往外走。

    这时候,这些意气风发的读书人就多少有点惨不忍睹,判若两人了。

    蓬头垢面都算轻的,更有人九天时间没洗脸没换衣裳,一脸胡子拉碴,更是精神涣散的晃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精神病院给病人放风呢。

    “大小姐,要么您还是去车上等吧?”老井瞧着这些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的人,不免忧心祁欢别被冲撞了。

    彼时贡院大门一开,顾瞻就站在了门前的台阶上。

    他手提长剑,面容冷肃,和平时端方和气的模样判若两人,仿佛一尊煞神一样在那杵着,纵观全局,随时警惕着这巷子内外的一切动静。

    祁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下意识就朝他看过去一眼。

    本来这里就人群扎堆,他又站在最显眼处,不时地就有人好奇打量他。

    祁欢以为自己不过其中之一,不曾想——

    在她目光投射过去的几乎是同时,顾瞻便也目光犀利的直接回望过来。

    彼时太阳已经落了一半,他站在门檐下的光线已经不是很好,有些晦暗的斑驳影子落在他眉宇间,让他的面容有一瞬间不是那么真切。

    祁欢还不及反应,就听见面前的人群里一声欢呼:“哎呀,小表妹你果然言而有信,还真的亲自接我来了。”

    杨青云已经趁她失神的片刻恰好出来。

    他一手还是拎着他那个篮子,但里面东西明显清空了大半,另一只手伸手就要来揉祁欢脑袋。

    他这个人就这样,惯是爱与自己兄妹胡闹,逗个乐子的。

    本来他被关了这些天出来,祁欢是该顺着他一些的,可是对着人群那边站在台阶上的顾瞻,她却没来由的心虚,赶紧往旁边躲开了。

    杨青云一个粗线条的,还不死心,又靠过来:“干嘛?满打满算才九天连八个晚上没见,你这就与表哥生分啦?”

    依着祁欢以往对他的态度,她其实想踹他。

    可居然又是觉得自己下午才刚义正辞严拒了那位顾世子的表白,现在却和表哥在街上打打闹闹,会显得表里不一,一身婊气……

    她心里虚得厉害,就又再次躲了杨青云,手忙脚乱的赶紧双手捞过他的篮子,拿来挡住他:“干嘛呢?大街上都是人。”

    杨青云以往愿意和她闹,是因为觉得与她志同道合,大家都是不拘小节的人。

    此时他环顾四周,瞧着贡院门口熙熙攘攘涌动的人头,终究也是懂得何事可为,又何事不可为。

    既然祁欢突然矜持起来,他也就极有分寸的配合她……

    伸手去的爪子抓了抓自己头发,乐呵呵道:“那就回吧,别叫姑母等急了。”

    东西他是不好意思让祁欢提的,顺手又抢回去。

    祁欢也没与他客气,也没敢再回头,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总觉得顾瞻还是在看她。

    她埋头飞快的上了车。

    杨青云随后也跟了进来。

    祁欢当时条件反射的,就想一脚把他踹出去,但好在一眼瞧见他那胡子拉碴的憔悴模样,反应过来自己这趟就是来接他的,这才给忍了。

    毕竟——

    在贡院关了整整九天,又是白天黑夜绞尽脑汁的做文章,杨青云肯定吃不好也睡不好,让他坐在车辕上,他要精神放松下来一个犯困,还不得栽下去?

    勉勉强强让他上了车,祁欢就自己尽量缩在角落里,给他多腾出点地方来。

    杨青云的确精力透支,十分困顿,上车都根本没在意自家表妹这神经兮兮的有多反常,连着打了好几个呵欠,直接抱胸靠着车厢打起盹儿来:“熬不住了,我先睡会儿,到家了你再叫我。”

    “知道了。”祁欢拿了件披风丢给他:“你盖着点儿东西,别着凉。”

    杨青云这会儿也没顾上再跟她贫嘴,眼睛都没睁,只胡乱把披风往身上一裹就继续睡。

    马车里,依旧是桌上那颗巨大的夜明珠照明。

    马车缓缓启程,因为人多,就一点一点走的很慢。

    祁欢缩在角落里,一直又过许久,马车外面喧嚣的人声渐消,她才忽而察觉自己这做贼心虚一般的窘态……

    登时又大为光火!

    干嘛这是?

    她不过就是坦坦荡荡,理智又睿智的拒绝了那位明显很不成熟的顾世子的示好而已,一没偷,二没抢,三更没欠他什么,这怎么搞得就还心虚起来?就好像自己有多对不住他似的!

    祁欢心里烦。

    马车里回响着杨青云细微的鼾声,这就吵得她更烦了,这就导致她有气没处撒,怨念的瞪了睡得不省人事的杨青云一路。

    ------题外话------

    顾世子:我表白失败了吗?然而……又好像并没有!

    嗷呜,这个感情戏写的我好磨叽,明天赶紧绕回去,接着撕逼写剧情~

第091章 下饵

    祁欢十分怨念,但是无辜躺枪的杨青云睡得不省人事,毫无所察。

    等到马车拐了两条街出来,跟车的护卫又凑过来小心翼翼的敲了敲车窗。

    杨青云该是累极了,依旧睡得很死。

    祁欢收摄心神,爬过去,将窗帘掀开一角:“何事?”

    护卫道:“后面有一队御林军跟着,人不多,只有七八个,小的特意过去问了,他们领头的说是平国公府的顾世子吩咐,叫他们跟着护送咱们直到回府。”

    祁欢探头往后看去,果然就见有一队人马坠在自家马车后面。

    这回甚至干脆都不装了,既没找借口来套近乎,也没拉开了距离避嫌,就直接和自家的护卫混在一起,打成一片了。

    所以——

    这是表白之后就开始明目张胆的示好和追求了?

    祁欢顿感头疼。

    她实在有点理解不了现在的小年轻都怎么了,你说你这堂堂一个国公府的世子,条件大好,前途无量的……

    这得是有多想不开,非得要朝着舔狗的方向发展呢?

    十八九的小年轻,果然不靠谱,心智太不成熟了!

    护卫见她神色不太对劲,也不免有些惊慌,将声音压低了些:“对方是一番好意,只说是奉命行事,帮着护卫一下女眷,他们态度也是极好,小的倒是不便拒绝了。”

    那位顾世子的态度,就叫人很为难,他要直接明着说他就是对她有想法,想要死缠烂打,祁欢也就明目张胆的再次直接拒他了,可现在这样……

    他就只打着两家认识的旗号这般继续示好,反而叫人没法“小题大做”了。

    祁欢也只能摆摆手:“算了,他们也是奉命行事。”

    祁欢在同济医馆门前接到杨氏母子时,天就已经全黑了。

    看到跟在马车后面的那一队御林军,杨氏自然意外,等着老井等人解释一番,她又不免亲自道了声谢。

    外面长时间的说话声总算惊醒了杨青云,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要下车:“姑母……”

    杨氏直接又将他挡回去:“还没到呢,你这孩子,怎么在车上就睡了,也不怕着凉。”

    杨青云探头看见外面同济医馆的招牌和同样立在车下的胡大夫母女,也便大概猜到怎么回事。

    见着人多眼杂,他便也没有多说。

    祁欢赶着时间回去,这回就没特意下车,扒在车窗跟胡大夫道谢:“今日天色已晚,我们着急回去,改日我再过来寻胡姐姐说话。”

    杨氏具体的病情状况,她还是要当面亲自与胡大夫谈的。

    胡大夫含笑点了头。

    两人约定好,杨氏母子就也上了马车。

    祁元辰直接爬到祁欢身边去,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他。

    祁欢对下午将他丢下,也略有几分过意不去,就把他抱在膝头,捏捏小手,又摸摸脸颊,逗着他玩。

    杨青云那里,和杨氏打了招呼,又继续接着睡。

    杨氏又多拿了件披风再给他盖上,心里却总记挂着坠在后面的那几个御林军。

    悄然观察了女儿许久,她方才旁敲侧击的开口:“今儿个下午一切都还顺利?”

    她这一问,祁元辰也立刻抬头,眼巴巴去看祁欢的脸。

    祁欢只当他是无意,可是被小孩子纯洁无瑕的小眼神这么一刺,也立刻心虚。

    她用手将祁元辰脑袋掰向一边,脸上若无其事的跟杨氏打哈哈:“顺利啊,借了那位顾世子的面子,我们的马车直接停到贡院门前,然后接了表哥就回了。”

    杨氏看她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承了顾瞻的人情,她却不能视而不见,不禁忖道:“这样一来,改天我得叫人备上一份礼物去平国公府答谢一下那位顾世子了。”

    两家如果只是正常往来,那交际应酬一下自然是好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可是现在——

    要真搭上平国公府这条线,祁欢可怕得很将来这份人情没法还。

    这世上,最不能算计利用的便是感情债。

    她聊做不经意的提醒:“祖父这阵儿正盯着咱们呢,而且人家顾世子也就举手之劳,送了个顺水人情,许是根本也没多想。若是我们再出面主动结交,引得祖父忌惮怀疑……给人家弄出麻烦来就不太好了吧?”

    她这话也说得合情合理,杨氏依旧挑剔不出任何的错处来。

    他们自己家里的那一摊子破事儿,当真是谁沾上都免不了要惹一身腥。

    杨氏有私心,甚至她比祁欢更清楚,她们母女现在需要结交更强大的人脉,甚至寻找过硬的靠山,可……

    强行拉人下水这事儿却是做不得的。

    搞不好,还容易弄巧成拙,平国公府毕竟不是普通的人家。

    祁欢既然这样说了,她便暂时也没了后话。

    因为他们绕了路,一行人回到侯府时,刚好二房岑氏母女去接祁元铭的车驾也才到家。

    双方在大门口遇见,不免互相打了招呼,寒暄了一下。

    祁元铭当时因为是带病去的贡院,关了这些天出来,他那模样瞧着比杨青云更要憔悴一些。

    俩人也互相客气的说了两句春闱期间的事,但是两人都各自困倦又疲惫,也就是圆个场面而已。

    大家一起将他们送回二院去,杨氏母子三人进了杨青云的屋子,岑氏母女则是跟去了祁元铭那里。

    春闱会试,是家里的大事,可是在放榜之前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接了两位应试士子回来家里自然不会不合时宜的还摆什么宴席之类,不过杨氏倒是提前吩咐厨房那边给他们备好了饭食热水。

    等杨青云匆匆扒了几口饭放下碗筷,杨氏就带着祁欢姐弟出来:“你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儿个能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早上就别着急起来了。”

    “好。”杨青云自然应承下来,送了杨氏母子三人出来。

    彼时,正好对面屋子里祁元铭也送了岑氏母女出来。

    大家说的话都差不多,岑氏无非也就是嘱咐儿子要好好休息,先养回了精神。

    只——

    她神色之间远没有杨氏的泰然镇定,想是因为祁元铭之前带病进的贡院,她此时十分担心儿子的会试成绩。

    这是杨氏病下之后,妯娌俩人首次再碰面。

    岑氏心中有怨气,便就当场问道:“大嫂,这些天你病着,我也不便过去打扰,就我们铭哥儿和旭哥儿那桩事,当真便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了结了吗?”

    杨氏病下之后,祁欢就开始装傻,不再提那件事了。

    所以,虽然料想祁正钰那边也已经放弃,但是明面上杨氏这边却还没有当面过去跟他交代,“结案”。

    杨氏道:“当日事情是弟妹你房里出人与我这边一起查的,线索就那么些个线索……倒不是我轻慢了这两个孩子,实在也是力不从心……咳……”

    她掩唇,咳了两声。

    岑氏脸色都绷不住的有些阴沉起来。

    杨氏却一直态度温和又良好:“我这病,一时半会儿也不见有大起色,这些天我那园子里的庶务都还是欢姐儿给帮着处置的,她一个小姑娘,以前没沾手这些,园子里都尚且一团乱。弟妹那边若能腾出精力和人手,要么就你先出面接着追查一二,需要人手,或者有需要帮衬的地方,我再叫欢姐儿给你打打下手。这样的事,要她来主持,她怕也是有心无力,办不了的。”

    当天的那把火,横竖没真烧到杨青云头上,岑氏也知道,杨氏这是在敷衍自己。

    可现在这个情况就是——

    火炭掉在谁的脚面上,谁才知道疼。

    又没有证据可以把杨氏拉下水,她就是有再大的火气也不能冲着杨氏来。

    一行人说着场面话,相继从这院子里出来。

    祁欢原是牵着祁元辰的手,走在最后的。

    后来她便一把抱起祁元辰,塞给云娘子:“天黑了,他自己走路容易绊着,云姑姑给抱着吧。”

    云娘子也没多想,依言接了孩子回去。

    祁欢便顿住脚步,又折回了院子里,径直走到祁元铭门前。

    彼时祁元铭也才刚转身,想要回屋。

    “二哥哥。”祁欢叫住他。

    他便止步回头,表情平和的露出个笑容来,也不假装没听见岑氏她们方才的对话,反而是面有歉色,诚恳道:“我母亲因为我的事情着急,并不是冲着大伯母的,大妹妹不要介意。我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儿,大伯母也是不想的,何况当天事情还差点牵扯到杨家表公子,多少也影响到他后来去应考的心情了。回头我会劝说我母亲的,咱们府里又不是审案的衙门,有些事,确实也是强求不得。”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一天不查个水落石出,我都觉得后怕。”祁欢莞尔。

    只她这个笑容,看在祁元铭眼里,多少会有种敌友莫辨的感觉。

    祁元铭以前也没怎么在意过自家这个总是病在房里的堂妹,却是从初八晚上出事那时起,便再不敢小觑。

    他眸中依旧含笑,话却不肯贸然开口多说了,也是极为谨慎的。

    祁欢道:“不过我母亲最近一直病着,这事儿我们是真没办法,祖父又不肯让家丑外扬,还不能报官处理,我便想着,或者咱们可以跟我父亲还有二叔商量下,叫他们看看去问下三叔。断案缉凶,三叔经验足,没准能帮着找找破绽,拿下主意?”

    祁元铭面色立时见出了几分为难:“三叔年前才刚升迁,这几个月都忙的脚不沾地,家都没怎么有空回了……你莫要善做主张,真有打算还是先问一下大伯的意见比较好。”

    他这情绪和表情都是真的,祁欢也并没有把这理解成是他的心虚,而是这一家子全都心知肚明,祁文晏和家里关系冷淡,真要为了家里这样的琐事求到他跟前……

    他肯不肯帮忙不好说,但一定不会得他什么好脸色。

    弄不好,还要碰一鼻子灰。

    更会直接因此而惹怒了祁正钰。

    因为——

    祁正钰势必是不肯将这丢人现眼的污糟事摆到这个他最不待见的庶子面前去。

    祁元铭这番言语,反而可以理解成完完全全的好意。

    “好像也是。”祁欢也没装听不懂,反而感激的点点头,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个事儿……就初九那天白日里我从外面回来,遇到有个妇人在咱们府门外徘徊,问了才知她夫婿是您与大哥哥的同窗。她说是那天你们与她夫婿约好了一起在贡院门前会和,可结果好像错过了没看见。我当时脑子没太转过来,就也忘了问她夫家姓甚名谁……既然是哥哥们的朋友,又是约定好的好友,二哥哥您应该知道她是谁家的吧?”

    祁元铭面露疑惑,认真思索了一下,却是摇头:“我事先没与哪位同窗有过约定啊。”

    仿佛也是没多想,他后又笑道:“那可能是大哥的朋友吧,你没去问他?”

    祁欢回头看一眼斜对面祁元旭已经熄了灯的屋子,摇头:“大哥的病情前两天才刚稳定下来,还一直卧床休养呢,而且横竖这又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便也没有特意过去告诉他。”

    她说着,就也云淡风轻的笑了:“今日天色晚了,那我改天再过来问问他吧,二哥哥你早点休息。”

    说完,一边转身往院子外面走,一边又兀自嘀咕着轻笑出声:“也是奇怪,她明明说是与两位哥哥都相熟的,早知道真该问问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都找到咱家门前来了,总不至于找错了门吧?”

    祁元铭一直目送她出了院子,脸上表情也一直平静如许。

    然后,关上门进屋。

    不一会儿,屋里就传来沐浴时候的水声。

    这边祁欢从院子里出来,云兮是个缺心眼的,早跟着云娘子一行走了,但星罗第一时间便发现她掉队,安安静静等在了院子外面。

    见她出来,就过来扶了她的手。

    主仆俩都没说话,一直到走上回廊,四下无人,星罗才终于低声问道:“咱们不是早打听清楚那妇人是大公子的相好?怎么小姐您还怀疑二公子也有不妥吗?”

    祁欢脚步轻盈,目不斜视往前走,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有或没有,一试便知,下了饵,撒好网,这事儿拖得这么些天,今儿个所有当事人总算都回来了,是该要个结果出来了。”

    顿了一下,又嘱咐星罗:“这事儿先别跟母亲说。”

    “是。”

    而杨氏屋里这会儿主仆俩谈的——

    却是她和顾瞻。

    ------题外话------

    祁大小姐:来来来,继续搞事业,事情全部搞起来!

第092章 没缘分(二更)

    祁欢回到栖霞园还是不很放心,还是特意先往安雪堂走了一趟。

    确定杨氏和祁元辰都无事要她帮忙,这才回的自己那边。

    而祁元辰跟着乔樾在外面疯跑了一下午,想是累惨了,回来也一点没黏人,就叫刘妈妈带去厢房哄睡了。

    云娘子服侍杨氏宽下外衣,又帮她卸了钗环首饰,顺带着按揉头皮解乏。

    杨氏嗅着自己身上明显的一股子药味,不禁调侃了一句:“瞧着二房的今日明明是满心的不乐意,却到底连言语上都没敢跟我说几句重话,想是闻到我身上这股子药味,以为我将要病入膏肓了吧?”

    云娘子知她并非那种悲春伤秋的性子,就也跟着笑了:“泡了药浴之后,夫人可是觉得身上松快些了?”

    杨氏便仔细回味了一下:“平日里就是泡个热水澡,也能舒服一些。暂时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可能得睡一觉起来才见效果。”

    她对胡大夫的医术,没抱着什么特殊的期待。

    但却因为这到底是祁欢的一片孝心,去看了胡大夫之后,心里总是有些受用的。

    这么一提,云娘子自然就想到在胡家院里顾瞻提到帮忙请太医的事,便就迟疑着开口:“今日在胡家医馆里遇到那位顾世子,奴婢之前与您提过,这几次三番的对咱们姑娘都十分关照。说是这年轻人心肠好,也不至于这么细心周到的……咱们姑娘私下就没与您说些什么?”

    杨氏闻言,也立刻睁开了眼。

    她是一座大府邸的当家主母,平日里交际应酬,见多了勋贵子弟和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最是有修养,或者最是心地好的孩子都是什么样,她心里门儿清。

    单纯出自心地善良,对谁都好的那种人,通常都是耳根子软,没什么主见的。

    可是顾瞻那种——

    说话做事都收驰有度,并且还是个年纪轻轻就上了战场的武将,回京之后更能独当一面领了御前差事的世家子弟,他怎么都不可能是那种烂好人。

    她眼睛又没瞎,自然看出了这位顾家世子爷对自家人刻意释放出来的善意。

    这是冲着谁的?

    总不能是冲着她,或者是这个和顾家八竿子打不着的长宁侯府吧?

    “那孩子的事儿,欢姐儿主动跟我提过一次,今儿个在回来的路上我又刻意试探,瞧着……她对那孩子倒不像是有什么想法的。”杨氏私下和云娘子说话,并不藏着掖着,“我这把年纪的人,看她小姑娘的心思总还是探得准的。”

    云娘子也跟着认真想了想:“是因为这个门第的事儿吗?咱们姑娘是个心思通透的,本来国公府就门第高,加上咱们与秦家现在还有个婚约未退,姑娘心里若是有这个顾虑,自是难免。”

    提起这个门第之差,云娘子也是打从心底里替祁欢觉得惋惜。

    说着,就不由的叹了口气:“那位世子爷虽是不常在京城露面,但是奴婢见过他这次,真是觉得是个谦逊守礼的好模样。年纪上只比秦家那个大一岁,为人却要沉稳踏实许多,当真是没法比。”

    杨氏只含笑听着她说,明显是压根从没把顾瞻这号人物往未来女婿的方向去联想考察。

    云娘子感慨过后,瞧见镜子里她的脸,不免有些诧异:“您是不喜这位世子爷吗?”

    难道是私底下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就是和咱们家没缘分。”杨氏道,“门第之差就不说了,本来就不匹配,回头等欢姐儿退了婚,那就更是额外的又差了一截。何况……”

    杨氏说着,表情是到了这时就完全严肃下来,叹惋一声:“他家是武将。平国公府这一代上,也就这么一根独苗了。偏偏顾家的长女还入宫做了皇后,生了皇子。他家这日子早就身不由己了,就单为着皇后和太子,他平国公府一门这辈子也必须要掌兵权,上战场的。”

    她回头,看了云娘子一眼。

    云娘子于是了然,便知道她这个做母亲的,可能早在发现那位顾世子好处的同时就已经想了一辈子那么长远了。

    云娘子沉默下来,无话可说。

    杨氏重新转开视线,再闭上眼,却还有点意犹未尽的继续道:“大姑奶奶嫁了个武将人家,虽然姑爷争气,面上看着风光,可也就是余氏那种没心肝儿的才会觉得这是门顶好的婚事,好到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在记恨。我若是她,姑爷常年驻守边关,刀光剑影的讨生活,怕是这日子一刻也过不安生了。”

    提起余氏那个奇葩,云娘子也无话可说。

    但依着杨氏的心思,她却很明白——

    别说自家大小姐和顾家那位世子在门第和身份上就已经不匹配了,就哪怕是顾家和皇家都不介意这些,杨氏应该也确实是不看好顾家世子的。

    而事实上,杨氏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她手上攒足了可供女儿后半辈子荣华富贵去花销的嫁妆,可不想她嫁个戍边的武将人家,成天担惊受怕的过日子。

    也好在是看祁欢那样子,应该也没对顾家那小子动什么心思。

    所以——

    这事儿在她这里,自然是希望就此打住便最好。

    而她此刻最大的期望,依旧还是杨青云得一举高中,无论如何,这一脚也得先踏进官场里头去。

    云娘子给她按了头,又伺候她换了寝衣躺下,这才熄灯退出了屋子。

    杨氏睡了一宿,这一夜倒是睡得出奇安稳。

    次日一早祁欢过来看她,都明显觉得她精神好多了:“母亲您今日瞧着气色好些了,看来是胡大夫瞧对了症?她有给您调个药方吗?”

    杨氏这会儿已经起身了,净了脸走过来:“确实觉得身上送快些了,身上也没那么乏了。药方她倒是没给我开,说是不晓得我以前的用药,不好随便开方子,以免冲撞。再加上昨儿个时间紧,我着急回来,也没顾上与她多说。”

    祁欢也洗了手,坐下等吃饭:“那我一会儿再去她那一趟,您让云姑姑把您之前服药的方子都找给我,我拿给她瞧瞧,再问问以后您这病该怎么治。”

    因为在胡大夫那瞧了之后确实颇见成效,杨氏自然没理由反对,就唤了云娘子去找药方。

    又过了不一会儿,祁元辰也起床洗漱好过来了。

    母子三人一起用完饭,余姨娘母女也到了。

    祁元辰听说祁欢还要去同济医馆,立刻黏上来。

    杨氏笑道:“昨儿个看他跟着医馆的樾姐儿玩得挺好。”

    如今常来常往的,她也很放心让祁欢单独带着祁元辰了。

    然而今日祁欢却有为难。

    祁元辰人精似的,见她面露迟疑,就直接抱住她硬缠:“我要跟阿姊出去玩!”

    杨氏有所察觉,朝祁欢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祁欢却又无所谓的笑了:“那就一起去吧。不过咱们有言在先,阿姊稍后还有个别的地方要去,到时候你就在医馆里等着,和乔家小姐姐玩,行不行?”

    祁元辰原来可能不想答应,但又觉得他答应,祁欢肯定就不带他去了,过了一会儿才勉强点了头。

    杨氏这会儿心里却起了疑惑,又问祁欢:“你又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等我回来再与母亲说。”祁欢却打了个马虎眼,直接含糊过去。

    祁欢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换好了衣裳,所以这会儿又带祁元辰去厢房给他换了出门的衣裳,这才领着他走的。

    星罗和云兮两个已经在车马房那边备好了车等着了。

    姐弟两个做上马车,直奔同济医馆。

    胡大夫没想到她今天就又过来了,倒是有些意外:“你着急吗?我这还有两个病人,不着急回去的话,就等我先看完。”

    “不急。您先忙,我等着你。”祁欢给她一个笑容。

    这里毕竟是药堂,过来看病的人多少都有些焦虑,她不好在屋里乱溜达,就坐到角落里帮着乔樾一起拣药材。

    祁元辰一个人,也不乱跑,也跟着俩人一起拣。

    乔樾还是老样子,不爱主动跟人聊天,这天却是看着祁欢手下越来越熟练的动作,很中肯的点评了一句:“你还挺聪明。”

    被人夸奖了,祁欢自是眉开眼笑。

    她眼睛都笑成了弯弯的月牙,亲昵的捏了捏小姑娘婴儿肥的脸颊:“还是没有你能干。”

    小姑娘虽然很高冷,却毕竟只是个孩子,并不排斥她善意的亲近,只是骄傲的将下巴抬得高高的。

    顾大夫那里的两个病人,有一个比较麻烦,身上有处以外割伤,需要处理创口的脓血。

    她将人领去小隔间里诊治,耽误了一些时间,等再出来,药堂里就有两个病人在等了。

    祁欢于是拍拍手站起来:“要么你先忙,我还有点别的事先去办一下,回来咱们再谈。”

    话音才落,在后院晾好了草药的池云川就拍打着身上草屑走了进来。

    瞧见祁欢,他登时目光就闪了闪,扬声对胡大夫道:“那个……我约了病人……”

    昨夜顾瞻已经进宫复命,交了贡院那趟差事,这会儿必定闲得很,现成的机会送上门,他得赶紧去通风报信,把人喊过来趁热打铁。

    “我跟欢娘有话说,你别躲懒,过来替我一会儿。”胡大夫对他可谓相当了解,当即把人给拿捏了。

    池云川确实不敢在她面前顶风作案,嘿嘿干笑两声,摸着下巴乖乖去坐堂看病了。

    胡大夫洗了把手,领着祁欢去了后院。

    天气晴好,两人就直接坐在了院里的石桌旁。

    胡大夫从厨房提了一壶药茶过来,给两人分别都斟了一杯。

    祁欢喝了一口,有点苦,但是细品味道却又带了几分甘甜的余味,她倒是不讨厌这味道,就趁热又喝了一口,然后问她:“我过来是问我母亲的病况,昨日经你诊治,她今日起身,便说是好多了。我也拿了她以往服药的几个药方,请你一并帮着看看。”

    她掏出药方递过去。

    胡大夫接着,一一展开来看了。

    看过之后,她却是先问祁欢:“你是怀疑这些方子会有问题吗?”

    “方子有问题的可能性不大,我家那个大夫,我母亲用了他十几年,也算知根知底。”祁欢并不觉得陈大夫会明目张胆的害到杨氏去,到底他家人被杨氏掐在手里,他怎么都要顾忌,“不过我母亲信任他,大多数时候,药方他是给力,但是药也是他配好拿给房里丫头去煎的。我母亲的脉您昨日也诊过,我信得过您,还请您有什么话都直接跟我说。”

    她这样说,多少还是因为对家里那个大夫不太信得过。

    胡大夫心里有了底,这才正色道:“我诊过世子夫人的脉,昨日也问过她一些具体的情况。恕我直言,你外祖父母生她的时候年岁都比较大了,高龄产子,世子夫人虽然乍一看去也算健康,但身体状况多少是不如人家壮年产子时候生出来的孩子底子好。这些都是埋了隐患下来的,后来她新婚小产又伤了一次元气,病根就作下了。这本来就是个外强中干之势,可这些年她又劳心劳力……这些药方都没有问题,我查她脉象,最起码近一两个月之内用药也都是对症的。只是我们医家有句话叫是药三分毒,夫人这病总是拿汤药一直压着,终非长久之计。这次她骤然病倒,想来你也有所警觉了。她的身子本来就虚,应该多注意保养和休息,实在不宜再操劳了。至于汤药这个东西……她但凡是不发病,我的建议还是少用为妙。如果方便的话,你每隔七日,便带她来我这里一次,我替她舒活一下经脉,或者泡泡药浴,对她也有好处。”

    “好。”祁欢痛快的应承下来,“我母亲这些年确实太劳神了,我会劝着她,叫她注意保养身体的。你这里方便吗?或者每隔几天,我叫人过来接你过去我们府上?”

    胡大夫失笑:“我倒是没什么,只你们府上不是就有大夫,我要是经常过去给世子夫人看诊,就怕是他要多想。”

    “那位大夫是我府上花银子养着的,还没听说过谁家的掌柜要看伙计脸色行事的。”祁欢半真半假与她开了一句玩笑。

    虽然胡大夫说那些药方没问题,也没察觉杨氏近期服药有误。

    可是照着她的说法,杨氏这个毛病是该重调养的,那这样以来那位陈大夫却一味地给她开药,灌药吃,到底只是无意还是有心?

    诚然,这些疑虑,祁欢是不会和胡大夫一个局外人分析的。

    商定好了杨氏的事,也确定了杨氏暂时身体不会有大碍,祁欢也算放了心,就站起来道:“我要去个地方办点事,我弟弟我看他挺喜欢跟你家樾姐儿一起玩的,可以让樾姐儿帮我带上个把时辰吗?”

    “行吧。”胡大夫向来好说话,“樾樾也总是一个人闷在这药堂里,你若信得过我,就将小公子放着好了。”

    祁欢颔首致谢,出去交代了祁元辰一声,又把云兮一起留下来帮忙照顾他。

    祁元辰约莫还是有点想跟着她去的,但是察言观色,觉得她一定不肯带自己,也就没有硬缠。

    祁欢带着星罗上了马车。

    老井本来以为她该回府了,瞧见祁元辰被扔在了药堂里,不禁奇怪:“大小姐不回府吗?”

    “先不回去。”祁欢道,“我们去一趟太学。”

    老井依旧心有疑惑,却没有再多言,驾车往太学方向去,后面跟车的几个护卫也都一脸莫名其妙的面面相觑。

    ------题外话------

    顾世子:纳尼?我居然被丈母娘嫌弃了?!!!

第093章 收网

    眼见着祁欢走了,铺子里的病人也都送走了,池云川就又想溜。

    胡大夫回头瞪他一眼:“你就不能消停些?”

    池云川倚着门框做怨妇状,很是不服气:“我这不是多管闲事,而是做善事。我承认我是有私心,那小子毕竟难得有看上眼的姑娘,可咱这也不算仗势欺人啊。那姑娘身上现在还背着一门不靠谱儿的婚约,回头等着婚事退了,她再找婆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怎么就不能叫咱们世子爷近水楼台捞个便利?”

    “话是这么说……”胡大夫却仍是不松口,抬眸看向外面祁家马车消失的方向,片刻之后却是摇头笑道:“那姑娘的性子极好,又不是个扭捏作作的,可由不得旁人左右。她若是没那个意思,你在这添油加醋的折腾,反而容易弄巧成拙。若是叫她误以为是顾世子死缠烂打在纠缠,到时候弄出什么误会来,还不是帮倒忙?”

    池云川撇撇嘴。

    他又不是没跟祁欢打过交道,那姑娘的确是与一般的大家闺秀不同,实在是太有个性了!

    胡大夫这么一提,他顿时就也不敢太乱来了。

    目前来看,顾瞻那小子确实对这祁家姑娘极是上心,万一真因为他处置不当给搞砸了,那到时候就真没法交代了。

    他摸着下巴,重新晃回铺子里,摇头晃脑的琢磨办法。

    不期然——

    就瞧见跟在乔樾身边拣药材的祁元辰也正表情颇像是若有所思的盯着他在看。

    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奶娃娃,露出这样小大人一样的表情来,着实十分有趣。

    池云川本就是个好事儿的,当即眼睛一亮,兴高采烈跑过去。

    他弯身下去,惊奇无比的盯着小娃娃的眼睛,声音里都透着隐约的兴奋:“你是不是听得懂我们说话?”

    惹得乔樾也停了手里的活儿,转头看过来。

    祁元辰还是原来那副表情与池云川对视,很认真也很郑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歪了歪脑袋,拧着眉头道:“你是在说我阿姊的坏话吗?”

    语气严肃,声音却还是奶声奶气的。

    池云川:……

    他说的虽然不算什么坏话,可背后议论一个姑娘的终身大事……

    严格说来,也等于是嘴碎说人闲话了。

    好在——

    这小东西还太小,应该是还不太明白这些。

    “呵呵……嘿嘿……”池云川摸着下巴干笑两声,就又佯装无事的起身走开了。

    祁元辰却不干了,他又转过头去,表情严肃的问乔樾:“他是不是说我阿姊的坏话了?”

    乔樾处理这事儿的方式很冷静,很直接——

    放下手里的活儿,直接牵着他走过去,伸手跟池云川要了一把铜板:“走,带你去对面买桂花糕吃。”

    祁元辰走的时候,还是不死心,一步三回头的一直在看池云川,又看得池云川一阵心虚,头皮发麻。

    而等到再回来的时候,他也就只顾着埋头啃桂花糕了。

    还是颠儿颠儿的跟在乔樾屁股后面,一根小尾巴似的,又乖又顺从。

    这边祁欢去到太学大门外,一眼看过去就是巍峨占了整个山头的盛大学院立在这京城繁花锦绣中间。

    这座太学,算是经过大觐朝半个官方认证的教学机构,所有学子梦想中的顶级学府。

    虽然朝廷方面不直接插手管制,但所属领地受朝廷官方保护。

    在此任教的先生们虽无官职,也是由朝廷出资奉养。

    官方的口粮不是那么好吃的,可想而知,这地方便算是天下渊博的大儒云集之地,用祁欢当代的话说就是师资力量天下第一雄厚。

    同样的,因为条件好,它入学的门槛也就相对比一般的私塾学堂都要高上很多。

    学子们要经过各地有名望的学堂和官方层层举荐上来,并且入学前更要经过一轮面试筛选,合格了方可被收录。

    当然,又因为和朝廷官方牵扯上了,那就也必然少不了要给予勋贵和部分高官子弟以特权。

    只是么——

    太学是天下文人汇聚之地,相对底线还是颇高的,就算给官宦人家的子弟开了后门,这尺度也是有限的,被送过来的子弟一样要过一遍考核,好歹是明面上不离大体……

    不学无术的草包,是万万不会收进来败坏名声和拉低整个太学档次的。

    举个实例说——

    祁欢那个便宜大哥祁元旭,在读书这方面就属于资质平平的,但那也是五岁启蒙,熟读圣贤书,可以按部就班写写文章,和引经论道做做学问的。

    而武成侯府秦家的那位二世祖,秦颂则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一开始就没想把他送过来碰壁和自取其辱的。

    祁欢领着星罗在山门前下了车。

    星罗看着矗立的高大山门,不禁心生敬畏,表情略见了几分小心翼翼的问祁欢:“据说太学这里的规矩严,咱们又是女眷,怕是轻易也进不得。”

    她扶着祁欢的手往台阶上走,待到把老井那些人都撇远了,就又将声音再压低些:“而且,咱们来这里能做什么?您不是都知道大公子养的那位小夫人住处了吗?”

    祁欢但笑不语,只领着她继续往里走。

    这山门白日里是开着的,但确实规矩重,门后的耳房里有一位老者带了四个书童打扮的年轻人守着。

    见着祁欢主仆过来,甚至都没等她进门,老者便已迎了出来,探问她们来意。

    祁欢微笑道:“我们是京中长宁侯府的,我家两位哥哥都在这里读书,我长兄近来身体不适,不巧还错过了春闱会试,很是郁郁寡欢,打发我来替他取几本书回去看看。老先生性格方便,您知道他住处吗?麻烦给我指个路?”

    星罗对自家小姐这种撒谎信手拈来的技能已经屡见不鲜,只微微垂眸,扶着她手,安分在旁跟着。

    “原来是长宁侯府祁家的千金。”老者听闻她是侯府的千金,态度上就又更和气几分,却还是面有难色的拦着路劝诫:“小姐恕罪,不是小老儿不通融,而是这太学有太学的规矩。您也知道,在这里教书读书的都是男子,姑娘一个贵眷出入多有不便。这里地方大,人又杂乱,万一有什么冲撞闪失……那便不好了。”

    虽然会试已经结束,但太学里仍是许多人。

    因为并不是每个学子都有资格参加这一届春闱,并且还有些外地进京求学的,昨日春闱考完自然也是回了这里,休息下来继续等放榜。

    老者看向长长的台阶底下她们方才过来的地方,提议道:“咱们这也是通情达理的地方,姑娘没有家人陪同,实在是不方便。或者……您差手底下一个小厮或者护卫,小老儿叫人领了他进去拿您要的东西?”

    祁欢也露出为难之色:“家里下人都是些粗人,他们不识字的。”

    老者见她态度谦和,更不能直接赶人,就仍是好言相劝:“真的不能放您进去,这也是为了小姐好。”

    祁欢却是不死心的:“那或者能否麻烦老伯亲自给我引个路?由您陪着,总不至于再出什么闪失了?”

    这老者年迈,腿脚难免有些不便,在这里守个山门,平时只是学子们进出,这活儿很是轻生。

    双方正在僵持不下之时,背后突然有人蹭蹭蹭的跑上台阶来。

    老者扫过去一眼,登时表情一送,喊住了来人:“会安小哥儿。”

    祁欢主仆回头。

    祁元铭的那个书童会安也瞧见了他们:“大小姐?星罗姑娘?”

    于是,脚下也转了个方向,凑了过来:“大小姐怎么在这?”

    祁欢还没说话,却是那老者笑道;“你们是一家的,这便好办了,姑娘说她是来替你家大公子取些物件的,他的住处你该是晓得,便带你家姑娘进去吧。”

    会安脸上明显露出几分疑惑,不由的多看了祁欢两眼。

    祁欢掩饰着尴尬扯了扯嘴角:“我今日刚好有事出门,就在这附近。早知道你也过来,我就省得走这一遭了,我来替大哥拿几本书。”

    她跟祁元旭私下根本毫无接触,这些天就昨日进了一次二院,可当时祁元旭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连话都没说上……

    现在替祁元旭来取什么书?

    会安对她的解释,明显起了戒心,可是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直接戳穿,就只提议:“大公子要拿哪几本书?这进去要走很长一段路,正好小的也要去给二公子拿东西,顺便帮您捎下来?”

    “要的挺多挺杂,还是我跟你进去拿吧。”祁欢自然不肯,“横竖也是无事,走走也好。”

    会安见她态度坚决,毕竟也不敢真拧着她来,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那好吧。”

    他在前面带路,祁欢主仆跟在后面。

    学堂分布在山腰上不同的位置,错落有致,但学子们的住处却安排在山脚下。

    只是这太学学子过千人,这里又是个体面的地方,为了体现一视同仁的处事风格,都建的是一样的院落屋舍。

    院子成片成片的建,每个院里六间房,每个房间住两人。

    这个时间,没参加会试的学生都还在上课,而昨日刚从贡院回来的,要么还在睡觉,要么就闲下来做些别的,有人晒书,有人浣衣,也有人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蹴鞠或者投壶消遣的,宿舍区这一块却是比平时更热闹。

    会安轻车熟路带着祁欢主仆穿梭在各院子中间。

    这太学,平时也不是没有大户人家的夫人过来探望自家子弟的,但是一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小姑娘直接过来毕竟还是少见,所过之处,总不免有眼尖的人好奇的多看上几眼。

    虽然只是隔着院门观望,或者在她们走过之后背后谈笑议论两句……

    星罗也觉得不自在,也总算明白了看山门那老头为啥不肯放她们主仆单独上来。

    这要是个矫情些的闺阁女子,这会儿都得羞愤欲死了吧。

    好在自家小姐内心强大,脸皮厚,一路旁若无人的就是个走。

    会安七拐八拐把两人带进一个院子,指了最角落一间:“大公子就住那一间,他同屋的不是京城本地人,昨日也刚从贡院出来,这会儿屋里肯定有人。小的也去给二公子取一下东西,过会儿还来这院子里接您。”

    祁元旭住的那屋子,有点背阴,位置不是很好。

    祁欢叫住他,面露疑惑:“怎么大哥哥和二哥哥不住在一起?”

    不是一个屋子就算了,院子都没安排在一起?

    家里一起把他俩送过来,按理说为了方便互相照顾,是该安排在一处的。

    会安笑道:“两位公子原是住在一起的,不过这个屋子朝向不好,后面还有个池塘,大公子的一个同窗有风湿,住在这里总是发病,大公子就主动与他换了屋子。”

    他交代完,就赶着去给祁元铭拿东西。

    祁欢带了星罗过去敲门,那屋里人倒是已经起床,应该是趁着闲暇正在整理箱笼。

    祁欢道明来意,他也就客气的把人让了进去。

    祁欢瞧着属于祁元旭那半边屋子稀稀拉拉摆在书架上的几本书,好掀开了只见被褥却几乎没有衣物的箱笼,唇角了然的勾了勾。

    她还没等去套话,同屋那人已经疑惑不解的主动道:“祁兄不是住不惯这里,家里给他在附近置办了宅子,除非哪天有晚课赶夜路不方便,他才会回来将就一夜,姑娘要替他寻什么?我都有好些日子没见他了,姑娘是要替令兄来拿什么东西?”

    祁欢对他,就直接是鬼话连篇的敷衍了:“就拿几本书。”

    说着,就从书架上将都已经落灰的书本随便捡了两本递给星罗。

    星罗哪怕自仔细擦了擦灰,又用帕子掩着抱在了怀里。

    祁欢聊做不经意的又问:“我今天出门急,都忘了问我兄长他那宅子的具体地址,这位公子可晓得他那个住处在哪儿?我得照着他给的书单,再去他那宅子里继续找找。”

    对面那位就老实实诚一读书人,哪里懂得跟她这样的小姑娘斗心眼,不假思索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有次放假和同窗去永乐坊附近闲逛,瞧着他是进了鱼尾巷的,应该就在那附近,那条巷子很好认,姑娘过去打听一下应该就知道了。”

    “好,多谢公子提醒。”祁欢道了谢,就带了星罗出来。

    又在院子门口等了一会儿,会安才抱着一堆东西过来,应该是替祁元铭取了被褥和压箱底的衣物,回去晒洗。

    祁欢两人仍是跟着他,原路从太学里出来。

    待到出山门,走回自家马车旁边——

    会安是骑马来的,他拿这么一大堆东西不太方便,就巴巴的看向祁欢的马车。

    祁欢却不等他开口,就兀自堵了他话茬:“我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办,你别让二哥哥等急了,先回吧。”

    说完,就带星罗登上马车离开。

    之后也没直接回同济医馆,而是让老井驾车去了永乐坊。

    就像是真不知道祁元旭的内情一样,装模作样带着星罗在附近打听问了一圈,最后顺利找到那小妇人住处,却只是停在门外若有所思看了一会儿,并没有敲门进去,又转出了巷子,让老井回同济医馆接祁元辰去。

    星罗一开始跟着她这一通折腾,心里还很是莫名其妙,等回到马车上,心里也逐渐迷雾拨开,略有些紧张道:“小姐您是做戏给二公子他们看的吗?您怀疑会安在跟踪我们?”

    祁欢没说话,因为这事儿她暂时也还不能确定。

    但她脑子里却突然有个想法——

    顾瞻的那个亲卫卫风此刻应该也在尾随他们,她若是现在叫了对方出来,应该当场就能知道答案了!

    当然,她并不可能这么做。

    最后,只是无所谓的冲着星罗露出个笑脸:“父亲忙了这些天,近期应该会休沐个一两日,晚上回府你去打听清楚了,这张网铺出来,不管二房的上不上套,也都应该先把网收了。他亲儿子做出来的好事儿,总得叫他这个亲老子亲自料理了才行,咱们都别越俎代庖!”

    ------题外话------

    我祁大小姐也是天赋型女演员呢!!!

第094章 你不许喜欢他!

    祁欢回到同济医馆,祁元辰已经在胡大夫处蹭完了午饭,更跟在乔樾身后去井边打水洗手。

    祁欢很是过意不去。

    胡大夫却明显很喜欢他,反而笑道:“你家小公子养得确实极好,这么小小的孩子,又乖巧又听话,还不挑食。”

    杨氏不缺银子,在养孩子方面,衣食住行自然都往精细处安排。

    祁欢以前没太在意这些,现在回头想想——

    祁元辰在家锦衣玉食的日子能过,仿佛出门在外也什么样的环境都能适应。

    胡大夫家里,虽然不至于衣食短缺,但是在饮食上跟自家府里的小厨房肯定是没法比的。

    祁欢对自家小不点,一向喜欢的紧,就也与有荣焉的跟着笑了:“他是男孩子嘛,太娇气矫情了不好。”

    胡大夫侧目看见她脸上的笑,想起池云川说的话,就稍稍正色,迟疑着开口:“问你点儿私事?”

    祁欢回头。

    见她神色颇为郑重,也不由的收起几分散漫之心:“什么?”

    两人虽然明面上差了十岁,可从心理年龄上算却是妥妥的同龄人。

    胡大夫也是觉得与祁欢屡次接触下来,对了脾气,沟通无障碍,所以有话也便直言不讳的与她当面说了:“平国公府的世子爷,对你颇为眷恋,这事儿……你应该是心里有数吧?”

    何止有数,当面都直接聊过了好么!

    祁欢只是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聊这个,不期然的反而一愣:“是……他托付您来做说客的?”

    按理来说,是不应该的!

    那位顾世子,当面告白的事情都做了,明显不缺那个独当一面,自力更生的心理素质。

    现在再找中间人来说项……

    可就显得本末倒置了。

    “那倒不是。”胡大夫瞧着她的反应,心里就越是有谱儿:“这种事,关乎你的名声清誉,他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自是私下也不会同我们说这些。”

    祁欢听得越发不解,皱了眉头。

    胡大夫道:“这种事情,言谈举止,甚至是眼神之间……又哪里是能藏得住的?我们与他算是旧交,他小我几岁,虽然见面接触的机会不多,但我也算看着他长大的,打从心底里将他做弟弟看。那孩子是个稳重知分寸的的,若不是真的对你有意,是断然不会暴露的这么明显,叫我们这些局外人都看出来了。”

    说话间,刚好最后吃完饭的池云川从厨房端了一盆锅碗瓢勺出来洗。

    她看过去一眼,又重新收回视线继续与祁欢说道:“这种事,我知道外人掺合都无用,只是你我也算投缘,就多事问你一句……却不知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祁欢与人交往,喜欢这样直来直往不做作的人。

    “我看你对他颇为冷淡,是介怀门第出身?还是……就单是觉得与他并不投契?”胡大夫问的直白。

    祁欢认真思忖着,就也坦坦荡荡认真的回她:“我的事你是知道的,顾虑门第的原因自然是有的。而且……”

    她说着,就又半真半假的笑了:“我与那位顾世子才认识多久?不过只有书面之缘,彼此说过几句话而已。咱们认识至今,胡姐姐也该看出来了,我这性子必是做不来那样贤良淑德的高门主母。有些委屈,我不想受,也受不得。所以不是说那位世子爷不好,只是私心上讲……我不会考虑他这样的人。”

    她说着,语气略一停顿,之后就笑得更开了:“平国公府那样的家世背景以及门第,我想她也不会想要我去高攀的。”

    所以,至于顾瞻对她的示好表白,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她甚至都完全没计较也没关心过。

    因为——

    这个人,就不符合她择偶的最初步标准。

    胡大夫认真听着她说,心里也略感震撼。

    这样清醒坦率的姑娘,的确是不多见的,她甚至越发理解一直在感情之事上木讷迟钝,甚至表现的可有可无的顾瞻,他为什么会突然对这位祁家的姑娘倾了心。

    怔愣过后,胡大夫就也跟着笑了,又顺带着调侃:“终身大事上就只权衡利弊?”

    “权衡利弊就很重要。”祁欢实话实说,“咱们女子的命运,多半都要受人掣肘,嫁人是一辈子的事,这一步一旦跨出去,再想走回头路,那就只会更加的千难万难。不过么……也得看是遇到了谁,凡事无绝对,若是哪天真能有那么一个人能叫我觉得为他打破了所有的规则去喜欢,去追随,也都值得,那也不是不能妥协的。”

    话到这里,许是觉得这话说的拗口,她就又兀自笑了个花枝乱颤:“如果真是有了这么一天,那又何尝不是另外的一种权衡利弊呢?”

    在没有遇到喜欢的人之前,考虑自己的所有利益和需求,不为了任何人去妥协冒险;

    而一旦有一天,遇到喜欢的人,感情成了最高的需求,那其它的条件就都会变得不值一提,这依旧是在追逐自己的最高利益。

    祁欢一直是个很随性的人,她生活美满幸福,没有苦大仇深,更没受过情伤,所以她并不会认为感情无用,一定要为别的利益让步。

    只是因为她比一般的人更清醒,更理智,所以对待感情问题会格外慎重一些,不会对谁有点好感就一脑门扑过去。

    爱情,是个挺唯美的东西。

    也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

    当然,它也不该被锁在某些条条框框里。

    所幸,她自己并不是个恋爱脑,所以哪怕对感情这回事有所期许,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埋没了理智。

    她不想过多的谈论顾瞻,所以对这个问题,她也点到为止。

    水井那边,池云川已经熟练的在洗碗了。

    祁欢看了他一会儿,也是意有所指的努努嘴:“说了半天我的事,胡姐姐你呢?恕我冒昧,小樾的生父……”

    之前的交往中,她一直把握分寸,并没有触及过胡大夫的隐私。

    只是她一个女人,带着女儿独居,祁欢心里也是有揣测和想法的,觉得她约莫该是个寡妇。

    胡大夫面色淡然,笑了笑,转身进了屋里。

    祁欢也放下门帘,转身跟进去。

    胡大夫从放在墙根底下的桌子抽屉里拿了一个牛皮纸包出来,然后才平静说道:“我父亲早年一直追随老国公在军中效力,云川是随军出征时遇到流民,在死人堆里捡回来的。父亲觉得我是个女孩子,不想我跟着她颠沛流离,就用毕生积蓄在这里开了一家医馆,由我母亲打理,带着我和云川在京城过活儿。云川比我小几岁,八年前我家人那会儿他才十二,我拿他当小孩子看的。”

    对于池云川,她也没有刻意回避或者羞于启齿,只是说起自己的父母,却难免伤感,表情明显的暗淡下来。

    “我怀樾姐儿那年,我爹因为战事中间急着救治受了重伤的将领上了战场,结果死于敌军的流箭之下。我娘患有心疾,噩耗进京,她人也没了。”女人眉目平静,唇角却隐隐挂上一个惨烈无比的弧度。

    那对她来说,是一段极其灰暗的日子,即便过去数年,也依旧惨痛。

    祁欢突然有点后悔,问了她的私事。

    正犹豫着该不该打断,但也许是因为压抑太久,进而有了倾诉欲望,胡大夫却继续说下去。

    她说:“我怀着孩子,险些小产,后来勉强撑到足月,又遇难产,孩子是生下来了,但也损伤了身体,以后……再次怀孕的机会渺茫。”

    这个时候的人,都重子嗣。

    祁欢于是就懂了:“那姐姐你是……和离了?”

    越开她父母那段往事之后,胡大夫的面目就又恢复了平淡如水的那种泰然:“本来也没想着和离的,毕竟人家也要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那户人家就在城北,家里有两个铺子,算是个殷实富足的人家。我又贴补了一些银钱,替她张罗着纳妾……可是他们对樾樾不好。五年前,我父母孝期未过,又拿我无法替夫家绵延子嗣这事儿挟制,想让我将这间药堂变卖出去贴补家用。所以,我就带着樾樾回来了。”

    而当时,她父母双亡,被夫家盯上了手里的产业,一个孤弱的女子想要和离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好在是平国公府的人出面,这才叫那家人签了和离书出来。

    可即便是这样,长贫难顾,那些人也时常登门找茬。

    尤其是在池云川日渐长成,他们师姐弟同住一间屋檐下,就更是老被那家人拿出来说事儿,指桑骂槐。

    只是这些糟心事,她便没有说予祁欢听。

    再至于,后来替她父母守孝出来,时年不过十七岁的池云川突然对她表明心迹要娶她,又因为她的拒绝,一怒之下也跑去了西北军中从军这事儿,她也就更没有对祁欢细说的必要了。

    而她话到这里,祁欢也就明白了她与池云川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时候的人,不止是胡大夫的前夫家,是在世人的眼光里,都极为看重子嗣的。

    就算以池云川的心态来讲,他并未介意这个,可作为曾经拿着他当家人和兄弟看待的胡大夫……

    要她昧着良心拿他当避风港和挡箭牌,她其实应该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祁欢没再刨根问底,她对池云川现在究竟只是姐弟之情,还是有了男女之意,因为心里明白——

    越是互相在意对方的人,就越是容易站在自己的角度替对方着想。

    所以,这俩人之间这道越不过去的坎儿,便是胡大夫自己的心结了。

    虽然在祁欢看来,不过就是个二婚,只要当事人彼此愿意也就行了,可是她也没有办法以一己之力扭转整个世俗——

    这个大环境里的规矩,就是这样!

    胡大夫将那个油皮纸包塞给她;“上午看你吃我煮的药茶仿佛很喜欢,给你拿一包,回去自己煮了吃吧。不过隔三差五煮一点就好,我还是那句话,这是药,没病没灾的,不宜多吃。”

    祁欢没有客气,道了谢,拎着东西出来,然后便带上祁元辰回府。

    祁元辰仍然很乖巧,祁欢之前单独扔他在医馆时他没闹腾,现在叫了他走,他也没耍赖。

    祁欢坐在车上,想想胡大夫的经历,心里多少有些压抑和不舒服。

    然后就察觉他爬到自己面前,一边摆弄着手指头一边小心翼翼又断断续续的问道:“阿姊……不喜欢昨天那个人,对吗?”

    他这奶声奶气的,祁欢很难集中精神和他交流,是很反应了一下子才隐约明白他指的——

    该是顾瞻?

    一个屁大点儿的小孩子,问她这种问题,叫她一时很有点无所适从。

    祁元辰却执着起来,干脆仰起小脸儿来盯着她:“你喜欢他吗?”

    祁欢面对胡大夫时,可以坦然谈论自己的感情观,可是面对这么个小不点儿……

    她反而心有几分尴尬可羞怯。

    只能转移话题,哭笑不得道:“怎么这样问?谁跟你说什么了?我几时说过喜欢他了?”

    难道是池云川那个大嘴巴,当着孩子的面说了什么?

    祁欢一时很有几分凌乱。

    “阿姊不许喜欢他。”祁元辰这回却耍起赖来,扑到她怀里,搂住她的腰。

    她把脸,藏在祁欢腰腹间的位置,祁欢甚至看不到他的表情,就只能任他赖着。

    且在无所适从时,又过一会儿,就听他又闷声道:“母亲也不喜欢他!”

    祁欢:……

    所以,不是池云川,是昨晚回去之后杨氏私底下又提起顾瞻的事,被他给听见了?

    看来她是得提醒一下杨氏,以后说话一定尽量避讳着点儿这个小东西了。

    他总是这样冷不丁的乱传话……

    听着可怪吓人的。

    祁欢当然没法跟他解释和讨论类似的问题,见他也安静了,就摸摸他的小脑袋,含混了过去。

    回府之后,祁欢佯装无事,直接回了栖霞园。

    之后星罗就盯着前院打听消息,得知两日后祁文景休沐,那天一大早她就去了二院,半点弯子没绕的直接找了祁元旭。

    ------题外话------

    继丈母娘不看好之后,小舅子也不看好,我世子太难了。。。

第095章 连环堵,人赃并获!

    祁元旭上回是险险的捡回一条命,一直过了四五天陈大夫才说他彻底没了生命危险。

    但是前面上吐下泻,肠胃伤得极重,连日里也无法好好进食,到如今还是一脸菜色,病歪歪的养在床上。

    余姨娘母女,天天在杨氏那站规矩,自顾不暇,这阵子也没来看他。

    而余氏,上回憋了气,又嚷嚷着不舒服,却也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总归也是不可能来守着他的。

    不过祁元旭倒是无所谓。

    他自己身边这些大大小小的女人都是什么货色,他又不是不知道,来了也无非是咒骂杨氏狠毒,老爷子好坏不分,要不就是哭哭啼啼……

    什么忙也帮不上,还要闹得他不能安心养病。

    所以,余氏那些人全都顾不上他,他这几天反而落了个耳根清净,吃不好,至少能睡足了,也养回了几分精神来。

    祁欢过来时,他也才刚一觉睡醒。

    被自己的书童伺候着如了厕,又洗了脸,正被搀扶着一步一步缓慢朝床榻边上走。

    祁欢从外敲门,他便打发了书童去开门,自己仍是佝偻着腰身慢慢挪动。

    “大小姐?”书童开门看见是祁欢,诧异之余,直接低呼了一声出来。

    祁元旭也转头看来。

    祁欢没与他们主仆客气,直接绕开书童走进门来。

    祁元旭与自己这个大妹妹之间平时连交集都谈不上,更不可能有任何的冲突嫌恶,但也同样的,没有任何交情。

    祁欢这样纡尊降贵亲自来了他房里,他脸上立刻多了几分戒备:“妹妹怎么突然到我这来了,瞧我这刚起身,衣衫不整的……”

    祁欢随意扫了眼他这间屋子,眉目之间是一种人畜无害的明亮笑意。

    她说:“我听说父亲今日休沐,想着也有几日没见过他了,就赶早来请他回园子里用早饭。刚好想起个事儿,就过来跟大哥哥说一声。就春闱开考那天,白日里我从外面回来,发现有个小妇人在咱家门外徘徊,问起来,她说她夫婿是两位哥哥的同窗,因为在贡院门前没瞧见大哥哥,所以特意过来问情况。”

    祁元旭的表情略显僵硬了一下,但又飞快的掩饰。

    他手扶着床板,慢慢坐下去:“太学学子过千人,我与元铭熟识的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过阵子等我病愈,回去打听一下是哪位同窗,询问就好。”

    他也是心虚,拿眼角的余光偷瞄了祁欢一眼,又再试探:“既然是初九那天的事了,妹妹怎么没有早与我说?”

    祁欢道:“大哥哥这阵子不是一直病着吗,一开始那几天,陈大夫交代不让我们打扰。再加上这阵子母亲也身体不适,后来我忙着忙着就忘记了。今天过来这边,进了你这院子才突然想起。就想着过来问问……你那位同窗如今也该归家,人家关心咱们一场,大哥哥是知否需要我差个人过去帮忙说明一下情况,顺便也问候一声?”

    祁元旭已然是紧张过度,都忘了前面自己已经解释过一遍,又再说道:“我也不晓得你说的是哪位同窗,等回头得空,我自行处置就好,就不劳烦妹妹为了我这些琐事费心了。”

    这一点上,他倒是胸有成竹,他养的那个外室即使见过祁欢也不会露他的底。

    祁欢有备而来,自是将他这些细微动作间的小细节尽数收入眼底。

    而戏演到这里,也已经足够。

    “也好,反正你们书院的人我也不熟。”祁欢笑道,“那我不耽误大哥养病了。”

    她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突然沉吟一声,猛地回转身来。

    祁元旭才刚放松下去的表情,一瞬间又面皮僵硬的绷紧。

    祁欢却是拧着眉头兀自忖道:“不提这事儿我之前还没太在意,怎么现在回想……那天遇到那位小妇人身上的香粉味道,好像正与初八那晚金妈妈她们在厨房搜到的纸包上的雷同?”

    祁元旭一颗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脸上却还强行做出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各种香粉的味道都差不太多吧,而且又是过去那么久的事了,妹妹许是记错了。”

    祁欢沉默着思忖片刻,这才耸耸肩:“也可能吧。不过回头大哥哥你寻到你那位同窗了,不妨知会我一声。是我多心了自是最好,要不然……初八夜里那事儿如今可还是件无头公案呢,何况那妇人确实也很有几分可疑。”

    她说完,倒也像是随口一说的样子,转身便走了。

    而彼时祁元旭已然出了一身的冷汗,更兼之人在病中,体力透支,身体直接垮塌了一般的瘫坐在了床上。

    书童见状,赶紧关了房门,然后才跑过来服侍他。

    祁元旭却为了判断祁欢话里真假,抬手示意他暂且不用管自己,竖着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

    祁欢是真的去找了祁文景,跟他说有日子没有一家人一起用饭,祁元辰想他了,叫他过去杨氏那里用早饭。

    事实上,她也观察出来了,祁文景这里只许是杨氏不搭理他,否则无论何种情况,但凡杨氏开口,不管是安排他做什么,或者叫他过去,他都是随叫随到,从不推脱的。

    这一趟,还是祁欢这个亲闺女亲自来请,祁文景更是无有不应,换了件外衫就与祁欢一道走了。

    父女俩说着话,出了院子,祁欢侧目给星罗递了个眼色,站在院子外面等着的星罗就自然继续隐匿到墙角,没有跟回后院去。

    祁欢叫祁文景一起用早饭的事,她提前让云兮过去知会了杨氏。

    杨氏瞧见祁文景,也没说什么,反倒是已经吩咐小厨房又多做了两个祁文景爱吃的小菜。

    一家四口难得凑在一起用了个早饭,祁元辰可能是有几日没见父亲了,还很配合的围在祁文景身边转。

    杨氏也与他闲话了两句家常,其间不免提到了前几日在街上遇到祁文晏的事。

    待到用完了早饭,坐着喝茶时,祁欢才对祁文景道:“父亲今日没有特别的行程安排吧?”

    祁文景不是官场上很混得开的那种人,虽然有时候也有应酬,也都只是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僚好友互相之间的走动,并且这种情况,一个月里平均有个三两次也就差不多。

    祁文景浅啜一口热茶汤:“今日无事,怎么?”

    祁欢道:“那父亲带我出趟门吧,最近我带辰哥儿写字,发现这笔墨纸砚的优劣对写字的好坏影响很大,但是这些东西我不太懂,也不会挑。父亲常年做学问,应该有比较熟悉的铺子,您帮我去挑着买一些好吗?”

    祁文景这人做的真不能算是成功,家里这些个儿女,就几乎没有十分亲近他的。

    这约莫算是女儿头一次主动对他提要求,又何况他本身就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也没多想就应承下来:“好。”

    祁欢于是高兴起来:“那我回去换身衣裳再回来寻父亲。”

    杨氏如今对女儿的心性可谓了若指掌,瞧着她这无事献殷勤的样子就知道她心里必定又是在琢磨些什么。

    祁欢转身的瞬间,母女两个的视线对上。

    杨氏无奈的瞪她一眼。

    祁欢反正知道她会顺着自己,就干脆只是厚脸皮的扯着嘴角笑了。

    反倒是在旁边玩的祁元辰眼珠子一转……

    今天没去扑祁欢,而是直接蹭过去扑在祁文景膝头:“带我去!”

    祁文景被他撞的,险些掀翻了茶汤,就赶忙撇了茶盏来抱他。

    他这边逗着儿子玩了一会儿,祁欢便回来了。

    与此同时,院子里余姨娘母女也卡着时辰过来站规矩。

    祁文景瞧见女儿回来,正待要起身,杨氏却先从他手里强行把祁元辰接了过去。

    祁元辰不死心,自是挣扎不肯。

    祁文景也有些不解:“今日天气好,带他出去走走也无妨吧?”

    他是没怎么带过孩子,可家里的事儿他大概也都知道,祁欢还时不时单独带着祁元辰上街的,今天他们父女俩带这么个小的,总不会有问题。

    杨氏却道:“云儿这两日也歇够了,眼见着天气越发暖和,他这在京起码还得再住上个把月,我约了裁缝过来给他量尺寸做几件衣裳,正好辰哥儿年后也长个儿了,也给他顺便添置两件。”

    诚然,这只是个借口。

    祁文景信以为真,祁欢却知道她根本没约裁缝。

    祁元辰挣扎片刻,但见着大家都没有迁就他的意思,也就识趣的消停了。

    祁文景单独带着祁欢离去。

    金妈妈望着杨氏怀里已经安静下来的祁元辰,忍不住笑道:“小少爷这性子倒是随了世子爷,极是温和好说话的。”

    祁文景听见了,并没有回头。

    倒是杨氏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露出个笑容来。

    院子里恹恹站着的祁云歌见着父亲,却登时来了精神,眼泪汪汪的叫了一声:“父亲。”

    原意是想诉苦求个情,不想——

    祁文景脸上本来还是轻快随和的表情却瞬间紧绷起来。

    “嗯。”他很快的应了一声,然后仿佛是怕极了余姨娘母女会借机纠缠他一样,脚下步子都没停的直接快走出了院子。

    祁云歌那里情绪刚酝酿到一半,却整个无从发挥的卡壳了,表情僵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祁欢看着祁文景快步走在前面的那个背影,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笑——

    说起来,她这个便宜老爹日子也是过得够拧巴的。

    正妻与他离心,平时都不耐烦应付他,老娘非要塞个表妹过来搅和得他后宅不宁,两边受夹板气,虽然有路姨娘那么个温柔乡吧,可偏大家心知肚明路姨娘就是他嫡妻弄回来应付他的,更是他夫妻不睦的典型标志,想来他对着路姨娘应该也不怎么得劲儿。

    所以,齐人之福还真不是那么好享的!

    祁欢快走两步追上他:“父亲要不要回房换身衣裳?”

    祁文景身上穿的就是在家穿的便服,想想这是头一次独自带女儿出门,是该体面些,就带着她回二院书房去换了件更体面些的袍子。

    祁欢站在院子里等他。

    杨青云和祁元铭这几天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明显这会儿都还没起身,祁元旭那屋子也是房门紧闭。

    等祁文景换好了衣裳,父女俩就坐马车出了门。

    祁文景报了个铺子的大概位置给老井,好巧不巧——

    京城里比较好的卖文房四宝的店铺都分布在太学附近,也就是离着祁元旭金屋藏娇的那个鱼尾巷不远。

    马车上,祁文景没话找话,就问起了祁欢和秦硕那门婚事张罗退婚的具体情况。

    祁欢与他确实没什么真情实感,但是看得出来他这算是竭尽所能的找话题与女儿亲近,也就端正了态度应付他:“事实上母亲和武成侯夫人都已经谈妥了,只是秦家那边想找个机会给秦二公子安排个外放,送出京去避一避,他们便与母亲商量,说这个事情再拖一拖。咱们两家也算官场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母亲也觉得没必要为了退一门婚事就闹到两家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也就答应了他们。不过谨慎起见,在尘埃落定之前,她说先不予家里知会,省得传了风言风语出去,对大家也不好。”

    祁文景点头:“你母亲做事的考量,向来周到。”

    至此,也就再无话可说。

    父女俩去到一家叫做文轩阁的铺子,祁文景应该是经常光顾,与这家的掌柜很熟,掌柜的亲自出来招待,将他们父女带到楼上雅间,又叫人搬了好些东西给二人挑选。

    除了笔墨纸砚,还有书房常用的笔架,笔洗和笔枕这些物件。

    祁文景谈到这些东西,总算是有了话题,也有了个侃侃而谈的架势。

    祁欢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俩人父慈女孝的选了不少东西,笔墨纸砚都是祁文景做主挑的,而那些小玩意儿,则是祁欢挑着喜欢的形状颜色随便拿了一些。

    祁欢本就是拉着祁文景出来别有所图的,压根没指望她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便宜爹会识得人间烟火,都准备自掏腰包付银子了,却不想祁文景趁着回去换衣裳的空当特意拿了银钱傍身,已经先掏出钱袋子给了掌柜的拿去结账。

    趁着结账的空当,他的长随也把买的东西搬上车。

    祁欢陪着祁文景从楼上雅间下来,一眼就看到已经站在门口的星罗。

    主仆俩互相交换了一下神色,星罗就冲她重重点了两下头。

    祁欢不动声色,继续走到祁文景身边去。

    祁文景是压根没注意到女儿身边这个贴身婢女是后来才出现的,还以为是一直跟着的,等父女俩上了马车,他也没多想。

    可是明明得走半个多时辰的路程,马车却只走了一刻钟左右便停了下来,他便立刻警觉的掀开窗帘往外看。

    看见陌生的街景,狐疑的皱了眉头:“老井……”

    老井已经将马车靠边停了。

    祁欢这时候就先下了马车,站在下面冲他笑道:“我们先不回家,有个事情可能需要父亲先出面处理一下。”

    祁文景看着她脸上恬淡冷静的表情,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恍惚——

    仿佛不知何时,自家的娇娇女已经成长到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不过,他这个人的确是好脾气,虽然心里疑窦丛生,也还是跟着下了车。

    马车就停在鱼尾巷外面,星罗带路,将他们父女领着往里走,然后停在一户人家门前,扣响了大门。

    过了一会儿,有个粗手粗脚的婆子过来开了门。

    她是个做杂活儿的,因为后天声带受损,不会说话,并且脑袋反应也不太灵光,看见门口站着的几个陌生人,愣了好一会儿才指手画脚的比划了一些祁欢完全看不懂的手势。

    祁文景一头雾水。

    祁欢却是好脾气的笑道:“我看不懂你在比划什么……”

    可能是因为门口的动静时间有点长,屋里的小妇人也狐疑走了出来。

    祁欢便直接指着院子里对那婆子道:“我找你家这位小夫人。”

    这话婆子是听得懂的,见她是个穿着体面又笑吟吟的小姑娘,本就不设防,立刻往旁边走开了。

    她身体胖重高大,本来是将祁欢主仆都遮挡在外的。

    此时挪开,那妇人也刚好走近了过来,一眼认出祁欢,便是登时脸色一白:“大……大小姐?”

    整个人瞬间就慌乱无措起来,再看一眼祁欢身后眉头紧皱的祁文景,就更是神色惶惶。

    祁欢却毫不觉得拘谨,顺便还好心给她介绍:“这是我父亲。”

    妇人瞧见祁文景的样貌和穿着,又见他是与祁欢同来,其实心里多少已经有了揣测。

    只猜测和现实毕竟还是有差距的,她面色顿时又白几分,怔愣片刻之后,连忙屈膝见礼:“世子爷……”

    如此一来,就换祁文景整个人都怔愣了。

    祁欢却是一副进了自家后院的样子,依旧笑得轻松自在,还问那妇人:“我们可以进去坐吗?”

    “啊?啊!”妇人匆忙反应了一下,这才赶紧侧身让路,请了几人进来。

    临了,又更是惶惶不安的不住往门外张望。

    祁欢进了她那屋子。

    这就是个带个套院的一进宅子,但祁元旭得余氏多年贴补,手头也算宽裕,屋舍和院子都很宽敞,屋子里也收拾的十分整洁干净。

    祁欢将祁文景领进屋,安排他坐下。

    转头见那妇人还站在院子里无所适从,就又唤她:“你等的人还要过会儿才到,我们来都来了,不请我们喝杯茶吗?”

    妇人匆忙回神,也没吩咐那婆子,自己进了厨房去沏茶。

    祁文景坐在那屋子里,也是十分局促不适,此时才忍不住问女儿:“这里是谁家府宅,你这七拐八绕把我带到这里作甚?”

    “算……咱们家的吧。”祁欢笑了笑,却没深入解释。

    厨房里的热水是现成的,妇人很快沏了几碗茶汤过来。

    祁文景自是没这个心情喝茶的,她站在旁边惴惴不安,几次嘴唇蠕动想说些什么……

    可,祁欢就是不开腔。

    她甚至坐都没坐,反而在这屋子里逛了起来,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桌上抽屉,不紧不慢的翻出一盒香粉来。

    按理说,她这样进人家家里乱翻,是十分不礼貌的,那妇人却始终只是神情紧张又惶惶的看着,并未阻止。

    祁文景看得云里雾里。

    就见祁欢将那香粉盒子打开,凑近鼻尖嗅了嗅,然后突如其来的转头问那妇人:“我大哥那里的藜芦和恶皂荚粉,都是你给他找来的吧?”

    祁文景虽然不管内宅的事,但他的庶长子这次因为突发状况,春闱都耽误了,事情的原委他是清楚的。

    闻言,他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那妇人更是面色惨白——

    还不及双方各自说什么话,虚掩着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祁元旭被书童搀扶着踉跄走了进来。

    众人齐刷刷转头看去。

    祁元旭本就体力不支,看见祁文景居然站在屋里,一颗心顿时一凉到底,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嗫嚅道:“父……父亲!”

    祁文景脑子里瞬间炸开一道响雷,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却还不等他有所反应,院子里又有了动静,竟是老侯爷祁正钰也紧随其后,一并带人杀到!

    ------题外话------

    便宜爹:我被套路的好惨……

第096章 子肖其父?赶出家门!

    祁正钰来得突然,并且杀气腾腾。

    星罗都瞬间胆怯,站在祁欢身边,不由用力抓紧她手臂。

    祁欢在瞧见祁正钰出现的瞬间,眼底飞快闪过一线寒芒,但情绪却也立刻收敛,仿佛并不怎么意外的样子。

    祁元旭看到他,则是冷汗直接冒了一脑门,同时更是体力不支,瘫坐在了地上。

    那小妇人暂且不明所以,还在发愣。

    祁文景嘴里嘶嘶的抽着凉气,却是飞快的打起精神来应付。

    他转向祁正钰:“父亲您这是……”

    听到他称呼,小妇人才恍然大悟,也终于支撑不住,连忙跪倒在地。

    祁正钰带了七八个心腹护卫,进门就直接将院门关了,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茫然站在院中的哑婆子给推进了厢房里,绑在了里边。

    他举步进得这屋子来,当先却是狠狠剜了祁欢一眼。

    然后,冲着祁文景不答反问:“我倒是要问问你,你们这一个两个的,跑到这犄角旮旯的地方来作甚?”

    祁文景只是不擅长官场上的钻营,本质上人却是不笨的。

    看到这里住着的小妇人,再看祁元旭匆匆赶来之后那个心虚惶恐的模样,也猜到是儿子背着家里养了外室。

    他这时,一个头两个大,只能硬着头皮道:“是儿子治家不严,这里的事我会自行处理,请父亲您息怒,莫要为此伤神伤身。”

    “你自行处理?”祁正钰冷笑一声。

    之后便是目光冷厉阴森,刀子一般,刷的射向祁欢:“你怎么说?”

    在祁文景眼里,自己的女儿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少女,可能是因为意外发现了长兄的“奸情”,这才拐弯抹角带他过来,为着就是不惊动家里的祁正钰和杨氏等人,让他出面把这事儿解决了。

    在他看来,祁欢能这么想,这么做,已然是顾全大局,十分替他着想了。

    眼见着祁正钰冲祁欢去了,他便立刻走上前去,挡住祁正钰的视线:“这事儿跟欢姐儿没关系。”

    “没关系?”祁正钰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一把将他推开一边,走上前去将被祁欢攥在手里的那个香粉盒子劈手夺下。

    他站在祁欢面前,苍老的脸上,表情阴鸷又冷酷,再次针锋相对的严厉质问:“这又是什么东西?”

    星罗纵然再是忠心,这时候已经被他吓得——

    别说出头替自家小姐扛事儿,直接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祁欢倒是不怕他。

    并且——

    她本来也没打算替祁元旭背黑锅。

    只是碍于这个祖孙的辈分,她对着老头子还是尽量保持一个乖巧顺从的形象,轻声的道:“是刚才从那个首饰匣子的抽屉里找到的,彩蝶轩的杏香香粉。”

    祁正钰并没有立刻发作,又盯着她的脸好一会儿,久到星罗憋气憋得都差点背过气去……

    才听他冷冷的撂下几个字:“吃里扒外,轻重不分的东西!”

    挨他两句骂,祁欢是无所谓的,所以只识趣的没吭声。

    好在祁正钰今天的主要目标不是她,骂两句出了气之后也便转身走开了。

    星罗紧紧抓着祁欢的手臂,一脸戒备,低声叫了声:“小姐……”

    祁欢拍拍她手,暂做安抚。

    祁正钰转头就冲着门外一招手,那些个护卫便是一拥而入,开始里里外外的搜屋子。

    陈大夫混在其中。

    他虽是在长宁侯府做事的,可因为是杨氏找回来的,家里其实一直默认他是杨氏的人。

    被祁正钰硬扯来这里,此时当着祁欢父女的面,他也多少有些尴尬,回避着视线不敢看人。

    一群人如入无人之境,放肆的四下翻找,祁元旭与那妇人也都谁也没做声。

    最后是在院里一间厢房的墙上找到了一些挂在那的未及研磨处理的藜芦枯枝和恶皂荚。

    护卫把陈大夫叫过去辨认之后,才敢拿进来给祁正钰过目:“侯爷,正是藜芦与恶皂荚。”

    在这院里能搜出这些东西,祁欢并不怎么奇怪,因为当时事发时陈大夫就跟分析过,说这些东西虽然可入药,但是按照朝廷法度规定,正经的医馆药房买药都是按照药方抓的,像这样单独采买,还是一次性过量采买一两样特殊药材的情况……

    但凡是有点医德和怕惹祸上身的医者都不敢卖的。

    所以,这情况就极有可能是一个懂得药理的人自行去采的药材回来,又私自炮制。

    并且——

    发现祁元旭的这个外宅之后,祁欢也叫杨氏动用关系去打听查证了,祁元旭的这个外室家里原就是行医的。

    她父亲前些年得人引荐,甚至进了太医院,结果刚履职没几天就被人栽赃陷害,替人背了锅,因为开给宫里贵人的一个药方有些差池,他父亲被逼自尽替人平了祸事,家里人倒是没有因此受到株连,甚至还额外得了一笔银钱,可是她继母却收拾细软带着一双亲生子母卷了银子连夜跑了,留下她一个孤女无处可去,流落街头。然后,机缘巧合,遇上了祁元旭,就被祁元旭金屋藏娇,养在了这里。

    算下来,已经有两年半的时间了。

    陈大夫话音才落,那小妇人就一咬牙,想要说话。

    但祁正钰已经开口,冷冷的呵斥祁文景:“难道还要在外面丢人现眼吗?还不把这个谋害人命的小畜生绑回去?”

    那晚的事,虽然最后阴差阳错是祁元旭作茧自缚,遭难最重的是他自己,可二房的祁元铭虽然运气好,也被他影响了去应考的状态,说他是谋害人命毫不为过。

    祁文景无话可说,只能默许护卫绑了祁元旭回去。

    而她那个外室袁氏,算作帮凶,自然也是被塞进马车一起带回去了。

    祁正钰闯进来,拿证据,抓人回府,一整套事情做下来一气呵成,气势汹汹而来,又气势汹汹而去。

    祁文景落在后面,眉头拧成了疙瘩,一副痛苦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祁欢走过去,小声叫他:“父亲?”

    祁文景飞快的收摄心神,他倒确实没觉得是祁欢在算计谁,反而叫女儿亲眼见到了这样的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反向安慰了祁欢两句:“没事,这里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不要管,也别往心里去。”

    然后率先出门,也带了祁欢登上马车回府。

    回到侯府,天色还未过午。

    祁文景是因为前阵子连轴转的忙,所以他上封才特意准了他今日休沐,二房老爷祁文昂自然是不在家的。

    祁正钰把人都带到了二院祁文景的书房,又派人去把杨氏、岑氏,余氏,余姨娘,以及祁元铭这几个相关人等都找来。

    祁欢既然已经掺合进去了,自然也顺理成章的跟了过去。

    进院子时她还有点担心,结果却看杨青云那屋子房门依旧紧闭,仿佛是人不在……

    她便猜想是被杨氏支开了,这才松了口气。

    祁正钰黑着脸坐在案后,等着人相继到齐。

    余氏进门看见跪在地上的祁元旭就怒火中烧,心疼的什么似的:“你这病着还没大好呢,这地上凉,跪着作甚?”

    祁元旭霜打的茄子似的,既不敢起身,也不敢解释。

    刚巧住的最远的杨氏和岑氏也前后脚进了院子,祁正钰便将放在桌上的那把干草药拂袖全部兜头砸了过去:“你做的丑事还不自己坦诚,难道还要我传唤了人证进来替你说吗?”

    余姨娘是跟着杨氏来的,本来还纳闷,祁正钰特意点名叫她作甚。

    进门就看到儿子挨训,他当即脖子一缩,别说求情质问了,是恨不能自己直接不存在,直接躲在了杨氏身后降低存在感。

    祁元旭如今已是一脸的倒霉相。

    事情被揭穿之前,他每日提心吊胆,就唯恐被人发现了他暗藏的龌龊,如今被抓包揪出来,反而整个人都迅速麻木了。

    只是祁正钰在这个家里向来强势,他打从心底里惧怕这个祖父,所以一时瑟缩,竟然没敢答话。

    却是跪在他身侧的袁氏膝行爬出来两步:“我……那草药是奴婢准备的,年后考期将近,大公子读书压力大,夜里经常急喘,隐有心悸之症。奴婢看过几本医书,听说藜芦研粉冲服能缓解压力,治这样的毛病……”

    祁元旭出事之后,做贼心虚,怕被人盯梢,甚至都没敢打发心腹的书童去给她说明一下具体状况。

    那日她又在贡院门前看到祁元铭进了贡院去参加会试,就只以为是祁元旭自己服了那些药粉。

    而她这一说话,余氏才注意到大乖孙身边还跪着这么个不起眼的妇人,再听她说话和看她打扮,登时警惕起来:“这是哪儿来的外人?眼生很,谁把她带这里来的?”

    袁氏一时尴尬,无地自容。

    祁元旭还在惶惶的不敢开口承认什么。

    祁欢眼见着祁正钰那脸色已经濒临暴风雨爆发的边缘,索性一语阐明原委:“这妇人袁氏,是大哥哥养在外宅的小夫人。我无意中发现了她行踪,本来不想惊动祖父和家里,想叫父亲过去处理,没想到最后还是劳动了祖父。祖父在她住的宅子里,不仅搜出了之前险些害了大哥哥和二哥哥的藜芦和恶皂荚这两样东西,她那首饰匣子里也恰好是有彩蝶轩卖出的那种香粉。”

    这件事查到这里,实在是人赃并获,完全不容任何人狡辩。

    余氏始料未及,顿时一个倒仰。

    谷妈妈赶忙将她扶到旁边坐下,帮着抚胸口顺气。

    岑氏为这事儿介怀多日,此刻便是忍无可忍的冲上前来,厉声质问:“这是什么意思?所以那日险些害了我儿的便是你们大房的这个孽障了?”

    余姨娘本是不敢说话的,听她骂的自己儿子难听,忍不住小声嘀咕:“二夫人莫要胡乱攀扯,那妇人不都认了是她胡乱用药,害的人吗?二公子好歹有惊无险,没什么妨碍,我们大哥儿却差点为此断送了性命。”

    她一个妾室,这时候说话,已属僭越。

    岑氏一记眼刀扫过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积压多日的怒气一股脑爆发出来,她便恶狠狠的逼视祁元旭:“旭哥儿你自己说,这事儿是不是你做的?”

    这种事,怎么可能认?

    即使大家已然心知肚明——

    认和不认也是两回事。

    何况,眼前不还有个现成的替罪羔羊吗?

    “这里也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余氏缓过一口气来,也是厉声何止了岑氏,她指着额头触地跪在那里的袁氏,“你又不是医者,这药是能随便乱开给人吃的吗?你险些害了我家两条人命,又毁得我们旭哥儿连会试都没能去考……红颜祸水,蛇蝎妇人,说的就是你。老爷,将她送官究办……这个小贱人,诱得咱家好好的孩子不学好不说,还险些命都葬在她手里!”

    这事儿最后想要息事宁人,继续做和气的一家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罪责都推在这袁氏身上。

    这回倒不是余氏突发奇想,是大宅门里勾心斗角机关算尽的这些人心里都有数的。

    祁欢对祁元旭养外室这事儿,本就打从心底里觉得厌烦,所以对他这外室也一并的有些瞧不上。

    可现在,这袁氏跪在地上,再就一句狡辩也没有,大有豁出命去替祁元旭承担一切的架势,却叫她心里有了几分不是滋味儿。

    余氏只想快刀斩乱麻,将自己的宝贝乖孙从这事情里摘出来,跳脚起来继续催促:“还等什么?把她押送报官……这样不守妇道又谋害人命的贱蹄子,是定要将她拉到大庭广众之下千刀万剐了才行!”

    可是这事儿闹到官面上,自家子弟在外养外室,还险些弄出人命,依旧是个天大的笑料。

    可袁氏不是家里签了死契的那些奴婢,可以由他们捂在门里打死,以余氏目前最好的打算便是将这妇人逼得自寻短见,人死万事休,这事儿也就可以直接翻篇了。

    所以,她便叫嚣着拼命将这话往难听里和严重里说,就想迫着袁氏自行了断。

    其他人都没做声。

    袁氏一个人跪在这一大家子中间,身形本就十分瘦弱渺小,这样这一看去,跟是孤立无援的像是一座孤岛。

    祁欢不是不明白在这封建制度之下,女子的命运多的是这样轻贱不值钱的,当初这袁氏跟了祁元旭,也是被逼无奈,现如今,出了事她却豁出一切站出来替祁元旭顶雷,至少她对祁元旭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

    祁欢忍无可忍的站出来:“大哥哥……”

    刚想说话,却被祁文景一把拽住。

    祁欢被他到到身后,他自己踱步走到祁元旭面前,居高临下的开口:“男子汉大丈夫,有错便认,知错即改,就这样叫一个妇人替你赴汤蹈火承担了一切,你这后半辈子就能心安理得的过日子了吗?”

    他本来就不算是个多严肃的人,语气实在也称不上有气势。

    祁元旭抬起头,不知何时,眼睛里已经蒙了一层泪光。

    余氏心道不好,站起来就想冲过去搅和。

    可还是晚了一步。

    祁元旭膝行向前,一把抱住祁文景的双腿痛哭出声:“父亲,孩儿知道不应该,我也不想这样。可我知道我考不中的,就算再读上个十年八年,我也未必考的中,我不敢跟您说,也不敢跟祖父祖母说,我更怕元铭一招考中了进士就更把我比得一无是处,所以才出此昏招,想拖着他一起干脆都不要考了。”

    只是他也真没想到事情会差点玩脱,送了自己的性命进去。

    岑氏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好啊!果然是你,你自己没出息,就想拉着我儿子给你垫背,大哥大嫂,这事儿不能这么罢休,你们今天必须要给我铭儿一个交代和说法!”

    杨氏事不关己,自然不会上去替这个没有半点情分的庶子承担什么。

    岑氏看在眼里,心中了然。

    她恨恨咬牙,心一横,就快走两步也跪到了祁正钰面前:“父亲,这事儿事关我家铭儿的前程性命,我绝不允许他们宽进宽出的大事化小。”

    余氏也颤巍巍的奔过来,指着她怒骂:“那你还想怎样?都是一家子兄弟,家丑不可外扬,你难道还想告到官府去不成?”

    岑氏最在意的就是儿子的前程,以往都是让着老太婆,凡事不预计较的,此刻端的是寸步不让的冷笑:“家里若不能给我个满意的交代,我何止是告到官府,我就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你……”余氏被她顶得,又是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你敢!”

    她婆媳两人,吵闹的不可开交。

    祁正钰反倒是冷眼旁观,目光阴沉沉的只一直盯着祁文景父子在看。

    这时,他也完全忽视掉那针锋相对的两婆媳,只冷冷的质问祁文景:“子不教父之过,你是他的亲长,这事儿你拿主意,给个说法吧。”

    余氏二人闻言,也立刻停止了争吵,不约而同全部转头去看祁文景。

    本来这事儿与祁欢关系不大,可是她却注意到祁正钰此话一出,就连杨氏都神情一凛,表情莫名紧张了一下。

    祁欢突然意识到,事情的发展方向有点超出自己预期。

    一屋子的人全都紧盯着祁文景。

    祁元旭也挺直了啜泣,惶恐又茫然的仰头眼巴巴看着他。

    祁文景唇线紧绷,在沉默中极尽挣扎了片刻便是断然开口:“父亲说得对,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没有教导好他。现在既然大错已经铸成,我也别无推脱。”

    他垂眸,正色看向自己软弱的长子:“男子汉大丈夫,最不济也要有身为男人的担当,你既做出了事,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偏颇,横竖你已经到了成家立室的年纪,既然人选也有了,那么这个月之内我叫你母亲给你择一吉日,你便成婚搬出府去单过。”

    此言一出,余氏第一个凄厉的嘶吼出声:“你胡说……”

    她跟余姨娘齐齐都慌了。

    余姨娘甚至也顾不得僭越,冲出去,抱着儿子嚎啕大哭:“不行,老侯爷健在,表哥你也健在,这断没有将旭哥儿分家出去单过的道理,他可是你的亲儿子……”

    祁欢是到这时候才恍然大悟——

    这并非仅仅是让祁元旭分家出去单过那么简单,一旦祁元旭在这时候被赶出家门去,那便等于彻底断了他将来继承家业的可能。

    祁文景没说把他剔除族谱,也仅是留着最后一点的父子间的体面而已。

    但祁元旭这么被赶出家门,余氏和余姨娘多年的指望和如意算盘就等于彻彻底底落空了。

    祁正钰站起来,直接从案后走出。

    祁文景面对余姨娘的哭诉和余氏的咒骂,是一副完全无动于衷的模样。

    可是祁正钰走到他面前,却盾之脚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同时阴阳怪气的冷笑道:“子肖其父,这话不假,你这儿子真不愧是你儿子,好的不学,就这样有辱门楣的事儿学的可颇得你真传。你跟他,全都好自为之吧!”

    说完,扔下一屋子鬼哭狼嚎的女人,头也不回的径自离去。

第097章 困兽,他还可以去死!

    祁正钰一走,余氏就揪住祁文景捶打起来:“他是你的亲儿子,你还有没有有点良心?虎毒不食子……你真敢把他赶出家门,我……我也没你这个儿子了。”

    余姨娘倒是不敢以妾室之身冲上去与他撕扯,只抱着自己的儿子嚎啕大哭。

    这一屋子,闹得实在是不好看。

    尤其当着岑氏母子的面——

    祁欢都觉得这对一向好面子的读书人祁文景而言,就是个大型社死现场。

    还是杨氏走上前来说道:“这事儿确实是我们夫妻管教不严,让旭哥儿走了弯路,又叫铭儿这孩子跟着受了苦,这个不是,我们认。但好歹是没有真的造成太严重的后果,这笔账你们二房尽管先记下就好,只要是夫妻力所能及的弥补,有需要你们开口,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她并不想管祁元旭。

    因为有余氏这个祖母在上头撑腰和搅和……

    祁长歌对她这个嫡母,好歹是尊重的,可余姨娘这一双子女却从不将她这个嫡母当回事,晨昏定省请安的事都没有。

    本来庶出的子女和她之间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再加上都不来往,甚至是敌对和互相仇视的,又哪儿来的任何感情和责任?

    祁欢看的出来,她此时站出来,很大程度上也是提着祁文景解围的。

    杨氏说着,又看了眼瘫坐在地上的祁元旭,继续好声好气与岑氏道:“这个孩子再有不是,他自己也吃了苦头,等于受过一次罚了。咱们平心而论,世子爷再给出这样的处置,已然是毫无偏私。是,铭哥儿当日没受到大的牵连,那只是因为他运气好,我现在这样说你难免要觉得是我们夫妻强词夺理。可是这关起门来,咱们到底也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你若实在还不满意……便只能是将他告到公堂上听从律法发落了,就算是这样,他做的这事儿,也罪不至死。”

    祁元旭要是下的砒霜鹤顶红,你可以说他蓄意杀人。

    可他用的那两样东西,明显初衷就不是为着要人命的。

    主要是——

    祁元铭他确实没事儿!

    岑氏心疼儿子,这口气自是轻易难消,她却也不得不承认杨氏说的都是事实。

    继续闹下去,把祁元旭送官究办,是能搞对方一个身败名裂,但她儿子如今好端端的站着,却把堂兄往绝路上逼……

    这传出去吗,难道名声就很好听吗?

    这样六亲不认的人,就算祁元铭以后进了官场,又有谁敢毫无芥蒂的与他结交?

    更何况——

    大家都是一家人,这些年两房之间关系一直维持的不错,他们二房非要咬住此事不放的话,那两家人就只能彻底翻脸了。

    祁文景是个没太有脾气的人,杨氏翻脸起来却是只母老虎。

    现在祁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是祁文景,虽然老侯爷尚在,可杨氏真要被逼到撒泼,两家翻脸,硬要闹着这时候分家,最坏的结果就是将他们二房一家扫地出门去。

    聪明人,得知进退,更要懂得适可而止。

    岑氏手里捏着帕子,尚且还咽不下这口气,但名下已经没有再回嘴。

    这时候便是祁元铭走上前来,扶了她手臂道:“母亲,大伯母说得对,再怎么样我与大哥而已是兄弟,他就算一念之差犯了错,现在大伯和大伯母也都已经罚过了。而且大伯和大伯母向来都是慈爱识大体的,此事也非他们所愿,就到此为止吧。”

    道理,岑氏自己就是全部都懂的。

    她只是心里依旧气不过。

    此时儿子站出来打了圆场,她才生生咽下这口气,缓和了一下面色:“大嫂您也多担待,咱们都是有儿女的人,我们铭儿苦读十几年,得这么一次春闱会试的机会,我确实是心中激愤难平,一时说话也有点过儿。但我论事不论人,并非是冲着您与大哥的,您也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杨氏的态度依旧良好:“本就是我们的不是。”

    事情闹到这里,也的确是足够了。

    何况老太婆还在不依不饶的纠缠祁文景。

    岑氏自知自己再不走,老太婆逼不得祁文景改口,便极有可能扭头冲自己来,也便见好就收,被祁元铭亲自扶着走了。

    祁欢一直站在战火波及不到自己的边上没动,冷静的看着这屋子里一群人表演。

    她盯着祁元铭已经看了许久。

    并且——

    她也确定自己这样明目张胆的审视,祁元铭必定早有所察,可对方就是从始至终,一个正眼也没有转过来看她。

    这边杨氏打发了岑氏母子,余氏与余姨娘还在闹,吵得她着实有点头疼。

    她这阵子病得浑身发力,也不爱管事,就下意识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祁文景心中多有愧疚,可是自己的老娘和妾室都拖后腿的,关键时刻她也只能是指望着杨氏,就咬牙道:“这个孩子劳夫人暂时安顿一下吧。”

    他指的,是还跪在地上的袁氏。

    杨氏微微点头,才要说话,却是祁欢抢先说道:“既然这个月内就要办喜事,那大家还是谨慎些的好,没必要弄的传出闲话去,落人口舌,她也不宜安置在咱们府上。我先把人领去我那坐会儿,安抚一下,回头……”

    她也看了祁元旭一眼:“父亲和大哥哥说完话,大哥哥记得过去领人。”

    这话不说还好,余氏姑侄两人就只顾着撕扯祁文景。

    余姨娘在祁正钰面前的时候,恨不能挖个地缝来钻,此刻却突然自觉形象高大起来,本来是在抱着儿子哭,这时候却转身就给了袁氏一巴掌,面目狰狞的叫骂:“办什么喜事?谁说要办喜事了?就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小娼妇,就是她……引诱的我儿子不学好。”

    袁氏本就生得比较娇小,没有她养得壮硕,又加上毫无防备,直接被她一巴掌掀翻在地。

    但是过过苦日子的人,总比养尊处优着更懂得隐忍克制。

    她脸上明明痛得火辣辣,眼里也蓄了泪,却居然也没有直接趴在地上哭,而是强撑着力气爬起来,又重新跪好。

    余姨娘不依不饶的还要再动手。

    这回不仅是祁欢,杨氏也看不下去。

    她微微叹了口气,使了个眼色。

    立在门外的金妈妈赶紧带着星罗进来,两人不动声色挡开余姨娘,把人抢了过来。

    袁氏显然是十分惶恐不安的,被扶着往外走,还不住回头去看祁元旭。

    奈何祁元旭自顾不暇,却无法分心过来顾她。

    祁欢吩咐星罗:“你先带她回春春雨斋吧,安顿她在厢房歇着。”

    余氏两姑侄,就是两个名副其实的泼妇,袁氏人又不是个蠢笨无知的,这时候明知道她们眼里都容不下自己,自然也不会自讨苦吃的非要留下来演什么苦情戏,忐忑又顺从的还是跟着星罗走了。

    余姨娘本是不想就这么放过她,奈何哭了半天,哭到脑子发蒙,一下子没站起来,便就叫袁氏顺利脱身而去。

    她无计可施,转头又抱着儿子继续哭。

    祁文景在妻女面前,也是有种颜面扫地,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见余氏和余姨娘还在扯着他厮闹,他便面红耳赤对杨氏道:“你还在病中,这里的事我会自行处置。”

    然后又吩咐祁欢:“送你母亲回房。”

    祁欢早不耐烦听余氏这老太太胡搅蛮缠的撒泼,自然从善如流,过去扶了杨氏便走。

    杨氏和她该是差不多的心态,母女两个心照不宣,当即便溜了。

    临走——

    虽然院子里就只有祁文景的一个心腹亲随在,祁欢也还是很“体贴”的给他们带上了房门。

    屋子里,余氏已经撕扯的祁文景身上衣裳都乱了,涕泪横流的继续叫骂:“你倒是说句话啊,你的亲儿子你都不要了,看来我这个老娘在你眼里更是一文不值,你把他赶出去……你要么干脆把我也一起赶出去算了,你这是逼着你的亲儿子去死你知道吗?”

    余姨娘那里,这会儿却已经不再哭闹,坐在地上,眼珠子乱转。

    她在想袁氏的事。

    袁氏那么个小妇人,连个娘家都没有,祁文景让儿子娶这么个女人,以便于息事宁人,可她儿子要真娶了那个女人,就等于彻底断了岳家帮扶这条路!

    这样毁前程的事,怎么可以做?

    本来儿子就是个庶出的,资质又一般,可祁元辰毕竟年纪还小,如果儿子有个好岳家扶持,就总还是有机会的。

    她此时想的——

    当务之急,还是要结果掉袁氏那个不检点的小贱人才好。

    这边她兀自盘算,那边余氏还在捶打祁文景。

    从祁欢关了房门之后,祁文景脸上就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冷漠。

    他狠狠的闭了下眼,突然苍凉的一声冷笑:“母亲您以为父亲他现在就不是在逼着他的亲儿子去死吗?”

    他是个温和宽厚读书人,在家对着余氏,秉承孝道,基本都是能顺从就顺从,争执都很少有的。

    此时这一声,虽然音调不高,那语气却冷漠至极,透出一股刺骨的凉。

    余氏吓了一跳,哭声戛然而止。

    瘫在地上的祁元旭和余姨娘也都泪眼婆娑的齐齐仰头看向他。

    祁文景木着一张脸,重新睁开眼。

    他用一种冷漠至极的消极眼神,望定了余氏道:“今天我不把他赶出去,那么被赶出去的就只能是我,或者母亲您并不介意,因为老二也是您的亲生儿子,甚至他比我更出息,更有能耐,将来由他袭爵,继承了家业,对您来说一切也都没有任何改变。”

    余氏的脑袋,压根没反应过来他究竟在说什么,张了张嘴,看着自己的儿子是一副见鬼一样的表情,脱口还在质问:“你在说什么?”

    祁文景索性把话说得更明白些:“父亲今日是在逼我,您看不出来吗?这个侯府的爵位,他早就后悔记在我名下了。如今旭哥儿闯下大祸,我若不能下狠心给二房一个交代堵了他们的嘴,那便就只能拿家里的爵位去替你余家血脉的乖孙换条命回来了。母亲你确实无所谓是吗?手心手背都是肉……或者您也与父亲一样,心里是更希望老二能得这个爵位的?”

    有些事,他从没对任何人吐露倾诉过,却并不代表他就真的就什么也不知道。

    其实,祁正钰对他的不满,早在数年之前就已经到达了巅峰。

    他之所以如今还顶着长宁侯府继承人的名头,那是因为上头还有皇权压着,祁正钰要是皇帝,他们家传承的要是皇位的话,他这个所谓的继承人早就被他没二话的给废掉了。

    祁文景不想争,但是他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了,无缘无故的他怎么让?

    是装疯装病,从此变成个废人,一蹶不振?还是一了百了,干脆一死,好给自己的亲弟弟腾了位置出来?

    便是蝼蚁,也尚且想要偷生几日,何况——

    他还是个人!

    这一刻,男人的眼睛赤红,像是一头濒临发狂的困兽,死盯着眼前洋相百出,还对着他不依不饶的他的亲生母亲。

    余氏向来拿捏这个大儿子手到擒来,此时却生生被他这染了血的目光逼退一步。

    她嘴唇颤抖,满眼都是恐惧,脑子却依旧还是反应不过来的:“你……你这是在吓唬我吗?你这爵位是过了先帝的案头,御笔亲封的。”

    祁文景于是就惨淡无比的笑了。

    他甚至走上前去一步,将余氏直接逼退到角落里:“我还可以去死啊,我死了,这个爵位就顺理成章可以传给老二了。”

    余氏被他逼的退无可退,一屁股怼在了椅子上。

    祁文景却又回转头来,看向瘫坐在地上的自己的长子,表情越是见着惨烈问道:“或者你不离开这个家,我死后,你去试着与你二叔争一争?”

    争,怎么争?

    他二叔已经是官居从三品的准侍郎了,他却连个进士都考不中。

    而如果又如他父亲所言,祖父其实是想让二叔承袭爵位的,别说他是跟二叔争,就算是他的存在那都成了一种罪过,区区一个不得宠的庶子儿子,如果父亲都能被他们逼死,他被作为挡路石踢开那还是人家动一动手指头的事儿?

第098章 话里有话,疑窦丛生

    整个屋子,陷进了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恐怖的诡异却又静默的气氛之下。

    祁元旭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真正面对的是什么。

    他当即不再迟疑,再次膝行爬到祁文景面前,扯着他一片袍角,坚决道:“我都听父亲的,我会娶徽娘,搬出府去好好过日子。”

    余氏此刻整个心思都乱了,正在惶惶不可终日的琢磨祁文景这些话的可信度。

    余姨娘却是心焦起来,也爬过去扯住祁文景的袍角,哀求道;“表哥,不能啊。你就算是要打发旭哥儿出去自立门户,也……也要处置了那个小贱人。”

    她虽事先没有了解过袁氏的身份背景,可但凡是好人家的女儿,家里人又怎么可能任由她沦落做了自己儿子的外室?

    这样的女子,纳进门做妾都嫌寒碜,更别说祁文景的意思还是让儿子去明媒正娶了。

    余姨娘满腹的委屈和怨言:“旭哥儿再有不是,他也是你的亲骨肉,叫他娶了这样的女子,你这便是要断送他一生。”

    终究还是不死心,想给儿子找个好岳家,也方便蓄力,将来再伺机杀个回马枪。

    而她这般拙劣浅陋的妇人心思,祁文景自是一眼看透。

    余姨娘的眼界和头脑,与他自己那个亲娘真不愧是一家子出来的。

    她们仿佛只活在自己给自己设想的世界里,从来不会审时度势,也看不清眼前的利弊。

    此刻的祁文景,身心俱疲。

    他也没那个精神再去教导蠢货,或者扶起任何一滩上不了墙的烂泥。

    所以,几乎是抱着个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他并未理会余姨娘,而是又看向了祁元旭道:“你自己怎么说?”

    此时的他,眸光一片暗淡,眼神里充斥着浓厚的死气。

    祁元旭看的莫名胆寒。

    他隐隐的有一种感觉——

    现在的父亲,仿佛还在尽最后一点父子情分,想保他个稍微体面些的结局,如若他也与祖母和生母那般冥顽不灵,那么父亲便真就不会再管他了。

    祁元旭浑身血液冻住了一样的冷,但是这种充斥在血管里的寒意,却叫他头脑分外清醒,脑筋转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也都灵光。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我愿意娶徽娘的,娶她做正妻。”

    “我看你是被那小娼妇迷昏了头!”余姨娘也顾不上自己身份,直接打了儿子一巴掌,“就不说她家世如何,就冲着她心甘情愿给你做外室这事儿……这样的女人,你娶她做正妻?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你这辈子都要被人耻笑,也再别想要有好前程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色令智昏的蠢货!”

    祁元旭对自己这姨娘,一早就有些看不上。

    而且他现在又尤其听不得余氏等人在他耳边念前程。

    他自己什么斤两,自己知道,要不然也不至于吓得出此下策给自己下了药。

    其实他做那件事,想拉祁元铭一起垫背的心思的确也不是没有,但更主要还是自己实在没勇气去考那个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会试,这才破釜沉舟给自己弄了个借口出来的。

    而现在,他一身病痛,又被折腾的几乎虚脱,着实也是没什么耐性去装孝顺儿子,索性也豁出去,回转身来脖子一梗:“方才二婶儿他们不依不饶揪着要我偿命的时候,徽娘二话不说就愿意替我顶罪赴死,当时姨娘你在做什么?”

    余姨娘被他噎得,险些一口吞了自己的舌头。

    说什么死不死的,就算是她的亲生儿女,她也从没动过替谁背锅或者去死的念头。

    祁元旭的一声质问,弄得她心虚不已,当即眼神乱飘。

    祁元旭看在眼里,却更多几分底气,冷笑起来:“我即便是个蠢货,也看得见谁是真心待我。”

    余姨娘被他连番讥讽,又无力反驳,登时又耍起了绝招,抹着眼泪再次哭闹起来:“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是你亲娘,怀胎十月生了你,又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不争气做了蠢事,还想逼着我去死,你还想要我的命不成?”

    祁元旭到底是做人儿子的。

    而且他性格仿佛是大半随了祁文景,也不是很抹得开面子和自己亲娘对抗。

    方才说了几句过头话,这会儿任由余姨娘撕扯,也就只顾着躲避,既不还嘴,更不敢还手。

    祁文景瞧着余姨娘胡搅蛮缠的撒泼模样,也是厌烦到极致,冷声喝止她:“你若还想待在这个侯府,就得守住了这个侯府的规矩,给我消停些。也或者旭哥儿成婚之后,你也可以直接搬过去与他们夫妻一起过,我绝不拦你。”

    余姨娘立刻噤声,惶恐的哭闹声戛然而止。

    祁元旭也明显受了惊吓,一瞬间脸都吓白了。

    祁文景镇住了他们一时,终于是忍无可忍,一转身便是甩袖而去。

    亲随要跟,他也抬抬手阻止了,自己一个人出院子,进了大花园。

    今日出了这档子事,他着实是无颜面对妻女,一个人在花园里漫无目的的走了半晌,终究还是厚着脸皮去了栖霞园。

    安雪堂里,祁欢陪着杨氏一起回房,在院子里也没瞧见杨青云和祁元辰就随口问道:“小不点儿和表哥呢?”

    “你还有脸说?”杨氏宠溺的白了她一眼:“你这个无利不早起的性子,早上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你要出幺蛾子,我打发云堇领着他俩直接去裁缝铺了。”

    母女俩如今也算对彼此的性情和底线都了若指掌了。

    祁欢撇撇嘴,被数落了也不心虚:“那您当时不拦着我?现在等我惹出了事儿您又回过头来数落。”

    杨氏懒得跟她计较,使眼色叫桂云她们都退出了屋子。

    祁欢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她。

    母女俩挨着桌子坐下,她心里多少有些唏嘘,也就严肃了表情:“事情是我故意挑起来的,本来带着父亲单独出门就是想试一试二房确切的意图和态度,现在看来真不是我多心。祖父不会无缘无故派人盯我的梢,因为他从未将我这样一个姑娘家看在眼里,从头到尾我只是佯装露了几个线索给祁元铭,他却不负所望的步步设陷,直至最后找来祖父,摆了我们一道。母亲,现在看来,这已经不是我们愿不愿意与人为善的问题了……”

    祁欢说着,顿了一下,神情之间不免越发显得凝重:“我确实没有想到祖父的反应会这么大。相比于父亲,他更喜欢二叔,这一点我能理解,可是我怎么觉得他对父亲已经不是不喜那么简单,反而已经可以说是十分恶意了。”

    这一点,确实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祁元旭确实犯了大错,可是这事儿及时捂住了,就连祁元铭推波助澜也只仅限于将事情曝光在了自家门里。

    祁正钰会震怒,会大发雷霆,这都不奇怪。

    可是——

    祁欢理解不了的是他为什么从始至终都那么恶意苛刻的冲着祁文景去了。

    是,祁元旭品行不端,祁文景这个做父亲的是有责任,可是祁正钰从头到尾的表现却并不像是一个父亲恨铁不成钢的训儿子,反而像是什么天大的仇人冤家拿住了对方的把柄,就想要趁火打劫的把对方往绝境上逼。

    杨氏眉目之间也染上一丝浓重的忧色:“今天的这个动静我也着实是没料到,老侯爷瞧不上你父亲,这事儿是自古有之的,并不奇怪,可他们毕竟也是亲父子。你父亲的为人谨小慎微,他就是在仕途上再不争气,对老侯爷也是孝顺恭敬的。这些年里,我也不是感觉不出来他似乎是更想把家业和爵位都托付给二房的,可是像今天这样有意为之的迁怒加发难……”

    想起祁正钰今日的态度以及所作所为,杨氏都跟着有些后怕和胆寒。

    但是她又怕自己的不淡定会间接引起女儿恐慌,就低头喝了口水掩饰,压下有些急促的心跳和呼吸:“我甚至觉得要不是你父亲的反应够快,当机立断决定将旭哥儿赶出府去,并且塞了那个袁氏给他,也一并断了余氏和余姨娘等人的念想,以此来堵了大家所有人的嘴……那么今天若是想要彻底平了此事,他是会直接捅破窗户纸当场逼着你父亲承认拿出爵位来换旭哥儿的命的。”

    这一点,祁欢也是认同的。

    祁文景性格软和得很,这些年得过且过,对任何人都不苛责。

    祁元旭是他的长子,有多年的父子情分在那摆着,若是余氏和余姨娘等人全部联合起来以死相逼,祁正钰再从整体上施压逼迫……

    祁文景但凡有个一念之差,可能真得松口答应拿爵位来补偿和平息二房的怒火了。

    好在他今天够聪明,反应也够及时,用了一招以退为进。

    也更庆幸,当初事发之时二房的祁元铭基本等于躲过一劫,既没有真的误了考期,也没危及他性命……

    今日老爷子步步紧逼的借题发挥,其实反而也是在无形中推波助澜,故意想把事情继续闹大,一旦祁文景顶不住他的威压,进而阵脚大乱,他就可以再度借题发挥。这样,即使祁元旭本来的作为还罪不至死,可如果祁文景处置不当,一味地求情护短和维护,老头子就给他们父子找到了更大的罪过和连坐整个大房的理由。

    余氏和余姨娘还在一味的计较祁元旭将要被家族舍弃的事,杨氏和祁欢这里却是明明白白看到自己大房这一家子刚才险险的躲过了一场差点全面被颠覆的危机。

    而就整个局面而言,祁欢也越发觉得问题棘手。

    她对祁文景虽然没父女感情,可是祁文景和杨氏还有她,有夫妻、父女的名分在,就注定了他们的利益绑在一起。

    唇亡齿寒——

    老爷子的心思经过今日一事,算是暴露无遗了。

    “可我还是觉得这事情很诡异。”祁欢思虑再三,依旧还是费解:“就像是您说的,祖父和父亲毕竟是亲父子,而且父亲又一向孝顺,还不是个多强势的人,就算祖父就是偏心,又觉得二叔更适合继承这个爵位,其实只要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私底下好生与父亲商量……依着父亲的性格和为人,也未必就不能体谅。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强势算计呢?”

    有些问题,就是经不起深究和推敲。

    方才回来这一路,祁欢脑子里其实一直在琢磨祁正钰甩袖走人之前说的那两句话。

    她拧眉看着杨氏,一脸的郑重其事:“母亲,我怎么觉得他之所以对父亲这样的态度,这其中应该是藏了什么隐情的,可是父亲之前有做过什么特别离谱儿的事,踩到了祖父的底线或者逆鳞?”

    如果不是中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重大矛盾,以祁文景的性格,确实不该把自己老爹得罪成这样。

    杨氏也是一筹莫展:“能有什么事?这些年来还不一直都是这样?你父亲那性格你又不是知道,他怎么可能做出什么出大格的事。”

    她仔细回忆,确乎是从她嫁过来之后看到的祁文景父子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的。

    祁正钰看不上祁文景,并且偏心二房……

    祁欢趁她回忆失神,偷偷看她的脸色,斟酌再三还是直接道出了心中疑惑:“那会儿祖父骂父亲的话母亲应该也听清楚了吧?他说大哥哥是‘子肖其父’,‘好的不学’,又说他是跟父亲学了有辱门楣。祁元旭这次一共就干了两件蠢事,一件是手足相残,另一件就是养了外室。以父亲的性格,以及他与二叔三叔他们这些年的关系来看,残害手足的事儿肯定跟他不沾边……”

    她到底是个做人家女儿的,故而就特意还将各种用词拿捏着尽量委婉一些。

    一边斟酌一边试探着慢慢地道:“祖父那人,又显然不会特意停下来说废话,他那样话里有话,必定不是空穴来风。母亲,我父亲他会不会也和大哥哥一样,在外金屋藏娇了?”

    “噗……”杨氏刚好又喝了口水。

    闻言,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

    ------题外话------

    祁大小姐:啊……我疑似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杨氏:我这养的是女儿么?简直是冤家!

    祁文景:我才是大冤种吧┭┮﹏┭┮

第099章 这一步,他绝不退让!(二更)

    她匆忙拿了帕子去擦,脸色已经变了,不满的斥责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成天的都想什么呢?他是你父亲,不准这么口无遮拦。”

    祁欢反而还是一本正经,不以为然道:“您就那么信得过父亲的人品?”

    杨氏没怎么把祁文景当回事,这是一定的。

    祁欢甚至确信,要不是因为古代这个大环境使然,不到万不得已,她必须得给两个孩子留个名正言顺的爹,她都早不肯受祁家这个窝囊气,与祁文景和离走人了。

    就他们这样的夫妻关系,祁文景若是在外面真有情况,她未必就会知道。

    甚至也有可能,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无所谓,所以就懒得去拆穿而已。

    这会儿起了八卦之心,祁欢就不动声色观察起杨氏的微表情来,想要寻找蛛丝马迹。

    “不是你父亲的人品就有多高尚,是不可能有这回事。”杨氏是觉得这女儿如今越发的不像话,居然背地里都说起亲爹的闲话来,可是到头来也只是被她气笑了。

    祁欢还是不死心:“为什么?”

    杨氏是真怕她这胡思乱想之后又去惹出事儿来,无奈之余也只能是耐着性子解释;“纵然我不顺她的心,小余氏也不是个能叫他如意的,可家里也总还有一个称心又如意的路氏在。最好的都给他弄回来在家摆着了,他又何必舍近求远,去做些不体面的事?他一个读书人,还要顾及着官声和脸面。这事儿你别再胡乱揣测了,我敢打他的包票,绝不会有这样的事。”

    祁欢百无聊赖,托腮又想了想:“这么一说也是,路姨娘人长得美,还多才多艺,不仅性格好,还会哄人,这大概是所有男人心目当中理想型的女人了,我父亲都得了这么个大宝贝了,再看外面哪些还不个个都是庸脂俗粉?”

    “你还说?”杨氏这回是真有点被她气着了,“他是你父亲,不准你没大没小的背后说他的闲话,这要是叫外人知道,成何体统?”

    “这不是因为没外人在么……”祁欢深知她不会真的与自己生气,依旧毫不在乎。

    “你……”杨氏正要继续教训女儿,就听见院子里桂云大声通禀:“夫人,世子爷过来了。”

    祁文景和杨氏之间关系再冷淡,他们也毕竟是正头夫妻。

    祁文景只许不来杨氏这里,他若过来,底下人就万没有拦着他还要另外等通禀之说。

    杨氏警告的瞪了女儿一眼。

    祁欢咧嘴一笑,就乖巧的站起来去开了门:“来了。”

    祁文景的脸色不太好,见着女儿,立刻又想到之前难堪的一幕,视线都不禁闪躲了下。

    祁欢无意叫他难堪,也不等他重新振作,就先找了借口:“母亲,我房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言罢,又规规矩矩给祁文景见礼:“父亲,女儿先行告退。”

    祁文景目送她远去的背影,一直到看着她出了院子,方才收回视线。

    女儿识趣的避开了,这多少减了他内心几分尴尬与难堪。

    他重新定了定神,走进门来。

    杨氏面上表情淡淡的,站起身来,便算是迎了他一下,又给站在门口的桂云递了个眼色。

    桂云连忙点头:“奴婢去沏茶。”

    她没有劈头盖脸的兴师问罪,祁文景心里反而越发不是滋味儿。

    杨氏坐下之后,也不遮掩兜圈子:“旭哥儿的婚事算是商定了吧?世子爷过来是为了这个?”

    祁文景身边的同僚以及他所认识的人,但凡是有点身份地位的,家中也都是妻妾齐全,大家全都心安理得,十分坦然……

    祁文景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做到的,反正他每每回到这个后院,见着如此这般“贤惠”的杨氏,心里却总是不舒服。

    他想了二十年,最后将这归咎于自己年少不懂事那会儿,不该愚孝又禁不住余氏的威逼和闹腾,而先纳了小余氏进门,以至于以后在强势的妻子面前就从没有抬起头来。

    可是大错在初始时候已经酿成,小余氏儿子都给他生了,还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他也做不来翻脸无情把人赶出家门这种事。

    所以,这么多年,也都得过且过,和杨氏之间凑合过了。

    此时他坐在杨氏面前,又像是犯了大错的人。

    张了张嘴,想道歉,又觉得自己虚伪……

    妾室是他点头纳的,儿子也实打实就是他的,这些全都无从狡辩。

    他原是开口便想先予杨氏道歉的,可是话到嘴边——

    开口也是公事公办:“就照我之前说的,本月之内就给他们完婚吧。”

    杨氏背地里查过袁氏的事,她也不屑于瞒他:“那袁氏的出身虽是差了些,但家里的天灾人祸无可避免,也不是她犯下的错。就冲她今日能挺身而出维护旭哥儿的举动,最起码也说明她不是个无情无义的孩子。只是……”

    她手上拿着桌上那只茶盅,微微晃了晃:“她的出身确实不好,婚事我是可以替他们张罗,母亲和小余氏那里……”

    这样的婚事,不符合余氏两姑侄的预期,她们必定百般阻挠,不肯答应的。

    祁文景若是制不住她那老娘和表妹,老太婆最后还得来闹她。

    祁文景也是听到自己老娘和余姨娘的名字就心烦,冷着脸道:“她们那里你不用有所忌讳,这事儿由不得她们插手干涉。”

    顿了一下,终也还得求到杨氏面前来:“小余氏不知进退,没轻没重的,在大婚之前那个……”

    毕竟是今天才刚知道有了这么档子事儿,他确实一时没想起来袁氏的姓名来。

    杨氏点头道:“我会派几个得力的人过去看护好袁氏,不会叫小余氏做出糊涂事的。”

    一边思忖,就索性一股脑和祁文景把这事儿都论清楚了:“城北鱼尾巷的那个院子是小了些,这几天我叫人去那附近看看,叫人给他们置办个两进的院落。公中这边,到时候给他们一间小铺面和二十亩田产,时间仓促,袁氏又没有娘家人帮衬着打理,嫁妆聘礼这块就从简吧。”

    给他们一间小铺面,终于能不能做起来,就看他们夫妻有没有这个本事和运气。

    如若不是这块材料,只要他们安分守己,踏踏实实过日子……

    住的房子是现成的,又有二十亩田产傍身,总不至于流落街头吃不上饭。

    再至于祁文景和余氏还有余姨娘那边,他们心疼祁元旭,愿意贴补多少杨氏是不管的。

    她作为一个精明的嫡母,想叫她对庶出的子女与自己的亲生儿女全都一视同仁,那是不可能的。

    祁元旭闯了这么大的祸,她一没追究,二没借题发挥的闹事,反而事后还心平气和的帮着收拾烂摊子,打算到这个地步……

    其实对祁文景而言,反而还不如她恶语相向的闹一场,这样他心里反而能更好受些。

    可是杨氏安排至此,已然是周到的叫他再无话可说。

    在这里继续坐是坐不下去了,他便站起身来,咬牙道:“具体的日子你定,也不需要大操大办,就请亲朋好友过来吃个席面即可。”

    “好。”杨氏点头应下。

    祁文景抬脚往外走,走了两步,终还是再次顿住脚步。

    杨氏见他转身,就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祁文景看着她冷淡平静的眉目,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辛苦你了。”

    杨氏笑了笑,没说话。

    祁文景就火烧屁股似的赶紧走了。

    桂云端着托盘才刚走到门口,沏好的茶端在手里,一时却不知道该不该往里送。

    刚好金妈妈从院外进来。

    她是迎着瞧见祁文景出去的,快走过来从托盘上端了一碗茶进来拿给杨氏,顺手打发了桂云下去。

    杨氏接了茶汤在手,趁热撇了撇浮沫饮了一口:“欢姐儿那里没什么事吧?”

    “没!”金妈妈道,“那袁氏还算规矩,没吵没闹的,大小姐叫奴婢先回来,奴婢也就回来了。”

    杨氏道:“晚些时候叫旭哥儿把她送回原来的宅子去,你安排几个人在她那宅子附近守着,别叫小余氏对她下黑手。夏月轩……那两母女冥顽不灵,以后也别叫她们来我这站规矩了,我看的他们心烦。另外府里也叫人盯一盯余氏和小余氏,一定不能叫袁氏出事。”

    也不是她就有多善良,多好心,而是这门婚事必须成了。

    就像是余氏两姑侄认为的那样,祁元旭本来就资质平平,再娶个没有任何娘家背景的妻子,他这辈子也就注定不能再翻身了,这是在毁他。

    可现在,若是不这么“毁”了他,堵不住老爷子的嘴,二房那边也余怒未消,这事情就势必还得再摊开来闹。

    “奴婢明白。”金妈妈谨慎应下,却又不免忧心:“可是大公子就这么搬出去,没了他在前头顶着,以后咱们小少爷岂不就直接成了人家的眼中钉?夫人,奴婢瞧着这对咱们而言也未必就是件好事。”

    杨氏苦笑一声,情绪却没见什么明显的波动:“只有余氏那两个糊涂的,才会一直觉得祁元旭有希望继承家业,事实上他算个什么东西?若是有人觉得咱们大房碍事,那么一早盯上的也必是我的辰哥儿,有他没他都一样。”

    金妈妈默了默,没敢再说话。

    杨氏此刻却一改前一刻的淡然,显得颇为心事重重。

    这边祁文景从栖霞园出来,也没去路姨娘处寻安慰,而是又原路回了前院。

    他离开之后,余氏等人已然没有了继续赖在他外书房的理由,这会儿已经散了。

    他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这一刻,所有的信心却都是坚定的。

    祁正钰对他的不满已经日积月累,到达了不可调和化解的地步,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甚至也明白,其实只要识趣些,主动退出仕途和让出爵位,叫二弟祁文昂继承了家业,从此以后也就可以解脱了。

    甚至于——

    其实在杨氏生下他的嫡子之前,他已然很有一段时间都是消沉沮丧到对一切都无所谓的。

    可是人啊,就是不能有什么过于美好的念想。

    一旦有了念想,就容易滋生欲望,生出太多对未来的幻想和渴望来。

    看着乖巧聪明的幼子一天天长大,他心里其实是无限欢喜的。

    那是他的嫡子,血脉传承,最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再是无能,也绝不能将本该是属于这个孩子的东西拱手他人!

    他的确是个庸碌无能之辈,比不得自己的二弟那般优秀出色,可是做父亲的,再是懦弱无能也不会允许叫自己的孩子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所以,这一场看似毫无意义的抗争,他只能咬牙坚持下去!

    这边祁欢回到春雨斋,知道金妈妈和星罗将袁氏安排在了厢房休息,暂时便没管她,自己回房找了点东西吃了填饱肚子。

    等到吃饱喝足,漱了口,星罗刚好进来禀报:“小姐,大公子来了,说要接袁氏走。”

    “嗯。”祁欢立刻站起来,“你叫他等一下。”

    祁元旭已经搬出了栖霞园多年,此时过来,哪怕是来自己妹妹的院子,也不好贸然往里闯,就等在院子外面。

    大白天里,院门没关。

    祁欢从屋里出来,两人就互相看见了。

    可是祁欢没理他,自己径直进了安置袁氏的厢房。

    袁氏坐在屋子里,脸上被余姨娘掌掴的地方这会儿已经现出明显的巴掌印。

    她的神色惶惶,十分焦灼。

    听见开门声,一抬头看见祁欢进来,就连忙局促的站起来,嗫嚅道:“大小姐……”

    祁欢看她这样,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我父亲既然允了你与大哥的婚事,这事儿也便成了,但是大哥犯了大错,作为惩戒,你们将来是指定不能住在家里的。这会儿大哥过来接你,你还是回你原来住的地方备嫁吧。”

    祁文景当时逼着祁元旭承认说娶她,袁氏自己都不信这事儿能成的。

    她毕竟是自甘下贱给人做了外室的人,说什么被逼无奈,这事儿也是真的。

    有了这段经历,又怎么可能有机会翻身?

    祁家这位嫡出的大小姐,在她看来是颇有心机,又很精明的人,她只以为祁欢这是试探,便就低下头来,小声的道:“我不配!”

    在祁欢看来,她配祁元旭,倒真不算是委屈了祁元旭。

    祁元旭除了家世好些之外,再不见任何出类拔萃的地方。

    不过她又不是牵线的越老红娘,也不想安慰开导这么个陌生人一样的未来嫂子,所以只告知对方一声家里的决定,就直接问了自己想问的:“我有个事情问你,你家以前是行医的,你既然敢给我大哥配药,想必确实是懂得一些药理的。你给他药粉的时候,没跟他说该放多少的量就能达到目的吗?”

    袁氏对她心存芥蒂,闻言,只以为她还是旁敲侧击来拿祁元旭害人的罪证的,当即矢口否认:“药粉是我善做主张配了拿给大公子的,他又不懂这些……”

    竟还是想帮着祁元旭把责任都往身上揽。

    祁欢直接打断她:“就算大哥犯了错,该追究的我父亲已经追究过,该罚的也自有家里长辈处罚她,轮不到我这个做妹妹的出面。我找你,不是为着追究他的,我就是想知道,这事儿发生的前因后果。你知不知道,就因为我大哥那晚在参汤里下了你给他的那包药,他险些一条命搭进去。要不是我们府上就住着大夫,不眠不休的守了他数日,帮他调理,他现在人都没了。”

    袁氏听到这里,终于二胺抬头,惊恐的脸色煞白:“这……这怎么会?”

    她神情慌乱起来:“我……我很小心的,给他的药粉特体调了量,因为他跟我说他知道自己考不中,实在不想进贡院,只是想找个由头。”

    她这样说着,便匆忙跪在了祁欢面前,拉住祁欢的手澄清:“我不会害他的,害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而且当初要不是他救我……”

    祁欢于是彻底印证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推论——

    她冷笑了一声:“如果不是你害他,那自然就还有别人了!”

第100章 风波起,三爷归家!(三更)

    袁氏惊疑不定:“是谁要害大公子?”

    “既然成婚之后你们是要搬出去单过的,那么这里头内情也就自此与你们无关了。”祁欢却不打算与她深讲这里头利害,“我大哥哥该受的罚也都领了,以后只要你们安分守己,自然也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去寻你们的麻烦。”

    她示意星罗过来帮着把袁氏扶起来。

    至于袁氏事后会不会去和祁元旭说起这些话,她是无所谓的。

    祁欢亲自领着,把原是送出院门。

    祁元旭一声不吭,领了袁氏便要转身离去。

    祁欢却突然出言叫住他:“今日之事,大哥哥恨我吗?”

    袁氏闻言,便是头皮一麻,身子微微一个颤抖。

    祁元旭咬咬牙,是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抬起头来正视她。

    他脸上,也并非全无怨愤之色,冷冷的道:“你是为着三弟,你们才是亲骨肉,血脉相连,我无话可说。”

    今天的事,是祁欢先挑起来的,带着人过去抓了他一个现形。

    要说他心里毫无怨言,那就太过虚伪。

    而祁欢本也不是为了求他谅解的,闻言,反而颇为满意的点点头:“你明白这个道理,那便就好。”

    说完,就率先转身进了院子。

    祁元旭盯着她的背影,眼中光线明明灭灭的变化。

    袁氏从旁看在眼里,又是一阵心惊胆战。

    忍了许久,方才试探着扯了扯他袖子,轻声道:“大公子……”

    祁元旭的思绪被打断,便立刻收了眼中戾气,转身拉了她的手:“走。”

    带着人径直回二院他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

    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袁氏看他吃力,就赶紧扶他坐下,自己动手帮着他收拾,一边却难免忐忑的道:“大公子这就要搬出去吧?这样……不太好吧?”

    祁元旭一脸的沮丧,苦笑道:“弄成这样,我还哪有脸继续留在这侯府?”

    他再是没出息,也是要脸面的。

    一念之差也罢,蓄谋已久也好,做了那件事之后,他与祁元铭之间的兄弟就完全没法做了。

    俩人同住在一个院子里,还是个斜对门……

    这日子可是一天也没得过。

    袁氏依旧觉得他就这样草率的搬出去不妥,有心想讲些道理劝一劝,这事儿好歹要去和长辈打声招呼,又觉得自己这身份也没什么资格指手画脚,且在犹豫为难之时,却是金妈妈从院外走了过来。

    袁氏认出她是杨氏身边的那位管事妈妈,登时停下手里的活计,局促的站直了身子。

    祁元旭反倒无所谓了,佝偻着脊背坐在床榻上,只是抬眸看过来:“你怎么过来了?”

    金妈妈没进他这屋子,只站在门槛外面,语气公事公办,喜怒不形于色:“夫人差遣奴婢过来传个话儿,她说袁氏可回鱼尾巷的宅子备嫁,但是谨慎起见,这段时间大公子若是不想继续住在家里,那便请您暂且委屈些时日住到太学去。”

    斜对面祁元铭去了岑氏那,一直没回。

    她侧目看了眼那边,意有所指:“以前的事,大家都是口说无凭,已经翻片儿了。可是您得罪了人,从今以后更当谨言慎行,一定不能再给人当场拿住小辫子了。”

    祁元旭神情一凛,背后猛地爬上一层冷汗来。

    袁氏那里,也是捏着手指,一阵的紧张。

    金妈妈看向她,倒是略缓和了几分语气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是要脸面的,大公子的婚事还是办在府里,夫人作为嫡母,会出面代为张罗,回头等找人算好了日子,自会告知二位。另外,鱼尾巷的那个宅子未免寒酸,她会重新给大公子置办一处院落,办完了喜事,你们次日搬过去即可。房契地契,连带着给大公子备下的一间铺面和二十亩京郊的田产,届时也会一并交予大奶奶。”

    过多的客气话,也不需要多说。

    杨氏做这些,也是为了她自己和整个祁家的面子过得去。

    至于——

    祁元旭两口子领不领情,她完全不在意。

    袁氏也不敢接茬。

    祁元旭却深知这一切的安排都没有他自己半分置喙的余地,只可有可无道:“好。金妈妈替我谢过母亲。”

    金妈妈颔首告退,也再没有后话。

    祁元旭又坐了一会儿,看袁氏将他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就起身去喊了等在院子外面的书童进来,打发他先把东西搬去装车。

    他自己,则是整了整衣袍,往祁文景紧闭大门的书房去。

    袁氏不安的叫了他一声:“大公子……”

    祁元旭有气无力的笑了笑;“我要离家,总得去当面跟父亲交代一声。”

    他拨开袁氏抓着他衣袖的手,径自过去敲开了祁文景书房的门。

    祁文景开门让了他进去,父子俩倒是单独没有在一起待太久,祁元旭便退了出来。

    袁氏拎着最后的包袱,另一手搀扶着体虚的他离开。

    大门口,车马已经备好,他的私人物件单独装在一辆马车上,无非就是些贴身衣物和笔墨纸砚之类,再就是这些年他积攒下来的一些银钱。

    马车上,袁氏虽是有一肚子的话,可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也一直踟蹰不敢贸然开口。

    祁元旭霜打的茄子一样,则是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他让车夫先送了袁氏回鱼尾巷。

    一直到马车在巷子口停下,他方才睁开眼。

    袁氏局促的也还坐在马车上,神情惴惴不安的盯着他的脸。

    祁元旭想了想,拿过袁氏最后替他带上车的放置贴身衣物的那个包袱,取出里面的檀木盒子递给她。

    他的东西都是袁氏帮着收拾的,她自然知道这盒子里装的是祁元旭所有的家当。

    震惊之余,袁氏只是愕然瞪大了眼睛,一时迟疑着没敢去接。

    祁元旭拉过她的手,强行把盒子塞给她,这才催促:“回去吧,后面马车上的东西都先放你那,我父亲和嫡母都算言而有信之人,他们承诺之事都会兑现,回头等家里的宅子置办好了,东西再都搬过去。”

    袁氏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盒子,却依旧是没动。

    又过好一会儿,她才一寸一寸慢慢的重新抬头看向祁元旭,艰难问道:“你信我?”

    她问的郑重其事,手指攥着那个盒子,明显用力过猛,指关节都掐得苍白。

    祁元旭却是无所谓的扯着唇角笑了一声:“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就算你卷这些东西走了,父亲也不会看我饿死。反正我也是没出息,以前他们都逼着我上进的时候,我过的也没意思,现在就更无所谓了。”

    他是读过书的,很多道理,余氏和余姨娘不懂,他其实是明白的。

    就算他是长子又如何?除非是他父亲这辈子都生不出嫡子来,否则任凭余氏和余姨娘怎么折腾,最后做的都是无用功。

    而叫他去下狠手,动他父亲的嫡子,他又没那个胆气和狠心去做……

    偏就余氏和他姨娘还一味地逼迫他要努力,要上进,将来要撑得起一家之主的身份和地位来。

    他就是没出息,就是不成器,怎么就不能做个堂堂正正的废物?

    现在被从家里赶出来了,反而一身轻松。

    两辆马车一起停在这巷子外面,难免有些惹眼。

    见着袁氏一直不动,祁元旭就又挥手催了催:“回去吧,我最近不能再过来了,回头等家里定好了日子,我嫡母应该会派人过来操持婚事相关的一切事宜。”

    袁氏的眼泪,这时候终于开始一颗一颗的落。

    砸在手里的木盒上,她又连忙抬手去擦。

    等把脸色抹干净了,她才宝贝似的抱着那盒子下了马车:“那我等着你那天来接我。”

    祁元旭点点头。

    袁氏左右一看,见着街上已经有人驻足观望,就也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进了巷子里。

    祁元旭的书童安排祁家跟来的人留下,帮着把后面那辆车上的行李都先搬去袁氏那里,他自己则是上了马车,陪同祁元旭回太学安置。

    这边侯府之内,余氏姑侄二人从祁文景的书房回到福林苑,就再没顾得上去管祁元旭那边的动静,甚至连他已经火速打包搬出去了都毫无所察。

    余姨娘之前被杨氏看管住,有日子没来余氏这里,这会儿就捏着帕子坐在她屋里一个劲儿的哭:“姑母,你倒是说说现在该怎么办啊?表哥要真把旭哥儿赶出去,那以后我和旭哥儿还有什么指望?当初可是您哄着叫我嫁过来侍奉表哥的,说什么这整座侯府将来有朝一日都是咱们的。我忍了这么多年,如今一把年纪了,还要被杨氏磋磨……我这过的叫什么日子啊!”

    余氏那里已经闷了许久没做声。

    一边想事情,一边满眼嫌弃的盯着她看。

    奈何余姨娘现在是一门心思的只想给自己要说法,哪里会去管她的脸色。

    她这里哭哭啼啼好半天,见着余氏一直不接茬,终是忍不住凑过去:“您倒是说话啊?现在可怎么办?表哥现在还要逼着旭哥儿娶那个袁氏……”

    余氏嫌弃的一把将她推开,压着嗓音怒斥道:“那你还有时间在这里哭?还不赶紧想法子结果了那小贱人?”

    “啊?”余姨娘这半辈子只知道拈酸吃醋,使点小手段来争宠,她最大的能耐也仅限于打骂下人出出气,手上几时沾过人命?

    听着余氏这是叫她动手去杀人,她整个人都错乱不已:“您叫我去?我……我怎么……”

    余氏恶狠狠的瞪着她:“她不是跟了旭哥儿有段日子了嘛,她那里必然会有一些旭哥儿的物件,这不就是现成的由头?便说她是个骗子,偷盗了家中财物,绑去衙门。”

    余姨娘却是一脸抗拒:“这……老侯爷最是好面子的人,我要闹到官府去,事情还不得闹得满城风雨?到时候老侯爷还不得恼了我?再者说了,那妇人又不是个哑的,真把她拉去过了堂,她再把和旭哥儿的事往外一说……旭哥儿的名声以后也彻底完了。”

    她满以为这老太婆是脑子糊涂了。

    却见着于是阴恻恻的冷笑了一声,胸有成竹道:“说你是个蠢货你还不承认,京城里的衙门多了去了,你绑了她直接送去大理寺给老三。”

    “三爷?”说起那位不近人情,连老侯爷都拿他没辙的三爷,余氏就更是不想招惹了。

    余氏道:“他再不济也是姓祁的,不管他愿不愿意……他自己尚未议亲娶妻呢,家里侄儿再闹出养外室的丑闻来,他难道想打一辈子的光棍?何况,他与家里虽是不睦,和老大之间总还是有情分在的,这个忙他是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余姨娘对她的话虽是将信将疑,奈何余氏一直催促,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起身,战战兢兢的正待往外走,又想起祁文景之前说的话,便又折回来,再问余氏:“姑母,你说表哥是不是在吓唬咱们?他到底是老侯爷的长子,虎毒不食子,老侯爷就是再不待见他,这爵位……他还真想传给二房的不成?”

    余氏心里其实也一直为了这事儿在嘀咕。

    祁文景不是个会信口开河的人,他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再综合这些年祁正钰对两个儿子的态度,以及家里种种,余氏很恐惧的发现祁文景所言——

    居然都是有迹可循的。

    虽然两个都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如果让她选,她还是希望祁文景继承爵位。

    二房那个有出息是有出息,但也更有主见,只跟祁正钰亲近,眼里根本没她这个当娘的。

    将来若是叫他当了家,自己这个所谓的太夫人,只怕也依旧还是得看岑氏的脸色,当不了家的。

    但是还好,爵位继承的事,祁正钰说了不算,得过御前那道关!

    “真的假的跟你有关系,还是你能做的了主?”她也是厌烦了余姨娘在她面前唠叨,冷下脸来打发了对方,“先去把我交代你的事情办妥了再说。”

    余姨娘吃瘪,又不能与她顶嘴,只能不情不愿的出来了。

    结果刚进栖霞园的大门,还没等往自己的夏月轩去寻人手,迎面就看到一双鞋头点缀了珍珠的绣鞋凭空出现在视野里。

    余氏神思不属,木冷冷的抬头,映入眼帘却是一张清冷的,又明显带着恶意表情的年轻面孔。

    这阵子她每日往杨氏院里站规矩,每天都要见祁欢好几次,也吃了不少祁欢的苦头。

    何况——

    现在她还是被这丫头莫名其妙的堵了。

    她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想也不想的就要转身跑,不想守门的两个婆子却直接迎上来,一左一右把她拿住了。

    “你做什么?”余姨娘惊呼起来。

    祁欢走过去,冷冷的道:“我本来也不想动你的,但是看你这样子是这辈子也不会再长脑子了,与其这样,就别留在府里惹是生非了,我给你寻个地方,你直接颐养天年去吧。”

    跟余氏和余姨娘这种人斗心眼,实在是吃力不讨好,两个蠢货,只会不断的制造麻烦。

    余氏当然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越发不可思议的尖叫:“你凭什么动我?我……我是你庶母,是长辈,就算要处置我也轮不到你!”

    祁欢懒得与她废话,直接挥挥手:“那你就去找比你位分更高的长辈告状去吧,什时候时候找到了人替你做主,没准也就把你放回来了。”

    金妈妈走上前来,拿布巾绑住余姨娘的嘴巴,带人直接抄小路把她从后门送了出去。

    园子里少了这么个人,自然不可能谁都不惊动,余氏寻过,祁云歌也闹过,都是祁文景出面善后,她们怎么追问,就一个解释,余姨娘因为儿子的事伤心过度,突然病倒,为了不耽误府里办喜事,他做主把人送去安静的地方养病了。

    因为是他出的面,余氏如今拿他没辙,祁云歌就更不敢忤逆她,这事儿就暂且不了了之了。

    杨氏给祁元旭大婚选定的好日子是三月二十六。

    虽然时间上十分仓促,但还在被种种原因限制,这桩喜事本来也不能大办。

    之所以给他办——

    也仅是遮掩家里的丑事,不想把他谋害兄弟的隐情暴露出去,叫外人看了祁家的笑。

    横竖他就是个庶子,又众人皆知祁文景家里妾室和一双庶出的儿女经常没大没小,不得杨氏这个正室夫人的待见,现在祁元旭娶的妻子也甚背景,家里给他简单操办了也无可厚非。

    当然,他婚事成得这般突然,多少也会惹人揣测这中间是有什么隐情,但是猜来猜去拿不到切实的把柄和证据,流言也很快烟消云散。

    杨氏对外的说法是袁氏是从外地一个远方表亲那里嫁过来的,家人都不在京城,就将她安排在城北新置办的那座宅子里出嫁。

    不过就是走个形式,喜娘嫁妆什么的也都是杨氏叫人准备的。

    然后大婚当天一大早,祁元旭就踩着吉时从侯府这边带人过去迎亲。

    家里办喜事,祁文景的同僚,以及祁家的亲友自然全部通知到了。

    这毕竟是家里男丁娶妻,就连一向和娘家不怎么亲近的大姑奶祁文婧都带着一双儿女回来了。

    余氏看不上这个孙媳妇,又闹起来,装病躲在福林苑不见人。

    杨氏忙不过来,便是祁欢出面去陪的这位身为将军夫人的姑母和表妹。

    然后她这边一通忙碌下来,等再回头,却发现一直跟着她的祁元辰不见了。

    “小少爷刚去那边席面上拿了一把糖果,然后出了园子,好像是往前院去了。”问了一圈,总算是从往花园里送水的一个小丫头那里打听出了一点线索。

    虽说是在自己家里,可是今天客人多,就单是家里也不全是好人。

    祁欢心焦不已,赶紧带着云兮一路寻了过去。

    一路走,一路找,一直找到大门口也没寻见人。

    而彼时的大门口,祁文景这个喜主亲自迎客,正忙的焦头烂额,跟着他帮忙的管家却欣喜提醒:“世子爷,三爷回来了。”

    不止是祁文景,就连刚刚登门的客人也都齐刷刷回头看去。

    就见一顶官轿落下,穿着一身便服锦袍,丰神俊朗的祁三爷下轿走了过来。

    祁文景和杨氏都知道祁文晏不愿意回这个家,所以虽然也送了帖子去大理寺给他,却真没指望着他会回。

    这位祁三爷,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只他为人冷淡,很多人平时想要巴结都巴结不上。

    今日在他家里遇上,不免纷纷主动上去寒暄。

    祁文晏虽是反应冷淡,但应该是挨着家族颜面,倒是耐着性子应付了一遍。

    之后,祁文景就拽了他,转进了通往大花园的回廊上:“你公务繁忙,我跟你大嫂都知道,送了请柬过去给你也只是为了做给外人看的,你倒也不必特意回来。”

    祁文晏长身而立。

    他与祁文景站在一起,鲜见的,表情都不那么冷酷刻板了,这时候唇角甚至扬起了近乎可以理解成顽皮的笑纹来……

    突如其来发问:“近日的这场风波,又是因为我的事吧?”

    ------题外话------

    大哥:我终于可以做个堂堂正正的废物了……

    啊,这章又多写了一千字,然后提前标题没起好,想了我足足二十分钟,导致更新又迟到了呜……

    ps:不出意料的话,明天我应该还加更,敬请期待哦!

第101章 兄长

    “近日的这场风波,又是因为我的事吧?”

    祁文晏这般说了,那语气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笃定。

    甚至——

    很不合他平时风格的,带了几分明显的戏谑与嘲讽。

    祁文景脸上却再次现出多日前的那种难堪之色,矢口否认:“是我教子无方,而且这个家里不消停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了,是我的问题,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吗?”祁文晏侧目。

    眉目之间那种嘲讽的意味越发鲜明了起来。

    祁文景与他对视。

    兄弟两个,眼中各自鲜活的情绪都无声中缓慢的消退,直至最后,又默契的各自沉寂了下来。

    祁文景终是没有再接他的话茬,选择了沉默。

    祁文晏也重新移开了视线。

    他望着眼前风景别致秀美的大花园。

    两人站在回廊底下,阳光不及处。

    今日府上有客,花园另一端,有一群姑娘在嬉戏扑蝶。

    欢声笑语隔着老远由风声带过来,却仿佛是从另一个与他们不同的世界传过来的,显得那么的突兀和格格不入。

    一直又过了许久,祁文晏才打破沉默,重新开口。

    “旭哥儿想入仕吗?”他问祁文景,语气淡漠薄凉,又是他往常与谁都不多露一分情绪的冷淡模样,“他好歹也有个举人的功名在身,反正都是从底层做起,举人也好,进士也罢,这中间差别倒也不大。他再不成气候,也毕竟是你的长子,不管是外放还是在京,安排他去补个缺都没什么问题。”

    若是此刻祁欢在场,必定会大为惊讶。

    在这府里,人人都怕的这位祁三爷,据说冷酷到近乎六亲不认的大理寺少卿大人,可以三过家门都不入的她的这位三叔……

    居然有朝一日会主动请缨,想动用私人的关系给她老爹的不孝子谋差事?!

    也不只是祁欢,他兄弟俩的这番对话,无论是落在任何第三者的耳中,那人都一定会觉得是自己幻听了!

    而祁文景看上去,却并不惊讶。

    他只是看着自家三弟的侧脸,苦笑:“这个风口浪尖上……”

    自然是要拒绝的!

    祁文晏却是轻笑一声,打断他的话:“我横竖是无所谓的。我不给他添堵,他看我也不会更顺眼几分。”

    这话说的,就怎么听怎么透着几分恶意了。

    “你……”祁文景蹙眉,嘴唇嗡动想要说什么,可是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面轮廓,又只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

    最后,他只是叹了口气:“算了。旭哥儿如今这性子还不稳,你就算给他安排了差事他也未必能够胜任,到时候再坏了你的口碑也不好。叫他冷静冷静,磨磨性子,多读两年书再说不迟。”

    这些年祁文景一直夹在中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尽量在调和他与家里的关系,这一点祁文晏如何不懂?

    虽然在他看来,这是十分可笑的想法和举动。

    可是——

    当初如果没有这位兄长,他现在还能否活在人世都尚未可知。

    他不能苟同祁文景的那些所谓孝道,遇事时的软弱和避让,但……

    他会选择尊重。

    现在,他当然也明白,祁文景拒绝他的援手,很大程度上只是不想加重他与祁正钰之间的矛盾,以及对彼此的怨恨。

    也即便——

    事到如今,他这位兄长给予他的这些所谓“保护”和“维护”,都已经形同笑话。

    可是——

    他也依旧选择领情。

    “好。”祁文晏并不纠缠,言简意赅的结束掉对话,“如有需要,兄长你随时知会一声,我来办。”

    “嗯。”祁文景僵硬的点头应付了一声。

    这时,就看祁文晏已经转过身来,挑眉看向他身后。

    对方的表情闲适,并无恶意。

    祁文景也未有多加警觉,只狐疑循着他的视线转身,就看靠近大门口那边回廊的入口处刘妈妈正焦急的翘首以盼。

    很显然,她是想过来,却又因为看见自己兄弟二人在这里谈事情,故而不敢贸然打扰。

    祁文景是这时候茫然的一低头,才看见自己的幼子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跑了过来,这会儿正蹭在他的身边,借着他的身体做遮掩,又探着半颗脑袋在偷看祁文晏。

    祁文景松一口气,将他扯出来,往前推了一步:“怎么跑过来也不吱声,还不给三叔问好?”

    祁元辰还是小小的一只,眼睛又大又亮,但性格仿佛是有些腼腆,不太爱说话。

    他小孩子,人小,脚步又轻。

    祁文景没发现他过来,其实祁文晏是在他刚跑上回廊就发现他了。

    只是这小东西很有意思,明明是寻着他兄弟二人跑过来的,可是到了近前发现他们在说话,却又没有直接上来打扰,而是趴在旁边的栏杆上拿着糖果在那逗花园里的一只野猫,一直到他转身去看他,小东西才有点怯怯的贴到了祁文景身后。

    “三叔……”这会儿被推出来,祁元辰倒是没怎么怕生,又扭捏了一下,就埋头从荷包里又摸出一颗糖,摊开小小的手掌递给他:“给你吃糖。”

    小小的孩子,声音软软糯糯的,无形中就顺带着叫人心上都跟着也柔软了些许。

    祁文晏摸摸他的脑袋,态度也是难得一见的温和:“三叔不喜欢吃糖,你自己吃。”

    他确实不是个很合格的长辈,应付了祁元辰一下,就又自顾与祁文景说话:“上回我遇见大嫂带着辰哥儿上街,这孩子的性情温和,好像也是更像兄长多些。”

    祁文景低头看一眼嘴巴里塞了糖果,一边腮帮子鼓出一个圆圆疙瘩的幼子,神情之间却没调动出来那种属于父亲的骄傲情绪来。

    片刻之后,悠悠的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他能像他母亲。”

    祁文晏并不会安慰人。

    虽然他很明白祁文景心里真实的想法和顾虑。

    可是——

    感情淡漠如他,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气氛,莫名尴尬了一瞬。

    “一会儿就要开席了,别在园子里闲逛,你母亲呢?”祁文景也知道他的难处,随后就岔开了话题。

    他转头,叫了刘妈妈过来:“夫人是不是今天不得空?把他送去给欢姐儿带着。”

    “我不。”却不想,方才还很乖巧的儿子却突然闹起了脾气:“阿姊那里都是姑母、姨母、婶婶、嫂嫂还有姐姐妹妹,我不与她们在一起。”

    他这么大小的孩子,吃席都是跟着家里女眷的。

    何况今日祁文景是喜主,忙着招待客人尚且忙不过来,哪有闲工夫带孩子?

    刘妈妈心领神会,上来要将他抱走。

    祁元辰飞快躲了一下,趁势一把抱住祁文晏大腿,“我不要去找阿姊,我跟着三叔!”

    自家三爷,实在是不够平易近人,刘妈妈手伸出去都不敢靠近他三步之内,就生生僵住了不敢动。

    祁文景更了解自己这三弟性情。

    他们兄弟之间虽然是有情分在的,可他也不好麻烦祁文晏给他带儿子。

    刚要叫刘妈妈直接强行把闹腾的儿子带走,祁文晏却居然弯身抱起了孩子。

    他面上神情依旧寡淡:“大哥去忙吧,我带他去男宾席上。”

    说完,就径自抱着祁元辰走了。

    刘妈妈心里叫苦不迭——

    她实在是怕极了这位三爷,现在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祁文景那里明显也很是意外了一下,但随后心情却瞬间愉悦了三分,看刘妈妈苦着脸还杵在那,就吩咐她道:“就让他跟着三爷去吧,回头等散了席,我会送他回去。”

    “是……”刘妈妈应诺一声,也算是松了口气。

    祁欢这会儿也才刚寻到这边回廊上,刘妈妈见了,赶忙迎上去,与她说明了情况。

    虽然在祁欢的概念里,祁文晏那种人怕是不会带孩子的,但想想这是在自家院内,祁文晏又是个一丝不苟的人,起码祁元辰跟着他是肯定不会出什么事。

    回头他若实在带不得了,自然会把孩子送回后院去,她也就没再继续去找。

    “那便回吧,今日事多,你去母亲那看看有没有需要帮衬的。”她带了刘妈妈,又原路回栖霞园。

    祁文景紧随其后,也从回廊上下来,回到前院继续迎客。

    刚是重新往门口一站,就看武成侯府的车马到了。

    祁文景本以为他家至多也就是庞氏过来充一下门面,却不想亲自押车的居然是小侯爷秦颂。

    而从马车上下来的除了武成侯夫人庞氏,还有打扮的青春靓丽的秦颖。

    今日喜宴,男女分席。

    女宾席开在栖霞园里,而男宾席则是直接在前院。

    祁文景本来都已经准备打发丫鬟领了武成侯夫人直接往后院去了——

    看见秦颂,又赶紧亲自迎出门去。

    “犬子区区一桌喜宴,没想到小侯爷还亲自来了,有失远迎。”

    两家人的关系,现在毕竟是有几分微妙的,虽然上回秦颂登门做客,话说的还比较客气,这会儿祁文景也不敢托大称长辈,依旧是态度谨慎的招呼他。

    秦颂看在眼里,也没刻意说什么,只随口与他寒暄:“本侯不请自来,世子爷应该不介意吧?”

    他来的晚了一步,虽然人来人往的回廊上一眼就认出了祁欢的背影,但那丫头走得飞快,一眨眼的工夫就拐了个弯不见了。

    秦颂也不知道自己要盯她作甚,就是晚了这一步,心里莫名就有些恼怒。

    祁文景陪着客气:“哪里哪里……里面马上就要开宴,来人,快引小侯爷入席。”

    秦颂脸上也不见个笑容,套话却还是在说的:“那就叨扰府上了。”

    因为成婚的只是祁文景一个庶子,老侯爷祁正钰又在恼着他们父子,今日这宴席的排场确实不算大,秦颂便算是身份最尊贵的贵客之一了。

    祁文景顺带着给引路小厮吩咐:“引武成侯去三爷那一桌。”

    秦颂本来都已经准备借口送母亲和妹妹去后院走一趟了,骤一听闻那位出了名难结交的祁三爷居然也回来吃喜酒,就改了主意,直接跟着去了席上。

    管家又另外打发婢女给庞氏母女领路,送她们去栖霞园入席。

    京城这里一般大户人家男方家里摆喜宴有个习俗,喜宴一共分前半席和后半席,喜主家里提前计算好新郎官接亲回来的时辰,前半席招待客人们吃好了,中间新娘接到,大家正好观礼顺便消消食,等新人拜堂完毕之后再重新入席,继续吃这个后半席。

    所以,虽然祁元旭去接亲还没回,算着时辰,这确实马上也要开宴了。

    后宅这边,杨氏忙得脚不沾地。

    本来祁欢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大可以躲懒去和亲朋家的姑娘们一起玩,但她实在见不得杨氏在那忙,自己却闲在旁边吃吃喝喝,就也尽量帮着杨氏招待一下客人。

    看见秦家两母女到了,她便主动过来迎:“侯夫人到了,我母亲那里正忙,您二位随我入席吧。”

    秦颖因为那次望仙湖畔的事,多少有点记仇,冷哼一声,就撇开她跑进园子里去找祁文婧的女儿高云渺玩去了。

    武成侯夫人现如今每次看见祁欢都觉得尴尬,可偏偏这丫头脸皮却厚的很,自己半点不自觉。

    武成侯夫人看着面前少女坦荡惬意的一张笑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儿,只能勉强应付着笑笑:“好。”

    祁欢多少能理解她的这种心情,也不主动和她套近乎,给她们母女安排好了座位就走开了。

    然后,等到开席时却有了个小插曲——

    本来祁家这边没准备秦颖会来,既然她来了,为了不打乱原先的安排,按照惯例就是在武成侯夫人旁边给她添把椅子便好。

    可是,这姑娘似乎和高云渺很是交好,非要去高云渺那一桌。

    那一桌,杨氏原是安排祁欢带着一众自家和亲戚家的姑娘坐的,排得满满当当。

    她往那里一挤,就把本来留给祁欢的座位给占了。

    而二房的祁欣仿佛也和高云渺十分要好,这时候便假装看不见。

    一群姑娘坐在一起没事人似的说笑,气氛却已经于无形之中变了……

    高云渺,祁欣,祁云歌,秦颖,甚至和秦颖结了梁子的凌家两姐妹都隐隐有点等看笑话的意思。

    另外还有包括祁长歌在内的几个,大概是觉得坐到别的桌去也没个熟人会不适应,也都各怀心思的谁也没有主动让个位子出来。

    这样明显的挤兑,祁欢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但她懒得和一群小姑娘斗这种毫无意义的心眼,只当机立断的交代祁欣:“那这桌就由三妹妹负责照看一下吧。”

    说完,也不管祁欣愿意不愿意就径自去了里面第一桌,找杨氏撒娇:“母亲,我坐你这吧。”

    这一桌上,也都是她们自家的女眷。

    杨氏娇养女儿,大家早都见惯不怪,一开始还以为是祁欢恃宠而骄,再往外面姑娘们那桌一看也就大概明白了。

    明明是自家设的宴席,女儿却被挤兑的连个桌子都没的坐?

    杨氏当时脸色就见着几分不好看了。

    祁欢知道她心里有火,但又确实觉得没必要为了这点事情闹,就仍是佯装撒娇跟她打哈哈:“辰哥儿都去前院找父亲了,我想跟着母亲一起坐。”

    这一桌上,都是长辈,其实她坐这,也不太合适。

    杨氏才不去看旁人脸色,当即叫人搬了椅子过来,又拉着女儿的手笑道:“这桌都是你的长辈,怕你跟我们说不上话,坐在这里无聊。”

    “那我就吃东西好了。”祁欢继续插科打诨哄着她。

    杨氏知道这是女儿劝她息事宁人,便也忍了脾气,没再发作。

    岑氏那里,沉默着低头夹菜。

    若在平时,她可能还要责怪自己的女儿这时候也不懂事儿,但现如今两房的关系恶化,她心里还怄着气没处发火呢,对此也是熟视无睹。

    倒是坐在杨氏对面的大姑奶奶祁文婧,表情颇有兴味的盯着祁欢这个“陌生”的侄女儿多看了好几眼。

    上半席顺利吃完,整体气氛不错,然后卡着吉时前院的鞭炮声响起。

    众人起身跟着杨氏一道去前院喜堂看新人拜天地。

    祁欢混在人群里,看见人群外围祁元辰紧张兮兮扯着祁文晏的袍子,寸步不离,生怕被人群冲散了。

    祁文晏显然就是回来替自家兄长撑门面的,并没有兴趣观礼。

    可是注意到祁元辰一直也不敢离他左右,也就勉为其难的抱起孩子,也站在了宾客之后。

    他本就属于生得身材颀长那种人,祁元辰坐在他臂弯里就能看见最里面新人拜天地的场面了,高兴的咧着嘴笑。

    明明是很温馨的一幕,祁欢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画面不协调。

    再看自家三叔那张冷脸,也不得不赞她那小老弟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

    她盯着那边祁文晏叔侄俩看热闹,秦颂孤身坐在院子里不起眼一角的凉亭里,冷眼旁观,却也将她给当热闹看了。

    虽然长宁侯府的这桩喜事办的是一家人各怀心思,可场面做得好,喜堂上依旧是一派热闹,其乐融融。

    之后以将军府高云泽和自家祁元铭为首的一群年轻公子哥儿甚至起哄,一起拥簇着新人入洞房去了。

    因为是大房办喜事,虽然二院地方也足够宽敞,但用做新房来迎新人确实不够体面,杨氏就临时叫人把夏月轩布置出来,安排给祁元旭夫妻暂住一夜。

    一群年轻的公子哥儿和姑娘们全都闹哄哄的跟着过去凑热闹,祁欢坠在最后,等人家都走远了,这才不紧不慢也朝后院的方向走。

    进了栖霞园之后,走的也是夏月轩的方向。

    只是——

    她只走过两条小径,就停在一处拱门后头。

    这地方离着新房和宴席两边都有段距离,难得是闹中取静,甚至被前院的鞭炮声反衬的有点冷清和瘆人了。

    祁欢站在拱门朝阳的一侧,倚着门边惬意的闭眼晒太阳。

    过了倒是不多一会儿,就有脚步声从拱门另一边快速逼近。

    她一时也没动,直到来人穿过拱门,她看见背影认准了人方才突然出声叫住对方:“二哥哥请留步!”

    祁元铭心不在焉的演了半天的戏,本来就有点心浮气躁,更没有想到这周围静悄悄的居然还会有人特意躲在这门后等他,登时被吓了一个激灵。

    他目色一寒,仓促转身。

    看见是祁欢,眼中寒意散去,戒备之色却是不减。

    然后,唇角挂上一丝笑容来:“我刚还纳闷怎么在夏月轩独独没瞧见你,你怎么在这?”

    祁欢是这时候才不慌不忙站直了身子,一边踱步过来,一边笑问:“所以,二哥哥是特意回头寻我来的吗?”

    她这笑,乍一看还挺美,可是细看之下却怎么都有点皮笑肉不笑之嫌。

    祁元铭心中越发警惕,一时就没做声。

    祁欢却又继续笑道:“不是也没关系,反正我是特意在这等你的,谁主动点儿都一样。”

    ------题外话------

    你们喜欢的三爷来了,秦小侯爷也露脸了,世子的戏份还远吗?

    嗯,作者严肃的告诉你,这一场没他……

    毕竟小侯爷是沾了二货弟弟的光,是来看“未来弟媳妇”的,世子能看谁呢╭(╯^╰)╮

第102章 先撩者贱,他活该!(二更)

    她这笑容言语之间,确实都是不怀好意。

    祁元铭已经完全戒备起来,试探着慢慢地道:“你特意来找我?所为何事?”

    祁欢拍了拍自己肩上在墙壁上沾染的灰尘,却是脚下转了个弯,朝旁边的花间小径上走去。

    走了两步,见着祁元铭并没有跟上来,就又回头冲他勾勾手指头:“换个地方聊吧。”

    虽然她只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单看身高就比自己低了将近一个头,祁元铭却从她这近乎有恃无恐的态度中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有一种无形的危险正在快速朝自己笼罩下来。

    出于防范的本能,他脚下稳稳地扎根在原地,一步也没有动。

    这时候,又有谈笑声由远及近的从附近的小路上传来。

    祁欢脸上笑容就越发显得别有深意:“这里人来人往的,多不方便,万一咱们聊到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我是无所谓,若是连累到二哥哥你跟大哥得了一样的下场,那多不好?”

    如果说,前面她说的那些话就都只是阴阳怪气的试探,那么——

    这一句,就绝对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理智上,祁元铭并不觉得这丫头能拿到自己什么把柄。

    可是——

    祁欢这样嚣张狂妄的态度,却在很大程度上给他造成了心理上的压迫感。

    她一个婚事都只配被家族做棋子,身不由己的小丫头,真豁出去和不肯豁出去,结果都差不多,可是他自己不一样。

    祁欢说完,就仿佛是料定了他必会跟上来一样,又继续往前走去。

    祁元铭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最终只能跟了上去。

    同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戒备着周围的环境。

    这小花园的最里面有个不大的池塘,池子虽然不大,水却挺深,里面养了几尾鱼。

    祁元铭一路跟着祁欢走过去。

    却是在离着这个池子三丈开外地方的开阔处就已经站住了脚步。

    这一路走来,他都注意观察了附近,确定祁欢没在这里暗中藏人,此时心倒是放了一大半下来,冷声叫住她:“别走了,这都已经到头了。”

    祁欢于是顿住脚步转身。

    两个人,隔了差不多两丈远的距离各自站定。

    正面相对,泾渭分明。

    因为已经察觉到了这个丫头的来者不善,而且此处四下无人,祁元铭也没那么好的耐性和脾气再和她扮什么和和气气的好兄妹,只就公事公办的冷冰冰道;“有什么事值得你故弄玄虚,还非得把我叫到这僻静处来说?”

    祁欢背了手,表情轻快的与他对视,却先是不痛不痒的反问了一句:“二哥你站的离我那么远,难道不是因为心知肚明你得罪我了,所以做贼心虚的提前就开始提防我了吗?”

    祁元铭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

    他确实还是想不明白祁欢这样私下见他的原因。

    但是这样一个小丫头,他倒确实也不怕,所以依旧保持冷静:“我得罪了你?大妹妹指的是什么?”

    他仔细想想,推己及人从祁欢的角度考量,沉吟道:“是因为大哥出事之后我不曾大度站出来替他求情?”

    虽说祁欢替祁元旭出头,没这个道理,可祁元旭这一出事,等于连累了整个大房……

    他思来想去,这丫头今天阴阳怪气的来堵他兴师问罪,也只可能是为着这一出了。

    却不想,他话音才落,祁欢已经冷冷的道:“他那叫先撩者贱,别说还侥幸捡了条命回来,就算不治身亡也是活该!”

    祁元铭其实没太听懂她最前面那句话。

    可是,后面两句太直白,他是听明白也看明白了。

    只是他也万没想到祁欢敢当着他们的面,这样毫不掩饰的表述出来对于祁元旭的恶意。

    人人都知道,大家族里为了家业之争,嫡支和旁支之间都是波涛暗涌,势不两立的。

    可是知道归知道,这样的事,哪怕是到了最后鱼死网破那一刻,也少有人会宣之于口的。

    这个丫头——

    着实是有几分疯癫的!

    祁元铭微微倒吸一口气,表情也越发警惕冷硬起来:“那你找我是……”

    祁欢道:“祁元旭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我就想问二哥哥,你我之间无冤无仇,却处心积虑算计利用了我一把,这笔账,该怎么算?”

    祁元铭看着她脸上瞬间彻底消减的笑意,瞳孔微微一缩。

    他依旧矢口否认:“此话从何说起?”

    “从十六你归家那日就开始在府里府外四下打听我那前面半个月的行踪动静说起,从你早就知道祁元旭在外金屋藏娇却秘而不宣说起,也从你差遣会安尾随,跟去太学故意放线索给我说起,还可以从你给祖父告密,引他到鱼尾巷将我们父女兄妹全都一网打尽说起。”祁欢口齿伶俐的反驳。

    她每说一句,祁元铭的眼神就更冷硬一分。

    直至最后,他攥着袖子底下的手指,面上却像是听了个好笑的笑话一样笑了出来:“妹妹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莫不是又老毛病犯了,发热烧糊涂了?要不要请个大夫瞧瞧?”

    “怎么?敢做不敢当吗?”祁欢却仿佛早料到他不会认,脸上却是无所谓的:“你没关系,你自觉是你利用了我,又焉知我不曾反过来利用你?”

    祁元铭只当她是吃了暗亏,强行挽尊,冷哼了一声,未予置评。

    祁欢却又说道:“咱们大家都还是不要自视甚高,自作聪明的好。你有脑子,我脖子上的这个也不是摆设,我不妨实话跟你说,那个袁氏,从我见她的第一面起就已经猜到她的身份,并且也很快就查到了她所有的底细了。你的消息,是从府里护卫那边问出来的吧?你打听到事发之后,我曾去过彩蝶轩附近,又精准问到了我和袁氏在府外交谈的内容,于是就顺理成章的以为我只是拿到了部分线索,并且还没有放弃对那日之事的追查。于是你就推波助澜,派了会安出来,假装无意的透露给我更多的线索,引我出面去替你将祁元旭的老底全部掀出来。”

    祁元铭原就只是随便应付她,听着她一番话说完,居然真就无限逼近事实了——

    他这才不得不承认,以前或者真是他轻看小瞧了这个平时都不怎么见得着面的堂妹。

    他缓慢的深吸一口气,仍然没有暴露出任何心虚和慌乱的情绪,只是不紧不慢的反问:“所以,十六那日你是故意跟我说起袁氏的事?”

    祁欢莞尔,但笑不语。

    祁元铭这才彻底警醒起来:“那你又是为什么?”

    这丫头在想什么?

    如果她早就拿到了祁元旭的所有把柄,那么趁着他被关在贡院那段时间,大可以快刀斩乱麻的打发了袁氏,将一切尾巴都给断干净了。

    所以——

    现在的情况是,这丫头故意按兵不动,就在等着他回来?

    算计了这一场,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她什么也没得到啊!

    祁元铭心中再次起疑,一时又开始分辨不清祁欢这话里真假。

    “你猜?”不想,祁欢却起了玩心,故弄玄虚的反问了一句。

    祁元铭喉咙里被噎了一口气,说不出的难受。

    却不待他发作,祁欢已经彻底冷下脸来。

    她举步上前,又主动走回祁元铭的面前来,微微抬起脸庞与他面对:“还是继续说说你和祁元旭吧。”

    祁元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她只是个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小丫头,可是她往自己面前一站,他仍是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不舒服。

    但是为了不输气势,他还是掐住了手心,稳站不动。

    他冷笑:“你不都说了他只是活该?那我与他又有什么好说的?”

    祁欢却突然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嗓音,反问道:“可是当天你想让他死,他最终却是没死成,二哥哥你应当会觉得很遗憾吧?”

    祁元铭的整个表情,瞬间在脸上僵硬长了一张面具。

    祁欢看他这反应,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踱步朝着旁边走去:“你不仅早就知道祁元旭在外金屋藏娇,更是在事发之前就察觉了他想拖着你一起错过应考时机的意图,所以你选择将计就计,继他之后,又在当晚的参汤里加量,又做了一重手脚。你找借口,浅啜两口,这是一出苦肉计,为的是利用大多数人思维的盲点,好第一个把你撇清了出去。”

    祁元铭没说话。

    祁欢回头看他一眼,也不介意,索性自己接着说:“能对别人下狠手的人,比比皆是,可是能以身做饵,对自己也下狠手的,那才是真正的狠人。二哥哥你觉得你该算是哪一种?”

    祁元铭终于缓慢的抬起视线,表情阴郁的再次与她对上。

    他却是不答反问:“你这都只是揣测,你有证据吗?”

    祁欢道:“我问过袁氏了,她懂得药理,何况当时那药是准备给祁元旭的,她当然不会疏忽到加重了几倍的量。陈大夫虽然守口如瓶,只想安心的做个好人,可是我有熟悉的大夫,她与我说,那日参汤里的药量,足以致死了。祁元旭是个窝囊废,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胆的事也就是拉着你一起进不来考场,省得将来被你比下去。可是二哥哥你不然啊,你却顺水推舟又加了把劲儿,想直接将他置之死地。”

    祁元铭没有直接否认,但也也就不会承认。

    他反问祁欢:“你信那个袁氏?一个以色侍人的孤女,你信她?却反过来怀疑我?”

    “所以我在等啊,一直等到今天才来寻你。”祁欢道。

    祁元铭拧眉不解。

    祁欢也就顺势替他解惑:“她与祁元旭的事情败露之后,我故意告诉她我已经知道有人加重了混在参汤里的药粉剂量,幕后凶手差点背了一条人命在身上。如若她心里有鬼……”

    她转头,隔空看向远处夏月轩的方向:“我想她一个毫无背景依仗的妇人,断然不会有这个胆量还光明正大的嫁进了咱们这府门里头。甚至于,哪怕她是你的同谋,她都也早就逃之夭夭了,否则……岂不是随时都有被杀人灭口的风险。”

    祁元铭嘴唇动了动,竟然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但是祁欢只是私底下找他来说这事儿,而没有去找祁正钰他们当众揭发,这却又恰恰说明这丫头只是口说无凭,毫无证据。

    总的来说,祁元铭的心还是定的。

    他也露出个半真半假的笑容来:“好吧,咱们退一万步讲,就算这里面真有我的手笔,你一开始也就说了,是他祁元旭先自不量力,出受害人。怎的……照着大妹妹这意思,是只许你们大房的杀人放火,却不准我点灯自救?这世上,也没这个道理吧?”

    祁元旭就是咎由自取,他既然动了害人之心,就得承担随之而来的所有后果。

    包括——

    报复!

    所以,别说祁欢没有拿住他反向设计祁元旭的任何真凭实据来,就算她拿得出来……

    他也不怕!

    祁元铭的眉目之间,此刻反而多了几分有恃无恐的挑衅。

    祁欢看着她眉眼之间属于祁家人特有的那种俊朗,目光却在顺利收冷。

    “那天,你想杀的真的就只是祁元旭吗?”她一字一顿的咬牙质问。

    祁元旭触及她冰冷的眸光,终于再一次有了被人揭老底的无措与恐慌。

    他目光闪烁了一下。

    祁欢也不等他找出说辞来搪塞:“我确实是一开始就说过,祁元旭自不量力,他先起了害人之心,哪怕他只是想害你,而你却变本加厉想杀他……正常的收利息嘛,这也无可厚非。可是那一晚,你真正想杀的人,难道真是他吗?如果你只是恩怨分明的想要报复他,他为什么要在三份参汤里都一并做了手脚?”

    祁元铭心里莫名的紧张,张嘴就要辩驳。

    祁欢却直接抢白,没给他自说自话的机会:“别跟我说你是不确定最终哪份参汤会送去祁元旭房里,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不管你受了怎样的威胁和委屈,可是冤有头债有主,‘宁可错杀,不能放过’这种想法本就罪大恶极。何况……但凡是你不想我表哥受连累,你们住在一个院子里,你找个由头过去与他聊两句,把他绊住,或者哪怕的过去假装打翻了他的汤碗呢?”

    这一次,祁元铭干脆就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祁欢却也没打断适可而止。

    “祁元旭与我母亲之间没什么母子情分在,若只是他也人出事,我母亲绝不会不惜一切的替他出头,甚至于只要与我们无甚利害关系,她就算知道是你下的手,也只会装聋作哑。毕竟咱们两房的关系,与我们和小余氏母子之间的关系要亲厚多了。”祁欢道,“放我表哥一马,对你而言,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可是……你却毫不手软,依旧想要将他也一网打尽,这是为什么?你们之间,什么仇什么怨?”

    将计就计增加药量谋害人命这事,其实从始至终祁元铭也没有直言承认。

    所以现在,祁欢的问题他回答不了,他也索性继续缄默。

    祁欢却是步步紧逼,丝毫没有适可而止的意思。

    她目光一瞬不瞬,逼视祁元铭的面孔,一字一句的再开口:“你不害我表哥,甚至于祁元旭最后到底死不死,你也根本就没太介意,因为那一晚你孤注一掷,真正想要一句灭之的根本就是我们辰哥儿,是与不是?”

    最后一句话,她突然加重语气。

    言辞犀利的仿佛一柄钢刀,直接从祁元铭头顶劈了下来!

第103章 比狠,手把手教你如何算计我!(三更)

    那晚的事,他先是用一招苦肉计,混淆视听,从一开始就将自己摘出来了。

    甚至,还预设了祁元旭那么一道屏障,以防万一东窗事发,还可以推出来做他的替死鬼。

    这样的安排,几乎可以做到万无一失了。

    可——

    祁欢还是直接找了上来!

    若说是祁元铭此刻,心里毫不畏惧,那是假的。

    但他自认为祁欢这样的小姑娘,就算她猜透了所有玄机,拿着自己也是无计可施的。

    所以,祁元铭仍是强装镇定:“你有证据吗?”

    祁欢道:“或者……二哥哥身边的会安就是证据。”

    祁元铭瞳孔剧烈一缩。

    但仅仅是下一刻,他便又有恃无恐的坦然了:“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拿了他说话,反而要口说无凭的来找我呢?”

    祁欢觉得跟这种只会拐弯抹角玩文字游戏的人打交道,实在是费时费力很没意思。

    “因为我就算逼出了会安的口供也无用。”祁欢道,“甚至哪怕我不过府里任何人的手,直接绑了会安拿着他亲自画押的口供去报官,祖父也会亲自出面,当众宣布我是得了癔症,胡说八道。”

    她语气顿得一时,又再逼近了祁元铭一步:“你敢在全家人眼皮子底下动这种手段和心思,难道依凭的不是这个?”

    祁元铭真的不怕万一呢?万一失手,把他自己赔进去?

    他当然不可能不考虑这一点。

    只是——

    他心里太明白祁正钰的立场和态度了。

    哪怕老爷子没动过亲手掐了大房血脉的丧心病狂的心思,可如果事情一旦真的发生了,他也只会不遗余力的设法遮掩丑闻,并且顺水推舟的继续扶持二房。

    毕竟,他对祁元辰也没有多深的祖孙情。

    当然,对祁元铭而言,最好也还是不要暴露。

    因为老爷子虽然属意他们二房,可谁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孙子的真正要求是什么,是喜欢有所底线和情义的,还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

    所以,祁元铭做这事儿……

    他在一定程度上,其实也是赌了一把。

    以前没人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时候,一家人都各自有分寸,全都心照不宣的当面演戏。

    现在祁欢既然把话说开了,祁元铭也便暗暗提了口气,整个神情都放松了下来:“所以,从头到尾你跟我说这么多有什么意义?是当面宣战吗?”

    “当然是宣战。”他本就只是一句戏言,不想,祁欢却毫不犹豫的承认了。

    祁元铭一怔。

    祁欢又道:“我说过,先撩者贱。是祁元旭先招惹的你,你要以牙还牙,怎么报复到他身上都不为过。可是二哥哥,你也越界了。”

    少女的眉目,清秀雅致。

    明明该是毫无攻击性的一个存在,可祁元铭看在眼里的却更像是一只长着尖牙的小兽。

    祁欢冷眼看他,口齿依旧伶俐又清晰:“如果你只是为了报复或者惩戒祁元旭,那么既然提前已经发现了他的意图,你完全可以去找我父亲母亲,甚至是祖父,揭发他的恶行,我相信他们任何一人都愿意重处祁元旭,替你讨回一个公道,甚至出了这口恶气的。可是你没有这么做,因为从始至终,祁元旭都没被你看在眼里,你真正想要拿捏和重创的是我们整个大房。,第一次试探着毒杀辰哥儿未遂,紧跟着又利用我,摆了另一个黄雀在后的局,把祖父引过去鱼尾巷,为的……自然也不单纯是揭祁元旭的短,你是要借此叫祖父迁怒,引发他对我父亲,对我们大房的不满。”

    祁正钰对自己长子的不待见,这种心态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只因为某一个因素就迅速成型,并且根深蒂固的,凡事都要有个过程,这其中必定是有许多微末的细节拼凑,一点一点将他的失望攒到了极致。

    可是他再对祁文景不满意——

    最起码,在祁元旭出事之前,也还没有下定决心直接当面撕破脸皮。

    祁元铭这一次做的,如果单看这一件事,确实不算很大,可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引战了祁正钰和祁文景父子之间的关系。

    也许,他一开始也没想到自己能取得这样突破性的进展。

    可哪怕是歪打正着——

    他也依旧还是做到了!

    而事实上,祁元铭也确实没想到老爷子会因为祁元旭养外室的事情暴露就和自家大伯彻底翻脸,甚至于这些天他自己也十分纳闷,他甚至觉得这其中可能还是因为祁元旭毁他前程的事更触老头子的底线。

    总之歪打正着也好,谋划得当也罢,这一局,他都收获颇丰。

    “所以呢?”祁欢既然把话都说开了,他也索性不装了,“你既然明知道奈何不得我,还敢过来跟我摊牌说这些?说句难听的,在这个侯府里,你就算生了颗七窍玲珑心,能一眼将我看穿,你也依旧什么都做不了。哪怕这会儿祖父就在旁边亲耳听见你指控我的种种,你他处置的也只会是你。”

    家族里,女孩子们的婚事的确是来拿来联姻,做筹码的。

    可归根结底,女生外向,姑娘们一旦嫁出去就是别家的人了,只有男丁才是一个家族长久存在甚至繁荣下去的根本。

    即使祁欢现在在人前,是一个比他更耀眼的长宁侯府的长房嫡长女,可是就目前祁家门里的真实情况而言,一旦他俩之间有所冲突,祁欢也只会成为被舍弃的那一个。

    并不是祁元铭就有多自不量力,而是因为这么多年了,他早就看透了这个事实。

    所以,这一刻在他看来,祁欢这种来找他当面对质的做法也简直的蠢透了。

    如果说一开始祁欢揭穿他的时候,他是有过恐慌也有过无措的,这一刻,反而那些情绪全都彻底平复了下来。

    他冲祁欢抬了抬下巴,表情也变得好整以暇:“后面你还待要如何?大伯和大伯母应该会信你之言,你是准备找他们去说?”

    他这话,说的就不怎么高明了。

    分明就是在试探,试探祁欢到底会不会继续把事情闹大。

    所以说,一个读了十几年书,二十岁还不到的小年轻,为什么就不能干干净净安安分分的过日子,非得要自不量力的玩阴招呢?

    祁欢对这一家子人,着实是很无奈。

    她若真的想把事情闹出来,直接闹就是了,又何必浪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单独把他约出来说话?

    “咱们兄妹也都老大不小了,凡事打不过就找家长,那是祁元辰那个年纪的奶娃娃才会去干的事儿。”祁欢隐晦的翻了个白眼。

    这话,便属于攻击性不高但侮辱性极强的了。

    祁元铭脸色勃然一变。

    就听她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既然二哥哥你喜欢往背后暗算这种招数,那咱们就探讨交流一下呗?”

    祁元铭听着她这越说越是没正经,便是没有耐性再跟她耗下去。

    他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祁欢却是站着不动,并不去追他,只冲着他的背影,凉凉道:“你这一局,用来算计祁元旭甚至我们大房,其实并没有达到最大成效,你知道你失误在哪儿吗?”

    这是什么意思?

    别人算计她,她还嫌人家功力不够,没算计到位?

    祁元铭再是有心机,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多少还有些不够沉稳老练的少年心性。

    他脚步不由的顿住,沉着脸回转身来。

    却是不说话,只是目光冷飕飕的盯着站在不远处的祁欢。

    “二哥哥你知道吗,其实这一次你只有一念之差就能成功了的。”祁欢道:“一点点,就差这么一点点,我们整个大房就彻底出局了。”

    她说着,甚至伸出小指,比划了一下。

    一副信誓旦旦,所言非虚的模样。

    祁元铭被他掉漆了胃口,却还强撑着面子,再次冷笑:“哦?大妹妹另有高见?那么愿闻其详!”

    “因为这出苦肉计,你演得还不够彻底,不够投入。”祁欢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你不懂吗?你懂,可是你又太爱惜你自己了,根本就不肯以身犯险。其实你那晚但凡能再对你自己狠一点,喝了那碗参汤,弄成个和祁元旭一样的下场……那么最后除非是我父亲让出爵位,否则这事儿祖父都绝对不会让它就此过去。”

    祁元旭的目光沉了沉,没有接茬。

    但是显然,他在认真思索祁欢这话的可信度。

    “祖父的死穴在哪里,你其实很清楚的。”祁欢也不管他,接着往下说:“他看重你们二房,对二叔寄予厚望,同时爱屋及乌,更盼着你能青出于蓝,在二叔之后,继续光耀门楣,将祁家推上另一个高峰。如果那天你真能豁出去不去考那个试,你才是真真正正的拔了祖父的逆鳞,他会当场震怒暴走,甚至亲自着手去查,并且在祁元旭浮出水面的第一时间就会逼着我父亲拿出爵位来换我们大房一家脱身。”

    祁正钰之所以更看重祁文昂,主要原因还是祁文昂在官场上比祁文景更混得开。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兵不甘心于守着一个日渐落魄的爵位,靠着朝廷的施舍过日子。

    祁元铭起初是对祁欢的话将信将疑,可是她话到这里,祁元铭也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自己这个堂妹,似乎比自己更擅于揣摩人心。

    甚至于,她这主意出的……

    怎么说呢?叫祁元铭心里很是难受。

    他当时压根没往这个角度想是真的,可就算现在重来一次,已经有人提醒他了……

    他再去破祁元旭那个局时,他好像也依旧是斩钉截铁的依旧不会选择祁欢这条路。

    这就好像是有人摆了个大元宝,明明白白放在你面前,可是又因为中间隔了一道悬崖,脚下一个踩空就会粉身碎骨,也许有人见钱眼开,会舍得拿命去赌,但他一点也不想。

    虽然——

    那一锭金子,也确实是看的他心痒难耐。

    祁欢这番分析,才是真真正正揭到了他的短处,揭到了一个他祁元铭自己都一直忽视了的短处。

    这样明显的暴露,几乎一瞬间就叫祁元铭恼羞成怒。

    他的面目,就在这样的刺激之下逐渐变得狰狞。

    “你加大了药量,只想让祁元旭自食恶果,要他的命。”可是祁欢看在眼里,却仿佛半点也不畏惧,依旧还在侃侃而谈,“你对别人狠,可是却对你自己过于仁慈了,你这样的人,这辈子的路注定走不远的,因为你只配欺负一下祁元旭那种心机手段都不如你的草包,一旦遇到心狠手辣有谋略的对手,你绝不是对方的一合之敌。”

    “你说完了没有?”祁元铭忍无可忍,终于暴怒的朝她冲过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走了两步,脚下就又猛地顿住。

    祁欢看在眼里,也顿感有些难办,于是变本加厉的继续嘴炮攻击:“我之前问你,能对别人下狠手的人,比比皆是,可是能以身做饵,对自己也下狠手的,那才是真正的狠人,二哥哥你是哪一种?你回答不出来是吗?我倒觉得二哥哥你属于第一种,不过纸糊的老虎,泥塑的金刚罢了……”

    祁元铭明显是已经忍耐到了极致,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他压抑着声音,却又几乎可以称之为歇斯底里的怒吼:“你闭嘴!”

    可是,脚下却仿佛受了什么魔咒制约似的,依旧迟疑着久久不愿往前挪动。

    却是恰在此时,他们堂兄妹两个之间剑拔弩张之际,忽听得他身后不远处的花木后头传来朗朗得说话声:“老侯爷,您这行色匆匆的,去哪儿啊?”

    这个声音,离着他们并不远,甚至离着祁元铭的距离比他和祁欢之间隔的距离都近。

    如果这个人不是刚刚逼近了此处,而是在那里藏身已久,那必然是将他与祁欢之间的这番对话全程给听了墙根去。

    祁元铭心思大乱。

    可是这道嗓音对他来说太陌生,仓促之间,他只能分辨这该是个年轻男人的嗓音。

    可是——

    这声音祁欢熟啊!

    可不就是那位自视甚高,又总爱没事找事儿的武成侯府小侯爷秦颂吗?

    骤然发现有人偷听,她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慌了一下。

    但等下一刻,反应过来这人是秦颂——

    然后破罐破摔的奇葩心态作祟,她登时就又彻底躺平,任何是不适感都烟消云散。

    花丛树木那边,秦颂突如其来喊了一嗓子,就把从小花园里路过的祁正钰给惊动了。

    老爷子乍一见他出现在自家后院,并且还是鬼鬼祟祟藏在这种不起眼的地方,顿时心生警惕,就直接快步朝他走了过来:“武成侯过府做客怎么不在席上吃酒,反而走到我家后院来了?”

    他心中十分警惕,边说,边是四下探望起来。

    秦颂这人胆子正,并不会因为面对是只比他道行更深的老狐狸就露怯。

    他脸上洋洋洒洒一片假笑,谎话也是张嘴就来:“哦,晚辈是看你家一群小郎君和姑娘们都跟着往后院闹洞房了,我这也不比他们虚长几岁,一时好奇心起,就想着……也跟过来瞧个热闹。”

    他这人,不至于面对祁正钰就怯场。

    可是这句话,恰到好处的卡壳了一下,祁欢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做贼心虚,她居然觉得这人是故意把话说给她听的。

    那边,秦颂语气一顿,还在继续漫天忽悠:“可是您家这园子太大,我又是头次来这边,走到半途迷路了,就想着随便赏赏景儿也好。”

    祁正钰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遍周围,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的迹象。

    他两人,虽然年纪上差了一大截,可要真论品阶,秦颂这个侯爵,甚至是高他一等的。

    他纵是心里生疑加不悦,没抓住什么把柄就什么也不便发作,只道:“那本侯送你过去?”

    秦颂哪有那个闲心去闹什么洞房,自然拒绝:“还是算了,耽误到这会儿,等我过去人家也该散了。后半席是不是开了,晚辈去席上陪老侯爷喝两杯?”

    竟是——

    非但没拆穿他们,反而“好心”的把祁正钰给引开了?

    祁欢并不觉得这人真会又什么好心,他要不为着惹事,方才大可以直接别开腔,就让祁正钰直接走过去。

    但是花木那边,他二人确实是说着话,脚步渐远。

    却也就在秦颂和祁正钰“相谈甚欢”之际,便听得身后水塘这边扑通一声。

    没人呼喊。

    但是这个动静……

    秦颂脸色一变,当即一撩袍角,撇了祁正钰,几步穿越花圃,冲到了水塘边上。

第104章 鲜血

    秦颂承认,他当时那一瞬,头脑空白,心慌到不行。

    三两步冲到池塘边。

    那水里有个人正在往下坠,甚至连挣扎扑腾都不会。

    可——

    那是个男人。

    是——

    祁元铭。

    秦颂心里悬空的感觉一时还没缓过来,本来伸出去想拉人的手指尖已经触到水面。

    冰凉的触感,仿佛一下子直击,点在了心头。

    他竟出其不意的,有了一种无所适从的失态之感。

    而也就在他失神不知所措的这个间隙,祁正钰也随后赶到。

    看见沉在水里的人,他是真的惊慌失措,甚至身份都顾不得的一把将碍事的秦颂推开一边。

    秦颂一个年轻力壮的习武之人,本来绝无可能被他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推动,却因为神思不属,又毫无防备,竟真的被推了个踉跄。

    而且就是祁正钰的这一推,才将他从那种感知的怪圈里也一把给推了出来。

    头脑顷刻间恢复清醒和冷静。

    水里的只有祁元铭一个人,那么——

    这个人是如何“失足落水”的,可想而知。

    他目光敏锐的立刻回头搜寻祁欢所在。

    果然,就看那丫头是猫着腰,拎着裙角,趁乱就想溜走。

    这种情况下,很快就会有人赶过来救人,她要走自然不敢走那条花圃间的小路,以免被人堵个正着,这会儿已经摸到了最右边的墙根底下,准备遛墙根,穿树丛。

    而且,也马上就要顺利脱身了。

    秦颂当即一个箭步掠过去,抬手一抓,精准无比的稳稳攥住她的手腕。

    祁欢当时整个人其实都已经进了树丛,冷不防被他抓住,她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完蛋了……

    这位秦小侯爷心思恶劣的很,俩人之前的关系又不好,他一个打击报复的念头冒上来,就能顺手把她薅回去,甚至也丢水里。

    可是这习武男子的手劲儿,根本完全不由她挣脱。

    甚至是秦颂抓住她手腕的刹那,那力道就掐得她腕上一麻。

    祁欢当时也是真的整个慌乱,就唯恐秦颂得整她,仓皇之下,视线往回一扫,突然注意到他今日为了赴宴,长袍之外是另加了一件广袖氅衣的。

    而在宽大的衣袖遮掩之下,他这左手的手腕上居然还绑了一束袖箭机关。

    危急关头,祁欢的所有动作也都只是下意识的本能,完全不过脑子。

    她顺手拔了他腕上一支短箭,胡乱就朝他扣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上划去。

    原意,是想逼他撒手。

    却不想,秦颂却是压根没防她,也或者说他甚至是眼睁睁看她抢了自己腕上短箭,却还是根本没去联想她下一步的动作居然敢直接拿这箭头往他手上划。

    祁欢的动作稳准狠,下手毫不滞涩,可谓极快。

    霎时一道血线飙起,秦颂手背上就多出一道两寸余长的伤口。

    可是,疼痛的感觉却来得明显迟了半拍。

    祁欢当时已经愣了,猫着腰在树丛里,呼吸都下意识的静默。

    秦颂那一瞬间,脸上情绪也暴怒的非常明显。

    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祁欢甚至清晰看到他眼眸深处一瞬间骤起的风暴。

    那气势——

    让她怀疑自己下一刻就得被他撕碎了。

    却也就是在这个瞬间,那边祁正钰伏在池边捞了祁元铭两把无果,非但没能把人拉上来,甚至还有一下被祁元铭攥住了手指,险些将他也一起拉下水。

    老头子意识到自己没有救人的能力,便是仓促回头就近找寻帮手。

    只是转头一看,却见那位秦小侯爷不知为何居然已经退避三舍,躲到了右边的墙根底下。

    “快来帮忙救人!”老头子哑声嘶吼。

    秦颂已于瞬间不动声色的挪动了一下脚步,完全挡住了身后的人。

    他手上伤口的鲜血,也是这时候开始溢出来,点点血珠迅速汇聚,渗入指缝里。

    祁欢活了两辈子,这是第一次出手伤人,毫无经验。

    她今天穿的是一套齐胸襦裙,也是为了配合庄重的场合,外面又罩了两件叠穿的大袖衫,可是里面那套裙子的上襦却是那种轻薄料子的小窄袖。

    秦颂抓她手腕,是隔着那层衣袖的。

    感觉到他的血沿着指缝已经染在了自己的衣袖上,祁欢突然由心而生,感知到了一种陌生的恐惧,开始剧烈挣扎。

    秦颂面上表情云淡风轻,无动于衷的应付着祁正钰:“这个晚辈还真是爱莫能助啊,我也是只旱鸭子,不会水的。”

    这帝京地处北方,又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勋贵子弟,谁没事光膀子去学什么洑水?

    而事实上,像是秦颂这种勤奋上进的世家子弟,凡是有用的技能,都会尽力去学。

    他这纯粹就是不想帮忙。

    说话间,他甚至还忙里偷闲,又拿眼角的余光回望了眼身后树丛里的祁欢。

    然后却惊愕的发现,这丫头约莫伤他真非故意,这会儿瞧着他手背上的伤口,不好去掰他手指也不敢贸然拍打,惊恐之下脸上血色都没了。

    那一瞬间,他突然下意识松了手。

    祁欢一得解脱,本能的第一反应自然还是开溜。

    她看都没看他一眼,抓一把裙子,立刻就跑。

    秦颂于是手腕一翻——

    又一把攥住了她里面那层大袖衫的袖口。

    他其实有注意到,她那套齐胸裙的上襦是很透的薄纱面料,这种料子夏日在闺房里单穿图个凉快,出了房门就绝对没脸见人了。

    而显然,祁欢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虽是个现代人,大夏天里短裤吊带衫出街都是常态,可现在这大环境不允许!

    尤其今天,园子里来来往往都是人。

    秦颂若是拽的她外层那件大袖衫,她也就二话不说直接脱了,现在那厮明显使坏……

    他伤口渗出来的血珠很快又染在了那件衣裳的袖口上。

    两个人,背地里正在较劲拉扯……

    这边祁正钰却是不疑有他,又眼见着水里的祁元铭跟个秤砣似的,已经半天没露头,水面之下他脸都已经呈现出一种鬼气森森的颜色来,心焦之余,老爷子气血逆涌,自己身子也晃了晃,摇摇欲坠。

    他还是惜命的,意识到自己身体不适,就连忙先爬起来,后退两步,坐在了旁边一块大石上,离着水塘远一些。

    秦颂看在眼里,一边和身后树丛里的祁欢极限拉扯,一边竟又起了恶劣心思,当即扬声大喊:“附近有人没?快来人,此处有人失足落水!”

    祁正钰自己也不是不能呼救,只是一开始手忙脚乱,又加上有点身为一家之主的偶像包袱,觉得喊破喉咙的大声呼救很掉架子。

    而到后来,却是他自己胸闷气短,两眼昏花,想喊也没那个体力了。

    秦颂这一嗓子,他还是领情的。

    暂时说不得话,还是感激的看过来一眼。

    今日家里人多,这里又是去夏月轩的必经之路,附近有人听见喊声,很快便议论着朝这边赶来。

    祁欢再度心慌不已。

    她实在拿不准这位秦小侯爷下次恶劣起来还会出什么损招,情急之下又瞥见自己抓在手里的那支短箭,于是当机立断的扯紧袖口,刺啦一划。

    秦颂随身携带用来伤人的暗器,自然锋利无比。

    秦颂察觉手里攥着的布料被人扯紧,又听见身后裂帛般的一声,心道一声不妙……

    可是这一次并非是他主动撤手,手里又抓的祁欢那袖口极用力,布料顷刻撕裂,他脚下不受控制的一个趔趄。

    等再站稳了身子,就只瞄见花木丛中那女子矫捷窜逃的一点背影了。

    秦小侯爷低头看一眼还抓在手里的一截断袖,当真是有些猝不及防的被她气笑了。

    随后他又眉目一冷,就着那一片碎布胡乱两下把伤口缠了。

    自己的广袖垂下,便将那血腥味隐去。

    他抬脚,大步流星的走回小路上,行过祁正钰面前,匆忙道了句:“我再去多喊些帮手来。”

    这时候,离得最近的两个园丁已经赶了过来。

    就看这位秦小侯爷逆着他们过来的方向,一脸肃杀之气,目中无人的飞快冲了出去。

    祁欢这里急于奔命,脱身之后,也是不顾形象,跑的飞快。

    一来怕被人发现她出现在祁元铭落水的案发现场,二来也怕秦颂追上来兴师问罪,三来——

    她得赶紧回去把衣裳换了。

    所以,大家闺秀的祁大小姐这会儿拿出了高考时候跑八百米的气势,拎着裙角一路狂奔……

    然则,她这般努力,也只是堪堪冲出了小花园的那个案发现场,就在旁边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又被秦颂给追上来拦住了。

    没办法……

    这位小侯爷不讲武德,他翻墙走捷径出来的。

    秦颂两步追上前来,一个闪身,就挡在了她的去路上。

    祁欢的反应很迅速——

    去路被堵,她便当机立断的刹住脚步,转身就跑。

    她以往遇见这位秦小侯爷,有时候“没大没小”的怼两句,但那也绝对都是看着动静下菜碟,今天她失手伤了他,对方这会儿又在气头上,她根本就不敢惹这个晦气。

    秦颂本来追出来的时候还没怎么生气,但见她扭头又跑,却当真瞬间勾起了火气。

    他也不再费力去追,只冲着她背影寒声道:“你再跑一步,本侯即刻喊人过来。”

    祁欢头皮一麻,有种浑身血液都瞬间冻住的错觉,只能咬咬牙,再次顿住了脚步。

    这时候,她是真的很犯愁。

    若秦颂只是偷听到了她和祁元铭之间的掰扯,她倒是不怕和他当面对质,毕竟现在大家搭伙做生意,勉强算是有个统一战线做保障……

    秦颂和二房那边又没什么交情,最多也就是和以往一样,拿这事儿背地里挤兑她几次。

    可是现在,她情急之下失手误伤了他……

    依着这位小侯爷高人一等的自尊心,这个梁子怕是结大了,轻易不好交涉的。

    因为一时还没想到应对之法,所以她停是听秦颂的停下了,一时却迟疑着没敢转身。

    秦颂等得一时,见状,便是冷嗤一声,主动又走了过去。

    他站在她身后,带来的压迫感已经铺天盖地。

    “伤了人,就想跑,说起狠话来却是一套一套的?本侯看你也不过一只只会拿嘴皮子唬人的纸老虎。”他开口说话,依旧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

    祁欢不得已,只能深吸一口气,重新回转身来。

    她快速调整好了表情,又恢复成了她冷静自持的大家闺秀模样,诚恳的给秦颂屈膝福了一礼:“方才我只是一时慌乱,急于脱身,并非存心刺伤小侯爷的。我给您赔礼道个歉,您就当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我一般见识了?”

    秦颂看着她这张一秒正经下来的面具脸,再一对比前一会儿猫在树丛里惊慌失措的少女,顿时又是心里来气。

    他俩正面打交道,前后算下来也有几次了,合着从头到尾这丫头都拿他当猴耍,觍着张假脸对他。

    “你还真是个小人不为过。”秦颂的面色,非但不见缓和,反而越发多了几分冷酷的怒意。

    他抬了抬自己裹着布条的手,眸子都危险的眯了眯,突然又举步再次朝前走来。

    本来两人就已经面对面的站着了,祁欢这会儿可不敢和他硬碰硬……

    又不让跑,她就只能是被他逼得含蓄着步步后退。

    然后,秦颂就从她这种节节败退被碾压了的气势中,莫名寻到了些微乐趣,一字一句冰冷的质问:“你今天是一次又被本侯抓了两条小辫子,并且还出手伤人给我来了这么一下子……今日我非得与你一般见识,你打算怎么办?”

    他手上伤口没用金疮药,血色已经浸透布片透了出来。

    祁欢一眼认出,他那包手的布条就是自己割裂的那一截断袖。

    彼时,她手指也正紧张的捏着自己缺了一块的破烂袖口,意识到这个东西不该落在对方手里,她脑子里登时就只就一个念头——

    能不能先把我袖子还给我?

    当时过度紧张,就几乎脱口而出了……

    好在秦颂身后突然有人走了过来,并且先她一步开口:“你们俩在这做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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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令:嫡欢介绍:
上有病“弱”生母一枚,下有“小可怜”幼弟一只,
亲爹不成器,祖父不靠谱,还附赠一家子牛鬼蛇神内斗不断,
最可怕的是,庶妹居然还是个敢和女主抢男人的妖艳贱货!!!
穿成重生文里被脑残女配虐的弱鸡配,祁欢表示很悲催,
女主携恨归来,正准备大杀四方,
照这个剧情走下去,这一家子是妥妥要团灭的节奏!
和女主杠,只有死路一条,祁欢只想解决一下内部矛盾保平安,
然后既来之则安之的谈个恋爱遛遛狗,悠闲过过小日子,
她发誓自己一直都是遛墙根躲着女主走的,可是走着走着猛回头——
却发现她把男女主给遛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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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情儒雅的假老成世子爷X貌美心黑的真淡定大小姐
排雷:穿书文,黑原女主,但女主有自己的故事线,主业不是和原女主掰头。千金令:嫡欢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金令:嫡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