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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令:嫡欢全文阅读

作者:叶阳岚     千金令:嫡欢txt下载     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5章 抱大腿的正确打开方式,三叔v5!(二更)

    祁文晏手里抱着个孩子。

    说话的语气,甚至是比前一刻的秦颂都更沉,也更冷。

    祁欢自己的是真的很慌,却不知道秦颂是不是也因为正在盛怒之下,进而无暇分心……

    总之,他这出现的突然,着实是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他人自秦颂背后现身。

    祁欢先看见的他。

    这一刻,也不管他是何时出现,又或者是怎么出现的,就有一种看到了救星的大解脱的心情,欣喜的连忙叫了一声:“三叔!”

    而秦颂在发现身后有人出现之后的第一反应是迅速转身,甚至不动声色抬手拨了一下,将祁欢推到了自己的正后方。

    他浑身的肌肉紧绷,一瞬间戒备的姿态拉满。

    祁欢只顾着死里逃生,无所察觉,祁文晏的目光却往他身上定了一下……

    他看的分明,不管前一刻两人之间是个什么气氛,就方才秦颂转身这一刹那的那个动作,是个下意识保护的姿态。

    并且——

    虽然秦颂手收的快,衣袖又掩住了伤处,他也早就敏锐的一眼注意到了。

    秦颂挡了她的视线,让祁欢很没有安全感,她不由多想的立刻就从对方身后走出来,两三步迎到祁文晏面前:“三叔,你们怎么也走到这里来了?”

    祁文晏嗅到她身上一丝血腥味。

    眉头本来已经下意识皱了一下,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样程度的味道,血应该不是她的,聚拢起来的眉峰又于无形中飞快的舒展。

    他瞧见了侄女儿眼中看自己仿若看救星的那种亮晶晶的欣喜眼神,所以什么也没问,只是看了眼手里抱着的祁元辰道:“我衙门还有事,后半席就不吃了,辰哥儿你带去给你母亲吧。”

    “好。”祁欢自是欣然允诺。

    她抬手要去接祁元辰,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上现在不方便,毕竟……

    内衣袖上染了血,还缺了一块儿。

    她这里略一迟疑。

    却不知祁文晏是耐性耗尽,还是单纯只为迁就她,下一刻就已经弯身把祁元辰放在了地上。

    祁元辰跟着他的时候,很乖,现在被放下来,却也不过分黏人。

    祁欢借着自家三叔打掩护,连忙牵起他就要开溜。

    秦颂看着她那刻意头也不回的举动,就知她还是做贼心虚。

    祁欢确实心虚——

    秦颂这人性情喜怒无常的,她是生怕对方当着祁文晏再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可是这人她自己又着实应付不来,这会儿也只想得过且过的装鸵鸟算了。

    结果——

    秦颂倒是没主动拆她的台,祁文晏见着他视线一直胶着在自家侄女身上,反而率先发难,语气不善道:“前院后半席已开,武成侯还不过去?”

    他遣开了祁欢,自己却站着不动,大有一副亲力亲为在这堵着秦颂的意思。

    居然——

    还毫不违和的摆起谱儿来,甚至比祁正钰更像个长辈模样。

    之前在前院的席上,两人之间也不咸不淡的说了两句场面话,打过招呼的。

    秦颂也素来知道祁家这位三爷,才华斐然又颇具风骨,性格十分的冷淡又自傲。

    可是好巧不巧……

    他自己也是这样的性格!

    祁文晏这等压制之举,着实又激起了他几分脾气。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却是反问:“贵府的二公子不慎失足落水,生死未卜,就在前面的小花园里,三爷不去看看?”

    祁文晏还是稳稳地挡在他面前不动,冷淡道:“我不得空。”

    不得空去看落水的二侄子,却很有闲工夫杵在这里看管你大侄女儿?

    俩人明显就是在较劲。

    祁欢自知这个罪魁祸首不好当,昧着良心,拽上祁元辰赶紧走。

    却不想,秦颂的声音居然阴魂不散的直接又缠上来:“祁大小姐请留步!”

    祁文晏挡在他面前,他倒是没有直接强闯越过来。

    但是这个明显不知进退的态度却着实叫祁文晏着恼,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祁三爷,眸色隐约又是一沉。

    祁欢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张假笑的脸再次回头:“小侯爷有何指教?”

    秦颂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冲她挑了挑眉:“你拿了本侯的东西还没有还,是想留着做纪念吗?”

    祁欢短短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被他连番折腾,着实有点不堪重负,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她直觉上就是这个人在找事儿……

    一时间,神色茫然。

    秦颂见她不解,却是颇为满意的……

    随后,他抬起了他受伤的那只手。

    祁欢脑子里轰的一声,就算有颗强大的老阿姨的心脏,脸上那张假笑的面具也都维持不住了。

    如果只有她和秦颂两人在场,她反正在这人面前已经彻底摆烂了,大不了还可以破罐破摔,这时候却心脏一阵紧缩,猝然侧目先去看了眼祁文晏的反应。

    她跟自家三叔虽然接触不多,但是看的出来,对方是个非常严厉刻板之人,初见那次还训斥她一个姑娘家不要随便往外跑。

    出手伤人——

    这当真不是一个有教养的大家闺秀会做的事。

    祁文晏摆着的,依旧是那张不近人情的冷脸,他没做声,倒暂时也看不出太过具体明显的情绪。

    祁欢经秦颂一提也才后知后觉,前面她只顾逃命,仓惶之间右手的广袖之下还死死攥着划伤他的那支袖箭。

    这东西,他若不开口索要,过后她甚至都不好随便扔了。

    现在——

    自然是得当场还回去!

    “抱歉。”祁欢心中一阵尴尬,一边瞧自己三叔的脸色,一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回去,抬手将那支袖箭递出。

    祁文晏隔在两人中间,祁欢拿他当屏障,也没想要越过他去。

    而彼时——

    祁文晏的神色已然十分不耐。

    秦颂踱步上前,也刚要抬手来取祁欢这手里的东西。

    千钧一发,祁文晏突然抬手,左手扣了祁欢手腕一下。

    祁欢甚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紧跟着他身形一侧,右手就着那短箭的尾部一掌拍了出去。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行云流水一般,迅捷又果断。

    袖箭脱手而出,祁欢只觉得掌心里火辣辣的一疼……

    再看,就只见咻的一道寒光自她掌心射出,直朝着秦颂胸膛刺去。

    这是——

    要杀人?

    祁欢脑袋一空,刹那间就是一身冷汗。

    她甚至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要尖叫……

    祁文晏这出手突然,秦颂也始料未及,并且当时他离着这叔侄二人也就两步远了,匆忙之间,连忙侧身闪避,那箭头也还是紧贴着他胸膛蹭了过去。

    然后,啪的一声,钉在了他身后的一根树干上。

    祁欢眼力不行,只以为他是险险的躲过了。

    只有他自己看的分明,染了血的箭头上又削下他衣袍的几缕布丝。

    所以,他这衣裳只是看着没破,实际上已有残损。

    秦颂的目光骤冷。

    祁欢手掌倒是没受伤,祁文晏明显控制了力道,只这会儿还且丝丝缕缕的疼。

    她屏住了呼吸,这疼痛倒是叫她时刻清醒,这时候才忧虑的低低叫了一声:“三叔……”

    徒手推射出了一支短箭,这绝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所能做到的。

    但祁欢此刻却顾不上管这个,她更担心这一下把秦颂彻底惹恼,她不想当这个导火索。

    祁文晏冷眼盯着秦颂,没等她说完就冷声斥道:“还不回你母亲那里去?”

    他这给出的威压感太强,祁欢既撑不住这个场面又不想自不量力的硬撑,所以咬了咬唇,只又匆忙的看了秦颂一眼,便顺从的走开了:“是。”

    她领了祁元辰,快步离开。

    祁元辰还是一副不知事的样子,乖乖的,又很顺从,完全不晓得刚才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好奇的又回头看了好几眼祁文晏,不解道:“三叔不跟我们一起吗?”

    祁欢不确定那俩男人随后会不会继续掐起来,但她确信祁文晏在自家院里不至于吃亏,最不济他喊一嗓子,那边一墙之隔的小花园里祁正钰就带着一大票人冲过来了。

    她自己劫后余生,还有点小兴奋,一直拉着祁元辰转过一个路口,隔绝了背后的视线这才停下来,弯身捏了捏小道具的脸蛋儿:“臭小子眼光不错,这次多亏你了,抱大腿就得抱三叔这样的,关键时刻才能扛事儿!”

    祁元辰一脸的天真无邪,沉默了一会儿才一本正经又奶声奶气的问:“什么是抱大腿?”

    祁欢:……

    “算了算了,你不懂。”祁欢没空给他解释,也解释不清,就牵着他继续走。

    祁元辰却被打开了话匣子:“我抱三叔大腿了,比你的粗。”

    诚然,他这个所谓抱大腿,那肯定就是最表面的意思。

    祁欢:……

    行吧行吧,你说的应该也没错,以后再接再厉!

    这边目送祁欢姐弟离开,秦颂却也没再有别的举动。

    两个男人,面对面的站着,却都保持着半侧身站在这小径上的角度,这是前一刻,他们一个出招,一个破局造成的局面。

    祁文晏仿佛是完全忽略掉了秦颂这个武成侯的身份,出手伤人之后也不见丝毫的惭愧,哪怕是一点点的忐忑。

    只听着祁欢姐弟俩的脚步声走远,他也是先于秦颂而放下了戒备的姿态,依旧是态度强势的冷声道:“别人家的后院,不是武成侯该随便闲逛的地方,没什么事就早回前院去吧。”

    遇到这种事,是个人面子都会挂不住,尤其还是秦颂这种心高气傲的。

    但却不知怎的,他脸上冷若冰霜的寒意却是瞬间化掉,抬手拍了拍胸前,把还挂在衣物上的几根布丝抚掉,然后就没事人似的款步踱到路边,抬手将嵌入树干的袖箭拔下。

    那箭头上的血渍,蹭了一点在树上。

    他手指漫不经心的又抚了抚锋利的箭头。

    随后,唇角竟还挂上几分兴味甚浓的笑意,缓缓的道:“凭借科举入仕的大理寺少卿祁三爷,没想到还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以前是本侯眼拙……你们这长宁侯府的后院真挺有意思的,多谢三爷赐教,本侯这一趟确实不白来。”

    他也没再将那袖箭收回腕上的箭套,而是直接握在手里,然后严谨郑重的拱手作揖:“官场上您是前辈,您的指教,本侯受教,告辞!”

    言罢,也便径直转身,走到外面人多的路上光明正大回前院去了。

    祁文晏则是又在花丛掩映间驻足了片刻,也转身沿着小路走了,到底也是没兴趣进前面吵吵闹闹的小花园里去看一眼。

    至于他在秦颂面前露了底的事,他自然也没当回事。

    若是害怕被对方发现——

    他方才不至于那么一点定力都没有。

    他两人一前一后回的前院,都没再去席上,而是直接出府门。

    虽然秦颂早走一步,但祁文晏抄的是近路,反而先他一步出的门,坐上轿辇回大理寺。

    秦颂晚他一步走出府门,只看到巷子口那顶官轿拐出去的一点残影。

    他目光落在那边,不禁多看了好一会儿,神情若有所思。

    正在自家车马旁边和车夫小厮一起嗑瓜子聊天的简星海见他现身,赶忙迎上来:“侯爷,这时辰还早,您怎么这就出来了?侯爷……您……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秦颂的思绪被他打断,这才快速收回目光,举步走下台阶。

    简星海道:“您是这就要先行回府吗?”

    可是夫人和小姐她们都还没出来。

    “不着急。”秦颂却道,款步走向马车。

    不着急回去?那您这么早出来干嘛?是祁家的饭不好吃还是酒不好喝?

    简星海隐隐觉得他这波操作有点迷,心里嘀咕,嘴上却没敢说。

    但秦颂也随后就反应过来自己这作为极不合理,就随便推说了个借口:“方才席上多喝了两杯,我先回车上打个盹儿。”

    打盹儿?祁家连个招待客人的客房都不给安排吗?

    这番说辞,依旧没有任何说服力,但简星海还是尽职尽责的给他开了车门。

    本来没想搬垫脚凳,秦颂也没想矫情,结果他一甩袖子刚想撑着跳上车,却发现自己一手带伤,一手还抓着那支染血的袖箭,不禁一愣。

    简星海也瞬间紧张起来:“您受伤了?谁这么大胆,敢在长宁侯府的宴上伤您?要不先回去请大夫包扎一下吧?”

    谁这么大胆?祁家胆子大的当然有,还不止一个呢!

    这个伤受得显然是叫秦颂心情很不错,他无所谓的摆摆手:“不用了,一点皮外伤。”

    车夫已经帮忙摆好了垫脚凳,他一边上车一边阻了简星海要跟上来给他处理伤口的企图:“有金疮药吗?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好。”

    简星海是个护卫,习武之人都有随身携带金疮药的习惯,立刻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

    秦颂坐到马车里,解开缠在手上的布条随便倒了点药粉在伤口上,就又重新把布片拢上系紧,之后就捡起扔在桌上的那支袖箭,靠在车厢上无聊把玩。

    那个祁元铭指定是祁欢给推下水的这点准没错,但那丫头的举动和祁元铭在水里的反应都很透着几分蹊跷。

    他琢磨半晌,也没太能琢磨出那丫头的意图。

    想了想,就撩开窗帘喊了简星海:“祁家二房的那位公子,回头替我去好好查查他,本侯……总觉得今天这事儿有几分不对劲。”

    祁元铭落水,动静闹得不小,这时候消息已经在府里府外传开了,简星海这边也都听说了。

    他虽是不知内情,但这个节骨眼上秦颂叫他去查,他自然知道对方关心的重点在哪里,当即应诺答应下来。

    这边后院,祁欢也是一路抄小道,带着祁元辰回春雨斋换衣裳。

第106章 又是想招赘的一天!(三更)

    春雨斋除了留下两个小丫头看门,其他人全被遣去了席上帮忙,院子里很是清净。

    祁欢没用两个小丫头服侍,只带着祁元辰进屋,叫他在外间等着,自己找了衣裳拿到屏风后面以最快的速度换好。

    星罗不在,染了血和弄破了的衣裳她都暂且塞到脚踏下面的暗格里,然后便又带着祁元辰往宴席上赶。

    这一来一去,总归还是耽误了时间的。

    杨氏见她迟迟没有回来入席,甚至暗中打发云娘子去寻她了。

    好在祁欢手里有祁元辰这个万能小道具:“三叔衙门有事,临时找了我去,叫我把辰哥儿带回来。”

    新人拜堂那会儿,祁文晏抱着祁元辰出现在喜堂上观礼,这事大家有目共睹。

    杨氏也没追究什么,只把祁元辰接过去:“快坐吧。”

    至于祁欢身上的衣裳换了……

    她并非今日的主角,又加上本来也只是寻常打扮,今天家里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没人会别特在意她穿了什么。

    当然,也是有人注意到了。

    比如杨氏,也比如——

    大姑奶奶祁文婧。

    杨氏心里自有她的揣测和想法,女儿有意掩饰不说,她自是不会还额外当众追问,只含笑给一双儿女布菜。

    祁文婧那里……

    可能是因为对娘家的事本就不在意,所以从头到尾就只是借着吃酒的间隙又多瞧了对面的侄女儿两眼,也没有多言。

    祁欢这会儿的胃口不太好,只将就着吃了些东西圆了下场面。

    她的情绪是已经平复了,可是之前划伤秦颂见了血。

    在花园里那会儿心情紧张反而无暇胡思乱想,这会儿平静下来,却是回忆起那些鲜红黏腻的液体沾在皮肤上的感觉就有点难受。

    不过她一个小姑娘,跟家里这些半生不熟的长辈又不经常坐一起吃饭,大家也只默认是她胃口小,对于她少吃几口饭这种事,自然也不会在意。

    杨氏有所察觉,但碍于是在席上,也依旧没说什么。

    祁欢却瞧着斜对面岑氏之前坐的位置微微失神。

    祁元铭出了事,岑氏必定没心思继续留在这里吃席,而是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过去了。

    祁欢当时逃离案发现场之后就没再回头去打听后续的情况,但她有把握,祁元铭一定不会有事。

    本来她把祁元铭往僻静处的水池边上引,又前前后后说了一堆废话刺激他失控,就是想扔他进水里冷静冷静的。

    她一个和谐社会长大的大好青年,就是心里再气,也做不到瞬间黑化心理阴暗到要杀人泄愤。

    可是祁元铭这次的作为,也确实叫人火大,起码得给他个警告,叫他知道怕。

    若是这次叫他全身而退,他还真当在这座侯府里有老头子那么个拉偏架的长辈保驾护航,他就能肆无忌惮的出手算计人了。

    祁欢是之前偶然从杨氏那里听到过一些消息,这才刻意引他去的水边。

    一开始她是想把他扔水里警告一番,了不起最后叫他吃够了教训,就亲力亲为的再把他捞出来。

    可是后来秦颂和祁正钰的意外出现,打破了她原来的计划。

    当时她也不是因为慌不择路,而是冷静权衡过的——

    没理由她声情并茂演了一出戏,甚至还叫秦颂这个外人看了笑话去,最后却被打乱阵脚,白忙一场。

    所以,她依旧还是趁乱把祁元铭扔下去了。

    横竖——

    祁正钰就在旁边,第一时间就能赶到,总不会真叫他最器重的孙子给淹死了。

    祁欢这会儿转头去看,发现之前姑娘们那桌上也少了包括祁欣在内有一半的人,那些人之前好像都跟着去夏月轩凑热闹了,那么回来路上路过那个小花园,顺道再另看一场也不奇怪。

    “是这会儿的这几个菜不合胃口吗?”祁欢心不在焉,忽听得对面有人唤她,“欢姐儿瞧着是吃的不如上半席顺口了。”

    祁欢连忙收摄心神。

    祁家的大姑奶奶祁文婧得太夫人亲自教导,和祁家另外的两个女儿都很不一样,再加上嫁得好,打入了上层勋贵圈子,整个人雍容典雅,气势就很不一般。

    她说话时,唇角会微微带上一个弧度,增加了亲和力。

    但是涉事深些的人细看,也能发现这位将军夫人的神情颇为倨傲……

    最起码,祁欢是感觉的出来,她对自己祁家这些晚辈就没有哪一个是真心实意的亲近和喜欢的,即使偶尔说两句话,甚至是夸赞的言语,都十分的流于表面。

    她此时的神态,瞧着也不过顺口一问。

    祁欢露出个乖巧安静的微笑来:“我本来也吃不了多少,上半席其实已经差不多饱了。”

    祁文婧于是招招手。

    立在她身后的婆子走上前来,她抬起捏着手帕的左手掩唇,那婆子附耳下来听她交代了几句话,然后便快步走开了。

    祁欢很有分寸的并不去打听她的事儿,继续埋头又吃了几口菜。

    不多时,那婆子去而复返,端了一壶酒又拿了个酒盏过来。

    祁文婧递了个眼色,她便绕过桌子,将酒盏搁在祁欢面前,斟了一杯酒。

    杨氏和祁欢俱都一愣。

    祁文婧笑道:“这是今儿我带过来的,家里自酿的桃花酿,少吃一两盏一般吃不醉人的,我瞧欢姐儿脸色不太好,小姑娘家家的喝一点,暖暖身子。”

    杨氏表情略显紧张了一下。

    倒不是觉得祁文婧这酒会有什么问题,只是她这个女儿自幼就经常生病,好好养护都尚且来不及,她还从没给祁欢沾过酒。

    杨氏提了口气,刚要推脱解释,祁欢却嗅到那杯中微微清冽的酒香。

    “谢谢姑母挂怀。”盛情难却,祁欢已经痛快的端起酒杯。

    她自己也心里有数,这个身体以前滴酒不沾,不确定酒量之前就只浅啜了一小口。

    细品其味,的确该是家酿的清酒,度数不高。

    觉得味道尚可,就又多尝了两口。

    祁文婧看在眼里,倒是有些高兴,唇角的那一点笑容就真实多了。

    杨氏瞧着女儿这样,头次喝酒就跟个小酒鬼似的,顿觉又好气又好笑:“你少吃两口,没得一会儿吃醉了出洋相。”

    祁欢连着品了那佳酿几口,之前她在花园里受了秦颂好大的惊吓,多少有点后遗症,喝了两口酒,加速血液循环之后确实觉得身上舒服多了。

    有感而发,反而端着酒杯转头问杨氏:“这酒入口甘冽,酒味却不很重,还挺好喝的,母亲您要不也来一杯?”

    杨氏还没说话,却是站在她身后的金妈妈笑道:“大小姐这是吃两口就醉了?您忘了,大夫嘱咐,叫夫人忌口,不让饮酒的。”

    祁欢听了胡大夫的话,回来做通了杨氏的思想工作,反正现在就是尽量从旁帮手,减轻她的压力,正常她不发病的时候日常的汤药其实是已经停了的。

    但她这身子骨儿确实不抗折腾,日常禁忌还要严格遵守,以防万一。

    杨氏的身体差,这在全京城都不是秘密,所以她面上也是神态自如,又嗔了女儿一句:“行了,我都省给你喝了。”

    这么一打岔,原本桌上大家全是假笑的寒暄气氛倒是跟着变得真热闹了不少。

    祁文娴也趁机凑了一句:“既然大嫂舍不得喝,那我厚着脸皮讨一杯来尝吧?”

    与她坐对面的祁文姮翻了个白眼。

    祁文婧到底是有涵养的多,面上神色不变,她那个心腹婆子就端着酒壶过去,含笑也给祁文娴倒了一杯。

    其实这桌上本来也准备了适合女子饮用的酒酿,祁文娴这确实是借口与自家嫡长姐套近乎的,不过这样的场合上,也确实无可厚非。

    所以,祁家那两位嫡出姑奶奶的格局和人品,便是高下立判。

    祁欢还是担心这个身体不胜酒力,先只是喝了半杯就暂且搁置在一边,又逗着祁元辰吃了会儿东西,没感觉酒气上头,就又接着把剩下的半杯也喝了。

    那酒壶就搁在她手边,她喝完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当成饮料慢慢地喝。

    祁元辰大约是好奇,小孩子又馋得很,时不时就盯着她手里酒盏看。

    这酒的度数极低,小孩子吃一点点不会有事,祁欢就趁杨氏不注意飞快倒掉他水杯里的水,偷偷给他倒了薄薄一层桃花酿在杯底。

    祁元辰做贼似的偷偷喝了,姐弟两个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暗爽偷着乐。

    杨氏回头看了一眼,没弄明白俩孩子搞的什么名堂,就收回视线继续与人说话。

    祁欢捏捏祁元辰嫩嫩的脸蛋儿,佯装无事的继续吃酒。

    祁文婧瞧了他们半晌,也有些忍俊不禁,今日也是难得肯于多说两句道:“欢姐儿喜欢这酒?再过几日我家渺姐儿及笄,你带家里的姐妹一道儿过去,到时我叫人给你备两坛子带回来。”

    上回祁长歌的及笄礼,杨氏是选在三月三女儿节那日给将就办的,但高云渺是将军府的唯一姑娘,还是正室嫡出,自然更受重视。

    她生辰是四月初七,祁文婧到时肯定会给她在生辰当天风光大办的。

    届时——

    帖子也肯定会送回娘家来。

    但是这位大姑奶奶性子孤傲,送帖子回来和她当面开口邀请……

    这其中还是很有些差别的。

    祁欢懂了,有些受宠若惊的自然也不会不识抬举,连忙应承:“好啊。好些年没去过姑母家了,姑母可不要嫌我们几个吵闹才好。”

    祁文婧怎么都是祁家嫁出去的女儿,即使她在婆家过的顺风顺水,娘家也还是她的根基,所以冷淡归冷淡,双方逢年过节的来往走动样样不落的,只是祁欢的身体不好,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关在家里养病,杨氏和祁文景去她那边却是不少。

    杨氏也道:“你还给她送酒?女孩儿家家要养成个贪杯的毛病可怎么好?”

    祁文婧今日却是心情不错,又再笑道:“论贪杯,姑娘里头我家渺姐儿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只她酒量差,就这个桃花酿,超过三盏,一准醉个不分东南西北。在家还好,出门在外,我还得不错眼的盯着她,也真真是头疼。”

    这一桌,都是自家人,她随口调侃自己女儿两句也无甚要紧,惹得众人一阵笑。

    祁文姮事事比不过自己长姐,偏是个又菜又爱比的脾气,当场阴阳怪气起来:“大姐姐你这是偏心,过年那会儿我说咱们一起去你家的温泉庄子住两天,你说受不得孩子们吵闹,这会儿才刚冬去春来,你这脾气改的也快。”

    此言一出,满桌子的人,顿时默了一半。

    祁欢都觉得自家这位小姑母屡教不改,真不愧和余氏是亲母女。

    按理说杨氏作为东道主,该出来打圆场的,她却仿佛视而不见,端起茶盏喝起茶来。

    祁欢且还纳闷,就见祁文婧云淡风轻的侧目看向自己妹妹,语气不咸不淡道:“今日见着你也好,省得我再特意叫你过去我那说话了。我今日回来刚与父亲说了会儿话,他说下一任想安排妹夫去外放,叫我捎信给你姐夫,叫你姐夫也盯一盯外地的缺。这事儿倒也用不着你姐夫拿主意,黔州和甘州的主事我家都能说上话,你回去问问,随便他挑一个,到时候你给我回话就成。”

    黔州和甘州,一个东南烟瘴之地,一个西北荒芜之地,并且两个边境都是常年战乱不断。

    祁文婧的夫婿便是镇守在黔州的,而西北甘州……

    就是平国公的驻地。

    戍边的将领,跟当地主政的官员自然关系密切,而同是军旅之人,他们两家彼此之间也必是有些交情和来往的,所以祁文婧这话没有半分夸大,这两个地方六品左右的闲缺也就是他们将军府一句话的事儿。

    祁文姮不确定祁正钰是否真的打算过自家大姐夫的手给她那个不争气的夫婿安排调度,但是无疑——

    祁文婧当众这番话算是狠狠打了她的脸,还叫她连回嘴的余地都没有。

    她手里捏着筷子,脸色一阵红一真白,有几次都几乎按耐不住脾气,想摔了筷子走人。

    可是祁文婧神情警告的冷冷盯着她,她又不敢造次。

    她要老实呆着,祁文婧未必会真的插手进来整她,她要是今天但凡敢跟自己这长姐闹,祁文婧可是个说到做到,六亲不认的主儿。

    所以,她瞪着眼,跟只生了气的蛤蟆似的忍了又忍,最后到底也是咬住了嘴唇,一声不吭。

    闹到这里,眼见着也差不多。

    刚好丫鬟又给上了两道菜,杨氏就若无其事的继续招待大家:“今日这虾仁是大清早采买的鲜虾现剥的,瞧着厨子做的颜色也鲜亮,都尝尝。文娴你碰不得河鲜,你吃那个……”

    祁文姮是个有人给搭台阶也不愿意顺着下的人,奈何祁文婧对她是降维打击,压得她毫无还手之力,她不想忍也得忍,这事儿便也就这么含糊了过去。

    女宾席这边,因为都不怎么饮酒,散的也比前院更早。

    岑氏不在,祁欢就陪着杨氏一起送客,给她打下手。

    需要等前院爷们儿一起走的先安排到安雪堂吃茶休息,想要自行归家的就直接送走。

    等忙活完,她扶着杨氏往回走。

    回廊上,杨氏有意给她补个小课堂,就半真半假的逗她:“方才席上瞧着你那两个嫡出的姑姑掐架,我看你私下是不嫌事儿大,还高兴的很?”

    “哪有?”祁欢当然不认。

    “真的没有?”杨氏如今也几乎从不相信女儿的鬼话连篇了。

    祁欢确实也是在回味俩姑姑掐架的事儿,此时便是有感而发:“我只是突然觉得,咱们女人,嫁得好真挺重要的,看看大姑母,腰杆儿挺得直直的,嚣张跋扈如小姑母也得忍气吞声看她的脸色。”

    这话,又等于戳在杨氏的痛处上了。

    杨氏眼神一黯,还不及感慨,她却已经自己摇头晃脑给否了:“不过呢,我在这方面肯定是没这个指望了,以后还是招赘吧,招赘进门不用受气。”

    杨氏:……

    这傻孩子心总这么大可怎么好?!

第107章 恐惧

    有些事,杨氏暂时还没办法跟她说清楚,并且即使说了也无用,没有解决之道……

    说了还不如不说。

    她看着身旁说说笑笑,仿佛对任何事都浑不在意的女儿。

    再想想两月之前,那个病得随时都叫她担心会香消玉殒了的女儿,杨氏就也没什么看不开的了。

    就当现在女儿这健康快活的每一天都是额外赚来的,再遇到什么事儿也不至于愤愤不平。

    “你怎么高兴就怎么来吧。”一扫前一刻的忧虑,杨氏重新露出笑容来,拍了拍女儿挽着她胳膊的手。

    祁欢知道她这便宜娘在宠女方面有执念,虽然她一再给对方洗脑,叫杨氏暂且打消了把她嫁回杨家的念头,可是心里也清楚——

    一个心里根深蒂固的想法很难被完全拔起,杨氏的妥协就只是暂时口头上的。

    未免母女冲突,最近她都绝口不提这事儿,以做回避的。

    这会儿见她居然主动提起表态,祁欢反而十分意外:“这事儿以后真能听我自己说了算?”

    杨氏侧目,看着她兴致勃勃的脸。

    心中无奈,便是有感而发,一声感慨:“如今我也算想明白了,这人呢,总归是不能太贪心。这一辈子,是不可能事事都如意的,只要你们姐弟两个健康平安就好,至于别的……我也不强求了。”

    话到最后,她眼底明显又浮现一丝暗芒。

    但却又更明显的——

    她不想将这种情绪完全暴露在女儿面前,只下一刻,就已经飞快敛去。

    杨氏有心事,祁欢知道,祁家这一家子牛鬼蛇神不省心的,个个都足以叫她心烦。

    见着对方情绪隐隐又有些不对,她也见好就收,识趣的也没再多说。

    因为安雪堂还有客人,母女俩不便在别的地方徘徊,就直接回去了。

    时间倒回祁元铭出事之后的二房院里。

    因为祁元铭出事,第一个惊动的就是老侯爷祁正钰,这样一来,动静直接便闹到了最大,消息很快在阖府上下传开。

    得知儿子出事,祁文昂也第一时间从前院赶了回来。

    祁元铭确实如祁欢所料,被搭救的及时,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呛了几口水,受了惊吓,又在水里泡着憋气了不短的时间,导致他被捞上来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脑子都是木的。

    祁正钰命人就近把他送回二房院里,安顿在了岑氏屋里。

    陈大夫被叫过来,初步诊断之后,祁正钰确定他并无生命危险,就黑着一张脸走了。

    今日府里在待客,好端端的祁元铭搞出这种事……

    这虽不是什么会连累到名声和前程的大事,可总归也是件丢脸之事,事后少不得要被旁人拿来取笑议论一段时间了。

    祁元铭给他的解释是,席上吃了酒,在水边吹风醒酒,然后刚好听见他和秦颂在附近说话,匆忙想要起身过去请安,脑子一个昏沉没站稳。

    当时那水池边就他一个人,祁正钰直接没有怀疑。

    毕竟——

    如果非要计较,当时离他最近的一个人是秦颂,他总不能是和秦颂在“私会”,被发现之后还偷偷摸摸不敢承认吧?

    老爷子走时的脸色,祁文昂夫妻都看见了。

    祁文昂有心跟出去劝慰一二,但又格外担心儿子——

    他膝下就只一双嫡出的儿女,祁元铭是不可以有任何闪失的。

    所以,只能耐着性子先顾儿子这边。

    陈大夫给开了驱寒和定惊的药,又给祁元铭推拿和施针活血,好一顿折腾,一直忙了大半个时辰,摸着祁元铭的脉象终于趋**稳,这才告辞离开。

    祁元铭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

    他人没睡,可是知道祁文昂还在,就故意没有睁眼,假装自己睡着了。

    岑氏守在儿子床边,给祁文昂递了个眼色,轻声道:“这里无事了,我看着就成,你先回宴上去吧。”

    虽然今天是大房办喜事,祁文昂只是个陪衬的,可是他夫妻二人之间是有默契的……

    老头子生了好大的气,只是没有发作出来而已,得赶紧安抚,叫他消气。

    祁文昂的脸色,其实也不好。

    又看了眼床上的儿子,微微叹了口气,这才转身走了。

    外间屋子里,祁欣赶回来之后,因为大夫在里面给祁元铭推拿,她就没好进来。

    本来高云渺那几个也是跟着她一起过来的。

    后来这边耽误的太久,宴席上她们的家人又纷纷叫人来催,得知祁元铭无事之后,那几个就回席上去了。

    祁欣捏着帕子坐立不安,也是焦急的很。

    见着祁文昂出来,就赶忙迎上去:“父亲,哥哥他怎么样了?”

    祁文昂还没说话,却是岑氏听了动静从里屋出来。

    祁文昂见状,便直接抬脚走了。

    岑氏面有忧色,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劝女儿:“你哥哥没事了,叫他先休息,你也回席上去吧。我这会儿脱不开身过去,你好歹过去帮着盯一盯,别叫人挑出咱们的理儿来。”

    祁欣是二房的嫡女,也是从小就得岑氏精心的教养栽培,颇为早慧。

    这样的道理,她是懂的。

    虽然心里隐隐的发堵不舒服,到底也没犟:“好,那女儿就先过去了。”

    一月之内,祁元铭连着出了两次的事……

    虽然这一次祁元铭说是因为他自己不小心,祁欣也总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特别的不高兴。

    小姑娘家家的,她城府比祁长歌那里两个更深一些,也到底有限。

    所以,虽然面上尽量没有表现出来,再回到席上,话却明显少了,甚至也不怎么坐得住了。

    可偏偏,好不容易熬到散席,祁文婧要去福林苑看望余氏,高云渺与自己的外祖母不亲近,非要拉着她一起,她还不好拒绝,只能陪着一起过去,又被拖住了。

    而这边,岑氏打发了祁欣,是站在外间一直听着院子里的动静,确定女儿是真的走了,这才走过去上了门栓,然后才又折回了里屋。

    这时候放眼望去,祁元铭已经睁开了眼,正双眼无神的盯着床帐发呆。

    岑氏走过去,一直到了他身边,他双眼才终于重新聚焦,朝岑氏看来。

    岑氏眉头紧紧的皱着。

    此时房里就母子两个,她嗓音依旧刻意压抑,开口的语气却是七分忧虑里夹带了三分指责:“你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个人跑到那犄角旮旯的水池边去?”

    她这不说话还好,刚一开口,祁元铭的眼泪突然汹涌而出。

    他挣扎着爬起来。

    岑氏刚坐到床边,儿子就扑到她怀里,压抑的失声痛哭。

    岑氏心头的那三分怒火,瞬间也就被冲刷干净。

    她抬手抱住儿子,拍抚他的脊背。

    祁元铭只是无声的哭,她也只是无声的安抚。

    屋子里的气氛诡异非常,只断断续续不时响起一两声呜咽。

    祁元铭这一通情绪挥洒,久久不停。

    按理说他这个年纪,都到了可以成家立室独当一面的时候,并且世家子弟启蒙早,通常还比较早慧,心智也格外成熟,以往的祁家二公子本就是其中佼佼者了。

    此时他这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着实太不像样子。

    岑氏却非但没再苛责,反而不停的低声安慰:“没事了……别怕,已经没事了,难受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祁元铭明显就是在发泄情绪,这一通哭了许久。

    直至许妈妈过来敲门:“夫人,大公子还睡着吗?汤药煎好了。”

    因为没听见屋子里有动静,她也以为祁元铭是睡了,故而敲门声和询问声都刻意放轻。

    祁元铭此时已经可以重新控制情绪,连忙自岑氏怀里退出来。

    岑氏递了自己的帕子给他。

    他胡乱的飞快抹净脸上泪水,然后侧身朝里,躺回了床上。

    岑氏给他整理好被子,又四下环视一圈,却定屋子里没留什么破绽,这才一边将手帕塞进袖子里,一边快走过去外间拉开门栓,将许妈妈让了进来。

    许妈妈轻手轻脚跟她走进里屋。

    岑氏指了指床头小几,也是轻声的说话:“放那吧。”

    许妈妈将药碗放下,见着床上祁元铭一动不动,就提醒:“陈大夫说了这药要趁热喝。”

    “嗯。”岑氏点点头,给她使了个眼色,“你去院子里看着点儿,我这就叫他起来吃了。”

    许妈妈并不多言,转身便退了出去,顺手合上房门。

    听见外面关门的动静,祁元铭已经自行起身,坐了起来。

    岑氏端过药碗,依旧坐回床边递给他:“小心烫。”

    许妈妈做事很是仔细,这汤药已经晾过片刻才端来的。

    祁元铭尝了一口,是还略有些烫,但已经是入口可以接受的程度,他便不再迟疑,仰头一饮而尽。

    岑氏伸手要去抽帕子给他,想起袖袋中的那条已经脏了,就起身重新去抽屉里拿了条新的,顺便倒了杯水过来。

    祁元铭漱了口,嘴巴里面的苦味散去,他却突然长叹一声,颓然垂下脑袋,一脸的沮丧。

    岑氏看在眼里,眉头就又重新皱了起来,坐回他身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平时都很谨慎,绕着有水的地方走的。那地方那么偏僻,你怎么会一个人去了那里?”

    听这话,显然——

    他们母子之间是互相守着一个秘密的。

    甚至于——

    这事儿祁正钰不知道,就连祁欣和祁文昂也都是不知情的。

    想起自己沉入水中之后感受到的那种快要窒息了一般的铺天盖地的的恐惧,祁元铭突然就又恐惧的颤抖起来。

    他浑身发冷,手脚发凉。

    就连肠胃里刚刚灌进去的那一碗热汤药也仿佛一瞬间彻底失去了效用。

    他骤然抬头,一把抓住岑氏的手,颤声道:“是祁欢!母亲,是祁欢!”

    这个名字蹦出来的突然,岑氏很是反应了一下才恍然明白他的意思,顷刻间也是勃然变色,怒声道:“你是说……是那个丫头将你推下水的?”

    “不是推……她……她就是趁乱绊了我一下,但……她是故意的。”祁元旭努力回忆着当时事发的情况,语气也由断断续续,变成斩钉截铁,“是,她就是故意的!”

    他眼中,该是瞬间就漫上仇恨的情绪来。

    可是——

    恐惧的情绪太浓,反而将这仇恨也也在了更深不可触的地方。

    “那个丫头……她怎么敢?她是疯了不成?”岑氏怒火中烧,登时也是一阵头晕目眩。

    毫无疑问,此时若是祁欢就在眼前,她能立刻扑上去将对方撕碎。

    祁元铭的脑子里,还在不断的回想当时事发的经过。

    秦颂的声音突然传来,把她与祁欢都惊了,当时两人的想法不约而同,就是赶紧开溜。

    祁正钰好秦颂在通往水边唯一的小路上堵着,他当时才被祁欢揭了底,心慌不已,颇有些不知所措,但见那丫头正朝墙根底下的花圃里蹿,登时反应过来,也连忙抢过去。

    他人高马大的,自然这一抢就抢在了祁欢前面。

    然后——

    脚下就被绊了一下。

    混乱中,祁欢又推了他一把。

    一开始他也不是没怀疑这只是个意外,可是他不傻,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回忆,祁欢刻意把他叫到有水的地方,并且几次三番言语刺激的引诱他……

    这些种种,都是有迹可循的。

    所以,即便不是秦颂的突然出现打了岔,他也想明白了,那丫头一开始就是打算着把他往水里推的。

    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惧感,再度彻底将他包裹。

    祁元铭几乎是情绪有些狂乱的平明抓着头发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岑氏当时一怒之下,已经蹭的站了起来,几乎就要冲过去找祁欢当面对质了。

    可——

    她毕竟也不是什么蠢人。

    若是毫无缘故,祁欢那丫头最近行事虽是有些偏激的,但也不至于贸贸然就下此狠手。

    就算真的要打仗,那也得准备完全,有理有据了再去。

    岑氏强压下心中怒火,终是又坐了回去,握住儿子冰凉的手,劝服他冷静下来:“你先别慌,告诉母亲,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祁元铭感知到了她手上的热度,重新转头看过来。

    祁欢这次已经开始对他展开了报复,那么他确实也不能再瞒,于是就只能将他设计祁元旭和祁元辰的事情说了。

    这段隐情说完,他就又难免想到祁欢信誓旦旦威胁他的那些话,又开始暴躁起来:“我以为我已经做到天衣无缝了,可没想到还是被那丫头察觉了,她找上我,要跟我算账。”

    “你这犯的什么蠢?”岑氏听完,震惊之余狠狠捶了他一下,“拿着自己的身子作践,那种东西是能乱吃的吗?万一有个闪失,你这届会试就考不成了。大房那两个,一个是去废物不成器的,一个又是个不知事的奶娃娃,哪一个也构不成你真正的威胁。你能得个好前程,比什么都重要,你居然拿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去做这种事?”

    祁元铭此时也是后悔的。

    但他后悔的不是反向算计了祁元旭甚至给祁元辰下套,而是——

    因为这事儿被祁欢拿住了他的把柄。

    他又抓了两把头发,越发的沮丧起来:“我只是想加一把火,帮一帮父亲。祖父虽然器重父亲,可大伯父那边只要不犯大错,祖父也出师无名。他年纪大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万一他一朝驾鹤,这座侯府依旧是大伯父的。祁元旭终究只是个庶出,名不正言不顺,他挡不着咱们的路。我是想,如果大房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没了,大伯父后继无人,这也是个正经由头,祖父就算拿着到御前去说话,也是正当理由,这个爵位才能名正言顺的被咱们收入囊中。”

    这样一来,就算不废了祁文景的世子之位,可祁文景膝下已空——

    他人还在时就叫他让位给自己的父亲,这希望不太大,可哪怕是过继呢?祁家虽然也有旁支,可是依着祁正钰的心态,他却是绝对不会让这个爵位旁落。

    如此,他祁元铭,就是祁家爵位唯一的继承人了!

    这样的利诱和理由,难道还不值得他铤而走险吗?

第108章 她活不到出嫁那天!(二更)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事情没成就算了……

    现在,却还给弄出了尾巴来。

    岑氏心里也是又气又乱,可是现在儿子撑不住了,她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她找你去问的时候,你认了?”

    “我怎么可能亲口承认?”祁元铭当然明白她什么意思。

    只是想想当时的情况,非但没找到任何的底气,反而更崩溃了。

    他用力攥着岑氏的手,眼神乱飘寻不到踏实的落点:“可是我怀疑我跟那个丫头说的话,都被武成侯听见了。”

    岑氏如遭雷击,猛地屏住呼吸:“你说什么?”

    祁元铭又努力回想了两遍当时事发时候的细节,秦颂开腔时候那声音几乎就差贴着后他脑勺直接说了。

    他整个人都神思不属:“我虽不确定他究竟听了多少,但他肯定是听到些什么了。母亲,怎么办?”

    怎么办?

    岑氏也想问这句话。

    他们和大房的事情,不管闹多大,只要是捂在自家门里的,有老爷子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家这边,最终怎么都是大房输,情况永远不会太糟。

    可是传进了外人的耳朵里——

    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大把柄。

    尤其——

    还是秦颂这样位高权重的人。

    别说想办法灭口了,就是想低声下气求到他面前去,请他高抬贵手都找不到门路。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岑氏也跟着慌了。

    祁元铭眼睛通红,六神无主:“现在怎么办?他要把这事儿捅出去,哪怕无凭无据,就单是凭着他的身份地位,说出来的话天然也会有人信的。一旦他抖出去,那我就完了。”

    大家族里的家产之争,弄到头破血流,互相下黑手甚至伤及人命的事情,几乎哪家都有。

    只要不闹到明面上,谁也无话可说。

    可如果秦颂存心整他,把他的事情往外一宣扬,这次科举无论他考中与否,都再无缘官场,搞不好……

    甚至还可能性命不保。

    祁元铭是真的怕。

    岑氏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好几圈,再三的权衡利弊:“应该不会。他如果想多这个事,今天就不会一声不吭的直接走了,既然当时没声张……咱们家的家务事,与他毕竟没有什么利害关系,他何必做那个恶人?”

    祁元铭却完全没有被安慰到:“母亲忘了,大房那个丫头与他家二公子之间有婚约。一旦两家联姻,纵使咱们家已经今非昔比,可是从他秦颂的立场,应该还是会觉得由三弟袭爵,对他们更有利,不是吗?”

    提起祁欢的这门婚事,岑氏却是胸有成竹:“这个你倒不用担心。我虽没与那位武成侯打过交道,但与杨氏做了二十年的妯娌,她是什么秉性脾气我总是能够拿捏的。秦家二郎的笑话闹得满京城都是,杨氏可正在气头上呢。之前你要准备科考,我怕你分心就没跟你说家里这些琐事,她都已经亲自登门秦家去退欢姐儿的亲事了。”

    祁元铭依旧惶惶:“那为什么还没退?是秦家不想退?”

    这样一来,秦家肯定还是会帮着大房的!

    岑氏却道:“我没陪着她一起去,具体情况不清楚,但我想应该是秦家觉得被我们悔婚太损颜面,所以暂且没答应。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秦家那位小侯爷,虽然年纪尚轻,却颇为强势。他都亲眼目睹那个丫头出手谋害你这个亲堂哥……他们秦家人又不会嫌命长,又怎么敢还要坚持娶了这样歹毒的丫头进门?”

    她自己也是当母亲的人,正在给女儿相女婿,给儿子物色媳妇儿。

    娶妻娶贤,这话永远不过时。

    哪怕祁欢是事出有因,可是一个小姑娘家家,有事不去找家中长辈说理、做主,却是心狠手辣的把人约到暗处去下手谋害。

    她这样的,秦家还要把她娶回去?

    尤其秦硕现在就已经弄出叫她颜面扫地的事了,秦颂和庞氏就不怕她发起狠来直接一碗砒霜把秦硕给送走?

    祁元铭听她分析到这里,总算是略恢复了几分底气。

    可是对秦颂究竟会如何做,他依旧拿不准:“万一呢?万一他就是要毁我那怎么办?要么找父亲……不,这件事不能让父亲知道。”

    至于祁正钰,那就更不能叫他知道了。

    老头子规矩重得很,他们在家怎么闹,只要不直接损害到他的利益,那祁元旭有把握,自己这边绝对不会有事,因为——

    老头子也根本没得选。

    祁元旭是个不成器的,现在还被赶出了家门,祁元辰才那么丁点儿,在他作古之前能长到几岁都为未可知,他又怎么会把宝押在祁元辰身上?

    可是现在,他的把柄落到了秦颂这个外人手里,那也是实打实触到了老爷子的逆鳞与核心利益。

    叫他出面去封秦颂的口,他会去,但是自己给他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从此以后也只配蹲在他的黑名单上了。

    他祁元铭也不是大无私之人。

    他处心积虑,甚至铤而走险做的这些事,说是为了他们二房,但更是为了他自己。

    现在——

    他甚至也不敢冒险叫祁文昂出面找秦颂协调,给他擦屁股。

    父亲对他,虽然不会像是祖父那样薄凉和绝情,可一旦有了这么大的一个疙瘩卡在那,他也保证不了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还能剩几分。

    毕竟——

    他的父亲今年才三十有六,对男人而言正是年富力强最好的年纪,想要找几个女人另外生几个儿子出来重新培养,那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想到这一茬,祁元铭就又再度想起了身上藏着的那个秘密和把柄。

    “母亲!”他脸色再次变得苍白一片,“今天那丫头故意把我往水边上引,她……这绝不是巧合,她一定是知道了那件事,她是故意的,就为了将我置于死地!”

    在床上也终于坐不住,他跳下床,一把抓住岑氏的手臂:“母亲,这次不成,还会有下次,她不会放过我的。而且我的事……万一,万一她一不做二不休的告诉了祖父和父亲他们……母亲……”

    内心好不容易筑起的脆弱防线,再度全面崩盘。

    祁元铭的眼泪又瞬间流了满脸。

    他缓缓跪倒在岑氏面前,抱住她的腿,失声痛哭,仿佛自己就只是个脆弱无助的孩子:“祖父生平最恨废物,他和父亲现在器重我也仅是因为他们都觉得我足够优秀,他们要是知道我这么没用……母亲,我不想成为弃子!”

    祁正钰是什么人,大概除了少不更事的祁元辰,在这个家里的其他所有人都清楚。

    他只想复兴壮大这个家族,为此他野心勃勃,所有能成为他帮手的人,都能得到他的扶持和无底线的庇护,譬如祁文昂,而所有挡他路或者拖他后腿的人,比如祁文景,就会被他视为眼中钉,并且想方设法的想要将其舍弃掉。

    祁元铭怕水,这是他幼年时候作下的隐疾。

    不是一般的怕,是怕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别说大的湖泊河流,就是家里的水塘甚至水井,他都要退避三舍。

    甚至——

    他沐浴时都从来不敢进浴桶。

    接近有深水的地方,他就会头晕目眩,四肢发软。

    曾经还小的时候,他甚至有一次差点把自己溺死在明明只到他胸口那么深的浴桶里。

    原因无他,只因他在水里会更加恐惧,手脚仿佛是被什么鬼怪束缚住了一样,恐惧的只会往下坠。

    如果有人想要杀死他,哪怕是把他扔进一个小腿深的河沟里,他都必死无疑。

    这是个不攻自破的弱点。

    祁正钰和祁文昂,都不会容忍自己的继承人暴露出这样明显又脆弱的死穴来,他们更不会放心把家业和爵位传给他这样的人。

    他们需要的——

    是无限趋近于完美的继承人!

    “弃子”这两个字,更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也一并压在了岑氏的心口。

    她现在的处境和心情,其实都不比儿子更轻松。

    自从祁元铭有了这个隐疾之后,他母子二人就一直过的都是如履薄冰的日子。

    好在祁文昂对男女之事没那么热衷,又兼之当年他娶她算是高攀,前面有十多年里都受的是她娘家的挟制,再加上她苦心经营,与娘家人软硬兼施,才算是牢牢的将这个男人稳住了。

    这么些年了,祁文昂房里是有几个通房丫头,但是一个也没抬姨娘,她也没允许她们生下一男半女。

    又因为祁元铭争气,小小年纪就表现不俗,所以祁文昂在子嗣一事上虽然也颇有怨言,总体上对他们母子还是满意的,时不时再看看隔壁因为妻妾乱斗乱成一团的他大哥那个反面教材……

    这么些年来,他也就一心一意的栽培祁元铭这个优秀的唯一嫡子了。

    岑氏这些年之所以把祁元铭的这个毛病捂得严严实实,又何尝不是怕自己和儿子会成为祁家父子手里的弃子?

    当年她生下祁欣之后,就没再怀过孕,一晃十几年,如今年岁又逐渐上来了,想来再生的希望就更是渺茫了。

    她这辈子,注定也就祁元铭这个儿子了,这是她所有的赌注和希望。

    越是到了这时候,她就越是不能叫祁元铭有任何的闪失。

    岑氏咬咬牙,勉强冷静下来,又搀扶起儿子。

    她拿了帕子,擦干净儿子脸上滂沱的泪痕:“不怕,这些年咱们母子不也都熬过来了?你祖父老了,没理由咱们反而败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至于大房那个丫头那里,你也不用怕,她之所以只敢私下去找你,还不是因为她心里也门儿清,事情闹到明面上来她也讨不了好?而且,这次她对你下了黑手,这就也是她落在咱们手里的把柄,这会儿她心里也指不定怎么害怕呢……到了这会儿都没动静,我看她也是不敢闹的。”

    祁元铭将信将疑:“那大伯母呢?祁欢一定会把事情告诉她的!”

    岑氏这便冷笑起来:“她可比她那女儿更沉得住气,也更懂得审时度势,他们手里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闹出来就是两败俱伤,她也讨不到任何便宜。”

    话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松了口气:“你就庆幸吧,幸好是你没能得手,没有真的叫大房那个小的出事,否则这府里才是早就天塌地陷,被杨氏给闹翻天了。”

    杨氏的底线,明明白白就是她俩报备金疙瘩似的的孩子。

    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那么执着,明明自己的身子就不怎么好了,还要拼着要死要活的生了这俩孩子,现在弄得病恹恹的力不从心,偏还得日日为了这俩孩子操劳。

    岑氏这么一说,祁元铭甚至怀疑祁欢在找他之前就已经和杨氏透过底了,是杨氏不肯出面替祁元辰讨公道,那丫头才会恼羞成怒,自行跳出来。

    “那……真的不会有事?”他情绪,终于再次冷静了几分下来。

    “大房那边暂时该是问题不大,杨氏就算为了保她这个女儿,也不敢再将今日之事拿出来说的。”岑氏道,“至于武成侯那边……你说得对,暂时还是不要惊动你祖父和父亲,咱们先看看再说。”

    祁元铭却依旧还有后顾之忧:“万一那丫头再算计我怎么办?她胆子可是大得很,疯起来不要命一样。”

    他现在主要还担心祁欢那个疯丫头一次杀他不成,后面还要继续找机会下黑手。

    随时活在死亡阴影笼罩之下的日子可不好过!

    “她也猖狂不了多久了。”岑氏又如何不恨祁欢对她儿子下了此等狠手,眼中浮现出鲜明的厉戾气,和平时那个寡言少语,谨慎和气的二夫人判若两人,“无论如何,那丫头绝活不到嫁出这座侯府的那一天!”

    她这语气,斩钉截铁,甚至带了浓厚的期待之意。

    “什么意思?”祁元铭之前岑氏为了叫他把所有心思都用在读书上,是很少当面和他说起家里这些隐情的。

    现在他受了惊吓,惶惶不可终日。

    也是为了安抚他,岑氏才道:“这座长宁侯府,除了这座宅院和记在公中账上的百亩良田,早就是座空壳子了,这么些年,全靠杨氏的嫁妆撑起来的。我虽不晓得她手上银钱挥霍至今,究竟还能剩多少,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那么宝贝她那两个孩子,是势必会给两个孩子存下一些的。多的不说,起码得保证他们一生衣食无忧,荣华富贵的吧?”

    祁元铭到底是一颗读了书的脑袋,还是很灵光的。

    他眼睛一亮:“大伯母疼爱女儿比儿子更甚,如若祁欢出嫁,保守估计她至少要带走大伯母手里一半,甚至是大半的钱财产业……”

    后面的话,关乎长辈,他却有点不好直接说出来。

    岑氏便是百无禁忌,点头道:“老侯爷绝不会允许这笔钱财出了长宁侯府这座府门,所以,我现在反而不希望她和武成侯府的纳闷婚事退掉,她成亲越早,就会死得越早!”

    所以,年初祁欢在庄子上险些出事的消息一传回来,她立刻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杨氏不比她笨,肯定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所以,回来就大闹一场,虽然因为无凭无据最后只能忍了这口恶气,但那又何尝不是杀鸡儆猴,再给予老头子警告呢?

    可是,警告也没用!

    不管有没有人敢于承认,祁正钰就是一头恶狼,利益面前他会毫不犹豫的咬死哪怕是他自己的亲骨肉!

    杨氏再是强势,在这个家里家外,她都没能力和老头子抗衡。

    何况——

    她还是那么个身体状况!

    只要祁欢一死,她势必也就直接跟着去了,甚至为了保险起见,将来真到了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的节骨眼上,岑氏甚至觉得老头子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关起门来对那母女两个一起下手!

    平复了祁元铭的心情,又安抚他睡下,岑氏才自行从屋子里出来。

    房门合上的一瞬间,她的面目也顷刻变得狰狞。

    许妈妈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夫人,您这是……”

    岑氏一巴掌压抑着拍在墙壁上,眼中凶光毕露,咬牙切齿道:“是大房那个死个丫头做的!”

    祁欢险些要了她儿子的命,这一笔仇,算是直接刻在她心上了,怎么能说气消就气消?!

第109章 背影

    祁欣好不容易摆脱了高云渺的纠缠回来,第一时间自然还是赶回来看祁元铭的。

    结果——

    才刚走到前后两院中间的天井里,隔门便听见了院里说话的动静。

    岑氏的情绪极尽压抑,也是害怕隔墙有耳,话就只这么一句,就被许妈妈劝着给扶进了厢房。

    祁欣身边丫鬟朱砂也是个机灵的,登时双眼圆瞪,差点惊呼出声。

    祁欣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拉到门后躲避。

    等岑氏主仆进了厢房,她才转身带着丫鬟回到前院,进了左边单独给自己圈出来的小院子里。

    等回房关上了门,朱砂还是惊魂未定,一脸的难以置信,喃喃道:“夫人刚才是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咱们二公子今天是被大小姐害的吗?”

    祁欣面色有些阴沉。

    侧目,横了她一眼,警告道:“这话你以后就算给我烂在肚子里,也不准再说出来。”

    这种事,别说没有真凭实据,就算真的拿住了手腕……

    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下,有时候也是难得糊涂。

    做为祁欣的贴身丫鬟,这样的轻重和道理朱砂自是懂得,连神情都瞬间谨慎起来:“是,奴婢知道的。”

    祁文婧与余氏之间,虽然也是亲母女……

    但是用祁欢的话说就是三观不合。

    她母女二人话不投机,祁文婧似乎也不想掺合娘家这些烂事儿,所以说是过去看余氏,就是走个过场,打声招呼给自己圆圆面子而已。

    余氏有意想让她出面去给老头子施压说项,毕竟……

    她夫家硬气,虽然她与老头子的父女关系也不算多亲厚,但是两座府邸既然是联姻,总有些利益挂钩,她这个将军夫人在老头子面前还是很能说上话的。

    “老夫人叫大姑奶奶屏退左右,说要与她说说悄悄话,大姑奶奶却当面推脱,说自己不胜酒力,不能再坐,带上表公子他们便走了,居然是连个场面都不肯做的。”星罗带消息回来,说到自家这位强势的大姑奶奶,小丫头脸上也满是向往之意。

    杨氏那正屋里面正在待客,祁欢不想陪着一群中年妇女闲坐,被他们当面打量说道,也是推说自己不胜酒力。

    正好祁元辰午觉没睡,这会儿也困了。

    她便自告奋勇,把祁元辰带回厢房来亲自哄睡。

    这会儿祁元辰已经睡了。

    她坐在床边捏着孩子软软的小手把玩。

    喝了差不多一壶的桃花酿,她非但是没有丝毫困顿,反而被究竟刺激的格外精神兴奋几分。

    闻言,也不过早知如此的耸耸肩:“余氏想找大姑母说项的无非两件事,一件事祁元旭,一件是祁文姮,祁文姮那事儿本来都淡了,但她今天回来不是又借故去余氏面前哭诉委屈了么?想是又搅得老太太心软了。她一共就这么两件心头宝,相继的都被老爷子划为拒绝往来户……大姑母不听她说是对的,这要沾上手,那才里外都不是人。”

    不帮吧,孝道上头说不过去,她亲娘都声泪俱下的求到她面前了。

    帮吧——

    老头子势必反感。

    即使父女之间没什么深厚的情义,但至少在利益上的平衡关系不能被打破。

    所以,祁文婧相当于十分清醒精明的那种人了。

    她直接就不听余氏的唠叨,我都不知道你家里有什么事,不帮岂不是顺理成章,而且我醉酒了身体不舒服,你当母亲的若是不顾及我的身体,非要强留我下来掰扯……

    那可就是你不对了!

    母慈子孝,母慈子孝,母不慈,子就没必要孝!

    反正这个脱身,算是相当干净利落的了。

    星罗想得也许没这么深,可是神态之间对自家大姑奶奶还是一脸的佩服:“反正老夫人被她堵了嘴,又是当着几个小辈的面,不敢过分发作,待到大姑奶奶走后,又砸东西又是骂人的发了好一通的脾气。”

    那场面,祁欢只用想的都能想象到。

    其实余氏以前在家闹,可不会管她和祁云歌这些小辈的在不在场。

    说到底——

    那老太太虽是个拎不清的,可是却还没算蠢到底,涉及她自己的切身利益时她还是有顾忌,会收敛的。

    在这座侯府里,只要老侯爷故去,她就是可以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太夫人,两个儿子都得把她供起来,谁也不敢怠慢。

    为什么呢?一顶孝道的帽子压下来——

    他们若想安安稳稳的在外做官,就谁也不敢拿自己这个做娘的怎么样。

    所以,在儿子儿媳,甚至孙女儿面前怎么作,她都没有后顾之忧,不带怕的。

    可是今天祁文婧带着一双儿女去看她,高云渺就不说了,高云泽就是未来将军府的接承认和高氏一族的家主,这个外孙子的身份很有分量,并且还不是姓祁的,如果说祁文婧算半个外人,那高云泽就算大半个外人了,和她之间的关系那可是说断就能立刻断的老死不相往来的。

    她的女儿嫁得好,对她自己身来说,怎么都是个倚仗,现在她能按部就班扮演好一个长辈的样子,将来外孙子总也是她在这个家里地位稳固的一重保障。

    说白了,她是偏心祁文姮和祁元旭,但这俩人加起来的分量也不抵她自己的利益。

    祁欢想想祁正钰那两口,还觉得颇为好笑:“祖父和祖母啊,他俩也算是一对儿绝配了!”

    一个上蹿下跳,精致利己;一个隐忍凶残,六亲不认。

    也得亏是这俩人凑一块儿,就省得别家再被他们祸害了。

    只是——

    却苦了自己这一宅子身为他们亲眷的人了。

    祁欢按了按太阳穴,本来喝酒没什么副作用,可是想到家里这个乱糟糟又波涛暗涌的局面,反而脑瓜子嗡嗡的。

    “哦,对了。”然后,星罗就又想起了自己观察到的另一个小道消息:“奴婢刚才去大门口替夫人送客,刚好和大姑奶奶他们一前一后。不知道小姐是否记得,月初那会儿咱们去望仙湖那次不是远远地瞧见秦家姑娘和路边一辆马车上的人说话吗?结果看见咱们过去,那辆马车便直接走了。那天车上的,应该是高家表小姐,奴婢方才在大门口瞧见她家的马车了,就是那一辆。”

    再怎么说,高家与自家的关系也该更亲近些。

    那天高云渺是没认出来后面过来的马车是她舅舅家的吗?

    就算她没看见,马车旁边跟了十几二十个的丫鬟仆妇和护卫,这其中也没有一个认出来并且提醒的?

    而且,她和秦颖之间打得火热,路上遇见了都要刻意停车下来扒着车窗聊上许久,就秦颖那个大小姐性子,嘴巴会那么严,聊天过程中不说自己那天是在等谁?

    这真不是以恶意度人心,而是——

    高云渺那天必是看见了祁家的马车过去,特意避开了不见,紧赶着离开的。

    不说祁欢私下和她之间的表姐妹关系怎么样,毕竟两家算是最亲的亲戚了,遇到了不打招呼还刻意避开,她高家的姑娘不懂事就算了,这还是在大街上打祁欢和大房的脸呢。

    星罗对这事儿,颇有怨言。

    只是碍于身份,就只陈述了事实,倒是没敢妄加评论。

    “她跟秦家姑娘的关系好,在咱们这家里,又明显是喜欢三妹妹更胜于我,凡事都有迹可循,没什么好说的。”这座宅子里就一堆事儿,祁欢半点也不想再去计较别的。

    只是想想过几天还要去高家做客,就还是提醒了一句:“既然知道人家最咱们不喜,以后无论何时遇见了,说话行事都要格外谨慎些,旁人的事,我们管不了,管好我们自己便是,知道吗?”

    小姑娘之间,互相拉帮结派,孤立她们不喜欢的人……

    高云渺这些姑娘从年清算就是中学生的年纪,这属于正常现象,祁欢实在没那个闲心去和一帮小姑娘互别苗头斗这种小心眼。

    星罗知道自家主子心宽体胖,自然认真谨记,应承下来。

    前院有些男人在酒桌上斗酒,等到这一日的喜宴彻底结束,天都已经擦黑。

    杨氏打发金妈妈和云娘子她们去前院安排人收拾,并且结了临时请来帮佣的短工和仆妇的工钱,她自己这边却已然是疲乏至极。

    祁欢叫厨房烧了热水,亲自伺候她沐浴。

    一边给她捏肩,一边提议:“今日忙完了,明天或者后天,我再陪母亲去同济医馆泡个药浴吧?”

    最近这十来天,家里虽然在忙着筹备祁元旭的婚事,但这事儿祁欢是没落下的,中间已经陪着杨氏去了一次。

    本来确实也可以把胡大夫请来家里,可是这样虽然她们自己更方便更惬意,来回一趟却耽误人家工夫。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体谅和尊重都必是相互的才能长久,祁欢不愿意随便使唤人。

    “最近还好,缓个几日再去不迟。”杨氏泡在热水里闭目养神,闻言也没睁眼,“倒是你,特意留下给我献殷勤?有话就赶紧说吧,说完我好睡觉。”

    祁欢干笑两声,本来也是来给她招供的,腹稿都打好了,自是实话实说:“祁元铭那,今天是我做的,没想要他的命,就想给他提个醒儿,警告他以后莫要再作妖。”

    祁元铭怕水这事儿,虽然岑氏母子瞒得很是严实,可是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下……

    一个秘密,隐藏一月,一年,甚至三五七年,都有可能,可是持续十多年下来,这侯府内院又是把持在杨氏手里的,总有些秘密是要落到杨氏眼皮子底下的。

    祁元铭七岁多的时候,跟几个男孩子在大花园里追逐打闹,小孩子们没什么恶意,他只是意外被拖到水塘边上,但是整个都吓软了,瘫在那里,不知道哭也动不了,刚巧云娘子路过附近,瞧着不太对劲,就过去把他给抱开了。

    其他人也都没多想,只以为是他们男孩子之间起了什么冲突,打了他,或者把他推倒吓着了。

    但是云娘子为人十分细心精明,总觉得他当时的状态有些诡异,回来就与杨氏说了。

    后面杨氏又注意观察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发现他在家活动都是刻意避开有水的地方老远走的,心里大概也就有数。

    而一旦有了线索——

    祁元铭这毛病的由来,她叫人顺藤摸瓜去追查,自然也很快明白了前因后果。

    只是她自己一个做了母亲的女人,就算知道了岑氏母子的秘密,也没想过要去为难或者揭短,推己及人,她能明白岑氏的苦衷,也有些可怜祁元铭的情况。他们两房之间,虽然这些年一直都有些暗中较劲的意思,可也没什么大的仇怨,她也就从没想过要拿这事儿去攻击岑氏母子。

    只是,她如今与自己的女儿关系更亲近了些,祁欢也愿意私底下缠着她聊家常,这个秘密她也就随口说予女儿听了。

    现在祁欢做了这事儿,杨氏却是反应平平。

    她唇角甚至冷硬的勾了一下:“做了也便做了,但是以岑氏母子隐忍多年的这个作风……会被你的警告镇住的可能性不大,反而可能招致他们的记恨和进一步的打压报复才是真的。”

    祁元铭丧心病狂到想害她的儿子,别说女儿对他没下狠手,就算真把他怎么着了,她也不会眨一下眼。

    她杨氏做人有原则有底线,不主动对别人的孩子下手,如果这样就换来别人对她的子女下毒手,那大家就都别讲什么原则和道义了。

    现在也就是祁欢当初和她说的含蓄,说有可能连累到祁元辰,并且今天和祁元铭当面对质之后,也没告诉她祁元铭那天确确实实就是想害祁元辰的,怕她受到刺激,扛不住。

    至于秦颂又抓了她把柄的事儿——

    自然自然也准备一并隐下。

    这一点上,她和岑氏的看法不谋而合,秦颂既然当场没发作,那就说明他不想揭发祁家的这件“家务事”。

    并且祁欢与他打交道也算有几次了,平心而论,她确实觉得这个人强势霸道,很多时候仗势欺人的时候还欠欠儿的,还爱恶趣味的私底下挤兑人,可是到底,他没有真的仗着拿了自己的把柄就做出什么丧心病狂出格的事儿,就是拿去堵他嘴巴的那条商道也是杨氏爱女心切,主动送上门的。

    只要他不把事情闹开闹大,影响到杨氏和祁元辰……

    私底下,挨点挤兑就挨了吧,反正她皮厚心大也不在乎!

    杨氏的这种反应,也在祁欢预料之中,她便笑嘻嘻半真半假说了重点:“我知道,所以特意过来给母亲打个招呼,回头您记得嘱咐刘妈妈他们,以后在家的时候要比出门在外更小心些的看管咱们辰哥儿,当心被打击报复了。”

    警告祁元铭一次,她其实也没抱希望能彻底把对方吓住,因为这个口子一旦撕开,两家的爵位之争就由暗转明,这是势必要成王败寇,你死我活的。

    招致报复性反弹的可能性,自然也是极大。

    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祁元铭连续害人之后还洋洋自得的装没事人?想得美!

    她做不出杀人放火的事,就算是能给他吓得病一场,那好歹也能出出气。

    至于争斗由暗转明——

    人家都已经下过一次杀手了,打击报复算什么?老实呆着难道他们就不会变本加厉,觉得你又傻又好欺负,再给你来一次?

    这事儿至此,也就告一段落。

    次日一早,祁元旭两夫妻极是自觉,早起等着给祁文景夫妻敬了茶之后便去外书房打包了祁元旭最后的一些东西,搬去了城北他们自己家里。

    二房那边不出所料的确实没闹,但祁元铭确实次日就说是着凉发了热,之后连续闭门养病了好几天。

    四月初七那天,男人们上衙门当差,没必要为了一个外孙女或是外甥女的及笄礼就特意告假,是杨氏与岑氏一起领着家里的孩子们过去观礼的。

    祁元铭称病,没见着。

    高家的这场及笄礼办的的确十分盛大,虽然家主不在家,但依旧是高朋满座,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为此,祁文婧还采买了大量的成品花卉移栽,在花园里摆了个赏花宴。

    祁欢是学过国画的,花鸟都是入门的基础。

    而要想画好一幅画,首先要做的就是仔细观察实物。

    高家这院子里栽了许多新奇的品种,这季节正是牡丹花开的时候,艳冠群芳的牡丹就成了主角,光是以前只听名字未见过的品种,这天在高家的花园里就出现了七八种。

    祁欢找到了一种老鼠掉进米缸的快乐,索性自己跟自己玩起了游戏,别人都是单纯的在赏花,她却开始猎奇,在花园里四处搜寻罕见品种的花卉。

    不过出门在外,她心里还是格外谨慎,再怎么走,也随大流,不离开大部队的范畴。

    “小姐,那边那一簇里面,是不是有黄颜色的牡丹?”云兮和星罗也没见过这些颜色新奇的牡丹花,也都格外兴奋。

    祁欢抬眸去看,那花丛里的确掩映着两三朵黄色的花,只是离得稍远,尚不确定是什么花。

    “是姚黄吗?”正待走过去细看,就听隔着花圃的小路上有人说话。

    这边花园里,是一群姑娘们在赏花,听见那边似是男人的声音,他便下意识循声看了一眼过去。

    当时那一行两人,已经从那边的小路上走了过去。

    并且角度关系,很快被假山遮挡。

    仓促之间,祁欢眼底只捕捉到两人的背影,应该是两位年轻公子。

    走在前面一点的那个她直接没看清,但后面那人的背影一闪而逝,她心里却莫名蹦出个想法——

    觉得那背影有点儿像顾瞻。

    可是待要细看辨认,却又早寻不见人了。

    两个小丫头跑到前面,见她还没跟过来,云兮就又跑回来喊她:“小姐?小姐您看什么呢?”

    祁欢一激灵回过神来,连忙掩饰着干笑:“没。就不小心被裙摆绊了一下。”

    这个谎脱口而出的撒完,她自己都郁闷了。

    其实她和那位顾世子自从那次贡院门前一别,就再没有过任何的联络和交往,而且当时话都说清楚了,人家又教养良好的半点没跟她闹……

    依着她一贯的想法和心态,这事儿至少在她这里是该完完全全的已经翻片儿过去了!

    可是现在却不知怎的,她却是谈到这人就心虚,就仿佛她是个抛弃良家妇男的渣女似的……

    明明从头到尾大家所有的一切都是正常操作嘛!

    她这是心虚个鬼?!

    “没事了,走,看花儿去!”摆摆手把这种诡异心虚的情绪甩掉,她赶紧拉了云兮就走。

第110章 娇娇柔柔,她打人的!(二更)

    家里给女孩办的及笄礼,对尚未定亲事的女孩儿来说,通常也是父母用来物色女婿人选的相亲会。

    高云渺这次的及笄礼,虽然比祁长歌那次排场要大上许多,但是按照惯例——

    除了自家长辈之外,其他亲友里面来的一般都是女眷。

    当然,还有好些各家未曾婚配的男孩子。

    已婚的女眷都被祁文婧请去了后院花厅喝茶,少有的几个高家本家的长辈,则被她安排去了正前厅招待。

    与此同时——

    少男少女们在开宴之前她也安排的是分开招待,家里一大一小两个花园,一边一个。

    因为女孩子比较多,祁欢她们就被安排在大花园,高云泽负责招待一群年纪相仿的大男孩在旁边小花园里耍。

    中间只隔了一道拱门,还专门安排了仆妇看着。

    两边能大概的互相听个动静,可是一旦有人试图越界,就会被那两个仆妇和颜悦色的劝返。

    星罗观察半晌,趁着自家主仆站在角落里,四下无人,就对祁欢道出了心中疑惑:“按理说大姑奶奶今儿个请了这么多人来,是为了给表公子和表小姐相看合适的人家吧?可那边还特意安排了婆子把门,谁走到那附近都要被赶回来。面都见不到,这还相个什么劲儿?”

    祁欢抿着唇角忍笑:“这不明摆着嘛,这人家是由姑母出面相看的。”

    星罗似乎还是没太理解。

    她又耐心接着解释:“姑丈是戍边的将领,这个身份相对敏感,高家这样的门第,给表哥和表妹他们定亲事,定的自然不可能单独是哪个人,更重要的是门第。姑母今儿个说是相人的,这样的事,提前她心里不定都已经思忖权衡了多少遍人选了。今日的午宴是男女不分席的,她想看哪个,或者想让表哥和表妹过目哪一位,宴上看一眼即可。”

    男女分开了招待,这处事可谓相当严谨了。

    一群情窦初开的是少男少女凑在一块儿……

    虽然大家绝大部分人都是受过教育的,却也总难免有几个心术不正,或者明知故犯的,这要给弄出来个不清不楚的闲话,做为主人家总免不了要受些牵连。

    如今祁欢的将军姑丈不在家——

    就从这件事上就能看得出来,姑母祁文婧确实十分用心的在主持庶务,是多一点的风险和麻烦也不想叫人招惹。

    所以,看人的时候不能只看到别人的“好运气”和光鲜亮丽的前程。

    人家再好的日子,也是自己呕心沥血给经营出来的。

    嫁得好,也得要懂得经营,也得有这个能力经营。

    祁欢确信——

    哪怕当初叫祁文婧和祁文姮两姐妹互换了夫婿,她俩现在过的日子和现在一定也差不多。

    大姑丈在战场上拼命杀敌,弄个祁文姮那样的媳妇天天在家里给他捅娄子,他还怎么安心打仗?战场上刀剑无眼,搞不好一个分心,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建功立业,夫荣妻贵?

    而小姑丈出身寒门,一直以来郁郁不得志,哪怕他确实只是个花架子,如果身边有个识大体的妻子扶持开导……

    也不至于像是现在这样,三十好几就已经过上躺平等死的日子了。

    当然,这些也不过就是假设。

    就祁文姮那样的人品心性儿,大姑丈疯了才会把她娶回来。

    而大姑母,也不会眼瞎到只看脸就匆忙嫁了凌家那么个废物。

    星罗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对这些事情一知半解,还是不很明白:“这么说大姑奶奶心里其实早就有人选了?不知道瞧上的会是谁家?”

    “这我就不知道了。”祁欢摸摸她的头,“不过有一点,起码不会是掌重权的人家里头出类拔萃的子弟或者受宠的女儿。”

    星罗也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年纪,仿佛被打开了八卦世界的大门,又穷追起来:“那又是为什么?”

    “刚说了啊,武将的身份敏感,尤其还是戍边,手握重兵的武将。”祁欢道,“烈火烹油的日子不好过,当今的皇帝陛下耳聪目明的,强强联姻的话,容易招来祸患,这样的道理我都懂,姑母自然比我更明白。”

    当今的皇帝据说身体不太好,但是多年来,这个国家在他的治理之下也算国泰民安。

    能稳定朝政十几二十年的皇帝,在祁欢的概念里他已经算是很厉害了。

    这样的帝王,不会粗枝大叶到愿意看见两个权臣人家联手起来动摇他的半壁江山。

    想及此处,祁欢就不得不又想到那位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子殿下。

    原著上写,他二月初就挂掉了,可是现在一晃两个月,都春暖花开进四月了——

    按理说坟头草都该长起来的人了,现在可还活蹦乱跳呢,听说上个月还替身体不好的皇帝主持了春猎。

    要不是和叶寻意直接相关的事桩桩件件都在按部就班的发生,祁欢简直怀疑自己点背,穿书都穿了本盗版书!

    她这里正在纠结纳闷那位太子殿下到底什么时候死……

    星罗被她这一番解说,却开始举一反三:“咦,这么说来平国公府也是握有兵权的戍边将领,他家那位世子爷定亲岂不是也得往门第低些的里头找?”

    祁欢才刚因为自己想到顾瞻的事莫名心虚了一把,冷不丁的她又提?

    祁欢隐隐觉得自己肝儿都疼了:“小丫头,你跑偏了好吗?上回你还耳提面命的教育我,让我不要痴心妄想的,这才过去几天,忘了啊?”

    星罗倒是理直气壮:“奴婢这不是看表小姐这都开始相人了,替您着急嘛。”

    主要是那位顾世子吧……

    除了门第叫人高攀不起,真的是怎么看怎么好的,错过了就觉得遗憾。

    祁欢失笑:“别瞎想了,他那样的身份,就算往门第低了找,寻的也得是清贵人家,身上清清白白,毫无瑕疵的女孩子。”

    这倒不是她自嘲。

    实在是——

    豪门这碗饭不好端的,想想顾瞻还有个做皇后的亲姐姐,就叫人头皮发麻。

    皇后是天下女子的表率,自然得严于律己,也包括管束自己的娘家,他家的日子还真未必好过。

    不是还有一句经典名言么——

    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但结婚却是两个家庭的事!

    顾瞻那样的,就得配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可以做金字招牌挂出来的那种!

    星罗闻言,就又多少有点沮丧起来。

    祁欢刚想再逗她两句开开心,就看祁云歌和凌家那俩妹子雄赳赳气昂昂,朝着通往小花园的小门那里跑去。

    祁欢心道一声不好,连忙赶了过去。

    好在高家看门的仆妇们没有玩忽职守,已经将她们拦下了。

    但是那三个还不服气,仗着是高家主母的娘家人非要搞特殊。

    祁欢赶过去的时候,双方已经争执上了。

    凌妙妙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我们就是过去捡个蹴鞠,我姨母还能不答应?你们少在这里拿着鸡毛当令箭!”

    凌娇娇依旧是一副小女孩憨憨的模样,神情上是有些畏惧和难堪的,却还是紧跟在姐姐身边。

    祁云歌也在旁边帮腔,反正就是要求去对面花园里找她们的球。

    祁欢走过去,没管凌家那俩,直接往祁云歌身后一站:“那蹴鞠是你从家里带来的,还是姑母这里的?”

    祁云歌前面只顾着对付那俩仆妇,完全没注意身后有人过来。

    祁欢的声音贴着她极近,几乎是贴着她头顶压下来的。

    她吓了一跳,登时打了个寒颤。

    匆忙回头,看见是祁欢,便是脸色微微一白,眼神也心虚的立刻闪躲起来。

    前面一个月,她在祁欢手底下吃亏无数,没学乖也知道怕了,几乎是个老鼠见了猫的样子,不假思索的脱口就回话:“是姑母这的。”

    话一出口,发现自己的过分顺从,又悔恨不已。

    祁欢忽略掉她脸上纠结的那些小情绪,依旧是公事公办,冷冰冰的语气,再次质问:“就非得要那个不可?叫下人给你重新找一个来也不行?”

    祁云歌鹌鹑似的,明明心里想顶嘴,可自己这嫡姐给她的阴影太重,她就是一句逾矩的重话也不敢往外说。

    凌妙妙见她如此没用,便是挺身而出,不悦道:“谁要你多管闲事?这里是我姨母家,又不是你家,你管得着吗?”

    祁欢实在不愿意和小女孩斗嘴,奈何就有人非想要挨怼。

    她冷眼瞥过去:“不用我管你,你现在还在望仙湖里泡着呢。”

    那件事,终究是件丑事,并且凌妙妙还丢了好大一个人。

    再泼辣的小姑娘脸皮也薄,她当场便是变色微微张红,神情也慌乱了一下。

    祁欢已经不想理她,重新收回视线:“而且我也不耐烦管你,我在管教我祁家的人,我们姐妹说话,外人管什么闲事?”

    她确实上来就直接没理凌妙妙,凌妙妙又被她噎了一下,不知如何回嘴。

    祁欢再问祁云歌:“问你话呢?你非要原来那个蹴鞠不可?”

    凌妙妙黑着脸,拼命给她递眼色施压。

    祁云歌被逼无奈,只能带着哭腔嗫嚅:“我……想要,刚才已经用顺手了。”

    凌妙妙脸上露出几分得意,挑衅的冲祁欢扬扬眉。

    祁欢视而不见,得了祁云歌的回话,就径直对两个守门的仆妇道:“我妹妹年纪小,略有些娇气,她既是非要那个球不可,就劳烦二位唤对面园子里的下人帮着找到送过来吧。她们几个小姑娘,力气大不到哪儿去,应该就掉在墙根底下这附近。”

    两个仆妇开始还生怕她会把自己二人支开,否则这期间要有人从这门里过了,也算是她们的疏失。

    见她考虑如此周到,两人脸上甚至都挂上了劫后余生的微笑,态度也越发客气恭敬许多:“是,表姑娘,劳您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带人去找。”

    其中一人屈膝福了福,转身进了对面园子。

    隔着院门,见她喊了附近几个端茶送水的小厮和丫鬟……

    其实那球真不难找,只是看门这俩仆妇也心知肚明,这几个姑娘只是想借故进对面的园子,所以也没有多此一举的提议自己帮着寻。

    这边凌妙妙见着计划落空,便是怒了:“你……谁要你多管闲事?我就是要自己过去拿,有本事你们就把我打出来啊!”

    她拎着裙子,气势汹汹,作势就要往对面冲。

    可是祁云歌在祁欢面前,跟只听话的小鹌鹑似的,耷拉着脑袋,当真一动不敢动。

    凌娇娇年纪小,见状,整个人又不安和彷徨起来。

    祁欢脸上表情闲适的站着,凌妙妙走了两步,又回头吼祁云歌:“你干嘛听她的?她只是比你大两岁而已,你们都是长宁侯府的姑娘,你怕她作甚?”

    祁欢并不言语,也不试图阻止。

    祁云歌抬眸偷看她一眼,总归是没敢动的。

    也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进园子那仆妇就拿了一个系着红绿两色丝带装饰的蹴鞠回来:“几位表姑娘丢的球是这个吧?”

    祁云歌和凌妙妙都没吭声。

    祁欢就上前一步,把那蹴鞠接了,塞祁云歌怀里:“东西拿到了就玩儿去吧。”

    祁云歌就跟一个被她装了发条的木偶傀儡似的,听话的转身抱着球一步一步走了。

    “你……”凌妙妙怒不可遏,还想揪着祁欢算账。

    祁欢却已经转身走了,看都没多看她一眼。

    凌妙妙的意图明显——

    想拉着祁家的姑娘一起和她作伴,她也知道自己亲娘被姨母压制,并且姨母也不待见她们,若单是她们姐妹犯错,之后很难收场,可如果拉了祁家的姑娘一起,姨母处置起来就得看她那外祖父老侯爷以及大房舅舅舅母的面子,反而就得大事化小。

    现在祁云歌被祁欢三言两语就收拾的打了退堂鼓。

    那两个仆妇多少看出些门道,这会儿反而门神一样抬眸看天了,一副就算她过界也不准备拦的样子。

    凌妙妙心里懊恼非常,可是要她自己过去她也不肯,最后不得已,只能一跺脚也走了。

    追上祁云歌去,就气急败坏的指责:“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你们是同辈的姐妹,她还能吃了你不成?你就那么听她的话?”

    祁云歌心里何尝不恼不气,闻言竟然直接被刺激的哭了出来,眼泪汪汪道:“她是不能吃了我,但她真的打我。”

    而且还往死里整,可疼了!

    凌妙妙:……

    凌妙妙被她噎得一时无话可说,两人对视片刻,她便气鼓鼓的拎着裙角走了,不再理会这个没用的废物。

    此时一墙之隔的对面花园里,沿着墙角的小路上,高云泽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扑哧一声笑喷了。

    笑过之后又觉不妥,就又欲盖弥彰的连忙给身边的顾瞻解释:“抱歉抱歉,家丑……家丑,你就当没听见也没看见,他们小孩子家家的,亲姐妹之间打打闹闹的事儿也很正常不是?”

    他大舅舅家那个娇娇柔柔的表妹,通常都是见不着面的,前些年母亲偶尔提起时也多是感叹说她病得随时可能就不行了,谁曾想这一朝病愈,会是这么个画风?

    顾瞻负手而立,面上神情寡淡,倒完全不像是看了别人家一场笑话的模样。

    “你们家里今天挺热闹的。”他说,“行了你不用送了,你忙你的,我认识路,自己出去。”

    高云泽小时也曾是太子的伴读之一,加上两人都是武将世家出身,比较投契,所以私下也一直有来往,关系还很不错。

    高云泽呵呵一笑:“那怎么好意思,我家设宴,你送了那么重的礼,自己不留下来喝一口就走?”

    “又不是送你的。”顾瞻笑道,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便独自继续往前走了。

    行过那道拱门前面,他侧目,往对面园子里看了眼。

    高云泽的随从小厮探头探脑走上来,也是一脸的八卦好奇,暗戳戳道:“顾世子到底相中哪家的姑娘了?至于谨小慎微,这么神秘的吗?”

    ------题外话------

    余姨娘大约生了俩又怂又菜的憨憨,望天-_-||

第111章 投其所好,送酒!

    “我也好奇啊!”高云泽咂咂嘴,之后又意味深长的笑了,“反正不可能是咱家的。”

    小厮不解:“怎么就不能是咱们姑娘了?咱们两家虽算不得青梅竹马,但好歹顾世子和咱们姑娘也是打小儿就认识的。”

    “打小儿就认识的多了,还非得都凑一对儿啊?你这什么歪理?”高云泽心情明显不错,居然当场和小厮凑了起来。

    小厮不服气的还在试图找证据:“可是咱家姑娘贪杯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他在咱们姑娘及笄这日搜罗了那么些适合女子饮用的好酒送过来,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这话倒是提醒了高云泽,他摩拳擦掌,眼睛都亮起来:“说的也是,一会儿宴上把这些好酒都摆上,咱们好好观察一下是谁家养出个酒鬼来。”

    顾瞻的家世、人品等等,各方面的条件都是出类拔萃的,小厮多少还是偏袒自家小姐,被公子用一盆加一盆的凉水泼的,实在难免沮丧。

    “好了,不与你玩笑了。”高云泽回头看他一眼,表情这才略微严肃了三分,“朝堂上的道理你不懂,咱们两个掌兵权的人家,怎么可能放肆联姻?若真凑在一起,他顾家未必会有事,但是咱们高家便算是走到头了。烈火烹油的日子,可不好过。”

    这些道理,没人提及,小厮的确是不懂的。

    此刻闻言,便是表情一肃,心头猛跳。

    高云泽见状,就又轻笑起来:“做人呢,自己心里有数就好,知道哪里是禁忌,不去触碰便是,事情倒也没那么严重的。快去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几时见过顾瞻那小子主动上门求人的?还不赶紧把顾世子交代的事儿给办了去?”

    朝堂局势,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他也不欲多说。

    反倒是顾瞻的事儿——

    弄得他心里痒痒的,总想探个究竟。

    按理说,他真看上哪家的姑娘,上门提亲就是,甚至他自己都不必出面,进宫跟皇后娘娘交代一声,什么样人家的姑娘都娶得的。

    现在弄成这样?过来自家一趟,还做贼似的来去匆匆,说什么人家姑娘不喜,不想见他?

    不见就算了,还非得觍着脸来倒贴这么憋屈?

    谁家姑娘谱儿这么大啊?

    不过他与顾瞻自幼相识,彼此之间没那么多束缚和虚礼,顾瞻说不用送,他就当真没客气。

    打发了小厮去帮忙布置午宴,自己脚下则是转了个方向,往小花园深处一群公子哥儿斗诗、投壶,玩闹的场地上去。

    这边顾瞻只是隔门朝大花园里看了一眼。

    当时祁欢还没走远,袅袅娜娜的一个背影立在繁花似锦的花丛中间……

    他脑中又浮现之前从另一边小路上行过时候,看到她正面立在花园里眉目绚烂的样子。

    唇角,不自禁的微微上扬。

    脚下却是没停,从背后高云泽的角度去看,他就是目不斜视的径直出府去了。

    大花园这边,即使有人刚好往这边看过来,也只看见一个年轻公子的侧影飞快的路过了一下,连脸都看不清,祁欢自然也毫无所察。

    她只带着两个丫鬟又慢慢溜达回到大院里的人多处。

    星罗因为方才的小插曲,心生芥蒂,还时不时转头往人群里搜寻凌家姐妹的所在,忍不住道:“小姐,凌家那位表小姐好不安分,她不会不死心的再搞出什么事情来吧?”

    “高家的人看管极严,惹事应该不至于叫她惹出事来了。”祁欢道,“最主要是不能叫她拉了祁云歌那个蠢的去挡枪。”

    星罗眉头紧皱,明显对凌妙妙极为不满;“她怎么就不长记性?在外都丢过一次人了,望仙湖畔那次要要不是您出面主持了大局,她没准都淹死了。”

    上回那事,凌妙妙大庭广众之下落水,又被湿漉漉的捞上来,名声自然是有所损毁的,并且被围观的人们津津乐道,很是传了一阵子的闲话。

    但当时好在是全程都是祁欢指挥自家的丫鬟婆子在捞人,好歹没弄出和外男肌肤之亲怎样直观的丑事来。

    最后秦家那边,秦颂都对他们凌家看不上眼,兴师问罪都是找的祁家。

    别人不知道,星罗却知道因为那事儿牵连,自家小姐受了秦家多少挤兑和为难。

    她甚至以为——

    祁欢这婚事一直退不掉,就是因为秦家还在为了那天的事置气,故意卡着这事儿为难自家小姐的。

    更别提,当时众目睽睽之下凌娇娇还口无遮拦,扣了顶推亲堂妹下水的屎盆子下来……

    纵使后来杨氏明里暗里都散了些消息出去,说是凌家的问题,甚至有那天祁正钰打包将凌家人赶回去的事实作为佐证……

    可是也仍有好些人永远就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祁欢一样还是受了连累和影响的。

    今天这一出,也算新仇旧恨了,星罗便是心中义愤难平。

    祁欢看她那气呼呼的模样,便觉得这小丫头护犊子起来样子还蛮可爱。

    闲来无事,便有意逗她:“既然看出来了她是打算故技重施,那依你看,她这又是为什么?大姑母这内院守得极严,有目共睹,她为什么非得顶风作案,来碰这个壁?”

    主人家可以将男女宾客分开招待的,凌妙妙却非要找借口往隔壁闯,她想要过去做什么……

    这是一目了然的事。

    星罗闻言,这才开始深入思考。

    这个小丫头,向来都是精明干练的,片刻之后就是愕然道:“老侯爷说了,下一任上就叫她们母女都跟着凌家老爷去放外任,她这是铤而走险了?今天要真出点什么事,就因为是件丑事,就只得是将计就计的尽快完婚以平息事态。官员调任的文书,要等这月下旬春闱放榜之后才会陆续下来,只要她能赶着在这事前找到一婆家,完婚之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留在京城了。”

    高家的门槛高,今日受邀前来的,大部分都还是高门大户的子弟。

    凌妙妙如今应该是病急乱投医,她未必就是真的已经打算好直接盯上谁了,只要能混到对面去,随便碰瓷一个……

    家世背景也不会太差。

    本来以她一个六品官家女儿的身份,就算仗着有长宁侯府这么个靠山,她现在身上也背了瑕疵的,肯与他们议亲的也没什么太像样的人家。

    想来以她们母女的心气儿,也瞧不上,所以才打了这样的主意——

    今天来高家随便抓一个倒霉蛋,都比能正经议到的亲事强。

    祁欢道:“更有甚者,赖定了一门婚事,她如果拖到下半年去完婚,那么连带着小姑母就也可以需要替女儿筹备婚事做借口,顺理成章留在京城了。”

    星罗是此时方才大惊:“您是说这事儿可能是小姑奶奶指使她的?她怎么敢?”

    一个当娘的,给女儿出这种馊主意?真不是毁人吗?

    星罗觉得不可思议:“而且大姑奶奶本来就很烦她了,她今天在高家表小姐的及笄礼上闹这事儿,大姑奶奶指不定得生多大的气呢。”

    “所以我才会猜她是故意的。”祁欢眨眨眼,莞尔勾唇,“反正大姑母与她关系也不亲厚,今天这事儿若是成了,不仅凌妙妙有了归宿,还能顺带着狠狠打了大姑母的脸。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水,可她们姐妹毕竟同出一门,今天凌妙妙要真出了丑,她的名声一败涂地的同时,多少也要牵连高云渺和咱们祁家的姑娘,后面大姑母给高家表妹议亲的时候,没准都要受阻。”

    通过自毁,来坑别人。

    这做法看似不可理喻,但是——

    以祁欢对余氏那个阵营里一群猪队友的了解,这还真就是他们短视又狭隘的眼光和心胸之下,所能做出来的事。

    这么一说,星罗就更紧张了。

    她回头去看两院中间那道宫门,刚想说,要么自己过去帮着一起盯一盯吧,就看那边从对面园子里又过来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健壮婆子和两个干练利落的小厮。

    小小一道宫门,六个人往那一站。

    突然之间,安全感爆棚。

    想来这是方才事发之后,高家人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临时加派了人手。

    祁欢见她顿住不动,也循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了眼,看过之后也只剩无语了。

    祁文姮那母女俩,出门做客吃了席都吃出了人人喊打的阵仗来……

    这母女俩也算是得天独厚的人才了!

    不过高家既然严防死守起来,星罗也总算不用再担心自家小姐受连累,众人又逛了会儿园子。

    祁欢的运动细胞不发达,就没有参与姑娘们蹴鞠,投壶,踢毽子的游戏。

    大家又玩闹了一阵,待到了提前算好的吉时,就有人过来请,引着大家去观礼。

    祁欢对古典文化是很感兴趣的,高云渺这场及笄礼事无巨细,无疑做的也属教科书级别,她全程形式盎然,看得津津有味。

    杨氏目光聊做不经意的扫过全场,却是神情若有所思起来。

    后来有几次,都仿佛是想跟女儿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为何,回回都是欲言又止。

    及笄礼上一切顺利,之后是午宴设在一个专门为举办宴会之类所建的院子里。

    那院里的厅做的很大,同时容纳一两百人宴饮不在话下。

    祁文婧让人用屏风做了装饰阻隔,临时将整个大厅分了两区,她在里面招待长辈和平辈的亲友,外间由高云泽兄妹带着一众少男少女宴饮。

    今天杨氏一直把祁元辰带在自己身边,因为祁欢以前因为身体原因基本没来过将军府,她便有意让女儿自己多玩玩。

    宴席桌上给上了酒,祁欢起初并未在意。

    因为还有很多姑娘秉承着大家闺秀的做派,在外的滴酒不沾的,甚至直接都没去碰桌上酒壶。

    祁欢以为高家拿出来招待女宾的还是上回祁文婧特意带回娘家的桃花酿,就自顾倒了一杯来饮。

    入口,确实不是什么烈酒,但却不是桃花酿,而是透着一股清甜的果香。

    当然,口感那也是相当不错的。

    第一口没尝出是个什么滋味儿,她就又仔细品了品,发现是香蕉味的。

    诚然,她也没多想,只以为自家大姑母就好折腾这一口,觉得好喝,便就着小菜自斟字酌的慢慢饮。

    结果她这一杯尚未饮完,就有婢女鱼贯而入,又往每人案上送了一个另外形状的酒壶。

    并且——

    她们还没把前面的酒壶收走。

    祁长歌和祁欢坐一桌,右手边就是祁欣和祁云歌。

    祁云歌年纪小些,迄今为止是滴酒不沾的,而祁长歌和祁欣则是出门在外比较矜持,也怕万一不胜酒力,会闹笑话,都不贪杯,只倒了一杯酒放在手边,偶尔意思意思的抿一小口。

    而席上大部分的姑娘其实都与她们差不多。

    这酒一上来,当即便有人在疑惑之余玩笑起来:“高云渺,我们知道今日是你成人礼的大日子,可就算是为了庆祝,你也不用把我们都灌醉在你这酒桌上吧?”

    “真喝醉了也是你没口福,有的喝,你便喝吧,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高云渺是将军府的掌上明珠,性子又高傲,下巴抬得高高的,眼中更是眉飞色舞的颇有几分几分炫耀之意。

    这话,却是说一般藏一半的,明显在吊人胃口。

    祁欢对她说了什么没太有兴趣听,就又拿了新上来的酒壶,又倒了一杯酒。

    这次一尝……

    嘿,又是樱桃味的。

    她虽然对酒不太懂,也没什么研究,但口感优劣却是能够本能的分辨的。

    平心而论,这两味果酒的口感不仅不比之前喝的桃花酿差,甚至似乎还略胜一筹。

    然而这还没完,杏花味的,苹果味的,葡萄味的,青梅味的,陆陆续续的又上了好几样。

    宴席过半,祁欢面前小几上已经摆了六个形状各异的酒壶。

    反正,她是每一种都喝,每一种都尝。

    看得旁边祁长歌直皱眉,小声提醒她:“大姐姐,你可别吃醉了,一会儿我扶不动你的。”

    “我还好。”祁欢笑笑。

    她要不是担心喝醉,就不是每样浅唱一盅了。

    高云渺的话说的没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今天错过了,下回不定什么时候还有机会。

    席上的姑娘们姑娘们,好酒的不多,但确实也有行家。

    有个姑娘也是一种不落的常到第六种,终于回味过来,惊喜道:“我就说前面有两种酒水入口的味道仿佛似曾相识,这几种果酒,好像只在皇后娘娘的宫宴上尝过一点,据说是陛下为娘娘特意养在宫里的酿酒师傅的绝技。你家这个……味道也不差啊,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此言一出,大家眼睛都亮了。

    即使之前矜持着不肯喝酒的姑娘,也都跃跃欲试的倒了一些品尝。

    祁欢没理她们,反正她就是个又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态,这时候与其废话,不如多喝。

    高云渺闻言,终于露出了准备已久的高高在上的骄傲笑容:“是我哥哥为了今日的宴席特意托了朋友寻来的,今日你们也算来着了。”

    这话说的含蓄,但是稍微聪明伶俐些的都不难猜到——

    皇后娘娘的宫里的东西,不会随便赏人,这话便不好明说,如果说是谁能轻易去她那求来了……

    以顾、高两家的关系,高云泽为了自己的妹妹去找顾世子讨人情,这却是不难的。

    可是今日这席上,顾瞻并未出现,即使猜到内情的人也不曾多加联想。

    听说这酒是从宫里出来的,对面男宾席上就有人眼红,冲着高云泽抱怨:“高云泽,不带这样的,大家都是一个席上坐着的,凭什么你家招待她们更用心啊?我们这就清一色一壶女儿红打发了?”

    “哈哈,僧多粥少,肯定得先顾着各位娇客了,哈哈……哈哈哈。”高云泽不是礼貌的微笑,打着哈哈把场面圆了。

    同时,心里却万分纠结的盯着下首她祁家表妹埋头喝酒的发顶看……

    别喝了丫头,你抬头看看,看看我啊!

    ------题外话------

    欢欢:来,再来干了这一杯,喝酒喝酒喝酒!

    高表哥:我好方……

第112章 命中犯表哥!(二更)

    高云泽真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很多事都是经不起推敲的。

    顾瞻今天来得确实突然,并且开门见山,说是想借自家的宴会给他心仪的姑娘送点东西。

    然后,就从宫里搬了几十个酒坛子过来。

    毕竟顾瞻这人少年老成,性格又极是内敛,反正高云泽认识他到今天,是从小到大没见他做过什么出格的事的,这一次突如其来的算是开了眼界了。

    然后——

    就只顾着看稀奇。

    现在回头想想……

    上月底他去长宁侯府吃喜酒回来,去过一次太子设的骑射局,当时顾瞻也在。他们一群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凑一块,闲聊时他就随口提过,说过两天要去自家城外庄子的酒窖里取些好酒回来,准备自家妹子的及笄礼,顺便多捎两坛子,因为她母亲许诺要送给祁家表妹的。

    当时是为了半真半假的问问,看自己交好的那些世家子弟里有没有人这天想过来凑热闹的。

    顾瞻当时都没说要来,他也直接没往这上面联想。

    现在若要细究起来——

    顾瞻如果真有了心仪的姑娘,并且想借机献献殷勤,也不该如此冒失,随随便便就求到自家宴席上。

    除非——

    那姑娘是和自家关系很是亲近不一般的!

    否则,他这般作为,如若自家人口风不严给泄露出去,是会于人家姑娘名声有损,并且闹笑话的。

    总之……

    这会儿高云泽是看着坐在席上美滋滋喝酒的祁欢,一阵头疼。

    祁欢却是一心只为着占便宜,更不会去在意自家这个表哥是在做什么。

    不过,她却也并非所有心思都用在了吃酒上,其间也注意了一点别的有意思的事。

    今日这设宴的大厅一共三个出口,每个门口都守了数名看上去颇为干练的仆妇,美其名曰——

    怕是各位娇客吃了酒,在他们府上走迷路,若是有人要去更衣,好帮忙搀扶顺便引路。

    而从开宴到散席,凌妙妙前前后后出去了四次。

    三个出口,分别试了个遍。

    祁文婧完全不在意她们母女会不会不高兴,应该是开宴之前特意交代过,别人出去都是一个人跟着伺候,却是回回凌妙妙一有动作,就至少得两人寸步不离的跟着。

    偏这凌妙妙还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第一次从正门出去,说是去如厕更衣,被两个仆妇全程跟着,盯的死死的,她没能作出妖来,还不死心,过一会儿又把酒水洒在了裙子上,说要找地方换衣裳。

    这一次更好,直接站出来四名仆妇。

    有人陪着她去后院客房,也有人替她去府外马车上取她的备用衣裳,总之寸步不离。

    最后,又是无功而返。

    再后面,她又不死心的从另外两道门都试了,无一例外都被看得死死的。

    再然后,这姑娘约莫是被整崩溃了,就去了被屏风隔开的内间找祁文姮咬耳朵求助。

    祁欢的这位奇葩小姑母,更是顽强,当即亲自出马,扶着额头装晕起来,弄得里面好大的动静。

    祁欢没有特意跑过去看,却也听了个大概。

    祁文姮“虚弱”不已的装病:“大姐姐,我方才可能是喝急了几口冷酒,这会儿头晕目眩的,实在不舒服。未免失态,你给安排个厢房,让妙姐儿陪我过去浅睡片刻缓一缓吧?”

    然后——

    祁文婧对付她,还是只用了一招:“你既是身子不舒服,那便早些回吧。咱们自家姐妹,没什么好见外的。我们云渺是晚辈,你来露个脸,就是给她撑了场面了,我们一家都是领情的。”

    言罢,直接喊人:“来人,替我送妹妹他们出府。记得拿一份我准备的回礼。”

    她这样的态度对自家亲妹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们姐妹之间关系不睦。

    可是相差这样悬殊的门第关系之下……

    将军夫人这般态度又仿佛无可非议。

    祁文姮看着这满堂贵客如云,脸上挂不住也只得忍着不便发作,还在试图挣扎:“不用不用,我歇一会儿就好。”

    祁文婧懒得继续与她周旋:“还是先回吧,你的身子要紧。”

    说着,竟还周到的转头与杨氏道:“大嫂那边不是有咱们自家的大夫吗?劳烦大嫂差人回府去请一下,送去凌家给三妹妹好生诊一诊,有病就要早治,省得拖出更大的麻烦来。”

    杨氏自是配合的,当即便给身边云娘子递了眼色:“那你就去安排叫人传个话回去吧。”

    话到这个份上,祁文姮反倒是没脸继续在席上坐下去。

    凌妙妙和凌娇娇两个更是丢脸的快哭出来,娘儿仨灰溜溜的被“送”了出去。

    她们走后,这席上就又额外和谐好多。

    祁欢仍然是抓紧时间品酒。

    她酒量在姑娘里面算是很不错的,加上自己贪杯,确实喝了不老少。

    祁长歌从旁都看傻眼了,中间劝了好几回也没劝住。

    宴席散时,已经是未时末。

    祁长歌甚至胆战心惊……

    她和祁欢坐一起,只有她知道祁欢一共喝了多少。

    今日高家一共准备了十种酒,她从头喝到尾不说,还挑着口味最喜欢的梅子酒和梅花酒又多喝了些。

    祁长歌生怕她一起身就得栽一跤,是全神戒备扶着她起身的。

    祁欢这会儿脑子还是十分清醒的,但是坐着的时候没什么太大的感觉,站起来才发现脚下好像虚浮,控制不了走直线了。

    她是个识时务的,见状不妙,当即反客为主,抓住了祁长歌手臂借力。

    手下也多少有点醉得没个轻重,抓得祁长歌身上一疼。

    祁长歌惊慌失措,赶忙压低了声音问她:“真醉了?要么你先坐回去,我去喊云兮她们进来扶你?”

    “别。”祁欢很是窘迫,“你还想叫她们一起把我抬出去啊?那就太丢人了,我没什么大事儿,就……你扶着我点儿便好。”

    祁长歌看她说话口齿还清晰,并且条理分明也没撒酒疯的迹象,这才稍稍放心,尽量放慢了脚步扶着她往外走。

    之前这厅里开宴之后,未免杂乱,姑娘们带来的婢女和公子们带来的小厮就都被提前打发出府去等候了。

    杨氏还在里面帮着祁文婧安排送客,祁长歌一路扶着祁欢,两人慢慢地走。

    祁欢本以为吹吹风能清醒些,结果被午后的太阳一晒,本来还很清醒的脑子都隐约有点犯迷糊了。

    好在是这院子离着大门口没多远,俩人也顺利出来了。

    祁欢自己还好,祁长歌却出了一身的汗,抽出帕子一边擦一边抱怨:“席上提醒好几遍叫你少喝点了,丢不丢人啊?”

    “我又没倒大街上。”祁欢多少是有点喝高了,嘴一咧,这一笑就透着点儿憨憨的傻样儿,“这不是顺利出来了么。”

    祁长歌还要说话,门里杨氏和岑氏带着祁元辰和祁欣那几个也出来了。

    杨氏方才席上在屏风那边,并不晓得女儿在这边都干了什么,见她脸上红彤彤的一片,登时也有点气不打一出来:“你这……方才在席上喝酒了?”

    祁欢这回是真有点心虚了,狡辩道:“就喝了一点。”

    转身还想拉祁长歌作证,祁长歌却早防着这个烂酒鬼还要连累她,已经躲到马车另一边了。

    祁欢脑子发晕,一时没瞧见她,正要原地转圈找她……

    高府门内高云泽就带着一串儿五六个出来了。

    “大舅母,欢儿表妹留步。”他快走两步直接追出来。

    杨氏看到身后那几个小厮,人手两个酒坛子,不由的蹙眉:“你这是……”

    高云泽笑道:“我母亲说上回在侯府答应了表妹,今日备上两坛好酒给她带回去。”

    宫里出来的东西,都是比较精致讲究的,没有很大的坛子,就最宽处两尺周长的那种酒坛子,可他这带了五个人,足足抱了有十坛,这规模还是有点忒大。

    祁欢醉得不怎么清醒的人了,都明显感觉出了不妥:“姑母给我这么多?这是拿来喝的还是拿来泡澡的啊?”

    “胡说什么?”杨氏沉声呵斥醉酒乱说话的女儿,示意星罗她们赶紧把人扶上车,后又对高云泽解释,“她想是贪杯,在席上吃醉了,嘴上说话也没个谱儿,你们都是自家兄妹,别与她一般见识。”

    祁欢那酒,就是高云泽眼睁睁看着她一杯接着一杯喝的。

    杨氏的神色凝重。

    倒不是因为祁欢没个轻重在高家席上喝醉了,而是这些酒……

    今天她们长辈桌上喝的是和姑娘们一样的酒,她当然知道这酒的来历。顾瞻虽然没出现在演戏上,可是他早上来高家还特意由高云泽带着去后宅给祁文婧打招呼请了安的,当时她也在场。

    前两回他从贡院特意差人护送自己母女二人,这就已经是明显的比额有所图了。

    现在还特意进宫讨了皇后娘娘的珍藏过来——

    要不是他特意嘱咐借了高云泽的手,杨氏可不相信高云泽哪怕是祁文婧会这么大方,把这么难得东西给自己女儿,还一给就是十坛这么多。

    只是,她心里有所揣测,却还不能问。

    高云泽自然也是演戏演全套的:“就是嘛,都是自家人,舅母就不要客气了。这既然是我母亲事先允诺的表妹的,就给她带回去吧。”

    祁欢和祁长歌已经上了马车,他不好叫小厮直接给搬车上去,就示意人把酒坛都摆在车辕上。

    事情弄到这个份上,便是盛情难却了。

    杨氏也无法推脱,只能示意星罗她们给挪进车里去。

    祁欢坐在马车里,还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又从窗口探头出来:“那表哥就替我先谢谢姑母吧,下回有机会,我再当面谢她。”

    “好。”高云泽含笑答应,顿了一下又道:“你酒喝完了,再跟表哥说。”

    这话祁欢可没敢应。

    就算她喝多了,也知道这不应该。

    本来就已经一地鸡毛了,再弄个贪杯烂酒鬼的名声,她得把杨氏愁死。

    那十个酒坛子往马车里一搁,还不敢叠着仿,直接就占了好大一片地方。

    祁云歌站在车下,嫉恨交加,皱着眉头抱怨不肯上车:“这车里这么挤,还能坐得下人吗?”

    她意有所指,转头去看二房岑氏母女。

    很明显,想去坐二房母女的马车。

    结果祁欣的脸色居然也是显而易见的不好,当即扭头自顾上车去了。

    若在以前,岑氏是愿意做做好人的,可如今她为了祁元铭的事也对大房极为仇视,便也没做声的上了车。

    祁云歌站在车下,一时茫然

    祁欢醉得没力气说废话,却是祁长歌语气不善问道:“你不走?”

    祁云歌无法,只能也委委屈屈的跟着上了马车。

    高云泽站在自家门前,一直目送祁家的车驾仆从拐过街角,这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挥手打发了跟着出来送东西的人都先进去。

    他贴身的那个小厮还亦步亦趋跟着他,略有几分担心:“公子,您都没试探舅夫人或是表小姐两句,怎么就敢确定顾世子这酒是要送给祁家表小姐的?那些东西可是有市无价的,这万一要是给错了……”

    虽然就算给错了,顾世子也不可能叫自家赔他,可是想想那么些宫里出来的好酒就这么送出去了,还是肉疼。

    高云泽却深有信心:“你几时看你家公子办错过事儿?”

    说着,又兀自自得的笑了起来:“顾瞻拿来的是四果酒,四花酿,我给他二一添作五,凑了个十全十美……呜,他俩这是怎么对上眼的?”

    百思不解,思忖着转身进了府门。

    这会儿其他的宾客也都已经送走,他问了下人,下人说主母已经回房,他就脚下没停,又去了后院。

    祁文婧宴上也喝了些酒,这会儿酒劲上来,正靠在暖阁的炕上揉着太阳穴醒酒。

    听闻儿子过来的脚步声,她才睁开眼,又端正的坐直了身子:“你出门去送祁家的人了?”

    “啊。”高云泽坐下,接了婢女送来来的茶,“您之前不是交代时候要给大舅舅家的欢儿妹妹拿些桃花酿嘛,刚好顾瞻又送了些果酒和花酿,就一起给她带回去了。”

    他原就只是随口回了母亲问话,可是话已出口,又后知后觉,不太对劲。

    侧目去看,就见自家老娘脸上一副高深目测又仿佛颇为满意的表情,正低头拢着杯中茶叶。

    高云泽的翻译不算慢,当时就没心情喝茶了:“不是……你要给祁欢那丫头送酒,也不必非得支使我亲自出门去送,而且您平时不都一贯是冷着侯府那些人么,这怎么就对那丫头刮目相看了?”

    这种事,祁文婧不可能瞒着他私自做主就给办了。

    她这才抬眸,表情含笑又玩味的问自己儿子:“今日园子里的事,是你着人报予我知道的,这个欢丫头啊,我虽然一共见她也没几面,但近来这两次瞧着倒是很合眼缘。”

    话说到这份上,意图就再明白不过。

    高云泽整个人都凌乱了——

    我不是个牵红线的媒婆么?这怎么一转场,就也成当事人之一了?

    他手里端着茶碗,有好一会儿没从角色中转换过来,整个人都纠结的愣在那。

    祁文婧见他神色不对,还当他是因为祁欢那些事有所顾虑,还在耐心开导:“武成侯府的那个小子,太荒唐,你大舅母是无论如何也会把与他家的婚事退掉的。虽说姑娘家家的退一次婚,这名声不太好听,可是这府宅里头,一家人过日子过的却是里子而非面子。你大舅舅和大舅母的行事为人都不算卑劣,教养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彼此知根知底的最好,我是觉得这欢姐儿还不错,你的意思呢?”

    高云泽:……

    我觉得?我觉得顾瞻得砍死我!

    ------题外话------

    欢欢子:糟糕,我可能命中犯表哥!

    高云泽:我依稀已经看见顾瞻的四十米大刀了……

第113章 先来后到,欲擒故纵?

    祁文婧见着儿子沉默不语,脸上表情还显得颇为凝重,心里也起了一丝疑惑:“怎么?你是觉得娘的这个决定草率了?确实,那丫头以前身子不太好,总是养在深闺,你们虽是表兄妹,却也没见过几次。以后……”

    高云泽赶紧打断她:“母亲,这事儿您还没跟大舅母当面提过吧?”

    祁文婧道:“我总得先问过你的意思,才好再去找你舅母说话。再者说了,那丫头身上如今尚且还有一件婚约未退,现在我就去商量这事儿,也不好看。万一不甚传出什么风声去,是要闹笑话的。”

    话到这里,她见儿子还是一副牙疼似的表情,就更是奇怪。

    自己的儿子她是了解的,绝非是那种眼皮子浅,又人云亦云,会只因为祁欢前面定过一门亲事就存有偏见的。

    毕竟——

    她一个小姑娘,定娃娃亲那事儿又不是她自己出面去定的。

    家里的长辈看人不准,说到底,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祁文婧在这方面还是豁达的。

    身为女子,她更晓得女子生存于世的不易。

    婚事不遂这事儿,对任何一个姑娘来说都是噩梦,可是每每出了这样的事,不管谁对谁错,却永远都是女子承担了这世道上最大的恶意。

    “你倒是说话话啊?”见着儿子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祁文婧思绪回拢,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你莫不是心里另有打算?已经有看中的姑娘了?”

    高云泽道:“不是我有看中的姑娘,是顾瞻。”

    自家母子私底下商量儿子的婚事,跟顾瞻这个外人八竿子打不着。

    祁文婧一愣,不解的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高云泽实话实说:“今儿个顾瞻送来的那些酒,不是我假公济私非要拿给表妹的,我是替他送的。”

    祁文婧那么遇事不慌,处事不惊的一个人,都不由的微微屏住了呼吸。

    顾瞻今早来的突然,过来给她问好。当时当着杨氏得一众客人的面,高云泽虽然没有详细解释,可女儿这场及笄宴是她自己张罗安排的,若真是高云泽了给妹妹撑场面,请顾瞻帮忙去宫里弄的好酒出来……

    高云泽一定会提前跟她说,这样宴会上提前布置了,也不会手忙脚乱。

    自家的儿子,不是那么没计划和打算,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现在细想,祁文婧也是了悟:“是了。早上那会儿这孩子过来见我,还特意跟大嫂打了招呼,我当时还纳闷他们两家是何时有的交情。”

    顾瞻虽然很少回京,但是老国公一直不肯回来,他每隔个一年半载的,总免不了要回来一趟,好歹叫顾皇后看他一眼,好安心。

    杨氏是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也有机会进宫的机会去参加皇后各种私宴,或者大型宫宴。

    顾瞻会见过甚至认识她,都不奇怪。

    可是今天——

    自家这厅上,归客如云,身份地位比杨氏都更显著的大有人在,顾瞻他除了自己之外,却又独独特意跟杨氏问好打了招呼?

    当时人多的时候不曾有时间细想,此刻回忆——

    那便是相当的有迹可循了。

    可是祁文婧还是越想越是觉得这事儿不合理:“也是奇怪了,那丫头病好并且开始在人前露面才多久,他们怎么就……”

    提起这事儿,高云泽更好奇的好么?

    手里的茶汤端到这会儿,终于觉出手臂僵直了。

    他这才赶紧饮下一口热茶压压惊:“祁家那位表妹我是没见过几次,但顾瞻我是了解的。他并非那种只图一时兴起就处处留情,给小姑娘献殷勤的人。”

    何况,这先殷勤都献到未来丈母娘跟前了!

    这态度,可谓相当的认真且坚决呢!

    “今日虽然他来去匆匆,我还没找到机会细问,但母亲您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可真不会是胡闹的人。”祁欢到底好不好的,或者哪里好的,都可以暂且抛开不提,既然人家已经有人蓄势待发的先下手了……

    先来后到这个原则,高云泽还是能死死拿捏的。

    别说就目前而言,他也只把祁欢当亲戚,当妹妹,退一万步讲,要真有点什么想法……

    难道还要为了这种事和一起长大的朋友翻脸吗?

    所以,现在他行事的重中之重,就是赶紧把自己老娘也拉回统一战线上来。

    祁文婧难得看上谁家的姑娘,这冷不丁还被人捷足先登了。

    她遗憾之余又不免觉得好笑:“那你去送酒,那丫头是个什么反应?”

    说起这个,高云泽也心里抓心挠肝儿的好奇,拉下脸来:“我就是觉得奇怪啊,顾瞻早上来找我的时候,吞吞吐吐,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说他有个中意的姑娘,但那姑娘对他似是有些回避。他知道人家好酒,并且今日会来咱们府上赴宴,就特意进宫找皇后娘娘讨了来。结果酒送来了,他自己却直接回避,连去席上露个面都没敢。刚我去大门口送客,那丫头有些喝高了,不过她以前总闷在家里,我猜她是压根就不晓得这酒水出处,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还挺高兴的。反而是大舅母……她该是有所察觉和领悟吧,神情之间颇见忧虑。”

    想想祁欢那醉得晕头转向的样子,高云泽还有点啼笑皆非。

    虽说两家是亲近,她不把自家当外人,今天这也……

    顾瞻难不成还看上了她的不成体统?

    杨氏的这般反应,祁文婧却是半分不奇怪的。

    闻言,倒是轻笑起来:“你大舅母向来疼爱这个女儿,顾家的门槛儿高,要说她不看好顾家那个小子,却是不奇怪的。”

    高云泽却觉莫名其妙:“谁家嫁女儿不是往高处寻人家?这怎么家世好的反而成了短板了?”

    自己看好的准儿媳被人捷足先登了,祁文婧失望是有那么一丝,但这事儿初见苗头,她倒也不是很在意。

    此刻论起祁欢的终身大事来,也是个旁观者心态,心平气和。

    闻言,她嗔了儿子一眼:“有些事,你这辈子是不会懂的。”

    男人,哪怕是将来做了父亲,也极少会有人能明白一个做母亲的女人的心思和顾虑。

    男人眼里更看重的名利地位和所谓的面子,可是——

    绝大多数母亲,却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得顺心如意,平平安安。

    高嫁了女儿,到了夫家,凡事就都只能靠自己了,这一点上,没有人比她和杨氏更有发言权了。

    现如今——

    她们自己吃过的苦,又怎么舍得叫女儿再去吃。

    高云泽确实是一脸懵懂的模样,目不转睛盯着她,还在等她的后续。

    祁文婧失笑,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行了,既然是下手迟了,那也没办法,此事便就到此为止吧,你便当我什么也没说。”

    高云泽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嬉皮笑脸起来:“母亲您这就有点胳膊肘向外拐了吧?迟了一步又如何?好歹咱们还有近水楼台不是?反正大舅母也不看好顾瞻那小子,您就不撺掇您儿子再努力一下?这么轻易服输的可不像是您的性子了。”

    祁文婧私下对自己的一双儿女也是极宽容,被儿子调侃打趣了她也不生气。

    “这事儿啊,你还真抢不过人家。”她笑道,毫不留情的当面打击儿子的自信,“顾家那小子进宫去讨了皇后娘娘那些珍藏的好酒,即使他不说原委,你当皇后娘娘的东西是可以白拿的?”

    顾瞻本来就到了该是议亲成婚的年纪,顾皇后怎么可能不着急?

    怕是半分苗头都不肯放过的!

    高云泽恍然大悟之后,又是愤愤的一脸鄙夷:“我就说这小子不厚道吧,面上装得多温良恭谨,合着背地里早算计着欲擒故纵的搬救兵了!”

    如果顾皇后出面,也就是一道懿旨的事。

    整个祁家都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但是——

    所有问题还是最初的那个问题,祁欢身上那桩婚约就是个最大的污点。

    本来祁家的门第就不会是顾皇后给顾瞻物色世子夫人的理想门第,再加上这一点……

    顾皇后对此事的反应,恐怕不容乐观。

    祁文婧母子心里都各自有数,但是有关皇后娘娘的话题,母子俩都有分寸,默契的便没有再继续议论。

    高云泽从祁文婧院里出来,正要往前院去,就看见在前面小花园里守株待兔等着他的高云渺。

    “你站这干什么?”他径直举步走过去。

    看这样子,妹妹也不是来见母亲的,否则不会站在这。

    高云渺黑着脸,劈头盖脸就是质问:“听说你把顾世子拿来的果酒花酿分了好些给祁欢?”

    顾瞻送是送了不少过来,可是今日宴席上就喝了大半。

    剩下的一共十几坛子,还被高云泽“慷慨”的挑着各色齐全的都送了祁欢。

    她刚得了消息,去酒窖看剩下的,剩下的五坛也就只有三种口味了,立刻就有种自己的捡了祁欢挑剩下东西的落差。

    只是——

    她多少是有些分寸的,为了这种事,她闹归闹,却避着祁文婧,只单等在院子外面堵高云泽。

    高云泽看着趾高气昂的妹妹,忍不住的头疼。

    但是这个情况,她真不能昧着良心哄,就语重心长道:“我的傻妹子,你真当你哥那么大脸,就为了给你充面子就能搬空了皇后娘娘的窖藏?”

    高云泽上午跟她说的就是顾瞻交代的套话,只说自己为了妹妹这及笄宴的牌面,请顾瞻给弄来的好酒。

    高云渺当时只顾高兴,自然信以为真。

    “你什么意思啊?”此时闻言,她也敏锐的察觉了兄长的话中有话。

    高云泽拍拍她的肩膀:“还没看明白吗?这酒是顾瞻主动送来的,不过就是借我的手过一下,我自然得挑最好的留下来给正主儿了。”

    高云渺震惊之余彻底失态,一双眼睛无限瞪大,几乎是尖叫起来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你是说……这酒本来就是顾世子要拿来送给祁欢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顾瞻要兜这么大圈子,就单单是为了给祁欢送酒?

    高云泽不能昧着良心胡乱哄她,还是实事求是:“咱们也没吃亏不是?人家就是借你哥的手送了心仪的姑娘几坛子酒,却顺带着叫你的及笄宴办的风风光光,喝皇后娘娘私藏贡酒的及笄宴,除了皇后娘娘的嫡公主将来可能超过你,你这绝对也是满京城里的头一份了。何况……剩下的我都全部给你留下了么?一滴都没舍得再给旁人。”

    天之娇女的高大小姐,从没受过这种委屈。

    一气之下,眼睛立刻就红了。

    高云渺预感到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萧条感,见好就收,把话说完立刻就溜了。

    高云渺气得胸口不住起伏,在原地跟一只胀了气的河豚似的。

    高云泽脚下生风。

    就在他将要窜出小花园时,果然是听见身后气急败坏的一声尖叫。

    祁文婧院里也听见了动静,赶紧叫人出来看,高云渺却撂下一句和哥哥吵架了,跺着脚转头便走了。

    回到屋里转了一圈,想想还是不解气,就又冲到酒窖。

    她的婢女察言观色,见她用要杀人一样的眼神死死盯着那几坛子酒,便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小姐若是觉得憋屈,那……奴婢命人把这些都搬出去砸了?咱们眼不见为净。”

    高云渺苦大仇深的回头瞪她一眼,仍是气不打一出来:“都给我搬房里去,我全喝了它们。”

    婢女:……

    但是主子的命令要严格执行,还是叫人过来帮着把几坛酒都送了过去。

    高云渺越想越生气,也不让厨房给弄几个下酒菜,拍开一个酒坛的封泥,直接抱着就牛饮了两大口。

    婢女刚出去给她拿酒盅回来,就看她已经不省人事的醉趴在了桌子上,嘴里还在含糊不清的嘟囔:“凭什么给她那么些……”

    婢女:……

    只得是小心翼翼把她这些宝贝再搬回酒窖里,妥善保管,又叫人帮忙将她扶上床去睡了。

    这边回府的马车上,祁欢也是没走多远就睡了个不省人事。

    杨氏叫两个庶女帮忙给多腾了点儿地方,扶她躺平在最里面的一张小榻上,看着醉酒的女儿,表情也是一言难尽:“她这是喝了多少?”

    祁长歌也是忍不住一脸的嫌弃:“大姐姐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十个酒壶,她全喝遍了,女儿劝了多回,劝不住。”

    杨氏知道自己女儿如今的德行,她拧巴起来,自己都拦不住,更别说是祁长歌了。

    所以,她也没有苛责庶女的意思,只是看看马车里堆着的那些酒坛子,便觉闹心。

    后面的马车上,祁欣却是鲜见的一直沉着脸,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模样。

    她平时是很擅长控制自己情绪的,这一次,态度着实反常。

    可岑氏此刻关注点不在女儿身上,竟是始终没有注意,反而思忖半路,喃喃的道:“我总觉得今天这事情不太对。你还记得上月十六咱们接你哥哥回家那日吗?当时大房母女车驾后头跟了一队御林军护卫,她推说是平国公府的世子爷瞧着她们女眷出行,随手指了几个人护送。当时我也没多想,看是今儿个在你大姑母那,那位顾世子去后院见你姑母时却还特意跟大房的问好打了招呼。”

    有些事情,发生一次,可以当成只是巧合,可是接二连三下来……

    那就怎么都不能再用巧合来糊弄解释了。

    杨氏是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有些宴会应酬的场合,尤其是宫里的,她有资格出席,岑氏却没有,所以,若说是杨氏和顾瞻认识,她倒是没多想。

    可是——

    以杨氏的身份,怎么值得堂堂平国公府的世子爷特意当面问候的?

    哪怕,只是简短的几个字!

    祁欣的心思明显与她不在一处,今天也显得尤其不耐烦,岑氏与她唠叨,她干脆眼一闭,将脑袋偏向一边,佯装自己不胜酒力:“不知道,我有些头疼,先睡会儿。”

    祁欢那里醉得十分明显,岑氏便当女儿也是喝了酒,就拿了披风给她裹着,叫她好好休息。

    这边祁欢回到家,直接已经不省人事。

    杨氏无法,只得是喊金妈妈直接把她用披风裹着抱回去。

    他们马车在大门口耽误的时间有些久了,二院的大门敞着,正在院中舒活筋骨的杨青云瞧见动静跑过来,看见祁欢那个烂醉如泥的样子也是直接无语。

    只他有意帮忙,又因为男女授受不清,插不上手。

    杨氏见他面色为难,眸色沉了沉,终是咬牙道:“你跟我来,我与你说两句话。”

    杨青云见她连醉酒的女儿都顾不上了,便知这是必有要事。

    二院里还住着祁元铭,杨氏便直接领着他进了大花园,走到回廊中间的开阔处。

    杨青云多少还在担心祁欢的状况,不免有些走神:“表妹她没事吧?”

    “没事,她就是席上贪杯。”杨氏道,她明明是有话要说,可是不知道为何,却仿佛十分难以启齿的样子,话到嘴边,却是欲言又止。

    杨青云这才察觉她的反常,正色道:“姑母有话直说就好。”

    杨氏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咬了咬唇,方才凝重的道了一句话:“那家人,确定是要回来了。”

    ------题外话------

    高家也是有故事的人,所以戏份也要有,然后。。。这章欢欢就只露了个脸。。。顾世子依旧是无处不在的只活跃在台词里。。。

第114章 也只剩这一点心气儿罢了!(二更)

    杨青云明显早有准备。

    闻言,默得一时。

    之后,他便认真思索忖度起来:“这次会试,我虽不敢说十拿九稳,但是起码自信发挥也未有失常。只要不是运气差到和阅卷官的个人喜好相悖……只求一个榜上有名,应该不成问题。”

    他的天赋不差,又从小刻苦。

    加上家里重金聘请良师一对一的教导,他若不是为着藏拙,再早个四五年去参加乡试都未必落选。

    而这一次,备战此次春闱,更可以是严阵以待。

    这一两年里,陆陆续续的他试着答了好些前面几届的考题,由杨氏和祁文景托关系,请了历届阅卷官点评,收到的反馈评价多是不错的。

    那些做学问的文臣大儒,个个脾气硬,不用担心他们听说是长宁侯府子弟的文章就刻意逢迎,点评多是犀利又中肯的。

    所以,这里并非是杨青云盲目自信。

    可是——

    春闱会试的角逐从来都异常残酷,其中也掺杂了各种的主观因素,在这件事上他能做的最大努力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这些道理,杨氏自然也都是懂得的。

    她叫了杨青云过来说话,也并非就是要给外甥施压,只是……

    事到临头,心里的焦灼压都压不住。

    她用力捏着手里的帕子,神色凝重又忧虑的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接茬。

    杨青云知她心中不安,只能再次主动打破沉默:“知道他此次回京将要履职的确切差事吗?”

    杨氏脸上控制不住的浮现出几分恼意和躁色,虽是不愿意承认,却也还是不得不实话实说:“如果不出意外,将是右都御史。”

    这个职位,已经是从一品。

    只差半步即可登顶。

    杨青云心里,也有那么顷刻之间直接被压得没能喘过起来。

    但他面上却是不显,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大度模样,冷笑道:“前面连任了两届外任的巡抚,此次回京,再升一级也算顺理成章。”

    杨氏心中说不上的压抑和不安。

    她不是个多醉心名利与官场之人,可眼下的这个处境,却逼着她心里近乎疯狂的日日祈祷……

    祈祷无论如何,杨青云这一脚一定得是要先顺利的踏进官场里去。

    那人进了督察员和御史台,她都怕,右都御史主要负责的还是地方上的官场,本就算杨青云一朝高中,她也不会放心让他去放外任,是无论如何,动用一切的关系手段,也得把人留在京城的。

    天子脚下,才是相对而言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那人就算做了右都御史,也还不是最坏的,前方总还是有路走的。

    现在真就唯恐是……

    杨青云万一不幸落第,以后对方一定会从中作梗,下一届只怕他连参加会试的机会都拿不到。

    而这些话,不用她说,杨青云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

    见状,反而无所谓的爽朗一笑,反过来安慰她:“没关系啊姑母,咱们退一万步讲,就算您这外甥不争气,断了踏进官场这条路,但咱们也不再是二十年前的咱们了,未雨绸缪忍耐了这些年,一番布署下来,自保也总是没问题的。”

    他们杨家,搬到长汀镇之后,就开始广结善缘,乐善好施的名声惠及乡里。

    谁说无权无势的人,就只能任人宰割?

    真逼到一定的份上——

    推翻皇权的也往往都是民心和民意。

    依着杨家在当地的根基地位,还真没有人能借莫须有,就在离京这么近的长汀镇对他们下黑手。

    只是——

    一直这般被动的日子,到底也是不好过的。

    杨氏心乱如麻,此时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茬道:“是啊,尽人事,听天命吧。咱们这一家人,虽是算不得什么善人和好人,可也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恶事。为今所剩,也仅是这一点子心气儿了。但愿……就但愿吧,否则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我也不晓得怎么去见你外祖母和父亲了。”

    她实在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此刻情绪所致,便忙是拿了帕子去压眼角:“我就是跟你提个醒儿,以后你在京的行事也要更加小心才好。另外,这事儿你也尽快捎信告知一下家里。欢儿那里喝多了,我不放心,先回去了。”

    许是继续对着杨青云,她情绪这要彻底控制不住,话音未落,就匆匆忙忙的瞥下杨青云回去了。

    杨青云没有追她,也没有拦她。

    只是看着她匆匆而行的背影,眼中神色一寸一寸的暗沉凝重了起来。

    直至最后……

    那张从来都是阳光灿烂的脸庞上,已经是一片山雨欲来之前的风雷之势。

    他抬脚,也快步走过回廊,回了二院自己的房间。

    云北原是跟着他的,后来见杨氏单独叫了他去说私房话,就守在了大花园入口戒备。

    此时见他神色不对,也是瞬间心弦紧绷,整个人都莫名紧张起来。

    杨青云前脚进去,他就反手关紧了房门。

    杨青云坐到案后,撸袖子去提笔;“研墨。”

    云北将房门插上,也顾不上去打水,就着桌上杨青云喝剩下的半碗冷茶汤,到了一点进砚台,手脚麻利的干活儿。

    杨青云写家书,未曾避讳他。

    云北是识字的,从他旁边看着家书内容,便是惊骇不已。

    杨青云尽量言简意赅的把事情交代了,又去箱笼自己的行李里取了信封和火漆印章,将私信用火漆郑重的封了:“今天天色已晚,赶夜路不安全,明日一早……这封信你亲自回家去送。”

    顿了一下,又是由衷的常长出一口气:“好在是这会儿大哥新婚燕尔,这阵子都不曾再出海。”

    云北却是为着他信上措辞依旧心惊,忍不住含蓄问道:“二公子,您也说了咱们大公子正是新婚燕尔之际,这事情……真有这么严重吗?就单冲着咱们杨家在长汀县的威望和根基,至少也没人敢于轻举妄动吧?再退一万步讲……这里不还有姑奶奶这个勋爵人家的世子夫人……”

    他花未说完,就被杨青云严厉的打断了。

    他神情透着明显的不悦,沉声警告:“就是因为姑母和表妹他们,当初要不是为了我们全家,姑母何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嫁到这样的人家来,过这样糟心的日子。前面二十余年,我们杨家祖孙三代的风浪都是她在前面替我们挡的,事到如今,她处境何其艰难?这次表妹退婚之后,再想要高家寻个得力的婆家庇护怕是很难了,我们一家龟缩在长汀县,只要不冒头,的确保个平安富贵是无虞了,可姑母他们母子三人却离不了这个京城和这个长宁侯府的。”

    这二十多年的艰辛和委屈,自他父亲过世之后,姑母就再连个倾诉委屈的人都没有了。

    可她依旧是竭尽所能,护持了自己母子四人这些年。

    杨青云自己其实是个十分感性的人,他心里也很明白,但凡是他自己不愿意,杨氏也逼不得他来走官场仕途这条路。

    甚至于——

    他也明白,杨氏这样做,多少也是有些私心的,她想借着培养他,想要以他之力将来再反过来护持一下她自己的两个孩子。

    人人都会有私心的,可是生而为人,却总不能为了旁人偶尔的一点私心算计就全盘抹煞了他曾经对你的恩。

    也许,旁人不是这样的。

    可是——

    他们杨家的人就是这么“傻”。

    便像是杨氏这些年所做的一样,如今他也想不遗余力的试一试,倾尽所有的试一试,看他们兄弟能不能也反过来成为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的倚仗和壁垒。

    云北瞧见他眼中浮现的水光。

    同时,也更加清楚的看到了那层水光之下,他的坚定和决心。

    自知说错话,云北连忙跪倒在地请罪:“是小的失言,信明日一早小的就回去送,一定亲手交到大公子手中。”

    杨青云没有说话。

    外面的天光逐渐黯淡下来,就如是他此时眼前一眼看不到底的前程和去路。

    可是——

    他依旧在坚定不移的等一个天亮。

    这边栖霞园里,祁欢醉得不省人事,杨氏心里实在是又乱又不踏实,虽然知道云兮她们一定能照顾好她,却还是执意把人留在了自己房里,由她自己守着。

    这一夜,她心绪不宁,直接连寝衣都没换,就坐在床边,握着女儿的手,一直守她到天亮。

    祁欢是从下午回来的路上就开始睡,这一觉足足睡了六个时辰还多。

    等再口干舌燥的睁开眼,屋里点了整夜的烛火都已经烧到尽头。

    窗外的天色只透着几分微亮,万籁俱寂。

    她这个身体的酒量尚可,应该只是以前不常常喝,还没适应,这才睡了好长一觉,这会儿睡醒,也就深思清明,甚至都没有感觉到宿醉的头疼不合适。

    就是昨晚没有洗漱就直接睡了,这会儿一身酒气,嘴里又苦又涩。

    这会儿她自己都嫌弃自己,皱着眉头刚翻了身要起来,却发现手掌被人握。

    屋子里光线暗,她尚没反映过来这是在杨氏屋里,登时吓了一跳,连忙弹做起来。

    杨氏本来就没睡,见她生龙活虎的醒过来,就也微笑站起身来:“睡醒了?怎么还一惊一乍的?酒醒了没?”

    她转身走到墙角的盆架那,打湿一方帕子拿过来。

    祁欢下意识接过去,使劲的抹了两把脸。

    感觉脸上糊了一层的酒气散去,她也才彻底反应过来自己在那里,再看杨氏身上还是昨日那身衣裳,却又当先皱了眉头:“您守了我一夜?怎么不把我送回春雨斋去睡?”

    心里却是无限懊恼起来。

    知道杨氏疼女儿,她早该注意,不该贪杯的。

    杨氏把帕子从她手中抽走,随意扔在旁边的凳子上,依旧没丝毫苛责之意:“早上想吃什么?我吩咐小厨房给你做。”

    祁欢一瞬间心中百感交集,有种说不出的不是滋味儿。

    她上辈子的妈,太倡导独立自主了,好像从她记事起就没这么“肉麻兮兮”的关心过她。

    倒也不是说教育子女早点独立是什么坏事,就是跟杨氏在一起,她仿佛陆续体会到了更多叫人心生柔软的感动。

    杨氏站在床边,等她的回答。

    屋子里本来就没怎么有光,祁欢甚至看不清她脸上确切的五官和表情。

    但她爬起来,跪着在床上伸手搂住了杨氏的脖子,顺理成章的耍赖撒娇:“母亲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不挑食。”

    女儿身上的温度隔着薄薄的中衣印刻在她掌心里,这种温暖又踏实的感觉也是真实的。

    杨氏木然的脸上,唇角也跟着扬起一个弧度,嘴上却是嫌弃将她赶开了:“一身酒气臭烘烘的,还往我身上蹭。”

    这点自觉,祁欢是有的。

    她自己都嫌弃自己这一身的味儿,更不会觉得因为她顶着杨氏女儿的身份,杨氏就能喜欢了。

    于是嘿嘿干笑两声,便趴下床去洗脸漱口。

    之后又叫人重新打了盆水进来伺候杨氏洗漱,顺便换了身衣裳。

    祁元辰今天起得也比平时略早了半个时辰,穿好衣裳就从厢房蹭蹭蹭的跑过来。

    祁欢带着他玩了会儿自娱自乐的小游戏,姐弟两个坐在饭桌前等吃饭。

    杨氏从里屋看在眼里,含笑的眉目间总控制不住的浮现几抹心事重重的忧虑。

    等到吃完了早饭,她便直接挥手打发了祁欢:“既然没事了就回你自己那边去吧,别在这吵我了。”

    祁欢自然也好几腾地方给她休息,顺手把祁元辰也牵上了,却是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母亲,昨天高家表哥不是送了我好些果子酒么?您放哪儿了?可别是放到公中的库房里去了。”

    万一被别人拿去喝了,总不能真是再觍着脸跑高家去要吧?

    杨氏还不及说话,云娘子先忍不住笑道:“大小姐还记着这茬儿呢?昨天可差点就闹出笑话来了。”

    “哪儿能呢?”祁欢多少是有几分心虚的,面上却是嘴硬,低头揉了揉祁元辰的脸蛋儿,“我心里可有数着呢。”

    提起那些酒,杨氏就不可避免又想到顾瞻的事。

    她和祁文婧的想法一样——

    顾瞻既然从顾皇后处要了那么些珍藏出来,那么不管他说没说实话,顾皇后都很快就能知道那些好酒都被他用在何处了。

    她心中顿感忧虑,有意想提点祁欢两句,在宫里有了明确的态度之前……

    好像也是无从说起。

    好在祁欢确实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她斟酌再三,还是选择了得过且过:“昨儿个就直接叫人都给你搬过去了,现在就回去接着喝吧,好好一个姑娘家,跟只醉猫儿似的,好看吗?”

    祁欢自己理亏,知道她是挤兑自己也不好回嘴,仍是假笑着领着祁元辰走了。

    之后连着几日,杨氏都心浮气躁,吃不好也睡不着,整个人又肉眼可见的憔悴了。

    祁欢带她去了同济医馆一趟,胡大夫给她诊脉之后说是忧思过剩,引发的了气血滞涩,给扎了针,又开了些消火去燥的药,却也都是收效甚微。

    祁欢知道这是放榜的日子将近,她怕是为着杨青云会试的成绩担心。

    可是这事儿劝不得,也帮不了,她也只能是每天带着祁元辰多在杨氏那待会儿,闹一闹,说说笑话,逗着她乐一乐,也好分了心思,别一直想着那件事了。

    四月初十那日,第一次放榜,总算是定了杨氏的心。

    长宁侯府祁家先后收到两份报喜文书——

    寄住在府上的表公子杨青云,与他们自家子弟祁元铭双双取得了一日之后入宫参加殿试的资格。

第115章 大怨种和傻白甜!

    此次获准参加殿试的准进士共计七十三人。

    虽然最终的名次和定等,是要看了殿试的文章之后才能盖棺定论,但初十这天通知殿试的文书出宫的先后顺序,就默认是春闱会试上个人成绩的初次排名。

    自最末等起放……

    也就是会试七十三名至第一名的文书,逐一送出,会由有司安排差役根据各位准进士进贡院应考时候填写的落脚地址送到当事人手中。

    每逢这天,出宫的必经之路上都会有考生,或者家境好些的考生遣了奴仆守在路边等第一手的消息。

    祁家这边,杨氏和岑氏该是不约而同的彻夜难眠,这天天还没亮就分别差人出去听消息了。

    反而是杨青云和祁元铭屋子里迟迟不见动静,静悄悄的,就那么一直挨到天色大亮。

    祁欢在这方面,着实没有杨氏那样的执着和狂热,没心没肺的一觉睡到自然醒,爬起来洗漱之后就晃来杨氏这里等吃饭。

    杨氏却是心焦的连饭都吃不下,弄得她都跟着有点紧迫感了。

    “母亲您提前也没叫父亲托关系打听一下吗?按理说,又不是作弊改成绩,就是问个大概的名次,这样也通容不得?”封建君主制度之下的人情社会特征更显著,虽说律法是律法,规矩是规矩,可是只要你身份地位够了,有很多事情就多多少少是会另有余地。

    “往年确实可以托托关系提前探听一下,可是这次的主考官是左都御史出身的苏太傅,他为人极是方正刻板,谁敢往这个枪口上撞?”杨氏道。

    实在吃不下,索性就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想去看看杨青云,又怕姑侄两人凑在一起会格外紧张,也只能忍着,暂时不要往前院去。

    岑氏和祁元铭的情况应该也差不多。

    但祁元铭的成绩靠后,排了五十多,只在祁欢这边用过早饭不多时,公文便送到了。

    岑氏心里的一块大石落地,喜笑颜开,拍着胸口赶到前院招待打赏前来送公文的差役。

    杨氏身为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也必须出面陪着她一起料理。

    招待差役喝了茶,府里公中出了一份,岑氏私人又包了一份,用两份喜钱把人送走。

    祁欢跟着去前院看热闹,却见杨青云仍是一副心大的模样,还能神态自如,乐呵呵的给祁元铭道喜。

    祁元铭原也是有几分欣喜若狂的,可是对着杨青云这张不拘一格的笑脸……

    莫名的,心里又开始紧张起来。

    甚至,比他自己尘埃落定,拿到文书之前的心态更紧张。

    以前杨青云初来乍到,借住在自家的时候,在他眼里就是个彼此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外人,可是现在——

    在潜意识里他却已经将对方划入对手甚至敌对的阵营里去。

    此刻,他便十分忐忑,有种隐晦又强烈的心思,只希望杨青云一定不要榜上有名。

    否则——

    他的文书已经到了,杨青云只要是不曾落榜,那就必是压他一头,排在他之上的。

    一旦带了这种功利之心,他脸上表情就很难维持。

    偏这时候祁欢还过来了。

    他想是被祁欢吓出后遗症了,如今再看见自家这个堂妹,眼神竟是下意识的闪躲回避。

    甚至于在杨青云骤然发现之后的审视中,他也来不及过分隐藏,匆匆应付了一声就转身走开了。

    反观祁欢,却是一脸没事人的表情,款步进院子,走到杨青云面前。

    杨青云冲她挤眉弄眼,努努嘴:“怎么回事?你是把他怎么着了吗?”

    祁家内院的“家务事”,杨氏和祁欢都默契的从不会主动说予他听,而在杨青云看来自家表妹的确是个性比较强,却是真的半点没把祁元铭上回出事往她身上联想。

    “你心真大。”祁欢自然翻了个白眼,“人家这会儿心里指定是抓心挠肝的咒你名落孙山呢,你还有闲心恭喜人家?跟个傻白甜似的!”

    话才出口,她便意识到这样说不吉利。

    刚要改口圆一圆……

    不想,杨青云更是个天大的奇葩,关注点与众不同,开口就问:“傻白甜是什么?”

    祁欢:……

    他问的诚恳又天真,这表情……

    就更像了。

    祁欢心里一梗,但转念一想又豁然开朗——

    这货这样的心态多好啊,至少不用担心在他身上会发生范进中举而疯的人间惨剧,千古笑话。

    所以,她也当即摒弃成见,扒拉着手指头跟杨青云解释起来:“傻瓜?白痴?就你现在这样,别人背地里嘲讽你傻瓜白痴的时候你还笑得一副天真无邪,甜甜蜜蜜的模样。”

    杨青云理解能力不算差,虽然这解释颇有歪门邪道断章取义之嫌,但总归他也立刻明白这不是什么好话。

    他脸当场拉下来:“你是我亲表妹吗?这时候还挖苦我?”

    一脸的委屈巴巴。

    祁欢见他还有心思继续开玩笑,就也放心大胆的跟他继续凑起来:“那你哭给我看啊?”

    杨青云:……

    杨氏送了客回来,隔着院子看见他表兄妹二人玩闹,心中颇是无奈:“这两个孩子啊……”

    “表公子面上再是不显,心里又怎能不忐忑紧张的?大小姐这是故意开解他呢,这样闹闹也好,时间总是好熬些。”云娘子道。

    祁欢的意图,杨氏又如何看不穿?

    但这一天的时间,却是注定了难熬,她不想再额外给杨青云压力,便没再进二院,而是径直回了栖霞园。

    之后祁元辰闹着找祁欢,也跑来了杨青云这。

    祁欢干脆叫人找来一副叶子牌,表兄妹三人大开着房门玩牌打发时间。

    他们闹腾得实在太厉害,祁元铭在对面屋里被他们吵得越发心浮气躁,又因为悬心杨青云会后来居上压上自己一头,反而是把自己突围高中该有的喜悦全部冲刷得一干二净。

    最后,实在在屋里也待不下去,便推门出来回后院去了岑氏那。

    杨青云的文书是差不多熬到中午才终于送到。

    杨氏派出去盯消息的小厮和云北兴冲冲的先赶回来报信,杨氏这里手忙脚乱的刚赶到前院,送信的差役也便到了。

    前院的炮竹声再次响起时,正在后院房屋里说话的岑氏母子也便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

    岑氏一门心思只在意自己的儿子,一时还未多想。

    祁元铭听着那鞭炮声,却是静默不动,在心里更是一声一声的数过去。

    直至最后,他突然开口,却是直直的问了句:“是第多少名?”

    这一问,都把站在屋里伺候的许妈妈给问懵了。

    岑氏很快反应过来,隐约明白了儿子的心思。

    她立刻摆出笑容来,温声安慰:“不管他排多少,这个名次又不作数的,后天的殿试成绩才能决定最终的优劣,你不要太在意。”

    本来心里还不觉得怎样,可是想想杨青云压了自己儿子一头,便也等于是自家被大房他们压了一头,岑氏心里也开始不是滋味儿。

    正在旁边煮茶的祁欣拧着眉头看他们:“他又不是咱们祁家的人,哥哥何必与他相较?”

    在她看来,这种比较根本就毫无意义。

    以杨青云的资历和阅历,他再出色,也进不了三甲,横竖不过一个进士。

    春闱每三年一次,每次都能有个百八十人上榜,不说烂大街吧……

    和这全天下屈指可数的侯爵世家子弟怎么比?

    她尚不知道父兄母亲他们都已经是在谋夺这个侯爵之位了,可就凭着祁元铭这个长宁侯府嫡出二公子的身份,他只要顺利过了会试这关,以后祖父父亲各种帮扶,还有这座侯府的庇荫,仕途都会顺风顺水,跟一个商贾人家出身的杨青云比?岂不是自贬身价?

    祁元铭没说话,面色却愈发显得凝重。

    岑氏照顾儿子的情绪,便是瞪了女儿一眼:“你懂什么,你哥哥谋求上进有什么不对?”

    看着祁元铭的情绪实在是不好,她也唯恐在祁欣面前露出些什么来,干脆就赶了祁欣出去:“我还要嘱咐你哥哥一些后天进宫要注意的事项,你先回你院子去吧。”

    祁欣如何看不出母亲这是故意要支开自己,心里有些落差,可到底也是有分寸,顺从的起身先走了。

    她这一走,岑氏便也一并打发了许妈妈出去。

    之后,她便执起儿子的手,仍是耐心劝慰:“无妨的,会试上你那是身体不适,带病去的,发挥失常肯定也是有的,回头等到了殿试上,肯定能压过他。”

    祁元铭搁在膝头的手,手指慢慢攥成拳头,眼神却依旧有些飘忽和慌张。

    过了许久,方才坚定的点点头:“嗯。”

    可话是这么说,他此时心里却是忐忑不安,早失了平常心,甚至是恨透了杨青云的。

    如果没有杨青云在这里做对比,他只要榜上有名,就再无后顾之忧,毕竟祁元旭那个废物就是他现成的对照组,与那个连考场都没勇气进的大房的废物比起来,他简直是再优秀不过,祖父和父亲,都会对他满意的。

    可是现在好死不死的弄了个杨青云在这……

    他此时担心的并不是隔日之后的殿试自己能不能扳回一局,而是晚上祖父和父亲归家,知道他被杨青云这个他们都瞧不上的杨氏的娘家的子弟压了一头,只怕立刻就要对他心生希望,甚至是不满了。

    以前的他,还不是这样。

    就前阵子出事之后,就越发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杨青云这边,得了通知殿试的文书,也是整个松了口气,由云北蹲在街上挨个数出来的名次,他这会试的成绩是排进了前二十了。

    这是个什么概念?

    在祁欢的概念里,那就是全国统一高考,全国排名前二十,妥妥的一代学神,当时看自己这个大冤种傻白甜表哥的眼神都不免带了几分明显的崇拜。

    杨青云被她看的头皮发麻:“你别用这种眼神盯着我,看着怪吓人的。”

    惹得杨氏在旁边越发笑得合不拢嘴。

    整个安雪堂,一院子的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金妈妈提醒:“要不要这就去个信给舅夫人先报个喜?”

    “先不用了吧?”杨青云忙道,“好歹等殿试之后,正式的成绩出来。”

    杨氏却道:“报!赶紧叫人去。”

    说完又教训杨青云:“你母亲和兄姐她们这阵子也必是提心吊胆,日日盼着呢。这进了殿试名单,就等于是稳妥了,只要榜上有名就是喜讯。跟自家人之间,用不得这么谨慎小心的,还非得等个最终结果。”

    道理确实也是这个道理,杨青云便也不再驳她。

    金妈妈喜滋滋的安排人回长汀镇报喜送信去了,临去时,杨氏又提醒了一句:“告诉报信的人,先不要张扬,只把信送去嫂嫂那里就好。”

    对外的消息,还是要等皇榜出来,处理的谨慎些才稳妥。

    “奴婢心里有数!”

    这事儿闹了一下午,等到晚间祁正钰等人归来,家里也便消停了。

    杨青云毕竟是客居于此,而且他会试成绩还压了祁元铭一头,杨氏不好喧宾夺主,所以就连在府里摆一桌大宴庆祝一下都没有。

    她是顾全大局,不想公开扫了祁正钰和整个祁家的颜面,毕竟她还是这家的儿媳,可是她不张罗,这事实也终究是事实……

    祁正钰那里倒是还好,听了消息还当着祁文昂的面赞了孙子两句,可祁文昂这边回到后院脸色却不太好了。

    思来想去,对后天的殿试也不是很放心,还特意把儿子叫过去耳提面命的“教育提点”了一番。

    反倒是祁文景回来之后,居然破天荒的自己主动找来了杨氏这,难掩的一脸喜气。

    没瞧见家里摆宴给两个孩子庆祝的,还纳闷责问起杨氏来。

    杨氏今日心情好,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了两句。

    祁欢坐在旁边一边吃饭,一边觉得——

    她这便宜老爹也像个傻白甜。

    之后一日,风平浪静。

    十二这日清晨,天才蒙蒙亮,杨氏就安排好车驾护卫护送两人进宫参加殿试。

    而家里她自己也没闲着,用完早饭就张罗带着祁欢出门:“咱们去永嘉坊的宅子瞧瞧,云儿他现在只是借住在咱们府上,等他有了正经的功名之后总不好继续客居在此,那边的宅子是现成准备好的,你陪我去看看有哪里需要修缮和添置的,最迟这个月底之前也要帮他张罗着搬过去。”

    杨家在京城是有不少产业的,永嘉坊的宅子三进,比不了长宁侯府这样的规模,但是对一个新入仕的单身汉杨青云来说也是尽够了。

    祁欢陪着杨氏过去,给他观摩打算半天,临近中午,估算着他差不多也该出宫了,杨氏就打发祁欢直接去宫门接人,把杨青云也叫过来一起商量。

    可是她们母女对这方面都无甚经验,祁欢紧赶慢赶的过去,还是险些迟来一步。

    当时杨青云他们一行七十三人,在内官的引领护送之下井然有序的一起出宫。

    祁欢到时,已经有一半的人陆续出来,上车上马或是直接徒步离开。

    她当时也有些眼花缭乱,好在是认得自家车驾,看见车马都还等在外面,便知杨青云二人还不曾出来。

    马车不能逼近宫墙十丈之内,祁欢便下了车,尽量往前走了走。

    里面的人还在陆续往外面走,她看见了祁元铭,祁元铭也看见了她。

    但是意外之余,他却随后视而不见的冷冷别开了视线,与相识的士子交谈回避。

    他们堂兄妹两人之间的仇已经结下,他这反应实属再正常不过,祁欢也毫不在意,只翘首以盼在后面的人群里搜寻杨青云踪迹。

    结果这些准进士们陆续出来,她才隔着长长的门洞瞧见还站在宫门之内与内官单独交谈的杨青云。

    因为距离隔得太远,又兼之门洞里光线不及,略显昏暗,她甚至完全看不到杨青云确切的表情,可是她清楚杨青云不是那种咋呼不知轻重的人,同行的其他人都出来了却唯他一人滞留不去……

    这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可是——

    这里是皇宫,杨青云一个初次进宫参加殿试的新人,也不可能得罪人啊,这是出什么事了?

    ------题外话------

    科举这块,又是我自己杜撰的,本来就是本故事纯属虚构,其实历史上各朝代的科举制度,也不是完全一样的,大家就看个热闹好了,不要太严谨的代入,么么哒!

第116章 报官(二更)

    祁元铭也刚从宫里出来,他有可能知道究竟何事……

    可是以两房现在的关系,他却一定不会说。

    祁欢很有自知之明,也不去碰壁自找没趣儿,连忙三两步追上最后两个出来的准进士:“两位郎君,恕我唐突,请教一下。”

    她这样的穿着打扮,并且还堂而皇之出现在宫门附近,即使不认识她的人也能一眼判定这姑娘家世非富则贵。

    而且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客客气气的主动搭讪,是个男人就很难拒绝。

    那两人顿住脚步。

    但是马上要入官场的人,在宫门外这样敏感的场合,两人态度也都格外的严谨不轻佻。

    两人作揖回礼,由看上去比较外向健谈那人接茬:“姑娘何事?”

    祁欢指了指拱门之内杨青云和那内官的身影:“里面那位与你们一起进宫参加殿试的是我兄长,我看他迟迟也不出来,你们知道他那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们和杨青云之前都不认识,可是以后马上就要同朝为官,这一趟进宫,稍微有点眼力劲儿和上进心的都也尽可能多的互相认识和混个脸熟了。

    这人倒是真与杨青云互换过姓名,认得对方:“哦,那位杨兄说是弄丢了什么物件,好像是想托内官帮忙找找。”

    也不是他们事不关己,不想帮忙,主要这是皇宫,大家都是初来乍到,难免谨小慎微,实在也是不敢多加滞留。

    “那我知道了,谢谢二位。”祁欢道了谢。

    见着那边杨青云仍是与那内官站在一处纠缠……

    皇宫里最是个捧高踩低的地方,尤其是一些身体有残缺的内侍或者被困宫中多年不出的老宫女,心理上还容易扭曲变态,杨青云这样的新人想麻烦他们办事?

    怕是艰难!

    可是这宫里的事儿,祁欢也不敢托大,贸贸然就去掺合。

    她这里且在为难,会安已经找了过来:“大小姐,这天都已经过午,二公子问您,您与杨家表公子还要否与他一道儿回府?”

    早上来的时候,总要在外人面前表现个和睦的样子。

    虽然杨青云习惯骑马,但祁元铭习惯坐马车,他俩人还是装模作样一起结伴来的。

    祁欢回头往马车停靠的地方看过去一眼。

    祁元铭已经上了车,并未见他踪影。

    祁欢懒得与他一般见识,便随口道:“你们先走吧,我跟表哥一会儿还有别的事情,暂不回府。”

    会安应诺一声,赶紧快跑回去回话,祁元铭那一行人便先回去了,只留云北一人守着他们主仆的两匹马。

    他之前坐在路边的树下与人说话,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家公子滞留宫中,一直到此刻见着祁元铭撇下他们走了,匆忙回头,这才发现祁欢居然也过来了。

    宫里杨青云一直也没出来。

    如果真是丢了东西,那显然丢的也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否则他不会为了无关痛痒一个小物件与宫里内官纠缠。

    祁欢心里又急又乱,可是隔着这样的距离,她贸贸然开口喊他,杨青云都未必听得见,再弄个在皇宫门前喧哗吵闹的罪名出来,那就更不好了。

    “表小姐……”云北跑到近前,左右一看也才后知后觉,其他的准进士大人们都陆续走了,即便是远处的路边,剩下的车马轿子也都是在这外宫城里当差办事的高官们的了。

    “我们公子还没出来?”云北顷刻间也急了。

    祁欢道:“我问过别人,说是掉了什么东西,想求宫里的内官帮着找找。他人在那边,这宫门我也随便进不去……”

    云北却是眼珠一转:“表小姐您先等会儿。”

    然后快跑回路边的树下,找到方才和他聊天说话的几个人,与其中一年纪稍长者指着这边说了两句话,那人便随他走了过来。

    祁欢看那人的第一眼,就觉眼熟。

    但是印象不算深,一时间竟也没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云北忙道:“表小姐忘了?这位是苏太傅苏大人家的黎管事,我们公子进京那日在侯府门前打过照面的。”

    然后又将姿态放得更低顺些,与那位黎管事道:“黎大哥,实在是不得已,给您添麻烦了。我们表小姐怎么都是侯府千金,我们也不会闹事,就劳您引个路,领她过去把我们公子劝出来。”

    云北脑子是相当灵光的,他也了解自家公子,知道这种情况下杨青云滞留宫中必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若是只叫苏家的人进去喊他,他未必会立刻跟出来,便求着这位黎管事直接把祁欢带过去。

    万一真有什么棘手的事,她仗着侯府出身的这个便利,总比自家人行事更容易些。

    那黎管事带着自家的轿夫都才刚刚吃了一顿云北去打包买回来的中午饭,再加上之前回京路上双方结伴走了两日,相交也比较投契,还是肯于帮忙的。

    那人的态度甚至还很是谦和,与祁欢拱手道:“我家老爷在这宫门每日进出,小的好歹也混一脸熟,小姐随我来吧。”

    “多谢先生。”祁欢连忙道谢,“方才有些着急,虽是瞧着先生有些面善,确实一眼没认出来,请您见谅。”

    “哪里哪里,小姐客气了。”

    黎管事前面引路,带着她朝宫门走去。

    这道宫门通的是前朝的外宫门,进去一片广场,两边先是分布有督察院、大理寺和六部等职权部门集中理事的衙门,再往里,过另一道宫门,进去才是皇帝上朝的宫殿和日常理政的御书房这些地方。

    虽然自外宫门开始,就是非宫里人和朝廷要员不可进出的地方了,但是这道宫门的守卫相对还有通融的余地。

    黎管事确实是这里的熟面孔,领着祁欢过去和和气气的跟守卫的御林军解释了缘由:“是长宁侯府的姑娘,她就是来接里面那位准进士大人的,我带她进去问个缘由,很快就出来。”

    祁欢一个小姑娘,又不进内宫里去,守卫自然要给苏家人这个面子。

    黎管事仍是亲力亲为,领了祁欢穿过阴凉的长长的门洞往里面去。

    杨青云是侧后方对着这边站的,又加上心里着急却还不得不赔着好脾气与那内官说话,所以未能及时注意这边。

    祁欢走近就听那内官用古怪的公鸭嗓很是烦躁的说道:“这一路走过来这么长的路,你们还从前朝的毓秀园里穿行而过,谁晓得你那佩玉是真落在宫里了还是根本就没带。这一路给你找回去,你晓得得需要多少人手,又浪费多少时间的吗?不是咱家不通情达理,这宫里人人都有自己的差事,要为了给你寻这劳什子的物件耽搁了正事儿,打板子,罚月银,哪个吃罪的起?”

    “那劳公公通融一二,给带带路,我自寻回去一趟也行?”杨青云知道不能与他们横,态度都刻意谦卑了许多,也不可谓不憋屈。

    那内官才要拒绝,便瞥见这边有人来了。

    门洞里光线暗,他一眼没先认出来黎管事,反是瞧着祁欢这个贸然出现的姑娘扎眼,当即翘着兰花指尖声怒斥:“大胆!你是哪儿来的小女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谁让你进来……”

    话音未落,也看清楚了黎管事的脸,声音便是戛然而止,

    然后,又于瞬间变脸挂上了谄媚的笑容:“哟,黎先生,今日太傅陪同陛下一同主持殿试,这个时辰没出来,想是被陛下留下一起用膳了,您怎么还寻进来了?”

    黎先生应付起他也是游刃有余,笑容可掬道:“我知道我们老爷今日必定事忙,这位姑娘是我们老爷认识的小辈,过来寻人来着,我给带个路。”

    杨青云着实没想到祁欢会找到这来,紧张之余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表妹?”

    苏秦年身为这届主考官,身份十分敏感,黎管事就特意绕了一下,只说是认识祁欢,而刻意没有表露杨青云与苏秦年之前也是认识的。

    那内官再看向杨青云兄妹时,态度立刻便好上很多,只依旧没有松口帮忙的意思:“公子,确实不是咱家刻意为难,您也不确定这东西具体是遗失何处,咱家只是个跑腿办差的,实在爱莫能助。”

    祁欢朝杨青云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杨青云面有忧色,言简意赅的解释:“我的佩玉,我清清楚楚记得自文德殿出来的时候摸了一把还在,可就在刚刚要出这宫门之时再摸……便不见踪影了。”

    说话间,他将一直攥着的左手拳头飞快摊开给祁欢看了眼。

    他掌心是青蓝色的一些被划断的丝线碎屑。

    祁欢顺势往他腰间细看,见他腰带上和袍子下摆上也都沾了一些。

    心中也是明了——

    这不是遗失,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失窃了。

    明显是被人割断了腰带上的穗绳,给顺走了。

    而祁欢也明白,他为什么对这内官只说是遗失,而未言明是失窃——

    宫里这些人矫情的很,你好声好气求着他们,他们许是还会通融一二,你要开口就说他们的人偷窃,那只怕就连多说两句的机会也没有了。

    杨青云赖在这里与他纠缠,约莫也是在做最坏的打算……

    玉佩若实在找不回,那好歹尽可能把这儿闹的多几个人知道,那毕竟是他的贴身之物,回头若真的不幸牵扯进什么麻烦里,这里多一个人听说过这事儿,他就还能多一分辩驳证明自己的机会。

    祁欢咬了下嘴唇,正在斟酌是否要求黎管事继续帮忙断了这事儿的后顾之忧,刚好赶上这宫门守卫换岗。

    一位方脸英武的校尉带着一队御林军从卫所方向大摇大摆的过来。

    “你是长宁侯府的祁大小姐不是?”瞧见祁欢,他脸上登时笑开了花,一边挥挥手示意手下人去换防,自己却大步径直走到祁欢面前来。

    祁欢这回的反应不慢……

    这正是上月初九后半夜替顾瞻送她和杨氏回府的那位校尉,杨氏还给了他酒钱答谢。

    “长宁侯府?”那内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随后反应过来,脸上就肉眼可见的尴尬起来,“您瞧瞧这误会闹的,既然是侯府的千金,姑娘怎么不早说。武校尉,这……您与姑娘相熟?”

    “诶!别胡说,人家一个闺阁千金,和我这种粗人相什么熟。”武校尉虎了脸,严肃纠正。

    之后一抹脸再面对祁欢时,立刻就又笑成一朵花儿:“您是来寻我们世子爷吗?他寻常可不在我们御林军当差,不过他今儿个……”

    他兀自抓着脑袋想了想,转头去问自己手下:“进宫来了没啊?”

    祁欢:……

    黎管事一头雾水,那内官听到这里已经整个凌乱了……

    长宁侯府实在是没什么了不起,可这先来一个苏太傅手底下的心腹,再来一个宫里当差的校尉,现在又来一个世子爷……

    这说的是哪位世子爷啊?

    想问却也不敢,背地里却再不敢掉以轻心,甚至是提心吊胆起来,眼巴巴等着武校尉再说下去。

    祁欢可不想跑到皇宫门口来闹什么绯闻,立刻抢白道:“武校尉误会了,我不找他,我表哥今日进宫参加殿试,我母亲不放心,叫我来接的。”

    她也是有意误导,装出个和这武校尉很熟的样子。

    武校尉倒是没计较这个,只是摸摸鼻子,也恍然意识到自己大庭广众这么大嘴巴对人家姑娘名声不好,讪笑着掩饰了过去。

    那内官没得个究竟,可不耽误他态度转变,便是主动道:“这位公子方才是说是有物件遗失,可是这一路走来皇宫这么大……”

    态度是要有的,但是这忙——

    依旧还是不会帮。

    武校尉很是热情,立刻接口道:“你们丢东西了?”

    杨青云心头一喜,刚要说话,却被祁欢往前挡了他半步,不痛不痒道:“我表哥方才出宫路上丢了一块玉佩。算了,回头重新再买一块好了,就不给宫里添麻烦了,毕竟是大海捞针,那东西也不好找。”

    杨青云心里一急。

    但再转念一想,也便泰然。

    他本来最坏的打算也就是这样,多叫几个人知道了这事儿,做防备就好。

    现在祁欢纵然和宫里这人有些交情,确实也不好半生不熟的就随便使唤人给她办私事。

    人情债,人情债,一但欠下,就难还了。

    武校尉却是从没想过叫祁欢和长宁侯府欠自己人情,他是冲着顾瞻的,倒是有那个意思要帮忙,却是不等他开口,祁欢已经再次说道:“我既然都过来了,武校尉能叫人引路送我去大理寺走一趟吗?我家二哥哥和表哥都考中了进士,近期家里肯定要设宴,我顺便去跟三叔说一声,问他有没有空回去。”

    武校尉对京城里的官职人物都是门儿清:“哦,是大理寺少卿祁大人吧?这个时辰他确实应该还在宫里。”

    那内官这时才又悚然一惊,想起已然没落的长宁侯府还有位风头鼎盛,在官场上可谓叱咤风云的祁三爷。

    他连忙示好:“咱家引路送小姐过去吧?”

    祁欢依旧是和和气气的微笑:“内官大人是伺候陛下和后宫的人,我们的一点琐事又哪敢劳烦,而且在这外宫衙门走动,还是武校尉遣个人给我带路更方便些。”

    她这态度客客气气,叫人挑不出毛病,但是宫里出来的人精,哪能领会不到其中的挤兑之意?

    那内官无从发作,看着她身边这一堆人,更不敢再贸然得罪,也赔了个笑脸连说:“还是姑娘心善,会体谅人儿。”

    换岗之后,武校尉不能擅离职守。

    祁欢跟黎管事再次道谢之后,就由他点的一个侍卫领着穿过大广场朝左边去。

    六部衙门其中五部在进门右手边,而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都在左边。

    这里不是他们平时底下官员审案断案的场所,各职权部门在京城里都另有专门开辟的衙门,宫里这个通俗点说就是个办事处,只有各部门天花板级别的大佬们才有资格进驻和出入。

    那侍卫引着祁欢兄妹俩走到大理寺门口,那院里刚好祁文晏拿着一打卷宗出来。

    瞧见自家侄女骤然出现在宫里,他眉头不由的一蹙,快走两步迎出来,不悦道:“你怎么跑这来了?”

    顿了一下,不等祁欢回答又道:“家里出事了?”

    他侧目看向旁边领路的御林军侍卫。

    “多谢这位大哥,我们记得回去的路了,稍后会自行回去,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祁欢依旧客客气气给人道谢。

    那侍卫连称客气,被祁文晏身上的气场压得,都没敢正眼看这位大理寺少卿大人,便就拱了拱手,转身匆匆走了。

    杨青云不晓得祁欢这是要做什么,心里也是既尴尬又紧张。

    祁欢正色看向祁文晏,道:“我们能进去说话吗?”

    祁文晏见她脸上神色也不像有急事的样子,这才冷着脸把他们让进了院子里。

    这院子里有他大理寺的衙役把守,也有同部门其他当值的官员。

    见着一个将要去面圣的人去而复返,还不合规矩的带了两个小辈的进来,众人不免纷纷侧目揣测。

    祁文晏却很有几分不耐烦,催问道:“究竟何事?”

    祁欢道:“我们来报案!”

    此言一出,包括祁文晏在内,院子里经过的所有人都齐齐一愣,不约而同盯着她表兄妹二人看。

    祁文晏的第一反应是这丫头在胡闹,但他到底是心理素质可以封神的那类人,面上并未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具体说说。”

    祁欢左右看了眼,依旧是一本正经:“三叔带我们去堂上,顺便叫人记录案宗吧。”

    祁文晏眉心又是隐约一跳,终于确定这丫头不是胡闹来的。

    他转身,吩咐人把右边一间厢房腾出来,叫了衙役和主簿,自己坐到了案后。

    祁欢将杨青云推出来,详述了他玉佩遗失的经过,出宫所走的路线,以及路上遇到的所有人和事。

    最后,祁文晏叫人当场取证,查看了他腰带和袍子上残留的那些丝线碎屑,并且留存下来,和案卷一起收录在案。

    这事儿,要查,就只能进宫去搜了,并不能当堂判案。

    将所有的程序走完之后,祁文晏便打发了其他人先行退下。

    他自己从案后再次踱步出来,站在了祁欢面前,笃定道:“你来寻我,不是为着找这块玉佩的?”

    “玉佩不玉佩的无所谓。”祁欢有自知之明,向来不在聪明人面前打马虎眼。

    她说:“这块玉佩,以后不出现最好,万一被卷进什么麻烦里,表哥好歹还有个说理的地方去。而且这东西丢在宫里,如果只是哪个宫人贪财给顺了去,那也无所谓,我是怕万一会牵扯到别的事……东西三叔不用兴师动众的帮我们去找了,但是……”

    她说着,咬了咬唇,终于也露出几分难以启齿的表情来:“我能不能再求三叔办件事?”

第117章 剁了!

    从大理寺出来,祁文晏带着他的卷宗,走了内宫方向赶着去面圣。

    又怕两个小辈的节外生枝,便喊来他那个亲随,亲自领着把两人送出宫。

    杨青云想着祁欢最后大言不惭要求祁文晏帮她办的那件事,有种被她领着一步登顶,瞬间走上人生巅峰的云里雾里的那种不真实。

    可是人在宫里,又不好随意交谈……

    一路上就欲言又止的时不时侧目瞄她一眼。

    祁欢也不理他,只是目不斜视,规规矩矩的往前走。

    一行人回到宫门处,那位武校尉仍还是一副热情洋溢的模样,隔着一段距离就主动打招呼:“大小姐回来了,这位小哥儿是祁大人亲随?将他们交予本官就行,我送他们出去。”

    祁文晏的亲随,受他熏陶,与他性格极为相似。

    他似也完全不好奇这位武将因何如此好说话,闻言,只是恭恭敬敬对祁欢二人道:“大小姐,表公子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那小的便回去给三爷复命了。”

    祁欢微微颔首。

    他这才又对武校尉躬身作揖:“有劳大人。”

    武校尉始终乐呵呵的:“好说好说。”

    亲随转身原路回去。

    祁欢和杨青云都知这宫门之内并非久留之地,也直接抬脚出宫去。

    那武校尉却居然亲力亲为,当真就亲自引路送他们。

    祁欢心里有些无奈。

    以她对顾瞻的了解,别说她都明着拒他了,就哪怕他二人之间真的私下有所来往暧昧,以他的为人,他也断不会到处与人招摇乱说的,这对女子而言,毕竟是关乎名声脸面的事。

    但应该也就是因为他平时的刻板内敛……

    以至于就因为他的一点风吹草动,反而更容易就引起身边人的关注和猜疑,从而引发轩然大波。

    这位武校尉,明显就是被他之前的那次作为误导了。

    可是依着这个古代的风俗,有关这方面的事,大家又都不会当面聊,言谈之间也含蓄的不得了,这反而弄得她也不能当面主动澄清了。

    这能咋说呢?

    告诉他,你误会了?我跟顾瞻没在搞对象?

    或者说,顾瞻确实跟我表白了,但是我俩不合适,我已经拒绝他了?

    这话说出来,怕不是要被誉为惊世骇俗了吧!

    而且——

    人家顾世子,难道不要面子的?

    她拒绝人家一次,人家事后也规规矩矩,并没有死缠烂打,她要是反过来主动到处宣扬对方“被甩”的事迹,这就忒不厚道了。

    所以,反正这里的人说话都含蓄,那就互相含糊着打马虎眼,总有一天等她与顾瞻各自有了归宿,谣言也就不攻自破,这事儿便过去了。

    祁欢略感糟心,心不在焉的又被送出了宫门。

    “多谢武校尉了。”祁欢再次庄重了神色给他道谢,顿了一下,又再面有难色说道,“另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我表哥今日在宫里丢了块玉佩,翡翠质地,鹤鹿同春的纹样,虽然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我们也不敢特意惊动了宫里的贵人去寻,可到底也是他佩戴了多年的。武校尉常在宫里走动,能否劳您跟手底下亲信之人交代一声,方便的话就替我们留意一下,若能寻回,我们必有重谢。”

    这事儿她明明已交代给祁文晏了,杨青云一时未解她这因何又要再麻烦这位半生不熟的武校尉一趟。

    不过出门在外,他依旧还是隐忍为重,没有贸然多言。

    而祁欢这话,本就是随口交代了一声。

    却不想,那武校尉依旧是热情非常,反倒认真思索道:“这个是没问题,要么麻烦你家表公子将玉佩的具体形状纹样画出来。我手底下一群粗人,单是口述,怕他们没脑子分辨,您给画出来,我拿给他们瞧上一眼,便是一目了然。”

    “这样也好。不过我表哥初入仕途,也不想为了一块玉佩就弄得太过招摇惹眼了,这东西最后找到找不到的随缘就好,您可千万别声张。”祁欢闻言,也未曾犹豫,又道:“武校尉明日几时轮值当班?回去我表哥画好了草图,我叫人送过来。”

    “您二位的顾虑,武某明白。”武校尉目光闪烁,嘿嘿笑道:“既然您不急在一时……府上两位公子高中,您前面不是说近期府上要摆宴吗?武某没别的嗜好,就是闲来贪杯,好喝两口。我这厚着脸皮跟大小姐讨张请帖,到那图纸我亲去府上拿?”

    祁欢:……

    我有那闲工夫特意给你送请帖,还非得再费事叫你过去拿张图?

    不过这事儿是她自己先主动招惹上身的,做了有求于人的事,现在反而不好反过来拒他。

    祁欢于是笑笑:“好。武校尉家住哪里?回头我家里定好了设宴的日子,我叫人把帖子和图纸一并送去。”

    诚然,这武校尉就是“欺负”她小姑娘,未必有应付无赖的经验,这才插科打诨讨个便宜。

    此时闻言,便是面上表情一僵。

    反而——

    略有几分尴尬。

    祁欢想的是没错,若是祁家都不嫌麻烦特意找人给他送请帖了,又何必叫他亲自跑去府上再取什么图纸?

    他倒是不觉得顾瞻会看上个脑子慢半拍的傻姑娘,赌的却是姑娘家脸皮薄,毕竟祁欢是先有求于他的,被他反将一军,即便她察觉自己是趁火打劫要请帖,也是不好意思回绝,按照常理也只能含糊着给了。

    现在,祁欢却大大方方当面点破了他意图。

    但同时……

    她却又毫不吝啬的答应给请帖。

    发现他耍心机,却不动声色,连气恼都不曾?

    啧啧,这小姑娘够冷静,够心胸啊!

    反正不要脸都已经不要脸了,武校尉干笑两声,也厚着脸皮继续豁出去了:“城南,永安坊,长福巷。”

    “好。”祁欢仍是和和气气的含笑应了。

    杨青云也与他作揖道别,他表兄妹二人便转身离去。

    云北跑过来,跟杨青云禀报了一声之前借苏府人情带祁欢进宫门的事。

    杨青云商贾人家出身,虽是从小就制定了人生目标要走官场的路子,可是耳濡目染,他交际应酬的能力也是一流。

    当即亲自过去,又当面正式同黎管事道谢一遍。

    寒暄过后,他也放弃骑马,跟着一起上了祁欢的马车。

    宫门那边,这一波当值的守卫都是武校尉手下。

    等着祁家的马车离去,就有人终于肆无忌惮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来:“头儿,你这也太丢人了吧?哪有当面觍着脸跟人家讨酒喝的?不臊得慌吗?”

    武校尉却是不以为意的挥挥手:“小兔崽子懂个屁,老子这讨的是酒吗?那讨的可是人情世故。”

    说着,竟还非但不以为耻,反而是一副颇为骄傲的神情,又转身大摇大摆的走进门洞里。

    这边,杨青云坐到了马车上,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正待要对祁欢发问,却已经被她先发制人。

    “表哥,你这趟进宫……中途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可有跟什么人发生冲突,或者是得罪人了?”祁欢脸上表情此时也早就严肃下来。

    杨青云的话尽数被她堵在喉咙里。

    他一时被噎得难受,不免卡壳了一下,之后便是想也不想的摇头:“怎么会?我又不是不晓得今天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场合,全程都是小心谨慎,从始至终,一步也未有和其他同僚分开,所有行动都是随大流的。而且我们这趟进宫是为着答题做文章的,进宫直接就被内官带去了文德殿面圣,之后便是在那殿中一坐两三个时辰,一动不动。”

    为了尽可能的少惹麻烦,祁文景甚至特意指点了他和祁元铭,叫他们自昨日起饮食就务必清淡,然后少喝汤,少喝水。

    虽然宫里文德殿外准备了给他们更衣如厕之处,看是对于这些新晋的进士而言,有些人可能这辈子就这么一次面圣的机会了,自然是要慎之又慎,为此,杨青云可是连单独离开如厕都不曾的。

    他自己也是绞尽脑汁回忆了无数次——

    如果一定要说什么人可疑,除了送他们出来的那几个内官,然后就是路上遇到的那前后三拨宫女,两拨太监了。

    当时他们这一行人从文德殿方向出来,因为是一大群人,浩浩汤汤的,迎面遇到的宫女太监全都隔着一段距离就自觉退到路边,低头让路,等他们先行。

    可如果真的是这些人里有人手脚不干净,能做到让杨青云这个失主毫无所察……

    这人也必非等闲,起码该是个三只手里的行家了。

    “这就奇怪了。”祁欢觉得自己多少可能有点被害妄想症。

    遇到这样虽然可以用“巧合”来解释,却明显不合情理的事,她永远不会第一时间去选择相亲巧合。

    她拧眉看着杨青云:“你们一行七十三人,他谁都不偷,偏偏只顺了你的?”

    杨家豪富,杨青云那块玉佩确实价值不菲。

    可是今日这批人里面,也不乏还有别的世家甚至官宦人家的子弟。

    男人们贴身的配饰,通常一块玉一戴就是一辈子,谁家都舍得花这个钱,远的不说,就祁元铭身上的就不比杨青云那块差。

    她这一股脑儿把所有该操的心都操完了,反而是把杨青云心里酝酿了多时的所有问题都瞬间浇灭了。

    他突然便什么也不想问,也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是重又恢复了那副爽朗不羁的模样:“反正你这前前后后安排了数道屏障,就算不幸真的是有什么人针对我,将来但凡他出招,都只有自投罗网的份,别再想了。”

    话到这里,杨青云突然表情一僵。

    后知后觉的再次小心翼翼试探着观察祁欢脸上表情:“你这一气儿做了这么些,就是为了请君入瓮的?”

    祁欢的表情依旧严肃。

    她既没有回避杨青云的审视,也没回避:“如果只是个见财起意的偷儿,那我无话可说。可但凡这事就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有后手……我的原则是,咱们不主动出手害人,旁人若是主动把脏手伸过来,那就剁了!”

    少女的面容宁静,甚至于她的眼神里也无丝毫戾气。

    就是这样从容不迫的几句话,于无形中霸气侧漏,杀气腾腾。

    杨青云心中百味陈杂,却唯独不见慌乱。

    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漂亮乖巧的小表妹,语气平静的说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话来,真就很离谱儿。

    可是就这么个瓷娃娃一样的人儿坐在面前,却是莫名叫人觉得踏实啊,仿佛她什么,做什么,都不违和,反而都是顺理成章的。

    杨青云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又都是数次欲言又止。

    同样的,祁欢也没怀疑他话里的真假。

    若说是他们祁家,可能在京城甚至宫里,都是有可能得罪个把人的,可是杨青云初来乍到,一身清白的,怎么可能得罪人得罪到门禁森严的皇宫里去了?

    如果一定要说今天的宫里有谁是对他存有敌意的,那……

    就只能是祁元铭了。

    可是别说是祁元铭了,就算是她祖父老侯爷都没这个本事把手伸到宫里。

    而且——

    他们疯了吗?自家院里发生的事,还能自行捂住了遮丑,去宫里搞宅斗?这是嫌命长,还是想破罐破摔,让这座长宁侯府早点消失了清净?

    没有嫌疑人,难道真就是个误打误撞的偷儿?

    祁欢思忖半天,也没想出个头绪来。

    最后,突然想起个事儿,就嘱咐杨青云道:“按理说我以母亲的性子,她也不可能得罪到宫里的人,横竖这事儿都已断绝了后顾之忧,回头咱们就先别跟她说了,省得她也要跟着一起悬心。”

    “好。”杨青云嘴角僵硬的扯了一下。

    只是祁欢心不在焉,并且发现他的这一点反常。

    两人去了永嘉坊的宅子,与杨氏找来的匠人一起,商量了部分院落建筑的改建计划,一直忙到入夜才回。

    这个点,府里大厨房也只有剩饭了,杨氏便带着他兄妹四人回了安雪堂用饭。

    祁欢在外跑一天,累的都没什么胃口,将就着吃了半碗饭就先回去了。

    杨青云一个大男人,吃饭本该是不矫情的,可今天却吃的格外慢些。

    杨氏心领神会,又叫厨娘去多给他炖个汤做夜宵。

    炖汤是需要时间的,他留了杨青云在房里等,自己趁这个工夫先把儿子哄睡。

    可祁元辰平时睡觉很乖,只要杨氏吩咐,他就乖乖跟着刘妈妈回厢房了,今天却因为杨青云在后院,死活的闹腾,缠着杨青云不肯去。

    杨青云是个好脾气的,干脆把他举高高,抱着又玩了好一会儿,直接把他累趴,没等着带下去洗漱,就直接睡他怀里了。

    只是小东西玩疯了,睡着了还紧抓着杨青云的袍子。

    杨氏试了一下,没能把他抱走,干脆也就这样了。

    她坐回凳子上,正色问杨青云:“是今日在宫里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杨青云这时却仿佛已经忘了白天祁欢嘱咐他的事,居然一五一十将宫中之事对着杨氏和盘托出了。

    杨氏前面听得可谓胆战心惊,一直又听他讲述了祁欢的种种临时应对之法,抓着桌布的手指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姑侄两人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又神情阴郁道:“会是承德宫的出手了吗?”

    “也许是,但也许只是个巧合。”杨青云道,神色之间却是颇见忧虑,“表妹的种种处置得当,就算是她,问题也应该不大。主要是表妹托付祁三爷那件事……他真的会依言去办吗?”

    “文晏那里你不用怀疑,他若不想办,自会当场拒绝你们。既是他应承下来的事,就定是不会食言的。”这一点,杨氏倒是毫不怀疑。

    杨青云与她对视,眼中忧虑之色于是缓缓被恶意取代,一字一句道:“若是有了这一重保障,那我反而希望是他们!”

    ------题外话------

    祁大小姐:我明明是个主力输出,可是老娘和表哥组团打野不带我嘤嘤嘤……

第118章 死因(二更)

    祁文晏这边,深夜才回到官邸自己的房间。

    大理寺在城中的衙门这边,平时审案也就用一两个公堂和几间厢房,这里地方很大,更是闲置了许多院落和房间,他便就近挑了个院子住下。

    大理寺上上下下,从大理寺卿到最下面的衙役小吏,衙门编制之内的人员不少,只是除了个别当夜值守的衙差,绝大多数人不管是已婚的还是未婚的……

    但凡家里有片瓦遮身,都不会入夜还留在这。

    原因无他——

    大理寺衙门,一年到头断案无数,积年累月下来,斩杀的犯人更是不计其数,实在是晦气的很。

    甚至于,关在暗牢的那些囚犯,还经常熬受不住,大半夜里鬼哭狼嚎,实在瘆人。

    按理说,祁文晏这么一个新科进士出身的文臣,即使做了这刑狱官……

    圣贤书读得多的人,反而更应该敬畏鬼神才对。

    可他偏不!

    自从回京履职进了大理寺之后,就带着亲随,主仆两个在这院里常驻了。

    你要说他是因为和长宁侯府祁家的人不合,故而无家可归吧,去年他因为办案有功被皇帝破格提拔为大理寺少卿时还顺手赐了他一座宅子,可他却连看都没去看一眼,还是我行我素继续住在衙门里。

    祁正钰当时为了这事儿还是生了一肚子闷气。

    本来他一个祁家子弟,又尚未婚配的,就该是住在家里,皇帝赏了宅子下来,多少是有那么点敲打警告祁家的意思,等于变相替他出头了,这已经是叫祁正钰略感惶恐。

    结果宅子赐下来,他还不肯搬过去住?

    祁正钰觉得这个孽障就是刻意与自己作对,给他找难堪的,时时刻刻提醒着全京城的人——

    他祁正钰品行不修,并且还苛待庶子。

    可是上面有皇帝镇着,他心里就算气得吐血……

    甚至都还不能找这个庶子回去骂一顿出气,别提多憋屈了。

    而祁文晏这边,全然不顾家里那个被他气得快翘辫子的老爹,住在衙门里,愈发的惬意。

    有时候大半夜突然兴起,还叫上夜里当值的衙役再去牢里加个班,审审犯人什么的。

    绝对是京城范围内,官场上的一朵奇葩。

    这天主仆俩回来,就连院子里唯一一个负责打扫的老仆也去睡了。

    祁文晏这个人,没有那些世家子弟骄奢淫逸的矫情毛病,在院子里打了井水直接冲澡换了身衣裳也便将就了。

    他那亲随将他换下来的衣裳都收进木盆里,留给老仆人明日清洗,又转去厨房给他端了饭菜过来。

    大理寺是有自己的厨房的,主要是供应一应人等的中午饭。

    早晚饭会在这里用饭的人少,又加上厨子已经习惯了这位早出晚归,吃饭不照正点儿的大理寺少卿大人,现在每晚都会给他们主仆留饭,甚至有时候闲了,还单独炒两个小菜拍拍马屁。

    这天夜深人静,也没有外人在场,祁文晏就递了个眼色示意他那亲随坐下来一起吃。

    这亲随还要年长他几岁,从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了他,之前他去放外任,有时候为了办差风餐露宿……

    主仆之间的情谊深厚,反而有点亦仆亦友的关系。

    亲随私下也不觉惶恐,主仆两个静默吃饭,饭桌上的“食不言”的礼仪规矩倒是守得很好。

    一直到用完了饭,亲随收拾碗筷时才问:“白天宫里的事儿是有些蹊跷,如果说只是单纯的失窃,未免太过巧合,可杨家那位公子进京才刚月余,又大多数时候都呆在侯府,出门闲逛都很少,没听说得罪过什么人,更何况……还是在宫里。”

    祁文晏起身去净手,脸上始终是一副一如既往冷漠的表情:“不是心仇,便只能是旧怨了。宫里何等地方,就算是那个手欠的……他偷我的都比去偷一个初次进宫的愣头青更保险。万一这个新人不懂规矩,当场在宫里闹起来,事情就闹大了。”

    祁欢那丫头去找他报备了这桩“窃案”,抱着的是小心谨慎的心思,有备无患。

    可他却不是那个单纯的丫头,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此事里头必有蹊跷。

    亲随静默一时,没再接茬。

    被收好的托盘暂且先放一边,又端了沏好的浓茶等着。

    祁文晏洗了手,转身踱步过来接过他手里的茶汤漱口。

    亲随才又说道:“这事情,瞧着很是蹊跷呢!”

    不像是针对长宁以侯府的,否则下手的对象就该是祁元铭,而不可能只是和祁家有亲戚关系的杨青云了。

    “既然不是祁家的事,那就无外乎是冲着大嫂,或是她身后的娘家了。”祁文晏道。

    “那……”亲随察言观色,“这事儿……主子您要过问吗?”

    祁家的事,除了大房祁文景的,其他的他也全都不肯过问,现在如果是杨氏娘家的麻烦……

    仿佛,他就更没有没事找事的道理了。

    “事情出在宫里,我力所不及,纵是一桩窃案,也轮不到我插手去处置。”不想,祁文晏对这事的态度却完全出乎他衣料。

    亲随一个始料未及,暂时不由的微微一个怔愣:“您……要管?”

    祁文晏道:“不管是大嫂的事,还是她娘家的事……她锦衣玉食养了长宁侯府那整一宅子的人二十余载,旁的那些姑且不论,但就兄长而言,纵使不论夫妻情分,此刻大嫂便是有任何的事,也都是该油兄长出面,不遗余力替她承担的。”

    但是杨氏或者是杨家的祸事,竟然惹到了宫里。

    想来杨氏也压根没对祁文景抱着指望。

    现在既然他这兄长护不得她……

    这事也总得有人出面替她承担的。

    不管杨氏这些年隐瞒了祁家什么,她真金白银保下整个祁家二十年荣华富贵这都是事实。

    虽然就祁文晏个人而言,他受杨氏的恩惠可以算是整个祁家最少的,可是有仇必报、有恩必尝,这是做人的底线,不能用一句“他本是薄凉”之人做借口,就能心安理得的抹煞了。

    何况——

    也不单单是冲着杨氏,更是为祁文景。

    他这兄长曾经给他的可不只是小恩小惠!

    既然他力所不及,那自己出面护他妻女也是应当应分的。

    祁文晏道:“明日开始,叫人盯一盯祁家方面的动静,尤其是兄长和大嫂那边,如有什么特殊的动静,立刻报我知道。”

    亲随自然明白他与祁文景之间的兄弟之义,见他拿了主意,也就不再质疑:“是,属下立刻就下去安排。”

    祁文晏临时想起了什么,却又额外叮嘱了一句:“哦,还有那个丫头,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也给我一并盯着点儿。”

    这话,可不算什么好话。

    但是此刻从这位冷心冷肺的祁三爷口中说出来,却听不丝毫的恶意,反而……

    有那么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甚至是骄傲?!

    亲随觉得自己一定是太困,理解错了,应诺一声,赶紧端着托盘退了。

    祁家这边,杨青云最终也没能摆脱小磨人精祁元辰,与杨氏说完话,试了几次也还是没能不自己的袍子解救出来。

    他倒是能脱了袍子脱身。

    杨氏这里也有祁文景的一些衣物,可以拿给他替换应应急……

    可到底是大晚上的,即便是自己的亲侄子,在她这里换了衣裳出去也不太妥当。

    最后实在无法,杨青云就只能是把孩子直接顺走,端回前院,自己搂着睡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也无伤大雅。

    之后府里这两房人不免又都默契的又静默着紧张了起来,等着殿试之后的最终成绩。

    祁欢依旧是对这事儿不执著,在她看来,只要杨青云的这个进士头衔稳了,那也就等于完成终极目标了,不管排第几,反正都有官做。

    而至于官场上的门道,非她所长,她也没那个心气儿去操闲心,反而注意听着宫里的动静,以防玉佩那事儿还有后续。

    结果那事儿仿佛就真的只是一出临时起意的偷窃案,之后就石沉大海,什么事也没再发生。

    杨氏这边却显然与她的想法不同,期间还特意让厨娘做了几个祁文景爱吃的小菜,把他请来,当面要求他找关系尽量疏通,无论如何也要给杨青云在京城里谋个差事职位。

    祁文景本就是将杨青云当自家子侄看的,何况杨氏破天荒的对他提了这一次要求,他自然毫无二话,满口答应下来。

    而要他去疏通关系,他手上掌握的关系有限,自然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家三弟。

    次日就去跟祁文晏提了这事儿。

    这一次他去的理直气壮,倒不是挟恩图报。

    之前祁文晏说可以给祁元旭谋个差事,他想也不想的拒绝了,因为知道祁元旭的资格不够,让祁文晏办这事儿那完完全全就是靠着对方在官场上的人情面子去买差事做的。

    可这次杨青云不然。

    他本就凭本事考中了进士,朝廷本就理所应当得给他安排正经差事。

    杨氏又不要求非得是什么肥缺,或者是钦点庶吉士这样抢破头的好差事,就是不放心他不满二十的年纪就去外放,想尽量留在京城而已。

    反正同样品级的差事,外放其实是比较捞油水的,他不愿意去,总有人还抢着去呢。

    这事儿并不费祁文晏什么人情。

    祁文景过来,将话说的很诚恳:“你大嫂这人要强的很,要不是万不得已的事,她甚至都不会跟我开这个口。她也就是对着这些孩子,会格外心软些,云儿那孩子今年才十九,她肯定是不放心的。而且……”

    话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早些年她兄长便是放外任的时候在外头没的,她心里难免会有这个疙瘩。我也问过云儿了,他自己的意思也是愿意留在京城的,他长兄不常在家,他就近方便照顾家里。反正他也不指望靠着俸银养家,职位上面无需太过计较,吏部和翰林那边你有能说得上话的同僚,便替我们打个招呼。”

    说着,就从袖中先拿了一叠银票出来,放在桌上推给祁文晏。

    “官场上行事,你性子也不要太冷太强了,该疏通的关系尽管疏通。”祁文景道,“你大嫂说了,说是需要置办别的礼物或者物件的,你千万不要自己破费,叫人回去捎信说一声,我们来置办。”

    祁文晏进官场之后,祁正钰恼羞成怒,自是对他一毛不拔,但祁文景总是隔断时间就过来塞银子给他。

    祁文景手上确实也有部分产业,但更多的还是杨氏拿给他的。

    祁文晏倒是不需要花他们夫妻的银子,只……

    这世上还关心他会不会官场艰难,没银子使的也就这一双兄嫂了。

    他觉得自己这心态都有些扭曲和怪异了,明明不需要,可每回祁文景给他塞银子来,他都是鬼使神差的照单全收。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他将厚厚的一打银票捏在手里,塞进袖袋中。

    祁文景头次求到他门上,虽然不算什么难为人的大事,心里却也多少还有点过意不去。

    见他收了银票,心里反而更显踏实了些。

    “你的事情多,我就先走了。”他站起身来,告辞。

    祁文晏起身亲自送他,兄弟俩一前一后刚走进院子里,祁文晏却又突如其来的问道:“大嫂的那位兄长……当年因何亡故?”

    这话题起的着实突然,祁文景整一个愣住。

    他顿住脚步,看向自家三弟,拧眉道:“十五年前,那会儿你还小,他去关东云都郡放外任,那年秋天当地出了一件命案,说是死者尸体滋生了很厉害的疫病,他查案过程中不甚染病,之后很快便染病过世了。”

    对于自己唯一的大舅哥的死因,即使过去多年,祁文景还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当时也得亏他的几个孩子都小,北方又气候寒冷,夫妻俩怕孩子受不住,他的结发妻子才没有带着孩子随行。

    此事过去多年,祁文景知道杨氏唯一的哥哥突然暴毙对她打击很大,可是当初他就什么也做不了,此事提起,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勉强定了定神,不禁奇怪:“你问这作甚?”

    “没什么。”祁文晏道,“就那时我年纪还小,想起这事儿不晓得前因后果,随口问问。我这还有公务要忙,就不送大哥了。”

    “送什么,你这里我也是常来常往的。”祁文景并未多想,笑了一声便自行离去。

    祁文晏却是站在院子里,并没有马上进屋。

    直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他突然目色一凛,转头吩咐亲随:“带我的令牌,去吏部还有咱们自己的库里,调杨家那位舅老爷身亡前后这两个地方所有与他有关的人事记录和卷宗来。”

    他这亲随极是警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您是怀疑他这死因有所差池?”

    “暂时还说不上来。”祁文晏负手而立,眼神幽冷,深不见底,“先去把相关的卷宗资料都调来,我看看再说。”

    杨氏的兄长是办案的时候被连累,虽然死因是病死,但是与案件有关,地方上就要记录在那件案件的卷宗里,递送进京,结案以后便会在大理寺卷宗库房里留档。

    而他在当年是受朝廷任命,去放外任的父母官。

    他这样在任上突然病死,礼部那边也会有相关记录。

    亲随知他雷厉风行的个性,再就片刻也不耽搁的进屋取了令牌去办事。

    十几年前的卷宗,并不好找,他带了两个心腹帮手,先去的吏部,找了借口调用那期间外放人员名录,因为都是十几年前的旧档案了,再过几年也是要销毁腾地方,所以看管不是很严,他顺利就拿了原件出来。

    再带着人去大理寺库房里找卷宗,直翻到第二天下午。

    相关卷宗是找到了,看是涉及朝廷命官一条性命的事,在那件案子里的记录居然就只寥寥一笔——

    己亥年八月十三日,云都郡长史杨郁庭,触腐尸而染疫病,殁!

    ------题外话------

    啊啊啊,我来晚了,为了给杨舅舅起个名字。。。太难了。。。

第119章 懿旨

    一个朝廷命官,因公殉职,吏部档案上的记录只有寥寥几笔,不足为奇。

    可是——

    上报进京的大理寺相关案件的卷宗里,居然也是用这么草草几笔就轻描淡写的带过了?

    没有详述事发的具体经过,随行人员都有哪些,又是经哪位大夫诊治,最后不治身亡的?

    祁文晏靠在椅背上,修长漂亮的手指一下一下叩击着座椅的扶手,脸上表情倒是与往常无异,只视线一直落在桌上的那份卷宗上。

    他那亲随有点莫不准他情绪,只能试着先开口:“可能是因为这位杨大人就只是办案的官员,并非是真正牵涉到了案件中的相关人等。当初这件案子的卷宗送进来京来复核,大理寺经手官员关注的重点也在案件本身的牵扯上。相对的……没有太过在意杨家舅老爷的相关信息,这也说得过去。”

    “通常感染疫病身亡者,只许是当地官府和朝廷不知道,否则其尸身处理都是不允许正常入殓安葬的,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焚烧下葬。”祁文晏终于开口,语气却明显透着玩味。

    别说祁正钰那种人,自私自利根本就不会去替儿媳妇出头,并且祁文景也不是能管这种事的人。

    杨氏当初没闹是对的。

    京城离着关东,快马加鞭也得十来天的路程,等她和杨家人得了噩耗赶过去,杨郁庭连遗体都被焚毁了,即便他死的突然,甚至也可以说是蹊跷,又能怎么办?

    亲随听出了他的意思:“您还是怀疑杨家舅老爷当初的死因有问题?”

    “毕竟时过境迁了,现在说什么都属枉然。”祁文晏是个文官,但是并不迂腐。

    哪怕是身临其境,他也是个果断杀伐之人,从来不做婆婆妈妈的事儿。

    对这件事,他突然起了怀疑,调任调来卷宗档案来查,是因为不想得过且过,糊里糊涂。

    可是现在既然找到的各种线索证据比不足以支持他深入再探此案,他也果断撒手,不把自己困在一个没用的圈子里。

    他重新坐直了身子,伸手拿过放在手边稍远地方的吏部人事档案。

    刚要合上册子,叫亲随拿去还给吏部……

    却是目光微微一凝。

    当时为了不暴露具体的目标也意图,亲随去吏部找文书时调的那三年整一个外任上所有官员的档案,加起来抬回来一整个小箱子。

    亲随上前,已经准备要接了这本册子好帮着码放回箱子里,却见自家主子又拿着这份名册记录没撒手。

    他一时不解,就又收回手去:“怎么了?这份档案您方才不是已经过目,确认无虞吗?”

    祁文晏没说话。

    目光冷静的在那册子和桌上案卷之间来回切换数次,最后便是豁然开朗的哑声一笑,将那册子扔回桌上。

    他靠回椅背上,冲亲随递了个眼色:“你再仔细瞧瞧,吏部是留档文书和咱们自己库里的这份卷宗之间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亲随紧皱眉头,慎重将两份东西都拿在手里,仿佛比对。

    有了祁文晏的提示在先,他在看到第六遍的时候便的倒吸一口气:“确实不对!”

    他说:“吏部出的补缺云都郡长史的记录,应该是和大理寺这份结案卷宗晋江向后差不多的时间,纵使这卷宗会晚几个月,等到年底和同年的其他卷宗一起送过来,但前后相差也绝不超过三个月。可是明显的,吏部的文书上无论是墨迹还是纸张,看上去都要比咱们这边的卷宗更陈旧一些。”

    祁文晏是个敏锐又严谨的人。

    至此他也没有随便下定论,只道:“纸张和用来书写的墨不同,一定程度上也会有影响。你再去库房,找那一年云都郡呈报进京的别的案件卷宗,若是没有用这同一种纸张的,找那前后临近年份的也可,尽量多找几份过来。”

    “是!”亲随放下手里的东西,连忙领命去办。

    因为前面已经大规模的翻过一遍库房里陈年的卷宗,这回他已然知晓云都郡那些年份里相关卷宗存放的位置,所以这趟来去很快,又拿了六份卷宗回来。

    有两份是和杨郁庭那案子同一年的,另外四份是在那前后年的。

    地方衙门写了准备呈报进京的卷宗,都比较重视,用纸用墨都是当地比较有名的那种,同种纸和墨,可比性很强。

    比对之后,祁文晏就露出个不出所料的表情来。

    他你亲随十分惊诧:“这是……这份卷宗后期被人掉包,或者篡改过?”

    “这事儿有意思了。”祁文晏勾了勾唇角,表情上显得兴味很浓,“事发之初,没有一次抹掉后续所有可能惹来麻烦的记录,看着纸张新旧程度起码应该是在四五年之后换掉的?人呢,是个极谨慎的人,可如果是我,既然都摸进这大理寺的库房里去了,我会直接一把火全部烧掉。”

    亲随:……

    是是是,您狠,您清高!

    大理寺存放卷宗的仓库,可是机密重地。

    是,您能摸进去把卷宗全烧了,可事后脱身怎么办?谁又能保证弄了这么大动静出来就不会留下任何的尾巴线索,反而叫人顺藤摸瓜的暴露了自己?

    其实过去好些年的卷宗了,当时都没彻查下去,之后再被翻出来旧事重提的机会几乎等于零了,谁闲着没事总去翻一些早定案的旧案呢?对方还特意回来改了卷宗,抹掉相关记录,这已经算是做到极致的谨慎了。

    不过亲随还是了解自家这个主子的,祁文晏这人一旦阴阳怪气起来,你就最好不要接他的茬。

    亲随识趣的沉默片刻,整合好思路之后又再道出心中疑惑:“他既然都能把手伸到大理寺的卷宗库房里来篡改调换卷宗了,那又为何要等了几年之后再来?当时一次性做不好不是更保险吗?”

    祁文晏道:“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大嫂当时这个侯府世子夫人的身份叫对方有所忌惮,在案卷经大理寺复核并且彻底入库封村之前,他不敢这么明着只手遮天的胡乱抹煞案情经过,只能等着风声过去,也等着大嫂最初的怒气散去,放松了警惕之后再动。再一种就是……事发时,他的身份地位还不够叫他能肆无忌惮将手伸进大理寺的库房里来,他只能忍着,等到自己有了这个能耐之后再做。”

    “如果是前者,当年朝廷重视之时,世子夫人拿着详细的卷宗都没能翻案,那便说明确实是证据不足的。当时都无可奈何的事,再过这些年,各种线索证据只会更加模糊,就更不可能被翻过来了。”亲随忖道,“那人非得来换了卷宗,多半还是做贼心虚。这么看来,您的怀疑可能真就不是空穴来风,杨家舅老爷的死许是另有隐情。”

    祁文晏又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吏部的文书都给他们送回去。”

    然后他亲自动手,将云都郡那几份卷宗暂且拢到一块儿,却没说要如何处置。

    只是随后又再吩咐:“就当没这回事,此事莫要声张。”

    他突然有种感觉,十五年前的这件人命案和最近杨青云在宫里的风波闪失,可能牵扯的是同一件事,或者是同一群人!

    所以,他那大嫂和这个杨家背后究竟是藏了怎样巨大的隐情和秘密?

    祁文晏这边,只是个小插曲,事过之后,没有任何人有所察觉和联想,一切还是风平浪静。

    四月十六,春闱放榜。

    祁家大房和二房两拨人,又是假惺惺的凑在一块儿,组团去看榜。

    这中场合,长辈主母们是不要端着大家风度,不好猴急的跟着小辈们一起跳脱,便是祁欣陪着祁元铭,祁欢和祁元辰陪着杨青云,这天祁长歌也有点坐不住,也一大早找到杨氏那里“请安”,要硬凑这个热闹跟着去。

    杨青云顺利踏入官场,杨氏最近心情愉悦,自是满口答应。

    杨青云骑着马,其他人坐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过去。

    他们出门不算早。

    过去时,皇榜已经帖完了,附近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

    杨青云倒是不甚着急,其他人却是按耐不住。

    总不好叫姑娘们自己去往人群里挤,杨青云只能叫了跟车的护卫过来帮忙开路,护着姑娘们们。

    他自己则是直接把祁元辰拎起来,骑在脖子上。

    祁欢上辈子一个死宅,其实打从心底里不好这个热闹,混在挤来挤去的人群里,这边被人推一把,那边被人踩一脚,当真有几分欲哭无泪。

    好在是有人保驾护航,还是顺利挤到了前边去。

    看榜这个事儿吧——

    大家都有默契,不约而同从最后一名开始扒拉着往前数。

    然后——

    没数两个,二房祁元铭两兄妹就齐齐变了脸色。

    尤其,祁元铭。

    祁欢也看见了榜上名单,祁元铭会试初试拼着身体不适进的考场,好歹还考了个五十几,祁欢原还以为这次殿试他只要正常发挥,名次只有可能更往前进的,结果他们就真只数了两个,就看到祁元铭的名字挂在倒数第三的位置。

    祁元铭整张脸迅速的黑了,表情从愕然,怔愣,不可思议逐渐变成了尴尬和恼怒。

    旁边去祁欣也有点无所适从。

    这个时候,如果换做是祁欢,既然心态不好,心理防线已然崩溃,她肯定立刻埋头装鸵鸟,转身就走的。

    祁元铭当时怒火攻心,的确已经挪动脚步想要挤出人群去了,可又突然不甘心,便硬着头皮留下来,继续挨个往前看榜,去榜单上寻他认识的人的名字,以做比较。

    尤其——

    是杨青云的。

    杨青云初考成绩是排在第十八。

    祁欢看繁体字还有点费劲,故而看的比较慢。

    他自己先一扫而过,看见自己名字了却没声张。

    反倒是拉着祁欢手的祁长歌先兴奋的叫嚷起来:“二甲第九名,那个是表哥吗?”

    祁欢本来已经看得眼花心烦了,闻言,赶紧从头去数,果然看到杨青云排在二甲第九名的名字,并且确认他祖上凉辈人的名字无误。

    杨青云成绩好些,杨氏就会更高兴一些。

    祁欢爱屋及乌,亦是打从心底里觉得欢喜,脸上露出笑容来:“是了。”

    但许是祁长歌一个小姑娘突然太高了声音说话,惊动了旁边同样挤在人群里看榜的人,一年轻公子皱着眉头扭头看过来。

    秦硕经过贡院九日游之后,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今天这里自然没他什么事儿。

    但他在京城的二世祖们中间晃悠这些年,却很是结交了一些人,今日上街闲耍,正要遇到昔日玩伴,就被人拖来一起看榜了。

    本来也正数着榜单上认识的人名看的兴味盎然,听见旁边的姑娘喊二甲第九名,他自然也瞟了一眼过去,发现是祁欢的那个表哥,当即就扭头看过来。

    祁欢这会儿心思不在周遭的围观群众身上,加上她旁边还隔了个祁长歌,根本没发现这个活冤家也在。

    秦硕本来也不打算走科举仕途的路子,所以看榜就看个热闹,即使他自己就是个废柴本柴,也毫无心理负担,可乍一看祁欢和杨青云他们“眉来眼去”“说说笑笑”的高兴样儿,却突然有了羞耻心。

    他心里一怒,刚要找茬,祁长歌侧后方却不知是谁突然推了她一把。

    本来这里就人多拥挤,她一个小姑娘,寻常站着,底盘不稳,本能的往旁边踉跄两步,可是不期然裙摆却又被人踩住。

    这一下,一个站不稳就朝旁边倒去。

    秦硕也没多想,冷不丁有人朝他撞过来,他本能的伸手就扶了一把。

    当时现场混乱,祁欢听见祁长歌低呼,已经第一时间抢了两步上前,一把将她扶过来,扯到了自己身后。

    祁长歌刚才被人抱了一把搂在腰上,吓得不轻,一整个花容失色,慌张的脸都白了,下意识扯住她袖口:“大姐姐!”

    而把她从中间这一挪开,祁欢才和秦硕正面对上。

    祁欢确实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当先就是一愣。

    但是秦硕的反应却很快,本来他情急之下抱了一个姑娘一把,自己心里也觉得后悔和不妥,可是一看祁长歌躲到祁欢身后叫“姐姐”,就于瞬间理直气壮起来,瞪着眼睛道:“原来是你,我就说大白天的谁家姑娘这么不检点,胡乱撞人!”

    周围人多,但好在大家都在热议黄榜上的名次,加上秦硕只是阴阳怪气的嘟囔,也没有大肆宣扬叫嚷,就只有最旁边的人听了一耳朵,不由的朝几人看了一眼。

    祁长歌脸一下子通红,又羞又恼,差点哭出来,连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秦硕冷笑,明显不买账。

    祁欢知道祁长歌这是遭了自己的连累,她对秦家这个熊孩子二世祖从来没抱什么指望,没等他再开口就先冷笑了一声:“你撞了我妹妹就道歉,再多说一个字,下回我就去找叶家姑娘当面聊聊了。”

    秦硕这种恋爱脑小舔狗的软肋在哪里,她是一拿一个准的。

    反正就是互相伤害啊,那就彼此哪儿痛踩哪儿好了。

    秦硕一瞬间惊愕不已,再下一刻就又气急败坏起来:“你……你敢!”

    祁欢不与他废话,只是再次:“道歉!”

    他们说话时间长了,秦硕旁边的人和杨青云他们也都察觉不对,纷纷凑过来。

    秦硕是拿叶寻意当宝贝似的珍惜,现在叶寻意就对他爱答不理,要是让祁家这个疯丫头再去风言风语的挑拨两句,那还得了?

    他脸涨得通红,倒是能屈能伸的,咬牙又瞪了祁长歌一眼,闷声道:“刚才我只是看你要摔了,想帮忙才扶了一把,唐突之处请见谅。”

    虽然没有引起大面积的围观,和旁边还是不时有人侧目看一眼。

    祁长歌紧张不已,支支吾吾道:“没,没关系。”

    秦硕又被祁欢挤兑丢了面子,气呼呼的转身挤出人群,走了。

    祁欢也不想在这鬼地方继续挤着呢,就对杨青云道:“名次也看到了,母亲在家等得该着急了,咱们回吧。”

    也不知道是一时忘了还是纯属故意,她领着祁长歌转身走,却直接撂下二房那来,连问一声都不曾。

    祁元铭这时候盯着榜上杨青云的名字,脸色已经难看到近乎扭曲,对这边发生的事反而完全忽略不见。

    却是在祁欢一行人开始原路挤出去的时候,祁欣不悦的侧目瞪了刚刚从人群里绕着挤回自己身边的朱砂一眼。

    朱砂吐吐舌头,倒是没怕。

    之后,主仆两个互相也没说话。

    不过因为知道祁元铭现在见不得杨青云,祁欣便没有急着叫他走。

    这边祁欢也没有等他们的意思,反正一辆马车坐不下,他们来时就是分坐的两辆马车。

    回去的路上,祁长歌似乎还心有余悸,手指一直揉搓着自己的裙摆,偷瞄了祁欢好几眼,十分忐忑道:“大姐姐,刚才我真的是不小心。”

    秦家二公子和自己这大姐姐有婚约,纵然她也有所耳闻,嫡母是对这个未来女婿不满意,正与秦家周旋着想退婚,可是别说现在名分还在,就算真的解除婚约了……

    祁欢要是小心眼点儿,怕是也得介怀自己的庶妹和曾经的未婚夫有所接触的。

    这里的规矩,祁欢是懂的。

    她也不想跟祁长歌普及什么女德之外的超前知识,只道:“那小子心有所属,着急跟我退婚呢。他嘴上欠的很,但刚才也不是冲着你,你别理他就是。”

    祁长歌看她这神情语气,该是真的不曾介意,这才稍稍放心。

    只是她偶尔虽然也去祁欢那里玩会儿,却不会当面询问祁欢婚事的问题,现在祁欢主动提起,心里实在按耐不住,还是忍不住八卦起来:“母亲……真的准备给你与秦家退亲吗?”

    秦家这位二公子,虽然太不着调。

    可是退了婚之后,祁欢再议亲却有更大的阻力。

    祁欢不想和她说这个,直接一笑含糊过去:“不退怎么办?别说我也没看上他,就算真看上了,人家不愿意娶,我还死乞白赖赖着他家吗?”

    话到这里,就顺口指点一下小姑娘:“嫁人嘛,要么就得是他人品好,要么就得是他真的心里有你,但靠着家世怎么过日子?”

    祁长歌没接茬,不知道是不赞同,还是没理解。

    一行人回了府里,还是一起去安雪堂见的杨氏。

    听说杨青云排名很是不错,杨氏果然十分高兴,当即赏了整个院子一圈。

    放榜之后,今年皇帝该是心情不错,下了一道旨意,说是四月十八这日要在宫中设琼林宴,再次召见这届的所有进士。

    旨意是这天下午送来的,结果日此一早,祁家又再接到一道懿旨,这回是点名给祁欢的,说是皇后娘娘将于同日设百花宴,请祁大小姐入宫赴宴。

    ------题外话------

    为了赶剧情,总是写着写着,字数就超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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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令:嫡欢介绍:
上有病“弱”生母一枚,下有“小可怜”幼弟一只,
亲爹不成器,祖父不靠谱,还附赠一家子牛鬼蛇神内斗不断,
最可怕的是,庶妹居然还是个敢和女主抢男人的妖艳贱货!!!
穿成重生文里被脑残女配虐的弱鸡配,祁欢表示很悲催,
女主携恨归来,正准备大杀四方,
照这个剧情走下去,这一家子是妥妥要团灭的节奏!
和女主杠,只有死路一条,祁欢只想解决一下内部矛盾保平安,
然后既来之则安之的谈个恋爱遛遛狗,悠闲过过小日子,
她发誓自己一直都是遛墙根躲着女主走的,可是走着走着猛回头——
却发现她把男女主给遛没了……
*
纯情儒雅的假老成世子爷X貌美心黑的真淡定大小姐
排雷:穿书文,黑原女主,但女主有自己的故事线,主业不是和原女主掰头。千金令:嫡欢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金令:嫡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