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定坤
陈景眼中喷出愤恨的火光,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无!耻!”
说话时,靠着强大的意志,愣是从枯井般的丹田压榨出一丝灵力,将愤怒酝酿成实质。
心念起,一张等人高的法印在他身前结成。
众多部下未及反应,自法印中射出一支冷光小箭,“咻”一下激射出去。
“护法小心!”
惊呼声出,部下们的心吊到嗓子眼,然林九娘的动作比惊呼更快一步。
化神初期修为所画之符,在大乘后期的林九娘面前,如同沾了水的纸一般脆弱,毫无伤杀力。
只听一声怒气冲冲的“大胆”,随之企图射杀左护法的陈景,被左右部下一脚踹倒,脸也砸向地面。
林九娘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小箭,来回打量,衷心赞叹道:“不错!看来你不仅在修阵上天赋异禀,于符箓一道也颇有造诣。”
听到她如此说,部下皆露出一抹了然。
左护法六岁开辟剑心、八岁悟得剑道,于剑道一徒天资不亚于族长,宗主和长老们皆对她寄予厚望。
谁承想,当她无意中见识过符文之奥妙后,顿觉趣味无穷,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整日痴迷探寻古时遗阵遗符,荒废了剑道,宗主怒其不争,剥夺了她亲传弟子身份,直接将其踢到外门。
左护法于修阵修符上天资平平,有今日成就,全靠一腔热忱和无数个日夜的勤耕不辍。
瞧她不费吹灰之力接住,陈景半点不意外。
莫说他灵力贫乏,即便没有破阵消耗,他也不是人家的对手。那日在萧兰山秘地外,可不就让人家三两下,和抓小鸡一样逮住了么。
方才那一击,不过是一时意气下的冲动之举。
林九娘挥手示意部下退开,目光落在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男子脸上,丢开小箭蹲下身,食指挑起他的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滚开!别碰我!”陈景一挥手,挥开那令人作呕的手指。
他的行为多少有些放肆,但林九娘起了惜才之心,不见动怒,反而捎上几分笑意,“你不说,那我只好去问你的花莲姑娘了,就是不知她细皮嫩肉的……”
说着,手指一勾,陈景的脖子立时多了一条细细的口子。
血珠子一颗颗溢出,林九娘点到即止。
陈景仿若未觉,恶狠狠道:“尔敢——”
林九娘讥笑,“天下还没有我九娘子不敢之事。”
那看守八乾八坤阵的部下听着,不着痕迹朝林九娘后脑勺翻了个白眼。
你倒是敢一个试试啊?看家主要不要你狗命!
“你们果真抓到她了?”陈景担忧之中抱有侥幸,“不对,你不敢,萧关逢不会如此对她。”
林九娘微微纳罕,冷笑道:“从前或许不会。可惜……关键时刻,她选择站在宗门修士一方,破坏法阵,拖我萧兰山后腿,辜负家主一片拳拳真心。”
“你既出现在那个地方,她做的那些事,你不会不知道吧?云花莲已经被关了起来,若非她还有些用处,这会儿,怕是胎也投完三五遍了。”
“家主如今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就算我对她做点什么,家主也不会说什么。”
见陈景闷声不言,林九娘淡淡一笑,“怎么?不信?”
“……你,告诉他,云花莲如今处境如何?”
被点中的部下叫苦不迭,他不想说谎,可不说谎,就得承受左护法的“报复”。
寻思良久,才想出一个自认为完美的答案。
部下佯装镇定,大声道:“不好!”
待在摘星殿半月不出门,指不定是被家主给禁了足,可不就是不好。
听到“不好”两个字,陈景瞳孔一缩。
已然信了八分。
萧关逢,你个忘恩负义之辈,枉费花莲掏心掏肺对你,你怎么可以!
“带我去见她!”
闻言,林九娘嗤笑两声,“我问你名字你不答,还敢反过来提要求,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九娘子才是你的阶下囚呢。”
听到这话,一干部下也跟着笑起来。
陈景恍若未闻:“你可以不答应,也可以杀了我。但是,休想让我接着替你们破阵,也别想从我口中得到八乾八坤阵的破解之法。”
林九娘目光一冷,“你认得这阵?”
陈景无所畏惧,道:“八乾八坤阵,也名乾坤十六阵,八方定坤,定气、定运、定势、定神、定魂、定魄、定时、定位,上承八方定乾,天地相合,上通极界。”
“萧兰山想颠覆上行界,撞倒苍岚山,必须先破了八乾八坤阵,真正的八乾八坤阵……,布设在此处的,不过是八方定坤中下四坤中的定位,且阵位不全,一方残阵而已。”
“我曾有幸见过完整的八方定坤卷轴,可助你们找到八处定坤阵所在。”
听完,林九娘眉头微蹙。
当年,宗主和家主离开前,将一片羊皮残卷交予她,只说事关重大,关乎整个萧兰山存亡。
按残卷所述,八乾八坤阵乃上古天神创世时所留,上四乾上四坤分布上行界,下四乾下四坤藏于下行界。
可惜羊皮残卷只有八乾八坤阵的纲要,拿到了也没什么用处。
直到百年前,沈昭从长风门拿回另一块羊皮卷,上面记载着八方定坤的具体埋阵方位、阵位构成和支撑法阵运转所需的条件。
有说明书是一回事,看不看得懂又是另一回事。
按照卷轴记载,她同尤渊一起,花了四个多月才仿构出这么一方四处漏风的定坤位阵。
他们倒想仿构出完整的,可惜实力不予许。
饶是残阵,威力也不容小觑。
经过一番衡量,直接放弃了让自己人入阵测验的打算。
百多年来,无数阵法大师入阵。迄今为止,成功破阵的,也就眼前这名男子而已。
林九娘收回发散的思维,看向陈景时多了些审视的意味,“你叫什么名字?和长风门有何瓜葛?”
这人既说见过完整的八方定坤,必然同长风门门主关系匪浅。
身上没那么痛后,陈景从地上爬起来,气定神闲盘坐着,他既说出那番话,便是要同萧兰山谈条件。
再说,就算他不说,凭他方才的话,对方也能猜到。
“陈景,家师望风元君。”
林九娘了然,“原来是条漏网之鱼,长风门首徒,不怪乎知晓八方定坤的秘密。”
沈昭这回,也算阴差阳错办了件正确的事儿。
看来,情报与事实相当不符啊。
安在长风门的契奴言长风门内无人能解八方定坤,连门主望风老儿也只能望图兴叹。
可眼下不就有一个?
八方定坤的具体位置家主已经派人去核实了,可这破阵之法……确实是个问题。
要知道,那些天神留下的八方定坤,才是真正的定坤,可比他们仿构的这个不知凶险多少倍。
还有只知道个名称的八方定乾……
想想都头痛。
部下搬来专用座椅,林九娘坐下后,问道,“我要你跟我一起破解八方定坤全部子阵,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我要见萧关逢。”
林九娘一愣,旋即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不见你的花莲姑娘了?”
陈景冷漠道:“与你无关。”
既然要谈条件,当然要跟主事儿的人谈,至于花莲,见到了萧关逢,迟早会见到她。
第253章 真相
林九娘禀报完陈景之事,萧关逢叫住她,“听说你年少时曾有意同人结成生死契?”
“我同母亲结过亲缘生死契,也想同那人结下道侣生死契,不知家主问的是哪种?”
听到萧关逢说出“道侣”两字,林九娘疑狐的偏头审视他几眼,用一种阴阳怪气,细听还有点幸灾乐祸的语气道:“云花莲又要跑了?”
“不是。”
“哦?”林九娘来了兴致。
“莫非沈昭说的是真的?人家不喜欢家主你?不是我说,缔结生死契非同小可,若非心甘情愿,勉强绑在一处,不过多添烦恼和怨怼罢了。”
“照我说,家主你除了性情闷了些、心肠狠了些、仇人多了些,其他方面,身份、地位、修为、财富,哪样不是上行界佼佼者,干什么非要在一棵歪脖子树吊死。”
“那云花莲有眼无珠,可咱们萧兰山还有许多慧眼识珠的好仙子,哦,就萧季母家表妹清禾,温婉可人,她对家主你可是念念不忘,不信你问萧季……”
林九娘滔滔汩汩说了一堆,听得萧关逢耳朵起茧,不得不出言打断,“除却亲手杀死对方,生死契可还有他法可解?”
“有。”林九娘顿了下,继续道:“同归于尽!”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九娘觉得家主看她的眼神有点……血腥。
“倘若其中一方违背生死誓约,可有解?”
林九娘更好奇了,“家主是说,有人见异思迁,不想同一线牵相连之人在一处了?”
“非是见异思迁。”萧关逢更正道。
林九娘无所谓的摆摆手,“好,不是见异思迁,是移情别恋。”
“可有解?”萧关逢懒得同她争辩,又问了一遍。
林九娘用拳头抵唇沉思片刻,缓缓道:“既已触发生死情毒,唯有断情,斩断走岔长歪的感情,回归旧爱怀抱,情毒自然得解,如若不然……”唯有死路一条。
断情!他以为会从林九娘口中听到不同的答案。
萧关逢背过身,不叫外人瞧见他情绪的波动。
“退下吧。”半晌,林九娘才听到家主再次开口,带着满脑子疑云步出殿宇。
……
时隔百年,再次见到萧关逢,陈景心中一怔。
从前在凌剑宗,萧关逢修为全无,与凡人无异,给人观感便是掩盖不住的清冷贵气,如今恢复修为,再看,更是尊贵无双,不似凡人该有的气度。
“我要你放了花莲,离开她,从今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并且不再计较她破坏萧兰山法阵群之事,还有事成之后,将八方定坤图轴交给我,那本是我长风门之物。”
陈景直截了当抛出破解八乾八坤阵的条件。
“我答应你。”
闻言,陈景眼中浮过一抹惊诧,没想到他答得如此干脆,不禁蹙眉问道:“当真?”
萧关逢深不可测看了眼陈景,当即割破手指,立下心魔大誓。
心魔大誓蕴藏法则之力,若有违背,立誓之人必遭天道反噬。萧关逢不惧天道,陈景却很信奉,见他毫不犹豫立誓,终于打消顾虑。
看来林九娘没有骗他,萧关逢果真对花莲不再有半分眷恋。
“让我见见花莲。”
“八方定坤破解之后,你自会见到她。”
单单一个定位残阵都花去半月,破解完整八方定坤,还不知猴年马月。
入萧兰山那日花莲说距离阴阳引发作最多剩下半月,这都过去十七八日,萧关逢既将她关起来,必然不会帮她,那她……
念及此,陈景心里越发焦急,声音不自觉放大,“不行,我现在就要见她,我必须确认她平安无事。”
陈景话没说完,萧关逢已经转过身,往屋外走。
见状,陈景大声脱口而出,“她的阴阳引快发作了,你不能再关着她。”
萧关逢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眼眸深得像口古井。
从他眼中看不出情绪,却莫名让人心口窒息,折腰于他与生俱来的威压。
“阴阳引?”萧关逢语气平静。
直觉告诉陈景他说错了话,又不敢十分确信,于是试探的问道:“你不知道?”
话音刚落,一只灵力凝成的金色手掌倏地掐住他的脖子,而萧关逢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此刻酝酿着冰凉刺骨的杀意。
“说清楚!”萧关逢低声道,语气冷得像幽灵,“还是要我去问她?”
陈景心头大骇,他不止一次见识过萧兰山余孽的残忍手段,萧关逢身为余孽之主,手段只会更加冷酷。
好在萧关逢已放弃花莲……
一瞬间,陈景脑筋极速运转,来回分析说与不说的利弊,最后在脖子被扭断前,艰难的开了口,“我说……”
施在脖子上的力道微微松动,陈景猛然喘了两大口气,将当日之事缓缓道来。
“……路上,我们遇到无枯尊主和有情尊主,无枯尊主重伤难行,迫切想寻觅一位传人,直言花莲与其有缘,强逼花莲为徒,……,无枯尊主传完功便过世了。”
“刚回到凌剑宗,阴阳引发作,花莲强忍着在闲敛居等了你三日,不得已才同我……”
忆起此事,陈景心中存的怨,恨不得悉数倒出来谴责萧关逢。
“此事你怨不得花莲,当时若非我在,等你回来见到的就是她的尸体。从那以后,花莲不许我再踏入境览峰半步,更不许我向外透露一个字,说是为了保护我。”
“而我却是知道,她不愿承认我的存在,更多是怕会伤了你的心。她从未将我放在心上,之所以选择我,不过是迫于无奈,恰好我欠她一条命,她也不会感到愧疚。”
“你不该如此对她,只因她不忍修士无辜丧命而取了灵源石便将她囚禁起来。你在凌剑宗那些年,她是如何对你?纵然是顽石化成的心,也该被捂软捂热了。”
“若她将对你的好分我一丝丝,纵然让我现在去死,也无憾。”
萧关逢离开后,陈景仍站在原地,双臂无力的垂在身侧,神情落寞。
有件事他误导了萧关逢。
花莲不承认他,更多的……是护他。纵然从前不理解,见识过萧关逢的残忍弑杀,也理解了。
更何况,花莲说过,待事情平定,便带他回家。
萧关逢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摘星殿的,直到那抹明黄落入眼帘仍神思恍惚。
她告诉他,她钟情于他,他信了,迫不及待回馈满腔真情,可她的爱却迟来了上百年。
她告诉他,她离不开他,他信了,心甘情愿陪她守在凌剑宗,哪怕她守着的,是他的仇人。
她告诉他,他是唯一,他信了,就连男子他都不让人近身,生怕她会不高兴,可事实上,他从不是唯一。
他甚至无法确定,让她引动生死契情毒的,除了他,是否还有别人。
从始至终,她都不信他,千方百计提防他。
防他,怕他伤了时境雪、伤了凌剑宗,于是要他时时刻刻保证。
防他,怕他伤了陈景,于是小心翼翼将人藏起来。
身负合欢宗心法,陈景知晓,时境雪也知晓,唯他不知。分明有无数机会告诉他真相,可她却选择闭口不谈,逃离他身边,转眼却是陈景陪她来了萧兰山。
从前忽略的细节,这一刻,一帧帧一幕幕从眼前飘过。
为何她数次回到居所,身上干净得连体味也无,偏偏眼角还带有淡淡薄红。
陈景如此,那时境雪呢,是不是也已经……
“云迟,你到底……爱着几人?”
得重感冒了,我尽量保持更新。
第254章 公道
初夏时节,夕阳余晖暖融融的,不冷不热。
云迟躺在摇椅上晒肚子,一摇一摇,不时往嘴里丢两颗灵果子,惬意自如。
有人替她撑起一片天,她躲在羽翼下,日子无疑是舒坦的。
唯独有一件事,不得到准确消息,始终不安——陈景!
大半月来,她旁敲侧击问过许多萧兰山旧部,连萧季都被她缠住套过话,始终没有消息。
倘若人活着,不在萧兰山,那只能在凌剑宗。
“也不知他受没受伤……”
嘀咕着,她从盘里拈起一颗红彤彤的小果子,复又放下,然后仰头望了望太阳,估摸着还不到萧关逢回来的时辰。
“呼——”她将右手搭在左手手腕处,长长呼出一口气,整顿了下心情,闭上眼睛,按照时境雪教她的方法,缓缓往一线牵输入灵力,心里默念想见之人。
一线牵接通了。
云迟深吸口气,顿了顿,尽量让语气听起来稀松平常,“师尊?”
那头静默无声,但她知道师尊在听,生死契让两颗心相通,一线牵相连时,喜怒哀乐皆感同身受。
“师尊,你能不能告诉弟子,陈景可是随你们回凌剑宗了?弟子在萧兰山未找到他,弟子担心……还有星石,他去凌剑宗请人,是不是也还在凌剑宗?”
“弟子知道,师尊还在生我的气,不愿同弟子再说一句话。弟子自知愧对师尊,无颜再回宗门,还请师尊告知一二,陈景和星石,可都平安?”
“师尊?”迟迟不见对方回应,云迟低低唤了声,将心中的担忧通过一线牵传递了出去。
长久的缄默……
“花莲!”
骤然听到时境雪薄凉中又有些刻薄的声音,宛如置身冰天雪地中。
云迟好似惊弓之鸟般“啊”了声,越发没有底气,“师尊……”
“为何欺骗本尊?”
听到师尊冷冰冰在她面前自称“本尊”,云迟的脑袋越垂越低,就好像从前在落雪岭,师尊盘坐在长案后,她犯了错跪在蒲团上一样。
“师尊……”
“为何戏弄本尊?”
“弟子不敢!”云迟急了,声音更加低迷,“是弟子不配师尊。”
那头,时境雪默默握紧拳头,有些事情,若早些弄清楚,断不至于叫人将他们师徒耍得团团转。
他稍微放轻语气,问道:“本尊问你,你同他,是何时相识的?”
云迟有些不习惯时境雪突然的软言软语,讷讷道:“上落雪岭之前,那时……”话到嘴边,又打起退堂鼓。
“那时什么?”时境雪追问。
救命之恩大过天,她已经伤了师尊,断然没有阻挠他寻找真相的道理。
想到此处,云迟一咬牙,开了口,“那时弟子与他已是夫妻,因凌剑宗门规所限,弟子害怕师尊知道后将我赶出落雪岭,所以将此事瞒了下来。”
“你千方百计拜入本尊座下,是为生死契而来?”
云迟“嗯”了声。
“当年,弟子被四师兄的乾坤炉所伤,命不久矣。天大地大,能救弟子性命的,唯有师尊。”
“起初,弟子确实想同师尊结成师徒生死契,但落雪岭一年,师尊真心待弟子,为弟子修炼护法,延长弟子的生命。那时,弟子便放弃了一开始的想法,想着没有灵根,能享普通凡人寿岁便知足了。”
“师尊为救弟子闭关后,弟子后悔了一百年,悔不该与人争一时高低,害了师尊。如果师尊没有闭关,凌剑宗也不会……”
时境雪听着,手微微松动,“所以……萧氏一族的奸计,你并不知晓?”
“一开始不知,弟子也没想过要害凌剑宗。”提到此事,云迟深感愧疚,“后来前生门来犯,接着长风门被灭,弟子便猜到了。”
时境雪怒道:“既然猜到,为何还要助纣为虐?”
“弟子没有助纣为虐!”云迟反驳。“弟子只是未阻止……再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师尊不知,萧兰山覆灭后,侥幸逃脱的萧氏族人过着怎样的生活……流落他乡,为人奴役,就连萧关逢,贵为一族之长,也逃不过被人强买强卖的命运。”
“师尊!”说到这里,云迟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他不是自愿同我成亲的,他是被我抢来的!”
“当日师尊渡劫归来,眼见长青宗欺辱凌剑宗弟子,转眼就亲手剿灭了长青宗。为何师尊做得,萧关逢就做不得?”
时境雪气急,扬声怒斥,“你懂什么!长青宗狼子野心意图吞并凌剑宗,本尊自然灭得。”
“三千年的圣宗比那长青宗更加恶劣,失了人心,有违天道,自然群起而攻之,灭门之祸乃是咎由自取。如今他们死灰复燃,大肆屠杀,多少无辜修士丧命,难道不该讨伐?”
云迟在萧兰山这段时日,对当年之事,有了更多了解,听时境雪如此说,当下就不服。
“师尊说萧兰山有违天道,敢问师尊,上行界中,中州之人可比其他州的人高贵?”
时境雪道:“中州灵气更为纯净浓郁,修者灵根天资也较其他州出众,但同为一方天之下的修者,信奉同一天道,哪有什么高贵低贱。”
“一片天下的修者不分高低贵贱,哪怕出身差些,也可凭本事争取更好的资源。”云迟冷笑一声,接着说道:
“下行界凡人与上行界修者同属一片天,信奉一个天道,为何要升起苍岚山,将凡人驱赶至灵气稀薄、资源匮乏的穷山恶水之地?”
“百万年之前,人域之中,修者凡人共居,凡人享三五百寿岁,天道承载能力有限,修者突破元婴便去往他们该去的地方,凡人也能安居乐业。”
“然而,苍岚山和通天神柱出世,凡人被驱赶流放,通天神柱抽取他们的机缘、气运、寿命,用以供养天道自身和上行界修士。”
“是,天道承载能力加强了,能镇得住化神大乘甚至隐神修士了,修士们的修行环境更好了,靠着天道赠与的气运,修行速度也更快了,不用飞往灵界遭人白眼,可以一步登天通往上界了。”
“可是师尊,这些气运机缘,甚至寿命,是从凡人身上抢来的。我们头顶这片天,本无力留下化神修为以上的修者,它为了留下他们,用以反哺己身,牺牲千千万万凡人。”
“常说天道有公,为何人域的老天,取凡人善缘气运供奉,却只庇佑有灵根的上行界修士?难道丹田里多了颗种子,就比别人高贵?”
“你们口中的天道有公,是对上行界修士,不是对所有人族,更不是对所有生灵。按弟子说,上行界和下行界之间那道屏障早该破了。”
“萧兰山不过想还千千万万凡人一个公道,替他们拿回本该属于他们东西,让高阶修者去往他们该去的地方。此举违背了天道意志,所以天道要诛杀他们,而整个上行界所有修者都是帮凶。”
“天道强留高阶修者在此,残害无辜凡人,本就有违公理,如此天道,早该换了。”
云迟说的激动,但在时境雪听来简直荒谬至极。
“这些……”时境雪道:“是萧关逢告诉你的?”
“是!”云迟并不避讳。
时境雪冷笑,“你也觉得,为了他所谓的替凡人讨回公道,就该屠尽所有修士?”
“三千年前,他们并未针对修士,是你们,自愿成为天道帮凶,杀害他们。”云迟坚定道:“师尊,弟子方才说过,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没有足够数量的高阶修士,天道无法借势,也就无法阻止苍岚山和通天柱毁灭。”
“你可知,摧毁苍岚山,改换天道,要流多少血?”时境雪反问。
云迟肃然道:“和平背后,本就是杀戮,也只有鲜血才能开创天下大公。”
“师尊,难道你到现在还认不清,那些跟随你前来讨伐萧兰山的修士,没有几人是为了公理正义,他们不过是怕萧氏族人当真推倒苍岚山,从此修行之路会走得无比艰辛罢了。”
“若他们心中当真有公理正义,便不会与萧兰山为敌,也不会丧命。说到底,在他们心里,只有成仙问道、永享长生,没有公道正义,更没有天下苍生。”
漫长沉默过后,时境雪缓缓道:“花莲,你信他,那为师呢?你可信?”
“师尊,弟子……”
云迟正欲答话,一线牵蓦地断了。
第255章 入梦(感谢言笑且颜颜)
一线牵掐断同时,左手腕连同搭在其上的右手一并被按住。
浅淡的青游草暗香笼来,在云迟睁眼之前,两片薄唇不由分说贴近她的唇齿。
霸道而强势。
云迟躺在摇椅上,双手被死死摁住动弹不得,微微上扬的脖子也被一只有力的手掐住、压住,唇舌被磨得发烫生疼。
于此道上,萧关逢惯常是温柔细致的,如温水煮青蛙,一点点蚕食你的意志,叫你不知不觉卸下防备,像这样完全被掌控的姿势,强横的绝对压制,让云迟感到陌生,甚至排斥。
睁眼瞧去,他双目轻阖,看不到他眼底的情绪,但从他失控的行为,也能知道他心情很糟糕。
云迟有些生气,挣扎着扭了扭身子,反抗的旨意还没从大脑传到大腿,两条腿已被覆上来的身躯彻底困住。
一方空间被两个人塞满,显得无比逼仄。
男子高大的身躯沉重又野蛮,抵抗的念头刚升起便被无情剿灭。
摇椅也不摇了,让他用灵力定在一个固定位置。
萧关逢的舌尖嘴唇均破了,口腔里腥甜弥漫,但他仿佛感觉不到。
听了陈景的话,他浑浑噩噩回来,在他还未想出该如何面对她时,见到的,却是她紧闭双眼同时境雪意念想通、互表心事。
萧关逢让嫉妒催红了眼。
结束的时候,云迟怒不可遏,盯着他的目光冷若冰霜。
迎上那样一双眼,萧关逢突然没了底气,错开她的目光,把头埋进她的肩窝,情绪低落,满含歉意,低低道了句,“对不起……我……”
“滚开!”云迟咬牙轻叱一声。
若非顾念腹中孩子,害怕心悸之症发作,早一拳挥出了。
萧关逢自知理亏,乖乖起身退开,伫立一旁后悔不已。
她还怀着他的孩子,他怎么可以……
云迟低头瞥了眼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裳,闭了闭眼,奋力压下冲上天灵盖的怒火,起身回寝殿。
萧关逢想去扶她,却被她扬手挥开,“别跟来,我不想看到你!”
……
那头,时境雪盘坐于七尺长案前,撩开衣袖,注视着手腕处的暗红血线,回想两人方才的谈话。
天道入梦,借天下修士之运势修为诛杀萧氏四十万族人。
当年,他亦在梦中窥见天道真颜,但他拒绝了,天道并未借走他的运势修为。
他以为,当年被天道借势的只有那些赶赴萧兰山的大能修士,但从徒弟方才的话中,天道似乎不止入了那些人的梦。
正想着,三道身影出现在落雪岭。
“弟子蓝尘、方牧生、胡真儿,求见仙尊!”
“讲!”时境雪的声音从木屋传来。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蓝尘站了出来。
“仙尊,弟子们近来时常想起一件事。三千多年前,弟子三人于南州边陲游历,某日修炼入定后,有一圣光入得梦来,光华万丈,弟子只虚虚看了一眼,顿觉双眼灼痛,竟淌出血泪。”
“虽匆匆一瞥,但弟子记忆犹新,那圣光中站着一人。那人威压无量、气势逼人,弟子在其面前,不自觉伏跪,身体、神识皆自愿臣服。”
“那人言,萧兰山圣宗及萧氏内族,以活人为祭,夺取活人灵根气运及修为,意图斩落通天神柱,颠覆上行界百万年来的和平秩序。”
“更有言,若通天神柱不复,我等修士,修行之路至此断送,再无荣登上界之契机。那人自称天道正君亲临,要取弟子通身气运修为三日,集天下修士之力铲除奸邪,问弟子愿否。”
时境雪心道果然,声音再次传出,“尔等如何作答?”
方牧生接话,“那人一言一语,皆蕴含法则伟力,更将萧氏一族所行违逆之事于弟子眼前展示,一动一静,竟叫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弟子心中对萧氏一族升起巨大仇视,心想行此等不义之举,当挫骨扬灰,故此未作犹豫。待弟子醒来,询问过师弟师妹,方知我等三人,皆入了同一个梦。”
蓝尘接着道:“弟子亦在梦中见到萧氏一族行恶,但弟子那时十分清楚自己身处梦中,所闻所见未必真实,便是天道,亦可能有假,故此并未同意。”
“弟子不应,那人也未做强求,圣光转瞬消失,弟子也从梦中醒来。”
“更为奇异的是,方师兄与胡师妹,果真如梦里那人所言,往后三日,修为尽失。”
“半月后,萧兰山覆灭的消息传至南州,弟子等人忧心宗门平安,即从南州返回中州。待回到宗门,弟子等人本想向宗主及各位长老询问梦中之事,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那三日,像是有人从弟子们的记忆中取走一般,被遗忘了长达三千多年,直到一年前,萧师弟取剑,天降奇雨,弟子们又突然想起此事,但却像做了场梦,辨不清真假。”
方牧生道:“有情尊主陨落前,曾询问萧师弟三千年前天道入梦之真伪,那时弟子才意识到,一年前突然出现在脑中的记忆,许不是梦。”
“还请仙尊替弟子们分辨一二,那段记忆,究竟是不是梦境?以及梦中所见,是否属实?三千年前的萧兰山,果真如那梦中之人所言,行出了那等有违人道之事?”
时境雪淡淡道:“往事已过,萧兰山之人已竖旗与天下修者为敌,真与不真,有何要紧?”
“仙尊这话说的不对!”一直沉默不语的胡真儿扬声反驳。
“往事不可追,但真相不该永埋黄土。”
“倘若三千年前圣宗当真多行不义,自该灭之,今日的萧兰山亦罪该万死。”
“但若三千年前他们就是被冤枉的,不义的便是我等,今日萧兰山所为亦情有可原,合该天下修士,解去法器,着素服,亲登萧兰山,负荆请罪。”
蓝尘道:“胡师妹所言极是,仔细想来,天道入梦之前,确有传言说萧氏一族意欲斩断通天神柱,使人域归一,但并未听说有人夺取活人灵根修为。”
漫天飞花风雪掠过,一束白影闪现。
时境雪打量着面前三位弟子,老怀大慰。
“我凌剑宗得尔等子弟,实乃大幸,三千年前,天道亦曾入本尊梦,梦中所见,半真半假。”
方牧生拱手,“请仙尊赐教。”
时境雪肃然道,“本尊曾暗中查访,圣宗之内,确有人行那生剥修士灵根修为之事,但并非梦中所见圣宗人人皆行不义之举。”
“当年,本尊得知圣宗遭到大能修士围困,火速前往,本欲阻止那场浩劫,可为时已晚。”
“当本尊赶到时,萧兰山已血流成河,前往讨伐的修士,修为大涨,直逼隐神巅峰,连本尊也不是对手,想来正是天道给予他们的能力。”
“正在这时,意外发生。身受重伤的少数萧氏内族,竟也如那得了天道加持的修士一般,修为灵力猛然大涨,反杀数千大能修士,本尊祭出白屏,趁乱救走你们宗主等数十人。”
“返回宗门后,本尊闭关八十年,方才养好伤。待再去萧兰山,已不见一名萧氏族人。”
时境雪将三人领至一线天峡口,视线投向黑石碑埋藏之处,“你们可知这下面有什么?”
方牧生听剑行舟提过黑石碑,坦言道:“师尊曾告诉弟子,仙尊之所以长留落雪岭,是为看守黑石碑。”
“不错。”时境雪颔首,“你们又可知,黑血碑是什么?”
三人摇头,“弟子不知。”
时境雪道:“黑血碑中镇压的,正是萧氏内族大能修士的灵根本源和神识本源。本尊去萧兰山未见一尸一骸,唯有染红山峰的涓涓鲜血,回到凌剑宗后,天道再次入梦,要本尊永居落雪岭,看守黑血碑。”
“萧兰山悲剧已然酿成,讨伐之士几乎死伤殆尽,这黑血碑中的怨气经年不消,若让碑中之物逃出,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如今看来,这碑中之物早已逃出。”
蓝尘福至心灵想到什么,试探道:“仙尊是说……萧师弟?”
胡真儿恍然,“难怪萧师弟身负天灵根却无法引气入体,原是缺少灵根本源和神识本源。”
“只是不知究竟有多少本源逃出,现下萧氏内族之人只有萧关逢一人现身,但真正可怕的,乃是其父萧时清。”时境雪忧虑重重。
以他所知,萧时清其人度量狭小、睚眦必报,萧关逢尚存一丝良知,到目前为止,针对的,都是当初亲自讨伐萧兰山那数千人所在的宗门。
若是换成萧时清……
方牧生蹙眉,“仙尊可知,萧师弟是如何放出自己的本源?”
时境雪道:“尚未得知。”也许同他那不孝逆徒有关罢。
说完,陷入短暂沉默,只余萧瑟寒风从耳旁刮过。
蓝尘突然道:“既然仙尊亦道不清三千年前的是非恩怨,当日为何默认断念尊主等人所言,承认三千年前萧兰山作恶多端,甚至组织大军再次征讨萧兰山?”
一道冰冷的视线射来,蓝尘连忙弯腰行礼,“弟子不敢质疑仙尊,只是觉得,无论萧兰山蒙冤与否,该给他们一个解释的机会。”
见状,方牧生和胡真儿也拱手行礼,“请仙尊息怒!”
时境雪撇过头,再次望向黑色碑破土之处,语气软了些,“直到今日,本尊才知天道竟入了所有修士之梦,才知天下修者皆为萧氏一族之仇敌。”
才知三千年后的萧兰山,并非不问缘由的滥杀……
蓝尘等人各怀心思离开了落雪岭。
离开前,时境雪问了陈景同星石的事。
这几天先单更,感冒好了再双更。
第256章 道侣
萧关逢敢对她用强,委实出乎云迟的意料。
云迟倚在贵妃榻上,左思右想,冥思苦想,想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想通,十次有六次都被她压在身下的人,是从何处得了道,居然敢对她用强。
“啊啊啊!想不通啊!”
云迟用力揉了揉脑袋,翻身坐起来,后知后觉发现周身黏糊糊的,难受得紧。
想着去浴房洗洗,拉开门缝瞧见萧关逢还杵在殿外,“咚”一声又关上,闪身进了空间。
片刻后,云迟站在灵泉边,压下去的火气“噌”一下复起。
近来萧关逢时常来此处修炼、喝灵泉水,她已经很久没在里头泡澡,这会儿面对白雾蒸腾的一池子,竟生出几分恶狠狠的恨意。
云迟将灵泉当做萧关逢,连衣裳也不脱,一个猛扑扎进去。
“叫你混账,喝洗澡水去吧。”
暖乎乎的泉水使人惫懒,泡在里头很快就昏昏欲睡。
萧关逢从夕阳西斜站到星子棋布,寝殿的法器灯自动亮起,却始终没有传来一丝声响。
她下午动了气,生死情毒会不会?
陈景说她的阴阳引也快……
萧关逢想到当初他替沈昭治完伤,回到凌剑宗,见到她把指甲盖抠掉的可怜模样,再也坐不住,推门走了进去。
在殿中寻了两圈没人,不用想也知她去了何处,不免愈加不安。
万一晕在里头?
这厢萧关逢急得寝食难安,那厢云迟却是惬意,泡完澡,舒爽得连眼皮也掀不起来,在灵泉边草地上呼呼大睡一整晚,烦恼忧思跑了个干净。
若非被脑子里比打雷还响亮的喊声惊醒,还能再睡。
生死一线牵又接通了,这回是时境雪发起的。
“陈景未返回凌剑宗,星石同尤渊之女确在三十六峰,为师已让蓝尘放他们二人离开。”
云迟注意到时境雪的自称,心中一暖,“多谢师尊。”
“花莲,”时境雪顿了下,接着道:“三千年前萧兰山是否罪有应得,为师会调查清楚,查清之前,凌剑宗不会再参与征讨萧兰山。”
原以为萧关逢派沈昭绕过伐逆大军前往凌剑宗是去大肆屠杀,当他火急火燎赶回,才发现沈昭只是封印了修士的穴窍,二百万低阶修士未有一人伤亡。
穴窍被封印,灵力修为施展不出。
但只要潜心修炼,如同练气时期一样循序渐进打通穴窍,快的一两年,慢的三五年,便可全数打通恢复修为。
云迟“嗯”了声。
时境雪等了许久不见她再说话,心不可遏制的开始烦躁。
他忽然意识到,她当真变了,再不是那个趴在长案边,叽叽喳喳说上三日三夜也不嫌疲的小徒弟。
数万年修行,独来独往。
落雪岭数千年,独自看守黑血碑,怨灵怨气侵体,他性情大变,变得越来越冷酷、嗜杀,先辈同辈或升仙、或陨落,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后辈弟子惧他、怕他。
货真价实的孤家寡人。
而她,自打上了落雪岭,一刻也没消停过。
未经批准,自觉在书房堆个床安了窝;霸占他的锅灶,他喜好煮菜,可自从她来了,他连烧火的机会也无;甚至,连他穿什么戴什么也要管。
他这个徒弟,喜哭,更喜笑,脾气极好,从不记仇。
无论他做了何等恶劣之事,她哭过气过后,照例端着热腾腾的菜肴笑嘻嘻对他说,“师尊,弟子研发了道新菜,师尊快尝尝合不合口味?”仿佛那些不愉快从来不曾有过。
乖的时候,委实甜得像朵开心解语花。
然而,多数时候,她是不乖的。
身体破破烂烂,不叫她食五谷,她便偷着吃。
让她摘花,她连树也砍回来,说要加盖两间木屋。镇压黑石碑的阵眼岂能说改便改?同她说不能盖,她便使性去睡树梢。
叫她尊师重道、克己复礼,她却整日没大没小,他身上十处有八处,被她寻机偷摸过。
她太闹了,连落雪岭的风雪,都叫她又哭又笑给融化了。
缔结生死契时,分明是师徒,他自认对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却鬼使神差的在契成前,把自己的发丝缠到分给她的那半颗心上,又把她的发丝融进剩下的半颗心。
两心相系,青丝缠绕;生死夫妇,相约白头。
若非亲见她为另一个男子心痛哭泣,他怕是永远也看不清。
“师尊?”轻声询问自一线牵那头传来,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若师尊没有其他吩咐,弟子……”
时境雪心头一紧,顿生出一丝慌张,屏住半个呼吸才勉强压住砰砰躁动的心跳。
“花莲,你现在回来,为师在萧兰山说的话,仍旧作数。”
通过一线牵,云迟感受到时境雪心跳加快了。
接着,她的心跳也跟着加快,萌生出想立刻见到他的冲动。
就像过去无数次,这颗心总会不时思念他,甚至……她会希望陈景作书生打扮,那股禁欲的气质,能短暂缓解她对师尊的相思之情。
时境雪继续道:“为师知道,你心里装着师尊,想同师尊结为道侣,你回来,回来为师便满足你的愿望。成亲,往后再不分离。”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温情,不似平素的凉薄寡淡。云迟听来,着了魔般逐渐沉迷,心里更是发了狂的想见他。
她的眉眼浮现出眷念之意,回应的话险些脱口而出。
“师尊,弟子好想你,我……”
猛然间,萧关逢的脸闯进脑海,她的瞳孔陡然睁大。
有一瞬间,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紧接着,排山倒海的刺痛奔袭而来。
一线牵那头掐断前,时境雪只来得及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
云迟撑着最后一丝意志闪出空间,摔在萧关逢脚边,透过眼缝认出是他,露出一抹放心的笑来。
“云迟!”
萧关逢第一时间搂起蜷缩在地上的人,却见她紧紧拽住心口,已然痛晕过去。
云迟模模糊糊半梦半醒之时,脖子被一双手臂勒得难受,有人低低在她耳边说话,声音像叮叮咚咚滴落的清泉一样,极好听。
“对不起……云迟我错了!对不起,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我舍不得你,舍不下……对不起,是我错了……”
仔细一听,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越说语调越低沉,后来甚至有些哽咽。
脑子彻底清楚后,云迟佯怒的嗔怪:“都没掉眼泪,哭的也太假了。萧关逢我告诉你,我很记仇,这事儿,不是你期期艾艾嗷嗷叫几声能了的!”
听到动静,萧关逢抬起头,微微泛红的眼睛定定的注视着她。
那眼神……就像小奶狗看到带肉的大骨头,热烈、渴望,目不转睛,生怕一眨眼骨头让大狗抢走了。
“你……唔!”
萧关逢吻的极其专注。
用尽通身的耐心细细描绘,似在拼尽全力记忆着什么。
云迟却分不出神感受,满脑子不可思议。
他怎么敢?才对她做出那等事,前一刻还在哭求她原谅,前科还没揭过,怎敢再犯的?
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云迟愤愤的想。
萧关逢已经准备好迎接暴风雨降临,保证做到“挨打不闪躲,挨骂及时送茶”。然而,当他终于亲够了退开,接收到的,是一抹再正常不过的笑容。
“你亲够了吧?亲够了该我了。”
云迟说着,翻身压了上去。
第257章 玉简
萧关逢的丹田,像是被人掘了个缺口,大股灵力不受控制的从丹田流向唇齿间。
不愧是金系天灵根,催化的灵力,无论纯度,还是蕴藏的能量,皆无可挑剔。
吸收着如此高质量的灵力,阴阳引圆弧“噌噌噌”延展拉长,终于突破半圆边界,《乾心经》也修炼至第一层,可以将多余的外来灵力转为己身修为。
小花蹲守在一旁馋的直咽口水,又怕主人揍它,迟迟不敢下口。
云迟从萧关逢的唇上退开,匐在他身上,垂眸审视他的神色。
他的脸微微发红,眼底显出些许混沌迷离,一副情动的享受模样,不见半点灵力被夺取的惊愕和抗拒。云迟顿感无比挫败。
正常男人遇到这档子事儿……
或掐着她的脖子,恼羞成怒的大声诘问,“说!到底怎么回事?背着我,你到底睡过几个?”
又或者,冷着脸,鄙夷的瞥她一眼,用一个无比帅气的姿势一掌扇飞她,再留给她一个无比潇洒的背影,还边走边说,“水性杨花的女人,不配上本家主的床!”
如此种种,才算正常吧。
像他这样,宛如新媳妇进洞房、小秀女承皇恩的羞赧样子,多少有些……难以理解。
以他瞧见只蚂蚁也要研究研究人家修的什么功法的脾性,她不信他会对合欢宗心法一无所知。
下半身物种,说什么只认一夫一妻……
云迟登时有点嫌弃,调侃道:“贪花贪成你这样,委实不多见。”
她战战兢兢隐瞒百多年。得了,人家压根不介意。
她就说嘛,动辄活上成千上万载的世道,傻子加呆子才会在一棵树吊一辈子。桃花树上吊一吊,杏花树上吊一吊,桃花杏花换着吃才香不是?
云迟这么一说,萧关逢脸上的表情慢慢变了,眼眶让歉意填满,“对不起……”
时至此时,方知自己多么胆小,明明妒忌得发疯发狂,却连质问一句的勇气也无,生怕问出口,得到更加痛彻心扉的答案。
“你欺负我,光说‘对不起’可不管用。”云迟说着,指尖轻轻从萧关逢的耳根、脖子滑过,“须得拿出足量的诚意。不如……我看公子一身灵力精.纯,甚合我意,你可舍得?”
萧关逢诚挚道:“我说过,萧关逢的一切皆归云迟所有。”
这话,云迟半点不信。
云迟“嘁”了声,“你是说过,且常常说、日日说,可除了说,也没见你兑现过一二,就连那没什么用的玄剑林,”说着,在胸前比划了一下,“还是我用这么大一块灵源石换来的。”
反倒是她,为了这人,流血又流泪,一回接一回的流。
“不怪乎人说,男人的嘴,骗人……”
剩下的话,淹没在交缠的唇齿中。云迟勾唇浅笑……既然人家上赶着当炉鼎,她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不是?绝非她觊觎人家的灵力。
阴阳引吸收足够自身成长所需的灵力后,剩下的,悉数转化为水元丹所需的水属性灵力。
小花巴巴望着,咕噜咕噜咽口水。
金属性灵力它尚且能够忍住,可带着主人气息的水属性灵力,对它来说,诱惑极为致命。
“一点点,小花就吃一点点……”它不断警告自己,啊呜一口咬去,可连水元丹的边儿也没碰着,就被强制踢出丹田。
小花凄惨万分的喊着“主人”,刚弹出丹田,又被一股无名威压拍出寝殿。
云迟自顾不暇,没功夫管哭天抢地的刀灵。
早在被困光世界之时,她已臻元婴巅峰大圆满,脱困后本该趁早晋升,由于种种原因才拖延至今。眼下一次性吸收转化大量灵力,已然突破元婴巅峰的临界值,到了不得不进更一步的时候。
“萧关逢。”云迟唤一声,把埋头啃脖子的脑袋推起来。
萧关逢连眼也懒得睁,脑袋一个劲儿往她唇上凑,眼看就快怼上,云迟提高音量大声道:“不能再要了,我感觉我要晋升了。”
“还不够。”他低低咕哝了句,脸终于挣脱桎梏含住了熟悉的唇瓣。
然而,下一瞬间又被大力推高,“够了,灵力太多了,你快起来,我得赶紧上天。”
当年南离真人渡劫成功,她特意向他取经,人家说了,渡劫的时候早点上天,选块洞天福地上空,以免渡劫之时灵气供应不足渡劫失败。
当初在前生门,师尊也吃了灵力截断的亏,差点一命呜呜。
师尊遭过的罪,她可不能再遭。
须臾,萧关逢的脸又凑上来,“还差一点……”
火烧眉毛了还不忘卿卿我我……云迟气不打一处来,脸上显出几分厉色,一扬手一抬腿,一把掀开压在身上的大山。
云迟指着自己,气呼呼吼道:“看看像是还差一点的样子吗?”
她像颗充满气的大气球,灵力储量多到连脑门都在冒热气儿,感觉下一刻就要爆开来。
居然说还差一点?
萧关逢怕她气坏身子,也坐起身,耐心劝解道:“距离雷劫降下尚有些时辰,可利用这段时间,以灵力强行冲破元婴到化神的身体壁垒。待雷劫降下,以化神之躯迎元婴破壁之劫,会容易许多。”
以化神之躯迎元婴破壁之劫?
能不能行?云迟蹙眉,“你是说不用挨雷劈,也能晋升化神?”
萧关逢道:“修士渡雷劫,乃是因雷劫中蕴藏天地变换之法则,法则入体可使道心升华,道心顿悟可锤炼神识,神识强则元丹强,元丹强可借法则之力瞬息吸收天地无穷灵气,进而冲破壁垒,渡劫成功。”
“但若有足够灵力加持,身体亦可顺势破入高阶,待雷劫降下,只需吸收雷劫中的法则之力,锤炼道心、磨炼神识即可。”
云迟疑狐,问:“这不会是你臆想的吧?这种渡劫方式,我没听过。有没有先例佐证?”
“圣宗藏书阁禁室有玉简记载,远古时期许多资质欠缺之人选择此方式渡劫。合欢宗先辈创建合欢宗心法之初,亦是因此法渡劫更为保险。”
“我得了莫……合欢宗传承,怎么没听过有合欢宗弟子是这样渡劫的?”云迟反问。
萧关逢肃然道:“千万载逝去,合欢宗历经数次劫难,早已丢失此项传承。”
“合欢宗弟子都不知道的事儿,你是如何得知的?”云迟忽而一笑,“莫非你是哪个隐姓埋名的合欢宗老前辈?”
萧关逢面上一滞,选择忽略她的玩笑话,“我翻阅过相关玉简。”
得,白问!云迟嘴角抽了下,仍旧有些不放心,“就算玉简所言不虚,毕竟这么多年没人尝试过,我看我还是抓紧时间上天吧。”
一边说着,一边思考哪套衣裙比较结实。手脚也已动起来,往床边爬去。
萧关逢却抓住她的手臂,认真道:“我不会害你!”
云迟扭过头,打量他,惊诧于他眼中的执着。
两人僵持了几个呼吸,终是云迟软了下来,“不是要用灵力冲破桎梏?那还不躺下!”
越写越没边,哈哈哈~
第258章 渡劫
轰隆隆!
一声声响雷从万丈苍穹破空而来。
恢弘的寝殿中,盘坐在榻上的女子倏地睁眼,灵动的杏眼显出喜色。
成了!
云迟扫了眼萧关逢一塌糊涂的脖子,发自内心对创造此种晋升方式的前辈报以最大敬意。
“行了,出发!”云迟蹦下床,对即将迎击的雷劫万分期待。
当初在前生门,师尊渡隐神雷劫遇到灵气截断,全靠她化身星墙阻挡。
隐神雷劫也没将她劈死,化神雷劫更没什么好惧怕的。
两道遁光飞出秘地,往高空而去。
雷云中心就在眼前,白色雷电在其中不断扭缩,云迟停了下来,对萧跟屁虫道:“到了,你先下去吧。”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云迟不服,“我都是化神之躯了,区区雷电伤不了我,不用人保护,乖乖回去等着。”
萧关逢不为所动,“还有孩子。有我在身边,方能保你们万无一失。”
云迟一噎,再一次妥协。
时境雪渡劫时云迟穿越过雷云,这回轻车熟路,御风而行,一头冲进滚滚黑云中。
黑云绵延万里,遮天蔽日。
云迟牢记南离真人传授的渡劫箴言,来回穿梭于茫茫浓云中,不厌其烦寻找“风水宝地”。
找来找去,觉得哪儿都差不多,索性遂天意就地扎根。
“就这儿吧。”云迟选中一朵厚厚的云,释放灵力“啪啪”几下击碎朵云上不断闪烁的电流。
萧关逢看不懂她要做什么,却见她把云朵清理干净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云迟拍拍身旁软乎乎的云澜,“过来坐。”
萧关逢愣了愣,欣然坐到她身边。
“六十四道天雷劫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下,啊~”云迟说着,打了个哈欠,双手手指交叉往后脑勺一套,顺势躺下,“消耗过大,好困,我先睡会儿,天雷劫来了叫我。”
两三息时间,已然睡熟了。
萧关逢看在眼里,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庆幸。
不多时,云层剧烈翻腾起来,不断往他们所在的位置聚拢,伴随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以他们为圆点,形成一个巨大的雷云漩涡。
萧关逢把云迟叫醒。
云迟坐起身,使劲儿揉了揉还想闭上的眼睛,眼缝瞅见雷云漩涡中白光呲呲闪烁,像是在吆喝着迎接某样东西到来。
身下躺的云朵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萧关逢用灵力结成的光滑平台。
到了萧关逢离开漩涡的时候,他抱了抱云迟,“别怕,我在旁边看着你。”
云迟呵呵干笑两声,恨不得时光倒流亲手宰了那个抱着他喊害怕的自己。
萧关逢退出雷云漩涡。云迟把小花提出来,让它在天雷劫降下时趁机吸收点法则之力。
终于——
第一道雷劫降下,雷声“嘭”的炸开,白光照亮万里。
“来吧!”云迟高举弯刀,眼神坚定无畏,打算悍然迎下惊天一击。
然而……
那点亮天地的白色闪电,不远万里穿越交叠的浓云密电,眼看就要碰到弯刀时,猛然缩了回去。
就好像,一个懵懂孩童瞧见一坨烧红的长得像苹果的烙铁,气势汹汹伸出手,却在碰到瞬间,被烧心的灼痛逼退回去。
云迟满脸问号望向漩涡外的小黑点:什么情况?
天雷劫降下却又被吓了回去……萧关逢也是头回见到,满脑门雾水。
疑惑间,“噼”一声巨响,第二道炽白闪电落下。
云迟不敢怠慢,足尖一蹬,身体如利剑一样往上射出。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她放下手臂,打算迎头撞击白晃晃的闪电。
可那第二道炽白闪电,比第一道还敏锐,云迟刚看到雷电的前端,它已经逃也似的缩回天际,转瞬消失不见了。
连续两次被当做瘟神避开,云迟气得吹了下鼻孔。
她愤愤然撩起袖子,“本少主还不信了,治不了你个小小的雷电……”
天际响起第三道轰响,云迟召唤星凰鸟,“咻”一下冲了出去,外放的精神力先一步捕捉到炽白。随后,一只无比巨大的星斑圆环被掷出,在天雷劫感受到气息前,牢牢将其圈住。
心念一动,启星之力和灵力同时迸发,像扯布条一样,将炽白雷电扯到面前。
云迟嘴角扯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今日本少主渡劫,谁敢掉链子,都得挨揍。”说着,伸出手朝不断扭动挣扎的雷电扇去,打算教训它一番再吸收里面的法则伟力。
水灵力凝成的幽蓝大掌扫向炽白雷电,意外一幕再现!
那粗壮无比的雷电,被幽蓝灵力碰到,竟如一束青烟被十级飓风击中,无声无息消散了。
亦步亦趋跟在云迟身后,巴巴等着饱餐一顿的小花见状,气呼呼瞪云迟,“主人,你把它打散了!”
云迟朝下扫了眼,有所预感,指了指正缓慢退去的浓云,“再磨蹭,连这些都没得吃。”
用于承接天雷劫的浓云层,其内闪烁的密集电流,同样蕴藏法则之力,只是过于分散稀薄,修士很难收集。
不过,对饕餮兽般的大胃王小花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全吞了就是。
小花一头扎进浓云里去了。
云迟在高空中等了半天也不见第四道天劫雷降下,心知今日这劫是渡不了了,转身飞到萧关逢身边。
云迟把弯刀收进储物袋,恼火的控诉,“你们人域的天道也太小气了。估计认出我非人域之人,想着不能便宜了外邦来人,落下的雷又给收回去了。”
“就这种吝啬鬼,赶紧掀翻了他,换个大方的来做。”
萧关逢被她逗笑,替她顺了顺鬓角的头发,“先回去。你该用膳了。”
云迟看向闷头干饭的一团火红,“它怎么办?”
“此处仍是萧兰山地界,丢不了。”
“它丢不了……”云迟俏皮的眨了下眼,“可是我想跟你说说话。”
萧关逢抓来朵云锁住当坐垫。
云迟清了清嗓子,难得认真,问:“你是不是见过陈景?”
他对她身负合欢宗心法一事半点不吃惊,唯一的理由是他见过陈景。
萧关逢心中一痛,“嗯。”
云迟目视前方,有意回避他的目光,“这事儿不怪他。”顿了顿才接着说,“也不怪我。时也,命也。当日,若我不答应莫无枯她们,我和陈景都要死。我在闲敛居等你了,没等到。”
萧关逢的手握紧了又松开,“陈景在九娘那儿。”
他将情绪隐藏得极好,没有泄露半分不忿和心痛。
听到这话,云迟微微放下心,扭过头正视萧关逢,朝他露出抹灿若星辰的笑来,“谢谢你。”
她的笑容极具感染力,见到她笑,心绪会不自觉开怀。
萧关逢心里那根刺软了些。
“云迟,”他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轻轻握了握,“过去之事,不必再提。你可否允诺我,往后不再见他?”
云迟果断拒绝,“不行!”
闻言,萧关逢身形猛然一震。
云迟将他的反应纳入眼底,收紧手指,让交握的两只手掌心紧紧贴着掌心,而后大大笑开,用空闲的那只手弹了下那颗胡思乱想的脑门。
“瞎想什么呢?我答应了人家娶他回家,却言而无信要悔婚,总得当面三跪九叩,请求人家原谅吧。”
萧关逢心弦一松,眉目愈加柔和。
漫天黑云被小花肯出一个大豁口,光线漏出来,别有一番光明冲破黑暗的豪情意境。
云迟靠在萧关逢肩上,突然有些伤感,“萧关逢,我想家了。等你报了萧兰山的仇,我们就回北野,再也不来人域。你得动作快些,不然回去只能看到阿妈和伍将军他们的墓碑了。”
萧关逢思索着开导她,云迟倏地坐直身体。
“对了,”她把肚子拍得咚咚响,伤感一扫而空,“这个是男是女?”
萧关逢失笑,诚恳的回答,“不知。”
“你不是医修吗?”云迟反问。
“尚未探过。”
云迟把手伸出来,又把肚子往他面前挺了挺,“现在查。”
……
第260章 我是神
当初在凌剑宗,一日三餐,萧关逢一餐不落,云迟坐在一旁啃花瓣。而今时移世易,旁观那个换成了萧关逢。
萧关逢讲究食不言,云迟却没那么多规矩。
“那天雷劫到底怎么回事?好像我是洪水猛兽,生怕我会吃了它们似的。”
六十四道天雷劫,到头来仅降下三道。这偷工减料减的,也忒明目张胆了些。
“我亦未曾见过。”萧关逢把挑好鱼翅的鱼块夹到云迟碗里,等她吃完,继续说:“许是与你的身世有关。”
那炽白雷电,不至于所向披靡,却也是威风赫赫,等闲不敢靠近。
一碰即碎……实乃生平仅见。
云迟咽下嘴里的食物,认同道:“我猜也是,毕竟我这水元丹来得特殊。”
萧关逢以为不尽然,“剥离神元丹分化出新生元丹助无灵根之人踏上修行路并非个例,且水元丹早与你融为一体,同天生灵根转化的元丹并无不同。”
“不是元丹的问题……”云迟凝眉,短暂沉思后灵光一闪,与萧关逢异口同声,道:“驭星术!”
云迟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滔滔汩汩说起来。
“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自从那日我用启星命盘救了你之后,总有一种感觉,从前修炼的驭星术连入门也算不上。”
“而真正的驭星术正在体内缓慢苏醒,不需要花时间修炼,体内的启星之力也日渐强盛。就好像,就好像那无穷无尽、浩如星海的启星之力本就存于体内,如今终于遇到一个打开它的契机。”
她没提启星命盘中的星光少女,也没提神海中悬挂的红月,以及在红月照耀下疯狂壮大的精神力。
“说起来早该试试驭星术的威力……都怪这肚子,养胎养胎,把人都养懒养废了!”
萧关逢见她抬手又要捶肚子,眼疾手快抓住,“她会知晓。”
“你不告状,她怎会知道?”
说着,手腕用上巧劲儿一下挣脱,“啪”一声拍在腹部。
云迟温声细语道:“闺女啊,打是亲骂是爱,娘亲打你呢,是盼着你快快长大、早早出来。”
“等你出生了,娘亲带你吃香喝辣打怪兽。长大了呢,再给你招十个八个美男子,帮着你一起治理伏狼族部落。娘亲和你爹爹呢,就替你游遍万千山河,回来讲给你听好不好?”
萧关逢脑门一突,为闺女扼腕。
“娘子。”萧关逢把话题拉回来,“无妄天海海底,可是生活有异界生灵?”
“怎么又问这个?”云迟嗔了句,并不想提“云晚”。
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云晚”是什么货色,她一清二楚。
流放至此的邪神!若非邪神,怎会让她施展驭星术,血祭整个人域生灵呢?
萧关逢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我想知道。”
云迟蹙眉,“你怀疑什么?”
“娘子误会,我并非探听你的秘密。”萧关逢认真道:“可记得当日你替我疗伤,除了剑伤,还有一样?”
“嗯。”云迟点头,“剑伤虽重,但并不致命,治疗也不算艰难。反倒是丹田的冻伤,连启星之力也无能为力,若非启星命盘开启,你就死了。”
“我还没问你,你从哪儿弄来那一身伤?等等,冻伤,莫非……是无妄天海?”
萧关逢颔首,“那人未现身,仅凭半寸冰凌,险些置我于死地。”他顿了顿又继续道:“那冰凌携带的气息,与三千年前降下的天罚有七分相似。”
云迟了然,“你怀疑倾覆萧兰山的元凶在无妄天海?”
忽又觉得疑惑,继续问:“不是说仇人是天道么?难不成你怀疑她就是天道正尊?”
“云晚”那虚伪的模样,搞不好还真是。然从她做出的事情来看,却又不是。天道正尊想要人人拱卫他、信奉他,而“云晚”却要毁灭人域、毁灭此方世界。
直觉上,云迟不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
仇敌倒有可能!
“非也。”萧关逢否认,“若无妄天海的是天道正尊,当日岂会放我离开。”
云迟略微思考,点头认同,“倒也是。”
“本来,我打定主意往后不与无妄天海那位来往,不愿提起来坏了心情。你既三番五次询问,告诉你也无妨。”
“那海底确实住了人,还是个极为美丽的女子,法力高强,陈景的毒、我的暗伤,不过她一挥手的事儿。无妄天海所有生灵,存灭只在她一念之间。我亲眼见过其手掌一翻一覆,创造出无数海底生命。”
“除此之外,控制他人神识、左右他人思想、提取他人记忆,皆不算难事。”
萧关逢眸光微动,“竟如此厉害……”已然将“云晚”看作可能存在的重大威胁。
云迟神态轻松笑了下,“放心好了,她也就在海里耍耍威风,出不来的,只要离海面超过百丈距离,她便够不着了。”
“如何确定?”
无妄天海藏有此号人物,整个人域居然无人知晓,怎能叫人安枕?
云迟满不在乎,“试出来的。据我观察,她被某种东西镇压在海底,活动受限,海面百丈以内她无往不胜,超过百丈就鞭长莫及,对人域构不成什么实质性威胁。”
“除非有人放她出来。”
提起无妄天海,她眼中显出浓浓的不屑。
萧关逢纳罕,“那位救过你,亦曾助你逃离,为何你不喜她?”
“你会对一个处心积虑欺骗你、利用你的杀人狂有好感吗?”云迟脱口反问,忽又想到什么,笑嘻嘻补充了句,“可不是每个骗子都像你这么好看、会蛊惑人心的。”
萧关逢满脑子有人要利用伤害她,抓住她的手力道重了些,“她威胁你了?”
云迟将他眼里一闪即逝的杀意瞧得真切,安抚道:“瞧你,又开始草木皆兵了吧?以你娘子的聪明才智,岂会让人算计了去?她也就只有想想的份儿。要真敢动手,必叫她鸡飞蛋打。”
看她自信满满的模样,萧关逢不着痕迹笑了下。
云迟一愣,瞧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当即脸色一变,低头对着肚子,语重心长道,“闺女啊,娘亲告诉你,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好看的男人尤甚。你以后可得睁大眼睛,千万别选你爹这样的,否则让人卖了也不知道。你娘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流血流泪、人财两空,遭遇何其悲惨……”
萧关逢:“……”
怎么感觉萧氏一族严谨的家风,从下一代开始要走歪了?
“走开!”云迟拍掉企图摸她肚子的大手,嗔怪道:“骗了大的,又想骗小的。”
玩笑了一阵,萧关逢再次提起正事。
这回,他显得格外认真。
萧关逢定定的凝视着云迟,沉声道:“你可曾想过,除了北野部族王室、凌剑宗弟子,或许你还有另一层身份?”
比灵力强大不知凡几的法力、轻易的精神压制、创造生命……这些东西,他亦亲眼见过。
连来自上界的银泽也无法说出无妄天海的秘密,而她却不受任何限制吐露出来。
看出他的忐忑,云迟心里窃笑一声,“其实,我是……”
她停了下来,左瞅瞅右瞅瞅,确认无人后凑近萧关逢耳边,神秘兮兮道:“神!”
第261章 必有回响
云迟收敛笑容,“天神神圣不可侵犯,可你不光冒犯了神,还敢设计让神给你生孩子。你说,该怎么罚你?”
她一脸凝重肃穆,乍看下,确有几分庄严高贵。
神?竟真让他猜中了?属于神的天赋已经在她体内觉醒了么?天神皆冷漠,她会不会变?
“哈哈哈!”轻快的笑声打断萧关逢的胡思乱想。
看过去,那张扬的笑容叫戏谑和幸灾乐祸填满,“吓到了吧!亏你堂堂一族之长,杀伐果断,也太不经吓了。瞅瞅,脸都白了。”
扬手间,凝成一面成像清晰的水镜。
从她眼中,除却捉弄和戏笑,萧关逢还瞧出些许迟疑,由此判断她的话真假参半。
纵然不是神,也定与上界有些关联,只是她不愿提及罢了。
萧关逢何止脸色突变,他的不安、担忧,已镌刻入身体,令他四肢百骸僵硬。
没有去看水镜,萧关逢兀地搂住云迟,低低应了声“嗯”,嗓音带出不易察觉的颤抖。
最近他是怎么了,一点风吹草动便坐立难安?
云迟惊诧莫名,回抱住萧关逢,耐心道:“傻瓜,一个玩笑而已。我说过陪你,这辈子都不会离开的,就算你不爱我了,不要我了,我也要把你绑在身边走完今生今世。”
“人也好,神也罢,我都是云迟,是萧关逢的娘子,永远都是。从前是我错了,没有早早看清自己的心意,让你伤心失望了。但以后不会了。”
“你看你,长得好、身材也好、腰尤其好、对我更好,细致周到,修为高深……总之没有一处不好,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好的夫君了。看到你,我都不想修炼,只想时时刻刻同你花前月下。”
“这么好的人,我要不爱,那不成傻子了?答应我,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吗?”
从初次见面起,喜他爱他的话,她一直在说,说了上百年。
可萧关逢觉得,他永远也听不够,巴不得她日日说、时时说,因为她说的每一句话,亦是他心中所念,同时也是他想对她说的。
只要她说的,他便信。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还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叫人心动呢?
不安情绪消退了些,被浓稠的不舍取代。萧关逢把头埋入云迟的颈窝,闷声应“好”,紧接着不由自主道:“不要忘记我。”
“感动傻了?说什么胡话!”
多少带点嫌弃的低笑传来,萧关逢陡然回神,连忙换话题掩饰,“可吃饱了?可要再换几样热菜?”
“好像还能吃点。”
云迟从怀里钻出来,仰着头问他,“银嘴鹰蛋还有么?我想吃蛋羹。”
圆溜溜的大眼亮得出奇,睫毛长长像轻柔的羽毛,嘴唇鲜红欲滴微微张开,怎么看都像索吻。萧关逢情不自禁低头亲了下,笑道:“有。”
用完膳,萧关逢带云迟来到一座山峰高处。
修士目力极佳,轻易就能看到在山底空旷地带忙碌的两道身影,正是忙于破解八乾八坤阵的陈景和林九娘。
看到活蹦乱跳没受伤的陈景,云迟放下心,“知道他平安就好,我们回去吧。”
萧关逢不解,“不去见他?”
“你当真想让我现在见他?”云迟一脸坏笑,意有所指看向陈景面前小山一样的阵盘阵旗。
就说嘛,这个醋缸子,从前她和陈景没怎么样就想杀人家,居然会在知道她与陈景有了肌肤之亲后还能忍住不动手,原来是觊觎人家的才能,想让人家替萧兰山卖命。
她完全有理由相信,若非她发现端倪,这厮绝对会在人家干完活后过河拆桥。
萧关逢不答,云迟自顾自继续说:“他对法阵还真是热衷,你看他多积极,全然瞧不出是被迫的,自愿的都未必有他尽心。”
萧关逢淡淡道:“八乾八坤阵乃上古创世神遗留,身为阵法师,有幸得窥,实乃生平一大幸事。待八乾八坤阵破之时,人域便可再次归一。”
每回当他提到人域归一,整个人都在发光。
云迟伸出手,握住萧关逢的手指,看向他的目光里也带出了欣赏的光彩,“我信你!”
信你可以报仇雪恨,信你可以拯救族人,信你可以一展抱负,也信你会是一个好父亲。
萧关逢眼中一片柔软,回以一抹真心的笑容。
可那笑容却如流星划过,转瞬僵在脸上。
萧关逢一把将满头大汗的云迟捞过来,打横抱在怀里,一眨眼回到寝殿。
一天!仅仅间隔一天!生死情毒又发作了!
疼痛如同海浪一样冲击着身体和理智,好似永远没有尽头,云迟痛晕了过去,可不一会儿又痛醒了来,来来回回,整整折腾三个多月时辰才彻底晕过去。
萧关逢替云迟换好衣裳,一头扎进秘地藏书阁,把本已看过许多遍的禁书又翻看一遍,然后将那些记录远古时期传承的玉简带回寝殿,一边守在床边,一遍浏览玉简。
越看,心越沉。
生死契,作为忠诚的具象体现,是契约双方对绝对忠诚的约定,认可忠诚比生命更重要。
师徒生死契尚且可以解除,道侣生死契却无解。
生同衾,死同穴。哪怕让她亲手杀了时境雪,也无济于事。
背叛忠诚的代价,唯有生命来偿。
云迟睡了一日两夜,比上回发作整整多昏迷一日一夜,醒来后浑身乏力,连坐起来也费劲。
吃过饭,又在灵泉边调息打坐一整日才有所缓解。
她尝试用灵力和启星之力探查身体,可什么也没发现,发病时强行用启星之力镇压也行不通,反而激发更加强烈的痛感。
萧关逢告诉她是服用转灵丹修炼的后遗症,可她总觉得怪异。
若真是转灵丹引起的,要痛也该从丹田开始痛才对,可她每次发病皆是心脏刺痛,然后快速转移至周身。
心脏……
她的心脏一半是师尊给的,缔结了师徒生死契。
云迟躺在床上,福至心灵猛然间意识到什么。
云迟弹坐起来,去拉萧关逢,“我问你,生死契有没有什么限制,比如违背某个规则,会遭到反噬之类?我想了下,我的心悸之症,也许不是服用转灵丹造成的。你想想,转灵丹作用位置在丹田,怎么会引起心脏不适呢?”
闻言,萧关逢心头一紧,脸上却极为淡定。
“受师徒生死契约束,弟子若行弑师之举,必将遭受规则反噬,永生难登大道。”
萧关逢面不改色道:“你可曾对时境雪拔刀相向?”
“没有。”不是生死契的缘由,云迟蔫了下去,讪讪躺回床上。
刚躺下,忽又坐起来,质问道:“那在前生门,你还让我趁机偷袭师尊?若我当时听了你的话,岂不是一辈子也别想飞升上界了?”
萧关逢理所当然道:“我会陪你。”
十万寿岁,足够一生了。
“谁要你陪!”云迟嗔了句,复又躺下,开始后悔先前的真情告白了。
上界天神,长相应该都不差吧。
而且,一辈子真的好长啊……
第262章 决议
沈昭从凌剑宗地界离开,命部下先行返回萧兰山,自己则拐道去了一趟渡厄渊,返程途中偶遇星石和尤幽两人。
“小迟,都怪我!”打见面开始,星石的眉头拧着就没松过,脸上阴雨密布,充满歉意。
小迟藏身空间石,让他借着去凌剑宗请人的由头助她逃离萧兰山,可到凌剑宗一看,空间石没了。
他可真蠢!一路上光顾着应付幽儿了,结果幽儿是成功瞒住了,却把小迟搞丢了。
怎么就不知道趁幽儿不备,偷偷瞅一眼空间石还在不在兜里呢?
还害得幽儿被凌剑宗扣押整整两个多月。
连空雨也没请来。
越想,星石越歉疚,深感自己愧对大祭司的嘱托,不仅没能做好一个夫君,连哥哥也没能做好。
星石请不动连空雨,早在云迟意料之中。
当初托两人前去凌剑宗请人不过是逃离萧兰山的手段,蓝尘把他的空雨师妹看得比眼珠子还紧,断不可能把她往危险里推。
“诶,说什么呢?”云迟抬起拳头重重怼了下星石胸口,“一家人说什么怪不怪的,多见外!说起来,幸亏你没发现东西丢了,不然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心里真正中意的是谁。小石头,你帮了小迟大忙。”
“大忙?”星石一时没想透彻。
在男女感情上,尤幽比粗线条的星石敏锐得多。
“星石哥哥,小迟妹妹是说她的意中人不在别处,就在萧兰山呢。”尤幽扯了扯星石的衣袖,笑眯眯提醒,简单的动作透出说不出的亲昵。
星石看看云迟,又看看尤幽,感觉明白了,可又没完全顿悟。
“是萧公子。”尤幽忍俊不禁点破。
星石的眉头仍旧拧着,“可你不是说……怎么又?”
“说来话长,”临近晌午,阳光灼人,云迟笑道:“走,咱们去那边儿慢慢聊。”
三人移步凉亭,欢声笑语不断。
沈昭同星石和尤幽一同回到萧兰山,他们二人来见云迟,沈昭去见了萧关逢。
不多时,萧如乔和萧季也来了,林九娘忙于破解八乾八坤阵,没来。
“二百万修士的灵根本源,都在这里了。”简单寒暄两句后,沈昭亮出捆仙绳。
捆仙绳绕成一个硕大的暗金圆球浮在半空,透过缠绕交叠的绳索缝隙,能看到一颗颗色泽艳丽的灵根本源光球在捆仙绳中横冲直撞。
“没叫他们发现吧?”萧季插话。
“没有。那帮正道修士还以为只是灵力被封,过几年自然恢复。”沈昭冷笑道:“也不想想,本公子大老远跑去,吃饱了撑的,专程去封印他们的灵力?”
杀了不更简单?
“说得好像是你的功劳似的。”萧季呛声。
若非有家主的丹药,凭他沈昭想瞒天过海将失去灵根本源伪装成封印灵力?痴人说梦呢吧!
“不是我的,难不成是你的?”沈昭反唇相讥,鼻孔朝天一脸不屑的挑眉斜睨了眼萧季,轻飘飘讥讽:“大乘中期。”
这是骂他能力不济。
萧季被沈昭贱兮兮得意的模样刺激,丹田内灵力翻滚,拳头抖动着想揍人,“沈昭!你……”
“够了!”萧如乔轻喝一声,“要打出去打,这里是说正事儿的地方。”
冷面阎罗发话,萧季和沈昭讪讪噤声,由言语互呛改为视线交锋。
懒得理幼稚鬼兄弟之间的暗潮涌动,萧如乔取出两只昆仑木制成的瓶子,将装有十二万高阶修士灵根本源的那只递给萧关逢。
萧关逢施法把二百低阶修士的灵根本源也装进瓶中,再把瓶子推回萧如乔手里。
“有了这些,推倒黑白血碑指日可待。”萧如乔激动道。
“回来时我顺道去了趟渡厄渊,渡厄渊方圆十万里灵气外流,白血碑上的封印已经出现裂痕。”沈昭说出渡厄渊之行的所见所闻。
过去百多年,他们已经收集超过六百多万修士的灵根本源,加上此次的二百多万……如今的上行界,灵根本源完好,还能正常修炼的修士,不足原先的四成。
天道赋予修士气运,修士悟道,则强化天地法则,反哺于天道。
如今修士大量锐减,天地规则已开始紊乱,气运流通受阻,灵脉生长减缓,灵气受到污染不再精纯,紧接着修士修炼速度变慢,天道对天地的掌控力随之降低,天地神针八乾八坤阵的威力亦会大大减弱。
待八乾八坤彻底被破,天道法则对天地的掌控力将达到最低点。
那时,便是斩断通天神柱、夷平苍岚神山的最佳时机。
听沈昭说完,萧关逢沉思了一会儿,道:“短期内,宗门修士再难掀起风浪,你们放下手中之事,全力以赴协助九娘破解八方定坤,勘破八方定坤,八方定乾亦可徐徐图之。”
萧如乔等人应是。
“唉,也不知这八方定乾的方位舆图到底在哪儿?”沈昭挫败的感叹。
八方定坤在长风门,可这八方定乾,他们把人域来回翻找了不下三遍,愣是没找见。
提到这事儿,萧如乔和萧季皆是一脸颓丧。
倘若找不到八方定乾,先前的一切图谋都将付之东流。
“许不在人域。”萧关逢淡淡道:“在北野时,父亲怀疑百万年前苍岚神山出世,有人趁乱将北野从人域的版图割离,挪到另一片天地,同时留下与人域往来之通道。”
八方定乾,也可能在那时流落至北野,被某个部族后裔保管。
萧季一拍座椅扶手,站了起来,“那咱们就去北野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八方定乾卷轴。”
“说的是。八方定乾关乎大计成败,但凡有一线希望,也要去。”沈昭附议。
萧如乔也认同。
即便找不到舆图,去看看故人也算不虚此行。
萧如乔看向萧关逢,“家主的意思呢?”
“提出此事,正是要告知你们,明日我便启程,家主之责暂由如乔代理。”
“不带我们去啊?”萧季不满,“就算不带他们,好歹带上我,姑父还不知道我改姓了萧来着。”
“最不该带的就是你,修为低下,冲动易躁……”沈昭随口刺了几句,顿了顿,话锋一转,“要去也是我去!”
“三千年前你们没去成,三千年后就能去了?”萧如乔扫一眼又要争起来的两兄弟,满脸嫌弃鄙夷。
真不知有什么好争的。
听到这话,萧季和沈昭同时歇了心思。
萧关逢正想再叮嘱两句,却感应到契奴尤幽发来的求助,想到尤幽正在见云迟,不用看信息也猜到发生了何事,登时心中一紧,直奔寝殿而去。
第263章 想通
三人在凉亭边喝茶边聊天,云迟突然发病,星石和尤幽都慌了神。
情急之下,星石把自己的胳膊伸到云迟嘴边让她咬,左胳膊咬烂了咬右胳膊,尤幽心疼星石,用灵力将云迟定在床上,往她嘴里塞上白手帕。
萧关逢赶回寝殿,云迟四肢和腰腹被缚动弹不得,见到萧关逢来了,眼角的清泪才淌下来。
“别怕,我来了,夫君来了。”萧关逢解除云迟身上的束缚,把她搂进怀里,云迟牙齿甫一自由,一口咬在萧关逢的肩上,觉得疼痛减轻了一丝丝。
“萧少主,小迟怎么会这样?”星石满脸担忧,忘了手臂的疼痛。
“出去!”萧关逢努力压制着怒火,闷声低喝。
星石不放心,上前一步想问清楚,尤幽冲他摇头,拽住他的衣袖,把他拉出殿去。
星石站在殿外,死死盯着紧闭的殿门,越想越不对劲。
大祭司和小迟的爹爹们都没有心疾,小迟怎么会得这么严重的心疾,分明几个月前还好好的。难道是萧关逢对她做了什么?
临近傍晚,萧关逢才从寝殿出来,出来时已经换了身衣袍。
“说!你对小迟做了什么?短短几个月,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说清楚!”星石见到萧关逢,火气上涌二话不说揪住他的衣襟,厉声质问。
萧关逢直视星石喷火的眼睛,平静道:“我会治好她。”
“星石哥哥,”尤幽被星石的虎胆惊到,赶紧去拉他,“你别这样,让萧公子把话说完。”
“小迟是我星石的妹妹,谁要敢伤害她,我星石就跟谁拼命,你萧关逢也不例外!说!是不是你威胁她,给她吃了什么毒药?”星石没理会劝架的尤幽。
他可听小迟说了,萧关逢炼丹炼药十分了得。
“有我在,不会叫她有事。”面对星石的威胁,萧关逢面上仍旧波澜不惊。
平心而论,单“言而有信”这一条,萧关逢还是值得信任的,至少当初在北野承诺三年内治好小迟,他做到了。
星石反复审视萧关逢的眼睛,见他一脸坦荡,气愤的哼一声,甩开萧关逢的衣襟,“你最好说到做到!”
“明日启程回北野。”萧关逢留下这么句话,转身折回寝殿。
回北野?回家?星石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星石哥哥,有萧公子照顾小迟妹妹,我们先回……噗!”尤幽上前劝说发愣的星石,嘴里一甜,猛然喷出一口淤血,周身骨骼如遭万蚁啃噬般又痛又麻。
“幽儿!萧少主!萧少主!”星石叫鲜血喷了半张脸,回过神来,抱起尤幽往寝殿冲。
尤幽按住星石,态度坚决,道:“别进去!星石哥哥,别去,我们回去!”
星石的目光来回看向寝宫大门,又看向尤幽,想了想,一咬牙抱着尤幽飞奔而去。
隔日,星云烟舟再次起航,从萧兰山出发,一路往苍岚神山。
来的时候,星云烟舟除了船板一无所有,相当简陋,回去时,上下四层的楼阁自船板拔地而起,化成一座奢华精美的空中楼船。
萧关逢抱着云迟径直往顶层而去,星石也想上顶层,却被尤幽摁到最底层安顿。
云迟昏睡四日方醒,这时星云烟舟已穿过苍岚神山飞行在下行界,不日将抵达无妄天海。
“我们已经出发了吗?”云迟打量着陌生的房间和床帐,感受到飞在空中的漂浮感。
萧关逢颔首应嗯,问她要不要吃饭,得到肯定回答后,把云迟扶起来靠在床头,从储物袋取出一碗蔬菜粥和一碗鸟蛋羹,慢条斯理喂她。
“不要皱眉,不好看。”云迟吞下一口蛋羹,伸手抚上萧关逢的眉头,往边上捋了捋。
为了应景儿,萧关逢生拉硬扯出一抹笑容。
“还是别笑了,皮笑肉不笑,更丑。”云迟嘴上拿他打趣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年我挺过来了,这回也不会认输,不要再自责,我不怪你。”
骗她说是服用转灵丹带来的副作用,可她又不傻,如果仅仅是丹药所致,凭他的本事,何至于眼睁睁看她一次次受折磨,连减轻疼痛的方法也没有。
上回发病后,她偷偷去过藏书阁,稍微一联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嗯。”看着云迟病恹恹的模样,萧关逢心口抽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待两碗吃食都见了底,熟练的替她擦嘴,再抱她到灵泉边调息恢复。
入定之前,云迟把小花拎出来丢给萧关逢。
萧关逢剥完一段介枫草根茎,摊开手掌,绿油油的介枫草茎丸鲜嫩欲滴,小花迫不及待张嘴卷走。
“小花。”萧关逢状似随意道:“你已经长大,是该学会自己觅食修炼了。”
小花刚吞噬掉十几个高阶器灵,这会儿又啃着香喷喷的介枫草茎丸,别提多幸福,可一听到这话,幸福跑掉一大半。
要修炼,就得与命器融合,命器不毁,器灵也就不出来。
出不来,就不能和主人、还有萧萧一起玩耍,不能再过饭来张口的好日子。
不能一起玩不心疼,但它不在,萧萧肯定去喂其他器灵,小花非要气死在弯刀里,那可太伤心了。
见小花不吭声,萧关逢继续说:“小花是器灵,理应护卫主人,与主人一道共同成长。小花的主人修行天赋异于常人,必然早早登顶上界,到那时,若是小花的修为跟不上,便不能陪主人飞往上界。”
“如此,小花只能独自留在人域,孤苦无依。小花愿意一个人留在人域吗?”
“小花不要一个人!小花要和主人,还有萧萧在一起。”小花觉得世界一片灰暗,连嘴里的介枫草茎丸也不香了。
萧关逢摸了摸小花软乎乎的脑袋,“小花真乖。萧萧不在的时候,小花要保护好主人,还有主人腹中的妹妹,知道吗?”
“萧萧怎么会不在呢?萧萧和小花是一家人呀。”小花不理解。
主人说过,小花、主人、萧萧,还有主人肚子里的小妹妹,是一家人,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噢!还有主人的阿妈,小花和妹妹的姥姥,也是一家人。
萧关逢轻言细语道:“小花,一家人也并非要一直在一处,等你再大些便会懂了。”
“哦!”小花半知半解噢了声,认真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和上次萧萧出门给小花抓器灵吃一样吗?还有上上次,主人带小花去凡人住的地方玩,萧萧也不在。”
萧关逢淡淡一笑,“对,小花真聪明。”
如此,小花就理解了。萧萧只是偶尔出门,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想通后,又开始高高兴兴催促萧关逢替它剥介枫草茎丸。
第264章 揭过
根据空间石指引,烟舟在无妄天海上空盘桓大半月才找到连通北野的入口,期间“云晚”察觉到云迟前来,多次联络她。
对于“云晚”虚假的殷勤,云迟选择视而不见,后来干脆把透明琉璃球丢进海里,彻底断了“云晚”的念想,也彻底与其撕破脸皮。
入口处,腾天巨浪将海天相接,北野,就在白浪天幕另一侧。
横穿浪幕,必然会进入“云晚”的掌控范围,但对现在的云迟来说,只要不在海里,她就不怕“云晚”。
众人弃烟舟,乘星凰鸟,启星命盘化作结界相护,星墙开路。
一声高亢的凰鸣穿破海浪,星凰鸟长驱直入,一鼓作气穿越滔天巨浪,闯进烟灰纱帐,直到巍峨的苍狼雪山出现在眼前。
“云!迟!”阻截失败的“云晚”咬牙切齿,暴怒之下屠戮半片海域的生灵,“你竟敢骗我!”
说什么驭星术修行一事无成!原来早就觉醒神海神念,重启了启星命盘!她还以为将云迟那贱人骗得团团转,没想到她才是被骗得团团转那个。
到底哪里露出破绽,让那贱人察觉到不对劲?
“云晚”被气得脑门发胀。
云迟一行已重新乘回星云烟舟,飞行在百万里皑皑雪山之上。
尤幽和星石倚在前甲板端观雪景。
“星石哥哥,这就是苍狼雪山,你长大的地方吗?真美!”尤幽发出衷心赞叹。
也只有与世隔绝的纯净,才能养出星石哥哥这般至真至诚之人。
“嗯!”星石点头,“传说无妄天神明化身苍狼雪山,世世代代守护北野大蛮泽的子民,有苍狼雪山在,北野就不会有天灾。”
星石掰过尤幽的肩膀,目光专注、神情郑重,“等回到伏狼族,我就让阿妈和大祭司禀明无妄天,星石要娶幽儿,和幽儿生十个孩子。”
“星石哥哥你说什么呢!”尤幽面颊发热,垮下脸佯装生气。
星石呆呆的看她,傻愣愣夸道:“幽儿你脸红红的真好看,像火凤凰内丹一样,红扑扑暖乎乎的,等回到家,我也给你捕一只火凤凰,送一颗最好看的内丹给你。”
比送给小迟那颗还好才行。
“星石哥哥,你的阿妈,还有你的族人,他们会喜欢我吗?”尤幽又羞又臊,连忙转换话题。
“一定会的!”对此,星石无比坚信。
“为什么?你不是说北野不欢迎外人吗?”
“因为星石喜欢幽儿啊。就像萧少主,小迟喜欢他,大祭司还有族人们也都喜欢他。阿妈和大祭司最喜欢好看的人,你比萧少主还好看,她们肯定会喜欢的。”
星石说的理所当然,尤幽扑哧笑出声,“星石哥哥又胡说,幽儿不及萧公子万一,哪里有他好看?”
“怎么没有?”星石不服气,“幽儿哪里都比他好看。”
尤幽被逗得咯咯笑,笑声传到楼船顶层,云迟听在耳里,不禁为星石感到高兴。
“我觉得还是你最好看,让人一见倾心,谁也比不了。”
两人依偎着坐在楼船顶上,云迟掀起眼睑,笑眯眯看向萧关逢的下颌线,“等回到伏狼族,我亲自向无妄天请示,萧关逢是伏狼族少主唯一的伴侣。”
过了一会儿,云迟指向一座陡峭的高峰,“你看那儿,是不是当初我们遇到雪崩的地方?”
“嗯。”萧关逢看过去,还真是那座异常高耸的大雪山。
“当时我受伤晕过去,做了两个梦,一个关于阿妈,还有一个嘛……”想起梦里的旖旎香艳,云迟往上凑了凑,嘴唇几乎抵住萧关逢的下颌,“你猜我梦到了什么?”
“你梦到什么?”萧关逢不知想到什么,耳根偷偷红了,面上仍装模作样一派平静。
“我梦见一只相貌极佳的青丘狐狸,悄摸摸爬上本少主的榻,胆大包天,以色惑人,丝毫不知矜持为何物。那狐狸一派好风情,手段也堪称高明,但本少主岂是那等任人拿捏的软蛋,岂能让他得逞。”
“是么?”萧关逢垂眸不冷不淡瞥了云迟一眼。
若当真不为所动,那当初抱着他又亲又啃,怎么推也推不动的人是谁?
“当然!”云迟坐直身体,比划出一个手刀,在空中重重一斩,“本少主身手敏捷,反客为主,当场就办了他!”
萧关逢呼吸一顿,一口气差点喷薄而出。
“你如何办的他?”压了压情绪,萧关逢继续循循善诱。
“他化成飞鹰族少主的模样,你说我如何办的他?”云迟坏笑着反问,一把将萧关逢推倒,两只手一左一右把萧关逢的手腕摁到肩膀外侧,“就这样办了他!”
星墙结界祭出,云迟俯身。
……
“我交给你的《乾心经》阳卷你没修炼?”源源不断的金属性灵力涌进丹田,云迟撑起身子问萧关逢。
“尚未。”
“为什么?”云迟不解。
《乾心经》阴阳两卷,互为补充、互为促进,两人同时修炼也能事半功倍,且不用损失己身灵力,对本就互相爱慕的两人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云迟想不通萧关逢为何不修炼。
“你可知,若我修炼了阳卷,会如何?”
“知道啊~不就是往后除了你萧关逢,哪怕把个绝世美男剥光了丢到我榻上,我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么?又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没有这心法,我也只喜欢跟你一个人做这样的事。”
云迟眯着眼打量萧关逢,“莫不是你嫌我伺候不周,还想要其他女子?”
“不会!我这一生只有你,除了你,断不会有旁人。”萧关逢乱了分寸,生怕云迟多想,将她楼得紧紧的。
“那你为何不练?”云迟不打算放过他。
萧关逢沉吟片刻,道:“待寻到八方定乾卷轴,得了空闲,我便练。”
云迟想说心法激活之后在体内自行运转,修炼也无非是双修,根本无需额外耗费精力,忽而又想到了道侣生死契,若她当真熬不过去,难道真要他孑然一身度过往后的千千万万年吗。
“嗯……”云迟佯装深思,过了五六息,才笑眯眯道:“还是等你大仇得报后再练吧,我怕你万一有个好歹,我后半辈子岂不乏味得很。左右你灵力高深,被我吸几回,影响也不大。”
萧关逢提起的心暗暗放下。
虽说她暂时不逼他激活心法的理由让他不喜,好歹有惊无险揭过了。
第265章 归家
越过苍狼雪山,横穿凶兽森林,烟舟驶入大蛮泽人族聚居区,视野霍然开阔。
沃野千里,百草权舆,牛羊马宛如满天星子点缀在葱绿的山野草场,天格外高、格外蓝,地格外广、格外绿。
待进入伏狼族地界,御狼驰骋的少男少女另成一道亮丽的风景。
萧关逢特意降低烟舟飞行高度。
“嗷~”星石站在舟边,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朝途经的伏狼族小部落高声一嚎,立时引来阵阵狼嚎回应。
“星石哥哥,你学的可真像!”尤幽扭过头满眼冒星看向星石。
“伏狼族人生来便与狼作伴,三岁套狐,五岁满弓射雕,十岁上阵杀敌,十三岁成年入凶兽森林斩万年凶兽,样样都在狼背上,本身就是半头狼,何须学狼叫。”
听到声音,星石和尤幽转过身,果真看到云迟负手大步行来。
“便是你星石哥哥这条命,也不知道被狼救过多少回。”
见尤幽一脸好奇,云迟不吝多说两句。
“伏狼族男孩与狼更是亲近,需得在成年礼前亲自驯化一头成年壮狼,拔下狼牙交由祭祀点福,不出意外,被无妄天祝福的狼牙会伴随伏狼族勇士一生。”
“伏狼族姑娘最盼望的礼物,不是聘雁,而是心仪男子在成年礼时拔下的人生第一颗狼牙。”
“小石头自小英勇不凡,拔下当时草原上最凶猛的冰狼王牙。他没舍得给我,却给了你,是说你在他心里才是最珍贵的。”云迟笑着打趣儿。
“谢谢你,星石哥哥。”尤幽捏住脖子上挂的银白狼牙,欢喜满的快溢出来。
星石先是挠着后脑勺对尤幽憨笑,再一脸抱歉看向云迟,讷讷道:“小迟,我,我……”
“算啦,”云迟摆手,“这东西我多的是,也不缺你这一颗。”
“还能有许多么?”尤幽一脸单纯的问道。
云迟看穿尤幽的小心思,故作高深的哈哈笑起来。
提到此事,星石从头到脚写着“自豪”两个字,自告奋勇替云迟坦诚。
“小迟从小就特别招人喜欢,小时候圆乎乎、嫩嘟嘟的,长大了又好看又活泼。”
“十三岁成年时,定情狼牙就收了满满一大盒,到十六岁能成亲了,更不用说,王廷外每天都有人等着送她,有伏狼族的,也有其他氏族的。后来大祭司下令不许再给少主送狼牙,硬要送的话,得先打过我。连北野第二氏族的少主都对小迟爱慕不已,可惜他打不过我。”
“知道你星石哥哥怎么当上大蛮泽第二勇士的吗?”云迟自问自答,意有所指看了看尤幽,“那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送我狼牙,每天天不亮就起来习武,最后却便宜了你。”
尤幽被看得面红耳赤,冲云迟身后道:“萧公子,你也来啦,小迟妹妹和星石哥哥正在说小时候的趣事儿呢。”
萧关逢颔首,走过来问云迟,“说来听听。”
“在说伏狼族少主英姿勃发、美貌无双、勇猛无匹,靠能力与才华,折服无数北野少年郎的趣事儿。”云迟厚着脸皮自吹自擂。
“不曾听闻伏狼族少主有何能力才华,顽劣张狂确属北野无双。”萧关逢毫不留情拆台。
云迟也不生气,挑了挑眉回道:“这就是你狭隘了。”
“顽劣张狂到一定程度也是一种能力。若非伏狼族少主顽劣张狂,你这北野第一俊俏的公子,还不知有怎样悲惨的遭遇呢。”
“说起来,伏狼族少主顽劣张狂,你萧关逢得益最大。得了便宜还卖乖,也好意思数落起我来。你羞不羞?”
说着,云迟歪过身子,踮脚,附至萧关逢耳边,压低声音说悄悄话,“又臭又硬的闷葫芦,除了张脸没一处讨喜,也就能在本少主这里荣宠不衰,倘若换作其他贵族,你试试?”
“……”萧关逢一噎,不敢再多言。
怕再说下去,她会冒出更惊为天人的语录。
“哈哈哈~”难得看到萧关逢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另一种表情,星石不加掩饰哈哈大笑。
尤幽也掩嘴窃笑。
说笑间,星云烟舟降落在伏狼族王廷外。
瞭望塔上的守卫发了个信号,骑高狼的伏狼族壮汉鱼贯而出,个个手里抗一把大刀,严阵以待,将烟舟团团围住。
烟舟上部,楼阁精巧华美,下部船体烟非烟、雾非雾、云非云,细看还有点点星斑飘荡其间,找遍北野,也找不出第二件如此漂亮的天工造物。
一个身材颀长的锦衣少年从楼船底部凭空钻出来,兴奋的跳到地上,张开双臂伸了个放松的懒腰;接着一名宛若天仙的姑娘也钻了出来,少年回身把她抱了下来。
天仙姑娘刚落地,又出来个同样好看的姑娘,这姑娘彪悍些,不等人抱,自个儿蹦下船;直到最后一位玄衣少年出来,壮汉中间响起此起披伏的抽气声。
人能长这么好看吗?反正他们北野决计长不出这么好看的人。
来人服饰怪异,但特别飘逸好看,发型普通了点,不如北野的编发结实,感觉风一吹就能吹散。
众目睽睽下,四人并排走来,越近越觉得其中两个有点眼熟,尤其那嚣张的走路姿势……
和正统的伏狼族血脉如出一辙!
再细看,蓝色锦衣少年的鼻子眼睛嘴,简直和星月长老一模一样,还有那利落的彪悍少女,通身的不羁气派,怎么那么像他们那不着调的少主。
“少主!”
洪亮到能把人耳膜震碎的一声粗犷喊声响起,壮汉们眼瞅着刚刚赶到的伍将军,像个三岁小孩找阿爹一样冲向四人,嘴里不停喊“少主”。
年长些的壮汉终于回过神:少主和星石将军回来了!少主没死!星石将军也没死!还拐回来两个神仙!
原来伍将军说少主和星石将军拜神仙去了是真的!
“少主!”伍将军像一座小山大步冲过来,把刀一扔,激动的搂住云迟,如父亲搂闺女一般。
“就说咱们少主不会那么容易死!少主!大伙儿可想死你了!”伍将军笑着,眼里却染上一层薄雾。
“我很好,伤也好了。伍将军,你们都好吗?”云迟是被伍将军抱大的,这会儿也不介怀,伸手回搂住伍将军,若非萧关逢拉,这对没有血缘的“父女”能搂一刻钟。
“哎!”伍将军犹豫了一瞬,边哭边笑,“好,都好,都好。熊望族和守豹族让咱们灭了,现在大蛮泽一大半草场都是咱们伏狼族的,好的很呐。”
萧关逢心知伍将军为何犹豫,但不便开口。
“那熊小四岂不气死了?”想到熊小四以前嚣张到没边的模样,云迟哈哈大笑,朝伍将军胸口顶了一拳,“不错,没有辜负本少主的期望。”
“没气死少主,熊四少主还算信守承诺,熊望族王廷落败后,识相的领着残部投降了。”
伍将军邀功道:“咱们都知道少主和熊四少主打的赌,一直好吃好喝伺候着,养的白白胖胖,只等少主回来就能成亲洞房,就算少主回不来,咱也让熊四少主给少主守节。”
“是嘛?”云迟表情怪异的笑了下,“那我回头可得去看看他。”
第266章 孺慕
“伍将军。”星石喊了声。
伍将军闻言转过身看向星石,眼中有喜有泪,喜多一些、泪少一些。
“你小子!哈哈哈~”伍将军重重拍了下星石的肩膀,再用力顶了下星石硬邦邦的胸膛,双臂一伸,两个人抱作一团,“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少主,星石……”
星石和伍将军还没舍得分开,二长老星月领着十来个宽袍祭祀边走边跑迎出来,后头跟一群穿兽皮短裙的狂野少女,少女们左右和身后又聚拢了层层叠叠的伏狼族汉子。
“二长老!”
“阿妈!”
少主和亲儿子同时跑来,星月毫无犹豫选择接住了少主,“哎,少主,快让我看看你……瘦了,白了,和从前一样漂亮……”
星月来回端详云迟,喜极而泣。
“二长老,”云迟又抱了抱星月,然后在一众连连抹泪的祭祀长老面前转了两圈,又一一过去拥抱,“长老们可别再伤感了,你们看我不是好好的嘛,能跑能跳,一顿能吃两条羊腿。”
“哎,哎,不哭,不哭了,大喜的日子,都别哭了。”
“阿妈!”星石一脸孺慕。
星月抹了把泪,抽噎两下,勉强止住哭露出笑来,视线落在星石脸上,泪珠子又断了线,扑扑往下滚。
“儿子……啊啊啊……”星月泪眼朦胧,双脚倏地一空,被星石箍住双腿抬了起来,转圈圈。
“你个混小子,快放老娘下来,哎呦,头晕,晕啊!晕!”星月眼冒金星,看人都是重影,哪里还顾得上伤春悲秋,其他人见状,纷纷笑起来,悲伤情绪一扫而空。
“阿妈,”星石把尤幽拉过来,“这是幽儿,你儿媳妇。好看吧?”
“……”星月脸上的笑容定格,嘴边微微张开,半天才尴尬的说了句“好看。”
“二长老。”尤幽乖巧的唤人,手心全是汗,星石哥哥的阿妈看起来不是太喜欢她。
星月不冷不淡点头,重新拉起云迟,目光投向云迟身后的萧关逢,疏离得体的笑笑,“萧姑爷。”
众人这才将目光聚到萧关逢身上,记忆也跟着回笼,终于想起来这不是什么神仙,而是百年前飞鹰族送来求和的战利品。
当时除云夜明星月等少数人知道是云迟非要抢人家回来外,其他族人,压根没把这位萧姑爷放在眼里,自然也不可能把他的样貌记一百多年。
萧关逢对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视而不见,大大方方向星月见礼。
“对了,二长老,我阿妈呢?”半天不见云夜明出来,云迟笑着问星月。
闻言,在场的伏狼族人脸色皆是一变。
“是呀,大祭司怎么没出来?”星石追问。
“我阿妈是不是出事了?”云迟环视一圈,将众人为难不忍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有了预感。
星月轻叹一声,将当年之事道来。
“……少主,大祭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若知道你平安归来,定然很欣慰,少主你也不要太自责,太伤心,保重身体要紧。”
“在哪里?”云迟紧咬牙齿,努力憋着口气不让自己哭出来,“我阿妈在哪里?”
“云迟。”萧关逢上前去扶云迟摇摇欲坠的身体,却被她一扬手肘躲开了。
云迟十指攥进皮肉,眼眶通红,定定的盯着星月。
“我带你去。”星月叹息,悲从中来。
星石、伍将军、尤幽等人跟着走了几步,听到前方的云迟冷冷道:“谁也不许跟来。”
目送那道身影催狼跑远,萧关逢的手也握紧了。
如果她知道,百年前离开北野时他已经知道云夜明命不久矣,她定会怪他。
星月将云迟带到云夜明最后沉睡的地方。
“二长老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在这里陪阿妈说说话。”云迟闷声道。
待云夜明走了,云迟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哇一声哭了出来。
是这里!她的阿妈在这里!她来过这里!阿妈下葬的那天她梦到了,梦里她到了这里,亲眼看到她的阿妈孤孤单单一个人躺在这里,野兽吃了她的尸身,连一缕头发也没留下。
阿妈用自己的一生换了她的三年,而她,在外逍遥上百年不回家,让阿妈一个人在这里躺了上百年,担心了上百年。
她不孝!她为什么没有想到,她受了那样重的伤,已经是个死人,要救活一个死人,除了以命换命,哪里还有别的方法,可她却不去好好想。
“阿妈,我回来了,你的小迟回来了……”云迟放软身子,躺到云夜明躺下的地方。
星月等人眼瞅着少主滞留凶兽森林外,不吃不喝,一日不回,两日不回,五日了还不回,再也坐不住,求到了萧关逢那里。
星石已经同他们说了,萧姑爷如今是少主最亲近的人。
萧关逢骑狼飞跃过断崖,远远瞧见一大群凶兽将什么东西围在中间,心中一咯噔:云迟。
数十道金色流光落下,凶兽群头部受创一哄而散,往远处的密林跑远。
云迟双眼轻阖安静的躺在地上,周身逸散出淡淡的幽蓝光晕,往外扩散两丈多,萧关逢朝她飞去,碰到幽蓝光晕,被一股大力反弹回上百米。
若非他修为高深,此刻恐怕已经倒飞出北野地界。
那些凶兽之所以迟迟不敢行动,定然也吃过这蓝色光晕的亏。
萧关逢走回幽蓝光晕外,运转通身灵力尝试跨进一步,尝试十几次也没成功。
光晕威力巨大,他人无法进入,连神识也进不去,大声喊,里面的人好似听不到,不见半点醒来的迹象。
萧关逢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那光不是从云迟身上发出的,而是那枚银戒,光晕里蕴藏的能量与启星之力一脉相承,但比云迟从前施展的驭星术强得多。
启星命盘释放强大威力能理解,但云迟脖子上挂的空间石也在释放蓝色光晕,却让萧关逢蹙起眉头。
空间石是那位叫做萧兰舟的先祖从上界带回之物,如今在云迟手里产生异样。
萧关逢想起云迟第一次进空间石就发现山丘竹屋的事情。
也许,正如她所说,空间石本就是她的东西。
那她,和那位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先祖,又是何种关系?
若她当真与那位先祖是旧识,那她对这张脸莫名的痴恋,亦是因为那位先祖吗?
萧关逢叫不醒云迟,站在幽蓝光晕外,浮思连篇。
第267章 认账
云迟躺的这块草地,当初云夜明的尸身被凶兽分食时,血液流进土里,云迟闻着青草的芳香,心里念着阿妈,一股强烈的渴望扩散开去,她想再见到阿妈,然后她就真的见到了云夜明。
云迟站在无尽星河之中,目光锁定某一片星斑。
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脑海回荡,告诉她云夜明就在那里。
云迟将那片散发淡淡幽蓝毫光的星斑抓过来,到跟前,星斑变成等身高度大小。
云迟一脚跨进星斑之中。
这是一片朝气蓬勃的御灵大陆,御灵师与灵兽缔结共生契约,飞天遁地、迎来送往,飞鸟走兽比人多,强大的御灵师被寄予厚望,不断尝试以御灵意念联系上界神兽,以图重启人族飞升上界的通道。
夜幕降临,星辰如幻,第一御灵世家的小小姐徐念云躺在一只食铁兽背上数星星。
数着数着,只见漫天星辰忽然动了,沿着一条中线,一半朝南漂移,一半朝北漂移,就像一块黑布被人从中间撕开,星空破成了两半,从中跨出一只横跨天际的巨无霸大脚。
大脚往下沉,另一只大脚也跨出来了,继续下沉,身穿浅蓝纱裙的美貌女子缓缓降落。
明明是黑夜,八岁的小念云却能将女子看得清清楚楚。
星空再次合上,星星回归原位,女子头抵星空、脚踏大地,一步从天边跨到了小念云面前,身体也缩小无数倍,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了。
小念云不觉得害怕,只觉得稀奇,眼前的女子好美,她的眼瞳很亮,小念云直视着那双大大的眼睛,一下看到了无数条星河在其中流淌。
“你是神仙吗?”小念云呆呆的问。
女子缓缓笑开,“我不是神仙,我叫云迟,我陪你一起长大好不好?”
……
又一个夜晚,二十岁的徐念云抓住云迟的手,“师傅,你能不能不要走?”
“傻孩子,师傅还有家人,他们都在等师傅回去。”
云迟探出手指点向徐念云的额头,一点星芒亮起,没入徐念云的额头,“若有一日你能离开这里,去到上界,这枚星纹,会助你找到我。”
“师傅,我怕我做不到。”徐念云情绪低落道。
飞升上界的通道关闭了上万年,那么多天才御灵师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在三五百年的寿命中,她真的可以实现这项壮举吗?
徐念云急忙补充了句,“如果我做不到,该去哪里找师傅?”
“如果做不到,说明你我前世今生的缘分已尽,也不必再找了。”
……
大蛮泽断崖凶兽森林外,二百多名伏狼族勇士围成一个大圈,驱赶企图靠近的凶兽。
少主睡了十二天了,那位萧姑爷也寸步不离守了七八天,滴水不进,真叫人愁得慌。
夜沉了下来,一簇簇萤火虫自断崖底往上飞,将这片土地点亮成莹绿色,高处看去,曲折蜿蜒的断崖就像一条绵延万里的莹绿银河,从东流向西。
云迟周身逸散的幽蓝光晕熄灭,萧关逢第一个飞跃过去,在云迟睁眼一瞬,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少主醒了!大伙儿都松了口气。
“我见到了阿妈,她过得很好……”说着,云迟脸上的笑容僵住,双手往头上按去,先是抓头发,再是疯狂捶打脑袋。
“星命,你太令本神失望了!星命,你太令本神失望了……”
悠远苍古的神秘男声一遍遍在脑中回荡,好似一柄锤子,男声每响起一次,锤子便往脑门上重重敲击一下,敲得云迟头痛欲裂。
“你是谁?星命是谁?我不是,我不是!”云迟低吼一声,脑袋里的声音蓦地停息了。
萧关逢担忧不已,“哪里难受?”
“我找到阿妈了,她、她……”云迟激动的拽住萧关逢的衣襟,说到一半,眼中现出迷茫……她记不得了,“我好像见到阿妈了,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没关系,大祭司定然生活得很好。”萧关逢宽慰道。
云迟想了下,点头,“嗯!我感觉得到,阿妈一定活在另一片天地,有父母疼爱,很幸福。”说完,看向萧关逢身后,朝族人们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各位长老、将军,让大家担心了。”
时隔一百多年,云迟又回到少主大帐。
这里还和从前一样,家具摆件原封不动,手摸上去不见一粒灰尘,伺候的侍女也还是她熟悉的面孔。
吃过晚饭,侍女阿娜阿妮搬来两张兽皮椅,云迟和萧关逢坐在大帐外头闲话家常。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飞鹰族?”
“明日。”
云迟“嗯”了声。
“这样,你等我一天,待明天长老和将军们禀报完族里的事情,后天我随你一起回去。”
谈事情用不了一天,但明天晚上有洗尘宴和篝火晚会,总不好叫族人们希望落空。
“我以为……”萧关逢欲言又止。
“以为什么?以为我不愿意去见萧时清?”云迟瞥了他一眼,“你想的不错,我不喜欢你爹,还很讨厌他,所以要去气气他。”
“你知道?”萧关逢微微吃惊。
“这很难猜吗?”云迟反问,“难道你们一开始的计划不是色诱于我,诓骗我为萧氏一族流干血?我能替你解咒,自然也能推倒黑白血碑,只要舍得流血。”
“我让你骗去了真心,舍不得拿你怎么样,可你爹,敢把算盘打到伏狼族头上,得挨揍。放心,我不会真把他打死,最多让他三五年没法好好走路。”
“……”萧关逢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总不能说关于算计伏狼族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他一个人的主意,与他父亲无半点关系吧。
说了会儿话,萧关逢牵着云迟回帐休息,刚起身,一个高高壮壮的年轻壮汉跑了过来。
“云小迟,醒了怎么也不派人来告诉我?”
壮汉喘着粗气,视线落在那两只交握的手上,“这是你的大帐,他一个战利品,连无妄天都没有请示,怎么能住这里?”
这话萧关逢不爱听,云迟也不爱听。
“熊小四,谁让你来的?熊望族王廷已经没了,你一个俘虏奴隶,谁允许你到处乱跑的?”云迟冷着脸呵斥。
熊四不服,“我是你夫君,正儿八经禀明过无妄天的,怎么就是奴隶了?云小迟,无妄天神明在上,你敢不认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