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暴露
失去灵源石,光线也照不进来,洞穴内昏暗幽静。
云迟提溜着小花晃了晃,眉眼笑开,“不错,圆滚滚的,半月不用进食了。”
等过几日铿锵加固完成,再那么往刀里一拍……搞定。
“嗝!”小花打了个饱嗝。
摇头晃脑的,好像喝醉的奶狗子,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云迟哈哈大笑。
可当她志得意满从密道出来,看到直挺挺立在门外与瘟神无异的梧心,心里一咯噔:这根朽木头怎么在这里?好在幻神丹药性还没消失。
云迟自以为瞒天过海,大摇大摆从梧心面前走过。
“夫人,您要去哪儿?”
冷不丁一句问候,十个胆也能吓破,云迟顿住脚步,疑狐的转过身,却见梧心一手持黑琴,一手提着盏琉璃灯,视线仍旧望向大石门的方向,似乎并未注意到她,方才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是不是故弄玄虚,一试便知。
云迟走到梧心面前,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岿然不动!比沙漠里风吹日晒的石头还稳定。
“咧——”
梧心睨了眼用手扒拉眼皮朝她做鬼脸的女子,冷冰冰开口,“夫人,公子有请。”
“啊!”云迟委实被惊吓得不轻,白日撞鬼般倒退一步,“你看得到我?”
“公子说夫人吃了幻神丹,让我带来隐魄灯。”
云迟听着,视线下移,又打量了两眼梧心手里提的那盏其貌不扬的小灯。
也是,幻神丹本是萧关逢独创的,数千法阵一朝报废,傻子也能想到有人动了灵源石。
至于那潜入密道的贼人……
除了她,还能有谁。
云迟干笑两声,企图打马虎眼蒙混过关。
“这位既漂亮又温柔的姐姐只怕认错了人,你我此前并未见过,我也不认识你家公子,幻神丹是我花大价钱从拍卖行买来的,你再好好看看。”
云迟说着话,把脸凑近了让梧心瞧。
“夫人!”梧心重重唤了声,“目下萧兰山尚未脱困,公子心力交瘁,还望夫人莫再添乱。”
“这位姐姐,虽然我很想帮你,但我真的不是你家夫人,我不过是听说萧兰山有宝贝,想着浑水摸鱼,偷偷摸进来的。”
云迟说着摊开手掌。
“这不,转了老久,连块石头也没挖到。姐姐你该找人找人,该挖宝挖宝,我先走一步。”
说着,扭头就要开溜,梧心冷冰冰的声音蓦地在脑袋里炸开,“梧心认得夫人与夫人长什么模样无关。”
云迟惊奇的瞅瞅梧心,确定她并未张口,也不是神识传音。
“奴契。”梧心继续触动奴契,将想说的话直接传递给云迟,“夫人是主,梧心是奴,所以夫人能听到我的声音。”
事到如今,真想狠狠咬罪魁祸首一口。
既然被识破,再没有伪装的必要,云迟抬了抬眼,“如此说来,无论我在哪儿,你都能找到?”
梧心知道主子在想什么,“萧兰山的奴契,主子能随时召唤契奴,契奴却无法监视主子。”
云迟“哦”了声,忽而眸光微亮,“既然我是你的主子,那你是不是该听我的。”
“夫人,公子该等急了。”梧心避而不答,只想快些回到战场。
“契奴可以同时有两位主子?”
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梧心微微愣怔,有些失落的答道:“不能。”
听到这话,云迟圆溜溜的大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意味深长打量两眼梧心,半晌才道:“带路吧。”
御风而行,梧心走在前方,云迟走在后方。
离开前,云迟偷偷朝某个方向瞥了眼,可惜幻神丹药性尚在,陈景又没有隐魄灯,从他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一名全身是黑的女修在秘地入口处站了一阵,又莫名其妙飞走了。
……
时境雪一身白衣胜雪,稳稳立在伐逆大军前方,粗略估计了下损失,双眼瞬间寒了好几个度。
转身面向萧兰山旧部时,萧关逢已经赶来,同他一样,站在阵列最前方。
身如翠竹傲然,丝毫看不出重伤在身的颓靡。
为了认清楚敌人,萧如乔命人驱散了这一片的迷雾,是以此刻,对峙双方,都将敌人瞧得真真切切。
“他便是传言中的争天之人,差点斩断通天柱的那位?没想到竟是生得这副模样,说天神下凡也不为过。”
第一次见到萧关逢真容的人忍不住低声窃语。
而凌剑宗弟子则个个怒容满面,尤其看到他手里那把金色长剑,恨不得将站在面对的黑袍男子碎尸万段。
在他们看来,萧贼处心积虑潜入凌剑宗,就是为了毁掉藏剑阁、夺回命剑。
更气的是,引得女弟子们个个春心萌动,让许多本来能找到道侣的男修找不到道侣,甚至还恬不知耻引诱英明神武的宗主。
伤人夺命的法阵破了。
目测萧兰山余孽不过万余人。
反观伐逆大军,哪怕在法阵中陨落众多,也还有将近六万人。
以六对一,胜算很大。
断念合计了下敌我实力,一扫先前被法阵纠缠的惊惶,蠢蠢欲动的心思又忍不住支棱起来。
她上前一步,义正严词的大喝:“萧贼,三千年前让你逃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萧如乔的副手立刻认出她来,“大护法,三千年前那群人里,有她。”
伐逆大军中,诸如断念一般想法的人有许多。
认为萧兰山旧部不过强弩之末,不足为惧,一旦打起来,六万大军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其淹死。
不怪他们妄自尊大,若是真刀实枪对阵,萧兰山必败。
然兵家之诡,向来变幻无常。
雾,不知何时又一点点聚拢过来,等到伐逆大军注意到时,浓雾已经将他们与萧兰山旧部隔绝成两个世界。
这时——
从队伍后方传来的嘈杂声引起茅九功等人的注意。
“怎么回事?”玉清宗弟子奉命查看,好不容易挤到事故中心,见到一名灰衣散修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眼眶周围顶着两个黑黑的大眼圈,活像熬了三百年不睡觉也不打坐。
咚!咚!咚!
旁观的修士正欲答话,忽觉眼前一黑。
玉清宗弟子看着像是砍到的麦秆般呼啦啦倒下的一大片人,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正欲折返回禀宗门,便听前方传来喊声。
“雾气有毒,闭气!”
第238章 重逢
伐逆大军顿时兵荒马乱,两三息时间,连修士的随身灵宠都闭了气。
“现在才发现,晚了。”左护法萧季冷哼。
他生得人高马大,原本姓沈,同沈昭一样,是萧关逢母亲的亲侄,因父母去得早,便由姑母姑父养育长大,萧兰山覆灭后,以为姑母姑父一家死绝了,遂私自改姓了萧。
伐逆大军自认为数千法阵不攻自破,留给萧兰山余孽的,只剩赤身肉搏一条路,哪里想得到,自打他们进入雾海,便已经中毒,那数千法阵,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在打斗中加快毒素蔓延。
到这会儿,大乘期修为以下的修士,早已毒入骨髓。
世人只知药王韩修蕴是十万年来唯一一位神丹师,殊不知韩修蕴有位青出于蓝的传人,尤其萧兰山遭劫后,萧关逢弃了丹道,一门心思研究起修者嗤之以鼻的毒道。
今日这毒,便是他为伐逆大军精心准备的。
此毒名唤“相杀”。
按理说,修炼到化神修为,捱过九天雷劫,人间的毒是万万入不得体的,然而在此毒面前,化神修士与元婴结丹筑基修士无甚区别,此刻早已躺在地上不动了。
饶是茅九功、断念、洛无情等大乘修士,也开始头晕眼花。
唯有时境雪不受影响。
时境雪飞身至方牧生旁,释放灵力朝方牧生眉心探去,眉头越皱越深。
昏迷的方牧生睁开眼,瞧见一名黑巾遮面的“萧氏余孽”居高临下盯着他,登时警铃大作。
“大胆!”方牧生大喝,弹跳起来,追风剑出鞘,朝前刺去。
时境雪抬手打出一束幽蓝灵力,将双目猩红的方牧生敲晕过去,转身,却发现不断有人苏醒,醒来的人见谁都像萧兰山余孽,见人就杀。
洛无情等四十多位大乘修士理智尚存,见情况不对,悉数聚集到一处。
时境雪提溜着方牧生也赶了过来,脚还没沾地,方牧生又醒了,张牙舞爪要杀人。
无奈,时境雪只好画个结界将方牧生单独关起来。
断念上前一步,朝时境雪拜了一礼,“我等中毒不深,可自行逼出毒素,有劳仙尊。”
时境雪颔首,刷刷几剑划出四面白屏将四十几人护在其中。
萧兰山旧部被仇恨和愤怒浸淫了三千年,岂会给他们留下喘息之机,随着萧关逢一声令下,滚水下饺子般一窝蜂朝打坐调息的四十多人杀去。
“除了时境雪,其余人等,一个不留。”
萧关逢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一剑斩破白屏,紧紧缠住时境雪,不让他有驰援的机会。
待云迟赶来,见到的正是伐逆大军自伤残杀、不死不休的血腥场景,冲天的血气熏得她几欲呕吐。
“他们这是怎么了?”
梧心没有回答她,拨动黑色琴弦,身形一闪融入浓雾中。
雾实在太浓,且十分诡异,释放全部精神力搜寻,也只能看到五丈方圆,方才还在视野范围的梧心,也隐匿在杀声中,连片衣角也瞧不见了。
好在幻神丹药性还剩下小半个时辰,暂时没有成为攻击对象。
“莫非这雾能使人迷失心智?”云迟喃喃道,往怀里一掏,提出呼呼大睡的小花。
小花在睡梦中感到一阵地动山摇,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委屈极了,“主人……”
“这些个雾,快给我吞了。”
咻咻!小花胡乱闻了闻,闻到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摇头抗拒,“主人,这个不好吃,好臭,小花吃了会拉肚子的……哎呦!”
一巴掌下去,小花更憋屈了,云迟没半点怜惜之心,把它提到眼前威胁道:“我数一下,不去的话,炖了你喂狗。一……”
“主人不要呀,小花好饿,要去吃饭了。”
云迟瞥了眼“咻”一下蹿到空中,张嘴吸气的红团子,然后运转灵力贴地飞行,小心躲避着四处横飞的攻击,寻找着时境雪的身影。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
别说时境雪,连个熟人也没遇见。
幻神丹甫一失效,一束拂尘挥出的光影立刻劈头盖脸扫来,云迟反应迅捷,身子一歪险险避过。
于是只能拿上弯刀,一面格挡接踵而至的攻击,一面艰难前进。
渐渐的,雾淡了些。
修士打架战线拉得极长,上一刻还在这座山,下一刻便到了十里之外。
云迟已骑到星凰鸟背上,穿越崇山峻岭、楼台宫阙废墟,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雾越来越淡,视线越来越清晰,飞得也越来越快。
星凰鸟速度奇快,等闲修士追不上她,但不包括大乘巅峰修为的洛无情。
裹挟雷霆之势的多情鞭挥来,恰如一条冒着蓝色闪电的巨龙咬来,云迟心下大骇,全力驱动星凰鸟闪避,“洛姐姐,师叔,我是花莲……等等,你清醒清醒,杀了我,二师尊非得从土里爬起来找你算账不可……”
长时间的交战,毒素已侵入洛无情的神识,此刻的她,敌我不分杀红了眼。
哪里还分得出师侄师姐。
云迟自知不是洛无情的对手,趁机抓住空间石,打算逃遁,岂料洛无情鞭子更快,一下抽在她的手背上,再顺势一绞一拉,竟硬生生扯断悬挂空间石的绳子。
小小的空间石也被甩出老远。
此时。
萧关逢和时境雪在万丈高空斗得不可开交,同时瞥见一团火红升上天来。
小花将萧兰山三千年集聚的雾气吸食了七七八八,身板鼓起飘在空中,像一团连绵千里的红云,投下的阴影将萧兰山遗址遮挡大半。
“嗝!”小家伙摸摸肚子,晃晃脑袋咕哝,“主人,肚子好痛,小花吃不下了……嗝……”
“萧萧……嗝……”
它有一个多月没见萧关逢,眼下看见萧萧站在不远处,激动的连续打了七八个饱嗝,膨胀的肚子占时收不回来,但丝毫不影响它撒娇。
萧关逢收了剑势,被一团扑上来的红云裹住。
小花用自己软软的肚皮蹭着萧关逢,时境雪立在一旁脸色黑成锅底,一股被无视的恼怒攀上心头。
斗着法呢,能不能专心点!
萧关逢擦掉嘴角的鲜血,摸了摸小花软绵绵的肚皮,“主人在何处?”
“嗝,萧萧,主人欺负小花,强迫小花吃臭烘烘的灰雾,她要把小花炖汤喂猪。”
听闻云迟来了战场,萧关逢心头一滞。
时境雪识不得小花,见萧关逢突然俯冲而去,以为他要逃,手掌一推,守君剑循着黑色身影冲击过去。
云迟挨了洛无情好几鞭,后背和右臂皮开肉绽。
眼瞅着蓝光幽幽的鞭子再次抽来,云迟避无可避,右手不自觉护住腹部。
鞭子落下来时,她睁大了眼睛,离她半寸之距的长鞭被一小股灵力弹开,接着疯疯魔魔的洛无情被一掌震到另一个山头。
巨大的阴影笼下,顺着精致玄袍滚边往上,云迟瞧见暗光皮革箍住的蜂腰立得笔直,鼻尖充斥着浓浓的血腥气。
是他!他受伤了!
当她抬高下颌,企图将他的脸纳入眼底时,一声极其突兀的刀剑入体声自头顶传来。
第239章 知错
滴答……滴答……
几滴温热的液体滴到抚在腹部的手背上,云迟脑袋一片空白,缓慢而机械的抬高头,昏暗的阴影里,一柄长剑从男子左胸膛穿了出来。
锋利的银白剑尖被鲜血染得红彤彤的,滴着血。
“不要!”
云迟用此生能喊出的最大声音吼了出来。
却眼睁睁的,目睹那四尺长剑彻底穿刺而过,直到剑柄从血洞里穿出。
守君剑从萧关逢胸膛穿过,打了个弯儿回到时境雪手中,剑身一抖,将剑尖沾染的鲜血抖落得干干净净。
时境雪紧随而至,看到趔趄两下瘫软到女子肩上的男子,冷冽的眸光微眯。
两人交战数千回合难分胜负,这一剑,不该躲不掉才对。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分心了。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毫厘之间,片刻分神,则意味着一败涂地。
时境雪瞥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女子,并未将她认出来。
若说之前他对萧关逢尚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情,经过毒雾一事,已然心冷如铁,他面无表情抬起右臂,幽蓝灵力逼入剑中,墨发随风轻轻飘动。
云迟看出时境雪的意图,慌忙把脱力的萧关逢放倒在地,站起将他护在身后。
“师尊,我是花莲,弟子求师尊不要杀他。”
伪装撤去,露出了女子娇美又俏皮的脸庞。
“花莲……”时境雪无声咀嚼着这两个字,终于认出自家逆徒,目光愈加冰冷,瞧着刻薄又无情,冷声吩咐:“给本尊滚过来!”
“师尊!”
云迟扑通一声跪下,双臂大大张开,挡住时境雪看向萧关逢的视线。
“弟子有错,任凭师尊要打要杀,请师尊放过他。”
说着,仿佛看不到尖锐的碎石,额头重重砸向地面,“弟子求师尊高抬贵手。”
时境雪收起长剑反手背在身后,足尖轻点,跨飞过去,徒弟的脑袋就伏在脚边,“抬头。”
云迟置若罔闻,“请师尊高抬贵手!”
“抬头!”时境雪憋了气,冷到骨子里的声音低叱一声。
刻进骨髓的恐惧因为这一声低喝苏醒过来,伏在地上的肩膀止不住微微颤抖。
“抬头!”时境雪怒极,音调陡然升高。
无数次挨揍的经验告诉云迟,自家师尊已濒临暴走,不敢再忤逆时境雪,乖乖抬起头来,一双大眼水汪汪的睁着,里面铺满惊恐和担忧。
光洁的额头,已然磕出细细密密的血纹。
时境雪阴晴不定的看着徒弟梨花带雨的俏脸,单膝着地蹲下身。
“师尊……”
云迟直视着时境雪的眼睛,害怕极了,心脏处从萧关逢倒下便开始的刺痛席卷周身,痛到连脚指头都不自觉蜷缩。
此刻,时境雪的眼睛比落雪岭积年的风雪还薄凉。
那双眼睛冷幽幽射过来,就像被一只饥饿到极点的狼盯住般,令人呼吸不畅。
兀地,时境雪抬起左手掐住云迟的下颌。
力道极大。
云迟有种下巴被掐碎的错觉。
恍惚回到了初上落雪岭那些胆战心惊的日子,师尊一个不高兴,随时会掐着她的脖子逼着她哭,然后再重重咬烂她的脸。
时境雪最见不得她泪眼朦胧的模样。
每次见到她流泪,都会忍不住咬上去,将微微泛着咸味儿的泪水吸食干净,顺便再喝两口血。
她的血是甜的,让人上瘾。
他花了一百年才戒掉这个习惯,此刻见了,仍抑制不住内心的恶兽。
云迟将时境雪眼中刹那间流露的嗜血锋芒瞧得真切,眼泪流得更凶猛了,像决堤的洪水,一串串的流。
从前,她怕极了时境雪捏着她的下巴近乎贪婪的舔她的眼泪。
而此刻,却盼望着他狠狠捏碎她,她知道,师尊每次伤了她都会无比自责,然后拼命对她好。
对她好,她便可以求他放过萧关逢。
“怕了?”时境雪松开她的下巴,抬高拇指,替她擦去一边眼角的泪水。
云迟点头。
“知错了?”
“弟子知错。”
时境雪大拇指一下下摩挲着她的脸颊,动作十分轻柔,好似有用不完的耐心,“错在何处?”
“弟子不该偷跑出来,不该让师尊担忧,师尊,弟子求求你,放了他吧……嗝!”
云迟说着,很不争气的打了个哭嗝,时境雪仿若未觉,语气平静道:“你这条命是本尊的,你的这颗心也是本尊的,没有本尊允许,怎可给了旁人。”
“弟子没有。”
云迟把头摇成拨浪鼓,“师尊,弟子没有,弟子……弟子心里想的只有师尊,师尊,弟子真的知道错了。”
听到这话,时境雪心里微微一动。
但见她呼吸越发急促,唇色煞白,心口也剧烈起伏,目光又冷了下来。
“这里感觉如何?”
云迟垂眸看了眼指在自己心口处的手指,虽不明白时境雪为何有此一问,还是老实回答,“痛……”
岂料,在她呢喃出“痛”字后,到目前为止还算和颜悦色的师尊倏地再次掐住她的下颌,目光更是凶狠的近乎残忍。
接着,左边脸颊陡然一痛。
时境雪气急,不管不顾咬了上去。
想着像过去每一次那样肆无忌惮咬破她、咬痛她,然而,当余光瞥见她紧紧咬住的唇,和极力忍耐坚定的目光时,通身的力气泄了大半。
在云迟惊诧的目光中,时境雪微微压低头,轻轻咬在她的唇上,细微的摩挲。
他本想等一等。
等他将脾气磨炼得再好些,等她忘却那个恶劣的、残忍的师尊,等铲除萧氏余孽以后。
等到一切水到渠成,等到他彻底弄清自己的心意。
因为他知道,不管她现在同谁在一起、曾经同谁在一起,她的心里,只会有他,只会是他。
然而,她却告诉他,她的心在痛,痛到浑身颤抖,痛到嘴唇麻木。
为了另一个男子。
云迟惊呆了,忘记了哭。
这一日,她盼了许久,时常想象师尊的唇会是什么味道,可真当这一刻来临,她却没有心思去细细的品,也不觉得享受。
满心想的、念的,祈求的、盼望的,是身后重伤昏迷的男子能安然无恙。
甚至觉得,只要他能活过来,再抱抱她,哪怕他关她一辈子,叫她一辈子不得自由,也没什么所谓。
第240章 救治
时境雪唇齿重重磋磨着女子娇嫩的唇瓣,与其说是吻,更像啃咬。
直到嘴里传来一股股甜腥,才猛然惊醒。
时境雪尝够了,也终于弄明白,为何自己百年前愿意为了她自刨元丹,为何会想也不想将自己的生命与她紧紧捆在一起。
他承认,他爱她。
在他未曾察觉的时候,不可救药的爱上了她。
就算他再不愿承认,也无法否认,他爱上了自己的徒弟。
为了她,连仙也不稀罕做了。
时境雪目不转睛盯着被自己咬得红肿冒血的嘴唇,视线落在云迟脖子和手臂的伤上,又注意到她还跪着,剑眉深深蹙起。
时境雪捧起云迟将泣未泣的小脸,动作僵硬的,用空前轻柔的力道替她轻轻擦拭泪痕。
一面擦拭泪痕,一面往她身体里输送灵力治伤。
见云迟面色好转,时境雪瞟了眼躺在地上的男子,转向云迟,轻声道:“为师问你,做为师的道侣,或救他,若让你选一个,你当如何?”
“救他。”云迟想也不想答道。
接着急急抓住时境雪的小臂,眼里的焦急藏也藏不住,“弟子知道师尊对弟子只有师徒情谊,弟子以后再也不敢痴心妄想,师尊,求求你,不要杀他。”
说着,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听到这话,时境雪背脊一僵,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转念一想许是自己问的不恰当,于是打算换一个问题。
“若为师告诉你,待上行界重获安宁,为师会娶你,前提是你再不许看其他男子一眼,并将现在有的那些关系剪除干净,你可愿意?”
云迟仍旧想也不想的答道:“弟子爱慕师尊,弟子愿意。”
“求师尊放过他,师尊让弟子做什么弟子都愿意。”
时境雪将云迟拉起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定定的看她,“告诉为师,你爱他吗?”
云迟摇头,可眼泪却止不住的流,“弟子心里只有师尊一人,只想与师尊长长久久。”
“既不爱他,为何要救他?”时境雪明知故问。
云迟垂着头,斟酌着要怎么答才能不惹怒时境雪,同时让他答应放过萧关逢。
“师尊,他虽是萧兰山之人,罪该万死,但他对弟子的心是真的,也曾数次为弟子出生入死。弟子这心悸之症因他而得。”
“弟子今日救他,也算报了他的恩情,往后不必再时时挂着,弟子日后与师尊两相欢好,时日一长,便再也记不起他是谁,心悸之症也能痊愈。”
“若他今日死了,弟子便再没有报恩的机会,定然一生不得释怀,纵使弟子与师尊鹣鲽情深,也难免想起他,一想起他,弟子的心悸之症就会犯。”
“心悸之症犯时,弟子生不如死。师尊,求你看在弟子的面上,今日就饶了他吧。况且,若非救弟子,他也不会……”
云迟说着话越哭越凶,哭得时境雪心里极不是滋味。
有句话她说的对,若萧关逢死了,她的心悸之症只怕再难痊愈。
时境雪微不可察叹了口气,“若今日是他要杀为师,你也会挡在为师面前吗?”
“会!”云迟哭着接近于吼,“弟子会让他先杀了弟子。”
这时。
两名发了疯的宗门弟子打斗着从上空路过,时境雪忽然想到什么,终于下定决心。
“别哭了,为师答应你今日不杀他,但你也要答应为师两个条件。”
一听萧关逢有救,云迟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哽咽道:“弟子答应。”
莫说两个,就是一万个,她也不会犹豫。
时境雪在两人周围画上结界,往云迟手上的银戒中藏了一只雪鸢,又抱了抱云迟,“在此处等为师,不要乱跑。”
“嗯。”云迟点头,“师尊放心,弟子一定会让他交出解药。”
说完,乖巧的依偎在时境雪怀里,任由他揉自己的脑袋,待时境雪离开,才迫不及待转身去看萧关逢。
接着,把从前萧关逢给她的所有保命丹药都拿了出来,一股脑给他全灌了下去。
喂完丹药,把双手在弯刀上用力划拉两下,每只手划拉出两道长长的口子,然后用手捂住萧关逢黑洞般汩汩冒血的心口。
启星之力运转,源源不断的血色星斑从掌心进入他的心口。
星斑在他体内流淌,点燃源源生机,星斑行至心脏处,云迟登时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的心脏破了个大洞,一鼓一鼓淌着血,心跳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比起剑伤,丹田简直一塌糊涂,像是冻在千年寒冰里,灵力或启星之力都进不去,也无法判断他到底受了什么伤。
云迟把驭星术守护技、祝福技、往生技等能够用来治伤的技法全施展了个遍,用星线缝合了心脏的伤口,又用生机星斑强行止住血,可丹田的伤却让她绝望。
“你快醒来,我错了,我不该去挖灵源石,那些人的死活与我何干,是我害了你。”
“你要敢死,我就喝打胎药,喝两碗。不,十碗,让你儿子也下去陪你。”
“……”
“我数一二三,你若不醒来,我明日便嫁给别人,然后忘了你,叫你做鬼也找不到我,一、二,你快起来呀……”
“你这个傻子,你还不知道,我早就背着你和别人好了,你快起来骂我,打我也可以。”
“……”
上辈子死的时候,她发过誓下辈子绝不再为男人流一滴泪,可短短时辰,云迟觉得自己把一生要流的泪都流干了。
“萧关逢,你快起来,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小花吞干净灰雾回来瞧见躺在地上的人也吓坏了,嘴里喊着“萧萧”,一会儿蹭蹭他的脸,一会又蹭蹭他的手。
大半个时辰过去。
云迟的血都快流干了,仍不见人转醒。
她来回为他输送灵力和启星之力,用尽全力救治他,可都无济于事。
这一刻,云迟握着逐渐凉下去的手,真的慌了,前所未有的心慌,如果此处有祭坛,定会毫不犹豫施展献祭术,以命换命救他。
云迟哭着,泪水啪嗒啪嗒滴到交握的手上,看见萧关逢嘴角又浸出血液,胡乱的抬手替他去擦,当视线落在手指上的启星命盘时,突然想起阿妈曾对她说过的话。
“小迟,启星命盘玄妙无比,藏着生命轮转的秘密,它是能救人的。”
时至此时,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尝试。
一百多年了,她第一次摘下启星命盘。
云迟把启星命盘戴到萧关逢的小拇指上,逼出心头血覆在银戒上,俯身覆在他耳边道:“还记得我教过你怎么控制启星之力吗,若你听得见,尝试用神识控制启星之力进入丹田。”
云迟不确定萧关逢能否听得见,再一次运转启星之力,通过银戒导入他体内。
她无法打开他的丹田,也许他自己可以。
第241章 苏醒
许是心有不甘,如此过了两炷香,在神力幻化的冰锥彻底捣毁神元丹前,萧关逢恢复了一丝神志。
一股熟悉的力量在身体里流淌,暖融融的,特别舒服。
他睁不开眼,也听不见,但从手上传来的触感知道,那个人在身边。
在救他。
萧关逢认出体内不断尝试进入丹田的暖流属于启星之力,正如云迟期望的,他努力分出神识,一点点打开通往丹田的通道。
崩!
启星之力冲破壁垒,成功进入丹田。
云迟心中一喜,凝聚全部精神力进入启星命盘。
星光少女仍旧静静盘坐在星空中,“云迟”落座在她面前,第一次抓住她毫无温度的手,“不管你是我的阿姐,还是另一个我,请你帮我救他,好吗?”
精神力幻化的云迟缓缓闭上眼睛,双手在膝盖前方托住星光少女的双手。
源源不断的心头血导进启星命盘,在命盘内的无尽星空中汇聚成一条血红的星河。
那条血河越汇越宽广,最后侵占半片星空。
星辰流转,星空不断变换,山川河流、殿宇宫阙、仙娥战将依次出现,又破裂成血河。
代表驭星术七十二技法的七十二星球垂进血色星河,与无数星斑融合成一体,在血色星斑掩映中,日月在血河里轮换,四季不停的更迭。
那条血河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生机,仿佛一个宇宙正在蕴化。
“云迟”在星空的某个角落发现了萧关逢的气息,她尝试控制血河接近那股气息,可血河却像脱缰的野马袭向星光少女,直至整条星河没入少女体内。
星光少女睁开了眼睛,嘴唇轻启,“你来啦。”
接着,星光少女化作一束星光,倏忽钻进“云迟”眉心,与她的精神力相融。
“星命神君,你可知罪?”
一声质问从天而降,声音苍莽威严,精神力幻化的云迟猛然睁眼。
启星命盘恢复了宁静,除了缓缓流淌的漫漫星河空无一物,哪里还找得到星光少女半个影子。
云迟察觉到在神海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于是收回精神力探查,果真瞧见原本白茫茫一片的神海,升起一轮火红的圆月。
然后她又听见了那个神秘的,带着远古气息的声音,“星命,你太令本神失望了。”
云迟头痛欲裂,双手紧紧抱住脑袋,神海中不断传来男人愤怒的责问。
“是谁?你是谁?”
云迟一遍遍询问,每问一遍,脑袋仿佛就要炸裂一遍。
“主人你怎么了呀?”小花飘在一旁,见到蜷缩到地上,不断捶打脑袋的主人,心里急得不得了。
“主人,小花听话,小花以后把豆豆都给主人,主人你不要死。”
由于太过焦急,脆脆的童音捎上了哭腔,“小花的命好苦呀,萧萧死了,呜呜……主人也要死了,小花一定会饿死的,呜呜呜……”
云迟恍惚来到一处陌生的地方。
宏伟空旷的大殿,高高的台上坐着位面容模糊的男子,一根根锁链从她的身体里穿过,叫她生不如死,而那男子冷漠的看着,一遍遍说着他很失望。
“痛……”
不知过去多久,男子的声音消失了,云迟脑袋里除了麻木,什么也没剩下,更忘记了曾有一道男声在脑子里出现过。
“好痛。”
迷糊中,云迟胡乱的抓住一片衣角。
浓重的血腥味笼来,才想起萧关逢还昏迷着。
云迟猛然睁开眼睛,俊眉修目落入眼帘,压下去的泪水瞬间滴溜溜在眼眶打转。
眼眶高高肿起,像血一样红,她目不转睛盯着男子苍白的脸看了良久,直到从那双极深沉的眼睛瞧出担忧之色,终于确定了某件事。
于是再也绷不住,紧紧搂住他的腰肢,脑袋撞进他怀里,无声但放肆的流泪。
用江河决堤一样凶猛的泪水宣泄心中的情绪。
萧关逢一条腿半弓着坐在地上,同样紧紧抱住她,“还痛吗?”
“不痛。”云迟声音哽咽,含混着浓浓鼻音闷声摇头,“我怕……好怕……”
怀里的女子衣衫单薄,浑身都湿透了,汗水混着血水,血水混着泪水,肩膀一抖一抖的抽搐,而他的胸膛,被她的泪水打湿一遍又一遍,热得滚烫。
“别怕,我在。你听,没事了。”
萧关逢把下颌抵在云迟湿漉漉的头发上,用最大的气力抱紧她,让她感受到停滞的心脏正缓慢跳动着,虽然脉动仍旧微弱,但实实在在活过来了。
差不多哭够了,云迟抬起头来。
眼睛肿成眯眯眼,厚重的水雾也掩不住从眼瞳散发的光彩,“我不许你死。”
“我死了也不许你死。”说这话时,她的嗓音很哑,但音调很高,比从前还娇蛮霸道。
“好!”萧关逢专注的与她四目相对,神情专注认真,“往后,我定长长久久活着,除非你叫我死。”
“不对,嗝——”
云迟浑不在意突然冒出的哭嗝,“我叫你死也不许死。”
萧关逢心里满当当的。
长剑刺穿心脏之时,冰锥击中神元丹之时,他以为,他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到死也没能解救族人,到死也没能让她爱上自己。
含恨而终,真的很苦。
可他竟活了过来,是她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可当他醒了,瞧见她抱着头痛苦的蜷缩在地呓语不断,那双他小心呵护多年的小手,不复白嫩光滑,掌心和手腕的伤口深可见骨,却没有血从伤口流出。
再看她的唇色脸庞,比死人还冷白,像是覆盖上一层白霜,他瞬间懂了——那伤口处为何没有血流出来。
“好,我不死。”
反复得到他肯定的保证,云迟觉得空了一块的心才一点点填满、一点点落地。
待云迟情绪完全平复,萧关逢给她喂了几粒补血补气的丹药,施展除尘咒替两人简单收拾了一番。
云迟好容易想起某吃货,“小花呢?”
萧关逢让小花乖乖蹲在一旁不准哭闹,它便老实寻了块石头趴上去,听到主人唤它,“咻”一下射过来,钻到云迟怀里蹭啊蹭,哭唧唧的。
“主人……小花以后好好听话,主人不要丢下小花,小花好怕。”
云迟安抚的摸了摸小家伙,“小花花,你知道你为什么是红色的吗?”
小花想了想,“因为小花出生的时候就是红色的,主人还说等小花长大了就会变色了。”
云迟扑哧一笑,“因为你是我的心头血所化,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你的红,是血的颜色,小花和主人留着一样的血,知道吗。”
怀胎十月?
小花抱着脑袋想了想,蓦地眼前一亮,“主人就是主人的阿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不错,对主人来说,小花是主人的孩子,当娘永远不会丢下自己的孩子,主人也永远不会丢下你。”
小花却迷糊了,“可是……小花为什么要叫主人主人,不叫主人阿娘呢?”
“哈哈哈!”云迟被逗笑,又揉了揉小家伙软乎乎的肚子。
“也不是不可以,那你今后就管我叫阿娘。”接着,指向眉目柔和的男子,笑道:“管他叫阿爹。”
萧萧做了小花的阿爹,应该会给它找更多好吃的灵气。
小家伙兴奋又期待的重重“嗯”了声。
同样心情愉悦的,还有喜当爹的萧关逢。
第242章 有愧
自萧关逢昏迷已过去两个多时辰。
七八位萧兰山旧部聚在白屏外胆战心惊,眼见家主度过危机终于松了口气。
萧关逢扫了眼“涕泪横流”的部下,以及缺胳膊少腿死相惨烈的伐逆修士,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柔如纱帐的四面白屏上。
“等我。”
他把云迟扶正坐好,召回长歌剑,作势要破开白屏,右手腕却被人按住,“我答应了师尊,在这里等他。你能不能……替他们把毒解了?”
说完,云迟紧张的瞟了眼神情莫测的男子,“师尊没有赶尽杀绝,你能不能?”
“你求他了?”
见云迟点头,萧关逢心中一痛,“还答应了他何事?”
“解了毒,我便随师尊回去了。”云迟失落的垂下眼,没敢告诉他回去后就要成亲。
萧关逢缄默着不言语,云迟偷偷瞄了他两眼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良久,头顶才传来低沉清朗的答复,“毒可以解,但你不能跟他走。”
“云迟。”
脸颊被一双温暖的手捧起,云迟无处可逃,被迫与他对视,那双渊深的眼睛充满柔情,正在谱写一曲缠绵悱恻的恋歌。
“时境雪没有你也能活得很好,但萧关逢不行,没有你,他与行尸走肉无异,会疯、会死。”
“你刚说不会死的。”云迟喃喃。
“人不会死,心会死。”萧关逢定定直视着女子的眼睛,生怕一眨眼她会再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忍心吗?还有我们的孩子,也会想父亲陪在身边。”
是啊,师尊那么骄傲一个人,又那么阴晴不定,会接受她与旁人的孩子吗?
云迟抬手摸上腹部,摇头。
没了浓雾遮挡,阳光洒下,男子的笑容在逆光阴影里格外明朗。
萧关逢言出必行,命人在萧兰山的高地燃起解毒烽烟,又派人去寻时境雪。
云迟静静听他安排好一切,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还没站直,阵阵眩晕如海潮涌来,脚下一空被人捞进怀里打横抱起。
“你失血过多,我抱你。”
“萧关逢。”在前往合兰殿旧址的路上,云迟攀住男子宽阔的肩膀,低低唤他。
“嗯?”
“为了你,我泪都流干了,血也流干了,下次打架,你能不能专心点,再叫人一剑刺穿,我可不救你。”
……
其他人不解萧兰山余孽为何对他们手下留情,还告诉他们在合兰广场逼毒事半功倍,但时境雪心知肚明,并不担心萧兰山余孽会在他们解毒时搞突然袭击。
于是,将幸存修士安顿好后,独身一人往山顶的合兰殿而去。
到的时候,小徒弟依偎在男子怀里,任男子扶住肩膀,脸上的表情既放松又信任,却在瞧见他这个师尊后,整个人瞬间僵硬,紧张得吞咽了两下口水。
从前无感,现下确认了自己的心意,才惊觉,被心上人所畏惧忌惮,竟如此苦涩。
“扑通!”
在时境雪开口前,云迟双膝一弯,先发制人跪了下去。
“云迟。”见状,萧关逢惯性使然伸手拉她,却被云迟按住手臂拒绝。
无视时境雪寒意凛然的注视,云迟朝时境雪行了一个大大的跪拜礼,比当年奉上拜师茶时还庄重。
双手伏地,额头重重磕在破碎的白玉地板上。
“师尊,弟子不孝,让师尊失望了。”
不必言明,时境雪也知道她在说什么,正因为知道,才更愤怒,“云花莲,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面对他的质问,云迟肩膀一抖,抬起头用祈求的目光,悍然接下时境雪的恼怒。
“当年,弟子身负重伤、命不久矣,幸得遇见师尊,为弟子赐名,呕心沥血教导弟子,为救弟子自刨元丹,分给弟子半颗心。”
“如师尊所言,花莲这条命,是师尊给的。弟子欠师尊,纵然赔上弟子这条命也还不清。”
时境雪往前行了几步,居高临下盯着云迟,勉力压下蠢蠢欲动的手。
“既认得清,就不该让本尊失望。”
若非有外人在场,他真想狠狠掐住她高高仰起的脖子,逼她收回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然后乖乖跟他回落雪岭。
云迟心中有愧,无从辩驳,又重重拜了一礼,“弟子愧对师恩。”
眼见时境雪双目赤红一副怒极的嗜血模样,萧关逢一步挡在时境雪面前,神识传音与时境雪,“仙尊怕是忘了,底下正在疗伤的修士都是谁带来的。”
闻言,时境雪右手手指一握,捏碎掌心酝酿的灵力漩涡。
寂寥破败的殿宇门前,汹涌翻腾的暗流在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间来回流淌,狂风起落,身后的宫殿、远处的山峰,于震天动地的爆裂声中化为飞灰。
萧关逢咄咄逼人,赤裸裸的威胁意味。
“自以为稳操胜券,用不了多久,你会跪在本尊面前,求本尊要她。”
时境雪冷哼一声,回赠以神识传音,意味深长说了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
萧关逢将云迟扶起来,疼惜的搂在怀里。
“我骗了师尊,我伤害了他,我没有师尊了。”
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出,萧关逢知道她又哭了,安抚的吻了吻她的头顶,“你还有我。”
“明明每天都在想他,想见他,想了一百年。”
云迟抬起头,泪眼朦胧,小脸写满哀伤,“萧关逢,我伤了他,我伤害了我想了一百年的人。你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
“告诉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云迟伸手触到心口的位置,“为何这里明明装着他,可离不开的,却是你?这颗心好像不是我的,它不听我的话。”
“我以为我爱的人是师尊,可当我看见你倒在眼前,才明白我爱你,舍不下你。当我自以为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又在看到师尊失望的眼神时,心痛难当,差点忍不住冲上去抱他。”
“萧关逢,我想爱你,可这颗心却逼着我想另一个人,逼着我去爱另一个人。”
“我不想要这颗心了,你能不能帮我把我的心找回来,我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萧关逢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联想到时境雪离去时说的话,隐隐有个猜测在心中成形,可那对他们来说太残忍,他不敢轻易去验证。
“没关系。”
替她擦去眼泪,萧关逢捧着她的脸,安抚的一下下吻她的眼角,“我陪你,慢慢弄清楚,好不好?”
云迟轻轻“嗯”了声。
在温热的唇从眼角、鼻梁,移到唇边的时候,薄唇轻轻开启。
细细密密、温柔如水的吻落下,躁动不安的心逐渐变得开阔、安宁。
第243章 云迟
云迟自我调节能力极强,不一会儿便阴霾尽扫,化悲伤为动力,主动圈住萧关逢的腰肢,在他的唇上又亲又啃,大胆热情得很,仿佛方才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子是别人。
两人纠缠着辗转至一根拦腰断裂的白玉柱旁。
断石残檐杂乱的横在柱子旁,形成一处隐秘的遮蔽空间。
云迟目光迷离,松松咬了下他又红又白的耳垂,用气声低低道:“这里没人来吧?”
“没有。”
到底是女子……萧关逢唇上滚热,埋首在女子的颈间,只当她面皮薄,害了羞。
然而,话音刚落,立刻感觉到她把右手从他腰后挪到左侧腰,揪住了他的腰带,扯了两下后移到卡扣上。
萧关逢受到惊吓,急急抓住她的手。
考虑到她手掌和手腕缠了纱布,怕碰到伤口,只敢轻轻捏住那两根企图作乱的手指。
“不可。”
萧关逢一颗心,几个时辰前刚破了洞,洞才愈合,这会儿又给融化了,“你刚流了血。”
“你轻点,我受得住。”
送进耳朵的声音软得像棉花,暖乎乎,湿漉漉的。
萧关逢喉咙发紧,“孩子。”
“孩子没事,他皮实得很。”
她说话的时候,腰间一松,玉扣“咔”一下开了,萧关逢身体瞬间僵硬,像块烧红的烙铁。
“还不足三月,万一……”
沉甸甸的腰带落地,外袍敞开,云迟隔着中衣再次环上他的腰,笑意盈盈亲了亲他紧绷的嘴角,说出的话差点让萧关逢当场气绝。
“方才他告诉我,因为我哭了,他看着也很难受,只有让我开心了,他才能好。”
明知她在说谎,听在萧关逢耳中,却是阵阵心疼。
短短一年,他竟让她流尽两回心头血。
“你不知道,那日无妄天海一别,我一个人在下行界游荡,睁眼是你,闭眼也是你,看谁都像你,每每想起你,便心痛如绞。”
“那时我还不知自己爱你,总以为是你阴魂不散缠着我,直到……”
“我想你,想要你,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想。”
听到此处,萧关逢收缩手臂,将云迟紧紧圈在怀里。
“我也是,云迟,别再离开我。只是此处简陋,我怕你委屈。”
萧关逢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可一想到光天化日,硬生生逼着自己守住最后一丝理智。
“这会儿怕我委屈了?”云迟扑哧一笑。
“云迟。”萧关逢眼一闭,一口咬住鼻尖抵住的软肉。
轻轻的磨,纵然理智濒临崩塌,也没真正咬下去。
他舍不得让她痛。
感受到他的变化,云迟燃起最后一把火。
“不是说爱我吗?”
“我若是你,才不管那许多,就着身后这根柱子,将她摁在上面叫她无处躲藏,想吻便吻,想要便要。”
“除了攀上你的肩膀,她无处可去……她嘴上说着不要,实则心里盼望着你对她为所欲为,欢喜得紧……”
一阵天旋地转,打断了剩下的话。
……
第244章 九娘
时境雪从峰顶下来,行至合兰广场。
偌大的广场,幸存者十不存一,个个神情灰败狼狈,稀稀落落分散盘坐着调息。
十二万伐逆大军,来时浩浩荡荡列了四十多艘战船,谁承想,落败铩羽来得如此容易。
时境雪仰头望向峰顶,目光如炬,“天道有公,萧兰山终将亲尝苦果。花莲,本尊在落雪岭等你。”
萧如乔目睹残兵败将远离萧兰山地界,捏紧拳头。
在回去复命路上,遥遥瞧见组织旧部退回秘地的萧季,也往合兰殿旧址的方向飞行。
萧季大马金刀走在最前方,身后跟着的两名下属,一左一右押着一个人。
看身形,是名身材颀长的男子。
“大护法!”
萧如乔朝两名下属颔首示意,视线看向垂着头显然是昏迷了的青衫男子。
“没死透的宗门修士不都退回去了吗,这人是谁?”
萧季朝青衫男子软塌塌的小腿踢了一脚,“大护法不晓得,这家伙有些能耐,摸到了咱们老巢门口,让九娘子给逮住了。你也晓得九娘子那个人,这不,正要请示家主。”
听到是九娘子让留的人,萧如乔立刻提起兴趣,隔空折来一根树枝,枝上还带着鲜嫩的翠叶,挑起男子下巴打量了两眼。
“走吧,顺路。”萧如乔丢开树枝,先一步往峰顶行去。
等上了峰顶,却没寻见家主的身影,萧如乔和萧季的胆子还没大到敢放出神识搜索。
“不是说家主没下山吗?莫非在里面?”大殿前没有,萧季将目光投向殿内,转身对部下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进去找找。”
想到家主重伤未愈,萧如乔有些不放心,跟上萧季,“我跟你一起。”
从殿前广场到大殿门口,左右各竖立了九根云纹龙雕白玉通天柱,经过三千年前那场浩劫,十八根柱子断的断、倒的倒,其中几根断柱撑着从大殿坠落的房梁木板,像是兢兢业业的挑夫不愿放下肩上的担子。
路过第五根断柱时,两人同时猛然顿住脚步,视线警觉的朝某个方位射去。
声响便是从断柱背面传来。
横七竖八的木梁墙板层层叠叠架在断柱周围,只留下窄窄一条缝可绕到断柱另一面。
两人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往前缓步挪了几步,命器也不知不觉握在手中。
萧如乔毕竟是女子,也曾情窦初开,在瞧见那一角有些熟悉的衣袍下摆,和地上随意丢着的一截腰带时,连自求多福的眼神也没留给萧季一个,掉头就跑。
那速度,比往千年宿敌身上补刀还快。
“谁在那里?出来!”
全力以赴逃命的萧如乔,听到萧季不知死活的质问,一面闭上眼睛,一面加足马力,愣是在全力以赴奔驰下又飞快了三分。
“啊——”
萧如乔跑出安全距离,果真听到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声惨叫传来,接着,一坨黑乎乎的不明物体飞下山去。
那移动喇叭越过她时,刮起一阵旋风。
瞧了不该瞧的,还留在这里,怕不是嫌命长。
萧如乔把命剑一收,也往山下去。
两名部下押着昏迷的贼人,眼见大护法和右护法都下了山,面面相觑愣了几愣。
方才右护法分明是被揍飞的,大护法也对那柱子避如蛇蝎。
动作快过脑子,两人提着青衣男子逃得不比主子们慢。
“呼——”
云迟趴在萧关逢肩上软绵绵呼了口气,“走了吗?”
“嗯!”萧关逢闷哼一声。
从几人上山,萧关逢便堵住云迟的嘴,生怕她发出一星半点声响,结果堵住了她,也堵住了自己,压抑久了,浑身像被火舌燎过,火辣辣烫得难受。
云迟一上一下,颠得胃里翻江倒海。
听到人走了,彻底放松下来,不再委屈自个儿,放肆的哼哼唧唧。
……
日头西落。
云迟窝在萧关逢怀里,连睁眼的气力也无。
她无所顾虑呼呼睡去,却苦了萧关逢,抱着衣衫破烂春光外泄的她,自己身上也只剩下一件中衣松松垮垮挂着。
两人的头发也乱了。
经过漫长而艰难的思想斗争,萧关逢将自己草草拾掇一番,又从储物袋取出一件裘皮大衣,把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走了出去。
临走前,将散落一地的衣物烧得干干净净。
回到秘地,迎面撞见一人。
那人身长九尺,生着赵云的脸张飞的身子,左脸高高肿起,跟掺了红曲米的发面馒头一样。
一红一白的,活像唱大戏的丑旦。
萧季脸黑成包公,拦住萧关逢的去路,“我是萧家的护法,可也是你的表兄,你也太狠心了,瞅瞅,抹了一盒润玉膏也没好。”
萧关逢瞥了眼凑上来的大脸盘子。
“七千年过去,你难道不知大舅父大舅母缘何命人焚了他们的尸身,又将骨灰扬了?”
萧季一脸懵,“为什么?”
“兄弟姐妹二十一人,你行三,沈昭行十八。”萧关逢意味深长瞅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萧季往前追了两步,“你别走!喂!”
“喂什么喂,说你蠢你还不信。”
闻言,萧季顿住脚步,转向不远处殿宇方向。
林九娘正坐在那里,左脚踩在高高的檐牙上,右腿悬空晃啊晃,手里托着酒坛,身旁瓦片上还搁着三个未开封的,和横着七八个东倒西歪的。
萧季扬了扬浓黑的眉毛,“九娘子,你什么意思?”
“我说,你比人家沈昭早生四千年,资质天赋比人家还好上几分,人家都隐神后期了,你却还是个大乘中期,啧,整整差一大阶不止呢。亏得沈家大舅舅有先见之明,不然棺材板都能被你气得掀翻八百回。”
林九娘灌了一大口酒。
“不怪乎你改姓了萧,沈家竟无一人反对。就是不知萧宗主回来瞧见多了个蠢儿子,扛不扛得住,毕竟啊,萧家可没出过你这么蠢的。”
“我若是你呀,要么寻个山洞躲起来,要么一剑抹了脖子早些投胎去,偏生你是个人蠢心大的不自知,哈哈哈……”
“你!”萧季一口气差点岔过去,拳头捏的咯吱响,到底忍住没动手。
毕竟……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赢。
萧季忽而想到什么,松开拳头,难得没被林九娘气得跳脚:“那也不及某些人,日日夜夜当醉鬼,可惜啊,人家心里只有苍生,没有你九娘子。”
林九娘把手里的酒坛子砸出,萧季侧身避过,酒坛撞上桂花树,发出“嘭”一声脆响。
“沈季,你找死。”林九娘咬牙切齿道。
听到林九娘喊他本名,萧季自知拔了老虎毛,衣袖一拂,撒腿跑了。
林九娘从那三个酒坛子中随手取过一坛,拔下瓶塞,猛灌一口,仰头望向往浓云里藏了一半的弯月,喃喃道:“苍生……什么是苍生?”
第245章 沐浴
萧关逢将人抱回居所,入了浴房。
若说凌剑宗是曲径通幽的江南小意,那萧兰山则堪比富丽堂皇的皇家宫廷,萧关逢的住处更不在话下,单是沐浴的地方就有三处。
今夜去的这处,乃是围了一潭热泉建起的温泉房。
云迟睡饱一个瞌睡,发现她被剥成一颗滑溜溜的煮鸡蛋,横卧在一双紧实修长的大腿上,而萧关逢正坐在汤泉池子的台阶上,脸不红气不喘替她洗澡。
云迟懒洋洋乜了眼男子,“我也不贪嘴,按理小花不该如此才对,今日算是知道,它饿死鬼转生的秉性随了谁。”
闻言,萧关逢替她擦拭胸口的手一顿,面露不解。
“嘻呵!”
云迟轻笑,腿一抬,扭了个身,由侧卧转为跨坐,顺势往前倾了倾身子,湿漉漉的唇贴上萧关逢的耳朵,压低了声音。
“瞧见了饿,摸到了饿,瞧不见摸不着想也能想饿,刚吃饱上顿就想吃下顿。”
说着,微抬臀部往前挪了两寸,“你说像谁?”
某人会意,憋红了脸,拿着帕子不知该落到哪儿。
萧关逢素日端得一派矜贵骄子模样,不管是愤怒暴走、伤怀失落、咬牙切齿,抑或欢喜大笑、喜极而泣、心满意足,种种常人该有的日常情绪,到了他那儿,都成了心如止水。
唯有动情之时,格外不同。
好比此刻,分明又燥又热,比那干烧的铁锅还烫人,耳红脖子粗,青筋暴起,然面上仍不动如山,擦拭身子的手从她胸前经过,亦不会停留半分,自欺欺人装作他还好。
以为只要他不乱动,别人便发现不了他的秘密似的。
但若是点破他的秘密,他又换作另一副面孔。
萧关逢眸光微敛,看向女子饱满红润的唇时格外专注,“方才诊脉,我们的孩子,随他娘亲,喜动,结实。”
帕子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扔了,在热气氤氲的水里浮着。
他不动声色偏头,埋首逗弄她肉嘟嘟的耳垂,气息渐热,说不出的绮丽缠绵,“娘子所言极是,为夫一想你,便饿了,像这样抱着,早已饥肠辘辘,吃不够的。”
“先前娘子说日思夜念,想为夫得紧,想必下午浅尝辄止,亦是不够。”
他放过耳垂,扶着她的腰微微扬唇,那一笑,满屋子的热气都化作朗朗清风,云迟沉迷在盛世容颜里发愣,还想再看,那令人见之醉死的脸已缓缓垂了下去。
当那容颜消失在视野中,胸前倏地一痛,云迟不由得微微仰头“嘶”了一声。
说是痛,却又不很痛。
像被一只未成年的蚂蚁蛰了一下。
萧关逢发现手里扶着的腰僵硬得像块石头,复又勾唇说道:“先前伤重未愈,未能让娘子满意,为夫深感不安,现下已好了九分,当勉力让娘子满意。”
云迟回过神来,气恼自己惯常无往不利,居然落了下风,势要找回场子。
“那好,我不叫停,你便不许停。”
说完,抱着萧关逢的脑袋,用力压了压。
……
萧关逢把云迟抱回寝殿,陪着她入睡。
待身边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动作轻柔拿开环在腰间的手臂,又小心从她脑袋下抽回自己手臂,下了床,帮她擦去额角的薄汗。
擦汗时,蓦然撞进一双圆溜溜的大眼中。
本该睡熟的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你要去哪儿?”
“刚经历一场大战,许多善后事宜等着我去处理,你先睡,睡醒了我便回来了。”
云迟见他穿了身轻便的劲装,袖口扎得紧紧的,猜到他要做什么去,想到昨日那一幕,心口阵阵刺痛。
“小心。若非不得已,你不要伤他。他若是伤你,让沈昭顶住,你跑,大不了以后给沈昭多烧点纸,再颁一个’忠心护主‘的牌子。牧生他们……还有大哥二姐,你……”
她知道,却没有责怪。
念及此,萧关逢心中一暖,低头在云迟额头印上一吻,“放心睡吧,我不会有事,时境雪和凌剑宗也不会有事。”
“带上空间石,以备不时之需……我的空间石呢?”
摸着空荡荡的脖子,云迟后知后觉一脸惊疑。
萧关逢往她颈间看去,哭笑不得,那脖子他翻来覆去啃,愣是没瞧出端倪。
“呀!”云迟一拍脑袋弹坐起来,“我想起来了,被洛无情挑飞到树上去了,就在你受伤的地方附近。”
“我去取。”
待云迟重新睡下,萧关逢大步走出寝殿,往空中弹出一束灵力。
金色的灵力束在空中炸开,宛如金色烟花,洒遍秘地的角角落落。
第246章 攀诬
金色亮光点亮黑夜,林九娘把酒坛往房梁上一顿,蜷起食指吹了个响哨,底下旋即站了乌压压一片人。
林九娘腰上用力往上一提稳稳站起身,“出发!”
今晚无月,几颗星子摆在天上,黯淡无光。
苍茫夜色铺展,七艘楼型战船划开云澜,排成“人”字方队,宛如一群垂垂老矣的雁群,挣扎着完成雁生的最后一次迁徙。
远征萧兰山的伐逆大军功败垂成,时境雪忧心留守三十六峰的二百万低阶修士,与茅九功一道,先一步往凌剑宗行去。
战船之上。
初出萧兰山时,众人还担心对方出尔反尔,行了大半日相安无事,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松弛下来。
一放松,又没了毒雾威胁,有的人便开始坐不住。
最先发难的乃是南州医修丹修魁首天仓宗。
十来名天仓宗弟子整了整衣冠,迈着大步,堂皇正大走到凌剑宗的队伍前面,趾高气扬道:“今日你们凌剑宗若不给大伙儿一个交代,此事难以善了。”
时境雪和蓝尘都不在,有人挑事,方牧生作为大师兄,义不容辞挡在师弟妹们身前。
方牧生扫了眼那十来人。
看衣着配饰,无疑非亲传必内门。
他立刻明白此番刁难并非弟子间的临时起意,而是经过天仓宗宗老们授意的。
“不知这位师兄想要什么交代?我凌剑宗自问无愧于心,实在不知该交代些什么。”方牧生背脊傲然,对话时不卑不亢。
“无愧于心?哈哈哈!”
那为首的天仓宗男修先是阴阳怪气干笑几声,接着举起天仓宗特制、人手一把的“烧火棍”,自以为正义凛然的指向方牧生。
“大家伙儿快来看看啊,做贼的当了兵,凌剑宗弟子居然说自己无辜!”
他这么一嚎,打坐的、闲聊的,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看了来,更有不讲武德的掏出了瓜子灵果茶。
“在萧兰山的时候,大家伙可听得清清楚楚,萧氏余孽喊话让凌剑宗弟子出列,而且我还听说,凌剑宗将萧氏余孽收做亲传弟子,凌剑宗宗主更是与其不清不楚,为了他连祖师定下的门规都改了。”
“若说凌剑宗与萧氏余孽没点什么,只怕连你们凌剑宗弟子也不信吧。”
方牧生面不改色,“师兄慎言!勾结奸邪这顶帽子,我凌剑宗担不起。”
“岂知不是敌人有意为之、故意离间我等,仅凭敌人三言两语便上门质问,若是小门小派倒也罢了,天仓宗乃南州第一大宗,如此捕风捉影,着急往凌剑宗头上扣帽子,很难不让人怀疑师兄此举用意。”
方牧生说到这里,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那天仓宗弟子见状,微微慌了神。
都说天仓宗乃天下第一丹道大宗,可灵草灵药品类远不及凌剑宗丰富,原想趁此次伐逆大征光明正大进入凌剑宗,寻机弄一些灵草种子,岂料凌剑宗新宗主比老宗主剑行舟还谨慎,只分出几座无关紧要的峰座和周边城镇用来待客。
而浮云谷弟子也被安排在家闭门炼丹,用以支援前线。
好几个月过去,他们连浮云谷的外门弟子都没碰上一个,更别提搞到浮云谷灵草和丹方了。
眼见伐逆大征无功而返,进入凌剑宗开庆功宴是指望不上了,宗主及长老们这才想出将凌剑宗与萧氏余孽勾连在一起,凌剑宗若想自证清白,就得主动邀请其他宗门进入凌剑宗考察,他们也好浑水摸鱼。
瞧天仓宗弟子脸色有异,李遥一拍脑门。
“啊!我想起来了,有日我去向蓝宗主禀报事情,恰好碰见诸位宗主在议事,其他宗主议完事便下山了,唯有李宗主留在最后,与蓝宗主说话时声音颇大,我隐约听到什么灵草、丹方之类的。”
李遥踮起脚,朝着天仓宗宗主的方向,故意大声询问,“是不是啊李宗主?”
本宗主何时向蓝尘提过灵草丹药?
那天仓宗宗主面色铁青,正欲答话,却被一道悦耳动听的女声抢了先。
“竟有此事?”
“莫不是某些人瞧凌剑宗如今大不如前,打起了歪主意?”
众人一瞅说话的是有情尊主身旁的一位漂亮女修,那些个生着花花心思的男修立即附和。
“这位妹妹所言不无道理。谁人不知天仓宗虽贵为南州第一丹门大宗,却无多少灵草传世,反而凌剑宗,虽以剑道立足,但传承久远,灵草无数,浮云谷谷主持药前辈,那可是如今上行界仅存的几位大丹师之一,上次斗丹大会,更是一举夺魁。”
“我也赞同,无论丹堂,还是拍卖会,同等规格的丹药,凌剑宗炼制的远比天仓宗炼制的受欢迎。”
“说到丹药,我这儿正好有两瓶蕴心丸,白瓶的来自凌剑宗,青瓶的来自天仓宗,孰优孰劣,各位师兄弟不妨现场一验。”
“我这儿有凌剑宗的回春丹,谁有天仓宗的,拿出来一同比比。”
好好一场针对凌剑宗的讨伐,不知怎的演变到两派丹药品质大比。
其实,那些个凑热闹的也并不相信凌剑宗,之所以回护凌剑宗,也有他们自己的考量。
一则,只要踏雪仙尊一日不倒,便无人敢动凌剑宗,长青宗便是血淋淋的教训。
与其争锋相对,不如依附。
二则,若凌剑宗当真与萧兰山勾结,那更没有与凌剑宗为敌的必要。
天仓宗是脑子欠根弦,才敢挑这个头。
见无人驰援他们,挑事的几名天仓宗弟子默默退了回去,唯唯诺诺瞅了眼面色暗沉的宗主,一个个把头垂到裤裆,生怕气出大了把宗主给吹走了。
“休要信口雌黄!凌……”
那天仓宗宗主怒极大喝,飞跃至战船桅杆上,话说一半,猛然顿住。
底下众人不明所以,抬头见他双目暴突,嘴唇微微抽动,身体比桅杆还僵直,似乎受到极大的惊吓。
众目睽睽之下,那灰胡子蓝袍宗主头下脚上栽倒下来,上前查看的人还未靠近,却被爆开的尸体喷了满脸的血。
“萧……萧……萧兰山……”
众人惊诧莫名,顺着声音所指方向望去。
只见茫茫夜色中,立着一排排比夜色更黑的黑影,拦在战船的行进路线上,而战船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再一看,为首的,正是那名拥有惊人之貌的玄衣男子。
贪生的,不着痕迹往船舱里藏去;胆小的,也偷偷揪住身旁人的衣袖往后挪了挪;但总有胆大的,无所畏惧。
粗汉子王七,便是其中之一。
王七一脚顿在甲板上,抖了抖腰间的一串铁锤,粗声粗气道:“多年不见,妹夫可好,可瞧见我那离家出走的花莲三妹子?”
听到这声“妹夫”,众人再一次将目光聚焦到凌剑宗队列。
“承蒙大哥挂念,我们夫妻和美,一切安好。”
居然答了!哎呀,错怪天仓宗了!凌剑宗果然与萧氏余孽勾连!
不能得罪!不能得罪!
这厢,伐逆大军脸上精彩纷呈,好不热闹。
那厢,萧季不可思议的来回瞅萧关逢和王七。
这小子何时如此好说话了,哪怕对他嫡亲的两位哥哥,也是恭恭敬敬唤“兄长”,而他与沈昭这些表兄,只配被连名带姓的叫。
萧季又看了眼王七。
这看起来就不怎么聪明的傻大个,何德何能?
王七点头“嗯”了声。
“如此甚好,当年见到妹夫,素秋妹子便说小妹好福气,寻了个人中龙凤做夫君,直言妹夫之造化更在仙尊之上,我还不信,如今看来,还是素秋妹子有眼光。”
萧关逢想起被王七强行提去打铁的日子。
那时王七还未正式加入凌剑宗,被云迟忽悠到山上打铁,打铁得来的灵石,又被云迟用不着调的丹药骗了个七七八八,王七瞧他体弱,还给他拿了不少从云迟那里买来的“灵丹妙药”。
结果,那些“灵丹妙药”又被云迟拿去进行二次售卖。
当然出售的对象,还是她的冤大头大哥。
念及此,萧关逢朝王七揖了一礼。
“多谢大哥当年对我夫妻二人的看顾之恩,大哥二姐本是逍遥之人,今日之事,花莲与关逢,均不愿大哥卷入其中,大哥大可自行离去。”
说完,又对方牧生道:“方师兄,亦可带凌剑宗弟子离去。”
“哈哈哈!”王七笑声爽朗。
“今时今日,花莲妹子和妹夫还能想到我王七素秋二人,也不枉相似一场,但我二人受凌剑宗百年庇护,大难当头,岂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待会儿打起来,妹夫不必留手,我王七的大锤亦不认识妹夫。”
“我王七今日要是死了,还请妹夫日后好生待花莲妹子,若是能够,告诉素秋妹子一声,欠凌剑宗的恩情,大哥一人还了,叫她好生活着。”
“若今日是妹夫回不去,我必拿命去护花莲妹子,只要有我在,必不会叫旁人欺负了她。”
王七说完,方牧生抱剑上前,朝萧关逢拜了个同门礼。
“萧师弟,牧生奉宗主令,这声‘萧师弟’过后,凌剑宗弟子册上再无萧关逢其人,正邪不相容,凌剑宗与萧兰山亦如是。”
“只是有一事,还请萧师弟解惑。”
见萧关逢未拒绝,方牧生继续道:“萧兰山所为,云宗主可知情?”
“萧兰山七千法阵为她所破;十万里毒雾为她所驱;合兰峰解毒,亦是她所求。”
闻言,凌剑宗弟子俱是松了口气。
方牧生拱手,“多谢。”
道完谢,方牧生如那天仓宗宗主一样跃至桅杆高处,剑指长空,朗声道:
“诸天见证,我凌剑宗前宗主云花莲从未背叛宗门!凌剑宗弟子亦不会与奸邪为伍!从前不会,今日不会,往后更不会。”
“若再有人胡言乱语辱我师门,我方牧生,纵然刀山火海、身死道消,上天入地,亦要为师门讨回公道!”
第247章 屠杀
断念在一旁看了许久,义愤填膺的大喝:“无耻逆贼,言而无信之辈,简直天理不容。”
余孽不除,无颜面见死去的合欢宗弟子和含恨而终的莫无枯宗主!
“呵呵,呵呵呵……”断念说完,萧兰山一方发出一串阴恻恻的哂笑,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的无稽之谈。
断念目光怨毒射向那人,“你笑什么?”
“你说天理?”萧如乔拔出长剑指向断念,“天理算个什么东西!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站出来乱吠!”
天道都逆了,还在乎什么天理。
“杀!”断念嘴唇蠕动两下,怒火中烧,她还未反击,那口出狂言的冷傲余孽已经下达杀令,“一个不留!”
为方便管理,修士在战船上都是按宗门划片,这倒极大方便了萧兰山行事。
萧兰山旧部冲向战船时,萧关逢先一步在凌剑宗弟子所在位置布上结界,将凌剑宗与其他宗门区分开。
方牧生的脸色立时青红交加,强烈的羞耻感蒙上心头,他才信誓旦旦宣誓,转头就被隔离于战场之外,放在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身上都无法接受。
几次冲击结界无果后,方牧生恼羞成怒,大声质问:“萧关逢,你干什么,快放了我?”
“萧贼,放我们出去!”凌剑宗弟子附和。
萧关逢置若罔闻,悬立高空,静静看着刀光剑影将黑夜染成血红。
结界外,以断念为首的几位大乘修士应敌间隙,朝结界打出几道灵力束,见没能撼动分毫,不再抱有幻想,专心应敌去了。
天堂与地狱,被一方结界区隔。
结界内,凌剑宗弟子羞愤交加,难听的话骂了个遍。
对此,萧兰山一方充耳不闻。
而结界外,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伐逆大军远道而来,几经生死,早已身心俱疲,对上龙精虎猛又占人数优势的萧兰山旧部,毫无胜算可言,没过多久,已节节溃败。
不多时,元婴修士全部阵亡。
少数仍在拼死抵抗的大乘化神修士前后左右观去,身边已没有几个同伴。
死亡离他们越来越近……
“大长老——”
“断念尊主——”
萧如乔挥剑刚猛,击中断念的剑气流像水桶一样粗,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断念拦腰切成两截。
听到呼喊,洛无情心里一咯噔。
“师姐……”
“专心点,你的对手是我。”林九娘不悦,长簪化笔,拉出道道赤红残影,凝成一张纹路繁复的法印盖向洛无情面门。
敢在她九娘子面前分神,胆子不小。
合欢宗正统弟子的命器几乎都是长鞭或长链,断念亦然。
萧如乔瞥了眼盘旋断念身边呈防御姿态的九节长链,咧开一抹嘲讽的微笑,长剑一起一扬,将褐光勃勃的长链斩成十几截,挑出一团褐色光球——正是九节长链的器灵。
大乘巅峰修士的器灵……
虽不知有什么用,但既是家主发令要的东西,也不好直接毁了。
毕竟家主还在一旁看着……
“住手……”断念侧倒在地,见萧如乔把器灵收集到封了法印的瓷瓶,艰涩的朝瓷瓶伸出右手。
九节长链伴她数万年,早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萧如乔心如坚铁,“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管器灵死活。”
“呕!”断念呕出一口血,瞧见滚落一旁的下半身,死亡逼近的绝望将她淹没,但她还不想死,“别……呕……别杀我,我可以……告诉你……萧兰山覆灭的真相。”
闻言,萧如乔果然顿住脚步。
断念口中直冒血,“灭萧兰山的不是我们,是……”
“轰!”她一句话未说完,星子朦胧的晴朗夜晚突然降下雷电。
在白色雷电袭来时,萧如乔快速退开了,可惜身子和双腿分家的断念命不好,被劈了个粉碎。
神魂俱灭,烟消云散!
见状,萧关逢眸光一凛,在那白色雷电消失前,探出金色大掌,将其一把从天际拽了下来,捏碎在掌中。
那些仍在负隅顽抗的修士看到这一幕,登时泄了气。
原以为萧关逢不参战是有伤在身,却原来人家只是懒得动手。
完了!全完了!
洛无情激愤不已,大喊:“师姐——”她眼眶红了,蓝光幽幽的多情索倏然凌厉许多,不要命的朝林九娘攻去。
该死,都该死!今日哪怕是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洛无情大乘巅峰修为,本就比林九娘高出一小阶,先前打得有来有回,不过因为要看顾合欢宗弟子被束缚了手脚,眼下连师姐也死了,再没什么能掣肘她,气势陡然狠厉起来。
林九娘很快败下阵。
看着杀意凛冽袭来的长鞭,林九娘右手摸向储物袋,打算召唤现成的法阵御敌。
“嘭!”她还没来得及掏出阵盘,一道松竹般的身躯挡在面前,轻松化去洛无情的攻势,“家主……”
“退下。”
林九娘麻溜的爬起来,腾跃到了萧季身旁,“我来助你。”
萧季不领情,“谁要你帮,一边去!”别打扰他砍瓜切菜。
“……”林九娘横了他一眼,“蠢材,别被人削成肉片,老娘我还得拿口锅来炖。”不帮就不帮,歇气看戏去了。
“放心,等你九娘子成了烧烤,我定往你身上多撒点孜然辣椒粉……,噗——”
萧季还在耍嘴皮子,就被两名化神修士合力击中,转头瞧见林九娘倚在船桅上拔酒瓶塞子,肺里的气瞬间全到了嗓子眼。
血没吐完,敌人再次逼来。
他被左右夹击,连连避闪,那厮却还优哉游哉喝小酒。
萧季又气又急,冲着林九娘大喊大叫:“林九娘,你个狼心狗肺的女人,真不帮啊……啊喂……”
“你刚骂了我,我心情不好,先叫声姑奶奶听听。”林九娘不慌不忙喝了口烈酒。
士可杀不可辱,想叫我喊‘姑奶奶’,我怕你林家祖坟受不起。
萧季恨恨的想。
“姑奶奶,林姑奶奶,救命啊——”
林九娘咧嘴一笑,“哎,乖孙莫怕,奶奶这就来救你。”
萧季和林九娘吵吵闹闹中所向披靡,不一会儿萧如乔也加入进来。
洛无情恶狠狠盯着萧关逢,“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如此赶尽杀绝?”
先不论三千年前那场大战是圣宗挑起的,便是参与到那场大战的正道人士也几乎全军覆没,萧兰山要复仇,也不该屠戮了整个上行界。
“做错了什么?”萧关逢神情平淡,“你该扪心自问。”
自问?洛无情猛然想起一年前天降奇雨那日,随着夺命奇雨苏醒的那段记忆,她以为那段记忆不该属于她才对,可记忆中的人和事又是那般真实。
“莫非……”她的嘴唇有些颤抖,“那些都是真的?”
萧关逢没有回答她,也没有给她再说下去的机会,他眼也不眨掐碎洛无情的神识,冷漠的装好从多情索中得来的器灵。
对话的地方离战船不远,方牧生将两人的对话听得真切。
简单思索后,脸色蓦然大变。
李遥扶住方牧生往后趔趄的身子,“方师兄,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方牧生摆手。
整个战斗,只持续了半个时辰,可以说是一场碾压式屠杀。
“萧师弟!”在萧关逢领着人准备离去时,方牧生叫住了他,“我方才想起一些事,想请萧师弟分辨一二。”
萧关逢知晓当年那场杀戮过后很多人被抹去记忆,又在一年前云迟替他解开神罚咒印那日恢复了记忆,这也是他们中的大多数心甘情愿跟随时境雪,冒险讨伐萧兰山残部的原因。
他们怀疑那记忆只是一场梦,又怕梦里的事情真实发生过。
只有萧兰山彻底消失,圣宗彻底消失,才能安心。
萧关逢没有转身看方牧生,平静道:“自己做过的事,何须问旁人。”
说完,身影一晃,消失在茫茫黑夜。
第248章 质问
萧兰山,群山深处。
藏着一片比秘地更为要紧的区域,被层层法阵包裹,乃是萧氏族人的埋骨之地。
在三千年前那场屠杀中死去的族人,没有墓,只有碑。
一共六十块,刻着四十万萧氏族人的名字,和十八万沈氏族人。
此时天光渐开,薄雾缭绕的萧兰山旧址在初阳下半掩半遮,别有一番少女娇羞的朦胧美感。
萧兰山旧址经年不散的浓雾,非是天然,而是人为。
只要山涧湖泊、幽林山坳的法阵不破,即会逸散出源源不绝的苍灰雾气。
因灵源石被挖迫停的法阵,全是从前生门搬来的阵群,而萧兰山原有的法阵屏障,至始至终未启用,便谈不上战损不战损。
这不,不过一日一夜,山川河流、残垣断壁又被一层薄纱笼罩。
萧关逢站在其中一块碑前,萧如乔走了过来,“昨夜共损失六百二十一人,已经全部安顿好了。”
按照萧家子弟、沈家子弟、圣宗外姓弟子、契奴,分别安葬。
“嗯。”萧关逢仍旧盯着巨大的墓碑,神情既柔软又向往。
萧如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停留在宗主夫人的名字上,“家主,我们会成功吗?”
“会。”萧关逢坚定道。
……
梧心瞧萧关逢一行人穿过秘地入口回来,目光微微亮了些,赶紧用手里的黑琴戳了戳呼呼大睡的某人,“夫人!公子回来了!”
“夫人!”说着,又重重戳了下云迟肩膀。
云迟吃痛,轻轻“嘶”了声,睁开一条眼缝,面露不悦,“干什么?”
“夫人,公子回来了。”梧心态度好了些。
她们天不亮就等在此处,先一步回来的萧季已经告诉她们家主未受伤,于是,云迟只看了眼入口,复又老神在在躺回摇椅,压根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余光瞥见梧心一双眼睛恨不得长在她家公子身上,也懒得说什么。
萧关逢挥退部下,缓步走了过来。
“公子……”梧心语气微颤,然而萧关逢并未看她,径直绕到摇椅前方,弯腰往云迟身上盖了件薄披风,“怎么出来了?”
初夏将至的清晨,还有些凉意。
云迟微微抬头往萧关逢嘴角亲了口。
“一个人待着无趣,也不知你何时回来,”说着掏出拳头大的灵源石,“便想着把这个埋回去。”
她意味深长瞥了眼梧心,“可他们不让我出去,说是没有家主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秘地。”
“所以,我特意坐在这里等你,想第一时间问问你,某些人说不会再拘着我、什么都听我的、灵石家产都归我管的那些话,可还作数?”
原来是闹小脾气了。
“娘子忘了,我是伏狼族举族之力抢回去的姑爷,我拥有的一切,早就姓云不信萧了。”
萧关逢的手,手掌宽阔、手指修长,轻轻松松把云迟暴露在外的那只手整个包裹住。
“说的好听!”云迟嗤鼻。
“诓人族产;把他人月例据为己有;要点灵石比登天还难,不仅要端茶倒水,还得大冬天暖被窝;堂堂一宗之主比凡仆过得还清贫……桩桩件件我可都记着。”
萧关逢失笑,一失足成千古恨,得想个办法将黑历史揭过去。
“那时,娘子美若天仙、身份贵重,仰慕者如过江之鲫,而我……半残废人尔尔,心里想着替娘子管好家,如此,娘子游离花花世界时,偶尔亦能想起,还有个人,等在家中望眼欲穿,等着娘子回头是岸。”
云迟被他的厚脸皮震惊,“如此说来,竟是我对不住你了?”
萧关逢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
“娘子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也是对的,是为夫的错,不该心生嫉妒,平白让娘子遭了穷。日后为夫定当勤耕不辍,让娘子成为天上地下最富有的仙子,可好?”
“你要怎么让我成为天上地下最富的仙子?”
云迟笑着反问,猝不及防从披风里伸出双手,双臂往他脖子探去,双腿往他腰间盘去,手脚齐发,一眨眼像只树袋熊挂到了他身上。
“我看你这山头也不值几个钱,倒是会炼丹,可按照四百兽丹出一颗丹算,怕是要更穷了,唯有这张小脸还看得过去,腰也极好,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可即便论斤论两卖,也卖不出几个子儿,花花就花光了,要不还是租赁吧,一次千万灵石,贵是贵了点,但只要你表现好,相信还是有冤大头上当的。”
萧关逢紧了紧手臂,顺势轻轻含了下女子圆润的耳郭。
“傻娘子,那人是你,这张脸才好看,腰也有动力,换做旁人,只怕会血溅当场,上哪儿去找拿自己脑袋当租金的贵客呢?”
“那可未必!”云迟说着,把头一扭,“梧心,你说,你家公子可值这个价?”
“我……”梧心站在一旁,猛然被提问,支吾半天也没憋出第二个字。
她从未想过,公子会对一个人说这么多话,姿态放得那般低,满心满眼的宠溺温柔,在那个女子面前,公子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沉默寡言、冷酷无情、拒人千里统统都不在了。
“怎么不回答?”云迟又问,眼神不知不觉凌厉了些。
梧心脑袋发蒙,单膝跪了下去,“梧心不敢!”
萧关逢察觉到云迟态度有变,低声询问:“可是她做了什么惹你不悦?”
云迟把头转了回来,“我问你,可是你让她去秘地入口堵我的?”
见萧关逢未否认,云迟又问:“当时,你让她抓到我后带到哪里去?”
听到这话,梧心垂下去的脑袋一怔,默默捏紧了手里的单弦黑琴。
萧关逢不是傻子,看到梧心不寻常的反应,心中有了猜测。
“我猜你让她带我回秘地。”云迟继续道:“可她却把我带到战场,然后将我扔在发了疯的宗门弟子当中,你知我心系师尊和凌剑宗,定然以为是我逼着她带我去的,事后也没有责问于她。”
那时的情形历历在日,洛无情蓄满灵力的鞭子差一点就抽在云迟腹部。
想到此处,萧关逢朝梧心投去一个冷漠至极的眼神。
梧心接受到那抹眼神,如坠冰窖,知晓辩解已然没用。
更何况,她说的……是事实!
她梧心不过是众多契奴中的一员,哪怕跟随公子多年,到底也没什么不同,永远无法像他正抱着的女子一样,仰起头堂堂正正站在公子面前。
“请公子责罚。”身为契奴,她早就认命了。
萧关逢不想当着云迟的面杀人,冷声道:“自去领罚。”
“是!”梧心颤巍巍站了起来,转身前偷偷抬眼,本想在生命终结前再看一眼心心念念之人,却见他已经转过头去,满眼心疼的盯着怀中女子。
她觉得眼眶酸胀得很,眼瞳模糊成一片,视物不清。
梧心怀着对美好向往的最后一丝眷恋挪动脚步,但云迟却不打算放过她,伏狼族少主向来睚眦必报。
她在梧心转身前开了口,“我与她无冤无仇,你可知她为何想置我于死地?”
这话是对萧关逢说的,可梧心在听到这句话后,再挪不动脚步。
她用祈求的眼神望了过去。
不要!不要说!
可那个女子,对她的哀求视若无睹,旁若无人吻上了公子的唇。
“因为……在她心里,也想如此对你。”
第249章 公子
如云迟所料,梧心连赴死也能坦然面对,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宛如泄了气的皮球,颓然的跌坐在地,眼中失去一切光彩,比行尸走肉还灰败死寂。
梧心绝望的闭上眼睛,心如死灰,不敢再看那个男子一眼。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公子有多痛恨契奴怀有不轨心思,一经发现,果断舍弃,她也不着痕迹藏起心思,一藏藏了数千年。
多年来,她同公子出生入死。
见过他鲜衣怒马的少年意气,也见过他沮丧失意时的无奈和痛苦,爱他,是她最隐秘而幸福的心事,不需得到他,也不需让旁人知晓,只要看着他便好。
“契奴之中,你跟我最久,我最信你,保护好她。”
她记得,说这话时,公子的目光始终落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子脸上,然后他解除了与她的契约,又割破女子的手,将她毫不犹豫送了出去。
在那之前,那名女子曾在萧兰山住过一段时日,但那次公子将她留在秘地不闻不问。
后来公子带着她离开了,再回来时,公子恢复了修为取回了长歌剑,可那女子却昏迷不醒。
公子暂停了复仇计划,日日夜夜守着她,衣不解带照顾她,一刻不离床前。
也是在那时,她从公子的声声呼唤中,知道了女子的名字。
云迟醒来时,公子很高兴,眼睛都亮了。
她目睹公子在云迟面前是何等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千方百计哄她开心,然而,云迟看着公子时,眼里没有情意,只有敷衍和不耐烦。
骄傲如天上月的公子,在云迟面前,卑微到尘埃里。
云迟对他笑得有多假,连她、连沈昭都能看出来,偏偏公子看不出来,自欺欺人的活在云迟编织的谎言里。
再后来,公子陪云迟外出,却只有他一人回来了。
满身是伤的回来了。
云迟失踪了,随之消失的,还有公子眼里的光。
公子不顾身体的伤,发了疯的找她,举全族之力找她。
她想不通,那样一个女子,骄横又霸道,心里还念着另一个男子,高高在上的公子怎会看上她。
无人知晓,当公子让她去秘地入口接人时,她心里有多恨。
云迟,那个冷心冷情的女子,为何要回来?
那一刻,仇恨和嫉妒战胜了理智,她第一次违背公子的命令,将云迟带到了战场,又将疯魔的洛无情引到云迟面前。
可她万万没想到,会害了公子。
更没想到,云迟,那个绝情的女人,会舍下性命去救公子。
本来,她已经想好,从今以后好好守着云迟,守着公子爱的人,守着他们的幸福。
可终究是做错了。
她犯了公子的忌讳,觊觎自己的主子,又伤害了他爱的人。
公子不会再记得她——这样一个不称职的契奴。
梧心闭着眼,无声的流泪,直到云迟和萧关逢离开也没有再睁眼。
云迟和萧关逢穿出苍古大门,深入密道,把灵源石放回浅池,又放置好小山一样的灵石,重启迫停的法阵群。
回到居所,萧关逢命人安排膳食。
虽说云迟解封了灵力,可以靠吸纳天地五行灵气维持机体运转,可孩子不行,必须保证充足的五谷杂粮供给。
用完膳,萧关逢坐在罗汉椅上编绳子。
——空间石原有的绳子断了,他想着索性换根新的。
云迟自觉坐在罗汉椅另一侧,“你还会编绳子呢?”
见他闷着不理人,云迟给他倒了杯热茶推过去,“忙了一夜,方才吃饭也不见你喝水,先喝口茶吧。是用来穿空间石吗?不过我不喜欢红色,有没有绿色,我喜欢绿色。”
“没有。”萧关逢瓮声道,没喝她推过来的茶。
云迟不与他计较,好脾气同他说话,“事情可还顺利?”
“时境雪先一步离开了,凌剑宗弟子毫发无伤。”萧关逢自认为挑拣了她想听的说。
云迟趴在小几上,自下而上看了看他的面色,“我问的是你和萧兰山旧部。”
萧关逢不答了。
云迟又与他说了几句话,萧关逢始终淡淡的。
这下,云迟不耐烦了,一把扯过萧关逢手里的编绳,“我说你闹什么脾气!”
“未经过我同意,就给我安排个朽木头,名为我的奴婢,结果只听你吩咐,日日在我眼前晃悠恶心我。我还没发脾气呢,你倒气上了。不就是当着外人的面亲了你一下吗,至于一路气到现在么?”
虽然是为了打击梧心才亲他,可他怎么不想想,她怎么不去亲别人?
听她语气不善,萧关逢终于抬起头来。
他把云迟给他倒的那杯茶又递回给她,“气大伤身,先喝杯茶顺顺气。”
云迟别过头,“不喝!”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在想,往后要如何做,才能保护好你和孩子,不叫叵测之人有机可乘。”萧关逢一面解释,一面放下茶盏。
云迟不信,“那你怎么一路都不理我,吃饭时也不理我?”
萧关逢起身绕过小几坐到云迟那一侧,顺势把她捞进怀里,“你好久不曾如此在意我了,从前在凌剑宗,你就像今日这样在意我。”
从早到晚,除了练刀修炼,满眼都是他。
无论他饿了、渴了、困了,还是高兴或难过,她总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关注到。
那样好的日子,已经很久不曾有了。
“原来你就想让我哄你。”云迟佯装嫌弃,“萧关逢,你多少岁了?跟个小孩儿一样幼稚。再说,我今日有特别在意你吗?”
“有。”
“什么时候?”
萧关逢心里一片柔软,“你醋了。”
若非强烈的独占欲作祟,何须当面扯下梧心的遮羞布,让她彻彻底底绝望。
“你还挺了解我。”云迟垂眸思考了一下,点头认同,认为有些事必须说明白,“既然说到这里,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何事?”
云迟挪正身子,一脸严肃直视着他,萧关逢微微惊诧于她的认真,不免对她即将说的事情也认真对待起来,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当年在剑冢,我替很多人收了尸,独独没替死在我跟前的叶霜红收尸,你可知为何?”
萧关逢略微思索,答道:“你知他是我的人,知她是凌剑宗的叛徒。”
云迟摇摇头,“不对。”
“我不替她收尸,是因为发现她喜欢你,别说收尸,我甚至想亲手杀了她。今日的梧心也是如此,我根本不在意她是否故意带我去送死,左右我是要去找师尊找你的,但我不许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不怀好意看你。”
“萧关逢,你要我爱你,可我的爱是很自私、很不讲理的。我若爱了你,就不许旁人爱你,谁要爱你我就杀了谁;也不许你爱旁人,你要爱旁人,我就把你关起来,叫你哪儿去不了,什么也做不成,等我厌了烦了,再一刀杀了你。”
“如此……你怕吗?”
听完她的话,萧关逢沉默了许久,半晌才展露一抹笑容。
“求之不得。”
纵然看过无数遍,但当那笑容如春风吹来时,还是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愣愣的回不过神。
云迟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砰”,一鼓一鼓,擂动得格外响亮,不自觉凑上脸去,将那笑含进嘴里。
萧关逢忘乎所以的回应着,心里满的快要溢出来。
情到浓时欲念生,心里有个声音不断传来:要她,要他……,情意铺天盖地,如潮水似滚云,一浪浪、一层层堆叠而来,将偌大的殿宇渲染得暖融融的。
突然!
一声痛呼撕碎和谐,萧关逢猛然惊醒!
“痛……”
第250章 发病
听到闷哼,萧关逢连忙撑起身子,低头查看情况,“哪里痛?”
她脸上情潮撩起的红晕未褪,嘴唇却如染了霜,一刹那白了。
压在身上的重力卸去,云迟立刻揪住心口,身子因为疼痛不自觉侧向一边,弯腰曲腿蜷缩成一团。
她闭着眼蹙眉,“……心痛。”
眼见豆大的汗珠雨帘般一串接一串从她的额头滚到脖颈,萧关逢瞬间联想到在无妄天海时,她也是突然揪起心口倒了下去。
萧关逢单手把她搂在怀里,另一只手对准她的眉心,释放灵力往她体内探去。
越查,目光越深。
竟然探不出任何问题!心脏充满活力,没有半分不妥!
“用不了多久,你会跪在本尊面前,求本尊要她。”
猛然间,时境雪愤然离去时丢下的这句话冒了出来,萧关逢一把撩开云迟的左袖口。
只见生死契烙下的绯红细线,宛如一条受了惊的线虫,在雪白的手腕内侧,一下一下,缓慢而诡异的扭缩跳动着。
见状,萧关逢那双不惧生死风雨的眼睛,罕见的流露出惶恐。
若真相果真如他所想,任何丹药都无用,但他仍抱着一丝侥幸,给云迟喂下蕴心丸和蕴神丹。
“不怕,我在!”萧关逢把她的手从心口移开,然后紧紧抱住她。
心脏处的刺痛,如江河倒灌般蔓延至四肢百骸,深入每一寸骨骼肌肤。
云迟被折磨得神志不清,凭着本能,牙齿碰到什么便一下咬住,双手能抓到什么便紧紧揪住,汩汩不绝导入身体的灵力也没能让她好受半分。
她心痛,萧关逢的心也痛。
任由她咬,任由她抓。
比起她抓咬出的那点疼痛,巨大的无能为力才最摧折人。
萧关逢把头埋在云迟不断颤抖的肩膀,声音不可遏制的哽咽,“我在,夫君在这里,马上就不痛了,我在……”
待疼痛散去,云迟周身的气力也一并散去。
云迟并未昏迷多久,她很快就苏醒过来。
醒来时,躺在宽敞柔软的床上,身上换了干净清爽的中衣,萧关逢正坐在床边,拽着她的手腕发呆,似乎并未发现她醒了。
“我这一觉是睡了多久,怎的一觉醒来,萧公子不爱脖子爱手腕了,是不是后知后觉发现娘子的手腕很迷人,平日握的亲的少了有些后悔?”
听到熟悉的调侃,萧关逢回过神。
他不动声色掩饰好情绪,“很迷人。”
云迟瞧他还用指腹轻轻捻她的手腕,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未做多想,有些为难道:“那可不好办了。”
“何意?”萧关逢不解。
“你喜欢手腕了,可我还喜欢脖子,如果我想亲你时你正好在亲我手腕,那我是该弯腰呢,还是抬高手腕?”
“我倒是愿意弯腰,就怕你儿子不乐意嫌憋屈,可不弯腰就得抬高手腕。你想想,我一边伸长了脖子去亲你,一边把手举到耳朵位置让你亲,像不像招财猫?”
云迟哧哧地笑,“而且……还是左边招完右边招。”
说着,先是伸出右手在耳朵边招了招,接着伸出左手在耳边招了招,加之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直叫人心头软成绕指柔。
几声“咕噜”声传来,萧关逢以雷霆之势将她连人带被箍住,用鼻尖触了触她圆润的鼻尖,“真灵,我方才命人备膳,馋虫便叫你招来了。”
云迟佯装不满,小声嘟囔,“人家明明招的是公子一笑。”
啊!萧关逢先是一怔,接着,嘴角缓缓荡开,水波逐浪般一浪高过一浪,最后荡出一抹沁人心脾的绵长浅笑。
见他笑了,云迟放下心来,俏皮的眨眨眼,“我没事了,别再苦着脸啦。”
心痛的毛病,犯得越发频繁了,是以用膳时,云迟主动说起此事。
“我这心悸之症,有一段时日了。”
萧关逢把一只剥好皮的虾放进云迟碗里,静静听她说话。
“第一次发病,应该是一年前在凌剑宗,当时你拿出小石头的贴身之物,我同你吵架,说着说着心脏莫名其妙刺痛,持续时间并不长,几个呼吸就缓过来了。”
竟那么早!萧关逢剥虾的动作一顿,心里又甜又苦。
“第二次,泡药泉那回,我瞧你溺了水,一时着急……后见你醒了,也就好了。”
“再然后,无妄天海,你亲眼见到了,比前两次都严重,昏了过去。醒来后,想起你就痛,大多数时候只是轻轻刺痛几下便好,有那么几次较严重,昏迷却不曾有。”
说话的时候,碗里攒了两只虾,云迟消灭掉它们后,才继续,“好吃,再多剥几个。”
“上一次发病,也就是前两日,你被师尊所伤,心悸当场就犯了,前所未有的严重,几个呼吸我便支撑不住,幸亏师尊在场,替我压制住了。”
萧关逢面不改色听完,“你怎么不告诉我?”
云迟把递到嘴边的虾叼进嘴里,“前两次发病都不严重,没往心里去,后来倒是重视了,这不已经跟你分道扬镳了嘛。”
“说也奇怪,除了第一次,其他时候都是焦急不已的时候发病。可今日,好端端怎么也发病了?”
萧关逢心潮涌动,浓烈的恨意在胸臆中翻腾。
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时境雪一向自诩道心坚定、不恋红尘,竟会做出此等上不得台面之事。
但更多的是后悔,若他未将她送到落雪岭……
云迟放下筷子,撑着下巴,疑狐的看向剥虾的男子,“老实交代,你可是给我吃了什么东西?别告诉我你没有,每次发病都与你有关。”
“给你吃的,都是好丹药。”萧关逢道:“伸出手来,我再替你看看。”
“哦。”云迟配合的伸出手,搁在桌上。
萧关逢认认真真替她诊了脉,又放出神识灵力探查一番,复才一本正经道:
“怪我,当年一心只想你提高修为早日渡过化神天劫,忽略了你刚补了心脏,本承受不住转灵丹巨大的威能,积了暗伤。这伤蛰伏体内百余年,遇到巨大情绪波动方才显现。”
“真的假的?”云迟一脸怪气反问。
第251章 契机
“那怎么每次发病都是因为你?”
萧关逢气定神闲,以问代答,“近一年,除了我,谁还让你情绪有过大的波动?”
云迟想了想,“还真没有。”忽又觉得不对,“以前确实要么太焦急、要么太伤心,可今日我也没伤心焦急愤怒啊,怎么还是发病了?”
萧关逢意味不明看了她一眼,“再想想。”
云迟垂眸思索了一阵,不确定的问:“嫉妒?感动?还是……想睡你?”
“咳!”萧关逢正端着茶盏轻抿,听到前半句还好,听到后半句,茶刚到嗓子眼又猛然咳了出来。
见他未反驳,云迟脑地嗡嗡作响。
“可有化解之法?”说着反手拽住萧关逢的手腕,充满希望的试探道:“你应该……有办法吧?”
萧关逢有心无力,神色一点点暗了。
从他为难的表情,不难判断事情的棘手程度,一想到把她害成这副模样的正是他,云迟立马不干了。
她甩开萧关逢的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当初我就说不要嗑药修炼,不要嗑药修炼,你偏不听!”
话到一半,忽而想到不能生大气,又缓缓坐了回去,脸上刚刚爬起的愠怒,也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消弭不见。
汤碗里晃悠悠的汤水,都惊诧于她情绪转变之快,来不及停止晃荡。
“呼——”
云迟顺了顺胸口,强迫自己忘记是谁让她吃转灵丹修炼的,直到最后一丝气恼烟消云散,才重新握住萧关逢的手,不死心的问:“当真没办法?”
不是老在她面前自吹上行界丹道医修第一人么,关键时刻,好歹发挥点作用啊。
这回萧关逢答了,“我会想办法。”
人家都说了想办法,还能如何?总不能当真把他捆起来揍一顿吧?揍一顿也没什么,就怕人没打痛,反而惹得自个儿情绪大动。
那撕心裂肺,宛如万蚁钻心的疼痛……
云迟回忆了一下心悸发作时的感觉,忍不住哆嗦了两下,悻悻的“哦”了声,拿起筷子,一个劲儿拨弄碗里剥好皮的虾,话也不说了。
独自生闷气,又不敢太气。
萧关逢心中抽痛,然面上不显,慢条斯理盛了碗灵鱼汤。
一勺莹白香浓的鱼汤喂到嘴边,打断了云迟发呆的节奏。
“我自己来。”云迟伸手去接勺子和碗,萧关逢巧妙的躲开了,他抬了抬汤匙,语气平缓却藏着不容辩驳的执拗,“我喂你。”
有人伺候,求之不得。
云迟乖乖张嘴,一面喝汤,一面细数起来。
“我想了想,从今日起,在想出办法前,我就不出萧兰山了。小石头有了尤幽,只要你和师尊不打生打死,我自己再注意些,心如止水有点难,勉强做到心平气和还是可以的。”
“今晚开始,你便搬到其他殿去住,没事儿别往我跟前凑,你长太好看,我怕我忍不住。”
常言道,色令智昏。
每回行那事儿,两人都忘情胡闹得很,花样百出的,今日也是因为……
心悸犯时,痛感一次比一次强烈,就算她愿意做那花下鬼,也得顾虑到孩子,断然不敢再胡作非为了。
一碗汤见底,萧关逢才缓缓道:“搬去了别处,你会想我,我亦会想你。”
“我想你了,就去看你。”云迟理所当然道:“要不是你拔苗助长,非让我吃那么多转灵丹,我哪会遭这份罪,罚你去别处住,也是你活该,反正没我传唤,不许过来。”
云迟不知真相,认为见不着、无喜无悲,便能杜绝,但萧关逢心如明镜。
情,才是心悸发作的根本原因。
而发作的契机是——心动,与任何喜怒哀乐无尤。
见不着,只会更想、更念,爆发也会提早到来。
用完膳,喝过茶,过了老久,云迟已经开始张罗着替他收拾包袱,萧关逢才闷闷道:“不去。”
闻言,云迟一口气卡在喉咙,火气瞬间窜上天灵盖,手痒得十指乱颤,可想到那锥心刺骨之痛,愣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不过其中厉害还是得让他知晓的。
云迟拍了拍贵妃榻,“来来来,我跟你好好说说……”
……
林九娘食指勾着酒坛耳朵,三步一口酒,摇晃着晃回住处。
刚入院,一人快步迎了上来,黑布帛上方露出的两只眼睛喜色连连,“左护法,破了,破了……”
亲信一连说了好几个“破了”。
林九娘打了个酒嗝,眯起眼睛问:“什么破了?”
“阵破了!八乾八坤阵!”亲信抱拳,言语中的喜色更甚,“恭喜左护法!贺喜左护法!”
亲信道完喜,抬头,方才还醉醺醺路都走不稳的左护法,连酒气都没留下一丝一缕。
“左护法还是千年如一日的风风火火啊。”亲信摇摇头,往八乾八坤阵所在的山坳而去。
两山夹击的山坳平地,左右分列了十来名黑衣旧部。
林九娘径直落在队列最后端,看了眼阵门大开的八乾八坤阵,转身走向被两名部下压制着单膝跪地的青衣男修跟前。
男修受伤不轻已经昏了过去,头低低垂着,青衫褴褛,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异常醒目。
林九娘朝部下递了个眼神,左边的那名部下揪起男修的发髻,往上提了提。
头是抬起来了,可惜被垂落的头发挡住了脸。
林九娘伸手去抽发髻上的老藤簪子。
筷子长的簪子,越抽越长,到完全抽出,拿在林九娘手中的,赫然变成一根长达三尺有余的木棍。
林九娘用长簪挑开蓬乱的头发,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
那日形势紧迫,她三两下擒了人便丢给部下,回来后又直接让人将其丢进八乾八坤阵,直到此刻才有机会细细打量他。
这一看,林九娘残余的那点酒劲霎时散了个干净。
“左护法!”
林九娘往后踉跄两步站定,扬手制止想要上前搀扶的部下,“没事。”
调整好情绪,林九娘收起老藤长簪,弯下腰,把男修脸上的碎发一缕缕撩至耳后,而后,把左手提的那半坛酒泼了出去。
酒水淌过,将血污洗涤掉不少,让林九娘更为清楚的瞧真切了那张脸。
陈景处于昏迷中,模模糊糊眯开一条眼缝,看到近在咫尺带着审视目光的女子脸,一下回想起自己的处境。
“醒了?”林九娘退开,恢复到散漫的状态,习惯性抬起左手,方才想起酒都被她倒光了。
“咳咳!”陈景被浓烈的酒气呛到,咳了两声。
“我已经如你们的愿,破了阵,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把花莲怎么样了吧?”
一道冷锐的目光射来,那名负责看管八乾八坤阵的部下,颤巍巍道:“回左护法,他一直不配合破阵,而且揪着追问,所以属下……”
丢进这八乾八坤阵的阵法大师,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没一个活着出来的。
他们看守这破阵数千年,无法像其他兄弟一样跟随左护法上阵杀敌,苦中作乐一下不为过吧。
鬼知道随手抓的小子有这么大能耐,连尤渊也破不了的阵,居然让他破了。
“一百请神鞭!”
那部下暗暗舒了口气,“是!”
林九娘罚完人,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看着陈景,“你也看到了,答应你的是他,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