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造次
云迟把逢压在榻上,不由分说啃他的嘴。
逢只象征性抵抗了一下便卸去满身力气,配合她动作。
这种感觉太微妙,让人心动不已。
逢浑身颤动。
面对心仪之人靠近,原则、底线就像一阵风,哈口气就能吹散。
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说过成婚后才能办那事儿的话。
云迟正埋头啃他的脖子,察觉到他的手开始不老实,扒衣服的动作一顿,忍不住咬他的耳垂,“假正经!”
撩起了火,她却兀地停下,起身退开了些距离。
逢被她一句“假正经”调侃得无地自容,蠕动了下嘴唇想反驳,肿胀感充斥唇瓣和舌尖,回味了下自个儿方才的反应,发现她说的挺对。
逢羞愧,微微偏头将目光投降珊瑚摆件又被掰了回来。
云迟伏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双手捧着他的脸,目光所及这个男人的鼻子眼睛嘴,脸颊、眉毛、身材,无一处不是长在她的心尖上,完全迎合她的审美和喜好。
好看到星辰无光天地失色。
突然就觉得合该找个风和日丽、百鸟朝凤的好日子,纵然没有洞房花烛,绮丽浪漫的氛围也不能少。
挖空心思奋斗大半年,随随便便似乎对不起长时间的努力。
“看在你这么乖的份儿上,暂且放过你。”
在他唇上快速啄了一口,云迟起身下榻。
身上的压迫感撤去,逢松了口气的同时一阵失落。
……
另一头,落荒而逃的山猫王叫云迟那一震打回原形,被徒子徒孙带回了老巢。
仙力恢复不到一天,又一次失去。
肥圆但矫健的黑猫很沮丧。
生无可恋。
想哭。
控制不住发牢骚,“那个鲛人,命怎么那么好,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本王就能吃了他,我太难了,我的仙力,我的仙力啊……”
耐着性子听山猫王抱怨的小黄猫用肉嘟嘟的爪子挠耳朵,又不敢做得太过,只敢趁山猫王仰天长啸间隙安慰一下遭罪的双耳。
为了让自家大王好受点,山猫一族都贴心的化作原形。
也是不容易。
等山猫王消停一些,小黄猫才道:“大王,上神不是说碾压,随便打吗?”
他家大王的仙力是神君赐还的,还以为无敌呢……
哼,神也会骗猫。
山猫王一噎,回想了一下。
“那鲛人确实被本王一根猫爪压制,你看他当时多可怜,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想想本王就心情舒畅。”
小黄猫看向莫名自信起来的自家大王。
两个邻居,古神龙和上古蓝鲛都骂山猫王弱智,看来还是有些道理的……
“可是大王,现在是你仙骨受损仙力流失,那鲛人好好的。”
小黄猫已经放弃拯救自家大王的智商,但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到位。
这是山猫一族智囊团的觉悟!
大王可以蠢,但他不能蠢。
山猫王又是一噎,“也许神君的神力……只对上古蓝鲛有用……嘶,对了,当时太快本王没看清,打败本王的好像是条鱼?”
“不是鱼,是古神龙幼崽。”
幼崽怎么可能战胜神力加持的本大王?山猫王略显呆萌的圆眼睛露出凶狠,“可恶!敖苍狗贼,趁人之危!”
一定是敖苍假扮幼崽偷袭!
敢做不敢当的淫龙!
想坐收渔利……做梦!
他是得神君青睐的未来神侍,等神君再次莅临,等他恢复仙力,第一个挑了敖苍狗贼的龙筋下酒,等着吧!
“神君,您睁眼看看吧,您的山猫神侍被欺负了啊!”
山猫王前爪伸出做匍匐状。
无比虔诚……
“阿嚏!”
正在美滋滋欣赏漂亮鲛人尾巴的云迟狠狠打了个喷嚏。
逢跟着紧张的询问:“怎么了?”
已经感知到自己被山猫王念叨的云迟心虚,揉了揉鼻子掩饰,“没事,估计有人想我呢。对了,那山猫一族你打算怎么办?”
逢略一思忖,“山猫王仙力被废,已经对上古蓝鲛构不成威胁。”
云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太赞同,决定劝一劝。
“山猫一族可是要吃你们,只废了一个山猫王,你就不打算追究了?没听说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优柔寡断可不是什么好品质。”
对此逢与她的看法不尽相同。
“山猫一族耽于口腹之欲,纵然为仙也无法摆脱凡人凡兽的贪嗔痴,也实属无奈,是有缘由。”
非但不怪罪,反而替迫害上古蓝鲛的人说话,云迟觉得这鲛人多多少少有点问题,“什么缘由?”
“数百万年前,山猫一族出过一位神侍。”
“就他们那样,还能出神侍?”
云迟来了兴致。
不是她看不起山猫一族,实在是神界是有门槛的,以她的经验,山猫一族端看长相就入不了诸神的眼。
神界挑神侍不光看仙力还看相貌,同为上古遗族,逢自然略有耳闻。
他猜测云迟之所以发出不屑的口吻,也是知道神界选人的标准,当即解释道:
“作为上古遗族,山猫一族与古神龙和上古蓝鲛,以及青羽凤凰、九尾狐一样天生出众,容貌和仙力皆不逊色,之所以变成如今这样,相传是那位神侍在神界触怒了神君,遭到诅咒,神剥夺了山猫一族优越的长相,并罚他们永世为食物奔波,直到某一代化仙为凡,彻底从后古仙界消弭。”
生而为仙,却必须如同凡人凡兽一日三餐不断,着实也可悲。
神界统共几十个神,真神更是只有九位,这事儿,云迟倒真没听说过。
“是哪位神君?”
逢摇头,“不知。”
神明高不可攀,岂是他能揣测的。
对逢的回答,云迟表示理解,“那他们犯了什么错?”
一边问,一边想降下神罚的这位仁兄也太仁慈了些。
神权不可僭越,更不可挑衅,只是剥夺后代子孙容貌和罚他们徒生妄念慢慢磨灭仙格,也太轻了点。
应该立刻、马上赏赐一个灭族大礼包。
逢还是摇头,“不知。”
云迟“嗯”了声,“那他们怎么专吃鱼虾和鲛人?”
迎上云迟求知欲爆棚的热烈目光,逢晃了晃神,嗫嚅道:“后古仙界,水族实力不敌凤凰、狐族、饕餮这些岸上种族,久而久之,山猫一族后代便习惯了以水族为食,当然,水族之中,诸如古神龙、黑蛟、赤练这些强悍的种族,他们也不敢惹。”
弱肉强食,诸界适用。
“原来是欺善怕恶!”云迟了然,“打不过人家凤凰狐族,就强迫自己热爱鱼虾,山猫一族还挺会自我安慰。”
“后古仙界早已脱离口腹之欲的低级追求,山猫族这个异类,你们怎么没灭了他们?”
逢没注意她用的是“你们”。
“古神龙一族与上古蓝鲛都不必为食物而绞尽脑汁,同样无一日安宁,其他种族也是一样。”
消除一个欲望,必然有另一个欲望出现驱使人为之劳心费神,实在没必要因为山猫一族要吃食物便群起而攻之。
再说,山猫一族繁衍能力强大,真打起来,战力天花板古神龙一族和火凤凰一族也未必能占得便宜。
反正上古蓝鲛绝不敢说随随便便灭人家全族的大话。
云迟想了想,认同道:“嗯,说的也有道理。管他呢,反正山猫王废了,小猫咪们肚子饿了也只能吃鱼鱼虾虾,不吃你就成。”
逢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你也是鱼。”
“我是龙。”云迟不服。
逢想说“你龙珠精气受损,化不了龙”,旋即想起她不能化龙的原因,心中愧疚,便附和道:“对,你是龙,他们不敢造次。”
第298章 胡说
云迟和逢之间的关系有了突破性进展,水神茗雨自诩军师,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动态。
“星月女神春光明媚,红光灿烂,恭喜恭喜啊,得偿所愿。”
透过水镜,水神满眼含笑前来围观,发出敷衍的道贺。
云迟自动屏蔽她“不怀好意”的揶揄。
抱得美人归,她心情好,面对赤裸裸的调侃,当然选择原谅。
“同喜同喜,恭喜水神又促成一段佳话。”
云迟摆弄着映出水神面孔的星斑。
圆形星斑被捏成花朵的形状。
“怎么样,滋味不错吧?”水神像个好奇宝宝眨巴两下大眼睛。
云迟回想了下和逢亲吻的感觉。
“嗯,还不错!美妙绝伦,欲仙欲死。我好像有点理解凡人为何常说‘只羡鸳鸯不羡仙’了,你要不要也找个人试试?说真的,感觉真的很不一样。”
“我倒是想,可惜人家瞧不上……”水神小声嘟囔,神情一瞬间落寞。
“你说什么?”云迟没听清水神的嘟囔。
“没什么!”水神恢复笑容,眼中已不见伤感失落,“休想撺掇我,本水神早已心许苍生,卿卿我我之事劳心费神,不符合本神泽披苍生的光辉形象。”
云迟送给水神一个鄙夷的斜眼。
“得了吧!虚伪!当初一夜召三个的难道是我?”
水神年少时撞见云迟与人接吻,一时心痒,回去寻觅了几个,结果运气不佳,第一个感受不好,接着找了第二个,然后还是不适应,连召三个也没体会到云迟口中的飘飘欲仙。
放纵其实也就那一次,偏偏唯一的一次让云迟知道了,借此嘲笑了她几百万年。
果然,云迟这么一说,水神立刻涨红了脸。
嗔怪:“还不是你把那啥说的多么好,云小迟,你不许再提了,尤其不许在主神面前提,再提我跟你绝交!”
对水神的威胁,云迟浑不在意,反而贱兮兮调笑。
“清冷佳人水神的光辉事迹岂能埋没,那我也太不尽责了,放心,作为挚友,我一定让你的形象丰满起来……至少也得传遍神界是不是?哈哈哈!”
水神知道她在开玩笑,要宣扬早就人尽皆知了,但还是没来由一阵心慌。
万一哪天她没忍住……
不敢想象主神知道洁身自爱的水神曾经……会是什么表情。
“云小迟!”
水神警告的眼神凶神恶煞。
“急了急了!茗雨,我可太喜欢看你急眼的模样了,真有意思。”
云迟哈哈笑,没有半点忌惮和顾忌。
直到水神憋得快挤出眼泪才有所收敛。
“好啦,别哭嘛,我开开玩笑,哪里真舍得破坏你的名声,声名狼藉,有我一个就够了,我们水神要永远至高无上、冰清玉洁、不染纤尘。”
云迟诚心认错。
水神面色恢复了些,将话题拐回来。
“鲛人付出了真心,那你呢,你对他是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体验一下,玩腻了回神界,还有很多大事等着我做,可没功夫陪他成千上万年风花雪月。”
云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水神早有所料,却还是感到失望。
鲛人真不真心次要,她想要星月女神交付真情,想看不可一世的星月女神跌下神坛,想知道星月女神为了爱情能做到哪一步。
“你不打算带他回神界?”
云迟想也没想,“不打算。”
水神感到意外,“不是感觉很好吗?”
星月女神“知己”遍地,向来我行我素,没道理不把讨她欢心的鲛人带回神界。
“正因为感觉好,所以才不带回去。”
水神更加不明白,“?”
云迟解释道:“你说的不错,鲛人性贞,对待伴侣忠贞不渝,在一起时快活自在足以,何苦让他知道真相心灰意冷。”
许是逢太过执着温柔,一想到他得知真相后伤心失望的模样,她便打消了带他回神界的想法。
一听云迟开始为鲛人考虑,水神蔫下去的心思又活络过来。
“可你总要离开的,难道他就不会难过?”
“难过,但不会心死。”云迟摆摆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说这个了,茗雨,你帮我出个主意,跟鲛人的第一次,我想让他终生难忘,你想想在哪里好。”
茗雨脱口而出:“终生难忘当然是洞房花烛,红绸、烛光、美人,白首相约的承诺,亲友的祝愿,有情之人最大的心愿就是与心爱之人缔结一生之契。”
云迟蹙眉。
“茗雨,你这个想法很危险,我怎么可能跟他成婚?换一个!”
“怎么不可能,若是喜欢,恨不得天天成婚,天天都是洞房花烛,小迟,其实你可以尝试用这里接纳他。”
水神说着按住心口,一脸神往。
“折子戏里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喜欢一个人最是甜蜜酸涩’,有苦有甜,一颗心为他而跳动,惶惶不安又期盼不已,牵肠挂肚,特别有意思,你就不想体验一番?”
云迟只觉蠢,当即挖苦道:
“折子戏里还说爱一个人是苦、是难,是把软肋交给敌人,把命托付到别人手中,一旦倾注真情,再强的人也如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有逢爱她,足够。
这份罪,让他一个人遭。
“而且茗雨,你明知道,除了身体的享受,我的这颗心,我的神念,皆残缺不全,早就失去思念的本领,连感受爱意都做不到,便是我想,也没有能力,倾慕、爱慕一个男子,对我来说,不可望,更不可即。”
“小迟……”见云迟神情黯然,水神以为她在遗憾。
“无所谓了!”云迟耸耸肩,恢复嬉皮笑脸的轻松,“我习惯了,没心没肺挺好,身体快乐了精神也快乐,逍遥自在不晓得多美。”
水神却像抓到一根能抵达彼岸达成心愿的浮木。
“我瞧那鲛人满眼是你,也许他愿意为你献出一颗心,愿意为你放弃性命呢?”
换做她,也情愿为心爱之人而死。
神魂俱灭,无怨无悔。
“不需要!”云迟当即反驳:“好不容易有人真心爱我,我不要他的命,我要睡他,虽然心如止水,但我的身体告诉我,逢让我快乐,我要他好好活着,直到我厌烦为止。”
若连身体都厌烦,更没必要去品味他的精神世界。
那不是自寻烦恼么?
怎么想,都没必要取他的命。
茗雨不死心,又劝了几句。
云迟听得耳朵长茧,不耐烦的打断。
“好了好了,别念叨了,茗雨,我怎么感觉你迫不及待盼着我坠入爱河?你该不会有什么图谋吧?莫非看中星月女神的位子,想取而代之?”
本是无心的玩笑之语。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茗雨急忙否认:“胡说什么呢!我都是为你好,能有什么企图!云小迟,我发现你特别会把好心当做驴肝肺……”
茗雨还在喋喋不休,一道男声猝然钻进云迟的神海,“小迟,回来,你阿姐醒了。”
第299章 剑拔弩张
云迟去向逢辞行。
环着他劲瘦的腰肢,亲了下他的唇缝。
“我要回去一趟,在家等我。”
“发生了何事?”逢不舍,一刻也不想分别。
“好事,但不能告诉你。”
“我随你一同回去。”
“我怕你挨揍!”云迟笑颜逐开,眉眼弯成月牙,“拐跑碧落海最受宠的小公主,你会被揍得很惨,我可是有一个父王一个母后加十八个哥哥,其中一个还是神侍,不骗你,真的会很惨。”
古神龙王族脾性暴烈,尤其护短,决定爱她那一刻,逢已然做好挨打挨骂的准备。
“我不怕!只要留我一口气与你双宿双飞,不管任何刁难,我甘愿。”
云迟本想径直回神界,担心他寻到碧落海露馅才花时间安抚他。
至于带他一起,那不可能。
“你甘愿,我舍不得,我会心疼,再说啦……”
说着,她煞有介事打量他的眉眼,目光最后停在性感的薄唇,“你若是被揍到破相,我可是会移情别恋,乖,等我回来。”
“倘若没有这相貌皮囊,你……”
话未说完逢已经后悔,问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很愚蠢。
比山猫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果不其然只听她道:“都说了破相会移情别恋。如果你不长这样,怎么把我迷得神魂颠倒呢?如果你不长这样,我都没有机会了解真实的你,你又怎么会爱上我?”
虽然缘起于优越皮囊,但任谁听到爱人说破相就移情心里也不会好受。
逢吃味儿,脸色暗淡。
云迟敏锐的捕捉到他的不悦,看他表情变换莫名心情更好,忍不住撬开他紧抿的唇齿。
“感受到我对你的喜欢了吗?”
看他被亲到饱满起来鲜红浴滴的唇,云迟相当满意。
当他动情时,眼底的水雾温柔到溢出来,看过来的目光缠绵悱恻,即使不会让她心跳加快,也会让她心绪舒畅,蠢蠢欲动的身体会遏制不止想再亲他一回。
如此想着,也如此做。
云迟搂着逢的脖子踮起脚尖又亲了上去。
由站立辗转至宽敞精美的贵妃塌。
先是将他压在身下,随后又被他压在身下,再翻身而起……
“我先回去探探口风,下回我们再一起回去,好不好?”
云迟捧着逢的脸,嘴唇有点麻。
“嗯。”
逢应声。
大掌按住她圆润的后脑勺,将她按向自己。
真想回去揍一顿当初那个信誓旦旦表态只有名正言顺的伴侣才能亲吻的自己。
现在他宣布,两情相悦便可以。
“不许去找我!”
离开前,云迟再次叮嘱,得到满意的答案离开碧落涯。
回到神界星月神宫便急不可耐扑向半倚在床榻的美貌女子,“阿姐!”
云晚生的花容月貌,不是神,但得神庇佑赐福,千万年浸淫在神明围绕的环境,自身也夹带一股神异和神秘的神辉,每一个初到星月神宫的神侍都会将她错认成神女。
“又上哪儿野了?”
大多数时候她都在沉睡,上次苏醒还是九千年前,清醒的时间也不会太长,神智清明的日子里,妹妹喜欢黏着她,她也喜欢被黏着。
“没有野,我布星去了,阿姐你不知道,祁善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天天造天地,把大家累得够呛。”
云晚的目光扫向妹妹显然干过坏事的唇。
“还说没有野,瞧瞧,嘴都肿着,还有脖子上是什么?”
“有吗?”
云迟大惊,急忙用手捂脖子,心想逢不是说脖子上的痕迹消除干净了么。
瞧着妹妹心虚的憨态,云晚轻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
“骗你的,脖子上没有,唇瓣又红又肿是真的,你从前不会如此,今次怎么……”
在云晚的印象中,无论妹妹去了谁那里,一定会把自己拾掇妥当,断不会叫旁人看出异样。
“他不许!”云迟并没有不好意思。
想起逢抱着央求她让嘴唇保持原样时可怜兮兮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
“他?”云晚惊异。
她只是睡了一觉,怎么感觉错过了妹妹的一生?
云迟双手抓着云晚的纤纤玉手坐在床沿儿,身子往前凑了凑,眼中光芒绽放。
“阿姐,我遇到一个人,他特别纯情……”
听妹妹眉飞色舞将那鲛人吹得天上有地上无,云晚如远山青黛的眉毛微拧。
“小迟,你这样不对,你忘了弥尔了吗?”
弥尔正是背叛星月女神,叛出神界,不惜舍弃全族也要与小仙相恋的九尾黑狐。
靠欺骗得来的感情如何长久?
这道理……
她懂。
那名鲛人也懂。
偏偏只有她的傻妹妹不懂。
她知道她的傻妹妹不会吃亏,也不会受伤,但怕她有朝一日补全神念,寻回常人的感知感念,回想起自己曾伤害过一个真心爱她的人会悔不当初。
“阿姐你刚醒就知道弥尔的事情,是祁善说的对不对?”
想到回回告黑状的祁善,云迟恨得牙痒痒。
不禁愤然怒斥:“这个祁善,压榨劳动力也就罢了,还爱撺掇是非,嘴没个把门,迟早有一日我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正愤慨着,一道挺拔的白影负手款然入殿。
伴随让人如沐春风的扬声朗笑。
“打得谁满地找牙?云小迟,不敬主神,该当何罪?”
“主神。”云晚朝祁善点头示意。
“滚!”云迟黑脸,“星月神宫不欢迎你。”
“我好心好意通知你云晚醒了,倒是我的错了?”看到云迟,祁善心情颇佳,然而笑意在瞧见她异常丰满的红唇时凝固。
祁善目光一顿,语气骤然冷冽,“你的唇怎么回事?”
“跟你无关!谁让你在阿姐面前嚼舌根的?让你滚已经是对你网开一面!”
云迟被气得不轻。
一方面因为祁善揭她老底,一方面因为九尾黑狐的背叛让她觉得权威被挑战,面子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星月,你纵情声色我管不着,但别碍我的眼!”
祁善挥手抹除她唇上的红肿。
云迟觉得祁善莫名其妙。
总因为一些芝麻小事同她争吵。
“我碍你眼了吗?是你自己不请自来,大门朝东,不送!”
“我来看云晚,你云小迟让我走我就走?本主神偏不走,气死你个没心没肺的货色!”
祁善无视怒目冒火的某人,兀自往椅子上一坐,“来人,替本神斟茶。”
一个面目娇美的神侍走了进来。
在神侍拎起茶壶前,云迟出声喝止。
“不许给他倒,要喝滚回混沌神宫喝,星月神宫的茶他不配!”
神侍依言退出。
星月神宫的主人是星月女神,主神的话在这里素来不好使。
“你不让我喝,呵呵,我还就偏要喝。”
祁善施法替自己倒了一杯。
茶杯瞬间变得滚烫。
——云迟眼疾手快将茶变成了火红的岩浆。
冒着黑烟,能毒死仙,让神肠穿肚烂的那种。
祁善恍若未觉,一饮而尽。
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云迟吹胡子瞪眼,拽住他的手腕拉出寝宫,“走,打一架!输的学狗叫!”
祁善挑衅道:“某人别耍赖才好,期待某人汪汪叫。”
在看到她红透的嘴唇那一刻,他就想揍她一顿。
云迟挑眉嘲讽:“还没打呢,某祁狗就迫不及待叫了?哈哈,再叫两声听听。”
祁善:“……”
目送剑拔弩张离开视线的两道背影。
云晚扶额。
这两个不省心的,一个天地共主,一个星月真神,年岁比天地更老,活了几千万年怎么还是跟孩子似的,三天两头打打闹闹。
第300章 也行
两人心照不宣在地之崖斗法。
地之崖处在神界边缘。
在这里,时间停滞,空间无限延展,空气中漂浮着变幻莫测的颗粒尘埃,外观与幽蓝色的星空相似,但发亮的不是星子,而是尘埃,是一片混沌之地,也是万物之始。
百万生灵界域都是由这里的一粒尘埃投掷到虚无中扩展蕴化出生命生机。
在地之崖斗法,释放的神力会被尘埃吸收,决计不会流落出去。
所以就是打破天,也不会对百万生灵界造成影响。
伴随一声巨响,白光映照万里,云迟被澎湃伟力击退,后背撞在星凰鸟背上,吐了两口血才堪堪爬起来。
祈善收敛神力,转瞬出现在星凰鸟前方。
“认输吧,再打下去你会受伤。”
云迟呸了口瘀血,抬手抹掉嘴角的血渍,目光很冷,看向微微蹙眉的祈善。
“已经伤了,不在乎伤得更重,想让我屈服,那就打到我站不起来。”
眼神轻蔑高傲,仿佛对方才是落败的那一个。
放完狠话,双手结印,身躯化作粗壮无匹的星斑流,不管不顾涌向傲然而立的对手,展开新一轮缠斗。
地之崖之外,时间已然流转至大半月后,地之崖内的战火才停歇。
两人都挂了彩。
连脸上都布满淤青。
鸿蒙琴四分五裂,残片悬浮在祈善周围。
星凰鸟也奄奄一息瘫倒在云迟身边。
看向艰难支撑身子奋力站起身的云迟,祈善将到嘴的污血咽回腹中,“你赢了,我认输。”
对她。
无论何时何地,他皆无可奈何。
闻言,云迟身子一软,脑袋放空,任由身体在混沌中起伏。
地之崖是她和祈善诞生的地方,在这里,无论受了多重的伤,总能慢慢愈合。
地之崖之外又度过两个月。
星凰鸟睁开眼睛恣意翱翔。
旋即云迟神念归位。
她将星凰鸟收回体内,朝无尽混沌之上炫白尘埃旋转成涡状的洞口飞跃。
感知到她提前苏醒作势要离开,流散四处的白色光点汇聚成人形。
祈善也跟着醒来。
祈善快一步挡在洞口,“伤尚未痊愈,多呆些日子吧。”
云迟顿住身形。
“阿姐还在等我,死不了,这回你输了,学狗叫就免了,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过两天告诉你。”
也不说具体条件,越过他离开了地之崖。
蓝色身影消失在洞口,祈善勾唇笑了下。
没有云迟,顿觉独自待在这里也没甚意思,一拂手跟在她身后也出了地之崖。
地之崖外连接神界圣地往生池。
鎏金熠熠的往生池内生长一棵树冠笼盖半个池子的往生树,金黄的扇形树叶荧光缭绕、仙鹤结队,神异而庄严。
一个墨发中夹杂半数银发的俊美男子负手伫立往生池旁。
狭长渊深的眼眸紧盯缓慢流淌的池水。
他站在那里,宛若一尊精美绝伦的雕塑,神辉绽放的往生树,盘旋高歌的神鸟,悠闲畅游的锦鲤,圣地内的一草一木、众多生灵不及他分毫。
美的,像一幅传世丹青。
净的,像雨后水洗过的天空。
祈善跃出往生池,看到男子,和煦的面容立时垮了下来,尤其看到云迟熟稔的扑向男子,眼底因愤怒而染上薄霜。
就像过往每一次。
每一次与他打完架,从地之崖出来,这人回回等候在此处。
云迟眼底含笑,身子往男子怀里一倒,被男子顺势接住,“玄桑,我受伤了。”
玄桑熟练的抱起云迟,看向面色不善的祈善,“主神,我先带神君回去。”
打招呼只是处于尊卑身份,玄桑并未等祈善答话,例行客套完便从往生池旁消失,带着云迟堂皇正大离去。
见怀中的人神采飞扬,玄桑了然。
“我猜,神君这回赢了主神。”
“嗯,真聪明。”云迟表示认同。
“神君为何一直盯着我看?”玄桑发现她目不转睛打量了他一路。
云迟:“我发现你长得像一个人,尤其是眼睛。”
“弥尔。”听云迟如此说,玄桑没有表现出一点意外。
“啊?”云迟愣怔,她本想说眼睛有三分像逢,没曾想玄桑竟说出另一个人,关键是这么一看,确实有点像。
玄桑自顾继续道:“神君今日才发现?不止我与弥尔相似,陪伴过神君的,十之八九眼睛都是有些相像的。”
云迟仔细回想。
“有……有吗?好像是有!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看来我还挺专情。”
玄桑仍旧浅浅笑着。
神君虽然对他们很好,但从未用心看过、观察过,更谈不上真心,对弥尔如此,对他也是一样。
“不过他们都不如你。”云迟触摸玄桑的眼尾。
这双眼干净透亮。
她已然忘却初见时的情景,但看这双眼,想必当初她一定是被这双眼迷住。
“可神君更喜欢弥尔不是吗?”
云迟听出玄桑话里的怨怼,谎话张口就来,“胡说,他才来多久?不足千年。纵观偌大神界,谁人不知星月女神离不开的只有你玄桑上神。”
“不是离不开,是因为我成功晋神,神君甩不掉。”
早就习惯她的花言巧语,玄桑无情拆穿。
在星月神宫有两种神侍。
一种是走正规渠道,按章程流程招上神界,负责星月神宫各项庶务和协助星月女神管理星辰起落轮转的;另一种,是她从各界物色而来陪她玩乐睡觉的。
他属于第二种。
但他天资出尘,无数神侍在岁月长河中消弭,而他成功晋了神。
被揭破心思,云迟不满的小声抱怨:“知道就好,干嘛拆穿。”
不经意流露的憨态让玄桑为之一愣。
人人都说星月女神无心,但他知道,她很可爱、很有趣,玩世不恭的表象下藏着一颗赤诚之心。
“弥尔叛出神界,可要我陪你?”
玄桑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小心掩藏着满腔期盼。
云迟毫不犹豫拒绝:“不要,我不祸害上神真神,原则不能破。”
“真的不要?”
玄桑并不失望。
他知道,她一定会改变主意。
“不要!”云迟斩钉截铁回绝。
玄桑顿住脚步,目光看向隐在重重楼阁边角的一棵大树,旋身藏到树后。
将她抵在臂弯与树干之间的逼仄空间。
从她唇上移开,用舌尖颇有技巧勾她的耳廓,“确定不要?”
正如她所说,偌大神界,像弥尔一样的过客来来去去,唯有他,留到最后,陪伴了她上千万年,而这种陪伴,还将继续。
云迟按住玄桑不安分的手。
舔了舔嘴唇,回味了下方才的吻,似乎又不那么确定,只能找个借口,“我伤还没好。”
“我会轻点。”
“阿姐还在等我。”
“来接你之前,我告你阿姐会带你去桑明神宫疗伤。”
“那……那要一下也行。”
手挣脱桎梏,玄桑抱起她朝桑明神宫而去。
第301章 回来
“阿姐!”
云晚喝完药,就见云迟一脸餍足大步走了进来。
将药碗递给神侍,云晚捻起帕子擦了擦嘴角,顺口道:“怎么不在玄桑上神那儿歇息?”
云迟一个饿虎扑食抱紧云晚,亲昵的撒娇。
“阿姐说什么呢,他怎么能跟阿姐比,小迟要跟阿姐睡,日日在一起。”
说着,鼻子嗅到一股陌生药味儿,“阿姐怎么换药了?”
云晚真身是一块顽石,修成神智时恰逢新旧神权更迭,混乱中替云迟挡下旧神海擎全力一击,神海留下了永久创伤,若非真身是石头,早就活不到今日。
是以需要神力炼化的汤药吊命。
云晚:“主神重新替我炼了新药,让试一试效果。”
“哦。”听闻是祁善配的,云迟也就默认了,祁善跟她不对付,但他对阿姐着实不错。
“打架打赢了?”云晚拉住云迟的手细细摩挲,心里泛出酸楚,这样好的日子,怕是所剩无几。
云迟眉毛一扬,满脸骄傲。
“从前是我让他,真较起真来,我一根手指就碾得他满地找牙,创世大战中我杀了一百二十五位旧神,他才打败八十九位,呵,他不是我的对手,输给我,才是他的宿命。”
两个人吵吵打打数千万年互有胜负,云晚常年缠绵病榻,说不准到底谁更厉害些。
但有一件事她确定并且确信——
把妹妹托付给祁善她能安心闭上眼。
云晚收缩手指,抓紧云迟,“小迟,阿姐……阿姐怕是陪不了你多少年了,有主神看顾着你,阿姐放心,小迟——”
一听云晚又在悲观,云迟当即打断:“阿姐莫要胡说自己咒自己,你身体好着呢,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阿姐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小迟,阿姐唯一放心不下你,主神很好,小迟你有没有考虑过——”
“没考虑,也不用考虑!”云迟再一次截断云晚的话,“我跟他不合适,我不喜欢他,他讨厌我,我们两在一块儿不是打架就是吵架,阿姐不要再乱点鸳鸯谱。”
云晚摇头。
“你把相思之意给了人族,神念不全,所以才看不清,所谓‘当局者迷’,小迟,主神待你如何,这几千万年,阿姐比你清楚。不说其他,单说我这身子,主神贵为天地共主,凭什么劳心劳力不惜损耗元神替我续命?是因为你小迟,主神看重你,爱屋及乌。”
此话,云迟不敢苟同。
“他替你炼药是因为我把主神的位子让给他,阿姐,我看你才糊涂,他如果对我有意,怎么会每次把我揍得半死,半点不留情?还有我那些个……如果他喜欢我,能忍受这么多年看着我同别人你侬我侬?阿姐,这话你同我说说也罢,可千万别在祁善面前提,怪丢人的,如果要成婚,我就是选玄桑,选阿猫阿狗,随便选一个人,选谁也不会选他,何况我不可能成婚,阿姐知道的,我三心二意,见一个爱一个。”
成婚,便是亲手替自己造一所牢笼、铐一副枷锁。
傻子才画地为牢。
云晚急忙捂住云迟的嘴,“不要如此贬低自己,阿姐知道,你只是怀念神念完好的自己,想找到久违的挂怀,渴望遇到一个让你惦念的人。”
云迟眼底蒙上一层晶莹的水雾,“阿姐!”
“阿姐就是小迟惦念的人,所以你要好好的,不许丢下我一个人。”
说着,再次抱紧她的阿姐。
不多时,水神茗雨到访。
甫一进殿,同云晚问过好,便拉走云迟说话。
“云小迟,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水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惋惜表情。
云迟两眼懵,“什么事?”
水神压低声音,“那个鲛人,人家等你快三个月了,不打算去看看?”
以为什么大事呢,神秘兮兮的,云迟坐直身体,“没忘,这不没空嘛,我要陪阿姐,暂时顾不上。”
“你不怕时间一长他把你忘了?”
茗雨惦记着自己的使命。
云迟反问:“你不是说鲛人认定一人此生不改?正好验证一下你的话是不是真的,我在神界有阿姐、有你,晚上还有玄桑,不缺一个鲛人。”
水神目光怪异审视说出如此薄情之言的某人,“云小迟,主神没说的没错,你可真狠心。”
云迟浑不在意。
倒是祁善说她狠心挺令她意外。
“祁善说我狠心?”
“没、没有,我慌不择言,主神怎么会同我说这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说漏嘴,水神慌乱否认。
云迟瞧得出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过懒得计较,“无所谓了,他嘴里一向说不出我什么好话。”
闻言,水神的表情更加怪异。
心想:你看不上的却是旁人怎么求也求不来的,最好你永远不要发现主神的好。
没有等到两日后,送走水神,云迟即刻到混沌神宫找祁善。
“我来提要求。”
二人再次来到往生池旁进入地之崖。
云迟伸手抓来一粒闪耀白光的尘埃,摊开手掌,“我想要一方天地,天道不是你,我躲在里头,连你也进不去。”
祁善接过,“具体些。”
“嗯……”
云迟垂眸思忖片刻,娓娓道来:“主宰生灵就定人族,环境存粹简单点,不要魔族、妖族、鬼族、灵族,仙族也不要,注入一些灵气可以修炼,但不要高阶修士,大能修士飞升至灵界,至于哪个灵界……随便,大能太多管起来费劲。”
“嗯,”祁善应声,“凝练一个分身给我,你来做天道。”
云迟分化出一缕神念,正要赋予分身智慧,猛然想起这方天地的用途。
她将神念融回神海。
“算了,天道还是你来做吧,在界域中给我划出一片地方,将那一片地方独立出来,回头我放个分身进去。”
管理一整个界域限制颇多,也费功夫,但管理界域中一小片地盘相对容易。
两年后。
云晚再次陷入沉睡,在水神尽心尽责提醒催促下,云迟敛去神息,伪装成古神龙一族,回到后古仙界找逢。
逢盘坐于长案后修炼,睁眼,迎上一双笑波徜徉的灵动眸子,和记忆中见之难忘的貌美脸庞,恍然间宛若置身梦境。
“我回来了,逢。”
逢就那么看着她,看着她殷红的唇轻轻开启,鼻头一酸将她捞进怀里。
“怎么去了这般久?”
第302章 事不宜迟
思念,万语千言,浓缩作一个悱恻缠绵的吻。
逢将云迟从书案上抱下来,揉进怀抱,七百多个日夜挂念,日思夜想,一个深吻不足以道明,但也只有无所顾忌吻她才能稍微聊解相思之苦。
抱着她的手在轻颤,云迟感受到他的狂热、怨怼、渴望以及克制,感受到那份源自内心和灵魂的珍视和细腻,感受到男子的身体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而理智和情感迫使他定格在一个吻而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想到极致,渴望到极致,然而未征得允许,他绝不越轨半步。
从逢身上,她感受到了不舍,舍不得让她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这与她从前接触的男子截然不同,他们也会压抑自己的欲望,但与爱和保护无关,他们畏她、惧她、怕她,调情手段花样百出,小心观察她的反应,他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讨好她、取悦她,而非怕伤了她,更不是因为爱她。
逢与他们不一样。
逢吻她,是因为爱她、想念她。
获得这个认知,云迟揪着压向胸口的衣襟,尽量仰头承受他的触碰,激烈的回应。
指尖滑过男子的眼尾,云迟发现逢和玄桑的眼睛实在相像,但他比玄桑更好看,惊心动魄的惊艳、精彩,令人过目难忘。
难怪一见他,志在必得的心思便生根发芽,原来她一贯钟爱长成这样的眼睛,对干净深邃的长相情有独钟。
登时,云迟觉得有些讽刺。
看向逢的目光随之冷淡。
“我以为你忘了我。”
逢握着她另一只手,抓的很紧,生怕一眨眼梦醒了,“山河变换,日月轮转,忘了自己我也不会忘了你,小迟,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两年多你一直等在这里吗?”
逢颔首,“片刻不曾离开。”
“怎么不去碧落海找我?”
“我答应过在家等你,答应过不去找你。”
云迟觉得他不知变通、木讷,虽然去了碧落海也寻不到她,“你不去找我,万一我把你忘了,不回来了怎么办?”
“我会等,等到你想起还有一个人在等你。”
云迟被他逗乐,抛却刚萌生的冷淡,恢复了笑意。
“傻瓜!”
她继续道:“都已经忘记了怎么还能想起来?如果千年、万年、一辈子也等不到,你也等吗?”
“今生等不到,那便来生,来生等不到,那便生生世世,总有一日会等到。”
此话,逢没有开玩笑。
他确实做好一直等下去的准备。
情话,云迟说得很多,听得也很多,甜言蜜语从来打动不了她,但这一刻还是被逢眼底的郑重和执着小小震撼了一下。
莫名的,她相信他一定会等,并且信守不去找她、打扰她的诺言。
云迟轻声笑了下,兴起想逗一逗他。
“你知不知道,来生,你不会记得今生,更不会记得今生等过一个人?今生等不到,就意味着生生世世错过,盼来生、求来生,不过是失意者自欺欺人的奢望。”
逢深深凝视她。
仿佛透过一双眼在看别的东西。
半晌,他用更加正式庄重的口吻认真道:“那我便等在忘川之畔,不入轮回,直到你经过,你每一次经过我都看着你、护送你、同你说话,直到你重新爱上我。”
云压弯眉毛浅笑。
漂亮的大眼睛半眯,望进人眼里,宛若一缕吹飘柳枝、吹弯草尖、吹皱湖面的清风,吹得人移不开眼。
“傻瓜!”
她又嗔了句,抬高身子,臂弯圈住他的脖颈,紧紧搂着他,“你在这里,我怎么会不回来?”
语气轻软,似无可奈何的叹息。
……
两人在碧落涯温存了几天。
这日,日常修炼结束,云迟凑近亲了亲逢的嘴角,装作突发奇想道:“听说过人族吗?”
“嗯。”后古仙界不少仙前身是人,来自不同的凡间,某些犯错的仙被削去仙根仙骨也会再世为人,逢自然知道人族。
“话本子里写人族百态,三魂七魄,贪嗔痴恨爱,酸甜苦辣咸,人族是天地间最复杂、也是最有趣的种族,人族生活的地方千奇百怪、趣味横生,叫人眼花缭乱。”
说到此,云迟一脸神往,“想不想去看一看滚滚红尘,看一看凡间的山川河流、姹紫嫣红?”
她想去,逢乐意奉陪,但现实问题不得不考虑。
“你我皆无仙职,如何去得?”
只有在天庭注册仙职,负责管辖凡间事务的少数仙才能在凡间自由行走,散仙下凡一是没有门道,二是触犯天条。
“噔噔噔噔!”
云迟变出一个其貌不扬、有点像某种果核的吊坠举起来晃了晃。
逢认不出来,“这是何物?”
云迟满脸得意,“它叫时空坠,可以带我们去凡间,还能隐藏仙力,就算是天帝也无法识破,有了它,便可神不知到人间去,再鬼不觉回来。”
“你从何处得来此物?你父王可知晓?”
小小一个坠子,看起来不像她说的那般作用大,而且要与碧落海结亲,实在不宜再触怒龙王。
察觉他话里有话,云迟反问:“你该不会以为是我从龙宫偷拿的吧?”
逢不置可否。
云迟哈了声,跳脚道:“不是我偷的,是兄长,大哥哥,亲手挂我脖子上的,它属于我!”
逢端详了一眼时空坠,如果真能瞒过天庭,此物必不是仙界之物,那么只能是……
“你那位神侍兄长?”
“嗯嗯!”云迟猛点两下头,“这下知道了吧,时空坠是神界的东西,我们去凡间不会有人发现。”
把坠子往逢手里一塞,云迟挂在他脖子上撒娇,半个身躯的重量都在他身上。
“人家想去,你陪我嘛……到了凡间,你是夫君,我是娘子,夫妻同心,仗剑天涯,就像话本子里写的神仙眷侣,一壶酒,执手一人,来去天地间,做一对快活的逍遥客……好不好嘛,夫君?”
“你……你叫我什么?”
逢眸光微敛,呼吸一瞬间屏住,心中小鹿乱撞,好似有人在心上敲战鼓。
“夫君啊!你不是想同我成婚么,我先叫叫适应适应,嗯,别说还挺顺口。夫君,夫君……”
云迟一派天真,理所当然的模样,全然瞧不出故意、虚假的痕迹。
逢被她一声声“夫君”磨软了。
心头、目光皆软成春水。
他饱含期待注视口口声声唤他夫君的活泼人儿,“小迟,你答应同我成婚了?”
云迟缄默不语,成心吊着他,好半天才调皮的眨眨眼。
“那要看你表现,表现好,兴许三五年我就把你带回家,表现不好……”
闻言,逢心头一咯噔,突然就打通任督二脉,不等云迟说完话,拉着她往外走。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
第303章 星空做媒
云迟和逢去的凡间叫无妄界。
正是当初云迟让祁善新开辟的界域。
神界和后古仙界将将过去两年多,而无妄界却已经发展七千多年。
因为灵气充盈,仙门百家齐放,世家林立,宗门的概念尚未出现,也没有形成主流修仙体系,修仙者只能摸石头过河,常常有人因修炼方法不当断送仙途。
轻者走火入魔。
重者葬送性命。
绕是如此,加入修仙洪流,前仆后继追逐大道长生者仍如过江之鲫。
二人携手走遍无妄界。
游了个遍,吃了个遍,玩儿了个遍。
兴致来时,云迟偶尔指点有缘人适合他们的修行吐纳之法,或者顺手传授几个小法术,比如御风飞行。
七千多年还无人破解御风飞行的奥义,她实在看不过眼,好歹是得星月女神庇佑的人族,委实太笨了点。
览遍凡间山川河流、姹紫嫣红,云迟最后带逢来到人间最北端。
乘坐于一叶扁舟在碧波海浪上起伏颠簸,阳光碎进波光粼粼的海面,游鱼跳跃嬉闹,云迟救下一条差点葬身鲸腹的银色小鱼,心血来潮想替它安一双翅膀。
指尖抚过银色小鱼背脊,小鱼立时生出一双薄如蚕翼的银色透亮双翼。
拎起小鱼的透明双翼举高,云迟苦口婆心道:“以后你是能上天入海的飞鱼,不许再被抓住,不许给我丢人,听到没有?”
小鱼听不懂,凭本能剧烈挣扎。
云迟哈哈大笑将它抛向天空,期待的盯着。
然后就见小鱼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扑通”掉进水里,从始至终没有振动一下双翼,似乎没反应过来翅膀意味着什么,抑或对飞翔没什么渴望,所以即使生双翼它也不会飞。
云迟瘪嘴,“得,白费功夫!”
一转身,对上逢探究的目光。
云迟暗道不好,略微思忖,摆出一副问心无愧的坦然面貌。
她解释道:“噢,兄长教的神术,说神君们使出能孕育生命,我练了两年多,结果化一对儿小翅膀还飞不起来,看来我没有做神侍的天分。”
逢“嗯”了声,收回揣度的目光。
古神龙一族少主银泽是后古仙界近百万年唯一一位荣登神界的神侍,古神龙一族又极其护短,她作为银泽的妹妹,会一两道神术也无可厚非。
见他并未怀疑,云迟暗自舒了口气。
她往前走了两步,熟练的环上他的腰,“知道这片海叫什么吗?”
逢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云迟莞尔一笑,徐徐道来:“无妄天海。妄,无拘也,非分也。无妄,意为空无、开怀也。无妄界的无妄天海,而无妄天海彼端更有一片无拘无缚的自由之地……走,我带你去寻找自由。”
言罢,云迟取出时空坠。
仙力注入,暗金纹路在黄褐色古朴吊坠表面流淌闪耀,繁复精妙、奥古晦涩。
吊坠飘向空中,海浪好似受到召唤拔地而起,铺展成连接海与天的巨大水幕。
穿越水幕,巍峨险峻又秀雅洁净的连绵雪山映入眼帘。
骑在贝壳飞行法器上,云迟指向最高的一座雪山,“那是苍狼雪山,以这片土地最凶悍的种族命名。”
越过苍狼雪山,进入幅员辽阔的高山密林。
无数凡兽穿行奔驰其中。
“凶兽森林,蕴养的凡兽品类繁多,凶性和体能堪称凡兽之最。”
逢听完直点头,“天生携带灵力,可助人族修士修炼,与无妄界其他地方的凡兽大为不同。”
“不错!”云迟含笑赞同。
她让祁善不要在无妄界投放携带灵力的凶兽,但涉及到她自己管辖的这片地方,又觉得一般凡兽配不上她的地盘,忍不住赋予它们更长的寿命和更强悍的体能。
“要不然等我们出去的时候,带一些这里的凡兽到无妄界,如此千百年后,无妄界的修士就有兽丹可用了。”
“怕是不妥。”
擅自改变凡间物种属性恐引来天罚,逢不同意。
云迟知道他的顾虑,劝道:“没事的,此方天地虽与无妄界相连,但归属不同天道,有时空坠掩护,无妄界的天道发现不了我们,我们偷偷的,替无妄界修士做件好事。”
“不可!”
逢仍不同意,反过来教导云迟。
“每一方界域自有其天命和前途,外人不该随意干预,无妄界灵气蓬勃,凡兽迟早会进化成灵兽,无妄界修士也自有他们的道途和宿命,本不是你我能左右的,过多参与,于修士而言弊大于利。”
逢坚持不许,云迟只能作罢,但脸色很臭,从逢那儿讨了个安抚的亲吻才重新展颜。
“方才你说这里与无妄界非是同一天道,何意?”
两人已经离开凶兽森林,来到广阔无际的草原,逢才想起来问她。
凉风习习,花香原野,他们牵着手漫步苍茫大地蓝天白云之下,夕阳余晖正不紧不慢一点点攀出地平线。
云迟停下步子,将十指交握的手抬高。
“我说带你寻找自由,没发现这里少了点什么吗?放出神念感受一下。”
逢依言闭上眼释放神念四处感知,片刻后蓦地睁开,心里微微吃惊,“法则。”
“嗯。”云迟点头,“这里没有天道法则约束,乃是一处未开化之地。”
说着把时空坠放进他掌心。
“这是我兄长送给我的礼物,我把它送给你,分化一缕神念进去,往后你就是这一方天地的天道,法则、规则由你制定,在这里你最大,神也奈何不得你,在这里,没有人能勉强你,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我把这份自由送给你,算是……定情信物。”
百万生灵界无人能跳脱神的掌控,归根结底是因为每一方界域的天道都是神的化身,若他成了这里的天道,至少在一方有限空间中,能摆脱神的监视和管控,做自己的主人。
逢觉得这份礼物太过贵重。
他把时空坠塞回云迟手里,“这是你兄长给你的,戴好,我不能要。”
云迟没有接,神情陡然严肃起来。
“定情信物你都不要,我……你也不要?”
“我、我不是,我怎么会不要你,我——”
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说话都开始不利索。
见他紧张到语无伦次,云迟笑开。
“傻瓜!在我心里,世间万物不及你分毫,我希望你快乐,无拘无束,把我认为最珍贵的自由送给你,是因为在我心里你最珍贵,我希望你永远记得这一刻,无论未来如何,记得这一刻,逢在小迟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足迹。”
逢深刻注视她温柔的眼眸,以及灿若星辰的笑容,感动的情愫狂如暴风骤雨。
“小迟!”
逢喉咙酸涩,一把将她扯进怀抱,紧密拥抱仍觉不够。
在夜幕降临前,逢分化出一缕神念灌注时空坠,时空坠被赋予智慧,化作流光涌向天穹,隐没在簇拥的晚霞中。
霎时,逢感受到一股温热亲密的暖流从天地四方汇聚,与他的神念连为一体。
闭上眼睛,此方天地的生灵万物都与他密不可分,一种无比微妙畅快的感觉油然而生,充满生机与活力。
至此,一方天地生灵在他的庇佑之下欣欣向荣,信奉他、拥戴他、反哺他,而他,将享受无数生灵的祈福和供奉,仙力亦会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云迟提议道:“给这里起个名字吧?”
逢略微思量,道:“此处处在无妄界最北端,万事万物野蛮生长、未加雕琢,便叫北野吧。”
云迟咀嚼着“北野”两个字,觉得甚是不错。
她扬声道:“那你便是北野的无妄天。”
……
夜晚。
圆月含羞带怯跃出云层,星子环绕。
在草地垫一张柔软的长毛垫子,云迟和逢并肩躺在小山丘看星星。
逢喜爱星空,喜欢看星辰一闪一闪。
“北野的夜空似乎格外亮,竟比后古仙界天河更璀璨明亮。”
“嗯。”云迟自然不会告诉他,他眼前的星空,星子密度是其他界域的十倍以上,不亮才怪。
云迟侧过身,撑起脑袋盯着他的眼睛看,“逢。”
“嗯?”
逢扭过头迎上她的注视。
月光下她的表情慵懒而松弛,微风撩起几缕发丝,调皮的在她面颊扫荡,平白为她添上几分不羁的野性,和着草香花香,特别迷人。
把胡乱飘荡的碎发别至耳后,云迟一瞬不瞬盯着被月光修饰得更加动人心魄的容颜。
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云迟:“你今天开心吗?”
逢:“嗯。”
云迟:“是不是很难忘?”
逢:“嗯”
云迟满意的绽开笑容,“想不想更开心、更难忘?”
逢面露不解,旋即胸前一沉。
云迟上半身趴在他身上,贴近他耳边,缓声低语,“我把我自己送给你,好不好?”
风微凉,轻轻吹,而她喷洒的气息灼烫如滚水。
逢心跳如擂鼓。
期待,又彷徨。
不等他回答,云迟兀自说完,捧起他的脸,朝性感迷人的薄唇压去。
气势汹汹又缱绻悱恻。
“地为席,星空做媒,清风见证,虫鸣奏乐,花作红烛草作沉香,滚滚红尘的秋日赐为良辰吉日,在北野,天道是你……逢,我把小迟送给你,要不要?”
吻了一阵,云迟退开,又问了一次。
没有立即答复,逢认真而肃穆的看着她,而她耐心等待,眼波藏笑。
“要!”
良久,逢抚住她的后脑勺,按向自己,而后翻身而起,双腿化作漂亮的蓝色大尾,闪烁莹莹光华与月华争辉。
鲛人现尾,有一意……
求偶!
第304章 脚步
逢被一串高亢的雁鸣唤醒。
微风拂面,青草芳香混着沁人心脾的花香缠绕鼻尖,他嘴角洋溢幸福、满足的微笑摸向身侧,蓦地睁开双眼。
不算宽敞的狐狸毛软垫上只有他一人,怀抱尚且残留余温,想必她离开不久。
只当云迟早起散步去了,逢起身收起软垫,释放神念寻找。
然而——
目之所及不见她的身影。
方圆百里也没有。
逢担忧不已,不认为她会不辞而别,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事,怕她出意外,怕她遇到危险,然而他寻遍北野仍旧没有找到。
心急如焚之际,后知后觉发现掌心有一枚幽蓝色星形暗纹。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往暗纹赋上仙力。
仙力融入一瞬,只见暗纹脱掌浮至空中,显出一列清晰的文字,与此同时,熟悉的植根内心的女子声音响在耳边。
“我有急事需离开一段时日,回碧落涯等我。”
趁逢熟睡之时,云迟给他留下口信。
……
云迟火急火燎赶回神界。
一刻不停前往圣地往生池。
此刻,离开神界前还生机盎然的往生树正簌簌掉着叶子,本应神力汹涌的往生池水由鎏金色一点点变成墨青,盘绕于往生树的仙鹤死在池边。
其他神兽和神草仙木也呈枯萎之势。
圣地内一派凋敝凋零的颓丧情景……
云迟拧眉,看向极速变色的往生池,问祁善:“怎么回事?”
往生池是地之崖的外在呈现,往生池水干净澄澈说明地之崖蕴化天地空间、创造生命的能力完好,现在往生池水遭到污染,必是地之崖出了问题。
地之崖是一切界域、生命的始端,也是包括云迟、祁善在内九位真神的母亲和神力来源,地之崖崩塌,真神陨灭,百万生灵界亦将倾覆。
情况相当严峻!
所以云迟等不及同逢当面道别,十万火急返回神界。
祁善身为主神,表情比云迟更加凝重。
“神界突然颤动,我第一时间前来查看,只怕是地之崖封印松动,旧神骸骨正在苏醒。”
六千万年前,旧神统治神界。
神的职责本是创造并维护生灵界,但旧神耽于享乐,创造万物生灵只为服务己身,惨绝人寰鱼肉生灵,直到某一日九位真神在地之崖混沌中诞生,推翻旧神取而代之。
九位真神之所以区别于旧神,最重要一个原因是九位真神的神念本源无固定形态,真身乃是地之崖一团混沌气,而旧神,无人知道他们源于何处,但他们的真身,无不是具象的神兽,或神龙、或凤凰、或穷奇,不一而足,即便死去尸骨也不会腐坏,更无法摧毁,当年旧神权被废除,死去旧神的骸骨被封印在地之崖深处。
地之崖曾启示,有朝一日最强大的旧神骸骨将苏醒,旧神将重临世间,神界将会面临一场巨大浩劫,这些年九位真神一直致力于加固封印,企图延缓并阻止旧神回归。
往生池不仅是圣池和地之崖的外现形态,更是封印旧神骸骨的阵眼。
眼下阵眼异动,神力流散,必然是封印出现裂隙。
见祁善停止施法收拢神力,水神急忙问:“主神,如何?”
祁善却不看她,而是直接朝云迟看过来,“裂痕正在扩大。”
“那还等什么,走啊!”云迟说。
话音未落,人已经化作流光钻进往生池,进入地之崖。
祁善及剩下几位真神紧随其后。
地之崖内。
空间尘埃黯淡无光,视线内一片漆黑,释放神念视物仍模糊不清,云迟凭感知不断下潜,朝地之崖深处潜去。
封印很大,比整个无妄界和后古仙界还大,比之神界亦不遑多让。
下潜不多时,只见几缕红光从不同地方亮起。
亮光自下而出,足有五六道。
大半光线被空间尘埃吸收,光亮并不是特别晃眼,然而且看光线的粗壮程度和延展范围,几位真神心头一沉,不免愈加沉重。
九位真神朝裂隙输送神力,意图修复裂隙。
源源不绝的澎湃神力灌入……
可惜,即便合九位真神之力也无法愈合裂口。
云迟收束神力,“看来只能用老办法。”
当年,九位真神用九成神念本源和几乎全部神力才完成封印,之后陷入沉睡,最快醒来的祁善也沉睡了两千多万年。
而开创如今的生灵界,也是在他们苏醒后。
“再试一次。”祁善不想看到任何一位真神再次陷入沉睡。
“再试也是浪费时间,裂痕只会越来越大。”显而易见的事儿,云迟认为再耗下去只会扩大问题。
其他几位真神附和着点头。
“那我来。”祁善有身为主神的自觉和责任感,说着话掐诀凝聚神念本源,却被云迟一把抓住手腕。
云迟:“你是主神,百万生灵界一刻也离不开你,让我们来……替我看顾好阿姐。”
其他几位真神赞同云迟的看法,露出视死如归的坚定神情,“是啊主神,让我们来,你不能陷入沉睡。”
祁善从云迟、水神等人脸上一一扫过。
心知这是最好、也是最快的方法,终是点头。
除祁善外的八位真神瞬息化作八团硕大、毫光萦绕的烟白色光团浮在裂隙上空。
漆黑的环境,裂隙中扩散的红色光束,八团真神混沌气真身分化出无数烟白光晕融进红光,被封印破开的裂隙吸收。
在神念本源和混沌真身修补下,红光一点点衰弱。
裂隙逐渐闭合……
待裂隙悉数消失,空间尘埃重新绽放光芒,漆黑的地之崖再次炫亮如梦幻星空。
祁善立于恢复生机的往生树顶。
他复活了仙鹤,以及其他神兽神草。
看向重新变成鎏金的往生池水,他目光坚毅,好似终于下定某个决心,喃喃道:“我会替你照顾好云晚,等你回来……”
碧落涯。
逢等了那人一日、两日、一月、一年,终是等不下去。
前去碧落海龙宫找寻,但龙王敖苍却告诉他古神龙一族公主倒是有一位,但还是颗未破壳的龙蛋,并没有一个叫敖迟或敖小迟的公主。
逢不信,同龙王敖苍打了一架,闯进龙宫翻阅了记录古神龙一族所有已诞生古神龙名字和生平的石书。
没有找到那个让他挂念的名字!
他带着担忧、失望、疑虑、难过……带着种种因为找不到和被欺骗的负面情绪离开碧落海。
自此在天地间寻找。
寻遍后古仙界、寻遍无妄界、寻遍北野……
寻遍以他之能可以踏足的每一寸地方。
一年。
两年。
千年。
万年。
……
四万年不曾停下脚步。
第305章 上古遗族
四万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寻找。
那个人的模样在脑海中日渐模糊,逢不敢歇息、不敢闭眼。
怕一觉醒来彻底想不起她的样子,怕再也寻不到她,怕埋在心底四万年的疑问、思念、执念永远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他只能继续踽踽独行,苦苦寻觅,一直找下去。
未有一刻松懈。
在找到之前不会停下脚步。
……
逢抵达万妖界当日恰逢千年一度的万妖节。
万妖界的万妖节素来热闹非凡。
这一日,妖仙妖兽、大妖小妖俱显化原形穿梭于大街小巷,美其名曰释放天性,让被法则道则束缚压抑的野性回归。
但妖神又担心万妖界遭到不必要的破坏,从而定下不少限制,比如显化的原形不能超过多大,禁止使用一切妖法、仙法,连神术也不准施展,这就导致大大小小纯赤身肉搏的角斗场沸反盈天,人气格外旺。
妖嘛,即使成仙成神,骨子里的逆性顽性也难以彻底摒除。
好比妖神和他的神侍们偏不喜庄严肃穆的神界,就爱居住在妖仙妖兽扎堆的万妖界。
从雾始山拨开重重浓雾轻云,坐落山脚的中心妖城尽收眼底。
妖神啜着美酒看了一会儿,颇觉无趣,突然想听点星月女神的风月八卦解闷,回头一看,没看到专门去负责星月神宫和水神宫跑腿的神侍。
不用想,肯定又溜下山寻人打架去了。
“去,把银泽叫回来。”
天大的事也不如替主子跑腿重要。
候在一旁的神侍抬眼,就见妖神妖冶瑰丽的眼尾下压,轻晃酒壶半眯着眼,昏昏欲睡却又不睡。
只有无聊透顶,百无聊赖到抓狂,妖神才会连睡觉都闲烦。
这种时候,听一则星月女神的无聊韵事妖神会开怀很久,像是习惯了的某种兴奋剂,不管星月女神的风月花事多小多无脑,妖神都乐意听。
津津有味的听、品。
许是……诚如妖神自己所言,冰冷刺骨的神界,唯有星月女神与她一样,还有情。
神侍了然,应了声“是”匆匆下山。
虽然他不明白妖神为何总说星月女神是神界独一份的有情人,也不明白性情中人妖神看不上神界诸神,为何唯独对星月女神另眼相待。
——分明除了妖神,没人会觉得风流帐一笔胜过一笔的星月女神专情。
万妖节当日明令禁止法术是妖神亲自定下的规矩,神侍也不能违反,奉命叫人的神侍只能靠四条老虎腿风驰电掣往山下最大的角斗场撒腿狂奔。
山下,中心妖城。
巨大的搏斗台陷进挖空的地坑,观战的看客熙熙攘攘占据地面和空中看台,头挤头叠了里三层外三层。
此刻,被透明结界隔绝的角斗场上,正玩命鏖战的是一条银龙和一条黑蛟。
银龙利爪撕扯,黑蛟便还它一记尾翼横推。
黑蛟腾跃猛撞,银龙便以龙头正面悍然迎击。
一副杀红眼不死不休的局面。
片刻后,黑蛟被银龙锋利的龙角顶翻在地,通体漆黑油光的蛟龙麟被撕开绵密的大口子涓涓淌血。
黑蛟蜷在地上,陷进地面,剧烈而痛苦的疯狂喘息挣扎。
银龙同样负伤不浅。
皮肤、龙鳞撕裂出纵横交错的鲜红伤口,骨骼、筋脉折断不知多少根,但它仿佛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前爪压制黑蛟颈部和头部,后爪紧实的抓向地面,居高临下,以胜利者的狂傲姿态睥睨、蔑视狼狈瘫倒在它爪下的宿敌。
它是天生的战神,周身血液无时无刻不涌动着战斗的狂啸,胜利,会为它带来无穷无尽的快感。
就在银龙狂摆胜利者的高姿态朝观众席仰头甩尾,享受众妖欢呼摩拜之时,观众席发出震耳欲聋一声怒吼。
“黑蛟龙作弊!”
只见原本彻底败下阵的黑蛟身体里猝不及防分化出另一条更为高大凶猛、不带一丝一毫伤痕的黑蛟猛然腾空而起,骤然迸发的冲撞猛力将银龙撞向高空,先前被银龙压制的黑蛟趁势腾身而起。
战斗重新拉开序幕。
以二对一,极为不公平。
围观众妖忍不住替银龙抱不平。
“万妖节明令制裁施展法力者,这条黑蛟用分身对敌,真身藏在分身体内掩盖分身气息逃脱检测,分明就是公然违规。”
“快去叫执法妖仙。”
“古神龙惨了,除非有人相帮,否则必败无疑。”
“古神龙和古黑蛟都是上古遗族,肉体强悍无比,谁敢出头——操,还真有不怕被碾成肉泥的,话说那是什么品种,老子在万妖界七万年还是头一回见。”
没人在乎一惊一乍的野鸡怪,呆萌明媚的松鼠精激动的从一只黄鼠狼怪肩头弹跳半丈高,挥舞着软绒绒的两只前爪。
“哇,那个小哥哥好俊,他的尾巴好酷,我要把他掳回洞府。”
看起来满肚子坏肠子精明相的黄鼠狼怪挪了挪不算宽厚但足够承担小松鼠重量的身躯,稳稳接住兴奋大叫的松鼠精,同时不忘打击盲目自信的小松鼠精。
“人家是上古遗族,你就算再修炼十万年也追不上人家一块鱼鳞。”
“上古遗族”四个字激起千层浪。
黄鼠狼怪挖苦小松鼠精的一句话引来周围妖族纷纷侧目。
“上古遗族?莫非他也来自传闻中从旧神时期便存在的后古仙界?”
场上的银龙他们都认得,是雾始山妖神殿下的神侍,黑蛟龙他们也熟悉,两人均身负得天独厚的修行天资,同样来自除神界外第二神秘的后古仙界。
还有……
两人不合,大打出手不是一次两次。
“我想起来了!上古蓝鲛!他是与赤凤、古神龙、九鳍并列,最古老悠久的上古蓝鲛一族!”
野史记载旧神中就有两位上古蓝鲛,实力不可窥见。
“我还以为上古蓝鲛早已绝迹,原来尚有子嗣留存。”
“上古蓝鲛浑身是宝,要是能吃了他的鲛珠,得到几片鳞甲也行,说不定能直接飞升成仙呢。”
“这么赏心悦目的小哥哥哪能吃,要日日娇养在洞府,把世间最好的风景捧到他面前,看着他笑一定幸福死了,也不知道小哥哥流的泪,是白珍珠、粉珍珠、蓝珍珠,还是血珍珠呢……唉唉唉,白眼黄鼠狼,你拽我干什么,我还要看小哥哥打架呢……”
第306章 痛心
犯花痴的小松鼠精被黄鼠狼怪抗走了,张牙舞爪的叫嚣声渐行渐远。
一众妖仙妖兽的目光再次投奔角斗场。
只见那鲛人长尾横扫,未施半分法力仍光华暗涌,宛若一汪游动的海洋,漂亮得让人不自觉忽略他霸道强劲、寸步不让、步步紧逼的猛烈攻势,目光无意识追随炫目耀眼程度胜过朝霞晚韵的长尾移动。
妖族显化原形交战,纯粹的肉体碰撞往往血腥又野蛮,伴随怒号和咆哮,但看半人半鱼的鲛人打架,却将赏心悦目拉到极致,哪怕被击中后仰倒飞,仍美不胜收。
“难怪刚才那只小松鼠精把持不住,老子一只公鸡都看得心痒,操!”
一惊一乍的野鸡怪又咕咕嚎叫起来。
场上。
几乎在鲛人横空出现一瞬,被突如其来一顶重重撞击上空结界壁的银龙顷刻回神,并根据鲛人对峙的方向快速判断来人是敌是友。
银龙龙脊朝结界反向一推,压迫感拉满的硕大身躯稳稳悬在空中,愤怒的朝同样盘旋空中一正主一分身的两条黑蛟吼:
“黑水,你小子又使诈,像你这种手段龌鹾的奸诈小人永远上不了台面,幸亏神君慧眼识珠!神君选我没选你简直正道神光!”
“黑水,我今日便废了你,省得你来日为恶一方!”
当年,黑蛟龙黑水和古神龙银泽同时得到妖神赏识赐予神侍遴选神印,然考核期未过,黑水便被通知淘汰的命运,而神术修习、人缘交往远不如他,整日吊儿郎当只会寻衅滋事、打架斗殴的银泽却得到妖神青眼,指在身边传业。
凭什么?
凭什么!
就因为他银泽出自古神龙一族?
同样生长在后古仙界,同样是从旧神时期存活下来的上古遗族,凭什么妖神选银泽不选他?
他不服!
所以他要打败银泽,用实力告诉妖神她的选择错了,大错特错,银泽永远晋不了神,只有他黑水可以。
“使诈?呵呵!”
黑水嘲讽的轻笑两声。
“银泽,跟随妖神左右又如何,你看看你,百万年又百万年,还是如此不开窍,还是如此愚蠢,对垒规则只说不能施展术法,然提前凝练的分身突然意识觉醒,本能的攻击潜在威胁,既没有用仙力也没有用妖力,怎么就违规了?倒是你——”
黑水顿了顿,看向意外出现的鲛人,话却是对银泽说的。
“带一个鲛人以二敌一,银泽,从前的你好歹还有股莽撞的血性,如今怎么变成一滩软骨头?”
银泽陷入犹豫,看向逢,眼神有几分责怪,好像再说,“谁让你多管闲事!”
逢并未理会银泽,只淡淡看向黑水的分身。
“他已经生出自我意识,且妖力突破化仙境,只待契机一现便可迎击雷劫成仙,蕴化出来……至少十万年。”
轻飘飘的声线携了股海啸地动的铿锵之力。
被拆穿的黑蛟龙分身望向创造他的正主。
黑水蹙眉,心道多管闲事的臭鲛人。
灵智未开的分身感知正主受到威胁临时觉醒,和私自携带肉体雄浑的分身,完全是两码事。
“鲛人,休要信口雌黄,这具分身分明刚觉醒。”
黑水仰了仰首,给自己壮底气。
“是否胡说,只待万妖节一过,法力限制解除,自见分晓。”逢转向晕头转向的银泽,征询银泽同意,“银泽少主若信我,便与我一齐拿下他们,明日你亲自验一验即可。”
“你确定……真是心智成熟的分身?”
银泽显得底气不足,整个万妖界被妖神暂时封印法力,他实在看不出眼前分身究竟修炼至何种境界。
逢不欲多费唇舌解释,丢下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确定!”
银泽难得静下心掂量分析了下敌我局势。
当下这种情况,没有仙力神力加持,单拼肉体,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正视,他干不过这一正主一分身联手。
角斗场上生死不论,胎生肉体被毁,重塑的肉体不可能超越胎生肉体,也就意味着他将失去蜕仙成神的资本,肯定会被赶下雾始山。
妖神,也会对他更失望。
管他呢,保住肉体才要紧,就算黑水这具分身当真才开灵智,违反竞技规则,找鲛人帮手,大不了事后去中心妖城领十八道雷鞭刑,打输了才给雾始山、给妖神、给神界丢人。
何况这鲛人说这具分身即将晋仙。
古神龙一族与上古蓝鲛一族的确有矛盾,如果对方要害他,不出手冷眼看着他肉体被撕成粉末,看着古神龙一族引以为傲的骄子跌下神坛岂不是更舒心,何必多此一举出手?
想通了这一层,银泽不再犹豫,果断与逢联合对敌。
真正的上古遗族与分身毕竟有差距,尤其逢得到北野生灵四万年的供奉,加上这些年寻找云迟历经艰辛,修为、肉体早就不可同日而语,是为了顾及银泽的面子,他才勉强压制能力,与对手你来我往打了数千回合才“侥幸”获胜。
“此黑蛟心术不正,多次暗中迫害我,你们可得看紧点,明日我亲自去审。”
银泽叮嘱执法妖仙,目送面目扭曲的黑水被铁链锁住拉走,转头审视身上挂了彩,面上波澜不惊,将镇定自持演绎到滴水不漏的逢。
“上古蓝鲛与古神龙素有旧怨,互看不顺眼也不是一朝一夕,你认识我,知道我神侍的身份。说吧,你助我,有何条件,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银泽一边说话,身上的伤让他烦躁,连连吞下好几粒蕴养肉体的神丹。
顺便撇了眼鱼鳞都差点被刨下几片的鲛人,顺手丢给他几粒,“神界的丹药,识相的别拒绝。”
“多谢!”
逢从善如流,从容不迫吞下丹药,恰到好处显露出合宜的信任。
“我在找一个人,有几个问题想问银泽少主。”
这是他第一次同神界中人打交道,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神侍,故此引用银泽做古神龙少主之时的称谓。
“你是鲛人王?”银泽想起老家龙宫递来的消息。
“是。”逢开诚布公。
“倒是直白,不拐弯抹角,之前我还存疑,区区鲛人王也敢单枪匹马闯古神龙老巢,甚至胆大妄为翻阅古神龙族碑,这么一看,倒有几分不得不信。”
对逢的坦白,银泽并不反感,反倒生出微妙的欣赏之意。
“问吧。什么问题?算是报你今日出手之义。”
记忆中的面孔再次跃出脑海,逢心口一痛。
不着痕迹掩盖住眼中一闪而逝的痛心,才打开话题。
“银泽少主可有一位叫小迟的妹妹?”
“我是有一位小妹,万年前刚破壳,叫敖珠,叫小迟的妹妹……没有。”
早就从龙王和古神龙族碑得到过答案,再次听来,逢仍觉心绪翻涌,疼到不能自已。
她口口声声唤银泽兄长、大哥哥,呵,好一出污口攀亲,可笑他却深信不疑。
可初见之时她确确实实是一条古神龙幼崽,他亲眼见她跃龙门化真龙,亲眼见她孕育活水泉眼,亲眼见她……为他,拔下尾部龙鳞。
龙生逆鳞,长于尾端。
触之,必怒。
拔之,寿岁不永。
可她,却毫不犹豫拔下最珍贵、独一无二的逆鳞,只为成全他,讨他一笑。
为什么?
逢在心里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问过千千万万遍为什么,从未得到答案。
“银泽少主,可曾……可曾赠予小公主一方未开化的天地,让她做那方天地的天道?”
纵然心中早有答案,逢还是艰涩的问出口。
“未开化的一方天地?”
银泽苦笑着摇头,“那是何等尊贵的殊荣,莫说我,便是妖神,也不可能得到一方天地主宰之位,不可能成为一方天道,至于送出一方未开化之地……更不可能。”
天地道心,众生万物,皆归神手。
实则,主宰生灵,有资格享受天地本源供奉,担任天道的只有九位真神,然主神强势,九成天地的天道都是主神化身,诸如妖神这等后天晋神的上神,没有资格,也开辟不出天地界域,甚至连神界圣地往生池地之崖也进不去。
而他作为妖神的神侍,更不可能得到一方天地,并转赠他人。
逢默了默,语气似泄了气的皮球。
“可否,请少主相助,助我面见妖神?”
第307章 赐印
鲛人沉静如墨的黑瞳溢出隐忍的伤感,语气近乎哀求,神态黯然。
悲而苦的氛围将他笼罩,整个人流露出溺水之人眼睁睁目睹唯一的救命浮木飘走,抓握不住的绝望无助。
然而,在数百万年的磨练中,无论古神龙少主,还是神侍银泽,早已练就一副坚硬如铁、刀枪不破的硬心肠、狠心肠。
“不行!”
银泽干脆利落拒绝。
对逢表现出的脆弱、伏低视而不见。
料到银泽不会轻易答应,逢动了动喉咙,正欲再求,却见一股黄色旋风迎面刮来,定睛一看,一只品种纯正的森林虎停在银泽身侧,许是奔跑过急,纤长富有光泽的毛发乱蓬蓬的,显得笨拙滑稽,全然没有山中王者的威风赫赫。
黄毛虎瞥了眼鼻青脸肿的银泽,又瞟一眼伤痕累累的鲛人,自动将二人归结成刚干完架的对手。
短暂眼神交汇后,黄毛虎从逢身上收回视线,附到银泽耳边低语,逢便见银泽瞳孔微睁,根根眉毛倒竖,一脸极不情愿的表情。
银泽面色郁郁看向逢。
“神君喜欢听故事,尤其喜欢荡气回肠、撕心裂肝的情情爱爱,故事讲得好,若能博神君一笑,找人对神君来说易如反掌。”
“我不会说故事,但我寻的那个人——”
逢微顿,似乎下定极大决心,才咬出后面的话。
”我寻的那个人,是我的爱人,跋山涉水,尝遍艰辛,四万年,我苦寻四万六千五百年,到今日还在找,不知能否牵动神君心绪,博神君舍予一丝半毫动容。”
“说来听听。”银泽放松身体,就势懒散散伏在参天古木绿荫下。
黄毛虎也卧在一旁,准备听故事。
与她之间的点滴,逢不愿与人分享,更不愿被当做风月韵事作为旁人的消遣。
但……
他找不到她,等不到她,他在渐次消亡的洪流中沉浮。
银泽、妖神是他孤注一掷的救命浮木。
“她叫小迟,与我相遇那一年,她五百二十岁,尚且是一条未跃龙门的古神龙幼崽……”
强忍胸腔中翻涌的晦涩苦闷,逢第一次将深埋心底四万多年的那个人说与旁人听。
与云迟真正相处的日子加起来不过一年出头,故事并不冗长,不到半刻逢便讲完。
正听得津津有味,故事却戛然而止,黄毛虎意犹未尽,忍不住发问:“没了?”
逢颔首,“嗯。”
“龙族生性喜淫,就没听过哪条龙对伴侣从一而终,活该你遭罪,看上谁不好,偏偏喜欢一条龙,依我看那条负心龙就是喜新厌旧,故意躲起来不见你。”
黄毛虎替逢抱不平,义愤填膺指责一通,顺便不忘鄙夷的斜睨了眼冒金光的某条龙。
哪像他们虎族,不说个个忠贞,至少不会像龙族处处留情,挖坑不埋坑。
银泽对逢的遭遇无法感同身受。
在他心里变强和战斗的意念始终占据主导地位,至于交配,兴致来时看谁顺眼睡一觉简单直接,所以他并不认为抛弃鲛人另觅新欢有什么过错,但鲛人的执着和深情着实蠢到山崩地裂。
偏偏妖神就欣赏又蠢又木的长情之人。
“身为一条血统高贵纯正的古神龙,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呆子,你被抛弃、被遗忘了,就算找到也只会让自己陷入更难堪的境地,只会比现在更痛苦。”
看在共同战斗过的份儿上,银泽觉得有必要劝对方认清现实。
“如此这般,你还要继续找,为了找到她情愿舍弃一切,包括性命吗?”
逢眼中的神采坚定、执拗,他沉声道:“万死无悔。”
“好样的!”黄毛虎发现她有点喜欢这只鲛人,有种,有魄力。
对此银泽嗤之以鼻,看傻子的话随一口龙息喷出:“你够蠢!”
情种的世界观简直不忍直视,他站起身,活动了下酸麻的龙爪,“走,跟我上山。”
……
妖神手托着腮半躺在茶几后的软垫上,眯开条眼缝,慵懒而随意的扫了眼激战过后颜值严重下跌的银泽。
“不直接去神界,回来作甚,别指望本神给你几日养伤时间。”
不耐烦的话音甫落定,妖神懒懒合上眼缝,又蓦地真睁开,睁大。
目光落在容貌过于出色惊人的鲛人脸上,“他是谁?”
“他呀……”
银泽化成人形跪坐至妖神身侧,替她斟酒。
一边斟酒,一边介绍。
“神君想听缠绵悱恻、曲折婉转的故事,他有故事,保准比星月神君那点破芝麻风月风流的小打小闹有意思,神君可要听听?”
“神君听听吧,神君指定喜欢。”黄毛虎神侍附和道。
妖神懒得理会明晃晃偷懒不想跑腿的神侍,冲着鲛人一张脸,她也萌生出听一听的兴趣。
“来都来了,便说说吧。”
妖神饮了口酒,好似醉倒似的,复闭上宛若看淡一切,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闲散双目。
但逢知道,妖神没有睡,也没有醉。
他将半个时辰刚讲过的故事又讲了一遍,却比第一次更艰难,好几次都声音哽咽,不得不停顿调整。
语毕。
妖神久久未睁开眼睛,也未给出一丁点儿反应或反馈。
逢双膝跪地坐在茶几另一侧,与妖神相对的位置,安安静静等待,感受时间从耳畔、指尖溜走,也不知妖神是真睡着,还是在思考。
银泽和黄毛虎神侍不敢打扰。
过了许久,夜幕笼盖半边夕阳,仅残留些许微末光线斜打在茶几上,光影明明灭灭,妖神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她仍轻闭双眼,指尖一弹,一束来不及看清颜色的光点烙印在逢额间,显露出一枚诡异却神异的紫色印记。
“去吧。”
妖神轻拂了下手,逢和两个神侍已挪了位子,从妖神休憩的茶亭到了半山腰。
“银泽少主,神君……何意?”
逢问的是额间的印记,拿不准妖神的态度。
寻人的要求,尚未来得及开口。
黄毛虎神侍已化作娇俏活泼的少女模样。
在银泽答话前,抢先一步答道:“恭喜你,这是妖神赐予的神印,推荐你参加神侍遴选,小鲛人,你要一步登天了,等你成为神侍,一定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找到爱人。”
神侍遴选的神印么……
逢又问:“妖神赐印,可是只能成为妖神的神侍?”
黄毛虎神侍笑道:“当然不是!等你通过神界考核,上神们都会去挑选,真神……甚至主神也可能会到,全看你自个儿的造化,不过你要愿意跟着我们神君自然再好不过,别看神君平日总睡觉,对神侍的培养,用心程度在神界可是首屈一指,相当出名。”
此话,银泽既赞同,又不全然赞同。
同三六不着调的星月神君相比,他们神君确实无可挑剔。
但与其他神君相比,尤其是同主神、水神、炎神等几位真神,压根没法比,回回挑选神侍,他们神君只能捡旁人挑剩不要的。
如此一想,在滥发善心这一块儿,他们神君决计在神界排第一,否则诸如这只不太聪明的黄毛虎即便通过神侍考核,也只能卷铺盖打道回府。
银泽没有点破黄毛虎对自家神君不切实际的夸赞,左右到了神界,鲛人自会知晓谁才是良禽争相竞争的良木。
不过……
银泽拍了拍逢的肩膀,诚心告诫道:“选谁,也别选星月女神。”
迎上逢不解的询问,银泽哈哈一笑。
“你生成这般模样,我怕你有危险,看在你仗义出手的份儿上我才提醒,记住,别被星月女神单纯无辜的表象给忽悠了。”
“怎么说话呢!”黄毛虎神侍踢了银泽一脚,“当心星月神君扒了你的龙鳞泡酒。”
“怕什么,她又没醒。”银泽一副风雨不惧的潇洒态度。
黄毛虎神侍递给他一记同情的眼神,“神君昨夜观星,群星朝东汇聚,熄灭了四万多年的望神星复亮,星月神君已经苏醒,要不然,你以为神君为何今日让你去神界请人?”
银泽嘴角抽动,想起自己缺了一角的龙角。
旋即态度大变,转向逢。
“适才的话,当我没说,点亮额间神印,时间一到,神界自会来人接引。”
“距离新一轮神侍遴选尚有数月,这段日子,你可有去处?倘若没有,不如留在雾始山,跟我们讲讲故事可好,我生在万妖界,除了去过神界,还没去过其他地方。”
黄毛虎神侍热情的挽留逢。
“荣幸之至。”四万多年的奔波,四处求人、四处碰壁,往日清冷的鲛人王也学会了逢人看眼色,“若是方便,有劳两位神侍也跟我讲讲……神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到了那里,真的可以找到她吗?
她,当真会在那里吗?
“方便!方便!”黄毛虎神侍更加热心,“神界我和银泽都熟悉得很,想问什么,你只管问。对了,我知道你叫逢,你好像还不知道我叫什么,我叫黄菱,比银泽晚到雾始山差不多……七十万年吧。”
黄菱伸手比了个数字七。
……
晚些时候,黄菱忐忑的捧着生单翼的小鸟儿去给妖神过目。
赤红的鸟儿在空中盘旋两圈便疲惫落回妖神掌中。
妖神淡淡扫了眼黄菱,轻轻叹气,“照此下去,到你寿岁尽时,晋神无望。”
自古千千万万神侍,到如今成功晋神的不过寥寥四十多位,妖神生于得天独厚的上古赤凤一族,修炼上千万年才成功晋神,黄菱只是一只普通的森林虎,没有出类拔萃的先天血脉,晋神几乎不可能,但妖神想,既收下她,便该好生指导,至少让她在有生之年,离晋神那条路更近些,多活些年岁也好。
所以,相较于对银泽散养、放之任之的宽容,妖神对黄菱格外严厉。
黄菱低眉顺眼听完训,挪到妖神身边跪膝坐定,替妖神倒酒,佯装顺嘴问道:“神君可是看中逢的天资,想亲自教导?”
妖神端起酒杯晃了晃手腕。
“上古蓝鲛一族的佼佼者,天赋自当属上乘,不过他心中执念过甚,牵挂过深,成不了神,尚且不如你一只小老虎。”
“那神君为何?”
黄菱不解,想不通既然勘破逢注定成不了神,作甚还让他去参加神侍遴选。
神君能看出来,负责甄选的考官肯定也能看出来。
逢与他的爱人在一起过,身上残存有对方的气息,神君循着气息眨眼便能帮他找到爱人,何必让人家去神界折腾。
不过这话,黄菱不敢说。
“为何?自然是……”
妖神惬意的抿了口酒,辛辣火辣辣往嗓子眼钻,但她好似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眉头反而愈舒愈展,那双魅惑纵生的妖娆紫眸勾起玩味的笑意。
一个未到过神界的鲛人,编不出那些谎言,阔别四万多年,好巧不巧也叫“小迟”,纵然妖神忘记了云迟曾经告诉过她自己在追求一名鲛人,也不妨碍妖神猜出“负心人”的身份。
以鲛人的相貌,值得星月女神大费周章。
“看戏。”
妖神补全后面的话。
看戏?
这下,黄菱脸上的迷茫之色更深了些。
第308章 重归
星月女神重归那日。
百万生灵界俱是天朗气清的大晴天,夜晚星辰聚合,星河异常璀璨,呈现众星拱月之势。
云迟从地之崖出来,就见祁善率诸上神候在往生池畔,而与她一同陷入沉睡的另外几位真神不见其一。
可见八人之中,她第一个苏醒。
当初星月女神差一步成为主神,神力与主神祁善相当,她第一个出地之崖,在诸神看来合该如此。
祁善站在诸神首位。
目光一错不错紧盯星辉绽放的往生池,直到星辉之上出现阔别许久的那抹身影。
一袭云纱层叠、星点簇拥的碧蓝留仙裙,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容,一如分别之时的模样,四万多年未改分毫。
看起来轻松和煦的笑容下,隐着不容忽视的疲惫,祁善知道,她并未完全恢复,至少神力与巅峰时期有很大差距。
为何不多修养些年?
这么早出来干什么?
久别重逢的欣喜之下,祁善不免蹙起眉头。
云迟瞧祁善两条眉毛拧巴着,以为他不想看见她,同诸神寒暄过后,待诸神散去,圣地内只留下她、祁善和玄桑,她站到祁善面前,笑容也垮了下来。
“怎么,看见我第一个出来失望了吧?没让主神看成笑话,真是抱歉。”
祁善动了动喉咙,想要否认,却见她已经转过身走向玄桑。
用全然不同的语气和态度对玄桑说话。
“我睡了多久?阿姐醒了几回?”
“回神君,神界已过四万六千五百余年,期间云晚神女醒过六回,她很挂念你,此次已昏睡六千多年,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会醒来与神君团聚。”
玄桑回答得克己守礼。
在外,他对星月女神向来恭敬。
四万多年醒了六回,频次有点高,一定是因为太担心她,才会强迫自己频繁醒来。
念及此,云迟心中淌过暖流。
“那她的身体呢,可好?”
云晚的身体一直是祁善在调理,祁善还在场,云迟却问玄桑,让玄桑有一瞬间为难,但一想云迟与祁善半句话不对付大打出手的关系,玄桑斟酌用词,谨慎作答。
“神君不在之时,主神命人日夜守候云晚神女,我几次见云晚神女,她的精神状态皆是不错,与神君在时一般无二。”
“嗯。”听到满意的答案,云迟总算念及祁善一丝好,再看过去时神色缓和不少,“算你说到做到!”
旋即神念传音,不叫玄桑听见,单独对祁善道:“我神力亏损近七成,在我神力恢复前,你不要找我打架,不公平。”
“好。”
祁善想同她多说几句话,随便什么都行,嗫嚅半晌堪堪冒出一句僵硬到客套的,“我帮你。”
“不必。”
云迟掐断神念传音,卸下强装出来的定力,将头疲累的抵在玄桑肩上,“走,去看阿姐。”
从祁善的角度看去……
女子以一种放心、依赖的姿态靠在男子怀里,而男子珍之重之,小心翼翼抱着她,就好像一对日日在一处未曾分别的恋人,不见一丝离别多年的疏离和别扭。
那般和谐、温馨。
而这种和谐温馨却深深刺痛另一个人的眼。
祁善望着二人相拥而去的方向,广袖下的拳头指节咯咯作响。
“小迟,你我之间,为何走到今日地步?”
第309章 点灯
结束周天修炼,逢独身坐在雾始山的院落里取出鲛珠催动。
同一颗鲛珠的不同部分彼此感应、互相吸引。
逢习惯在有星有月的夜晚呼唤,习惯镌刻入骨血烙印成本能,哪怕四万多年的呼唤未有一刻换来响应,他仍心存侥幸。
盼着某一次的呼唤成功唤回她。
期待着,某一刻她记起,有个人说过会等她生生世世。
今夜星辰明亮,同她在时一样灿烂,走遍许多界域,多年不曾看过如此热闹的群星。
莫名的,逢觉得今夜很特别,有种久违的亲切。
莫名觉得今夜她会回应。
完整的鲛珠足有半个拳头大,而此刻在逢掌中旋转活跃的,微小、暗淡,乍看就像一粒蒙尘的小珍珠,仅有小拇指大小,但胸膛中那颗期盼的心却异常滚烫。
……
云迟和玄桑并肩踏出云晚的房门。
身旁的人突然顿住脚步,玄桑偏头看去,以为她身体不适,关切的问她怎么了,却见她胸口忽明忽灭闪烁着幽光。
云迟垂眸看了眼,取出鲛珠捏在两指之间,举高打量。
“我什么时候得了这么颗东西?”
幽蓝鲛珠光华流转,仙力涌动,冰凉的触感下暗藏一丝不易察觉的温热,冰凉来自鲛珠本身,温热来自她,可见这颗珠子伴随她不是一年两年。
也是,沉睡了四万多年,当然不可能是近期得到。
“神君不记得它的来历?”玄桑反问。
云迟认真想了想,摇头,“我一直想替阿姐点盏聚魂灯,想必这颗鲛珠是我特意寻来做灯芯的吧。”
云晚先天不足,迟早会有那一天,点聚魂灯其实无用,但在云晚身体每况愈下后,别无他法之下,云迟便想替她点聚魂灯,指望奇迹发生,又或者仅仅为了聊以慰藉。
可惜云晚真身乃是一块被旧神诅咒的顽石,心火早已熄灭,云迟搜罗无数灯芯材料,始终没有成功点燃聚魂灯。
此事,玄桑也知晓。
“观品相,此鲛珠万中无一。只是为何仅有半颗?”
云迟再次摇头,“不记得。”
“无碍,此鲛珠仙力纯正雄浑,半颗亦是至宝。”
“说的是。”
得到认同,玄桑便建议:“神君神力受损,点聚魂灯之事不如交予我代劳,我从前在星月神宫修行,承蒙云晚神女诸多照拂,有此机会略尽绵簿之力,请神君成全。”
“连你都看出我神力受损?”
玄桑也不避讳,坦然道:“玄桑陪伴神君上千万年,若连神君是真疲惫还是佯装也瞧不出,未免太不尽责。”
“就你细心。”云迟屈指将鲛珠握在手心,“点盏聚魂灯耗费不了多少神力。”
再说也不一定能点燃。
云迟拒绝了玄桑的好意,让他先回去,而后转身回到云晚房中,取了云晚一滴心头血,当即在云晚房中凝练聚魂灯。
床榻之畔的方寸空间。
星光缭绕炫目。
启星之力循着某种神秘规律缓慢流动,首先造出聚魂灯莲花座台,而后将鲛珠置于花心,再将心头血滴入引燃灯芯,期间不断注入神力。
云迟站在床边,按部就班做着这一切,丝毫不吝啬即将透支的神力。
可不知为何,温顺的鲛珠在接触到云晚的心头血变得异常暴躁,疯狂扭动挣扎,想挣脱莲花座台的束缚,险些脱离启星之力掌控。
鲛珠不愿为灯芯。
从它剧烈的抗争中,云迟捕获到它坚定反抗的意志。
“安静点!灯点不燃,我毁了你!”
伴随一声冷喝,浩瀚神力如注,强行灌入鲛珠,强势的威胁、不容置疑的威压也一并挤入。
神奇的,本无自主意识的鲛珠似乎听懂了云迟的话,短暂快速抖动后竟慢慢平息下来,乖觉的吸纳神力,将自身与心头血融合。
当幽蓝中夹杂血色的火焰燃起一瞬,化作灯芯的鲛珠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沉缓,哀怨。
好似悲泣。
云迟收敛神力,满意的看着熊熊燃烧的聚魂灯。
“一说毁了你便老实,想来你的主人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胆小怯弱之人竟能养出如此瑰宝,也是件奇事。
本是随意一试,未曾想用半颗残珠居然当真点燃了聚魂灯,云迟觉得奇异、有趣,不自觉绽出一抹明艳动人的笑容。
蓝红交织,纠缠的火光照亮美艳的面庞。
短暂相逢如清风掠过,四万多年,她已然忘记一个唤作逢的鲛人,亦感受不到鲛珠对她的依恋和不舍。
与此同时,雾始山院落那一片鲛珠残角在仙力催动下明暗跳跃,四万多年来第一次显出反馈,说明鲛珠主人呼唤的那人也在同鲛珠交流。
“小迟……是你吗?”
逢嘴唇轻颤,声音因激动无法遏制的发抖。
是你回来了吗?
未能得到进一步响应,鲛珠残角顷刻归于寂灭,无论逢怎么激发调动都无用。
……
当夜。
逢向妖神、银泽、黄菱等人辞行。
他要回后古仙界,回到碧落涯……以及北野。
回去见她!
然而云迟安安分分在星月神宫闭关,满心欢喜又忐忑不安的毫注定再一次失望而归。
……
神界每十万年进行一次神侍遴选。
逢运气极好,面见妖神的时间点正合适。
九幽山坐落于神界外围,严格算起来也是一方独立界域,专为神侍考核培养而开辟,包容一切力量。
在九幽山修炼,仙力、妖力、魔力、鬼力、灵力,一切衍生法力皆有契机转化为神力。
待选神侍需在百年内成功施展出一道神术,体悟孕育生命的奥义,只要在百年内虚空造化出鲜活生命,哪怕一根小草、一只蚂蚁,便算通过第一、也是最难的一关。
直到神界接引待选神侍进入九幽山,逢也没等到云迟。
而后是九幽山中与世隔绝的数十年。
终于——
在某个清晨,曦光微露,逢感受到神海中某道无形的屏障轰然崩碎,有限的神海无限扩展,神念如脱缰之马肆意奔跑,周身骨骼经脉宛若泡在热泉中,舒服到令人忍不住眯眼打瞌睡。
睡意消退,逢遵循本心默念神诀,释放一缕微弱仙力随心绪在指尖、掌中徜徉。
轻风拂过耳畔,虫鸣啁啾。
时间一点点流逝……
念过无数遍的神诀衍化出崭新感知,具有蕴化之能的神力从掌中那缕微弱仙力中诞生。
睁眼。
一条鲜活、生着透明双翼的银色小鱼在掌中干游两下,双翼一振飞向脚下悠闲漫流的小河。
恍然间,逢仿佛回到当年与她游览无妄天海那日,被她插上翅膀的银色小鱼……
飞了起来。
第310章 相遇
自打苏醒,云迟一直窝在星月神宫修养。
祁善许久不见她甚是想念,听人来禀九幽山新一批待选神侍中有几人成功修炼出神力,心思回转亲自到星月神宫请人。
“不去。”
搞明白祁善的来意,云迟一口回绝。
“生灵界何止百万,修习启星神术的神侍仅十二位,你可知有的界域星辰停转上百年无人问津,身为星月女神你责任最大,眼下神侍遴选让你第一个挑还推三阻四。”
话一出口,祁善当即后悔。
来之前分明再三告诫自己勿动怒,此行目的是劝她出门散心,怎么话到嘴边又变成剑拔弩张的指摘呢?
无端被奚落,火气噌噌往云迟脑门冒。
“麻烦主神批判人之前先过过脑子,星月主宰之神沉睡,再多神侍有何用?星辰暗淡,甚至熄灭,是无可避免的事,跟我教不教新人有何关系?主神若是闲得发慌,大可将这一届待选神侍悉数纳入混沌神宫,能得主神指点,想必他们十二分愿意。”
“恕我身体抱恙,不便久留主神,请便!”
懒得与祁善吵架,云迟下达逐客令。
玄桑穿过湖中连廊,就见云迟双目紧闭冷脸盘坐在一块碧石之上,同样面容阴沉的祁善像一尊雕塑杵在一旁。
不用想,定然刚吵过架。
“主神。”
祁善没有理会玄桑的见礼,看了云迟一眼,佛袖而去。
待祁善从视线中消失,玄桑坐到云迟旁边,“神君何故又同主神生龃龉?”
越想越气,云迟睁开眼睛倒苦水。
“玄桑你说,我到底哪里开罪了我们的主神殿下,见不得我一刻安逸,我才会回来多久,神力到现在也没恢复,他就迫不及待逼着我收新的神侍。”
在她模糊的记忆中,从前的祁善温和宽厚,对谁都一脸笑意,对她,更如兄如父般包容。
虽说高处不胜寒,但身为主神,定力不该差到连脾气也管控不住。
念及过往,云迟说了许多祁善的往事。
玄桑陪着,安安静静的,没有插话或打断,听她发泄良久,直到她心绪平复。
“神君,其实我今日过来,也是想请神君同游九幽。”
云迟闻言,刚偃旗息鼓的火气有点想复燃。
她冷声反问:“你也想我去挑神侍?”
就差直接逼问对方是不是收了祁善什么好处!
“神君误会。”
玄桑否认,笑着解释道:
“晋神一千余万年,至今未培养出一个半个得意门生,玄桑实感心中有愧,听闻九幽山中有几位待选神侍天资卓然,更有上古遗族,故此想去看看,神君经验丰富、眼光独到,请神君赏光,陪我斟酌一二。”
“再者,神君数十年未出星月神宫大门,借此机会,玄桑亦有陪神君清心解愁之意。”
后半段话才是真实目的,云迟听得出,想着左右无事,便点了头。
不多时,二人直奔九幽山。
在混沌神宫生闷气的祁善听到消息妒火中烧,一怒之下捏碎了替云晚新调配的神丹,头一次萌生剪除玄桑的心思。
他可以容忍她胡作非为,但无法容忍她为旁人改变初衷。
拒绝了他,便不该答应旁人。
纵使知道她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人。
亦不能忍。
……
执掌九幽山、负责神侍考核的上神见第一个前来挑人的是云迟很意外,愣怔片刻才热情的接待二人。
“本届待选神侍可说是九幽山培养过最优秀的一届,不仅有上古遗族,还有化仙人族,百年之期刚过一半,就有六位提前通过试炼,天资、心性皆出类拔萃。”
考核官介绍的时候,六位通过考验的待选神侍孕育的生灵随之被呈现在云迟和玄桑面前。
人族现于世间不算早,却也有两千多万年,但之前从未有真身是人族的待选神侍获得九幽山认可。
云迟在人族身上倾注最多心血,对这名创先河的人族产生了兴趣。
“哪个是人族蕴化的?”
考核官指向其中一个透明结界球。
“星月神君请看,这株两生花正是。”
打眼看去,小小一株,不足五寸的墨绿根茎顶部并蒂盛放一白一黑两朵小花,白花朝阳,黑花向地,花萼下插着两片瞧着随时会枯萎的细窄针叶。
说实话,既无花的娇艳,也无草的蓬勃。
唯一的亮点也就剩下“两生花”三个字。
“造化出它的人言,世间生灵万象,人族式微,生于黑夜,心向辰星,正如两生花,一眼看朝外看天地,一眼向内正己身,今日是池中鱼,来日亦可如鲲鹏展翅。”
不等云迟问,考核官主动替两生花的主人说话。
为人师者,他希望每一个通过考核的神侍有个好前程,他的想法很简单,那名化仙人族堪堪通过考核,血脉平庸、胎生肉体薄弱、神术修习艰难这些缺点不容忽视,只怕连来者不拒的妖神都要掂量掂量,现下有人对他感兴趣,肯定要卖力推销。
“果真不凡。”云迟真心赞了句,没有深挖的意思,转而去看其他作品。
“这只鲲鹏鸟可是出自上古遗族?”玄桑对上古遗族更感兴趣。
“玄桑上神好眼力。”考核官狗腿的竖起大拇指,“虽是年岁不足十万的九鳍后辈,也非九鳍皇族,单论造化潜力,绝对是我接触过的上古遗族里天赋最高的,人也开朗活泼。”
开朗活泼……
云迟想到妖神座下某位“开朗活泼”的古神龙也是上古遗族。
“同为待选神侍,化仙人族将鲲鹏展翅视为目标,九鳍却在第一次造物便蕴化鲲鹏。”感喟于天赋、血脉的巨大鸿沟,玄桑有感而发。
此话,云迟不以为意。
“多少天资卓越者最后不了了之归于沉寂,能得九幽山选中修炼出神力,无论出身如何,血脉如何,皆有晋神之机,依我看,两生花心性坚韧,便是最后成不了神,亦有鲲鹏展翅的一日,未见得比上古遗族逊色。”
说话时,女子浑圆的眼睛碎进晨光,面颊绒毛根根分明,她站在那儿就是一团光。
玄桑呆了呆。
这是他心中的星月神君,从不看轻任何生命。
千万年前,雾始山脚下任人欺凌的小妖,遇见了她,终成了神。
在她看来,她救他,许他安定的生活,授他启星神术,是作为陪伴的报酬,但在他心里,那些从不是交易,而是希望、光亮。
多番思索后,玄桑指了那名化仙人族入玄桑神宫。
——是位静若碧湖的温婉女子。
从九幽山神宫出来,云迟一时兴起想随处走走,路过一处湖泊,得见一幕绝佳风景。
湖对岸,凤仪无双的俊美鲛人伫立湖边,一条条银色小鱼自他掌中应运而出,飞向天际,又潜入湖水。
一条鱼蕴化无数条鱼……
有趣。
云迟召来考核官。
“这名鲛人也修炼出神力,为何不在待选之列?”
考核官回道:“经观心术探查,该鲛人执念过深、道心不定,业已养成心魔,本不该练成造化术,却不知为何竟让他蕴化出了生命,我看过,他孕育的那些银鱼,活不过半刻钟。”
活不长久,便不算真正入门造化术。
成神之路可以有欲望,欲望过甚成为执念却不行。
舍,才是神道。
神,注定孤独。
第311章 现身
逢发现,近十多日不时有双眼睛在暗中窥视他。
被注视的感觉犹如被一条毒蛇锁定。
憋闷、别扭。
他试图揪出眼睛的主人,为此绞尽脑汁,连稍显生疏的离魂术也用上。
然而对方的能力远在他之上。
他想尽办法仍徒劳无获,不仅没能将其引出,反而换来变本加厉的窥探。
好比现在,对方已经嚣张到大半夜潜进他的房间。
能想象到,此刻眼睛的主人一定蹲在屋中某个角落,饶有趣味打量、审视他,看着他分明不适、不满却不得不佯装镇定的滑稽模样。
兴许还是一边观赏一边喝茶吃果子。
逢恼怒、挫败,却又无计可施。
如他所料,云迟坐在房梁横木上轻轻晃荡着修长双腿,笑眯眯看着他。
自打那日在湖边远远看过一眼,鲛人的脸和身影在脑中挥之不去。
有时候一个时辰能浮现好几回。
她承认鲛人很好看,但仅凭远远一眼便令历尽千帆的星月女神日思夜想,着实不正常。
如此熬过几日,她决定不再委屈自己,隐去身形跟着他近距离看。
什么时候看腻了,什么时候回去。
可越看,越觉得好看,不仅觉得好看,甚至还想亲一口。
脾气秉性也是她喜爱的内敛克制。
想,怎么把他骗回神界,变成星月女神的私有物。
被人肆无忌惮观察的滋味儿实在憋屈,黔驴技穷之下,逢想了个昏招,故意在修炼时诱导真气逆行。
逆行真气如无头苍蝇横冲直撞,撞得逢气血翻涌吐血不止。
云迟见状失笑,暗嗤一声“傻子”跃下房梁。
“你是在找我吗?”
如竹间翠鸟般婉转悦耳的清亮女声送入耳中,逢抬头,迎面撞进一双黝黑明亮会说话,宛若闪烁星辰的灵动双眸。
是位极貌美极绝色的明艳佳人。
微曲的墨蓝长发垂至腰间如海藻无风轻荡,云海一样簇拥的淡蓝留仙裙下露出两只小巧莹白的赤足,左脚踝套着星点凝成的透明脚环,细看之下,她双脚并未踩实地面,而是踩在一层薄薄晕开的星辉之上,行动间星辉荡起水波样的蓝色涟漪。
腰身玲珑,弯下腰来看他时,柔和的蓝色光点在胸前的发丝间跳跃,宛若一只只飘飞的萤火。
裙边、脚下、发丝间徜徉着星星点点。
恍然间,逢产生一种错觉,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女子,而是一束光、一颗星,更像星空银河的化身。
圣洁、神秘,不可瞻仰,不可亵渎……
一切美好的形容词用在她身上都显苍白平庸,她那般高贵、纯洁,如天上的月、峰顶的雪,任何描述都不足以道出她的不凡。
几乎在一瞬间,逢确信,站在面前的是一位神,比九幽山神宫那位更高不可攀的远古之神。
而这位神女此刻,唇角挂着未加掩饰的揶揄轻笑,大眼睛亮晶晶的,双手背在身后,像个好奇宝宝探出头来盯着他的脸百无禁忌看啊看,呼吸失礼的喷在他脸上,丝毫不避讳。
霸道又不讲理。
不像庄重威压的神明,倒似胆大妄为的怀春少女。
“想见我唤一声便是,何苦把自己搞吐血。”
抱着将人带回神界的心思,云迟故意显露真实样貌,说话当口释放神力替他疗伤。
逢本能排斥,动了动身体,却发现周身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耳边传入不容置疑的命令,“不要动,你反抗不了我!”
通身被温和的氤氲星点光晕包裹,伤势顷刻痊愈。
知道无法推开,逢只好强忍反感。
“你是何人?跟着我有何企图?”
起初他以为是九幽山的一道试炼,后来又以为有人觊觎他的鲛珠鲛尾,可一连数日对方除了跟踪他什么也没干,好似只是为了跟着他,他才想兴许对方没有恶意,略施苦肉计竟当真将人引了出来。
“我是谁不重要,跟着你,当然是为了……帮你。”
话到嘴边,云迟机智的将“睡你”两个字紧急换成“帮你”。
逢不解。
便听她自顾解释道:
“你是仙非魔,却徒生心魔,想必一定有人告诉过你,仙生心魔无法修习神术,你想入神界修神术,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助你拔除心魔,摒除执念,助你成神。”
话音一落,只见无数条生双翼的银色小鱼在空中畅游,不似逢孕育的那些出生即濒死,每一条都充满生机与活力。
从替他治伤到蕴化银鱼,逢一直关注着来人的一举一动,却没发现她何时施展的术法。
他更加不解,也更加警惕。
好歹活了二十多万年,尚且不会天真的以为天上会无缘无故掉馅饼。
“你我素不相识,无需费心,请回。”
云迟脸上没有被拒绝的恼怒或羞愧,仍旧笑盈盈的。
“谁说不认识,我知道你叫逢,知道你日夜苦修造化术是想去神界,还知道是妖神推荐你来九幽山,我同妖神是至交,不会骗你,也不会害你,你信妖神,也该信我。”
当她从九幽山考核官处得知妖神赐印时是有些意外的,不太理解妖神干嘛送一个生了执念的人参加神侍遴选,几日过去却有点理解了,妖神肯定也是被这张脸蛊惑,失了智。
“没有我,你成不了神侍,去不了神界,我是你唯一的机会,聪明人不会放任唾手可得的良机溜走。”
最后,云迟补充一句,“你,注定完不成九幽山的考验。”
逢陷入沉思。
她说的不错,负责待选神侍的考核官已经通知他被淘汰,告诉他随时可以离开九幽山,他之所以不走,全因不甘,不愿放弃。
他想去神界。
只有到了神界,他才能继续活下去,才能继续找下去。
也许,他的小迟,也在神界。
逢问:“为何?”
为何相助?
“因为……”
顿了顿,云迟收敛笑意,目光灼灼的认真直视令她魂牵梦萦的这张面孔,缓而慢,一字一句温吞道:“你好看,你生了副好皮囊、好相貌。”
直白大胆,却又郑重严肃。
没有一丝玩笑成分。
逢错愕。
有片刻失神。
抛开截然不同的容颜、身份,透过同样机敏的眼瞳,以及不经意流露的俏皮狡黠和少女憨态,他好似……
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也被他的容貌吸引,对漂亮的鲛人尾爱不释手,喜欢盯着他的眼睛笑,会对着他的唇咽口水,把对他的渴望和占有意图淋漓尽致展现出来,为了一张脸,为了博君一笑,不惜自毁前程,连命都不放在眼里。
直来直往、横冲直撞钻进他心里。
他曾以为她爱他,以为他们相爱,以为他们的爱胜过性命、胜过一切。
可既然爱他,为何又能那般狠心?
怎么忍心在他最幸福满足的时刻不辞而别,怎么忍心看他孤身一人在世间游荡数万年,怎么忍心在他命不久矣之时还不回来见他?
怎么,忍心骗他、负他。
这些……
她怎么忍心。
还是已将他遗忘,抑或遇上另一个更好看更感兴趣的人,所以才对他的无助、对他的痛苦无动于衷?
怎能狠心至此……
逢艰涩的动了动喉咙,险些将“小迟”两个字呢喃出声,但面前之人不是他的小迟,气息、面容皆不是。
不过一个与小迟脾性和喜好有些相似的陌路人。
逢闭上眼睛。
浓密的睫毛遮掩住泛红的眼眶,将翻涌的心潮遏制回胸腔。
云迟见他佯装打坐不理人,知道自己被无情拒绝了顿觉失望,盯着看了一会儿,讪讪回了神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