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威胁
翌日。
指上古蓝鲛入星月神宫为神侍的神意飞到九幽山。
前来接应的是星月神宫大管家。
“我是星月神宫的神侍香雪,神君特命我来接你,可见神君对郎君很是看重。”
逢微不可察敛了下眉头,“郎君?”
候立一旁的九幽山神宫众人尴尬的错开目光,避免与逢对上视线。
被称为郎君,自然不是普通神侍。
瞧逢一脸疑虑,香雪当即顿悟,心想果然,若对方自愿侍奉,神君肯定亲自来接人。
“噢,只是男女神侍间寻常称谓,神君还等着见郎君,我们即刻启程。”
香雪玲玲巧思,游刃有余替自家神君遮掩。
“我并未通过九幽山神侍择选,亦未见过星月神君,请神女解疑。”逢怀疑星月女神正是昨日对他意图不轨的不速之客,因此格外谨慎。
香雪看向神侍考核官。
神君只让她来接人,没说鲛人未通过神侍考核啊。
考核官眼珠一转,脑子飞快旋转。
“日前观心结束我便将你的情况上报神界,星月神君当时便道你的执念和心魔尚有回旋余地,虽棘手些,却并非无法可解,神君素来惜才,定是不忍明珠蒙尘。星月神君贵为真神,神力深不可测,跟着她定有一番作为。”
考核官昧着良心说完,偷摸摸蒸干额头的冷汗。
逢压根不信,奈何时日无多。
神界必须去。
……
九幽山本就悬在神界外围,来去便捷,前一刻还在听考核官絮叨,下一刻逢和香雪已抵达神界。
进入星月神宫,路过一处僻静花园,逢顿住脚步,“敢问神女,此花叫什么?”
“郎君唤我香雪即可。”
香雪纠正了逢的称呼,顺着他的目光投向高高低低次第绽放的银霜色花海。
“郎君可是喜欢这花?此花名为凌霜花,十分罕见珍贵,我也仅在神界和地冥界见过。”
时隔四万多年,初次见到扎根的凌霜花,逢心口叫苦涩填满。
如此稀有的花,连真神身边的神侍也仅在神界和地冥界见过,她从何得来?还有那些他走遍无数界域也没机会寻到源头的灵鱼异草,一条五百年岁的古神龙幼崽,如何能得到?
小迟,你究竟是谁?
逢在心里问。
“可有一种神术,能隐匿真身,将己身本源彻底伪装成另一种生灵?”
香雪不解他缘何突然有此一问,不过还是笑着回道:“你说的是分身吧?仙、魔、鬼、妖、灵、人,修炼至一定境界可凝练分身,不过本源形态乃天生,决计不可更改。”
好比当日与银泽比试的黑鲛,真身是上古黑蛟,分身也只会是蛟龙一族,变不成凤凰或五爪真龙。
逢抓住她话里的缺漏,追问:“仙魔鬼妖灵人不行,若是神呢,神可否办到?”
“神?”香雪认真思忖了下,道:“上神也不行。”
上神都是仙魔妖灵等生灵经天选而成,成神也无法改变真身本源,身外化身同样无法挣脱本源形态。
想随心所欲幻化成任一种生灵,除非是真身无定形,可容纳、幻化万物的真神。
真神的神念本源是一团开天地、孕万物的混沌气,世间一切皆为真神所创,代表真神意志,真神自然也能将自己化成任何形态。
逢一时没注意香雪说的是“上神”而非“神”。
干涸的心获得一丝滋润,心想,至少她是古神龙这件事没有骗他。
迈入装饰典雅大气又不失明快简洁的寝宫,瞧见半倚在贵妃塌打盹的女子,逢头疼的蹙了下眉。
见云迟没醒,香雪识趣的轻声退出寝宫。
偌大寝宫仅剩下两个人,一个睡着,一个站着,连滋滋燃烧的熏香也没发出一丝声响,安安静静吐露袅袅泠香。
“过来坐。”
不知过了多久,云迟挪了下腿腾出一角软垫,双眼仍旧闭着,声音绵软无力透出睡梦初醒的慵懒。
逢不想。
拒绝的话到嘴边却发不出声。
尝试张了两下嘴,双腿已经先大脑一步踱至贵妃塌边,坐在了她腾出的那块地方。
说不出话,无法控制身体,仙力施展不出,意志、神念被一根无形的线绑缚,被控之人成了一个逐渐失去自我意识的提线木偶。
逢眼睁睁看着自己不受控靠近,继而又听她道:“捏腿。”
这一次,他连反抗的意识也发不出,乖乖捏腿,叫他重一点便重一点,叫他轻一点便轻一点。
捏了一会儿,云迟眯开眼缝扫了眼逢紧抿的唇线,坏心的笑了下。
“往上。”
顿一顿,重复,“往上。”
一连说了四五次。
每说一次,便松开一丝对他的控制。
轻柔的指节一路往上,从小腿攀缘至大腿,一点点向上推移……
甚至撩起堆挤的裙纱。
理智回笼一瞬,逢察觉到手掌所处的位置,认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登时羞愧难当、恼怒交加。
他以雷霆之势撤回发烫的手指。
“你——”
羞怒到极点,逢宛若惊弓之鸟,面白如纸。
“放开我!”
压抑的低喝包裹着浓稠厌恶喷薄而出。
尤其当他发现拼尽全力只能勉强抬高手指,连把手掌从那处移开也办不到,巨大的能力鸿沟如天堑横在眼前,愤怒、怨憎旋即攀至顶点。
——他以为达到了极点,然而她接下来的行为却让他更恨、更厌。
“放开你?呵呵……可以!拿出你的本事好生侍奉,哄本神高兴了,兴许会心软放了你,又或者本神腻烦了,也会放了你。”
张扬狷狂的嗤笑在眉宇间游荡,星月女神看上过许多人,但匆匆一瞥便让她动心思的却极少,所以她今日心情极好。
愉悦到忍不住加一句,“你该庆幸自己生了副好皮囊、好相貌,旁人望而不及的神术修习、成神之路,于你,只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付出便可得到巨大回报。”
逢奋力维持濒临崩溃的涵养,二十多万年来第一次体会到狂热涌动的嗜血暴怒。
疯狂想杀人。
可他杀不了她,甚至做不到不顾形象破口大骂。
“你休想!纵然你是神,我拼去性命,亦不会叫你如意!”
酝酿许久才磕磕畔畔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却没什么威慑力。
云迟不以为意,浑不在意轻飘飘反问:“是么?”
而后神念微动,活灵活现的动态留影画面在空中徐徐展开……
画面中,女子斜靠软垫,神情放松,眼角泄出几分恬静的倦意,替他捏腿舒缓疲倦的男子眉目温柔,嘴角噙着宠溺的笑意。
俨然一对儿岁月静好的眷侣。
望着缓慢滚动的画幅,逢一面羞愤厌恶,一面懊悔自责。
觉得自己背叛了他的小迟。
云迟将他的憎恨、懊悔、痛心,以及挣扎、纠结,将他种种外放的情绪纳入眼底,不觉得抱歉,相反十分满意。
她坐起身,靠近,脸颊几乎贴上他的,视线看向空中循环播放的画面。
“看到了吗鲛人?本神想要你,你抗争不了,也无法抗争,想都想不得,本神要你顺从,你就是想死,本神也不会施舍给你——”
说到这里,她感受到寒冰般的森冷从鲛人身上逸散,她不怀疑,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结果了她。
但……谁在意呢?
强者为尊,世道不就是这样?
逢心底一片冰凉,而更冰凉是耳垂被人强势的狠狠咬一口后浸出的血珠,以及在伤口打转比岩浆滚烫的舌尖。
逢让她滚开,动动喉咙却什么也没发出来。
他再次被噤声。
“本神不喜欢强人所难,但也没什么耐心,给你一个月时间,仔细考虑,希望你不要叫本神失望,否则……”
心满意足清理干净她咬出来的血珠,云迟终于放过脆弱的耳垂,重新躺回软榻。
“神念躯壳皆失的滋味儿,你晓得。”
说完闭上了眼睛。
睡着之前,将不识时务的鲛人丢出了寝宫。
第313章 脾气不太好
小小的下马威,让逢认清仙与神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也让他下定决心在一月内拼尽全力寻找他的小迟。
但——
脸或躯体,那位星月神君想从他这里得到的,一样也得不到!
顺从、屈服、讨好,任何对方威迫他给予的,他一样不会给!
找不到他的小迟,他便将这些东西全毁掉,这些他本就给了她,既然她不要,他留下也无用,倒不如摧毁,总之不会再给另一个人。
初来乍到缺少门道,也担心云迟察觉,逢不敢大张旗鼓找人。
思来想去,想到雾始山的银泽。
从地之崖出来,云迟多数时候处于疲乏犯困的状态。
人说返璞归真,用在万物主宰的真神身上再合适不过,其他生灵靠调息、靠吸纳精气、靠转化月华等种种方式修炼,而混沌鸿蒙蕴养的真神,靠的却是沉睡来恢复和提升。
修复旧神骸骨封印损耗了云迟太多神力,一日不睡够十个时辰,她走路也会睡着。
星月女神数十年不出大门的原因也在这儿。
此一觉,云迟连睡四五天。
趁她难得清醒,香雪寻机带逢来见她。
听香雪说完,云迟搁下茶盏,掀起惫懒迷离的目光看向逢,“想去雾始山?”
“离开雾始山前曾言待荣升神侍,定亲自登门拜谢妖神。”
逢不卑不亢回答。
下压的余光瞥见她半掩着嘴又打了个哈欠。
——不到半息功夫,算上这个,她已经打了八个哈欠。
还以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特意来请示,也不嫌浪费时间。
云迟不耐烦的摆摆手,“去吧。”
看着摇摇晃晃走向床榻的背影,看着随步伐起伏摇动的海藻长发,逢微微错愕。
来之前他已经做好被挖苦、被戏弄、被拒绝的准备,为此想好了应对措施,心想她至少会问他去做什么,想……纵然松口让他去也会勒令他什么时间必须回来,要么让人跟着监视,又或者干脆在他身上下一道禁制。
却不曾想,她什么也不问,什么要求也不提,更没有叫人监视或下禁制约束。
逢尚处在愣怔当中。
好似再抵抗不住困意的嗓音再次响起。
“以后想去哪儿,不用跟我报备,遇见危险或棘手的事儿,用它唤我。”
语气和声音都带着浓厚的粘稠感,软地像一团棉花,轻地如一捧秋水。
懒散散,困倦倦的,有气无力的荡着。
宛如一只胖乎乎、软萌萌的猫爪一下又一下挠人心口。
话音刚落,掌心传来一点即散的凉意,逢垂眸看了眼,抬头,就见她已经倒在锦被上睡了过去。
逢和香雪退出寝宫。
行至离云迟寝宫有些距离的庭院,逢摊开手掌打量,“这是?”
掌心空空如也。
问的是隐在表皮之下的蓝色星纹。
猜想他想岔了,见不得云迟被误会,香雪立刻接话,“这可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或者什么禁制结界。”
旁人如何评价星月女神她管不着,但在她心里,她家神君是最好的。
无可挑剔!
完美!
香雪伸出手。
蓝白星纹缓缓浮现。
“星月神宫每位神侍掌心都有一枚启星神意,它与神君的神念本源相通相应,将其激活,无论神君在哪儿,在做什么,定会第一时间赶到,它代表神君对星月神宫神侍的爱护。
“若是星纹被毁,神君也会受到牵连,轻则神力受损,重则神念紊乱,所以神君赐你启星神意,绝不是怕你逃跑或者防范,她是将你当做星月神宫自己人,纳入保护范围。”
逢心里并无多少波澜。
这样的护持,他宁可不要。
……
逢到万妖界雾始山的时候,银泽和黄菱跪坐在妖神左右听训。
实则一个在替妖神煮酒,一个在替她斟酒。
逢心想,星月女神和妖神不愧引为知己,一个好美色,一个好美酒,一样的懒散闲适,好似在比谁将醉生梦死演绎地更生动。
“听说星月去了趟九幽山,破格将你纳入了星月神宫?”
妖神细口啜着酒水乜了逢两眼,打断他的思绪。
黄菱惊异,“神君从何处听来的?”
难道她家神君在九幽山也长了双眼睛?
银泽惊悚,恨铁不成钢叫道:“不是告诫过你千万别在星月女神面前露面?羊入虎口还能留下全尸?你忘了你的小迟,这就屈服在星月女神万恶的淫威之下了?枉我一番苦心规劝——”
剩下的叫嚣被黄菱塞过来的一颗果子堵回了嗓子眼。
“你真的入了星月神宫?”黄菱睁大的圆眼写满好奇和兴奋,其实她更想问逢在星月神宫属于哪种神侍,陪不陪寝,但尚未泯灭干净的一丁点儿少女羞涩阻止了她。
绝不会承认是忌惮妖神的爆栗三连!
逢颔首,“嗯。”
“迷人吗?”妖神突然开口。
逢不解。
银泽和黄菱也一脸迷惑:神君在说什么?
“本神问你,星月女神迷不迷人?”妖神一下一下转动手腕,将半杯酒转出漩涡。
逢捕捉到三道灼热而殷切的视线打在他脸上,让人尴尬到恨不得钻进地底。
“我心中只有小迟。”
听逢如此回答,银泽放心的松了松肩,黄菱一面感动于逢对爱人的忠贞,一面又为没听成八卦而失望,而妖神,则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喝了口酒,莫名觉得酒水更香了些。
拜见完妖神,银泽送逢离开雾始山。
逢本就奔着银泽而来,总算逮住机会问问题。
在逢简明扼要的表述下,银泽轻而易举并充分理解了他的意思。
“你想用最快的方式找人——最快的方式自然是请某位神君出手,只要拿出一件半件携带所寻之人气息的物件,循着气息,不消半日便能找到,不过我家神君是指望不上。”
正打算请妖神出手的逢:“为何?”
“上回你走后黄菱替你求过,神君没答应,满神界都知道妖神决定的事情从无更改。”
当时他家神君还说了句他和黄菱都听不懂的话——追魂神术能凭借气息找人,却不能凭借假气息找到对的人。
就,不明白神君嘴里的假气息是个什么意思。
解释完,银泽想了想,建议道:“你如今是星月神宫的人,不如去求求星月神君,如果是她,找人会更容易。”
逢:“此事,她不会帮我。”
瞥了眼逢黯然、消极的神情,银泽后知后觉想到关键,“也是,她想睡你,又怎会帮你找爱人。”
那不是给自个儿找不痛快么?
“除了神君出手,可还有其他方法?”逢没有纠结云迟会不会帮他找人,因为他压根没想过求她。
银泽一下下捏着下颌,在脑海中认真搜索了一会儿。
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宝贝。
银泽左看看右看看,上看一眼下看一眼,确认四周无人,又画上三四层隔音隔神念的结界,确保万无一失才勾住逢的肩,附到他耳边,声音压的极低,几乎用气音在说话,生怕被人听见惹祸上身。
“主神的混沌神宫有一面尘世镜,可以凭借气息追踪到任何界域,还能将人带回来,虽不及神君亲自出手,却也相当好用,只是有个问题——”
“有何艰难?”逢不怕困难,冒生命危险亦无惧。
银泽松开逢的肩膀,苦着脸。
“主神脾气不太好。”
第314章 尘世镜
尘世镜虽是通万域的至宝,但对自身就能穿梭百万生灵界的真神来说却是个鸡肋,因着成像清晰这点,祁善将其置在寝宫当穿衣镜使。
祁善做梦都没想过有人会潜入他的寝宫盗取尘世镜。
“何人胆敢擅闯混沌神宫?!”
冷厉锋锐的呵斥如晴空惊雷,裹挟滔天威压从门口席卷而来。
逢闻言转身。
四目相对,祁善微怔。
不必搜魂,不必询问,凭借鲛人那双与玄桑些许相似的多情眸,以及出色到堪称卓越的俊美面容,可以断定此鲛人正是某人一时兴起从九幽山带回的新欢。
无人知晓,成日与星月女神大打出手的主神,凌驾众生的天地共主,一直默默关注着星月女神的一举一动,留心着她的任何喜好。
包括她喜爱何种长相,会为怎样的目光神魂颠倒。
眼前鲛人,样貌、身量、眼神,每一样都比盛宠上千万年不衰的玄桑上神更符合她的口味。
已经有了一个玄桑,他绝不允许再出现第二个!
杀意如雷霆腾起,瞬息逼近。
逢尚未来得及看清站在逆光里的人影,咽喉已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牢牢绞住。
那条绳索像钉子一样分化出无数根钻进神海,钉住他的神念,剿灭他的神海。
要他神魂俱灭。
主神杀一名仙,犹如大象碾死一只蚂蚁、旺火烧尽一株枯草,无需发出一丝一毫动静。
叫你死,立即便死。
叫你永不超生,地府也不敢收你。
逢知道自己马上要死了,脸上没有秋毫惧色,他用仅存一丝神智,想着最后一次思念那个人,想在死前再看一看她的笑容。
脑中闪现临别前夜的星空……
她说把自己送给他,问他要不要,他要,起誓生生世世不放手,不曾想,却是她先不要他。
“小……迟……”
本能下无意识的一声充满眷恋的呢喃,彻底点燃祁善的满腔妒火。
祁善不再犹豫。
神念浮动,逼出澎湃神力化作一柄柄寒光冷然的嗜血光刀,组成粗壮光柱射向早已没有反抗余地的鲛人。
想象中的毁灭没有来临。
逢脖子一松。
那些摧残神念的无形锥钉如潮水消退,一股温热、温柔的力量将他包裹,托住摇摇欲坠的身躯。
耳边,是星月女神有些疲哑的怒斥。
“祁善!我的人你也敢动!”
声音先到,随后人才落在寝殿中央。
看了眼勉强还活着但已经彻底晕死的鲛人,云迟将目光射向门口。
表情冷得能结冰。
功亏一篑没杀成人,祁善脸色也不太好,瞧着比云迟更冷,“擅闯主神寝宫,窃取尘世镜,当诛!”
鲛人十魂去了九魂,活不过一炷香。
暂时没功夫想他要尘世镜干什么,得先把人带回去疗伤,云迟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是我让他来的!怎么,是主神这混沌神宫我来不得,还是尘世镜我用不得,或者主神手痒又想打一架?对我有什么不满只管针对我,难为一个小仙算什么本事!”
“星月,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祁善气极,抑制不住开始口不择言。
“被人利用还沾沾自喜,本神看你当真色令智昏,简直愚蠢至极!”
云迟当然知道自己被一个鲛人戏耍了,但护短这个缺点一时半会儿改不掉,再说要问责也得先把人救活不是。
“要打便打,不打别挡道。”
祁善被她一副“本神愿意被骗被耍关你屁事”的散漫态度气得胸口隐痛,恼怒到连名带姓吼过去,“云小迟!”
“我叫云迟,不叫云小迟,还是主神亲自赐名。”
剑拔弩张的气氛云迟突然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只要能让祁善不痛快,她就痛快。
“到底打不打?”
没闲心跟祁善虚耗,云迟揽住逢的腰,余光瞥见浮雕精美的等身双面镜,将其吸入掌心。
飞向掌心的过程中,尘世镜缩化成巴掌大小小一面。
从前被气狠了祁善会打她一顿,可眼下她神力受损,哪里还能同她打架。
但眼睁睁看着她把藐视神权的鲛人带走,他忍不下这口气。
天地共主的身份也不允许他忍气吞声。
可她——
祁善紧紧盯着云迟的脸,从这张他肖想无数岁月的脸上只看到了冷漠和冰冷。
最终,祁善收回在指尖盘绕的神力,攥紧右拳压下喷涌的妒火,极力克制翻滚的杀意,咬牙切齿道:“滚!”
对她,他一向无计可施。
“今日的账,我记着。”
路过祁善身边,云迟丢下这么句戳人心窝的话。
……
逢的伤损及神海,片刻耽搁不得。
在回去路上,云迟替他治好伤,这对本就神力透支的她来说雪上加霜。
待回到星月神宫,已经累得走一步晃三步。
香雪瞧见踉踉跄跄的云迟迎上来,走近了才瞧清不省人事的逢,当即关切的询问:“神君,他这是?”
“没事,”云迟打了个哈欠,眼皮沉了又沉,“睡一觉就好。”
“我带他去休息。”香雪懂分寸、守本分,云迟说没事,她不会多问,伸出手来扶人,想从云迟手里接过逢。
“嗯。”
云迟困倦的点了下头,松手,松到一半又重新揽住逢的腰。
她改变了主意,“让他睡这儿。”
身为郎君的神侍睡在星月神君寝宫不是什么稀罕事。
香雪应“是”。
……
逢以为自己死了,却又醒了过来。
烟白床帐垂下层层叠叠雾纱,将鼻尖缭绕的清雅泠香烘托得若有似无,梦幻迷离的熏香之中隐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香,右手边好似放了块炭,暖融融的,耳边传来声声清浅绵长的呼吸——
怎会有不属于他的呼吸声!
逢蓦地睁开眼寻找呼吸声源头。
然后瞧见那个他厌恶、讨厌、避之不及的霸道神君躺在他身边!
她,如瀑如烟的墨蓝长发掩住半边睡颜,另外半张脸埋进软枕,露出小巧圆润的鼻尖和精致润泽的殷唇,鸦羽长睫浓而密,投下一小片密集的阴影。
恬静、安然。
熟睡的样子,与他的小迟一样安静乖巧。
逢瞳孔阵阵猛缩,身体像根压至极点的弹簧咻的弹起,一下弹到床下,惊出满脸冷汗。
逢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前所未有的暴躁。
他毫不犹豫抬起手臂,对准床上处于睡梦中仍含笑的脸,掌中酝酿起汹涌仙力。
杀了她!
杀了这个蛮横无理的虚伪神明!
杀了她去向小迟请罪!
左右他的小迟也不要他,杀了她,同归于尽没什么大不了!
这一刻,对星月女神铺天盖地的憎恶和仇恨将逢吞没,对心中爱人无休无止的内疚和哀怨使他甘愿沉沦。
不再迟疑,手掌重重落下。
抱着鱼死网破的决然。
“轰——”
杀意汹涌的掌风被薄如蝉翼的淡蓝色护体结界格挡,逢被震飞,倒退着趔趄七八步堪堪稳住身形。
站稳后又立刻积蓄仙力。
在第二次攻击挥出前,一枚巴掌大、镶嵌古铜浮雕边框的双面小镜从床上飞至眼前。
“拿去,别打扰本神睡觉。”
云迟懒得睁眼,把尘世镜丢给逢。
顺便把他丢出寝宫。
第315章 震惊
逢站在云迟屋外,手里握着尘世镜,看着紧闭的门扉心中五味杂陈。
在混沌神宫,千钧一发之际,在他以为必死无疑之际,她来了,把他带了回来,没有责怪、诘问或警告,只有短短一句“拿去,别打扰本神睡觉”。
他没有激活启星神意求助,哪怕神魂俱灭也不会求她,可她还是来了,连他要的尘世镜一并带回。
在她来之前,浑噩之中他感受到有一股力量从掌心蔓延周身,触及神海,与祁善的绞杀伟力对抗,保护他,让他不至于被祁善一击致命。
启星神意,果如香雪所言,是一道强悍无匹的护持神意,是星月女神对神侍的温柔和爱护。
她,也不全然是霸道蛮横,亦有柔软周到的一面。
……
把奄奄一息的逢从鬼门关拉回来让云迟有点吃不消,睡醒问过香雪,她才知一觉睡了四个多月。
是时候摘取成果,将鲛人彻底变成私有物。
“鲛人在哪儿?”
香雪一边绾发,一边回答云迟的提问,游走穿梭于发间的素手纤指翻飞。
“当日被神君丢出寝宫他便离开了神界,想着神君说过不必限制其自由,香雪便没管。”
也就是说不晓得去了哪儿。
真神要找一个人,纵然化成灰也能顷刻找到。
一个追魂神术让“潜逃”的鲛人无所遁形。
云迟收束神力,露出疑惑的表情,“鲛人很恋家吗?”
“神君何出此言?”上古蓝鲛久居深海不假,恋不恋家,香雪真不知道。
追魂神术看到逢在海底贝壳屋一待数月,似乎还打算一直住下去,联想到他拼命练习造化术的样子,云迟对他的行为很迷惑。
拼了命想踏足神界,来了,为何又全无眷恋离开,难道仅仅为尘世镜而来?
“呵!”想到某种可能,云迟轻笑出声。
绾好发,香雪回身去取玉带,听到笑声,顺口问道:“神君可是发现什么趣事?”
云迟点头,“是挺有趣。”
有点等不及一见呢,不知鲛人会不会哭,正好给阿姐制一副珍珠首饰。
……
碧落涯。
云迟化身小红鲤时住的贝壳屋此刻空荡荡的,没有一件半件装饰,寻不到半点当初的华丽精致。
逢坐在等身尘世镜前,漂亮大尾铺展,淌着幽光,宛若一条蓝色河流延展出粼粼波光。
光滑的镜面映出失魂落魄的苍白面庞。
鲛人手里握一枝盛放的凌霜花。
一件又一件携带她气息的物品投入尘世镜,换来一次又一次失望,最后这枝凌霜花,是她留下仅剩的东西。
最后这点念想,他舍不得。
“我说呢,大道永生看不上,神术神权看不上,本神你也看不上,看不上却又拼了命往神界挤,原是心有牵挂。”
猝然响起的嗤笑调侃刺穿耳膜,将愣愣出神的逢拉回现实。
身披圣光的星月女神踩着星辉映入眼帘。
“枉我星月真神跋扈数千万年,竟实实在在当了回冤大头。”
目光落在他忘记收回的蓝色大尾,云迟听到心脏一顿,惊艳之余呼吸都凝滞了,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口出恶言。
“怎么?”居高临下俯视鲛人泛红的眼尾,“这般魂不守舍,那人是灰飞烟灭了,还是移情别恋不愿回来?”
逢收拾好情绪,恢复清冷漠然的态度。
“此处是碧落涯,不是星月神君屈身该来的地方。”
他站起身,却发现尾巴收不回去。
撞上一双铺满戏谑,将“本神就是这么霸道,你一个小小鲛人能奈我何”明晃晃表露出来的笑眼,逢心口漫出一口郁气,“你——”
“百万生灵界皆归神有,你,”顿了顿,云迟似嘲讽又似胜券在握上下打量他,“包括你这条好看的尾巴,皆属于本神。”
“何处本神去不得?何处本神皆可去。”
看他吃瘪,云迟心情转好,为数不多的拿出作为真神的狂拽狂狷。
逢沉默。
云迟顿觉无趣,视线看向被他紧紧握住的花枝,心中冷笑一声。
“送给她的?可本神觉得凌霜花清贵内敛,更适合你,旁人只看到它外表清美,用心的人才能见识到它独特沁人的芳香。”
“你说什么?!”逢脸色微变。
同样的话小迟也说过,说凌霜花像他。
“那人有眼无珠,不如……”话音顿住,云迟往前两步,站在与逢一臂之距,“忘了她,安心跟随本神左右,不试一试如何就断定不合适呢,你不了解本神,没有认真看过,如何知道不是命定之人,你说呢鲛人?”
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对同一个人说出几乎一模一样的话,逢听着,讶异到震惊,一点点缓慢的心跳几乎停止跳动。
“你是谁?”
他短暂遗失思考的能力,凝视着云迟汇聚调笑、倨傲、专横、张狂等多重情绪的灵动双眸,细看发现无论圆而深的眼睛形状,还是狡黠又无辜的目光,与记忆中的那双竟神奇的重合。
久久注视,恨不得将这双眼睛看穿,刺个窟窿出来,看能不能把藏在后面的唤作小迟的灵魂拉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
于是他鬼使神差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问她是谁?
环境和气氛不对,云迟将逢满怀期待的郑重一问误解成鲛人忿而不满的反唇相讥。
笑意荡然无存,被严肃和冰冷取代。
云迟施法禁锢住逢不让他动弹,而她身子前倾,柔润的唇瓣松松擦过他耳朵上敏感的软肉。
“一月之期已过,本神的人,容不得他人觊觎,更不容背叛,自此刻起,你能记挂、能惦念的只有本神,旁人……谁敢肖想你,本神便杀了谁,你心里想的若不是本神,本神便叫你和你所想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着,朝白嫩透红的耳珠重重咬了一口,尝到了血的腥甜又勾起舌尖打着圈儿舔啮。
色气十足的将血珠一点点卷进口中。
“我云迟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你……也一样。”
说完这句,云迟退开身子,抬手揉捏了两下凹凸不平烙印着深深齿印的耳垂。
“本神在星月神宫等你,今晚。”
云迟转身离去。
逢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盯着方才她站的地方,感受到耳垂传来隐隐刺痛和灼热,鼻尖裹着她残留的气息,睁大的瞳孔一动不动,涌动的心潮久久无法平复。
云迟,云小迟,小迟……
第316章 真相
妖神掀起熏醉的迷离眼瞥了眼满脸冷肃的来人,心知他有话说,挥手屏退黄菱和银泽,松散的靠在圈椅上等他开口。
“妖神明知我心魔已生仍让我入九幽山,可是因为……”逢顿住,调整了下情绪,“因为知道我所寻之人就在神界?”
妖神认真瞅了眼拳头攥成团,极力克制的鲛人。
不得不说他确有张人神共羡的脸,莫说一向贪花好色的星月神君,换做她,在心里装着人的情况下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不确定。”妖神动动念头将空酒杯满上,抿了口顿觉浑身舒爽,“世上重名重姓者众,叫小迟的更不知凡几。”
来之前,逢已有七八分肯定,只是诸多疑问不解,无法下最后决断。
“同名许是巧合,但轻而易举伪装成古神龙幼崽,不足千岁说化龙便化龙,旦夕之间孕育活水泉眼,长在神界的凌霜花,出手则是一方天道做礼,林林总总,连妖神也未必能做到,诸多不该出现在一条古神龙身上的际遇,偏偏被她一人全占。”
妖神:“听你这么说,那条龙委实走运,比银泽那小子更有机会晋神。”
“妖神可曾钟爱一人?”见妖神不承认,逢压抑着哽咽反问:“可曾为一人牵缠挂肚,不分昼夜思他、想他,历遍千山万水、赴汤蹈火只为见他,为此甘愿舍弃所有,包括性命,只求再见他一面?可曾明白那人近在咫尺,而他却已改换身份,换了容颜,你认不出他,而他,分明认得你却不认你,其中的痛苦和绝望?可曾尝过被心爱之人无情抛弃、肆意戏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苦楚?”
逢咄咄逼问。
话到末尾,声音因情绪起伏而打着颤。
妖神久久不言。
因为在她心里也有这样一个人,而她,永远失去了再见他一面的机会,故此只能借醉酒浑浑噩噩了却残生。
而更可悲可笑的是……
神生漫长,永无止境。
妖神闭眼再睁眼,似叹了口气,道:“她并非有意不认你,也非故意带你入星月神宫耍弄,她许是真的忘了,四万多年的时间足够忘记一个人。”
“她不会忘!”逢斩钉截铁低喝。
那样刻骨铭心,那样相爱相知,他没有忘,她怎么可以忘?
她怎么能忘?
怎么会忘?
她可是神。
推己及人,妖神深刻体悟过永失所爱的哀苦,见不得有情之人为情所伤,却也无法昧着良心隐瞒一个有情人。
再则,身为星月女神的好友,没道理眼睁睁看她被误解而不替她辩解。
无论出于对好友的情义,还是出于对有情之人的道义,关于星月女神无法付出真情这件事,都该解释清楚。
“你可听过人族?”
妖神扫了眼逢的神色,心知他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便自顾继续往下说。
“主神开辟百万生灵界,神明创造蕴化不计其数的生灵,而神力仅次于主神,不,也许和主神不相上下……神力凌驾诸神之上的星月主宰之神星月女神,一生只创造投放过一种生灵——人族。”
妖神表情隽永,怀念着十分久远的往事。
“神界庄严肃穆,压抑、枯燥,星月女神生性活泼,耐不住寂寞,而处在沉闷环境的神明创造的生灵往往也是呆板无趣的,星月不喜欢,她想创造出一种生灵。
“一种像她、像她阿姐一样,拥有智慧、抱负、七情六欲,懂人情温暖,知悲欢离合,会哭、会笑的生灵;一种可以绵延千秋万世,一直繁衍延续下去,永生不灭的生灵;一种最接近于神明,有朝一日能与真神平等对话的生灵。
“为此她努力了两千多万年,不断摸索、尝试,失败再重来,终于让她创造出了人族。
“人族几乎满足她对完美生灵的所有遐想和期盼,睿智、丰富,每一个都不一样,千变万化。唯有一点——人族兽性难除。因为能力出众,反而将兽性不断放大,而杀戮,则是人族宣泄情绪最喜欢的方式。
“人族耽于杀戮,迷恋杀戮带来的快感,父子相食,手足相残。渐渐的,人族意识里只剩下‘杀戮’两个字,沦落为比兽更像兽的生灵。
“星月为此痛心不已,诸神皆劝她放弃人族。她不肯。神界最后决定,若万年内人族无法进化至能够克制杀戮天性的程度,便剿灭人族,以免人族继续破坏生灵界平衡。
“万年之期转瞬将至,留给人族的时间不足千年,星月别无他法,将自己神念中的相思之意剥离出来,寄于星光月华。
“人族乃星月之神孕育,与星光月华有着其他生灵没有的共情,人族吸纳了星光月华中的相思之意,获得思念之能,渐渐生出牵挂和不舍,而后是畏惧,因不舍而生畏惧,逐渐寻回天性中的怜悯、良知,生出人性,兽性削弱而人性主导,才有了如今明是非、知善恶的人族。
“人族重获新生,而失去相思之意的星月女神,因为神念残缺了一块而神力大损,永远无法恢复巅峰之境,更重要的是,自此以后,她有心却似无心,关怀、牵挂、思念、不舍……种种因相思之意而始的感知,她无法给予,更无法感受别人的给予。
“我、水神、她阿姐,这些她如今看重的人,不是因为她能感受到我们对她的温情,而是她强迫自己记着,记住在很久之前,在她是一个正常人的时候,这些人曾经对她来说很重要。
“我不知道她抱着何种心思引诱你爱上她,兴许是孤寂久了想找个人陪伴,又或者遗憾没在拥有相思之意时尝一尝情爱的美好,但你爱上她的时候,她确确实实感受不到半分爱意,也许理智上知道这个男人爱她,却没有记在心上。
“四万多年,很容易忘记一个从未挂在心上的人,她曾这样忘记过许多人,你不是唯一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妖神说完连喝三杯酒润嗓。
良久的静默之中,逢那双极擅隐藏情绪的凤目一片赤红。
他看着妖神,企图从她脸上找到一星半点说谎的痕迹,在只找到坦荡和伤怀之后,终于遏制不住唇角的颤抖,“我不信。”
“我不信!”
逢激动的重复了一遍。
不信她从未爱过……
他的小迟,分明那般爱他、迷恋他,看着他的时候,眼睛比星辰明月还亮,对着他笑的时候,他能感受到其中浓烈炙热的爱意比滚滚江水更汹涌。
那些过往、那些甜蜜和酸涩,分明那般真实,不是爱又是什么?
怎么可能是伪装!
她怎么可能不爱他!
“你信与不信,无需对本神言,星月女神神念残缺之事,诸神中一大半都知道。”妖神理解他的不愿相信,但事实就是事实,不是逃避就能逃脱。
事实存在了就不会消失。
逢支撑不住往后踉跄半步,整个人呈现出颓唐颓靡之色,面色惨白如冰天雪地的冷月。
人站立着,心却已经倒下,跌进深渊地狱。
许久,他才找回一丝清明,和破碎的声音,他问:“这四万多年,她,去了何处?”
还是一直在神界,只是不愿见他?
妖神:“她沉睡了,当年神界出了变故,她神力受损沉睡了四万多年,五十多年前刚醒,也就是你到雾始山求助前夕。”
与他上雾始山的时间相当……
逢神色一顿,想起那个他在雾始山催动鲛珠唤她的夜晚。
那时,鲛珠四万多年来第一次有了异动。
鲛珠异动,是因为她苏醒后发现身体里多了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好奇之下在同鲛珠说话吗?
见到鲛珠却没有来找他,是因为害怕见他,还是当真将他遗忘?
他情愿相信她是因为怕见他而避着他。
第317章
逢颓然而灰败的转身,脑子一团乱麻,千丝万缕捋不出头绪,到最后剩下亲自找云迟问清楚一个念头。
“鲛人。”
妖神叫住他,对着他的背影道:“纵然苦涩、心痛,但至少那人还活在人世,还能看见她,看见她笑,看见她皱眉,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幸……运……”
逢一字一句低声呢喃,无声自嘲,嘴角却僵硬到拉不出一丝苦笑的弧度。
看着黯然神伤离去的鲛人,妖神有些后悔。
——后悔送他去九幽山。
若鲛人不曾接触神界,不曾遇见星月女神,想必他会一直找下去,哪怕一日结束注定迎来失望,但当太阳再次升起,他又会再次怀揣着希望开启新的一日。
失望但不至于绝望,应当会比此刻的万念俱灰容易些吧。
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妖神仰头看向天穹某处,好似与站在云端的某个人对视。
“迎风,我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但她是真的希望在星月身边,能有这么个真心爱她之人陪伴着。
……
月上中梢,逢回到星月神宫。
见他按时回来,守在大门口的香雪松了口气。
“神君等了你半宿,快进去吧。”
这下好了,她不用下界去抓人,神君也能开心。
逢稍显木然看向香雪,“上神无法改变真身本源形态,真神呢,可否?”
“啊?”香雪被他没头没尾一问问懵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味过来当日他问他神可否任意幻化成其他生灵,当时她怎么回答来着,说仙、人、魔、妖、鬼、灵和上神皆办不到,唯独没有提到真神。
未做过多思考,香雪理所当然道:“真神孕育万物,众生皆是真神一念,真神自然可以变换成任一生灵。”
逢淡淡“嗯”了声。
在香雪不解的目光中沉着而坚定的步上台阶。
在跨进大门前,听到她在身后小声嘀咕,“怎么感觉鲛人今日怪怪的。”
云迟着一身雪白锦缎寝衣,支着肘侧卧在宽敞的半圆床榻上昏昏欲睡,未施粉黛,未佩钗环,微微卷翘的浓密长发胡乱铺了一片。
听到响动,她睁开眼睛。
待鲛人走近,又瞧他面色平静并未露出上刑场般苦大仇深的表情,才语气冷淡道:“还算听话。”
逢站在床前。
晦暗不明的目光注视一瞬不瞬注视着她,久久不动,也不言语,把自己站成一尊饱经风霜的石像。
眼底一点点染成赤红,埋着道不尽的委屈。
云迟见状,不太爽利的心情愈加糟糕。
目光和语气也越发冷淡。
“既然认命,就认到底,摆出一副被逼无奈的屈辱作态,本神瞧了作呕。”
说着,云迟起身下榻。
来之前,逢在嗓子眼堵了许多话,心里酝酿着无数问题,可当真正面对,真真切切迎上她的目光,那些话,无论疑问、责怪、怨恨,抑或衷肠、渴望、爱慕,一切一切,竟一个字也吐露不出。
就连,唤一声“小迟”也做不到。
疾步越过身畔的身影掠起清风,逢伸手抓住云迟的手腕,他隐忍着满腔复杂、无法言明的情绪,克制道:“你当真,不记得我是谁?”
“别以为本神舍不得杀你。”云迟被他惹怒,大力甩开他的手,扬长而去。
她心头一阵烦躁,急需找个突破口纾解。
于是去了桑明神宫。
正在弥思苦想破解棋局的玄桑瞧见她一脸不悦闯进来,尚未来得及开口,已被人压倒在赭褐色木质地板上。
带着浓重不满情绪,全然发泄性质的吻重重压了下来。
粗暴的啃咬。
毫无章法。
与其说是吻,更像恶劣的惩罚。
像在气球上扎了个孔,满腹憋闷和不快都在不算温柔的纠缠中泄了气,也逐渐品出些缠绵悱恻的柔情来。
玄桑侧躺在地上,左臂伸着让云迟枕在上面。
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余韵后的紊乱。
“神君心情可好些了?”玄桑垂眸,空闲的右手从怀中之人的眼角,游离至微微肿胀的唇角。
身下铺了两层,一层玄桑的外衣,一层二人的贴身寝衣,可毕竟是木地板,云迟嫌硌,把玄桑按成平躺的姿势,攀到了他身上。
舒舒服服趴在肉垫上,又认真想了想,才勉强点头,“嗯。”
玄桑:“神君因何事气恼?”
夜半时分穿一件寝衣披头散发来找他,还是千万年来第一次,总不能是睡到一半突然想要,自己把自己气到火冒三丈吧。
“不想提。”云迟一想到鲛人克制、隐忍的赤红眼眶,消退的烦躁霎时卷土重来。
一烦躁就想咬人。
玄桑惨不忍睹的嘴唇和脖颈伤上加伤。
看着自己的壮举,云迟有点过意不去。
纤白手指拂过伤痕,深深浅浅的牙印随之淡化、消失。
其实,就算云迟不提,玄桑也能猜到她一反常态的缘由,或多或少,与星月神宫那位新来的“神侍”脱不了干系。
念及此,玄桑有些伤感。
每一次她换了新欢,便许久不会想起他,直到新欢成故人,在下一个新欢到来前才会想到他。
像是抓住最后的温存覆上她的唇,低低的呢喃自唇逢泄出,“神君,留下来。”
“我不是在这儿。”
“嗯,在。”
随着一个利落的翻身,只听“咚”一声脆响,抱着云迟,属于玄桑的手臂砸在坚硬的地板上。
听动静,指定留下一团青紫。
云迟抽空抬离他的唇瓣,“你不觉得地板太硬吗?”
“玄桑怕神君等不及。”玄桑意有所指道。
要论云迟最迷恋玄桑哪里,一定是他在某些时候展现出来的语言天赋。
“错了,像冷冰冰的地板,本神偏不喜欢。”
“可玄桑看,方才神君分明喜欢得紧。”玄桑看向洒落一地的黑白棋子,故意露出几分认真,然而万分不老实的手指出卖了他,“瞧,此刻也很喜欢。”
云迟抓住他作恶的手指,抓了湿漉漉一手,“去榻上。”
“好。”
玄桑嘴上说好,可磨磨蹭蹭好半天才挪了过去。
第318章 确认
晨曦从窗口浮动进来,投下斑驳光影变幻千奇百怪的形态,烙印满室旖旎。
云迟松松散散躺在床上观察,觉得甚是有趣。
“你多久不曾有过了?”看了会儿碎光,她突然问。
想到那位“新人”,玄桑莫名生出几分恼怒的气性,语气里裹着些怨怪道:“神君不妨想想多久不曾来我这儿,又有多久不曾留我在星月神宫。”
云迟被他磨的失了神,许久才找回声音,神态迷离发懵,显得有点呆滞,“多久?”
她是真不记得。
被她自然而然流露的憨态晃住心神,玄桑忍不住亲上她的眼角,“神君沉睡了多久便有多久……不是神君,玄桑不会如此。”
“四万多年?”云迟试探着问。
玄桑重重“嗯”了声。
“积压了四万多年,难怪!”云迟一副谜题得破的了然,“不知轻重,不知尊卑,我都快认不得你了。”
其实心里半点不相信。
玄桑闻言顿住,有些忐忑不安看着她,以为她在怪他失礼。
察觉他一瞬间紧绷的身体,云迟心知他在紧张,附到他耳边,缓声低语:“傻瓜,要那些虚礼做什么,我喜欢你的越矩,喜欢你不守规矩的样子,喜欢你失了分寸像匹脱缰的野马,喜欢得很,你早就不是星月神宫的小神侍,不必对我毕恭毕敬,像昨晚就很好。”
“神君!”玄桑动情的将人抱紧,紧了又紧。
这是他的明月,是他的希望和光亮,跪在她脚下仍觉不够郑重,唤一声她的名字都觉是轻慢,唯有将她捧在心上,仰头瞻仰,才觉得真实。
……
云迟拒绝了玄桑要送她回星月神宫的要求。
长睡四个多月,身体虽然恢复不少,但离完全恢复还早得很,这种时候让他送,免不得又是一番胡闹。
现在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然而有人,偏不让她安生睡。
在床前杵了一宿的“石像”见她回来仍纹丝不动,云迟径直越过他往床上一倒,好心情荡然无存,在闭眼之前冷冰冰命令:“滚出去!”
逢没有动,目光钉在与昨夜她离开时所穿截然不同的寝衣上。
宽大的淡青色,松松套在身上,过于不合身的长度明显不是她的尺寸,以及眼角疲惫中透出扎眼的薄红,闭着眼也掩盖不住的醉态。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倘若未曾分离,星辰做媒的那个夜晚,当第二日的晨光落在脸上,他的小迟会露出怎样荡人心驰的神态。
此刻他看见了,却心如刀绞。
不是!
这个人不是他的小迟。
他的小迟,不会如此对他,不会如此剜他的心,更不会忘记他。
气息、容貌,所作所为,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他的小迟。
哪怕所有证据都指向她,也不是。
不会是他的小迟!
他的小迟,是生长在碧落海一条莽撞懵懂的小红鲤,不是眼前高高在上、薄情薄性的这个。
理智告诉逢立刻转身。
不管仓皇而逃也好,眼不见为净也罢。
双腿却似扎了根,心里有个声音疯狂叫嚣,催促着他上前一步去做最后的证实。
证实了,就可以正大光明质问她为什么,就可以将深埋心底四万多年的不甘和怨恨无所顾忌发泄出来,就可以再次拥抱她、拥有她。
就可以,将她锁起来,禁在身边,让她只属于他一人……永远!
执念一起便如野火燎原,逢走向呼吸绵长,卸下满身锋芒和倨傲的女子。
俯身靠近。
鼻尖和嘴唇离得极近,彼此呼吸交缠,但没有完全贴上。
只剩下小小一片残角,光华暗淡的鲛珠被缓缓吐出,朝床上那人鲜红浴滴的唇飘去,从她齿间游进胸腔。
一路畅通无阻,宛若游子归乡般轻车熟路。
鲛珠在她胸口绽放幽幽荧光,温顺的蛰伏在身体里,熨帖着,将她带入更邈远的梦境。
是她!
逢呼吸凝滞,心跳缓慢几欲停跳,再遏不住思念的狂潮噙住近在咫尺的唇瓣。
心里埋着恨,心头涌着怨,动作却细腻珍视。
一如从前小心翼翼,怕碰坏了心尖的珍宝。
云迟已经睡着,但没有睡很熟。
当冰凉的柔软覆在唇上,她知道有人在吻她,但迷蒙沉重的脑子没分辨出这股气息属于谁。
凭着并不排斥的身体反应,迷迷糊糊想起她好像和玄桑在一处。
“别闹了玄桑,让我睡会儿。”
唇上的人动作一顿,而后发了狠的朝她柔嫩脆弱的下唇狠狠咬了一口。
想让她痛,痛醒过来。
醒过来看看他是谁。
看似凶狠残忍,落到实处却只咬破一点点皮,连血腥也没尝到,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
面对她,温柔镌入骨髓,入蚀骨之虫啃噬血肉,自己痛到麻木,伤入肺腑,却舍不得伤她分毫。
“小迟,为什么?”
一声哽咽压抑的轻声呢喃,浓缩数万年遍寻不到的委屈和刺痛灵魂的悲伤,和着一滴落地成珠的泪,控诉般砸在云迟脸上。
她终于察觉出异样,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头顶上方,啪啪啪往她脸上倒珍珠的鲛人。
“鲛人……”
因睡意侵袭而水雾溟濛的大眼,从中除却不解和迷茫,以及瞌睡被打断的起床气,再无其他情绪。
这一刻,逢终于确信。
她忘了他,彻彻底底,一丝不剩。
云迟看着他,没有推开。
斥责的话堵在齿关内,又一点点咽回肚子。
鲛人古井无波的眼底被染成血红,神情悲伤复杂,放任眼泪夺眶连成线的潸然模样,与当年妖神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在怀中灰飞烟灭时如出一辙,悲怆至绝望,了无生趣,那般令人心疼。
想到妖神,云迟坚硬的心软了下来,鬼使神差道:“你实在不愿,本神放你走,放你与心爱之人团聚。”
逢仍闷不吭声,隐忍着继续倒珍珠。
“本神一言九鼎,决不食言。”脸颊被砸得生疼,云迟的瞌睡彻底消退。
她抬手接住接连不断的珍珠,语气捎上些许叹息似的纵容。
“别哭了,砸坏神明的脸会遭天罚,要挨雷鞭的,神界的雷鞭,一鞭下去你个弱不禁风的小鲛人非断气不可……再哭下去,等你离开神界的时候,还得找几个箱子专门装你这些珠子,不仅麻烦,还丢人……”
口若悬河劝了半晌,而鲛人仿佛失了聪,对她的话置之不理,越哭越凶,大有决堤之势。
捧珍珠的手满了又满,床上床下,枕头锦被,到处都被或白或蓝的珍珠塞满。
珍珠堆积成山,埋住云迟半个身子。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怎么男人矫情起来,比女人还汹涌,云迟心想,劝也劝不动,索性百无聊赖观察起鲛人落白珍珠和蓝珍珠的频率和规律。
“为什么八九颗白的里才一颗蓝的?我喜欢蓝色的,能不能控制一下,让八九颗蓝的里只有一颗白的,或者不要白的,全换成蓝的?”
当云迟煞有介事提出这个要求,本来情绪饱满的逢像被戳了孔的皮球,支撑悲伤延续的那股气,霎时泄了个干净。
竟是再也哭不出来。
第319章 心疼
圆润晶莹的鲛人珍珠铺满床榻,厚厚一层,云迟扫出一小块地方盘腿坐着,一颗一颗挑选粒大成色佳的蓝色珠子。
逢坐在床边帮着挑拣。
“你那位……”云迟组织了下语言,尽量避免吓到他,免得又给人吓哭了去,“就是你心仪之人,知道你这么能哭么?”
逢停下捡珠子的动作,抬眸望出的目光湿润而粘稠,裹着化不开的惆怅,瞧着有种泫然欲泣的破碎之感。
见这阵仗,云迟心头抽搐,急忙摆手。
“算了算了,本神不问,赶紧收拾东西滚蛋,别等本神反悔了又来抖珠子。”
放他离开这件事,她只能用“悔不当初”、“悔恨交加”、“悔之晚矣”来形容。
怎么就一时心软了呢?
想她星月女神天不怕地不怕,横行无道数千万年,今日居然被个鲛人给拿捏了。
简直耻辱。
话说,这鲛人从哪儿打听到她见不得人流泪呢,阿姐也没醒啊。
云迟郁闷。
方才还趣味无穷的挑珠子把戏,一下变得枯燥乏味。
她心头烦躁,一刻不想与鲛人呆在一处,于是扔掉半抔精挑细选出的珍珠,起身,一步跃下床榻。
在她转身而去瞬间,逢抓住她纤细无骨的柔荑,“你去哪儿?”
云迟不悦的皱眉,心想,鲛人未免太得寸进尺,“本神已经答应放过你,你还想怎样?”
逢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怎么做。
没有人告诉他面对一个已将你彻底遗忘,甚至从始至终都在欺骗你的爱人,做什么才算不失体面,怎么做才能修补碎裂的心。
以及,给出的真心,付出的情感,如何才能收回。
“他们说你神念不全。”
此话一出,云迟到目前为止还算和煦的面容立时冷若寒霜。
“嗯,不错,神念残缺,所以……”拉长的尾音引出锋利的目光,似一柄见血封喉的匕首射出,“方才让本神瞧了笑话,现在要找补回来么?”
故意揭她的痛处找回场子?
“我心疼。”逢说,说他心疼,从妖神口中听闻真相时便心疼不已。
因为心疼,那些怨恨、谴责、不解、痛苦都退居二线,那些不能克制的都能克制,那些无法原谅的都可以原谅。
因为心疼而不忍伤害。
她可以负他、伤他,但他,永远做不到伤她一丝一毫。
那些过往,于她如指尖轻风不值一提,而对他来说却似久旱逢甘一眼惊鸿。
报复伤害心爱之人,他做不到。
云迟始料未及他会说心疼。
在此之前只有一个人对她说过心疼,是她的阿姐,这个鲛人何德何能,凭什么也对她说心疼。
云迟探究的看着说心疼的鲛人。
看着那双狭长、渊深、勾人魂魄的眼眸似一汪深不见底的潭,酝酿着永不干涸的深情,叫人望一眼便被吸进去。
“心疼?”
“小迟,我心疼你。”逢又说了一遍,比方才更郑重、更坚定。
云迟盯着他看了许久,蓦地绽出抹似戏谑又似嘲讽的笑来。
“你要如何心疼?”
说着,如葱指尖挑起他的下巴,轻佻至极,带着玩世不恭的不以为然。
“要放弃你心上那人,留在神界,卖力讨本神欢心么?若本神要你的鲛珠做灯,要你的鲛尾裁裳,你舍得么?”
逢坦然迎上她的目光,苦涩道:“我心中那人,她负了我,放弃了我,不再要我,但我找不到她,若小迟垂怜,替我找到她,我这颗心,我这个人,我拥有的一切,只要小迟想取,尽可拿去。”
云迟眼睁睁看着一滴晶莹在鲛人眼眶凝成,被他极力遏制在眼角迟迟不落。
看得出,他是真的难过悲伤。
“她都不要你,还寻她作甚?”
“她匆忙离开,我还未同她道别。”随之,那滴坚韧的晶莹,终是滚落成一颗璀璨的蓝色珍珠。
良久,云迟从他眼中瞧出股执拗劲儿,同妖神一样的傻劲儿。
她松开手,嗤道:“傻子!”
“留下可以,先把你弄的这些收拾了,本神累了要睡觉。”云迟扬眉示意逢把满地满床的珍珠收起来,又道:“还有……小迟不是你能叫的,唤神君。”
施法归纳珍珠方便快捷。
不到半个呼吸,满地狼藉都被逢收进乾坤玉盒,“小迟,现在可以睡了,睡之前先把身上的寝衣换下。”
看着递到手里的雪白寝衣,云迟有点发懵,“你什么时候翻了本神的衣橱?”
逢一脸坦荡。
“这件寝衣挂在妆奁旁边,放乾坤玉盒之时顺手拿了过来,你身上这件沾了我的泪水不干净。”
鲛人泪落下即化珠,哪有不干净,云迟心想你拿过来这件才不干净吧,明显她昨日换下没来得及拿去清洗的。
本想拒绝,话到嘴边突然起了作恶的心思。
“本神从不自己换衣裳——”她把寝衣塞回他手里,“你来。”
逢挣扎接过却迟迟不动作,直到云迟不耐道:“你再不动手,我便不换了。”这才面红耳赤一根根解了寝衣的束带。
目光停留在光洁后背上的群星伴月暗纹上,逢再次遏不住红了眼眶。
同样的位置,一样的图案,他的小迟说,说她是星空的化身,生于星空中,长在星空里,会在星空下遇到相伴一生的爱人,生生世世在一起看星空河海,所以要在星空见证下把自己交给他,望他珍惜。
原来,她早就隐晦的告诉过他她的真实身份,只是那时他听不懂,而她也未道明。
察觉到逢盯着她的神印看,云迟笑问:“好看吗?”
逢点头,“嗯。”
“星月女神生于星空中,长在星空里,你所见每一片星空、每一颗星子,都是星月女神的化身,这枚星月纹,是我残缺的那一方神念。”
说到此处,云迟的语气有些低落。
“小迟……”逢怜惜不已,情不自禁探出指尖珍而重之触碰星月纹。
“不是告诉过你不准这么叫?”云迟转过身,半开玩笑的警告道:“不敬神,当心遭雷劈。”
逢浑不在意。
雷劈或天罚,刀山或火海,皆为云烟,皆不在意,只要是她在的地方,便是灰飞烟灭、万劫不复,他也要去。
逢自认为有理有据反驳道:“神君是香雪他们唤的,我与他们不同。”
云迟被勾起一丝兴趣,“同为神侍,何处不同?”
逢替她披上雪白寝衣,转到她身前,一根根系好束带,边系边道:“他们是星月女神的神侍,传承星月女神的衣钵,而我……我是你的,是云迟、云小迟、小迟的,只是你一个人的,无论你是不是星月女神,我都是你的。”
话到此处正好系完带子,逢蜻蜓点水碰了下云迟的唇角,“我会对你做这样的事,他们不会。”
云迟呆了呆。
她怀疑眼前这个被夺舍了,否则一个人变心能如此快么,或者刚才那个痛哭流涕的鲛人是她在做梦?
这般想着,竟当真释放神力探了他的神海,旋即更纳闷了,“没被夺舍啊。”
逢但笑不语。
云迟揣着迷惑爬上床,刚躺下便落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鲛人的行为怪异得堪称惊悚。
云迟推开他,“你爬上来干嘛?”
逢梗着脖子红着脸,视线飘向床帏外,扭扭捏捏,好像被大灰狼欺负的小兔子局促不安。
半晌,才嗫嚅道:“侍寝。”
被人侍寝侍了一夜,到现在还心有余悸的云迟:“……”
然后!
妄图日日伴驾、夜夜侍寝,打算先让星月女神爱上他的身体,再爱上他这个人,进而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目的的某鲛人,又一次被丢出寝宫。
比前两次丢的都远。
第320章 成全
逢站在云迟寝宫外,看着紧闭的沉木门扇蓦地勾出抹笑来。
浅浅淡淡的,发自真心。
有种历经沧桑终于拨云见雾的从容和释然。
数万年的不甘和苦楚,随一场酣畅淋漓的痛哭,在她纵容的目光里,耐心等待中,在她小心捧起他的泪时,一点点消融,尽数的烟消云散。
诚如妖神所言——
她还活着,还能对他笑,他还能再次拥抱她,足矣。
剩下为数不多的生命,那些对与错,失望和辜负,那些辗转煎熬的日夜,都不再重要。
静下心来后,比起刨根究底,他更感谢命运的仁慈——她遗忘了,没有那么爱他。
如此……
在他离开后,她仍是风光无量、睥睨众生的星月女神,仍会开怀大笑,在众星捧月中快活的度过每一日。
不会因为一个鲛人的离去伤怀太久,不会因为永失所爱一蹶不振。
思念的苦,他受了四万多年。
她是凌驾众生的真神,就该潇洒恣意,就该高高在上俯瞰渺小的生灵,而不该参与其中将自己打落尘埃在世俗里挣扎。
无止境寻寻觅觅的艰难,苦苦守候却永远等不到的绝望,由他一个人承受,够了,她不必再受。
也不必知道。
在屋里时还盼着云迟记起、盼着她再次爱上,隔了一扇门,前后不到两刻钟,逢已然彻底改变了想法。
心里抱着隐秘的侥幸,觉得她不会爱挺好。
知道她不会交付真心,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对她好,无所顾忌释放满腔情意,在有限的日子,无限爱她,然后不留遗憾含笑闭眼。
“小迟,我终于将你找到……”
逢将声音含在胸臆中,无声呢喃。
直到沉重的寝殿大门打开,在心里咀嚼无数次的名字冲破齿关,“小迟。”
看见杵在门口的门神,听见他屡教不改的称呼,云迟眉头微微拧起,但无多少恼意。
看得出,她其实并不反感他如此叫。
“叫神君。”
到底,她还是纠正了他。
“小迟。”云迟话音还没落定,逢又唤了声,故意拔高的音量彰显态度。
他不打算改。
云迟不满的嘶了声,心忖怎么教育教育以下犯上不知尊卑的鲛人,瞥见他莹白如玉的耳垂,想起他一碰就红的窘样,于是凑过去。
唇瓣几乎印在耳膜上。
“你这么叫,我会以为是在邀请。”
说完,探出舌尖撩了下,缓慢的,意图昭彰,留下滚烫气息在逢的耳垂点燃一团灼热的火焰。
逢周身僵硬如铁,红晕从耳垂蔓延至脖颈和鬓边。
“如此害羞,到了榻上可怎么办,莫非要本神伺候你不成?”
顿了顿,云迟嘻嘻笑了两声,呢哝软音色气四溢,“我是很挑的,光凭一张脸,可不够。”
将一个纯情的人逗弄到面红耳赤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云迟心情愉悦,大步走在前方。
逢不疾不徐跟着她的步伐,心头千丝百绕。
从前以为她是龙族,天性使然才会格外大胆,现在看来,分明是身经百战后练就了铜墙铁壁。
看似水到渠成的蜜语甜言,或直白或婉转的撩拨,调情手段信手拈来,那些打动他,令他难以忘怀的话语和瞬间,于他刻骨铭心,于她仅仅是寻常不过的消遣。
可他偏偏记在了心上,明知是谎言也忘不掉。
——果真是一场笑话。
……
神界的星空不是挂在头顶,而是铺在脚下的一条河。
不多时,二人站在星光粼粼的星河之上。
缓步于漫漫星河,云迟道:
“诞于鸿蒙的本源神力分九支,九位真神各占一支。
“主神祁善修混沌神力可造化天地,调动世间一切法则之力为己所用,同时又制定法则标准。水神茗雨的泽披神力乃生命之源,尤其是你们水中种族,法力本源九成来自水神赐予……而启星神力和炎神赤炎的炽阳神力同属光之本源,一阴一阳,以光攻敌,以光为盾。
“黑夜属于星空,在晚上,方能将启星神力发挥至极致……这也是为什么星月神宫的人,喜欢挑晚上打架,而赤炎神宫的人喜欢在白天打架。
“今日我传授你启星神术,星辰起落,周而复始,往后你便是星使,协助星月真神掌管百万生灵界的星域流转,不可偷懒,不可懈怠。”
云迟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逢,突然不正经道:“若是偷懒,便罚你十万年不许上星月神君的榻。”
逢面上臊得慌,得亏星河上光线昏暗帮他掩饰耳根的热红。
“嗯。”逢从善如流应声。
哪怕时日无多,他也愿意修习启星神术,但有个现实问题,于是便道:“我心生执念,心魔……”
云迟道:“心魔因执念而生,执念因不舍而起,神道看似深奥晦涩,实则只有一个字——舍。”
她从不认为妄生执念是一件坏事,相反,若是运用得当,执念亦可成为突破瓶颈的助力。
“绝大多数人修行成百上千万年,终其一生也未真正体悟‘舍’字的含义,以为舍,便是抛却一切杂念,终其一生都在追求无欲无求,到最后依然惨淡收场,离心中的道愈来愈远。
“然而乾坤、阴阳、明暗,从来都是两极相合相引,舍为阳、为乾、为明,而不舍,则为坤、为阴、为暗,舍的真正含义,并非超然物外看淡一切,而是寻一道舍万道,以一途斩万途。
“你已生执念、生心魔,说明在你心中已认定毕生要追寻的东西,只需将心里对那件东西的渴望和占有,转变为宽容和成全,便可化执念为道,心魔自然不攻自破。”
逢反问:“成全?”
云迟:“顺其自然,机缘让你得到便抓住,机缘不叫你得到便不打扰,别人得到了能坦然处之,做命运的旁观者。”
为仙、为人、为魔、为妖、为灵或为鬼,需与天抗衡,与命运抗衡,主宰自己的前途命运。
而为神,主宰的是他人的命运。
成神之道,便是将自己从自身命运中拔出来,学会做一个旁观者,去看他人的命运,掌握生灵生命衍化循环的奥义。
言罢,探出食指点向逢眉心。
随之一抹星芒稍纵即逝,从眉心钻了进去。
云迟伸手从河中捞起一团星点满载的气团托在掌心,“你呆在这里,仔细想我方才的话,待你也能捞起星华,便是你正式修习启星神术的时候。”
也说明,执念已消,心魔已除。
第321章 心魔
“好好参悟。”
交待完,云迟转身。
宽大的曳地裙摆像一朵盛开的花,在美轮美奂的星河之上,拖出转瞬即逝的蓝色尾迹,宛若接连绽放又连续消逝的一丛丛火树银花。
逢追上去抓住她的手腕。
迎着她的目光却不说话,期盼的眼神传达出显而易见的渴望。
“?”云迟先是不解,旋即读懂了他眼中的渴望,顿觉好笑,“想让我在这儿陪你?不行,我还有事。”
“那位玄桑上神能做的事,我都能。”在云迟睡觉的时候,逢向香雪打听,得知水神和云晚神女不在之时,她同那位上神呆在一处的时间最多。
二人更有着那样纠扯不清的关系。
就连睡梦中被人亲吻,潜意识喊出的也是那位上神的名字。
玄桑——
逢讨厌这个名字,嫉妒得发狂。
“谁说我要去找他?”云迟不晓得他怎么就联想到玄桑身上,她原想去混沌神宫找祁善问一问云晚何时能醒,顺便打一架。
她的人差点死在混沌神宫,总要找对方讨个说法,而他和祁善之间,解决矛盾最好的方式就是打一架。
“对了,尘世镜你还用不用?不用给我,尘世镜的业果,你承受不起。”
祁善那人臭美,尘世镜他用了数千万年,云迟想毕竟是人家的东西,再者尘世镜乃神界至宝,流落出去恐生灾祸,索性一并给带去。
知道不是去找玄桑,逢松了口气,掏出尘世镜递给她。
手却没有松开。
纹丝不动拽住她的大手十指修长,骨节微微凸起,匀称、鲜明,像精雕细琢的修竹玉器。
目光在逢手上停留了一会儿,云迟抬起头,“你还想干什么?”
她发现自己完全搞不懂鲛人的脑回路。
“你何时回来?”逢见不得她转身的背影,总觉得一眨眼她就会再次躲起来,觉得一放手又会找不到她,“我想时时刻刻看见你。”
鲛人的神态语气裹着化不开的依恋。
云迟好整以暇审视了他片刻,了然道:“我算是知道你被抛弃的缘由了——”顿了顿,才补充剩下的话,“黏人!”
她不过是他的主子,连肉体关系也还未绑定,已如此缠人,换成他心上那人能黏成啥样可想而知。
换做她,有这么个牛皮糖一样的爱人,也得逃。
听她略显不耐的说黏人,逢心口一痛,默默松开了手。
她不喜欢麻烦,或者不喜欢被他黏着。
爱一个人总是患得患失,逢因为云迟一句半开玩笑的话感到受伤。
“我在这儿等你。”
急于找祁善算账的云迟未曾察觉他情绪变化,拒绝道:“不用,拔除心魔后回星月神宫便是。”
打完架指定要沉睡一段时间疗伤,说不准就是成千上百年,或许比他消除执念用的时间更久,没必要等。
而且,她也不想在疗伤时心里还挂着件事。
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沉默着,像个刚挨训的小孩,脸上挂着不肯认错的倔强,又碍于无力反抗安安静静站着,只用控诉的目光委委屈屈盯着云迟,盯得云迟产生一种自己是面黑心黑的大灰狼,正在做一件十恶不赦大恶事的错觉,徒生了莫名的负罪感。
云迟暗嗤了声“妖孽”,几乎是落荒而逃。
心想,怎会有如此脆弱的男人,动不动就红眼眶,当真比水还娇。
逢凝望云迟离开的方向,许久才收回心神。
他归拢神念,感受云迟注入的那一小股启星神力,引导神力流向手掌,聚向指尖,而后将手伸入星河之中。
星河揉着水的柔和软,触感寒凉。
寒气从指尖攀缘而上,辐射蔓延,刺穿仙体凉入神念。
逢耐不住缩回手,敛了敛神才重新伸手,调转通身仙力维持指尖神力不散。
缓而慢,艰难但坚定的一点点深入水中。
走走停停悠闲流淌的星点,在陌生气息出现后,觉醒了体内的警惕因子,以指尖为圆点争先恐后四散逃开。
星华遁远,原本星光点点的河水变成墨黑。
逢捞起一抔,却什么也没捞上来。
莫说星华气团,连河水的湿润也没捞上来一滴。
星华感受到他身上的戾气,拒绝靠近,排斥他的召集,哪怕有云迟的神力作为引导也不愿亲近。
想起云迟的话,逢尝试敞开心扉。
试着想象了下放手,放开心底的小迟,让她自由自在奔跑,奔向任何地方,而他在身后看着,看着她在视线中一点点缩小,试着接受她的不回头。
——不,他做不到!
在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前,神念中的他追了出去,心底和神海同时回荡着无数个声音。
“逢,我喜欢你。”
“逢,我把小迟送给你好不好?”
“逢,我们要在一起,星空让我们在一起,今生,来生,生生世世。”
“逢,逢……”
“我是星月女神,不是你的小迟,你的小迟已经死了,我已经不爱你,你还腆着脸找来干什么?”
“……”
“你不是爱她吗,想她吗?爱她想她,却眼睁睁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抱,看着她在别人身下露出既痛苦又幸福的表情,你这个懦夫!”
“不必对她心软,是她先负了你,是她从始至终都在欺骗你、伤害你。”
“她是个坏女人,将她锁起来,斩断她的手脚,折断她的羽翼,让她除了你身边无处可去。”
“四万多年的苦,连命都搭进去了,你甘心吗,不恨吗?”
“她是你的,拉着她一起死。”
“……”
种种声音充斥,在脑中翻搅。
欢快的、幸福的、悲愤的、痛心的、绝望的、怨恨的……
有他,也有她。
忽远忽近从心底和神念荡开,侵占每一寸躯体、每一寸灵魂。
蛊惑着、召唤着、呼喊着……
到最后化作一抹站在星河之上,一脸厌烦说着“黏人”,毅然转身的决绝背影。
“小迟!”
逢伸出手,追逐那抹怎么也抓不住的身影,在星河之上踉跄着朝前跑。
被抛弃的恐惧占据神智。
同星河中的星华一样,他的小迟躲避他、讨厌他、嫌他烦,不愿再多看他一眼,任他喊破喉咙也不回头。
“小迟,别走——”
第322章 征兆
祁善去了地之崖查看旧神骸骨封印。
在混沌神宫扑了个空,云迟顺利在地之崖截住人。
“还你。”云迟把尘世镜丢给他,又问:“正事儿办完了没?”
“嗯。”祁善颔首。
他原就打算离开地之崖。
“那就好。”云迟点头,“我阿姐还有多久醒?”
祁善:“少则百年,多则千年。”
云迟略一合计,觉得只要不是重伤,百年差不多也够疗伤,便道:“来吧,打一架。”
“理由?”考虑到她神力尚未恢复,祁善并不想跟她起摩擦。
云迟冷漠道:“替我星月神宫的人讨回公道。”
祁善不悦,“为一个鲛人?”
“是。”云迟并不避讳。
祁善勉力遏住满腔翻涌的恼怒,尽量保持冷静,“你神力恢复不足六成,我不屑趁人之危,要讨公道,伤势痊愈再谈。”
“六成,揍你足够。”
话音未落,云迟已隐匿肉体,化身星子聚成的人形,右手探出呈虎爪,朝祁善疾驰冲刺而去。
速度之快,拉出肉眼不可捕捉的星斑虚影,猛地从祁善身体里穿刺而过。
带出一截肋骨。
祁善身形晃了晃,转过身来看着她,“我说了,在你神力恢复前,不会动手。”
云迟并不领情,道:“不动手,那便站着受,主神以强欺弱之时,鲛人也没办法还手。”
随后扔掉肋骨,千般狠辣招式暴雨梨花往祁善身上招呼。
直到祁善再也站不起来。
停手后,云迟居高临下睨了眼躺在脚下的血人,“祁善,我有时候真看不懂你。”
既然讨厌,就该讨厌到底。
祁善艰难的撑起身躯坐起来,掩嘴咳嗽两声,抬头,“连我自己都不懂。”
不懂为何明明记挂却要出言重伤,不懂为何明明深爱却要大打出手,更不懂堂堂天地共主究竟何处不如那些低贱的小仙小妖……不懂的地方太多了,三天三夜也罗列不完。
玄桑等在往生池边。
瞧云迟完好无损从地之崖出来,头发丝也没伤一根,悬着的心终落地。
二人并肩而行,玄桑想起一件令他束手无策的事情,便问云迟:“有一方界域,每逢中秋之夜,中秋月便惊现异象,半个时辰可分化上千枚圆月,中秋之夜过后便有小半星辰寂灭,情况持续上百年,神君可知是何缘故?”
这种现象云迟遇到过几多回,情况不尽相同,她问道:“那方界域的主宰生灵中可有妖族?”
玄桑:“有。”
没有过多思考,云迟便有了论断。
“此乃妖月食星,是有雄踞一域的大妖明悟了天地生命奥义,利用中秋之夜星光月华中相思之意最旺之时,收集相思之意中的神力,借此提升己身实力。”
玄桑:“如何破?”
“你说呢?”云迟痛心疾首拍了拍玄桑的肩膀,“玄桑,你也是星神,不能事事问我,万一哪天我不在,或者陨落了,你问谁去?难不成生灵界的星空便就此不亮了么?”
“神君是鸿蒙天地蕴化的真神,不会陨落。”玄桑想过他会死,但从没想过云迟会消失。
云迟想了想,笑道:“说的也是,那我便再告诉你一回。”
“请神君赐教。”玄桑态度恭谨。
“仅此一回!”云迟再次强调,随后才说回正题,“针对此类自行参悟天地生命奥义的生灵,若神途道心未成,心正者,提上神界悉心教导,心不正者,斩;若神途道心已成,不论心正与否,斩。”
神途道心已成,又是自行顿悟,必是半神之躯,成神的可能性至少有三成。
“心正者也斩?”培养一位神难如登天,玄桑不理解为何要斩杀一个前途可窥的半神。
云迟解释道:“而今生灵界,皆仰赖九大本源神力维系,若出现第十种神力,生灵界无法承受,必将倾覆,所以绝不允许第十种神力诞生。”
神权不可僭越,某些方面也体现在九大本源神力的绝对统治力上,而自行明悟道心衍生出的神力,必然与九大本源神力相左。
顿了顿,云迟继续道:“不被生灵界需要的神力,无法与生灵界形成哺育与反哺的良性循环,留不得。”
第一次听说九大本源神力之外,还可能出现第十种神力,玄桑露出意想不到的表情,感慨道:“今日才知生灵中还有诞生出崭新神力的可能。”
云迟又拍了拍玄桑的肩,语重心长道:“你做神才多久,不知道正常,慢慢来,时间一长就知道了,不必自卑。”
玄桑心想才将将一千万年出头而已,与她比起来,确实不算长。
“神君可有兴趣陪我一道,会一会那食星辰、盗神力的大妖?”
云迟想了想,应道:“也好。”
那是一只修炼一千二百万余年的古藤妖,根系遍布大半个界域,因偶然间见到一名人族在中秋之夜剜心救母顿悟成仙,觉察出星光月华中除了助妖修炼的精魄,还蕴藏有更为神秘强大的力量,而它用来收集相思之意的载体,竟是成千上万人族的神魂。
那些在中秋之夜凭空多出来的圆月,正是由于星子大量锐减,星华过于暗淡,需要月华填补空缺,故此才分化出一个又一个圆月。
此等为恶一方的邪物,自当除之而后快。
云迟和玄桑擒完妖,顺带游玩一番,待返回神界,已经是大半月后。
刚到星月神宫,香雪便迎上来,“神君,逢在星河好像出事了,自他进去便频频传出异响。”
“什么叫好像?”云迟蹙眉,“没进去看?”
“神君吩咐过不许打扰,没有神君准予,香雪不敢入内。”香雪在心里替自己喊冤。
“你呀!”云迟狠狠戳了下香雪的脑门,“枉神君我平日总夸你聪明机灵。”
云迟和香雪匆忙往星河赶,老远便听到轰隆隆形同打雷的轰响震耳,走近更有零星黑雾从星河内逸散出来。
云迟眉头一皱,跃身踏入星河。
只见宁静的星河之上,一团团黑雾横冲直撞,有的甚至撞进河里。
而逢,双目圆睁无神,失去焦距,右臂朝前探出,脚步虚浮,不知疲倦在河面来回奔跑,好似在抓什么东西。
黑雾正是从他身体里流窜而出,并且更多黑雾正在往外喷涌。
俨然一副堕魔的征兆。
第323章 为何
执念一旦被放出囚笼,犹如野生藤蔓不受控制,在人心头蓬勃滋长,侵蚀神念和灵魂,拉人坠入地狱。
逢听不见、闻不见,眼中只剩那抹拼尽全力也抓不住的背影。
被欺骗的恼怒、被抛弃的恐惧、被遗忘的不甘……种种不一而足的负面情绪将他淹没,一点点啃噬躯体和灵魂。
鲛人性贞,有着世间最纯粹干净的情感。
可若是这份纯粹干净被辜负,便会转为最执着坚韧的癫狂。
云迟闪身至逢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小迟!”眼见追寻的人儿终于停下脚步回身等他,逢心中欢喜,唤着她的名字伸出手,伸至一半却顿在空中。
一股无形伟力将他捆缚,令他动弹不得。
“小迟……”逢委委屈屈又唤了声,从身体里涌出的魔气更加猖獗。
云迟一手负在身后,低声笑了下。
她含着笑音道:“难得糊涂成这样还认得本神。”
神异而梦幻的蓝色圣光将她周身笼罩,星光自脚下荡开,星点在发间和裙摆间跳跃、徜徉,整个人看起来高贵邈远、不可侵犯、不容亵渎。
仅存的一点意识让逢认出了来人。
认清站在面前的,不是他的小迟,而是那个束于神坛冷血无情的神。
他的小迟,永远忘了他,不会再回来。
没有苦衷,没有失忆,只是因为不够深爱而淡忘。
仅此而已。
正如妖神言,她忘记过许多人,他不是第一个,不是唯一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于他,她是独一无二的清风明月,而对她来说,他不过是众多消遣中平平无奇的其中之一,连被铭记的价值也不具备。
念及此,伤心自心底弥漫。
禁锢她,占有她,拉她一起下地狱,声声蛊惑狷狂的叫嚷几乎震碎耳膜。
最后一丝清明被心魔吞噬。
那双澄净深邃的眼眸彻底沦为黑暗的摇篮,变成两个漆黑、了无生气的孔洞,魔气四溢,同时身体一点点虚化失去实质。
眼见逢下一瞬即将堕落成魔,云迟嫌弃的嗤道:“没用的东西。”
就在云迟打算出手之时,似乎是被她的话刺激到,如野火燎原的魔气收敛了些,黑洞般的眼眶显出模糊的瞳仁,绽出微弱光彩。
逢重新看清面前眉头微蹙的人儿。
曾经会用崇拜的目光凝望他的小迟,嫌他没用,嫌他自甘堕落,嫌他……不配,不配陪伴她。
“小迟……对……不起,我不是……”
不是故意。
剩下的话未能出口,眼瞳再次被黑暗覆盖,涌动的魔气空前旺盛。
在逢彻底失去自我之前,眼角溢出一滴泪,化作一颗黑色珠子被云迟接住。
“到底是个没用的东西。”云迟屈指握住鲛人泪珠,周身圣光暴涨。
蓝白光华渡向四方,瞬间漫延整片星河空域,连同逢,以及四散的魔气,都被柔和的光芒普照、净化。
神光照耀,黑暗退避。
……
逢又一次在云迟的半月牙大床上醒来。
盯着烟白床帐顶发了会呆,神智回笼,听见一声清亮低笑才发现寝宫内还有另一个人。
逢起身下榻,循着声源走去,在外间的贵妃榻前停住。
浮雕精美的软榻,云迟赤着脚,后背倚在软枕上,姿态慵懒随性,眼角因笑得太过泛出泪光。
她淡淡瞥了逢一眼。
“醒的正好,过来给我读话本。”
说着朝小榻里侧挪了挪腿,腾出一角地方,示意他坐下。
逢依言坐下,视线投向贵妃榻上方悬浮的一行行小字,正欲开口,却听她道:“不是这本,读这本。”
随之,一枚淡青玉简啪嗒落在衣兜里。
在逢点开玉简的当口,云迟调转身子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惬意的眯上双目。
等了一会儿,她催促道:“怎么还不读?”
逢垂眸看了她一眼,再次看向话本扉页呈现的一排竖向鎏金大字:上古蓝鲛钟爱的十二种交配姿势。
就算没读过,书里的内容他也知晓。
当年在碧落涯,小迟也看过此书,并且多次向他“请教”,还说要与他实践,验证书里讲的对不对,可尚未来得及她就——
未曾想不记得他,却将此书留了下来。
又快速扫了眼标题下极度大胆豪放的配图,逢喉咙滚动两下,到底开不了口。
半晌不见他开口,云迟失去耐心,高声唤道:“香雪”。
“神君。”
待香雪回应,云迟便道:“去唤玄桑来——”
见云迟面露怒色,逢知她生了气,更知她说得出做得到,几乎未做思考按住她的肩阻止其起身,截住她余下的话,妥协道:“我读。”
香雪并未入屋,而是候在门外,听云迟话到一半顿住,不禁纳罕,“神君?”
“无事了,退下吧。”
声音从门内传来,香雪应了声是,小声嘀咕着离开,“就说嘛,鲛人在屋里,干嘛还要麻烦人家玄桑上神……”
“开始吧。”云迟放松身子,脑袋枕回逢微微发僵的大腿。
她对上古蓝鲛的特殊癖好不感兴趣,行事之时从来都是对方迁就她,有此行为纯粹是无意间在书阁发现这本原不该出现在书架上的风月话本,一时兴起想逗弄鲛人而已。
逢定了定神,开始读话本。
“旧时,五彩蓝鲛一族幽居旧神界断望山,后旧神界崩塌,得水神茗雨恩泽,迁居后古仙界碧落海碧落涯,世称上古蓝鲛。
“上古蓝鲛容色出尘,歌声婉转动听,脾性温和赤诚,更难能可贵的是床第之间风月无边,其间趣味远胜于上古赤凤、九鳍、古神龙等其余上古遗族,与上古蓝鲛结为伴侣可堪平生幸事……”
鲛人极致悦耳的嗓音倾泻,缓而沉,如深山沟壑里涓涓流淌的隐世山泉。
闻之,使人心绪舒展。
“鲛人所居之地多海底礁石,求偶期至,蓝鲛一族雄性鲛人喜……喜寻一处隐蔽礁石掏空,亲手搭建爱巢,求偶之时……求偶之时……”
然而刚起了个头,连正题也没进入,便读得磕磕畔畔。
“求偶之时如何?”云迟追问。
逢早已面红耳赤,控制了下咚咚乱蹦的心跳,嗫嚅道:“求偶之时显露超长鳞尾缠绕包裹雌性鲛人,宛若……宛若另一方爱巢,于全然封闭环境,行……行……之事……呼吸……交融……十……十数日方出……”
关键之处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大段大段省略,把自己说的周身僵硬,云迟却是压根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不过看他的反应,和偶尔从眼缝瞥见的配图,大抵能猜到一二。
云迟坏心又起,故意拱了拱脑袋碰了他一下。
极敏感的部位!
霎时,逢通身血液都凝固了,四肢百骸像被无数只火蚁啃噬般僵麻。
自觉龌鹾心思被察觉,他感到羞愧、忐忑,背脊挺直,一动也不敢动。
“小迟……我……我……”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感觉说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无法遁形。
轻轻按住他微微鼓动之处,云迟看向他蹦了两个字儿后紧抿的唇线。
线条流畅,晃着浅粉光泽……
很好欺负的样子。
“定力如此之差,难怪在具有净化魔祟之能的星河灵地还能让心魔有机可乘。”
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未加掩饰的看轻。
逢听得出,但无力辩解。
短暂静默之后,云迟突然坐起身,伸手将逢体内残缺得不成样子的鲛珠引了出来。
“鲛珠损成这样为何不说?”
不等逢回答,她继续逼问道:“明知无力对抗心魔却硬要逞能,是嫌命太长?还是故意折本神颜面,让诸神都看我星月女神的笑话,连小小鲛人心魔也无可奈何?”
“你好大的胆子!难怪敢忤逆本神,难怪敢不敬神,是不是以为快死了就可以藐视神威?”
云迟气势逼人,眼神冰冷如刀。
其实她并不生气,否则也不会借风月话本逗他,只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个身处绝境的将死之人甘愿委曲求全,对并不敬重也不思慕的星月女神虚与委蛇。
从初见时的几次交锋来看,他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也非八面玲珑的眼色人。
从严词拒绝到处处讨好,让他改变想法的,果真仅仅因为指望她替他找人?
鲛人执拗,对待伴侣忠贞无二。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他留在星月神宫的目的。
说白了,为找到昔日爱侣讨要说法而委身这个说法她不信,但又想不出他如此做的缘由。
神力确实可增进寿命,然而以他的情况,根本来不及积蓄神力便会灰飞烟灭,故此也不可能是为活下去而妥协。
可到底是为何呢?
第324章 好
不想被她误会,逢解释道:“非是有意戏弄于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云迟气势凌人反问。
逢心中隐隐作痛。
换作他的小迟,定然舍不得这般咄咄逼人质问他。
他默了默,道:“想时时刻刻看到你,不想你失望。”所以明知残缺鲛珠无力对抗心魔也要奋力一试,哪怕就此消陨,只要你要求的,粉身碎骨也甘愿。
鲛人的目光深邃而专注,配上干净冷峻的面庞,说情话之时有一种情深似海的深刻和磐石般的坚定,眸中带着欲说还休的淡淡愁绪,惹人生怜,让人不忍伤害和拒绝,哪怕他说的是假话,也让人不自觉沦陷在他的注视中。
未料他猝不及防冒出句情话,云迟愣了一瞬。
这样一个摄魂勾魄的男人,合该是风月话本里最引人注目的焦点,纵然没有荡气回肠的情,也不是能轻易舍下的。
究竟怎样的女子能俘获这样一个男人,又是怎样的女子,舍得抛弃这样一个男人。
“她是怎样的人?”
云迟对逢苦寻四万多年那人产生好奇,想到便问了出来。
逢没听明白。
“让你毅然背井离乡,追寻数万年无悔的心上人,她是怎样的人?”云迟又问了一次。
透亮的眼底铺满认真。
穿过这双眼,逢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她很美。”
“很美……”云迟追问:“有多美?”
究竟怎样的惊世之貌才能抓住这样一个男人的心?
“同你一样美,眼睛像辰星。”
“呵!”闻言,云迟嘲弄般轻笑一声,“你的胆子果然不小。”
找不到心上人,便将心上的话说给一个与心上人有几分相似的人听么?
想时时刻刻见到的,也是那人才对。
念及此处,云迟心头生出恼怒,有些气急败坏扼住逢的脖子。
语气锋锐冰冷道:“本神不是任何人的替身!蝼蚁亦不配与本神相提并论!”
逢心知她误会了,想要解释,咽喉却被扼住无法言语,旋即感受到一股强悍的外力蛮横侵入神海,抓取小迟在他神念中留下的烙印和气息,同时强势读取他的记忆。
记忆藏在神海最隐秘的深处,但对神来说探查一个人的记忆易如反掌。
云迟获取了逢从出生到长成,以及四万年跋山涉水寻觅的经历,唯独取不出他与心上人那短短的一两年。
弄清楚缘由,云迟略微错愕道:“你身上为何会有天道神息?”
正是这一丝天道神息助他挡住了她的神力,没让那一段记忆被提取出来。
脖子上的力道松开,逢坦诚道:“她曾赠予我一方未开化的天地,让我做了那一方天地之主。”
“你的心仪之人,是真神?”云迟蹙眉,“是谁?水神?风神?冥神?”
逢沉默,只凝视着云迟的眼睛。
鲛人风暴酝酿的眼中尽显悲伤,似祈求又似控诉看着她,嘴上什么也没说,眼睛却诉说了万语千言。
是你!
我的心仪之人,不是旁人,是你!
逢在心里说。
鲛人眼中的情愫实在太过浓烈,云迟似有所感,心头咯噔一下,不确定、不可置信的试探道:“是我?”
之所以不敢相信,是因为她了解自己,只要是她看上的一定都带回了神界,厌烦了的也定会妥善安置,绝不可能留下这么一笔烂账让人家找上门来。
逢动了动喉咙,险些脱口而出就此承认。
话到嘴边,余光瞥见悬浮一旁残破不堪的鲛珠,一时悲从心来,恨命运弄人,他终于找到了她,却是在他即将油尽灯枯之时。
寻常不过的陪伴,都成了奢望。
“什么时候?”云迟将逢的沉默当做默认,又问:“四万年前,我沉睡前夕?”
说着,她闭上眼搜寻自己沉睡前的记忆。
“不是!”看出她要做什么,逢方寸大乱,猛然按住她的手臂,打断她探寻记忆。
“不是你!她是一只红鲤鱼,因天资出众得某位真神赏识,有幸得到一方小天地,至于哪位真神却不得而知,诸位真神沉睡之后,她也不知所踪。她与神君,除了眼睛些许相似,其余不及神君分毫。”
被当场驳回,多少有点尴尬,幸亏云迟压根不认为自己会是那负心人。
她放弃搜寻记忆。
“原来是真神未入门的神侍,不过贸然送出一方天地也太任性了些。”
祁善那厮一天到晚找她的茬,怎么有人把天道正尊当礼物送人也不见他管管,回头一定要好好数落数落他,教教他该怎么一视同仁。
腹诽了祁善几句,云迟瞥了逢一眼,“便宜你了!”
鲛珠精元散尽本是死局,有这一丝天道神息,却于死地中生出一线生机。
瞧她未作深究,逢松了口气。
云迟将从逢神海抓取出的气息凝聚至食指和中指,两指并拢点向眉心,将“小迟”的气息送入神海中的启星命域。
启星命域作为百万生灵界的投影,存储于星月女神神海之中,通过启星命域可瞬息抵达任何生灵界。
当神念催动,启星命域中百万星域连接成网,以无法想象的高速搜索气息源头。
几个呼吸后,云迟睁开眼睛。
微弱的幽蓝气息光晕凝聚指尖,她将手指递至逢眼前,“连启星命域也找不到的人,要么根本不存在,要么已经灰飞烟灭。”
“你方才是在找人?”
当日请她帮忙找人之事,逢根本没放在心上,不曾想她却记着,因此感到意外。
“本想将人找出来,亲手抠出你口中与本神有些相似的眼珠子——”云迟遗憾的转了下手指,“实在可惜……”
而后话锋一转,“如今你是本神的人,这道气息留着也无用,毁了吧。”
“不要!”逢瞳孔骤缩,猛地伸手阻止,到底慢了一步。
比萤火更脆弱的幽蓝气息已经如烟消散。
“以及这个……”在逢处于惊愕之时,云迟捕捉到他身上尚存一缕相同的气息,毫不留手夺了过来,“也不必留。”
正是逢用心保存数万年,珍之重之的那支凌霜花。
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丝念想被毁去,逢难以接受,眼眶不可遏制染红。
“为什么?”
逢质问。
云迟身子前倾,鼻尖几乎抵上逢的,绽出抹明媚的笑容,似乎心情不错。
“因为,你不要命找她的样子,很迷人,本神不允许你再想着她,因为星月女神就是如此恶劣。谁叫你不好好藏起心思,惹我不高兴呢?”
透过他苦寻的记忆,她明白了他有多爱那个人,忍不住想,若她神念完好,会不会也会这般深爱一个人。
抑或,被人如此深爱。
因为不甘心,她讨厌那个人的气息。
“小迟……”逢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心里涌出巨大的失望,想不通一个人为何会有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
倘若杀死星月女神能让他的小迟回来,他会拼尽全力。
眼角凝聚的泪珠终于挂不住垂落。
云迟一愣,“这就哭了?”
一个大男人,动不动落泪,水做的娇娘子都没他脆弱,但他又确实拿捏住她的软肋。
在下一滴泪滚出眼眶前,云迟伸手捂住逢的眼睛,硬邦邦命令:“不许哭。”
视线陷入黑暗,逢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感受到当她的掌心触及眼睫的湿润时,她的手僵硬了一下。
接着,她的声音跟着软了下来。
“好了,别哭。她不要你,我要你。情情爱爱我给不了你,但在你有生之年,绝不会将你丢下……要不然,我替你抹去那段不愉快的记忆,或者重新帮你找一条鲤鱼,红的白的黑的,你想要什么样的都行……你能不能别哭?只要你把眼泪憋回去,你想怎样,我都依你。”
这一刻,那个待他以温柔的小迟……
回来了。
逢挪开云迟的手,顾不上越矩不越矩,把她拉进怀里,将头枕在她肩上,紧紧搂着。
果真把眼泪逼了回去。
只是声音哽咽,带着浓重鼻音,“下一次,换我离开。”
云迟听不懂他为何这么说,还是应道:“好。”
“你也不许哭。”
一个相貌出色些的鲛人而已,何至于令星月女神流泪。
“好!”云迟觉得好笑,语气是无可奈何的纵容,“我不哭。”
“还有……”
还有,不要想起来。
永远不要想起,就这样忘记,没心没肺快乐的活下去,与天地同寿,与万古同远。
“还有什么?”云迟追问。
她发现,对他,她会莫名多出许多耐心。
“没了。”
第325章 这样
自从云迟剥去逢体内属于“小迟”的气息,毁掉他珍藏的凌霜花,他便闷闷不乐,脸上时常挂着忧郁的神色,经常盯着花圃里的凌霜花发愣。
他这般状态,云迟很不满,但怕他一言不合又哭,索性放之任之。
随他伤春悲秋还是什么,统统懒得理睬。
逢花了两日时间接受了身体里不再有“小迟”气息这件事,回过神来去找云迟。
找遍星月神宫也没找到。
问了香雪,才知她去了玄桑神宫。
“玄桑上神也是星神,自然经常同我们神君一道巡察星域。”香雪道,若非神君担心鲛人想不开,让她看顾着,她也一起下界了,何必窝在神宫发霉。
听到玄桑与云迟并肩出行,逢眼中闪过一抹阴翳,“他们何时回来?”
香雪一脸苦相道:“不好说,快则几日,慢则数年。”
数年!
数年之后,他早就烟消云散。
说走便走,难道她不怕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逢一刻等不下去,“带我去找她。”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星使,尚不能自由横穿生灵界,没法带你去。”香雪摇头,“再说也不知道神君他们此时到了何处。”
逢神色黯黯。
香雪轻叹一声,好言劝道:“香雪在神君身边几百万年,我看得出,神君对你很上心,你何苦惹神君不快,也为难自个儿。”
逢苦笑道:“若非这张脸。”
香雪下意识维护自家神君,反驳道:“神君绝非耽于皮相的庸俗之辈,她欣赏你的脾性,否则不会带你回神界。”
“嗯。”逢淡淡应了声便不再言语,继续盯着花圃失神。
云迟跨过拱门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情景。
鲛人像一尊石像,她离开时什么样,回来时还是什么样。
顿觉没劲,云迟抬脚转身。
走了几步停住,而后快步折身走向他,费了那么多心思,不睡一觉实在太亏。
香雪先瞧见云迟,笑着迎上来,“神君。”
听到动静,逢转过身,看着云迟冲香雪颔首,然后越过香雪径直走近。
“本神给过你不止一次机会。”云迟面色阴冷,施法禁锢了他的身体和神念,有些人就是蹬鼻子上脸,就不该对他仁慈。
短暂讶异之后,逢逐渐失去自我,变成任人摆布的傀儡。
看他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碍眼,云迟勾起他的下巴,命令:“笑。”
逢照做,露出痴迷又宠溺的笑。
浮于表皮的笑容空洞无神,瞧着并不能令人心怀舒展,云迟郁闷的心情半点不见放晴。
“低头。”云迟让逢低下头,发了气在他下唇狠狠咬了一口。
尝到了血腥,逢微微缩了下眉。
随即云迟吩咐:“抱本神回寝宫。”
终于如愿以偿,指尖滑过鲛人盛满笑意与怜爱的眼,云迟突然想看这双眼被委屈和屈辱一点点逼红,垂下泪来。
那比此刻失去本心的笑生动有趣得多。
云迟撤去禁制,逢恢复清醒,发现自己压着她,触电般从她胸口缩回手,手忙脚乱退开。
红晕从耳根洇开,将不知所措的他染成滚烫的火炉。
云迟确认他已经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何事,不见他义正言辞质问,也不见他懊悔痛心,不禁好奇,“为何不哭?”
守了数万年的清白丢了,以他的固执,不是该痛哭流涕、声声诘问么。
“对不起。”逢没有哭,反而诚挚道歉。
云迟被他搞懵了,就听他又说:“之前,吓到你了,对不起,往后我不会再脆弱流泪,不会再吓你。”
他的小迟,过去两日他已经同她道过别,不该再停留过往踟蹰不前。
云迟愣了愣,失望的“哦”了声。
看来替神界每个人造一件珍珠流光法衣的愿望,是彻底落空了,想想蛮可惜呢。
她露出呆呆的、迷糊、无辜单纯的神情,清纯中又带着生动活泼的狡黠,像一只迷路的小狐狸。
眼波潮红,唇瓣微肿,魅惑不失纯洁。
晃了逢的眼,拨乱了他的心湖。
云迟不开口,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偏偏云迟不喜欢过于安静的静默,于是打破僵局道:“我被你弄疼了腰,还有腿。”
“对不起……我……小迟……我……”
逢像个犯错的孩子语无伦次,想抱她又迟疑,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云迟拿起他的手搁在自己腰上,“弄疼了别人,不该安慰一下吗?”
逢心如擂鼓,咬咬牙往前挪了挪身子,环上她的腰肢,把她裹在怀里,却不敢太用力,生怕叫她更难受,也怕贸然唐突了她。
真是胆小纯情得可爱,云迟心忖,仰头咬了咬他的唇,“不够,还是痛的。”
“我替你治伤。”逢慌张不已,说着凝练仙力至手掌,却被云迟按住手臂。
“这种时候渡法力是没用的,”迎上逢羞赧无措的目光,云迟靠近他耳边,低声吐着气音,“要以毒攻毒才行,麻木了,也就不知道痛了,痛也是快活的。”
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逢的脑袋刷地一滞,彻底失去思考能力。
“小迟……”
“再来一次。”云迟不打算饶了他,紧紧拽住他的,“这样的安慰才行。”
逢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温柔、细致,好似燃烧生命迸发出的暖暖情意叫人着迷。
一次足够上瘾。
云迟沦陷在这样的滋味中,于是按住逢的心口,于混乱中吐出一句无比清晰的话。
她道:“留在本神身边,那人弃你如蔽履,本神会对你好,直到你死的那一天。”
逢停下凝视她眼底的光彩。
许久之后,轻声但坚定的点头,“嗯。”
旋即含住云迟的唇。
第326章 造访
“不能再来了。”云迟累得直摆手。
逢抱住她,一下下揉捏她红润的耳垂,“可满意了?”
云迟忙提起没什么威慑力的嗓子告饶,“满意,满意,不能再满意了,你饶了我吧。”
逢轻笑,“还能皮,看来还有精力。”
“这次是真的。”云迟不敢再嬉皮笑脸,不敢再小瞧他。
“真的……就该说不出话,”逢抚摸她的眼角,无情拆穿,“瞧,连泪都未流。”
类似的对话,过去几日一直在重复,就因为云迟漫不经心抱怨了一句,“人家玄桑比你娴熟多了,你能不能恶补一下。”
回想起事情起因,云迟欲哭无泪,悔不当初。
……
逢心魔未除,云迟认为他没从过往走出来,认为他仍记挂着那个人,特意领着他造访妖神。
无人知晓睥睨众生的星月女神,于那方面,并不喜欢被人高高捧起,并不喜欢别人匍匐在她脚下,相反,她期待被掌控的感觉,隐隐达到细微扭曲的程度,可惜碍于身份,畏她、惧她、敬她的一个接一个,敢无所顾忌摆弄她的却没有。
如今遇上一个,又岂会轻易放其离开。
鲛人不畏她、不惧她,甚至没有对神明的敬畏之心,正因如此,反令她无法忘怀。
是以,她愿意在他身上多费些心思。
妖神瞧见来人是云迟,勉为其难支起身子坐起来,仍是一副喝醉酒懒散淡泊的闲适姿态。
淡淡打量着肩并肩坐在矮几对面的一双璧人,妖神甚感欣慰,嘴上却醋溜溜道:“恭喜星月女神,又觅得良人。”
余光乜见身边的男子听到这个“又”字神色一暗,云迟朝妖神递回去一个警告的眼神,“把这个‘又’去掉,本神向来最是情深心坚。”
“这话,也就你自己信!”妖神回怼,半点不给好友留面子,“你问问你身边这位信不信?”
云迟讳莫如深偏头。
迎上她半威胁半期待的目光,逢脸不红气不喘道:“我信。”
妖神一噎。
云迟得意的冲妖神扬了扬眉,“看见了吗?”
“情爱使人智昏。”妖神鄙夷的扫了眼睁眼说瞎话的鲛人,自顾倒了杯酒下肚,“不在你的星月神宫纵情欢歌,到我这寒舍来干什么?”
“喏——”云迟意有所指瞟了眼逢,丝毫不避讳道:“他的旧相好身死道消了,灰都不剩,我带他来瞅瞅执迷不悟的下场。”
鲛人的旧相好不正是你星月女神?
妖神吃惊,看向逢,接收到他恳求的目光,瞬间明白鲛人多半瞒着这事儿,当即随机应变,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样子。
不过对云迟的来意她一时没转过弯儿,便问:“跟你来我这儿有什么关系?”
就见云迟扭过头,对鲛人苦口婆心道:“瞧见了吧,这位妖神就是沉湎过往,白日做梦指望在梦里与旧情人相会,因此成为人人唾弃的醉鬼,连妖神的位子都险些被人夺去。”
妖神脸色微变,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她这是被当做反面案例,给人当警醒来着。
“世上好树千千万,唯有无可救药的蠢人才会吊死在一棵树上,若你继续犯蠢,下场只会比她更凄惨——”
云迟还在絮絮叨叨说教,妖神忍无可忍低吼:“星月你够了!”
“除了沦为醉鬼,神智也不清。”云迟忽视掉妖神的不满,今日她必须让鲛人迷途知返。
“云小迟!”
“啪!”,混着妖神连名带姓一声咆哮,实木矮几四分五裂,酒壶酒杯颤抖着悬在半空。
妖神把指节压得咯咯作响。
暗暗起誓,若这家伙敢再多说一句,立刻捶歪她的嘴。
见状,云迟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评价暴走的妖神,“性情大变,脾气暴躁,人不人鬼不鬼……”
“云小迟,你给我滚!”妖神就着手里的酒杯,朝嘴欠的某人面门砸去。
逢下意识伸臂格挡,却被云迟抢先一步。
她神念微动,在酒杯脱离妖神手掌一瞬,控制酒杯平稳停在酒壶壶嘴位置,将其满上,又推送回妖神手边。
“以及实力衰退,一日不如一日,从前尚且能与我对上百十来招,现在连三招也招架不住。”
就……相当欠扁。
妖神双目喷火,临近爆发边缘。
逢抱歉的看向妖神,“妖神莫要动怒,我即刻带她离开。”
云迟被逢强行拖着消失在妖神的视线范围。
“你拽我干什么?”云迟回头望向妖神所在的峰顶茶亭,四周云雾因妖神一怒变幻成暗紫色,于茶亭上空翻涌不休。
逢头疼道:“妖神怒了。”
“怕什么!”云迟浑不在意,“她打不过我。”
逢:“你旧伤未愈,神力尚未恢复。”
“原来你是担忧我……就算如此,她也拧不过我一根手指。”云迟心情颇好,对自己的实力无比自信,“如何,能长伴本神左右,可是与有荣焉?”
逢只觉天灵盖胀痛,麻木的“嗯”了声。
……
待茶亭上空的紫云归于沉寂,在妖神的怒气消退后,逢折回茶亭。
鲛人去而复返,妖神并未表现出意外。
逢抱拳,朝妖神恭敬行礼,“多谢妖神宽宏大量,不与她计较。”
“若为这点儿事置气,本神早被她气死八百回了,也不知你看上她哪点,分明一无是处。”数落起云迟,妖神同样不留情。
盛放酒器的矮几换了一张,妖神眉目放松,显然没再生气。
她晃着酒杯,左晃三下,右晃三下,等待逢先开口。
逢也不藏着掖着,坦言道:“我寻了她数万年之事,还请妖神替我掩饰一二。”
妖神不解,“千辛万苦找到,作何又隐瞒?”
逢取出黯淡无光的鲛珠残角置于掌心。
妖神:“怎么搞的?”
逢平静道:“我虽为上古遗族,到底只是后古仙界一寻常散仙。”
无神明的滔天之能,却想横跨数域寻人,总要付出些代价。
鲛人身上最引人垂涎的莫过于鲛珠。
妖神了然,能体谅逢的苦衷,应承道:“本神答应你。”
“多谢!”逢再拜,转身,走了几步被妖神唤住。
“一腔情意错付,可曾后悔?”妖神问,“甚至……她连你是谁,为她舍了性命亦不知晓,难道不怨?”
“曾经有怨,早已放下,”顿了顿,逢坚定道:“无悔。”
“呵!”妖神低笑一声,道:“若当真无悔无怨,为何心魔难消?”
逢蓦地攥紧拳头,而后一点点松开,“我心所求,从来不是讨回公道。”
妖神:“不是一解纠葛,那是什么?”
逢未作回答。
只他知道,他的执念永远无法得到满足,心魔自然永远无法根除,就像,缺失相思之意的星月女神,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人,不会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