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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澹春山txt下载     澹春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19章 最后的私房钱

    檀悠悠的打算是,给檀如意添套拿得出手的首饰作为贺礼。

    这还是因为檀如意后面像个人样,周氏和檀至锦为人也挺好,不然,她就弄个空心银镯子做贺礼,哈哈哈。

    檀参政和檀悠悠对视片刻,懂了,回头和檀如意语重心长地道:“如意啊,不是爹娘不疼你,你看咱们家如今这情形,便是把余下的房产地亩铺子全卖了,那也是凑不出来啊……”

    檀如意道:“我不怕的,爹,我可有底气了。”

    檀参政来了兴致:“你的底气在哪里?”

    “我爹比你爹有本事!我们家人品端正、书香门第!”檀如意有些得意:“谁要嘲笑我嫁妆少,我就这么回,她说一句我回一遍,说两句我回两遍。这是和宋舅父学的,很有用是不是?”

    “偷盗原配嫁妆的贼!虐待原配嫡子的恶毒妇人!”宋舅父就是反反复复这么两句话,把何氏的兄长杀得大败。

    活学活用,没白在屏风后头偷看。

    檀参政捋着胡须,欣慰点头:“有用,很有用!等到你哥哥们科考出头,你还可以加上一句,我家兄长比你家的有出息。”

    “再说吧,早着呢。”檀如意很切实际,“现在我最多加一句,我家妹夫比你家的有出息。”

    这小马屁拍得不错!檀悠悠忍不住笑了,拍着檀如意的肩头道:“孺子可教!有进步!”

    檀如意红着脸笑,小声道:“悠悠,谢谢你没和我计较。”

    檀悠悠抓住她的手,郑重道:“苟富贵,莫相忘!”

    姐妹二人相视而笑,檀如玉不甘寂寞,硬挤进来:“还有我,还有我!”

    檀参政看着这姐妹三人和乐融融的模样,再回头看着低声商量家务的周氏、梅姨娘,不声不响收拾行李的崔姨娘等人,眼圈突然一红,捂着脸“呜呜”的哭了。

    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想问又不敢,便全都看向周氏。

    周氏淡淡的道:“不用理,老爷这是欢喜的。”

    于是大家继续说笑忙碌,都没理痛哭流涕的檀参政。

    檀参政很伤心,刚还觉着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有今天的好光景;现在却觉得人生是有因果报应的。

    唉,继续苟且着吧。

    三日后,宋舅父、杨舅父、冯梁、冯宝山果真来了,檀参政大大方方地把自家的情况说出来,表明自己虽然为官多年,却是清正廉明,所以没啥资财,最多只能凑个二十四抬。

    也就是中等之家的普通数量。

    聘礼呢,来多少回多少,檀家不占冯家的便宜。

    至于檀家占的其他优势,这次他是丝毫不提了,只表示自己很看重冯宝山这个女婿,人品才能没得说,将来会很疼爱器重,也会严加管束檀如意,教她做个贤良明正的主母。

    宋舅父目的达到,却也没有因此得意起来,反而因为檀家的坦荡实际,高看檀家一眼。他私底下教育冯宝山父子,这是真正会发达昌盛、值得结亲的人家,切不可目光短浅,因为嫁妆单薄看不起檀如意。

    当然,这话主要是说给冯梁听的,冯宝山这种恨不得把心掏出去换媳妇的不在此列。

    双方早上谈妥,下午官媒便上了门,交换庚帖,商定婚期,简直是飞一般的速度。

    杨舅父全程观望,对这事儿自有看法,也和裴融、自家人私底下说了想法:“檀世超这个人,刚升官之时颇有穷人乍富之态,轻浮得很。我原本怕他走不长远,幸好及时醒悟,很快稳了下来,长此以往,只要不是运气很糟糕,前程差不了。向光这门亲事挺好的。”

    杨舅母看得清楚明白:“檀参政啊?别看他溜溜滑,尾巴再怎么也翘不了太高,周氏太太和梅姨娘一直盯着呢,联手捏得死死的。”

    杨慕云和檀悠悠交好,多得梅姨娘照料,免不了开口说话:“梅姨娘才不是那样的人呢,温柔安静不管闲事,心胸也宽大。”

    杨舅母笑得神秘:“你还小,不懂得大人之间的事。”

    杨舅父不想多说人家内院私事,出声终结:“妻贤夫祸少,就是这么个理,都跟着好好学学。”

    于是,杨舅母等人一起闭紧了嘴。

    转眼到了送别之日,檀悠悠哭得稀里哗啦的,嘴里说着救急不救穷,却把自家库房里的好皮毛大衣裳挑了送给家里人,就怕他们这一路上冻坏了。

    檀至锦等兄弟几个是都要留在京中读书,跟去的只有周氏、几位姨娘,以及檀如玉一个人。

    于是崔姨娘、蒋姨娘,各自抱着檀至敏、檀至宽哭个不停,是舍不得年幼的孩子离开自己身边。

    钱姨娘也想抱着檀至文哭一哭,奈何手刚拉上去,檀至文就面无表情地道:“姨娘舍不得我,那就别去了,留在这里帮着大嫂操持家务,照顾我们,省得大嫂太辛苦。”

    钱姨娘一听,立刻把手缩回去,紧张兮兮地跑到檀参政背后站着,就怕真被留下来,彻底失了宠。

    檀至文扫她一眼,眼神有些冷。

    檀悠悠更不用说了,一手拽着梅姨娘,一手拉着周氏,后来又换了檀参政,反正就是哭啊哭。

    檀参政被她哭得心酸,在腰包里头抠啊抠,抠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子,有些不舍得的递过去:“呐,最后的私房钱,其他都被太太刮干净了,全都给你,没了。”

    檀悠悠看着这块碎银子,莫名想笑,便吹出了个鼻涕泡泡,深觉丢脸,取了帕子把脸遮住。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檀参政、梅姨娘等人便全都上车走了。

    檀如玉紧紧扒着车窗,大声呼喊:“三姐姐、五姐姐,别忘了我!”

    檀如意红着眼睛道:“我一定要给六妹在京里说个好人家!让她嫁过来,绝不把她一个人单独留在西北!”

    檀悠悠瘪着嘴,还想哭,被裴融一声断喝:“再哭!再哭!忘记肚子里的那个啦?”

    檀悠悠就一手捂着嘴,一手护着小腹,憋着,没敢再哭。

    裴融将她护在怀里,低声道:“日子过得很快的,我陪你去何记纸坊谈生意啊。”

第520章 从前车马慢

    檀悠悠回过身,只见江福生蹲在路旁、勾着脖子、呆呆地看着远去的车马,干干瘦瘦一小团,瑟缩着,看起来格外孤独可怜。

    她很意外,小声问裴融:“他什么时候来的啊?”

    之前因为担心江福生见着檀参政,会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不依不饶闹出大笑话,她便将人安排出去办差,力求不让二人见面。

    没想到人悄悄来了,她都没发现,到底还是大意了。

    “早就来啦,一直躲在那边没过来,我就没打扰他。”

    裴融对江福生很同情,帮他说话:“他不傻,约莫早就知道消息了,这些天一直避开,也是不想再起波澜,给姨娘和你添麻烦。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见了这一面,下一次还不知是否能见着……”

    檀悠悠不禁又多了几分惆怅。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那时候,她读着这一句,总觉得非常向往。

    此时此地,却觉着真是残忍,巴不得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让那些痴情注定无结果的人能够早些走入新生活。

    她走到江福生面前,蹲下去,和他对视:“师伯。”

    “啊?哦,是夫人啊。”江福生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浑浊的眼里蓄满了泪光。

    “若是师伯不嫌弃,不妨让我为您养老吧。安乐侯府,就是您的家。”檀悠悠诚恳又温柔,难得的正经。

    江福生一笑:“多谢夫人和侯爷啊,我老啦,不想再往其他地方去了……您,这是打算回城么?”

    “我们打算去何记纸坊。”裴融探身把江福生扶起,语气同样很温柔敬重:“您要是有空,不妨一起?”

    江福生很惶恐:“不敢有劳侯爷……老头子自己来,一起去吧,说来惭愧啊,去了那么多趟,总也没谈好。大抵是看老头子穷,没啥本事,不可信吧……”

    “那是他眼瘸,有眼不识泰山……”檀悠悠张口就来,被裴融低声阻止:“休得出口伤人,开玩笑也不可以,人家祖传的手艺,乐意与否全看个人,不能勉强……”

    “哎呀呀,我开个玩笑逗老人家乐呵乐呵嘛,这么较真干什么?老古板啦……”檀悠悠碎碎念。

    夫妻二人扶着江福生渐渐走远,檀至锦笑一笑,回过身,以大家长的姿态对着弟弟妹妹们清一清嗓子,说道:“好了,我们也回去吧,收拾收拾屋子,明日起,该读书的读书,该干活的干活,二更熄灯,五更起床,勤学苦读,风雨无阻,不得有误!谁不听话,休怪我无情!”

    檀至敏大叫一声:“嗷!我不!我要和五姐姐、五姐夫一起!”

    檀至锦笑得甜蜜:“行啊,还给咱们家省口粮了,快跟上去,趁他们还没走远。你五姐夫一定很欢喜,日常你还可以给你五姐姐作伴,帮她领孩子,喂鹅逗猫什么的。”

    “真的吗?”檀至敏心动的很,然而不信长兄是好意:“你不怪我?不写信去告我?不收拾我?”

    “当然是真的,比珍珠还真,不怪你,不告你,不收拾你。赶紧跟上去!要不要我叫人骑马送你赶上去啊?”檀至锦撺掇着,眼睛贼亮。

    一群弟妹之中,最难收拾的就是这个小祸害,打包送给裴融去收拾,他肩上的担子立时减轻一大半,还不愁小祸害不成才,怎么都很划算呢。

    “要去,要去,我要去!谢谢大哥!”檀至敏欢呼鼓舞,揪着檀至锦的手跳啊跳。

    檀至锦叫来长随:“骑上我的马,务必把五少爷送到侯爷身边,就说五少爷想和他们一起住,我也同意的。”

    “走啦,走啦!”檀至敏骑上马,大声招呼哥哥姐姐们:“你们去不去?四哥,一起啊?”

    檀至宽有些羡慕,却又觉着大哥的笑容有些太奇怪,便摇摇手:“你去吧,我空了再来看你。”

    檀至敏吼吼着狂奔而去,檀至锦长舒一口气,微笑而陶醉:“好了,今晚老五那份肉,我们几个分了吃,走罢。”

    檀至清偷看一眼才进门的大嫂,有些不大好意思,小声道:“大哥,至于吗?吃个肉也要这么算得清楚?”

    檀至文淡淡地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京城米珠薪桂,咱们家就这么点产业,必须精打细算,才能细水长流。”

    檀至清摸摸下颌,眼里闪过一丝毅然:“这不是长久之计,我决定跟着五妹夫跑个腿儿,学着做做生意养家糊口,读书的事情交给你们啦,再会!”

    不等檀至敏开口,檀至清已经翻身上马,朝着檀悠悠和裴融追了上去。

    “……”檀至敏措手不及,无奈地看向硕果仅存的檀如意、檀至文、檀至宽,心情很不好:“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

    第一天全面行使长兄的权威,就受到了这样的挑战,真是气死他了。

    檀如意和他感情深,很同情地低下头。

    檀至宽还小,不敢对抗,也低下了头。

    檀至文直勾勾地和他对视:“大哥不看我们,怎么知道我们在看你?”

    “……”檀至锦好气啊,使劲跺脚:“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吗?啊?!你们同意老二不念书,去做生意不?”

    “人各有志,强扭的瓜不甜,大哥与其问我们,不如和五妹夫商量。倘若五妹夫觉着二哥没救,那就没救了。你们走不走啊?我要先回去看书了!”檀至文说完,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走了。

    檀至锦发了会儿呆,一挥手:“都回吧,都回吧!唉,这个家难当啊。”

    朱兰英靠过来,悄悄握住他的手,小声道:“夫君不要着急,还有我呢。”

    檀至锦冲着妻子甜甜一笑,反手握紧她的手,低声道:“没事儿,我就是随便叫叫苦,好让他们知道我的不容易,别没事儿总和我唱反调。我也得想想,怎么节流开源,把日子过得更宽裕些……”

    檀如意牵着檀至宽静悄悄跟在后头,不时和冯宝山眉来眼去传个情。

第521章 没事把脸涂得这么白

    天气冷,何记纸坊没什么生意。

    檀悠悠等人到时,何家父子俩正面对着面发呆,一个荆钗布裙的老妇蹲在一旁洗洗涮涮,不时嘀咕几句,表情难看,语气也难听。

    江福生正要上前搭腔,被檀悠悠止住:“咱们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老妇抱怨的,无非是天气寒冷,人手少,制作不出来太多纸张,赚不了钱财。

    过年的费用、炭火费用、粮食、没油没肉,房子也需要修葺一下,还有何家儿子三十多岁还没娶个媳妇,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总而言之,就是骂这父子俩没出息,养活不了家口。

    檀悠悠就想不明白了,有手艺傍身,难道养不活一家三口?且既然穷到这个地步,为何舍不得把手艺拿出来,受雇于她?

    江福生小声解释:“何家的儿媳妇老早就病死了,没留下子嗣,想要继弦,他这种情况,接连看了好几个,女方聘礼都要得多,好容易存下一笔钱,前些日子又被骗光了……”

    “穷则思变,没钱更该答应咱们啊,怎么想的……”檀悠悠正说着,就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拖着一大捆柴,艰难地从他们身后走来,淡漠地扫了他们一眼,低着头进了作坊。

    跟着,老妇又开始抱怨:“若你不是个赔钱货,你爹也不至于被人骗走好不容易存下的老婆本儿!”

    小姑娘不吭不哈,低着头码好柴火,自去灶边打开锅盖,刮些冷粥果腹。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活儿不干,钱挣不来,你个赔钱货,扫把星!这家里这么倒霉,就是因为你!”老妇越说越生气,抓起洗锅用的刷把,对着小姑娘就是一顿抽。

    “嗳……这位老人家为何打人呢?”檀悠悠平生最见不得的女人欺负女人,当然,男人欺负女人她更见不得。至于这种重男轻女的,简直就是她仇人。

    作坊里的四个人一起回头看过来,先见着檀悠悠和裴融便是一怔,随即见到江福生,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

    何氏父子继续低下头一声不吭,小姑娘继续麻木,老妇则是叉着腰叫道:“你这小娘子多管闲事!老妇自打我家孙女,与你有何干系!”

    “当然有关系了!”檀悠悠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伸手捧住小姑娘冻得通红的脸蛋,很夸张地道:“这么富贵的面相!我找了很久啊!被你打坏了多可惜!”

    富贵的面相?何家四个人都有些发怔,小姑娘摸着自己的脸,其余三人则盯着小姑娘看个不停。

    江福生十分疑惑,以目相询裴融。

    裴融十分淡定,心里一塌糊涂,某人又在鬼扯了。

    “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嘴大吃四方,脚大江山稳,手大拿官印……”檀悠悠乱七八糟地扯着,也不怕麻衣道者从九泉之下爬起来找她算账。

    “别qiu瞎扯淡了!这就是个扫把星,赔钱货!克死她娘和弟弟,又害得我老何家破财受穷,要不是看她很快就能嫁人换两个钱花用,老婆子早就把她溺死在尿罐子里头了!”

    何老婆子不耐烦地打断檀悠悠的话,指着江福生道:“你和这福薄命短的老骗子一伙儿的吧?想干什么明说,别瞎几把扯淡!老娘忙得很!”

    话有点难听,但是檀悠悠可以假装自己没听见,所以她继续笑眯眯地道:“没瞎扯,我是来办正事的……”

    “办你娘的正事,看你这样子就不是个正经人,还有那男的,油头粉面,好端端的把脸涂得那么白……滚蛋!”何老婆子心情不好,看谁都不顺眼,抓起笤帚挥舞着要赶人。

    “……”檀悠悠默然无语,自从穿越以后,她每天只顾着当咸鱼晒太阳,很久没有接触这样简单粗暴直接有力的妇女同志了,扯淡?!呵呵……

    “嘭”的一声巨响,是檀悠悠一脚把何老婆子身边的石臼踢翻了。

    是那种舂米的大石臼,至少几十斤上百斤那种,被檀·怪力·咸鱼·悠给踢翻之后,还在地上滚了几圈。

    现场一片寂静。

    “油头粉面、没事把脸涂得这么白”的裴融最先反应过来,冷着脸喝道:“来人!把这无故辱骂夫人、羞辱宗室的粗鄙老妇抓起来,拿我的帖子送去京兆府!”

    “是!”小伍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咋咋呼呼地涌进来,伸着手就要去抓何老婆子。

    于是何家炸了锅,乱麻麻地围上来吵闹告饶挣扎,各种乱。

    何老头子好歹是个当家人,见过的世面多,先就抓住江福生说一通好话,大意为,都是误会,快放了他家不懂事的老婆子吧。

    江福生是个老实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突然变成了这样,少不得帮着说好话,叫裴融和檀悠悠算了,别跟何家人一般见识。

    他自说他的,小伍在一旁叉着腰自顾自地骂何老婆子:“你骂谁骗子不正经呢?满嘴脏话瞎咧咧,晓得这是谁不?这可是皇帝老爷亲封的安乐侯!这是咱们堂堂正正的安乐侯夫人!我告诉你,你惹大祸了!”

    何老婆子这会儿也看出来了,自己确确实实像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少不得各种作揖哀嚎告饶。

    裴融和檀悠悠本身也不是仗势欺人的,见好就收,当即命小伍等人退下,各自寻个地方端端正正坐了,摆出架势,板着脸道:“之前我们家的铺子没少从你家买纸,为何认定我等是骗子,不正经?”

    有些人吧,与他和和气气说不通,摆出架势压着,反而好说话。

    比如这何家,之前江福生跑了一趟又一趟,许以高价没事说通。

    今天檀悠悠进来,先礼后兵,反而被骂作“不正经”,牵连着裴融也成了“油头粉面”,一通发作之后,什么都顺了。

    何家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十分配合。

    “不关我们的事,是有人告诉我们你们是骗子,想骗我家造纸术的。”何老婆子口齿伶俐:“这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檀悠悠听完经过,气了个倒仰。

第522章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要说有些人吧,死了之后还被人惦记着,没事儿就翻出来骂个两三遍,骂了不够解气,还想把他弄出来鞭个尸点个蜡什么的。

    譬如裴扬此人,就该得到这种非同寻常的待遇。

    这件事之所以这么不顺利,全程都是他在捣鬼。

    江福生虽与何记纸坊一直都有生意往来,但因何记纸坊出的纸张数量不多,又有其他长期客户在,“香典”开办的时间也不长,这合作量就一直没上去。

    是以,何家父子只把江福生看作一个不那么重要的小主顾。

    直到江福生表示想和他们谈条件,高价聘请他们去做长工,专做纸张供给梅氏花笺之后,他们才开始关注江福生这个人。

    一家子一合计,先是害怕祖传手艺被骗走;然后又觉着江福生这穷酸简朴的老实样子,并不像是他自己说的那么厉害,拿得出那么多钱。

    心里先有了怀疑,等到富贵滔天的裴扬再带着人浩浩荡荡赶过来,出手就是一锭十两重的雪花银,叫何老婆子准备酒席,多的钱赏她算作辛苦费,再在席上说一通江福生的坏话,这怀疑几乎就坐实了。

    一个是穿着旧衣服、畏畏缩缩、沉默寡言、精打细算,时常为了一张纸吵许久的老头子;一个是赫赫扬扬、出手就是十两雪花银、大方富贵的王府世子。

    两厢一对比,肯定是裴扬更可信,毕竟无冤无仇的,人家没必要算计他们。反倒是江福生这个穷酸老头儿有动机、有迹象、有马脚。

    是以,这何家一直咬死不肯答应江福生,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达成这合作。

    等到江福生把价钱提高,裴扬那边又扔过来一百两银子,说是看他们可怜,不忍心他们上当受骗,先给一百两银子娶个老婆好好过日子,千万别为了那么一点点钱动摇,丢了祖传的手艺。

    等过一段日子,他没那么忙了,就腾出手来帮他们办个大作坊,把生意做大,以后不但王府的纸张全都由他们供给,还能想办法把他家的纸张送进宫作贡品。

    于是何家人都做着富贵发财、一飞冲天的美梦,自是越发看不上江福生这边开出的条件。

    “苍蝇啊,你为什么这么绿?”檀悠悠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因为啊,不绿就嗅不到腥味儿……”

    这死裴扬,果然是只绿头苍蝇,好事没他,坏事一定有他!怎么就这样闲呢?

    “就事论事,别瞎说。”裴融严肃地阻止她,大意是,这事是裴扬作的恶,和裴扬的妻子闵氏没关系。

    檀悠悠就不明白了:“这事儿和闵氏有什么关系?我没说她啊。”

    裴融小声道:“你说什么绿的……真要算起来,也是裴扬绿了闵氏……”

    “比喻,我这是比喻!您老没事儿别想那么多!好么?”檀悠悠差点来个中英混杂“欧克?!”

    裴融也觉着自己是有点过了,有些尴尬地低咳一声,继续严肃脸,询问何家人:“既然拿到这么多钱,为何如此困窘?也没见有所改善?”

    何老婆子立时激动起来,指着自家儿子骂道:“还不是这个只晓得灌黄汤的夯货!叫他拿着银子去过聘礼,他被人半路上哄去喝花酒,被那不正经的骚~货迷得四五四六的,一觉醒来分文不剩,倒欠人家三十两银子!”

    “干得好!”檀悠悠忍不住笑出声来,见何家人气鼓鼓地看过来,想着自己还要用人家的技术造纸,便很自然地改了口:“我的意思是说,这和你家孙女儿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让她爹去喝花酒的。”

    何老婆子理直气壮地道:“就是因为赔钱货克父克母扫把星,我们家运气才这么差啊!不怪她要怪谁?就是怪她!”

    小姑娘瘦弱的身体再次竭力往角落里缩了缩,努力想让人忽略自己的存在。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檀悠悠心下感叹,一本正经地对何老婆子说道:“你说她克父克母扫把赔钱货,其实,不是她的错,而是你的错。真正的赔钱货克夫克子克儿媳妇克孙子扫把星,是你,不是她。”

    何老婆子目瞪口呆,随即大声反抗:“你乱说!不是我!怎么会是我呢?我男人好好儿的,我还生了儿子,她没出生之前,我家好好的……”

    “不不不,从你进门那天开始,何家就在走下坡路了,你看,别人家人丁兴旺,你家只有一根独苗,就是你害的。再说,你儿媳妇生这姑娘时没事吧?所以人不是你孙女克的。

    后来你儿媳妇生孙子的时候出事,小姑娘没在她娘跟前吧?所以人是被你克的,因为你在现场!再后来,你儿子拿着钱出门,又是你安排他去的吧?小姑娘没在跟前吧?

    你儿子听了你的话,出门就被人骗光钱财,倒欠三十两,这都是你妨害的!和你孙女有什么关系啊。所以吧,你们家的扫把星其实是你,不是她!

    你一把年纪了,就别欺负人家姑娘小不懂事,把自己扫把星的名儿硬扣在人家头上。这样是不对的!”

    檀悠悠一气呵成,说得特别顺溜,不但把何家人绕晕乎了,还把江福生、小伍等人也绕晕乎了。

    唯一保持清醒的人是裴融,但他从始至终都没出声,因为生怕再出刚才那“绿”什么的笑话。

    何老头儿眨巴眨巴眼睛,突地跳起来朝何老婆子冲过去:“原来是你!你这个扫把星!我说我家这日子怎么越过越差了呢!都是你害的!还冤枉小妮儿!”

    何小妮怯怯地缩在墙角,偷偷看着檀悠悠,眼睛里终于有了些许活气。

    檀悠悠朝她友善微笑,先就这样吧,自己暂时只能做到这么多。

    其实吧,何家儿子被哄了喝花酒,骗走钱财的事,多半是裴扬所为,那家伙是真的坏。

    只不过这些事不必再深究,裴扬已死,福王府倒霉在即,这桩生意应当是没有什么障碍了。

    何家人的品行不关她的事,只要管好用好,将他们的技术发扬广大梅家花笺就行。

第523章 小二来杯茶

    京中风云暗涌,然,寻常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人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檀悠悠这边就有好几件事要忙,一是与何家就达成合作商谈,敲定各种细节。

    因这家人品行不怎么好,她在契书上反复下了功夫,不但自己各种查缺补漏,还让裴融帮着看,要求是连看三遍,每遍都必须找出错漏,找不出来不算数。

    旁人都是担心别人找出错误,哪有必须找出错误这种做法?裴融觉着檀悠悠颇不正常,但是敢怒不敢言,毕竟心里充满忧伤的孕妇很不好惹,是以不但自己看,还发动亲戚朋友帮着看。

    各种折腾之后,檀悠悠终于满意。觉着只要契书在手,哪怕何家人身后站着天王老子,只要本朝不倒,还讲律法,就逃不出她的五指山。

    二是她和裴融又重新恢复上课,每天姣姣和安宝准点报到,在安乐侯府吃一顿午饭,两顿点心,每餐都要点菜,时常要求上新,不然俩孩子就各种撒娇卖萌。

    三是萱萱更懂事了些,各种粘人,动不动就挂着两颗亮晶晶的泪珠子,可怜巴巴地瘪着嘴盯着大人看抽抽噎噎。

    是以,檀悠悠简直不要太充实,成日忙得晒太阳的功夫都没有,但她自个儿觉着,仿佛还略瘦了些。

    于是就很开心,喜滋滋地告诉裴融:“我瘦了呢,最近裙腰都松了些。”

    裴融趁机摸上若干把,再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不是你瘦了,而是裙腰被你撑大了。”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檀悠悠选择爆发,她跳起来追着裴融打:“说句好听话顺耳话,有那么难吗?你是不是不懂得怎么讨女人欢心?”

    “好听话不难说,我只是觉得夫妻之间真诚更重要……”裴融一边躲闪,一边将她的手摁住,强迫她坐下:“别闹腾了,吓着咱家小二!”

    檀悠悠端正坐好,清清嗓子,声音洪亮:“小二!来杯茶!”再晃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小二在哪里?小二在那里?怎么没看见?”

    裴融很无语,含笑看了她半晌,沉声问道:“即便让你独自待上许久,也不会觉得寂寞吧?”

    “谁说的,我当然会寂寞。之所以这么欢乐,那是因为我想逗夫君开心啊。”檀悠悠歪着脑袋看着裴融俏皮地笑,虽是做了娘,她的模样、眼神、表情仍然很是清新可爱,毫无违和感。

    裴融实在是爱煞了她这小模样,忍不住凑过去捧着俏脸香了一口。

    檀悠悠噘着小红嘴,很煞风景地道:“白日宣淫,不成体统!”

    “你这心眼儿比针尖还要小。”裴融失笑,伸手捏住她的小红嘴,“别说话了,就这样保持安静更可爱。”

    檀悠悠捡起枕头塞他怀里:“跟它过吧,一准儿不会吵你。”

    莲枝很不好意思地抠着门框小声道:“夫人,侯爷有客来访。”

    “谁啊?”裴融听见丫鬟的声音,立刻收了笑容,正襟危坐,一脸肃穆,仿佛刚才那个和檀悠悠嬉笑打闹的人不是他。

    莲枝行个礼,送上名帖:“据说是侯爷的朋友,有事要寻您商量呢。”

    裴融一看名帖,却是他日常交往的一位名士,日常以喜好讨论政务,敢于直言进谏而闻名。微一沉吟,便起身要换正式些的衣裳去见客:“是很重要的客人,我估摸着是要发动了,这个点儿不早不晚的,你让厨房备一桌好菜,我留他吃饭。”

    檀悠悠把他打扮得漂亮整齐,让他出门:“就只是你们俩喝酒么?要请陈二哥过来不?人多热闹些。”

    “不必。陈二哥不便掺和这事儿。”裴融大步而去,意气风发。

    “哎呀,我家夫君真俊!”檀悠悠咬着右手食指目送人走远,表情痴痴的,一脸傻相。

    裴融回头,看到她这捣鬼模样,好气又好笑,直到见了客,唇角的笑意还未淡去。

    访客却是为了联合文人仕子具名上万民书,集体弹劾福王而来。至于罪名,早就拟得清清楚楚,什么仗势欺人、与民争利、贪污盐税、卖官鬻爵、辜负皇恩、大不敬、密谋造反等等。

    前面几条还好说,到了密谋造反,已是想要置之于死地的意思了。

    裴融看完万民书,并未在上面落下自己的姓名,只提点了几处不够严谨狠辣的地方,也未留对方吃晚饭,直接把人送走了。

    回到后宅,老远就听见欢笑声,走进屋子一瞧,只见檀悠悠把萱萱放在榻上平躺着,她自己盘膝坐在对面,拉着萱萱的两只小手,教萱萱用力起身、坐起、又放平。

    萱萱张着小嘴笑个不停,眼睛亮得像星星,听见动静转眸一瞧,见着裴融,就嘬着小嘴“喔喔呀呀”地哄着要他抱。

    裴融才是慢一点儿,她就眉毛眼睛一起变红,再皱成一堆。

    “小哭包,小哭包。”檀悠悠笑着把闺女递给裴融,低声道:“怎么不留客?都到饭点了。”

    裴融一边哄闺女,一边小声告诉她:“……要上万民书……福王上了请求追封裴扬为郡王的折子,陛下留中不发,朝中众说纷纭,他又请见陛下,陛下不见。

    我觉着此时此刻就上万民书尚且早了一些,要说什么谋逆造反,也没有实在的证据,操之过急反而不美,不妨再等等看看。近期内,必有大动作。”

    这折子终于上了。

    檀悠悠伸个懒腰:“福王的动作太慢了!我都等好久啦!”

    裴融被她逗笑:“每一步都干系着若干人的身家性命,他也要走一步谋十步,哪里又敢轻举妄动?”

    檀悠悠四仰八叉地在榻上瘫着,暴风雨快些来吧!檀·海燕·悠已经等不及了诶!

    “你这也没个坐相。”裴融哄好女儿,转眼看到檀悠悠的动作实在太难看,忍不住犯了老毛病:“胎教,胎教,万一咱们小二将来也这样,怎么办?”

    “给他上戒尺呗!”檀悠悠说着,还是稍微收敛了一下。

    忽见莲枝又咋咋呼呼地跑进来:“侯爷,侯爷,隔壁陈二爷寻您急事!”

第524章 外面全是官兵

    “哭了!哭了!”陈二郎才听见脚步声,就咋呼呼地跳起来对着裴融喊:“他哭了!”

    裴融被喊得一头雾水:“谁哭了?栓子哭啦?那你哄他去呀!跑我家嚷嚷什么?”

    “嗳,不是!不是栓子哭了!是福王哭了!他求见陛下,陛下不见,他就跑去太后娘娘灵前跪着哭,使劲用头抢地,那哭声宛若夜枭嚎叫,大家都听见了!”陈二郎很激动,手舞足蹈的,双眼闪闪发亮。

    裴融稳如老狗,纹丝不动,轻描淡写地道:“哭就哭呗,又没撞坏我家地砖。”

    “嗳,不是啊!”陈二郎抓住他的胳膊,挤眼睛使眼色:“你不是说,那个啥,这几日内必有大事发生吗?这开始了啊!”

    “所以呢?和你有什么关系?”裴融洗茶泡茶,斟一杯滚烫幽香的清茶过去:“和我也没关系,来,咱们喝茶。”

    “装!你就装吧!”陈二郎很不满,发动人身攻击:“难怪弟妹总说你爱装,今日我可算见着了!”

    裴融不为所动,继续云淡风轻——他喜欢装又如何?也没吃别人家的米。

    陈二郎受不了:“你怎么不问后面发生了什么?”

    裴融轻描淡写:“陛下一定召见福王了啊,毕竟一母同胞,手足情深,都哭到先太后灵前了,不见怎么行。”

    “对啊!然后呢?”

    “然后兄弟俩不知说了些什么,福王哭得很伤心的离开了,这会儿把自己关在屋里不露面,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陛下也把自己关在屋里,长吁短叹,心情非常不好。我瞎猜的。”裴融喝一口茶,奉劝陈二郎:“二哥回去吧,这些事少管。”

    陈二郎不走:“凭什么你可以管,我不能管?我又没比你少啥。”

    “你是没比我少啥,你甚至还比我几双手几双脚呢。”裴融打开窗户,瞧见小伍领着巷口“四一书铺”的黄掌柜往这边走来,索性起身迎了出去。

    “侯爷,前些日子您让小人找的那本古籍,可算找着了!这不,今日刚好没什么生意,小人便给您送来。”黄掌柜笑得憨厚,双手递过一只书匣。

    裴融接过书匣,淡声道:“贵东家这一向可好?”

    “都好。”黄掌柜笑道:“东家让小人告知侯爷,最近天气寒凉,一日冷似一日,还该紧闭门户,小心养生,别叫寒风吹着了自个儿的身子骨。”

    裴融眸色异动,沉声道:“我知晓了,还请黄掌柜替我谢过贵东家,也请他自个儿保重。”

    “是。小人告辞。”黄掌柜含笑行礼后退几步,转身走了。

    “什么书啊?”陈二郎好奇地凑过来,裴融并不避讳,将书匣递过去让其随便看。

    他与皇长子往来,自来不留任何字句痕迹,要说的,全在话中。

    “大家都在传说,你要牵头上万民书弹劾福王呢!他们非得让我来看看是真是假……我看你这样,一定是假咯?”陈二郎藏不住话,到底一五一十地说了来意。

    “假的,没有这种事。”裴融断然否认,催他回家:“二哥,天色不早,回去罢,紧闭门户,无急事不要外出。”

    “好。有什么消息记得及时告诉我。”陈二郎走出去了又折回来:“向光啊,你最近变了,促狭了许多。方才骂我是蜈蚣精,我听出来了的,只是当哥哥的不和做弟弟的一般见识。”

    “是,是,二哥您胸怀宽大。”裴融看着憨厚正经的陈二郎,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另一面,忍不住微微笑了。

    陈二郎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又折回来,一脸激动:“向……向光!你刚才让我紧闭门户,管束家人,无急事不得外出……是……那个意思吗?”

    裴融轻轻点头。

    “我知道了,我走了啊,你们也保重。”陈二郎尽力压低声音,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着,束手束脚地飞快跑回家去了。

    裴融轻吁一口气,叫来廖祥和护院头领,如此这般地叮嘱了一番。

    檀悠悠在内宅,虽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裴融的沉默和紧张。

    哄睡孩子,她便坐到他身边,拿走他手里用来装模作样的书,低声道:“今天夜里有事发生?”

    “也许是,也许不是。”裴融颇惊异于她的聪慧敏锐,似乎是比陈二郎这个在朝为官的男人还要更胜几分,于是他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为何猜着会是今夜?”

    檀悠悠道:“看你这心神不宁的,我又不傻。”

    裴融挑眉:“那你不怕?”

    “怕了干嘛?我呀,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檀悠悠还真不是特别害怕。

    主要是之前各种宫斗、权谋和电视剧啥的,天天在耳边眼前轰炸,吃饭的时候它在,聊天的时候它也在,坐地铁刷视频的时候,它还在!荼毒着荼毒着,习惯了。

    “傻大胆。”裴融伸手拍拍她的发顶,低声道:“睡吧,有我在呢。”

    就是因为有你在,所以更危险啊。檀悠悠笑笑,跑去躺在萱萱身边,身体半侧屈起,将女儿圈在怀中护着,闭上眼睛养神。

    朦朦胧胧中,她察觉到裴融走过来帮她盖被子,又在一旁坐下盯着她和萱萱看了会儿,还伸手摸了她的脸。

    说来也奇怪的,裴融摸过她的脸之后,她便仿佛中了某种魔力,不知不觉间便睡过去了。

    裴融见檀悠悠呼吸匀称绵长,知道她真的睡着了,便又起了身,轻轻走到桌前坐下,挑亮灯芯,一边读书,一边轻抚身侧的长剑。

    三更过后,一阵奇怪的声音呼啸而至。

    仿佛是风声雨声,又仿佛是马蹄声、脚步声。

    裴融放下书本,肃穆起身,推开房门走到距离院墙最近的地方屏住呼吸细听静听。

    有很细小的金属撞击声,却也不是大开大合的那种,更像是有人穿着沉重的铠甲,从墙外的街巷里穿行而过。

    廖祥匆匆而至,小声道:“侯爷,外面全是官兵!来了又去了,去了又来了,一拨又一拨。”

    裴融点点头,沉声道:“不慌,看好门户。”

第525章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这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夜。

    天空晴朗,月色可爱,就连夜风也带了些温柔。

    长宁宫中四处淡粉色的纱幔低垂,如云似雾,又仿佛是春天里盛开的樱花桃花梨花,温柔美丽。

    月亮窗下的软榻上铺着珍贵难得的雪白熊皮,精致贵重的紫檀木小几上依次陈设着水晶瓶、玛瑙杯、白玉碗、碧玉盘、象牙筷,美酒、佳肴,芳香四溢,又富贵雅致。

    皇帝盘膝坐在软榻左侧,手握酒杯,将牙筷和着琴音、轻击玉盘,半眯着眼眸,饶有兴致地看樊贵妃跳舞。

    樊贵妃一身艳红色的纱织宫装,纤秾合度,肌肤如雪,面如凝脂,五官精致,回眸嫣然一笑,美艳不可方物。

    她舞姿轻盈,韵味十足,虽年过四旬,仍柔弱无骨,高难度的动作做来仍如行云流水。

    一曲终了,她微微娇喘,笑着走向皇帝,折腰行礼讨赏,眉眼之间娇俏可爱,如同少女。

    皇帝将手扶住她,盯着她看了半晌,笑道:“爱妃真是不会老,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发须渐白,身宽体胖,你却仍是当初的模样。果是天生丽质。”

    樊贵妃就势在皇帝身边坐了,夹一箸生脍鱼片,蘸了精心调制的酱汁,喂到皇帝口中,娇声道:“陛下,臣妾哪是什么天生丽质,还不都是靠着您的爱宠,无忧无虑,精心保养,才能有今日之模样。”

    “照你这样说来,都是朕的功劳?”皇帝慢条斯理地尝着鱼片,享受地笑着:“你这手脍鱼片的技艺倒是越发熟练了,片得如同雪片似的薄,这蘸料也好吃。朕觉着,普天之下,这一道菜,没人能够超过你。”

    樊贵妃笑得眉眼弯弯,却又轻皱鼻子,微带抱怨:“那您总是想吃宫外的小食?”

    皇帝大笑,心情很好的样子:“没人能够天天、顿顿只吃一道菜啊,何况鲙鱼片生食,偶尔尝尝即可,多食不利养生。”

    樊贵妃见他心情好,一直抬着的肩头略微放松了些,哄着皇帝又尝了几个菜,笑道:“这些都是臣妾亲手做的,陛下觉着,与裴向光之妻檀氏所做的小食比起来如何?”

    这便带了些试探的意味在里头。

    原因无他,裴融与二皇子的牵涉太深了。

    皇帝毫不在意:“各有各的味道,论起来,裴向光也算是侄子辈,檀氏算是贵妃的侄媳妇,你大可待她和气些。”

    “瞧陛下说的,就像臣妾苛待了她似的。要是您觉着臣妾之前做得不够好,那么,过些日子她再生产之时,臣妾赐些好东西下去就是,您觉着如何?”樊贵妃歪着,歪着,歪倒在皇帝怀中。

    皇帝任由她靠着,微笑道:“檀氏再生产之时?她又有啦?”

    不过寻常一句话,樊贵妃却暗自心惊肉跳,忙着解释道:“臣妾是听沉香说的呢。”

    “可以。届时你告诉朕,朕也赐两件小东西下去。檀氏之父檀世超此人,为官还行。”皇帝随手喂了贵妃一口酒,眼中满是柔情:“爱妃,你跟随朕,得有二十余年了吧?”

    “整整二十三年了。臣妾十五岁入府,十七岁得到恩宠,今年臣妾四十岁整,陛下……”樊贵妃将皇帝的手牢牢握住,看着他的眼睛,恳切地道:“让臣妾伺候您一辈子吧。”

    皇帝回看着她,缓缓点头:“可以,朕许了。”

    樊贵妃喜不自禁,起身下跪磕头:“谢陛下隆恩。”

    却听皇帝在她头顶上方缓缓道:“爱妃可以伺候朕一辈子,天上地下都跟着,可惜皇儿却是不能了。”

    樊贵妃如遭雷击,惊惶抬头,颤声道:“陛下……您这话又是何意?”

    皇帝面容平静,目光仍和之前一样温柔,他俯瞰着她,略有些怜悯:“皇儿犯了大罪,你不知么?”

    “陛下,臣……臣妾……”樊贵妃颤抖着,想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又想说都是自己的错,可与皇帝对视片刻后,她终是闭上眼睛,哑声道:“是臣妾没有教好他。”

    “你没教好他……”皇帝的笑容有些古怪,真是一句可攻可守的好话,“朕是他的父亲君王,却也没能教好他。又关妇人何事呢?是吧?”

    樊贵妃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扑上去抓住皇帝的袖子,潸然泪下如同梨花带雨:“陛下,臣妾不是这个意思,您日常国事繁忙,哪里顾得上这些小事呢?是臣妾没教好他,真的,都怪臣妾。”

    “朕日常国事繁忙,确实没怎么关照着你们母子。”皇帝轻声叹息,“尤其是近来,难得来你宫中留宿,想必你一定很伤心吧?”

    “没有,没有……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樊贵妃凄凉地笑着:“臣妾,臣妾只是后悔年轻时不该意气用事,总和陛下赌气罢了。”

    “年轻时啊……”皇帝眼里浮起怀念之色,抬手轻柔地抚摸着樊贵妃的肩头,道:“若能回到当年,该有多好。你起来罢。”

    樊贵妃不起,仰着头继续哀求他:“陛下,皇儿只是被奸人挑唆,一时糊涂,您能不能饶了他?”

    “不能。”皇帝语气温柔,态度却很坚决:“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慈不悯,做尽坏事,丧尽天良,朕若是轻饶了他,此后还拿什么来治国,如何服众?”

    这些话,相当于是定了二皇子死刑,樊贵妃瘫倒在地上,失神地道:“陛下,他曾经是您最喜爱的孩子呀……臣,臣妾这辈子,只得他一根独苗……您……”

    皇帝摇摇手:“朕意已决,今夜来看望你,不过是念在你伴驾二十余年的情分上。不要多言,起来,陪朕饮酒……”

    樊贵妃整个人都失去了光彩,麻木地由着宫人扶起,缓缓落座,却听不远处屏风后头“咔哒”一声轻响,她瞬间清醒过来,硬生生对着皇帝挤出一个笑脸,颤声道:“那,能不能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稍许留些余地?”

    皇帝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才缓缓点头:“死罪难逃,活罪可免。”

第526章 臣妾也是不得已呀

    死罪难逃,活罪可免。

    皇帝金口玉言,一旦开口,几乎再无转圜的余地。

    换作旁人,只怕早就泪流满面,瘫倒在地,什么都顾不得了。

    然而樊贵妃与众不同,始终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宠妃,见过太多大场面,慌乱过后便稳住情绪,继续小意伺候皇帝。

    皇帝倒是挺体贴她的:“你若难受,便不必再硬撑着了,就在这一旁陪朕坐坐,说说话。”

    樊贵妃凄然摇头:“伺候陛下是臣妾的本分。倘若不是陛下,臣妾只不过民间一寻常粗鄙妇人罢了,哪来的锦衣玉食,富贵风光……”

    她抓着皇帝的手哭了起来,很小声的那种,哭的样子也很可怜可爱,千回百转,绝不会让人生厌。

    最早的时候,她便是因为思念家乡,独自躲在王府里哭泣,被年轻的皇帝一眼瞧见,心生怜惜,这便有了多年的荣宠。

    这时候这般哭泣,是希望仍然能够打动帝王那颗铁石一般坚硬的心。

    皇帝搂着她,轻拍轻哄,眼角也微微带了些湿润。

    樊贵妃偷眼瞅到,便做张做势,往皇帝怀里贴了过去。

    老夫老妻,皇帝自是晓得她什么意思,却也来者不拒,与她默默亲热了一回,然,饭尚未吃完,樊贵妃将手一试酒菜,道:“凉了,臣妾重新做两个热菜上来,再陪陛下喝几盅。”

    皇帝有些疲累:“罢了,没胃口。”

    樊贵妃便拉着他的袖子,轻声哀求:“陛下,臣妾自知罪孽深重,孽子去后,臣妾怕是再难得见天颜了,这一夜,恳请陛下怜惜臣妾,再陪陪臣妾,可好?”

    皇帝点头允了,樊贵妃轻轻擦去眼泪,指挥宫人将冷菜撤掉,自己挽了袖子,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小菜,装入食盒之后,又去取酒,正忙着,一只拇指大小的玉瓶被人递到面前。

    她缓缓回头,却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二皇子。

    二皇子神色阴鸷,目光冷峻,唇角神经质地抽动着,似是要笑,又似是要哭。

    “我早说过,他是个没有心肠的恶鬼!他生我养我却不管我的死活!”

    二皇子恶狠狠的,说一句,脸上的肌肉就跟着跳一下,手和脚也跟着筛糠似地抖个不停。

    樊贵妃神色惊慌,示意他不要出声,匆匆忙忙往外看过,见无人关注,才又缩回去,沉声道:“你要死了,我不是说了让你别出来吗?坏了大事如何是好?”

    二皇子咬着牙冷笑:“大事?再大的事能有我的命更重要?他要我死,要我死!你没听见吗?”

    樊贵妃捋一捋碎发,冷静地道:“你先藏起来,我会处理。”

    二皇子不放心:“你打算怎么处理?他说不关你的事,要让你陪他一辈子,你是不是也想不管我了?”

    樊贵妃冷喝一声:“胡说八道!你以为我傻么?你出了事,我能得了好?”

    二皇子神色狰狞,眼珠凸出,咬牙切齿:“你知道就好!把这个,这个,给他吃,给他吃呀!”

    樊贵妃安抚他:“知道了,知道了,等我叫你,你再出来……”

    “我不,我自己动手!”二皇子把玉瓶打开,将里头的白色粉末尽数倒入酒瓶之中,晃了又晃,威胁道:“你要是敢不给他吃,我就喊出来,我们一起死!”

    樊贵妃又烦又怕,柔声哄他出去,定一定神,拎起食盒走入偏殿。

    皇帝已然靠在榻上睡着了,月亮窗大开着,夜风吹得粉色的纱幔飘飘扬扬,如梦如幻。

    樊贵妃拎着食盒,看着皇帝头上的白发,潸然泪下,可随即,她又狠狠拭去眼泪,柔声唤醒皇帝:“陛下,陛下,酒菜得了。”

    “哦……”皇帝惊醒过来,伸个懒腰,睡眼朦胧地看着她:“辛苦了,坐吧。”

    宫人想要上前帮忙,樊贵妃命其退下,亲自摆布酒菜,再给皇帝斟上酒,递到皇帝面前:“请陛下满饮此杯。”

    皇帝看她一眼,微笑着道:“朕突然在想,里头会不会有毒?”

    樊贵妃眼皮一跳,惶恐不已:“陛下可不能和臣妾开这种玩笑啊,臣妾胆子小。要不,臣妾先为您试酒试菜。”

    “不必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到底也有几分情义在。”皇帝一口饮尽杯中之酒,再尝一口菜,道:“贵妃也吃。”

    樊贵妃全身是汗,娇笑着以袖掩口饮酒,将杯中的酒水尽数倒入袖中,再给皇帝斟满酒:“陛下再喝,好事成双。”

    皇帝又喝了一杯,她再斟一杯过去:“连中三元。”

    皇帝意味深长地笑:“朕已富有天下,还需要连中三元么?爱妃劝酒很厉害啊。”

    樊贵妃干瘪一笑,撒娇:“喝吧,喝吧。”

    皇帝便又喝了这酒,跟着就丢了酒杯,捂着腹部,皱眉惊恐:“不知为何,朕突然肚中绞痛……”

    “陛下……”樊贵妃颤抖着让开几步,低声道:“怕是吃坏了肚子……”

    “啊……”皇帝嘶吼着,捂着肚子倒下,指着樊贵妃,目呲欲裂:“你,贱人,是你……朕待你不薄……你怎么敢?”

    樊贵妃颤抖着跪在地下,慌慌张张:“陛下,臣妾也是不得已……”

    “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二皇子鬼魅一般从塌下爬出来,拿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张,匆匆忙忙去解皇帝腰间的私章,要蘸了朱砂盖印。

    皇帝挣扎着,嘶声道:“逆子!这是什么?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传位于我的旨意了。”二皇子狞笑着,见皇帝不肯配合,举起拳头便要朝着皇帝的脸面砸去。

    不想“嗖”的一声轻响,一点冷光划过,一根弩箭正正射入他的肩头,疼得他一声惨叫,拳头擦着皇帝的鼻梁软软落下。

    “呼啦”一声响,弓上弦,刀出鞘,月光照铁衣。

    无数披甲卫士自殿外涌入,将皇帝、二皇子、樊贵妃三人团团围在中间。

    刚还中毒将死的皇帝缓缓坐直身体,冷漠地注视着樊贵妃母子,抓起紫檀木小几,用力对着二皇子的头脸拍了下去。

    “逆子!毒妇!”

    长宁宫中响着皇帝清冷漠然的声音。

第527章 传说中的火箭

    月落西天,地上结了霜。

    长宁宫中漫天飞舞的粉色纱幔被尽数扯下,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樊贵妃钗横发乱,衣衫不整,面容呆滞地蜷缩在地上,麻木地看着面前的二皇子。

    二皇子的头被皇帝砸了一个洞,肩头上插着箭,两处都不是小伤,汩汩地流着血。

    血染红了他的衣衫,又把青色的地砖浸染得乌黑。

    可能是因为恐惧,也可能是因为疼痛,还可能是因为血流得太多,二皇子时不时地抽搐着,眼眸黯淡,神色灰败,瞧着就是离死不远的模样。

    皇帝冷漠地立在一旁,由着袁知恩帮他整理衣衫发髻,昂首挺胸往外走。

    “陛下,陛下!”樊贵妃突然醒悟过来,凄惶地喊着朝他扑过去,惨叫:“求求您饶了我们母子吧!我们不是故意的,求求您看在臣妾伺奉您多年的情分上,饶了我们吧……”

    宫人上前抓住樊贵妃的手臂,将她倒拖着往后去,不让她打扰到皇帝。

    皇帝恍若未闻,更不曾回头,直到登上龙辇,他才淡淡地道:“袁伴伴。”

    袁知恩匆忙上前,低声道:“陛下,老奴在。”

    “朕给过他们机会了。”皇帝的脸藏在阴影里,语气高昂愤怒:“但他们还是想要朕死!一杯酒不够,就来两杯,两杯犹嫌不够,再来三杯!”

    袁知恩没出声,只默默地递了一个温暖的手炉过去。

    “朕不需要这个!”皇帝大发雷霆,原本想要把手炉扔出去的,临了又改掉主意,将手炉紧紧抱在怀中,汲取上头不多的温暖。

    “起驾!”袁知恩拖长声音高喊,龙辇稳稳抬起,穿过长宁宫的大门,沿着长长的甬道向宫廷更深处走去。

    “袁知恩,着人细审严审,但凡与此事有关者,一律严惩不贷!”晨雾中,皇帝庄严肃穆,声音冷漠平静,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晨钟响起,官兵退去,早起的小鹅们嘎嘎地叫着,欢快地四处觅食。

    裴融捏着僵硬的手指,揉一揉枯坐了整夜的腰,轻轻吁出一口气。

    今上不是兴师动众的性子,更不喜扰民,无论何时,只需能够控制住局势即可,绝不多事。

    是以,这般悄无声息的作派,充分说明当家做主的还是今上。

    只不知道,败的那一方伤亡情况如何。

    裴融想着,把爬到他怀里撒娇的大朴抱起,轻柔地替它抓着下巴,大朴十分享受,一动不动,发出“呼噜噜”的响声。

    “啊呀……”檀悠悠打了个打呵欠,伸长两臂和腿,来了个大懒腰,再披散着头发,睡眼朦胧地看过来:“我们还活着呢。”

    裴融严厉地瞅向她,她立刻改口:“啊,夫君,我的意思是说,平安如意,平安如意,多么美好的一天啊!”

    裴融没理她,把大朴放下,再看看打着小呼噜、香香甜甜还没醒的萱萱,有些担忧地道:“萱萱昨天夜里没闹着吃奶,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这么大的孩子,可以不吃夜奶了。”檀悠悠将手指轻戳萱萱的唇角,萱萱立刻闭着眼睛嘬着嘴倒处找奶吃。

    “这小馋猫,饿了,很快就要醒啦。”檀悠悠的心情好得不行,果然话音未落,萱萱就闭着眼睛哼哼起来。

    裴融把萱萱抱起交给闻声而来的乳娘,端端正正在檀悠悠面前坐下,严肃地道:“我一夜没睡。”

    “我知道啊。”檀悠悠掩着口打个呵欠:“我中间有醒过,见你一直没睡,一直都在,就安安心心继续睡了。”

    “做得很好。”裴融很认真地夸奖了她,觉着有很多话想要和她说,一时之间却又无从说起。

    檀悠悠很认真地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便没了耐心:“饿了,饿了,咱们吃早饭吧。”

    管它东风西风刀子风,日子照样要过,老百姓必须吃饭饭。

    这种打霜的早晨最冷不过,热乎乎地来一碗甜豆浆,再配个油条糍饼之类的,热乎乎、甜滋滋,不要太舒服。

    檀悠悠利落地把自己收拾好,准备去厨房亲自督战做早饭。

    裴融难得见她如此主动勤快,不由多了句嘴:“今日吹的什么风?”

    檀悠悠一笑:“东西南北风!这不是你熬了一夜,该换我了吗?还有家里这么多人提心吊胆守了一夜,不该好好犒劳犒劳他们?”

    “你说得很对,我放心了。”裴融伸出大手,拍拍檀悠悠的发顶。

    这次檀悠悠果断反抗并拒绝:“别总这样拍我!让我觉着你是在拍狗头。”

    裴融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却也没有细究,舒舒服服躺到床上,等候某人安排美味的早饭来吃。

    檀悠悠前脚刚出院门,便听外头一阵不同寻常的嘈杂声响起。

    她停下脚步,侧耳静听,想要判断发生了什么事。

    却见裴融大踏步而来,一手抓住她,黑着脸道:“回房去!回房去!”

    跟着就见一支燃烧着的火箭自墙外射来,“咄”的一声插在窗棂上,火和烟雾瞬间蹿了起来。

    檀悠悠把嘴张成“0”形,还没来得及表示她的震惊,更多的火箭又从外面射了进来。

    “传说中的火箭……”檀悠悠默念一声,折身往回跑,交待裴融:“我管老人和孩子,你管外头!”

    裴融没多话,折身便走了。

    檀悠悠边跑边喊人起来灭火,等到把萱萱抱起,人也尽数起来了,灭火的,抢救金银细软的,各司其职,忙而不乱。

    渐渐的,射进来的火箭少了,东跨院那边却又起了大火。

    檀悠悠也不急着去救火,反而去了主院探望安置裴老太爷等人。

    这么大个院子,数量不多的下人,还没消防龙头灭火器啥的,即便长了三头六臂,也不能全面及时兼顾,要烧就烧好了,只要人和钱安全,一切不在话下。

    心中有主意,脑子就很清明,忙着家里的同时,她还记得让莲枝去看裴融那边的情况如何。

    莲枝很快就回来了,既害怕又兴奋:“侯爷坐在您做的那个什么瞭望塔上,指挥人打外头的反贼呢。”

第528章 公私两便

    “反贼?”檀悠悠问道:“这时就要散了?”

    莲枝猛点头:“是呀,侯爷说了,很快就好!”

    “……”檀悠悠默了片刻,大声道:“赶紧的,救火去呀!都去东跨院救火!”

    既然反贼很快就要散了,这火就不会再烧起来,不是得赶紧抢救自家财产么?

    不然等会儿裴融回来,怕是要笑话她胆儿小,没把后方看好。

    果不其然,火还没救完,外头已经散了,裴融很快带着人加入救火的队伍,一通忙碌,到底东跨院还是被烧了大半。

    檀悠悠抱着萱萱,看裴融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抹了一把黑灰,便“哈哈”大笑起来:“夫君竟然也有这种时候!”

    裴融心疼地看着被烧毁的院子,长叹:“这不是后方大总管不得力么?眼睁睁看着自家院子被烧,不去救火!”

    檀悠悠理直气壮:“咱们家这么大,我就这么几个人手,能够顾好人和金银细软就不错啦,且只烧了大半个跨院,没波及其他院子,损失有限,我以为夫君该夸我英明!”

    裴融幽幽地道:“为夫也认为夫人该夸我英明神勇,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指挥若定,这么快打走反贼的。”

    檀悠悠道:“我觉着咱们应该夸陛下英明,早有防范,不然就凭咱们家这么点人,能够打垮反贼?而且撤得这么快!”

    “也是。”裴融掏出帕子擦擦脸:“我得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檀悠悠接过帕子,踮起脚尖给他擦:“头低一些,再低一些!”

    正擦着,就听有人大声道:“你们都还好吧?”

    二人回头,只见冯宝山全身披挂,铠甲头盔长刀一样不少,小山一样地顿在不远处,随行的还有几个小兵。

    “死伤了几个下人。”裴融大步上前和冯宝山低声交谈。

    檀悠悠眼尖,立时瞧见冯宝山等人身上似有血迹,便猜着他应该是才刚跟着一起打过反贼,出现在她家附近,也不可能是偶然,多半是公私两便。

    她就赶紧的让人去把馒头、包子之类的食物拿出来,用干净的包袱装了,一股脑地交给冯宝山:“拿去分了吃。”

    冯宝山感激地冲着她笑,又对着萱萱做了个鬼脸,想要伸手去摸萱萱的脸蛋,临了又收回手,憨憨地道:“我手脏。”

    “三姐她们都好?府上也好?”檀悠悠知道他不能久留,抓紧时间打听情况。

    “都好,都好。”冯宝山笑眯眯的,趁机表了个功:“我之前接到密令,晓得今夜会有事,心里便一直牵挂着,生怕有人会对你们不利。果不其然,老贼垂死挣扎,还想着拉几个垫背的,当真使了一伙人过来……”

    他先忙完手里的活儿再匆忙赶来,虽有些迟,但是裴融不曾坐以待毙,这便两边同时使力,把攻击裴府的反贼给打发了。

    之后他又忙着缉捕四处逃散的反贼,直到这会儿才有空过来看看檀悠悠等人。

    檀悠悠听得一愣一愣的,情不自禁就想去和冯宝山握手,还想来一句:“真是辛苦你了,三姐夫……”

    可惜手没能伸出去,因为裴融抢先一步挡在了她面前,然后俩男人就边走边说话,很快消失在她眼前。

    檀悠悠默了片刻,忍不住笑了,幸亏裴融挡得及时,不然她今天若是握住冯宝山的手,怕是得惹大祸。

    她左转转,右看看,着人清点损失,又去询问隔壁陈二郎家情况如何。

    陈二郎家和裴家不同,虽受了些惊吓,却无人针对他们,并没什么损失。

    被问候之后,陈二郎很快就带着人过来,说是要帮他们的忙收拾房子。

    裴融送走了冯宝山,折回身来:“这时候收拾什么房子!先弄饭填饱肚子,再往外头去看看。”

    “饭好了的。”檀悠悠忙着让人摆早饭,又叫陈二郎一起坐下用饭。

    陈二郎摆手:“我吃过了的。”

    裴融也没和陈二郎多客气,就着小米粥吃了两个包子,吩咐檀悠悠多休息别累着,径自出了门。

    外面尚且在戒严,街上的死尸已被拖走,地上还有血迹未干,有些民房和铺子在冒烟,但整体说来,这次动乱并未造成大的损害,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场小灾难。

    裴融走到“四一书铺”门前,正逢黄掌柜探头探脑往外看,见着他就靠过来,袖着手低声道:“侯爷啊,您这是和人结了仇啊。小人方才打听了一回,听闻除了皇宫、六部之外,就属寿王府和咱们这儿最激烈。”

    裴融淡淡一笑,没发表任何意见。

    黄掌柜自顾自地道:“按说陛下英明,防范于未然,不该有一番动乱。但是吧,不引蛇出洞,就不能知道哪些是蛇子蛇孙,不好一网打尽,对吧?”

    “对。”裴融低声道:“一网打尽了吗?”

    “不好说,怎么也得再等个三四天吧。听说福王自刎了呢,临死前一把火烧了福王府。”黄掌柜微眯眼睛,神色自然地换了话题:“这要戒严,府上的吃食够么?若是不够,小人这边能想办法。”

    “够了。”裴融半是抱怨半是炫耀地道:“毕竟家里那位爱吃,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吃食。”

    “哦……爱吃能吃是福啊。”黄掌柜见有官兵往这个方向来了,就提醒裴融:“侯爷回去罢,非常时期,男人不在家,女人心里慌。”

    “也是。”裴融朝着家里走去,命人关紧大门,安排檀悠悠休息,他自个儿忙里忙外,收拾修整屋子,安抚裴老太爷,一刻不曾闲着。

    等到解封,房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只等着挑个好日子,再请匠人重修东跨院。

    檀悠悠坐了车,叫裴融陪着一起,依次去探望亲友们,就怕谁家遇到点啥情况的,得及时关心到位。

    不想有她这想法的不止一人,檀至锦派了檀至清出来探望他们,双方刚好错过。

    杨舅父家是正好在门前碰上,再去寿王府,寿王府的大门上有被撞击火烧的痕迹,整体却是没什么大问题。

第529章 可能有些圣母

    见檀悠悠和裴融一起过来探望,寿王妃挺高兴的,叫人把他俩叫去跟前,嘘寒问暖:“我听说你们那儿遭了些灾,本想去看看你们的,但你们叔祖父说,不合适,晓得孩子们都好就行了。

    我又怕你们缺吃少穿,又让人去问,还是说你们什么都不缺,并且还在周济邻里,我这才放了心。”

    檀悠悠没想到寿王妃对自家的情况这么清楚,心里挺感动的,立时依偎过去,紧紧抱着寿王妃的胳膊轻声道:“叔祖母,您待我们真好。”

    寿王妃摸摸她的脸颊,微笑着道:“你待我们也很好啊。”

    “尤其是我!先生待我最好!我是先生的心肝宝贝!”姣姣挤过来,硬生生钻进檀悠悠怀中,咧着嘴笑。

    “这傻丫头!”世子妃微皱眉头,瞧着似是在嫌弃姣姣,实际眼里满是笑意和喜爱。

    姣姣对着她亲娘做鬼脸:“我才不傻,先生一直夸我聪明,说我是她见过的最聪明的小姑娘。”

    “哎呦,何以见得?”寿王妃知道檀悠悠这是顺着孙女儿的毛捋,好哄得这调皮捣蛋的丫头乖乖听话学本事,便也跟着一起哄个开心。

    姣姣却当了真,掰着手指头算给她听:“我学写字最快,背书最快,还一个字不错,数术也学得快,什么女红厨艺都不再话下,还学会了喂鹅养猫,种花做胭脂,谁能有我学得这么快?”

    “确实挺快的。”檀悠悠将姣姣搂在怀中,亲一口胖嘟嘟的脸蛋儿,道:“几天不见,你似乎又胖了?”

    姣姣毫不客气地道:“师父,明明是您胖了,却非得说我胖!好吧,如果这样能够让您开心一些,就当我也胖了吧。”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世子妃嗔着,和裴融说道:“向光啊,这回你空了多教教这丫头,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

    裴融正要应了好,就听寿王世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向光最近怕是都没得空管这丫头,陛下急召他入宫呢。”

    跟着寿王世子大踏步入内,和寿王妃、檀悠悠打了个招呼,就叫裴融:“跟我走。”

    檀悠悠都没来得及和裴融告别,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人走得没了影子。

    她有些方,总觉得非常时期,皇帝这么急匆匆地把人叫走,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事。

    寿王妃看出来了,安慰她道:“不怕不怕,总是要用向光办差。你要是不放心,就在咱们这儿住着,消息来得快。”

    自己有家,且家中还有个裴老太爷需要照料,哪能甩手不管,自顾自住在别人家里?

    檀悠悠委婉地拒绝了,又略坐片刻,告辞回了家。

    走到大街上,忽听前方一阵哭号声传来,却是一队兵卒押着一串人犯往这边经过,于是叫马车靠着路边停下,好让这群人过去。

    柳枝看了一回,低声道:“夫人,看着打扮,像是罪官家眷呢,可怜,有好几个女子外衣都被扒了,只穿着里衣,这么冷的天……”

    这几天,但凡与福王府交好的官员都没跑掉,男的被羁押在狱,家眷则是看男人罪行轻重,一些被封在家里,一些被缉拿下狱。

    罪人要有罪人的样子,被缉拿下狱的人犯,无论男女老幼,一般都会被扒掉丝绸绫罗等贵重外衣,再去掉金银珠玉首饰,怎么惨怎么来,如此,被拽着过街示众时,才能起到威慑作用。

    这对于名节最重的女子来说,无疑是一场大灾难。

    檀悠悠没忍心多看,也不感兴趣,便只闭幕养神,等着路面清空。

    柳枝却又叫了起来:“咦,好像是福王府的女眷!还有那个女的,夫人,像是福王世子夫人!”

    檀悠悠倏然睁眼,俯身透过车窗往外看。

    只见两个王府下人抬着个担架,担架上头躺着个人,用薄被盖着,露在外头的头脸十分吓人,被烧得血肉模糊那种。

    檀悠悠乍然看到,吓得心口狂跳,忙着把头缩回去。

    不得不说,这种将人犯游街示众的办法,真是很有威慑力,看到从前养尊处优的人落到这么惨,谁不怕?

    “都怪奴婢不懂事。夫人您没事吧?”柳枝忙着给檀悠悠拿了一粒糖,柔声哄着,还体贴地用身体把车窗挡住。

    “没事。”檀悠悠含了糖,总算觉着舒服些了。

    却又听马车被人在外面使劲敲响,一条高亢尖利的声音响起:“安乐侯夫人,安乐侯夫人,可怜可怜我这可怜的孩子吧!她是无辜的!”

    随行的护院立时出声赶人,押解的官兵也过来抓人,那人却只是紧紧抠着车厢壁,指甲刮擦,发出令人十分难受的声响。

    跟着,哭喊声四起,婴儿哭,女人哭,还有打骂声不绝于耳。

    檀悠悠心中微动,示意柳枝让开,再次往外探望。

    只见一个穿着白色里衣、身材瘦弱、脸只有巴掌大小、蓬头垢面、憔悴不堪的年轻女子大声尖叫哭喊着,被人拽着胳膊使劲往后拖,怀里还抱着个张着嘴“哇哇”大哭的婴儿。

    那婴儿身上的衣裳和薄被倒是还在,也是很华贵的锦缎制成,看得出来出身非凡。

    “裴夫人!裴夫人!求求您救救我们母女!我是闵氏,您见过我的,在寿王府的宴席上,我没做过坏事,真的……救救我们呀……”年轻女子死死盯着她,大声喊道:“我的孩子一天没吃东西了……”

    檀悠悠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闵氏,她记忆中的闵氏,含羞带怯,羞答答的,不敢说是十分美丽,至少也是清秀佳人。

    但落魄之时,谁不是这样呢?

    “福王畏罪自尽,临死之前,纵火烧了福王府……”所以,担架上的那个人,多半是福王妃了?

    檀悠悠叫了跟车的护院首领闫柏义过来,低声交待几句,又给了一锭银钱。

    闫柏义应下,远远跟在闵氏等人身后,直到看着闵氏等人被赶进宗人府,这才去寻人说话,让给闵氏的孩子弄些吃食。

    檀悠悠回到家里,心情便有些怏怏的,她知道自己可能有些圣母,但这真怪不得她。

    她来自不同的社会,并没有什么连坐,她没办法看着孩子因为父亲的过失被饿死。

第530章 柳大姐,麻烦送一送钱某

    将近黄昏,闫柏义才回来,禀告道:“夫人,下仆已经和管事的说好了,给那孩子弄些米面汤汁之类的果腹,奶水之类的确实没有办法……

    那位被烧伤的,确确实实是福王妃。说是福王当时原本想把她一起带走,但她舍不得死,打翻毒药想跑,却又舍不得金银珠玉,想要带上再逃,没料到火起,就这么被困住了。

    按照宗人府那边的说法,怕是活不得了,也没说要给她医治,什么都吃不下,一直昏迷不醒,就是熬天数。”

    檀悠悠道一声辛苦,让闫柏义下去休息。

    她自己就没亲自哺乳,闵氏身为福王府世子妃,更是不会亲自哺乳。这就导致出了事后,只要乳母没办法跟着,孩子只能饿肚子。

    但能怎么办呢?有米面汤汁也很好了,吃不完的,闵氏还能跟着混一口。

    至于福王妃,她是无心也无力。

    这种情况,不如死了更好吧?

    这一夜,檀悠悠多愁善感,看着懵懂不知,睡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逸的萱萱,再摸摸肚子里头的鸡腿儿,忍不住想到孩子们的将来。

    将来会怎么样,孩子们会遇到什么样的事,她不知道,身为母亲的心,就只能一心一意祈求上天保佑孩子们平安健康。

    经过事儿,经过岁月,才知道“平安健康”四字之难得。

    人这一辈子,多是平庸,能够始终平安健康已是人间幸事。

    裴融这天夜里没回来,檀悠悠翻来覆去,折腾到半夜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她匆匆忙忙翻身坐起,高喊柳枝:“侯爷回来了吗?”

    柳枝卷着一股子寒气进来,笑道:“没有,但是小伍回来过了,说是侯爷让他来报平安,就怕夫人担忧。”

    檀悠悠松一口气,没什么精神:“没说留他做什么吗?”

    “没说,只说是要紧的事,让您放一百二十个心,还让收几件换洗的衣裳给小五带去。说是这些天,家里有事可以让大少爷过来帮忙镇宅。”

    柳枝温柔地把醒来的萱萱抱起,交给闻声而来的乳母喂奶换尿布,又给檀悠悠寻要换的衣裳:“奴婢知道您昨夜睡得不好,就没吵您,自作主张将侯爷放在书房那边的衣裳收了一包,交给小伍带去了,还拿了一包碎银子、金瓜子,以便侯爷取用方便。”

    “做得真好。”檀悠悠靠在柳枝肩上,有气无力的:“别叫大少爷过来了,他那边也有一群人要照顾。我听闻这几日物价飞涨,米油肉菜都翻了几番,把咱们庄子里才送上来的米粮蛋肉都送些过去给他们应急。”

    “知道啦,您就安安心心养着吧,奴婢这就和廖总管说,一准儿办得妥妥帖帖的。”柳枝伸手去摸檀悠悠的额头试温度,很怀疑她是不是被福王妃的惨象给吓着惊了魂,便琢磨着是不是请个大夫来看看。

    “我没事。”檀悠悠把柳枝的手拿开,却忍不住瘪了瘪嘴:“我想姨娘。”

    柳枝笑道:“您怕是想侯爷吧。夫人不必不好意思,奴婢不是外人。”

    檀悠悠坚决不承认:“我才没有呢,他只会气我。”

    柳枝没和她犟着来,哄小孩儿一样地哄她再躺会儿,自己悄悄咪咪出去,在外院门口等着。

    前几天反贼围攻裴府,死伤了几个下人,伤者正是邀请钱兽医治的伤,这会儿人刚好在,正好请他帮檀悠悠看一看。

    柳枝等了一会儿,钱兽医意气风发地出现了——最近伤者多,他的生意特别特别好,简直成了抢手货。

    是以,见柳枝含着笑行礼,钱兽医便仰着脖子,斜着小眼,傲慢又得意地道:“是你家夫人让你替她谢我的吗?告诉她,不必在意,这点小伤不在话下!难不着钱某人!”

    柳枝忙道:“是想请您给我家夫人看一看,她昨儿被吓着啦。”

    钱兽医倒也没多说,立刻跟了去看檀悠悠。

    檀悠悠见到他,十分惊异:“咦,您怎么来啦?是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我们家哪个下人的伤口恶化了?”

    钱兽医板着脸:“把手伸出来!”

    檀悠悠本来不想,却又不敢得罪兽医本医,只好勉为其难地伸出爪子。

    钱兽医号了脉之后,淡淡地道:“服一剂安神药就好了。”

    是药三分毒,她又没怎么,干什么要服安神药?檀悠悠将手放在小腹上,很小声地道:“为什么呀?”

    钱兽医龙飞凤舞地开方子,道理不睬地道:“你家丫鬟认为你被吓着了,非得给你开药吃。你爱吃就吃,不吃拉倒。”

    “……”檀悠悠自觉很受气,这什么态度啊,哪有这种大夫!要是能投诉,她一定……不敢投诉……谁让自家随时求着人家呢……兽医这么少……唉,忍了吧。

    钱兽医开好方子,回头见她一副受气小媳妇的委屈模样,突地乐了:“没事儿,这药没事儿,就是让你睡得安稳些。”

    檀悠悠接过方子,决定不吃。

    钱兽医看看柳枝:“那谁,柳大姐,麻烦送一送钱某。”

    柳大姐?柳枝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满脸疑问地看向钱兽医。

    钱兽医点点头。

    柳大姐很不开心地板着脸送钱兽医出去,回来就低声和檀悠悠嘀咕:“人家还小呢,怎么也比他小个十来岁吧,怎么好意思叫我大姐。”

    檀悠悠被她逗乐了:“不叫你大姐,那叫什么?妹子?”

    柳枝也被逗乐了:“还是叫大姐吧。”

    “柳枝啊,你将来怎么打算?”檀悠悠若有所思,钱兽医为什么点名让柳枝送他出去呢?

    “没打算啊。”柳大姐一脸懵:“奴婢这不是跟着您过得好好的么?有您吃的就有奴婢吃的,将来小姐长大了,也不会不管奴婢,比去外头嫁人操持家务什么的舒服多了。”

    檀悠悠道:“女人都要嫁人……”

    虽然她不这么认为,但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柳大姐立刻着急起来:“夫人不要奴婢了吗,嫁个好的奴婢攀不上,嫁个不好的得跟着他受罪,傻子才嫁。”

第531章 茅厕里的臭石头(结局)

    “那就是没合适的,若是嫁个好的……”檀悠悠琢磨着,“做妾?”

    “不要!”柳枝红着脸道:“实不相瞒,奴婢是个心气高的,绝不做妾。”

    “那我知道了。”檀悠悠贼开心,使劲挤柳枝的脸:“我一定不逼你嫁人,除非你自己想嫁。”

    她又香又软又温柔体贴的柳枝,必须多留留啊,傻了才忙着把人嫁掉。

    柳枝恍然大悟:“原来夫人是试探奴婢啊。”

    檀悠悠晃脑袋:“不是不是,我是真心的,虽然很想要你一直陪着,但你若想嫁人,一定让你风光出嫁,说到做到。”

    柳枝笑起来,甜蜜蜜地道:“奴婢知道啦!”

    与此同时,宗人府一处阴暗潮湿的牢房内。

    二皇子躺在简单搭成的木板床上奄奄一息,倘若不是眼睛偶尔眨动,身体不时抽搐,便如死了一般。

    裴融坐在距离床铺两尺远的一把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声音冷淡:“庶人裴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二皇子努力睁大肿胀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裴融,半晌,梦呓一般低声道:“父不慈,子不孝……没了……”

    裴融示意一旁负责记录的小吏莫要将这话记录下来,严厉地道:“你这话反了,分明是子不孝,父乃不慈。只因陛下非是民间寻常之父,而是国家天下之父。若是待你太过仁慈,便是辜负天下人!”

    “呵呵……”二皇子神经质地笑起来,嘲讽地道:“他这般待你,你却随时随地不忘替他争辩,所以说,贱人就是贱人,永远都这么贱……”

    一个小吏沉着脸上前,将手里的黑铁棍子对着二皇子胸前用力一敲,“嚓”的一声闷响,二皇子杀猪似地惨叫起来,他的肋骨被敲断了。

    裴融平静地道:“昔年,东坡与佛印对坐相视,东坡问佛印看到什么,佛印曰佛,问东坡见到什么,东坡曰粪。因你至贱至恶,故而看到世间全是贱与恶。”

    二皇子目呲欲裂,忍痛瞪视裴融:“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裴融恍若未闻,起身离开。

    小吏再次举起铁棍,用力捶断二皇子另一根肋骨,将一口浓痰吐到他脸上,鄙夷地道:“不会有好下场的人是你!”

    黄昏,风雨侵袭,廊下灯火摇摇欲坠。

    御书房内,皇帝端坐在龙案之后,垂眸看着眼前的卷宗,才经大变,他两鬓的头发又斑白了不少,以往十分挺拔的肩背也似是佝偻了几分。

    裴融垂手立在下方,肩背笔直,面容平静,姿态淡雅。

    “呵……”皇帝看完卷宗,疲倦地揉揉眉心,非常不满:“你忙活了这几天,审了这么多人,就只问出这一点点东西?”

    他让裴融审讯与此谋逆案有关的人员,想要挖出更多的线索和相关人员,好施展雷霆手段,一网打尽,肃清严明。

    不想裴融只给了他这么一份内容简单的卷宗,里头只牵涉到二十来名主要人物,其余人等皆用“为逼迫所致,颇为悔恨”一笔带过。

    他很不满意,为什么会让裴融审理此案?

    就是因为裴融不曾在朝为官,不曾与百官有过多牵涉,是最能公正严明审理处置此案的最佳人选。

    但折腾了这么久,裴融竟然就给出了这么一个东西?

    皇帝的眼神严厉而凶狠,冷冷地道:“听闻,你的妻室檀氏,十分同情逆王之孙女,曾使下人拿银子打通关节,给那逆贼之后米面汤汁果腹?”

    袁知恩担忧地看向裴融——皇帝在这种时候提及这件事,是在明确表示对裴融夫妻的不满和怀疑,一个回答不妥,就要惹祸。

    裴融不慌不忙:“回禀陛下,确有此事。稚子无辜,臣妻才做母亲,生的同样是女儿,慈母柔情,遇到这般情形实在不能坐视不理,铁石心肠。也是因为陛下仁慈,臣妻才敢如此大胆妄为。”

    “少给朕戴高帽子!”皇帝愤怒地把卷宗扔到地上,高声道:“你的意思是说,朕若是要追究这些为虎作伥的狗东西,便是铁石心肠,就是不仁慈?”

    裴融仰起头来,朗声道:“天底下最大的善,需用恶来成就。同理,恶,需用善衬托对比,方能彰显。”

    所谓以杀止杀,便是用恶成就天下最大的善。

    对罪行不严重的小猫小狗施以善意和仁慈,正好衬托出逆贼的恶与冷酷。

    皇帝愤怒地瞪着裴融,用力拍着龙案,厉声道:“你敢顶嘴!袁伴伴,你听见了么,这个什么都不是的白衣,竟敢和朕顶嘴!他是不是想着朕舍不得杀他?啊?!”

    袁知恩颤巍巍地:“陛……陛下……息怒啊。”

    皇帝正在盛怒之中,转头把枪尖对准了他:“你劝朕息怒?你不是也认为朕错了?是不是也要和逆王逆子一起,反对朕!谋害朕!”

    袁知恩叹了口气,低着头跪下,还去强拉裴融,示意他也跪下认错,别和皇帝死犟着了。

    裴融却是巍然不动:“陛下若是想要佞臣弄臣,外面大把都是,全不必让微臣做这些事。微臣是白衣不假,但让微臣御前讲经、奉密旨审问谋逆大案的,也是陛下!”

    “你……你真是要气死朕!”皇帝揪着衣领,深呼吸又深呼吸,最终扶着龙案再坐下去,气呼呼地道:“滚!”

    “谢主隆恩!”裴融利落地掀起袍脚,三拜九叩,一丝不苟地行完了礼,这才却步退出。

    皇帝气鼓鼓地瞪着他的背影,高声喝道:“不识抬举!”

    想了想,气不过,又扔了一块镇纸出去砸人,当然没能砸中,于是他又气呼呼地补充了一句:“茅厕里的臭石头!”

    说句哄人高兴的话,会死吗?

    “既然陛下知道他是臭石头,还和石头计较什么呢?”袁知恩捡起地上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是圣人啊,圣人不能和不懂事的小人计较的。”

    “圣人?呵呵……”皇帝仰靠在椅背上冷笑,重复二皇子的话:“父不慈,子乃不孝……为什么世间的人,总是觉着别人欠自己的呢?朕生了他,所以活该欠着他!不还债的人是他,是他!”

    袁知恩不敢出声,把嘴闭得蚌壳似的。

    皇帝独自坐了许久,将手撑着额头,疲累地道:“把那份卷宗拿过来,就按照那上面的内容结案吧。”

    袁知恩故意问道:“哪份卷宗啊?”

    “当然是裴向光才送来的卷宗!”皇帝嚷嚷完毕,整个人都放松了:“就这样吧,到此为止。朕要让他们看到,什么是仁慈。至于记录在案的那二十几个人……”

    他轻描淡写的,然目光狰狞:“杀无赦,诛三族!”

    三更天,袁知恩走进死气沉沉的长宁宫,亲手把一碗漆黑浓稠的药灌进樊贵妃的口里。

    与此同时,宗人府中的二皇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闵氏喂完女儿,将碗里剩余的迷糊舔得干干净净,再抱着女儿缩进角落里,闭上眼睛等待天明。

    白云巷中,裴府。

    檀悠悠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见身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她睁眼一看,只见裴融坐在一旁小心地脱去衣衫,准备挨着她躺下来。

    “咳咳……”她低咳一声,问道:“回来了?”

    “回来了。”裴融伸出大手温柔地摸摸她的脸,又俯身下去亲一口萱萱的胖脸蛋,贴着她躺好,将她搂入怀中护着,低声道:“若是以后我都只能这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你觉着怎么样?”

    “有吃有喝、平安健康就行。”檀悠悠翻过身抱紧裴融,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觉得很踏实。

    “我想你了。”她很小声地说,“鸡腿儿他爹,没你在身边,仿佛很不习惯呢。”

    “唔。”裴融的声音平静无波,唇角却忍不住勾了起来,为了表示他的高兴,他许诺:“待到这里的事了结,我便亲自走一趟江宁,把姨娘家的那件案子了结干净,总这样下去不是法子。”

    “好。”檀悠悠不客气地把腿翘起搁在裴融身上,八爪鱼一样地睡着了。

    裴融睁眼到天明,好几次想把这没有睡相的女人推开,最终还是咬着牙忍了。

    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没有,能够十全八美已经很不容易了。

    否则,便是太贪心。

    “哎呀呀,昨夜睡得真好啊,好久没这么沉了。”檀悠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拉着裴融撒娇:“夫君,我还想吃热乎乎的果子油酥饼,你去给我买。”

    “麻烦!都是惯的!”裴融皱着眉头假装不耐烦,手却忙着穿衣服。

    大冷的天儿,排队买果子油酥饼的人却一点不少,好不容易排到裴融,只剩最后两个。

    “咱们运气真好啊!”小伍欢呼鼓舞。

    裴融面无表情地把果子油酥饼藏入怀中,转身才走了几步,就被人拉住了胳膊。

    “侯爷,侯爷,可算找到您啦!”来的是袁知恩的徒弟,笑眯眯地:“万岁爷召见您呢,赶紧来吧!”

    “我不……我还有事……”裴融挣扎不得,就这么被拽进了宫中。

    皇帝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盘着膝盖在那进早膳,见他来了就道:“坐,一起用点。”

    “微臣已经用过了,敢问陛下有何吩咐?”裴融不坐,将手摸着怀里的果子油酥饼,心里想的都是就要凉了,就要凉了,于是不免带了些不耐烦。

    “朕思来想去,你还是继续来讲经吧,没事儿的时候也去宗人府那边帮帮忙,朝廷不能白养活你!”皇帝看出来他的不耐烦,还注意到他一直将手护着怀间,便道:“拿出来!是什么?”

    裴融不情不愿地拿出果子油酥饼,皇帝大为震惊,是完全没想到裴向光竟然会做这种事。

    袁知恩的徒弟笑眯眯地上前附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皇帝便让裴融把果子油酥饼拿上去,面无表情地撕下一块喂入口中,看着裴融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觉得心里十分舒爽。

番外之一:裴先生的孩子们(1)

    自逆王伏诛,今上励精图治,天下承平,已过五载。

    又是一年上元节,京中放开宵禁,举办一年一度的赏灯会。

    因有番邦来朝,随行杂耍团技艺高强,于御前献艺之后声名远扬,有大臣进谏:“独乐乐,不如与民同乐。恳请陛下许这杂耍团于上元节夜赏灯会上表演,也好叫他们有机会一睹我天朝繁荣盛况,以扬国威。”

    于是,今上特许番邦杂耍团于上元节赏灯会上表演,又着鸿胪寺、礼部、工部协同在东华门外搭建高台,以供杂耍团表演、百姓观看之用。

    消息传出,京中沸腾,无论仕庶皆都谋划着要带全家出游,一睹这番邦杂耍团的风采。

    作为一条不爱动弹的咸鱼,檀悠悠并没有把这种热闹计划在日程里,想到要和那么多人摩肩擦踵地挤啊挤,挤得满身臭汗,还不一定能看到表演,她就懒得动,觉着还不如在家打双扣搓麻将,搞一搞裴校长最为深恶痛绝的赌博活动,顺便调动一下家庭气氛。

    然而已经懂事的裴萱萱并不答应,小姑娘五岁多了,心里很有主意,一早听到家中下人议论这个事情,就谋划着得去凑凑热闹。

    因为担心老爹迫于母上的老虎之威否决这个主意,她就很有心机地把魔爪伸向弟弟裴澹。

    裴澹四岁,小名鸡腿儿,属于懂得一些事,却又不完全懂,非常好利用的那种小傻蛋,被姐姐天天洗脑,就吃饭睡觉做梦都想着要去看杂耍表演。

    裴融也想满足孩子们的心愿,便和檀悠悠商量:“我在御前看过表演,确实挺不错,这么难得的机会,理当让孩子们看看,长长见识。”

    檀悠悠不反对:“夫君说得很对,你带孩子们去,我领着老三在家歇着。”

    裴融很惊奇:“你不想去看看吗?大家都想去呢。很精彩,平时都看不到。”

    比这稀罕的都见过无数了!咸鱼悠心里很不屑,表面装得十分贤良淑德:“老三还小嘛,吹不得冷风,又怕被惊吓,万一闹着要吃奶啊,又要换尿布什么的,麻烦,我在家看着他,你们放开了玩!”

    老三裴濯,刚满八个月,是个乐呵呵的大胖小子,吃得睡得拉得,就是胆儿有些小,所以这个理由非常充分。

    裴融很认真地思考一回,拉着檀悠悠的手,很严肃认真地道:“孩子留在家里,交给乳母照料,我领着你和萱萱、裴澹一起去游玩。你不能总顾着孩子们,还得多为自己想想。”

    檀悠悠真心不想去,就继续装贤惠:“不行,我放心不下老三,今天夜里放鞭炮的人肯定很多……”

    “往日他也是乳母带着的,没事儿,咱俩一起带萱萱姐弟出去,他们也高兴……”裴融觉着除了老三之外,必须全家一起出游,谁也不能少,所以非常坚持。

    “……”檀悠悠不吭气,瘫在躺椅上想借口。

    萱萱一看,她娘的懒病又犯了,立刻扑过去各种撒娇,还滴眼泪:“哇啊,娘亲,亲亲的娘亲,好想看啊,要是我没得看,下次和栓子一起聊天,什么都不知道,他会嘲笑我的。”

    檀悠悠不为所动:“栓子比你老实多了,会嘲笑人的是你吧?”

    萱萱就给裴澹使眼色,裴澹上前抱住檀悠悠的手,将圆圆的大头靠过去,蹭啊蹭。

    檀悠悠假装不懂,拿起一本书装模作样的看。

    裴澹就抓着她的手,钻到书本和她的脸之间,抱着她的脖子,仰着头盯着她的眼睛看,黑亮的大眼睛眨啊眨。

    檀悠悠的心早就软了,强行撑着不倒。

    “娘亲。”裴澹噘起小嘴,对着她左边的脸“啪叽”一口,见她没反应,就又对着右边的脸颊“啪叽”又一口,再跟着亲下巴,亲鼻子,谓之“连环亲”。

    “好了,好了,去去去去!”檀悠悠忍无可忍,丢掉书把裴澹抱了放在右边大腿上,再把凑过来的萱萱抱了放在左边大腿上,严厉地道:“到时候要听话,牵紧大人的手,不许乱跑,不然会有拍花子抢小孩儿!以后就再也见不着爹娘啦!”

    裴澹和萱萱一起猛点头。

    萱萱很懂事地忽闪着小鹿眼道:“娘放心,我会紧紧牵着弟弟的手,盯紧他的,要是他不听话或者忘记了,我就提醒他!”

    裴融摸摸女儿毛茸茸的头,怜爱地道:“好,萱萱真是一个好姐姐。”

    萱萱朝裴融伸手要他抱:“小弟也去吗?”

    裴融把女儿抱起来,柔声道:“小弟不去,他太小了,让他留家里。”

    裴澹咬着手指头,很羡慕地看着姐姐,也伸手要裴融抱。

    裴融却是不肯抱他,还严肃地道:“你要听姐姐的话,不许乱跑,知道吗?”

    裴澹有些委屈,却还是乖巧地点了头。

    檀悠悠乜斜着眼睛瞅裴某人,示威似地使劲亲一口鸡腿儿。老古板,奉行什么“君子抱孙不抱子”的古礼,无论她怎么说,人家就是要坚持,说是这个涉及到礼制,不能含糊。

    萱萱看到了,就从裴融怀里挣脱下来,上前捧着弟弟的小脸,笑眯眯地跟着亲了一口,表示自己站在母亲和弟弟这一边。

    裴融也很无奈,探手摸摸裴澹的头,也亲了他的小脑门一口。

    他平时对待长子很严厉,难得如此感情外露,裴澹这回高兴了,飞快地抱着他的头也使劲亲了一口。

    裴融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伸开手臂将妻儿一起搂入怀中。

    檀悠悠趁机在他耳边低声道:“亘古不变的老古板!”

    裴融严肃脸:“我自有主意。”

    檀悠悠撇嘴挥手,示意他走远些,她不想和他说话。

    萱萱就来抱住她的脸使劲掰过去对着裴融,奶声奶气地道:“娘亲,不可以欺负爹爹。”

    裴融欣慰极了,摸着萱萱的头,表示还是闺女心疼他。

    裴澹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果断抱紧檀悠悠,把头埋进她怀里,蹭了又蹭,顺便含一下手指头。

    裴融看见就虎着脸骂:“不许含指头,说了多少遍为什么总是记不住!”

番外之一:裴先生的孩子们(2)

    见裴融严厉,裴澹吓得不停眨眼,将手往身后藏了又藏,战兢兢不敢说话。

    裴融本来还想再批评几句,见孩子吓着了,便忍住了,板着脸坐在一旁喝茶。

    檀悠悠抱住裴澹左边亲一口,右边亲一口,再亲亲小脑门和肉肉的小下巴,裴澹痒痒,“咯咯”直笑,她又将手放在唇边呵气,虚张声势着要呵孩子的痒痒。

    裴澹吓得只是大笑,扭扭着从她怀里挣脱,躲到椅子背后探头看着她笑个不停。

    萱萱也想玩,主动跑过来叫道:“娘请,你也呵呵我呀!”

    檀悠悠和两个孩子玩了会儿,哄得他们高兴了,就交待萱萱:“带弟弟出去玩儿,我和爹爹有事。”

    萱萱就很懂事牵了裴澹的手,领着他往外走,奶声奶气地交待:“弟弟,我们一起去树下玩儿,姐姐给你馒头屑喂蚂蚁。”

    目送孩子们走远,檀悠悠起身把门关了,转过身看向裴融,严肃认真地道:“裴先生,我有话要和你说。”

    裴融看到檀悠悠这种表情心里就有些发虚,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笑眯眯地道:“何事?”

    “我要说的是裴澹的事。你说礼法所限,抱孙不抱子,世情如此,我不强求,这事儿咱不提。但你不能总对儿子板着块脸,很难看。裴澹是你的亲骨肉,不是仇人。严厉要求,不是随时给脸色看哈。这是第一。”

    檀悠悠掰手指:“第二,孩子还小,爱吮吸手指头是很正常的事,你敢说自己小时候没吮过手指?敢不敢?”

    “我……”裴融本想来个死不认账,但本着诚实君子的原则,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或许……可能……”

    “那就是了,我和你讲过很多次,小孩子长到一定时候,会有这种需求,是很自然的事,不是什么什么坏毛病,稍微再大一点就好了,若是不好,我会干涉……”

    檀悠悠见裴融睁大眼睛,一副想不通的样子,暗叹一口气,挥挥手:“总之就是,孩子小时候的这些事,归我管,不归你管,别越权!”

    “哦。”裴融应了之后又不服气:“那你娇纵他们……”

    檀悠悠冷笑:“我怎么娇纵了?孩子是被我带坏了?为非作歹?不知礼节?不懂规矩?娇气浪费?还是怎么啦?”

    “咱们不吵架。”裴融果断休战:“接着说第三。”

    “第三,请裴先生学着对裴澹笑一笑,温柔一些,没坏处。以后你用什么脸色待他,我就用什么脸色待你。”檀悠悠再次强调:“对男孩子严格要求,不是冷漠凶残,看看孩子都被你吓成什么了!”

    “我没有冷漠凶残,我心里也很疼爱他……”裴融没能表白完整,就被檀悠悠扫地出门:“我没看到。”

    门当面砸上之后,裴融本想软下声气说情的,但见鲍家的、周家的、莲枝、柳枝躲在一旁偷看,就板着脸虚张声势地道:“我不与你计较!”

    那四颗脑袋齐刷刷地缩回去,他又小心翼翼地敲敲门:“夫人……”

    檀悠悠没理。

    裴融默默站了片刻,背着手严肃地踱着步子往外去,但见暖暖的冬日下,屋角一株樱桃已然打了花苞,树下两个小圆脑袋凑在一起,一大一小两只白胖小手往地上撒着馒头屑,不时传出独属于孩子的天真笑声。

    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要行礼问安,被裴融止住,他轻手轻脚走到俩孩子身后,看他们在做什么。

    却是在喂蚂蚁。

    一只蚂蚁浑浑噩噩,朝着裴澹爬去,裴澹赶紧站起来往后躲,萱萱就道:“弟弟不怕,姐姐帮你赶走它!”

    裴澹往后退着,刚好撞到裴融,于是又吓得一缩。

    裴融习惯性地板起脸,看到孩子惊慌的眼神,想起檀悠悠的话,就又放柔表情,俯身问道:“是怕蚂蚁吗?”

    裴澹小心地看了他两眼,揪着衣角小声道:“不是,我怕它被踩死,要是死了,它的爹娘会很伤心的。”

    裴融心中骤然而软,待反应过来,他已经抱住了裴澹。

    裴澹吃惊地睁大眼睛,幸福又意外,胖嘟嘟的小肉脸蛋也因为激动而通红。

    “爹爹~”孩子的声音甜蜜而欢快,胖胖的小手紧紧交握着,“爹爹抱抱,是因为儿子做的好吗?”

    “是啊。”裴融心中隐隐有些愧疚,檀悠悠或许说得对,他是太过严苛了罢。

    “你们要记住,怜贫惜弱,不畏强者,据理力争,坚守本心,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才是为人处世的根本。”裴融将两个孩子搂入怀中,严肃教导。

    俩孩子齐齐点头:“是!爹爹!”

    裴融欣慰点头:“爹爹陪你们玩,先问问题,为何冬日蚂蚁不常见?”

    ——————

    檀悠悠听小丫头说了前头的事,老怀甚慰,在她坚持不懈的努力下,裴半坑终于又填得满了一点点。

    转眼到了上元节花灯会,檀悠悠与裴融早早吃过晚饭,与隔壁陈二郎夫妇带了孩子们一起上街观灯游玩。

    萱萱老实了一阵子,到了人多热闹处便按捺不住了,揪着裴融的袖子一阵晃悠,轻车熟路骑上她爹的脖子,得意洋洋四处张望。

    裴澹自知不可能如同姐姐一样,默默爬到小伍肩上骑着,一样开心自在。

    栓子要大些,已是开了蒙,不好意思再骑在仆从肩上,却又人矮看不着,急得脸红脖子粗的,憋得厉害。

    檀悠悠扯扯潘氏,暗示她看栓子。

    潘氏便让随行的武师托了栓子一起看,自己则抱着次子跟着,陈二郎却是早就驮着闺女买糖葫芦去了。

    游游逛逛,走到东华门外的高台之下,杂耍表演还未开始,多的是各处来占位子的人。

    人挨着人,放眼望去全是黑乎乎一片脑袋瓜,裴萱看得无趣,乖巧地表示要下去,好让爹爹歇歇气。

    裴融很欣慰,放了人下去,一手牵着,和陈二郎交流:“闺女懂事早,果真贴心小棉袄…”

    陈二郎猛点头,狂夸自家闺女:“我们家芸芸最心疼我…”

    谁还没个闺女疼了?裴融心中冷笑,面上不显:“是啊,我们家也是…”

    忽听檀悠悠道:“萱萱呢?”

    “我牵着的~”裴融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牵着萱萱那只手紧紧攥着一截木棍,最疼他的乖女儿不知所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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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春山介绍:
上辈子我是个天天加班的社畜,被迫扶弟魔,最后累死了
可能老天看不过眼,所以我这苦命社畜穿越了。
我成了每天吃香喝辣,呼奴唤婢,拥有一百多平私人小院的官小姐。
虽是个庶女,我也认了,反正太太不坏,我爹有前途,亲姨娘还不给我生弟弟
婚事推给我,我也不抗拒,嫁就嫁,反正他家巨有钱,颜值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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