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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全文阅读

作者:白蘸糖     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txt下载     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画像落地,牌位震裂,皆不愿受此大礼

    后山禁地的那位大虞质子,已然成为惊神一脉首座,并且即将被宫主收为嫡传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上下。

    各脉反应皆有不同。

    议论者有之

    震惊者有之,

    不满者有之,

    搭台子看戏凑热闹的好事者,自是占了多数。

    很快地,关于陆沉的消息就被挖了出来。

    从出生不凡,有神物伴生。

    到拜入天南道宗,成为掌教关门弟子。

    然后被钦点为质子人选,来到大盛。

    一切过往遭遇,化为不同版本的小道流言,引得各脉中人讨论。

    “一介鼎炉之身,如今成了一脉首座……天命宫千百年来何时有过这样的人物?爬得这么快,跌下来只怕要粉身碎骨。”

    “你这么编排未来的惊神首座,万一泄露出去,小心吃不了兜着走。人家可是……宫主的亲近之人,枕头边上吹吹风,一根手指头就按死你了。”

    “想来这位陆小首座必然是床榻上的猛将,有惊人的长处!”

    “其余几脉的师兄,当真能忍受一个……男宠压在头上?”

    “……”

    议论纷纷,争论不断。

    只不过慑于魔师威严,没有谁敢在明面上表现。

    对于山雨欲来的沉重气氛,还有四面八方投来的关注目光,陆沉毫不在意。

    鼎炉也好,男宠也罢,些许名声,影响不到他的道心。

    片刻后,陆沉独自回到后山禁地,收拾起了东西。

    按照那个叫做“雪茶”的婢女所说,惊神宫空置许久,打扫清理需要一点时间,明日才能正式搬进去。

    囚于此间七年,倒也没什么可值得带的物件。

    无非就是闲暇之余的写字、作画、木雕等东西。

    并不值钱,却能聊作纪念。

    “《道胎种魔大法》第二层结鼎篇,果然比《种玉功》精深得多,逆转阴阳二气,渗透四肢百骸,好让血肉蜕变更为彻底,并且能得到第一个‘道术’。”

    陆沉坐在灭情殿的门槛上,比较着宝典与绝学之间的区别,心中感悟良多。

    他越发确定,后者脱胎自前者。

    “硬生生把一门绝学拔高到宝典层次,真是天纵奇才啊。”

    对于那位继往开来的不知名前辈,陆沉的心里只有尊敬。

    夕阳斜照,染红后山。

    一阵有力的脚步声,急促如雨点响起。

    陆沉挑了挑眉,面露讶异之色。

    今天提着食盒送饭的杂役,居然是个生面孔?

    虽然同样穿着粗布麻袍,但来人生得一副机灵模样,四肢俱全,气力悠长,明显还练过几分粗浅的武功。

    “首座是问狗杂种么?他这人笨手笨脚,办事差劲,伙房的师傅怕耽误首座用膳,于是就换我过来。”

    送饭的杂役也是十六七岁,一步跨上几个台阶。

    手里提着四层食盒,身形不摇不晃,态度毕恭毕敬,脸上还带有几分谄媚之色。

    “你叫我什么?”

    陆沉没有接过食盒,皱眉问道。

    “首座。”

    年轻的杂役躬身弯腰,小心翼翼恭维道:

    “如今,天命宫上下谁不知道您被推举为惊神一脉的首座,衣食住行,皆不可马虎。能够给您送饭,真是小人的福分。”

    陆沉嘴角抽动了一下,摇头道:

    “我明天就搬去惊神宫,不必再来送饭了。”

    跟红顶白,趋炎附势也算人之常情。

    放在天命宫这种规矩森严,阶级分明的圣宗大派,更是如此。

    可惜的是,他还没有教完那个瞎眼跛脚的残疾少年写剩下的两个字。

    “这……谨遵首座之命。”

    看似机灵的年轻杂役,脸上顿时流露出失望之色。

    惊神一脉再不济,也是内门弟子、真传弟子才能拜入的地方。

    若能抱住这条大腿,等于鲤鱼跃龙门。

    摇身一变,成了人上人。

    “可恶!还是来晚了,早知道以前就该抢下这桩事……给那个狗杂种捡了便宜!”

    年轻杂役在心里恨恨骂道。

    后山禁地。

    外人不得进入。

    莫说杂役,就连内门、真传也不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可怕之物。

    有说是惊天的妖孽,也有说是绝代的凶人。

    各种传言,不一而足。

    所以,去后山禁地送饭自然成了苦差事。

    谁也不愿意揽下来,最后只得丢给任劳任怨的狗杂种。

    现在都知道了,后山禁地里待着的那位是大虞质子,惊神一脉的首座,未来天命宫的执掌者。

    苦差瞬间变美事。

    若能攀附一二。

    说不定就泥鳅成蛟龙了。

    陆沉扫了一眼,大致猜出年轻杂役的心中所想。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无非厚非。

    但踩在别人头上更进一步,却就有些过分。

    他没有多说什么,拎着食盒就进了大门。

    看到大门缓缓合上,给了许多好处才抢到这份事的年轻杂役攥紧拳头,有气没地方发。

    “都怪那狗杂种,害我白跑一趟!等下回去定要叫他好看!”

    嘎吱。

    下一刻。

    大门又被推开。

    “首座……”

    年轻杂役面露惊喜,却被迎面一脚踹飞出去。

    “听说天命宫规矩很多、戒律很重。以我首座的身份,若是被杂役、外门、内门弟子冒犯,以下犯上,好像要下苦狱,受拔舌、剥皮、断十指、挖双目等酷刑。”

    “你想试试么?”

    陆沉一脚踩在那个年轻杂役的脑袋上,半张脸给靴子摩擦得血肉模糊。

    “首座!饶命!饶小人一命!小人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首座……饶小人这一次!”

    莫名其妙胸口挨了一脚,断掉几根骨头。

    然后,再给人踩着头颅羞辱。

    年轻杂役一片茫然,不知道犯了什么过错。

    但他很清楚一点,小卒子惹恼大人物。

    最好别问原因,跪下求饶就对了。

    “你没有得罪我,但我今天心情不好,就拿你撒撒气,可以么?”

    陆沉眸光幽冷,以他冲开气血大关的肉身强度,一脚踩爆这个杂役的脑袋毫无问题。

    “能给首座出气,这是小人的福分。”

    似是习惯了被人践踏,前来送饭的年轻杂役毫无尊严。

    陆沉挪开那只脚,心里感慨:

    既然知道受欺负的滋味,为何还要把这种痛苦转嫁给他人呢?

    “很好,我气出完了,多谢。”

    他很有礼貌地说道。

    随即。

    扬长而去。

    “首座如若再有需要,可以随时找小人。”

    杂役跪在地上,脸上淌着血,却没有半分怨恨的意思。

    ……

    ……

    翌日。

    后山脚下,热闹非凡。

    共有五辆大车前后摆列,四头龙血驹拉着好似黄金浇铸的主车,再配上鼓车、战车等等。

    排场气势自然充足。

    “首座,今日入惊神宫,拜祖师,受加封。”

    轻声细语的婢女雪茶说道。

    再她的引领下。

    陆沉上了足以容下十几人的宽大车驾,里面是金丝软榻,熏香暖风,令人感到舒适不已。

    前有鼓车鸣锣开道,左有战车持枪而立,右有乐车丝竹靡靡,后有礼车举扇、举旗。

    阵仗不小,引来无数或好奇、或打量的隐晦目光。

    等到了惊神宫。

    本来还有敬告天地,广邀宾客,大摆筵席,诸如此类的流程。

    陆沉大手一挥,决定一切从简。

    反正惊神宫也没多少弟子,人丁稀落到惨不忍睹的地步。

    搞这些表面功夫,实在没有意义。

    “祖师祠堂就在这里,婢子不方便进去,首座你一个人上香参拜就好。”

    雪茶敛衽行礼,款步离去。

    “拜祖师啊……以后就是天命宫的一脉首座了。”

    陆沉脸色平静,看不出是喜是忧。

    祖师祠堂坐落于朝阳峰背面,是一处独立的院子。

    殿面阔五间,黄琉璃瓦,单檐歇山顶,显得肃穆大气。

    内里设有明间、次间。

    前者用于供奉天命宫历代祖师,后者才是惊神一脉的诸位首座。

    “来都来了,上柱香吧。”

    对天命宫、惊神一脉,陆沉自然没有任何归属感。

    可画像当中的各色人物,皆是武道之上的世间绝顶。

    当得起他这一炷香了。

    “这是上一代的宫主,号称‘剑断苍山’的卓长云,然后死在羽清玄的手里。”

    陆沉点了三支线香,对着最右边的那轴画像略微弯腰,作了一揖。

    哗!

    无风而动!

    还没等他拜下去,悬挂上方的那轴画像便震动了几下,跌落桌面。

    “这是怎么回事?”

    陆沉疑惑不解。

    他望着自右边起第二幅画像,骑着一头黑虎的威猛汉子。

    再次作揖,行礼。

    这一次,好似墙面抖了抖。

    祖师画像微微一晃,再次跌落。

    陆沉眉头紧锁,弄不清是何缘故。

    “不受外人的香火?不认可我接过惊神一脉,拜入天命宫?”

    他想了半天,得出这样的结论。

    看到手里三根线香,已经燃去五分之一。

    陆沉也就不再躬身弯腰,作揖行礼,抬手插进面前的香炉。

    随即,转身朝供奉历任惊神一脉首座的次间走去。

    他离开后,那三支线香自行熄灭。

    陆沉来到次间,里面摆放着一座座记载各位首座生辰年月姓名的红木牌位。

    他双手前后交叠,正要行礼。

    咔嚓!咔嚓!咔嚓——

    无缘无故,数十座供奉牌位赫然崩裂,露出一条几寸有余的深刻“伤痕”。

    “这是……撞鬼了?”

    陆沉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第七十六章 千年前的大变,圣君自幼好读书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位被抬上惊神首座的大虞质子,参拜祖师画像、供奉牌位时所发生的古怪。

    不足半日,就已经传遍天命宫,惹来一阵激烈议论。

    外人看待陆沉的眼光,更显得不同,纷纷贴上“灾星”、“祸害”的标签。

    毕竟,这要换成地方上的宗族。

    祭拜祖先出了岔子,被当做妖孽、鬼怪附身,沉塘淹死都不为过。

    摘星楼。

    暖阁之内。

    羽清玄仍旧是男装打扮,轻抚着一张古琴。

    玉指拨动,发出轻柔乐音。

    听完雪茶把这桩奇闻怪事,她一双秀眉微蹙,饶有兴致道:

    “画像无风跌落?牌位无故震裂?本座那好徒弟何德何能弄出这样大的动静?”

    语气颇为轻松,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雪茶躬身道:

    “婢子没资格进祖师祠堂,也不清楚其中的内情。”

    “是陆小公子出来后,自个儿说的。他……还以为是撞鬼了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掩嘴轻笑。

    “撞鬼?呵,倒是不像。”

    “发生这种事,雪茶你说究竟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本座今晚正好准备观星,看能不能把握一丝未来的轨迹,算清楚端倪所在。”

    羽清玄双手按在琴弦上,深邃眸光忽然掠过一丝波动。

    这桩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中确实也有几分值得深究的地方。

    千百年的祭拜供奉,画像、牌位皆染上了一丝神道气息。

    若无缘由,断然不会出现跌落、震裂之事。

    “婢子见识短浅,没有宫主这般境界。”

    雪茶低头说道。

    她心中实则有些惊讶,宫主居然会为了这桩事,打算观星算命,窥探未来?

    众所周知,八百年前的“隐麟才子”,不修气血武道,反而从山川地理、风水星象的玄理当中,悟出七重天的境界。

    命星!

    据说,这一步是要把自身三魂寄托于周天星辰之上,造就凡人未有的无上格局,真正超脱,比肩仙神。

    只要成功,就能打破人寿桎梏,增长天寿大限。

    三魂寄托天星,自然也能察觉天意。

    若是舍得耗费心神,窥测未来轨迹,并非不可能。

    只不过,这种事代价极大,还很容易招致剧烈反噬。

    七重天的绝顶人物,很少会这样做。

    “宫主,这会不会有点……小题大做。”

    雪茶劝阻道。

    “生死之前无小事,本座和陆沉的这场气力拔河,知情人都觉得我占了天大优势。”

    羽清玄眉毛往上一挑,显出飞扬锐意。

    “入道之前,确实如此,等到了第三层种魔篇,情势就要调转过来。”

    “所以本座说过,我和他,胜负只在五五之间。”

    “任何意外,都可能是变数,需要掐灭。”

    这位魔师一双玉手轻挑慢捻抹复挑,拨动琴弦,乐声激荡,弹了一段激昂壮烈的《破阵子》。

    雪茶听得痴迷,琴声如浪,冲到最高处,而后急转直下,再变成两军对峙,殊死决战的《十面埋伏》。

    期间,又连续换了几次风格,从纷披灿烂,戈矛纵横的《广陵散》,到深长洒脱,优美清逸的《渔樵问答》。

    一时之间,暖阁内如有数位乐师合奏,共谱了变幻莫测的古怪一曲。

    “对了,其他五脉有什么说法?此事正好给他们一个大做文章的机会,若不趁机借题发挥未免太可惜了。”

    羽清玄洋洋洒洒把古今十大名曲各自挑选一节弹奏出来,不显冲突,和融一体,显示出了高深的乐理和技艺。

    “阴极一脉的首座钓鲸叟,他说‘此是天意昭彰’,言明陆小公子定是个祸害,这才惹来祖师震怒。”

    雪茶回答道。

    这个看似简单的年轻婢女,好像对任何消息都有了解,连一脉首座私底下的谈话都清楚无比,如若在场一样。

    “祖师震怒?卓长云按辈分算,也是上一代的祖师,他有资格受本座一炷香,一叩拜么?没事就拿祖师压人,可笑!”

    羽清玄停下抚琴的动作,戛然而止,余琴袅袅。

    “前人已逝,还被当成穿凿附会,怪力乱神的借口,当真是不肖!钓鲸叟年纪大了,人也老糊涂了。”

    雪茶闻言吐了吐舌头,这话也只有宫主才敢说。

    那位用一条乌金竿做兵器的阴极首座,可是武道六重天的大高手。

    曾经有过一竿钓起他人整座山门,将其满门灭尽的凶残事迹。

    在羽清玄的嘴里,却成了一个“老糊涂”。

    “谢汉飞又怎么说?”

    魔师再问道。

    “谢首座面露忧愁之色,也觉着不是好兆头。”

    雪茶答道。

    “罗天首座明珠夫人,北冥首座昆大师,大多如此反应,表示不看好。”

    “也就血魄首座郑其山,反而认为这是陆小公子命相不凡,所以古人不受今人叩拜,前辈不受晚辈香火,这是好事。”

    羽清玄摇头道:

    “老郑,向来是口不应心,嘴上说的,跟心里想的两回事,不用当真。”

    雪茶颔首道:

    “不过郑首座确实唯宫主马首是瞻,五脉之中,只有他特地送了礼物,一幅出自天南道宗丹青大家所绘的万里山河图。”

    羽清玄眸光未变,淡淡问道:

    “问了那么多,我那好徒弟他担任首座,搬到惊神宫,都做了些什么事?七载囚禁,一朝自由,端着的架子总该放下来了吧?”

    雪茶略微回忆,轻声道:

    “陆小公子还是保持着以前在灭情殿的习惯,看书,练功。不过……他对一千八百年前的大业历史,好像很有兴趣,查了许多细节。”

    羽清玄哦了一声,接着问道:

    “大业?历史?他想找什么内容?”

    雪茶如实说道:

    “大业四阀,还有平天寨的相关史实。不知为何,陆小公子对早已被灭门的燕阀格外上心,或许是仰慕圣君风采?”

    羽清玄眉头紧蹙,越发感觉不对劲,心里想道:

    “他怎么会知道圣君出身燕阀?这不合情理。”

    “因为大盛开国的那桩惊天大事,关乎圣君名姓、出身、乃至于各种事迹,都被销毁。”

    “故而,天命门下一向以圣君称之,外人则以魔君称之。”

    “当今世上,知晓圣君名讳者,根本没有多少人,陆沉怎么能查到燕阀上去?”

    羽清玄越是思忖,越觉得其中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

    可任凭她想破脑袋,也难以理出头绪。

    最后,出于内心的那抹警醒,这位令名门正派谈之色变的魔师沉声说道:

    “我那好徒弟是惊神宫主,有资格进入藏法楼,调阅历任首座的生平卷宗,手抄札记,可关乎历代宫主的个人事迹,他却是看不到,这点不用担心。”

    “至于燕阀灭门、还有大盛开国后的那桩事——奉天殿之变,把这些史书典籍,统统收到本座的南书房,不许外人查看。”

    雪茶面露不解,可仍是点头。

    这些史书,又叫“禁书”。

    因为上面记载了不可言说的人或事,所以被大盛朝廷禁止印刷发行。

    只有天命宫这等圣宗,才会收藏孤本原稿。

    说起来,这也是受到圣君的影响。

    传闻,圣君最喜欢看书。

    当年还在的江湖六大家,从悬空寺的藏经阁,到伏龙山庄的磨刀堂。

    他都一一“拜访”过,上门索求各种武功秘笈,以及诸般古书,尤其好收藏历朝历代的史书残篇。

    “宫主,莫非是心血来潮,感知到了什么?”

    雪茶呈上一杯香茶,她感觉羽清玄自从修炼《道胎种魔大法》后,时常会做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举动行为。

    “自从我那好徒弟三日入道,本座就心神不宁,昨日还动了嗔念,杀心难抑,差点一掌拍死陆沉。”

    面对贴身婢女,羽清玄也没隐瞒,感慨道:

    “七情六欲,如同天魔坏道,唯有佛祖那样的境界,才能做到降伏其心,光照三界,本座还是差了道行。”

    雪茶听得懵懵懂懂,大着胆子玩笑道:

    “宫主生得这么好看,就算真的输给陆小公子,他肯定舍不得痛下杀手——天底下的男人,谁能舍得?!”

    羽清玄并不着恼,虽然她平日最讨厌听到这样的调侃,而是低声道:

    “本座与陆沉,必有一人形神俱灭,这是天命……注定。”

    ……

    ……

    “天命注定!这算是什么说法?”

    惊神宫的寝殿之内,陆沉合上那本通篇胡言乱语的野史杂书,摇头道。

    他想从燕阀、天命魔教、以及大业灭亡、大盛立国等关键线索中,找到自己那一具他我道身的只言片语。

    可惜,没什么收获。

    “燕还真”这个名字,就如他陆沉一样,籍籍无名,压根没有记载。

    更有甚者,把燕阀灭门归咎于天意,编造了许多勾心斗角、刀光剑影的阴谋奇事。

    “写得乱七八糟,难怪没人买账,饿死你也活该。”

    想起书中作者自嘲穷困潦倒,陆沉无语道。

    他望向堆在桌案上,好似小山的古书、史书,想要找出他我道身的兴致顿时少了大半。

    “《道胎种魔大法》第二层结鼎篇,正好借‘燕还真’的武骨通灵功体参悟一下。”

    陆沉一只手撑着下颌,好似打瞌睡,轻轻合上双眸。

    一灯如豆,映照着仙姿天成的少年郎。

第七十七章 南方绿林,北方豪强

    【状态】:【入定】

    【时间】:【十八日】

    陆沉于恍惚之间睁开双眼。

    气血自行活动,滋养着筋骨体魄,并没有什么手脚酸软的无力感。

    他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好像躺在一层层起伏抛动的波浪上。

    身躯不断地颠簸着,耳边还清晰传来车毂滚动,挤压碎石的声音。

    “我说师尊,走了那么久还没到凤翔府?”

    陆沉故意问了一句。

    其实他早已习惯来回切换的感觉。

    还会时不时“上线”,自个儿吃饭喝水,确认道身的情况完好。

    这大半个月来,自己和便宜师傅都在赶路。

    按照路线,他们要从广陵府坐船去到灵庸府的岐山县。

    然后转陆路,乘马车一路往北而行,绕过西鸣山,穿过八郡之地,才算正式进到凤翔府的地界。

    途径四府之地,称得上是出远门,长途跋涉了。

    “你小子还好意思说风凉话,走水路有为师专门伺候,给你端茶送水,洗漱换衣,走旱路为师还得当车夫,打尖住店,都要安排妥当。”

    只听到“哗啦”一声,帘布被挑开,钻进了一张黝黑如炭的庄稼汉子面皮。

    “有几次,带着你个入定沉睡的小娃儿,人家还以为我是丧尽天良的人牙子,差点被替天行道了。”

    陆沉嘿嘿一笑,露出七岁孩童该有的天真模样:

    “师尊,我渴了。”

    魏玉山呸了一声,骂骂咧咧道:

    “真他娘晦气,收了你这么祖宗,干脆你当师傅,我做徒弟好了。”

    一个水囊丢了进来,正好落在手边。

    “师尊若不介意,徒儿倒也没什么意见。”

    陆沉拔开塞子,把整个水囊喝个干净。

    他到如今,已有三位师尊。

    言师寡言少语,性情却极为温和。

    幼年时两人同吃同住,感情甚为亲厚。

    拜倒羽清玄门下,又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需得时刻小心,认真应对,颇有几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体会。

    至于魏玉山,反倒最为轻松,没什么负担和压力,偶尔还能说些玩笑话。

    “老子一掌拍死你个没大没小的家伙,还想爬到为师头上来。”

    魏玉山抖了一下鞭子,凭空抽出炸响。

    宽大马车的速度猛地加快,颠得陆沉几乎要被甩出去。

    “大业终究是比大盛差上不少,别的不说,一千八百年后就有巨子城建造出来的飞云舟、移山船等交通工具,虽然说常人用不上,可若跨越数府之地,从南到北,确实要快得多。”

    陆沉一边思忖,一边盘坐不动,任由马车如何摇晃。

    《道胎种魔大法》第二层结鼎篇,晦涩难言的龙蛇文字,自他的心头流淌而过,化为玄妙的感悟。

    相较于《种玉功》的肉身化鼎炉,五感敏锐数倍。

    这门天命宫四大镇派宝典之一,增加许多复杂而怪异的流程,却是让血肉蜕变更为彻底。

    有种由“人”到“非人”的气息。

    “炼血?熬炼百兽之血,煮沸沐浴,可得‘道术’。”

    陆沉想起来,燕明诚把《种玉功》练到第三层,自行学会了“炼血手”。

    能够将人炼为血丹,增补精气,连单阔海都很忌惮,不敢随意与之对掌。

    坦白讲,回顾燕阀那一战。

    燕明诚理智尚在,不选择与单阔海硬碰硬,而是周旋游击,消磨对手气力。

    绝不至于落得被一掌打死,形神俱灭的下场。

    “一门宝典级武功,大约可得六到七个道术,若是遇上敌人,会有奇效。”

    陆沉大约参悟了两个时辰,将《道胎种魔大法》理解了三成左右,缓缓回过神来。

    马车早已放慢速度,变缓下来。

    他掀开车帘,看到两片大片农田和房屋,炊烟袅袅,极富烟火气。

    不同于华荣府的山清水秀,气候湿润。

    越靠近凤翔府的地界,地势平坦。

    时不时还有打着帮派旗帜的快马飞驰,其中最常遇见的,就是各大镖局。

    “你有所不知,南方绿林多做水上生意,匪患横行,他们一般只劫财,不杀人,自有一套规矩,给足赎金就能保命。”

    魏玉山看到自家徒弟钻出来透气解闷,不由解释道:

    “北方虽然也有七十二路水道之说,洪河两岸的平天寨声势浩荡,但单阔海那帮子人物,向来自诩义军,并不骚扰穷苦百姓,偶有几桩烂事,也被紫面天王的侠名掩盖。”

    “西山,南河两府尚且还好,到了凤翔府的这块地界,响马层出不穷,来去如风,呼啸山林,甚至以寨子、庄子为据点,对抗官军。”

    陆沉眉头拧了一下,好奇道:

    “响马?”

    魏玉山点头,他从小就在凤翔府长大,后面因为一番离奇际遇,这才入了天命魔教。

    对于延绵几十年,从来没被剿灭过的响马之患,自然清楚。

    “其实就是马贼、山贼的总称,他们常做拦路抢劫商旅的活儿,只要响箭一出,道路两旁就会乌泱泱杀出几十、上百人,所以就叫响马。”

    魏玉山解释道。

    “凤翔府最大的两座山头,‘知世郎’白长山的登云岭,霸县的饮马川,连杨阀也没拿下。”

    陆沉自觉开了眼界,一千八百年后的大盛,可就没有什么响马了。

    一是因为盛太宗武德充沛,还未登基九五之前,就已经立下赫赫战功。

    十八路反王,各个都曾打过几场。

    二是在八百年前,大盛遭过一场巨大劫难,几乎散尽气运。

    平定之后,盛天子就极力削减节度使的权力,甚至放任天命宫这样的江湖势力干涉朝政,辖制一府之地。

    自此以后,什么水匪、响马统统绝迹。

    并非从良改过,而是逐渐演变成地方帮派把控水陆。

    “那师尊,我们这是到了哪儿?”

    陆沉深吸了几口气,于他而言,“燕还真”的生活更舒心、更自由。

    尽管本尊成了惊神一脉首座,可到底还是被困在天命宫。

    除非羽清玄对自己彻底放心,不然很难有走下山门的一天。

    “已经到济宁郡了,估计再过二十日左右,也就能到凤翔府城。”

    魏玉山一路上也没歇息过,他是武道四重天的一流高手,若非身边有个时醒时睡的小徒弟,大概只需用半月左右,就能抵达。

    “我说,乖徒儿,那块乌金陨铁你吸收得如何?”

    陆沉摸了摸胸口,并未触及到坚硬之物,轻声道:

    “差不多了,它都跟我的血肉连成一片,日夜用燕明诚的那一身精气浇灌魔种。”

    “等到了凤翔府城,第三层种魔篇也能练到大成了。”

    魏玉山喊了一声“驾”,催动拉车的那匹老马,啧啧称奇道:

    “邪门的武功!明明是一块刀剑难伤、水火难毁的乌金陨铁,到你这里却柔得像水,能渗进体内!”

    陆沉也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他有一日“上线”,就发现揣在怀里的乌金陨铁,连在皮肉之上。

    而且,像是要被“吃”掉一样,慢慢往下陷。

    刚开始,陆沉还有些惊慌。

    担心跟燕明诚一样,被绝学武功所驾驭,反噬己身。

    可试了几次,发现并无任何问题。

    乌金陨铁很安分,日以继夜浇灌魔种,使其茁壮成长,精进极快。

    “可能这就是天份吧。”

    陆沉笑道。

    “为师还真好奇,你这天份到底有多高?等哪天得空了,索性把《混元一炁》传给你,两门绝学武功,足够让天底下出众的英杰、奇才耗尽一辈子。”

    魏玉山眼中似有浓烈的期待之色。

    “不瞒师尊,徒儿也想知道,我究竟能练几门……绝学!”

    陆沉眼底闪过一丝幽光,羽清玄连宝典级武功都能兼修,自己应当也不会差太多吧。

    马车慢悠悠沿着官道走着,一师一徒两人闲聊谈事。

    等到天色渐暗,魏玉山准备找个地儿歇脚露宿。

    忽地一声尖锐声响!

    宛若灌风哨声!

    随后。

    马蹄如雷。

    从一面小土坡后面杀了出来。

    “大当家,来活儿了!”

    极为兴奋、激动的鸭公嗓突兀传来,落进魏玉山和陆沉的耳中。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流露出相同的意思。

    响马?

    肥羊!

第七十八章 吃肉喝血,此为寇也

    这一路走来,魏玉山乘船、驾车。

    并非没有遇过劫财的水匪,拦路的山贼。

    毕竟,这是大业末年,天灾人祸层出不穷。

    巡游东都的业景帝,政令根本出不了一府之地。

    这才有了四阀大族,诸多豪强豢养私兵,割据自治。

    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加上旱涝多生,盘剥甚剧。

    只能落草为寇、或者依附强人。

    正应了那句话,世道险恶且艰难,山贼、土匪自然也就多了。

    只不过,像魏玉山这样艺高人胆大的一流高手。

    这些剪径抢劫的响马撞见他,运气好,属于主动送钱;

    运气差,那就是被动送命了。

    “又有盘缠上门了。”

    听到响箭一出,马蹄如雷,魏玉山黝黑的面皮抖动,忍不住搓了搓手。

    “他们连老人孩子都抢?我们能有几个钱?”

    陆沉不禁无语。

    “你懂什么,蚊子再小也是肉,况且深秋了,再过一阵子就要入冬,大雪封山,没吃没喝就要饿死。”

    魏玉山倒是见怪不怪,边关每逢下雪就有打草谷的说法。

    北方响马也有类似的规矩。

    深秋以后,入冬之前,便要想方设法做上一票大买卖,好去买米买肉吃饱喝足过年节。

    “师尊你应付得了么?他们可是人马合一,战力不比寻常的土匪。”

    陆沉看到烟尘如龙,大地颤动,几十骑首当其冲,弄出好大的声势。

    “一群土鸡瓦狗,正好给为师活动筋骨,打打牙祭。”

    魏玉山面露轻蔑之色,响马说到底也就乌合之众,比不得龙武军那等精锐。

    杀个十几人,胆气也就丧了。

    “说起来,一千八百年前后的魔教、圣宗,还真是天壤之别。”

    陆沉不禁在心里感慨道。

    便宜师傅顶着魔教余孽的名头,没个像样的产业,只能靠劫富济贫才能混口饭吃。

    比起后面的圣宗的真传弟子权倾一地,甚至跟执掌府州的节度使平起平坐,确实差得有些远。

    烟尘四起,滚滚而来。

    不一会儿,乌泱泱一团人前后围住马车。

    为首的是一条粗壮汉子,拎着狼牙棒这等生猛兵器。

    他指着魏玉山那张黝黑面皮,然后再瞧了眼好像被吓傻的半大娃儿,回头骂道:

    “你个驴日的!老子说了这是一票儿大活!让你盯紧一点,看清楚才发响箭!”

    “一个穷车夫,一个憨娃儿,你把他俩剁了能凑出几斤肉?榨出几两油水?他娘的,你个蠢货连当响马都不会,趁早滚出老家种地!”

    为首的粗壮汉子抡动着狼牙棒,作势就要砸下。

    吓得后面那个瘦猴似的青年连忙滚落,趴在地上求饶道:

    “夜色太深,这老家伙驾车走得又急,听着动静不小,我一时没看清,这才发了响箭。”

    瘦猴青年在响马中负责踩点盯梢望风,类似于“斥候”一样的角色。

    “你他娘生了一双招子干什么用?一辆车和一支队伍也分不清?瞎叫唤?要不是老子钻了你姐的被窝,真想一棒砸烂你小子的天灵盖!”

    为首的粗壮汉子单手拎着百把斤重的狼牙棒,有种举重若轻的架势,看样子也是冲开气血大关的一境武者。

    放在响马当中,算得上好手了。

    “这一老一少没什么嚼头,放他们过去算了。”

    为首的粗壮汉子吐了口唾沫,眼睛盯着前方,似是等待着什么。

    有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青脸汉子摇头道:

    “大哥,索性把这两人一并杀了,既干脆又利落。饮马川那边就是因为消息不严,走漏风声,才让我们知道有这一桩大买卖。”

    说罢,他就不等粗壮汉子答应,举枪就扎向那个黝黑车夫。

    铛!

    一声金铁交击!

    狼牙棒半路捣出。

    正好截住那条红缨枪。

    “二弟,我在东山府曾听单天王说过,为人不管做良民,或者做强人都要守一份规矩。响马求财不害命,何必再添两笔无辜血债。”

    为首的粗壮汉子架住自家兄弟的红缨枪,正声道:

    “还是让开道来,让他们赶紧走。对了,徐四、赵五你们再派几个发响箭的哨子往前面探。”

    “去元阳观烧香,若要返程,这里是必经之路,绕不过去!”

    青脸汉子看到大哥出手阻止,只得勒马收枪,但语气中透出几分不满:

    “大哥,平天寨吃得是义军造反饭,立得是替天行道旗,他们讲道理没问题,可我们干得是响马的买卖啊!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有什么不对?”

    “要知道,若是这一票做成了还好,即便给饮马川知道此事,大不了去投靠知世郎。”

    “可若不成,济宁郡以后哪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粗壮汉子心知肚明,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之色。

    他和兄弟们,这一次是冒了天大风险。

    据说,有位凤翔府的贵人前往元阳观烧头香,还想筹办五方大帝的诞辰大典。

    大约就在两天前,粗壮汉子亲眼看见,饮马川的几条汉子脸上有盖不住的激动之色。

    也亲耳听到,这笔买卖里有值上十二万两白银的烫手红货。

    若能成功劫取,当真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所以,他们得知消息后,就想着赶在饮马川动手之前截胡,好好地过个年节。

    响马的性情就是如此,天不管地不怕,有今天没明天。

    只要好处摆在眼前,刀口舔血心甘情愿。

    “是我妇人之仁,没为兄弟的性命着想。麻老六你跟着那辆马车,稍后解决掉。”

    粗壮汉子环顾四周,天色昏沉下来,他吐出一口浊气:

    “下手利落点,别让人吃太多苦头。”

    手持钢刀的麻老六点头答应,踩着一双草鞋拔足狂奔去追那辆马车。

    他也是个换血两次的好手,宰两个人就跟杀鸡似的,没什么难度。

    青脸汉子抖了抖红缨枪,兴奋道:

    “这才是我的好大哥!十二万两白银的红货,不管是分给自家兄弟,以后各寻出路,还是拿给知世郎,挣得聚义厅的一个当家座位,都比现在来得强!”

    “平天寨那帮人连华荣府都打下了,还往大名府那边去,摆明了是想改天换地,自个儿做皇帝。”

    “咱们没那么高的远大志向,就想吃香喝辣有婆娘睡。”

    粗壮汉子没出声,只是握紧那根凶猛的狼牙棒。

    他带着一帮兄弟等了片刻,终于听见有响箭发出。

    “大约半里地,给我冲杀过去!若不必要,只劫财,别伤人,此行有凤翔府的贵人,最好别惹下命案。”

    其余人轰然应诺,乌泱泱如同一片黑云席卷。

    ……

    ……

    “师尊,这帮响马运气不错,居然放我们过去,没有平白送掉钱财和性命。”

    陆沉靠在车厢边上,身子摇摇晃晃。

    “派人在后头跟着呢,说到底落草为寇,杀人越货,能有几个正经人?别看那带头的汉子有几分善心,他只要做一日响马,吃得就是人肉,喝得就是人血,这一点绕不过去。”

    魏玉山哂笑道。

    “只不过他们既然没惹到为师头上,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这些人一次。”

    陆沉嗯了一声,他也不觉得这世上有多少绿林好汉。

    入伙要纳投名状,抢钱抢粮抢女人,然后坐在聚义厅大碗吃肉、大口喝酒。

    配得上“好汉”二字?

    “听说平天寨已经攻打大名府去了,八骏之首单阔海怕是要遭。”

    陆沉想起史书上所说,那位紫面天王死于冷箭之下。

    “这群响马气势汹汹,应当是要做大买卖。好徒弟,这种事儿,要么做成一次吃饱,要么撞上硬茬子全军覆没。”

    魏玉山似是幸灾乐祸,抬头看天,乌云盖顶,遮蔽月光。

    “为师以为,月黑风高,不宜出门开张。他们今晚一趟不是遇见黑白无常索命,就是阎王爷亲至勾魂。”

第七十九章 谁是真龙?谁为明主?

    通往济宁郡的官道上,车辚辚,马萧萧。

    轮毂滚动,在夯实的黄土路上压出两条明显的辙印。

    一辆鎏金镶玉的华美大车居于最中间,两旁各有披坚执锐的精锐亲卫。

    如此的排场,显然来头不小。

    就是不知为何,却没有代表身份的鲜明旗帜。

    凤翔府这块地界规矩很多,那些镖局押货,或者商旅出行,若不插旗,也没有镇场子的好手。

    出不了三郡之地,就要被抢个精光。

    只有亮出了旗帜名号,人家才好掂量轻重,要不要做这笔买卖。

    否则,响箭一出就绝无回头的道理。

    “娘亲,路上耽搁了不少时辰,恐怕要晚些才能进郡城了。”

    队伍前方,唇红齿白的白袍小将忽地调转马头,让驾车的婢女撩开帘子。

    “都怪为娘身子弱,坐个马车也要停下来歇脚好几次,拖累了我儿。”

    里面端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美妇人,半靠在软榻上,脸色有几分病容。

    纵然马车再好,也免不了颠簸之苦。

    长途跋涉,加之照顾贵人,难怪这支队伍行进速度不快。

    “娘亲言重了,你这趟为了接玄策回家,才真是受累了。”

    白袍小将弯腰轻声道:

    “杨阀的车队要进城,难道济宁郡还敢不开门?所以,早一些晚一些没什么大碍。”

    他胯下骑着一头青玉狮,背上有铁弓、箭囊,腰佩一长一短雌雄双剑。

    端的是英气十足,卖相极佳。

    “嗯,二郎,你也不用让车队放慢速度,为娘没之前那么难受了。”

    美妇人柔声说道。

    被唤作“二郎”的白袍小将只是点头,却未出声答话。

    这一趟出门,名义上是去元阳观烧头香,筹办五方大帝的诞辰大典,实则并非如此。

    “但愿四弟被关了这么久,没那么大的杀性了。”

    白袍小将扭头看了一眼车队末尾,那辆需要四头良马拖行的沉重大车。

    上面放着一座有两人多高的大铁笼,用一层布幔罩住。

    他叫“杨贞道”,乃是杨阀之主的二儿子。

    众所周知,那位被称为“犬父虎子”的荒唐阀主共有三子一女。

    大公子杨元建,二公子杨贞道,三小姐杨秀宁,四公子杨玄策。

    白袍小将正是杨家二郎,杨贞道。

    这一趟出门走得很远,乃是从拢关老家过来。

    娘亲把四弟接回来,顺路还要去元阳观烧一柱头香,给家人求个平安。

    “二公子,大约再走一个时辰,我已经派了报信的,吩咐济宁郡守别关城门,安排住宿事宜。”

    领头的武将过来说道。

    “嗯,药师想得周到。这一路上遇上那些想要拦路剪径的响马山匪,都是由你出面摆平,省得动起刀兵,惊扰了我娘。”

    杨贞道眉宇之间有几分忧愁,感慨道:

    “天下大乱,哪里都不安生。北方响马啸聚山林,南方水匪猖獗肆意,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被叫做“药师”的中年武将骑在马上,低头道:

    “夫人不愿意打出杨阀旗帜,惹得各路大小官员献殷勤,否则哪里有属下的事儿。”

    “这世道纷乱,其实是因为没有明主。大业气数已尽,水深火热的亿兆生灵都在等待真龙出世。”

    杨贞道听得心下一突。

    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早已成为四阀、乃至于天下豪雄的共识。

    尤其是前阵子,平天寨率军奇袭华荣府,将之攻打下来。

    而后,马不停蹄杀向大名府,意图要困死巡游东都的业景帝。

    这无异于一声惊雷,震动大业天下。

    原本就蠢蠢欲动,只是等待时机的各路人马。

    如今都开始着手准备,生怕被平天寨一鼓作气成了事。

    就连父亲也不例外。

    他作为一阀之主,隐忍那么多年。

    装成贪财好色的庸碌之辈,背着“犬父虎子”的笑话名头,无非就是为了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明主?真龙?天下豪雄何其多,哪里去找?八骏之首单天王,侠名盖两府,一等一的好汉,四骏带头大哥秦元龙,马踏洪河两岸,号称‘虎将’,还有智谋过人的法主,这一次攻打华荣府就是他的计策。”

    “地方上的豪强就如此厉害,更别提六大家高手如云,还有武道五重天的世间绝顶坐镇。”

    杨贞道眼睑低垂,好似把天下大势藏在胸中。

    药师目光炯炯,注视着二公子,沉声道:

    “依属下之见,莫看平天寨如日中天,即将拿下大名府,可靠山王已经在路上了,对上龙武军、十三太保,八骏四秀也要折戟沉沙。”

    “自古以来,没见过有哪个布衣做了天子,打天下要靠兵强马壮,可治天下如何能离开地方豪强大族。”

    “说到底,最后还是门阀之间的角逐争斗。”

    “燕阀元气大伤,不成气候,王、齐两家沆瀣一气,看起来和睦,迟早也要翻脸,更何况他们没有请下圣旨就跟燕阀发难,可以说是擅自专权,为圣上所忌。”

    “唯有杨阀韬光养晦,且屯兵二十万,铠甲、弓弩、攻城器械都有……”

    杨贞道忽然出声打断道:

    “药师慎言,切勿再说下去。我杨阀和圣上乃是亲戚,自当尽心辅佐大业,剿灭乱军,这些不过是父亲为了平定匪患所做的准备罢了。”

    他甩了一下缰绳,谋逆之事可做不可说。

    更何况药师是父亲麾下的偏将,而非自己手底下的亲卫幕僚。

    聊得太深,容易让人多想。

    杨阀有规矩,立长不立幼,传嫡不传庶。

    有大哥压在头上,杨贞道不能表现得太过活跃。

    短短一个瞬间,许多心思连成一串闪过。

    “二公子……”

    药师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声尖锐鸣响吸引注意。

    道路两旁,一边是杂草丛生的土坡,一边是长有篙草的野地。

    待到响箭发出,乌泱泱被涌来大批人马,搅得烟尘滚滚。

    “哪里来的响马?胆大包天!连杨阀的车队也敢劫!”

    药师大喝道。

    但因为天色昏暗,认不清模样。

    加之车队没有插旗,即便自称杨阀也未被理睬。

    反而由于喊话的缘故,引人注目。

    “嗖嗖嗖”破风声乍起,立刻就有三支暗箭发来。

    药师也是练家子,反应过人。

    连忙抽刀格挡,随即纵马喊道:

    “结阵!”

    披坚执锐的亲卫散成两队,长枪挺立对外,弓弩藏于后方,共同护住中间的马车。

    等到响马接近,先是一轮齐射。

    由于夜色太深,只射中了十几人,纷纷坠马跌落。

    长枪如林,攒刺而出,勉强挡住了第一波冲锋。

    “怎么是杨阀的车队!这次要遭!”

    粗壮汉子单手握住一根狼牙棒,横扫出去,掀翻一片亲卫。

    “这笔大买卖,恐怕是饮马川故意走漏的消息!让老子劫杨阀的红货!他娘的上当了!”

    一杆红缨枪如电扎出,硬生生把一人挑起震飞,那个青脸汉子眉头紧皱,狠声道:

    “大哥,事已至此,骑虎难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干完这一票,干脆寨子也不回了,直接投奔登云岭!”

    粗壮汉子无可奈何,只得催动胯下的快马冲杀进去。

    手里的狼牙棒在换血四次的蛮横气力加持下,简直是挨着就死,擦着就伤。

    “药师!拦住!”

    杨贞道护在鎏金镶玉的华美大车旁边,生怕娘亲受了惊吓。

    一边勒马,一边张弓搭箭,连着射倒几个喊杀的响马。

    “二郎!我儿,发生什么事了?”

    大车里的美妇人惊呼问道。

    “娘亲放心,有孩儿在,定保无虞!”

    杨贞道纵观战况,这帮响马人数众多,打得自家一个措手不及。

    可杨阀亲卫皆是上过战场的悍卒,加上有药师调度。

    总体而言,占据优势。

    “擒贼先擒王,那两个为首的响马头目,应当是换过血的一境武者,必须要……不好!”

    杨贞道正思忖着,却看到有五六个响马奔着车队末尾去了。

    那辆四马才能拉动的大车,因为太沉太重,落在后头。

    护卫的亲卫被砍倒在地,为首的刀疤脸扯开厚实的布幔,露出里面的大铁笼。

    “他娘的!怎么是个人?”

    刀疤脸本以为装着什么值钱货物,结果定晴一看,是个手脚戴着镣铐的活人。

    天色太暗,他看不清具体样貌,只有一双眸子,显得格外明亮,如蕴金光。

    目光甫一对撞,刀疤脸背后就无故冒出几分寒气。

    还没等他及时后退,“哗啦啦”镣铐叮当作响,一只瘦得没几两肉的手臂快如电光。

    只是轻轻一抓,一摘。

    刀疤脸的头颅就像成熟的西瓜,被人连皮带骨直接拔下。

    脖颈处喷出大股血泉,过了片刻,尸身方才向后倒去。

第八十章 见血就疯,见兵则狂

    “我滴个亲娘嘞!”

    剩下的响马吓得魂不附体,当即撒腿就跑,甚至说起了方言俚语。

    “二哥……他们不是……好人。”

    沙哑的声音骤然响起,紧接着“铛铛铛”几下,两指厚的镣铐就给扯断。

    精铁打造的铁笼,让那人两手往外一扒,便发出“嘎吱嘎吱”的牙酸响动。

    扭曲、变形、彻底裂开。

    “这下真的要坏事了!玄策!四弟!”

    杨贞道顾不得其他,嘱咐了亲卫几句,就要拍马过去。

    可为时已晚,官道之上亮起了一团烈火。

    从铁笼里出来的那人,骨瘦如柴,并不魁梧,唯独两条臂膀格外宽厚有力。

    眼眶深陷,尚有几分稚嫩之气;面色惨白,好似大病初愈一样。

    只见他踩在地上,整个人便爆发出烈烈光焰,排开气浪,声势惊人。

    “换血九次?四公子……遭了!”

    指挥亲卫的药师扫视过去,登时震惊不已。

    武道就是练血肉之身,血气之力。

    冲开大关,踏入第一境,就可以更更猛烈的法子捶打筋肉。

    体魄越强,能够承受的换血次数就多。

    有人将其分为牛力、虎力、象力、龙力这四等。

    换血五次,便有九牛之力。

    换血八次,身具二虎之力。

    换血九次,四象不过。

    单臂一晃,五万八千斤的恐怖气力。

    莫说同境界无敌,哪怕找个二境、三境的高手来,也不敢挨上一拳一脚。

    只有四重天,开辟气海,掠夺天地之精华,再次洗练肉身,才有资格与之放对。

    “就是他杀了赵五哥!兄弟们,并肩子砍死这个病痨鬼!”

    蜂拥而来的响马并不知道,杵在他们面前的这人,是个换血九次的无双霸王。

    刀枪齐出,一起攻去。

    “不是……好人。”

    杨玄策却不在意,刀砍过来,他就挥拳砸出,枪刺过来,那就用臂膀夹住。

    只在刹那间,刀碎虎口裂,枪断人倒地。

    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无可阻挡。

    “好胆!敢伤我的兄弟!”

    来回冲击车队的青脸汉子目睹这一幕,立即拍马过来。

    一杆红缨枪好似直线,不摇不晃,又快又猛,迅疾扎向那个面如病鬼,骨瘦如柴的怪人脑袋。

    低头前行,想要去找二哥的杨玄策,忽地抬首,如蕴金光的眸子横生一股凶戾。

    “你要杀我?”

    嘭!

    他足下发力,重重一踏。

    勃发的血气粘稠凝实,好似水银汞浆冲刷流动,化为一头头巨象仰天长啸。

    可怕的力量顷刻爆发出来,只这一脚踩下,方圆五十步的硬实地面绽出裂纹,扬起滚滚烟尘。

    青脸汉子胯下的良驹好似被惊吓到,几乎要把他本人掀翻下来。

    迅疾一枪失去准头,不再有任何威胁。

    手腕抖动,内息灌注,那杆红缨枪改扎刺为崩弹。

    蕴含莫大劲力的枪身弯曲如满弓,抽爆气流,重重砸下。

    这一下若是打实了,钢筋铁骨也要皮开肉绽。

    “二哥!是他先动手的!”

    杨玄策狂吼一声,那张病痨鬼似的年轻面庞,浮现出一条条拇指粗细的青筋纹路,

    换血九次,四象不过的恐怖气力喷薄而出,犹如火山爆发,冲霄而起!

    “二弟!快退!”

    粗壮汉子一记狼牙棒砸退杨阀亲卫,放声喊道。

    可青脸汉子却是难以照办,在他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杨玄策不闪不避,任由红缨枪崩落,砸在肩膀上。

    毫发无伤!

    不断隆起的筋肉,简直像乌金熔炼而成,散发出青黑之色。

    他抬手一抓,用力一握。

    精铁铸造的枪头,像软泥似的干瘪下去。

    “捻铁如泥?”

    青脸汉子瞪大双眼,面露震骇。

    杨玄策反手一扯,用臂膀夹住红缨枪。

    往上奋力抬动,竟然把骑在马上的青脸汉子给挑了起来。

    踏出几步,双手上举,拿住对方两只腿。

    撕拉!

    只听到裂帛声响!

    膀大腰圆,熬炼筋骨的青脸汉子便像纸糊一般。

    整个人被扯成两片,五脏六腑,肠子血水哗啦啦流了一地。

    “你!”

    粗壮汉子目眦欲裂,提着狼牙棒就冲杀过去。

    杨玄策撕了一人,正觉得不过瘾。

    又见到一个送死的,眼里露出几分孩童似的高兴。

    他发力狂奔,宛若巨象践踏,震得大地抖动。

    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撞上飞驰而来的好马。

    咚!

    一声闷响。

    地面沉陷数寸。

    足有千斤重的良驹撒开蹄子,如若疾风掣电。

    这般速度猛烈冲撞而来,有多恐怖?

    杨玄策没想那么多,双手挡下那匹哀鸣不已的好马。

    脚下靴子直接破烂裂开,踩出了两个好几寸深的大坑。

    他的身形稳若泰山,肩膀往上一顶,连人带马给掀翻在地。

    “什么……怪物?”

    粗壮汉子似乎也给吓到。

    竟然有人敢用肉身拦截奔马?

    他倒抽一口凉气,双手紧握狼牙棒横空击出。

    杨玄策近乎本能似的,用右臂屈肘,猛地撞去。

    嗡!

    粗壮汉子虎口震裂,双手流血不止。

    “好汉,我服……”

    啪叽!

    杨玄策看也不看,一脚踏下。

    强壮过人的魁梧身子,像是被踩烂的水袋。

    血肉筋骨,尽皆成泥!

    “二哥!你看到了,是他们先动的手!”

    连杀数人的杨玄策似是兴起,提起那根狼牙棒,不管不顾,见人就砸。

    顷刻间,人马俱碎,哀嚎遍野。

    “二公子……这?”

    药师望着那舞动百斤重狼牙棒的瘦弱身形,情不自禁吞了一口唾沫。

    “四弟天生如此,见血光就疯,见刀兵就狂,偏生心性单纯,不好沟通。他十岁的时候,府里就没人拦得住了,什么护院教头给捏断手、摔破头都是常事。”

    杨贞道苦笑道。

    “父亲怕四弟日后惹出麻烦,无奈之下,只能将其送到老家宅子关着,最近拗不过娘亲恳求,这才接回来。”

    药师嘴角抽动,难怪外人有言,杨阀有一龙一武。

    那一龙是谁,不便多说。

    可那一武,今晚算是见识到了。

    “不好,四公子还要追!万一遇了埋伏……估计也没啥用。”

    药师看到响马被杀得胆气丧尽,仓皇而逃,杨玄策却是不依不饶,惊声道。

    “你在此处收拾残局,我跟着四弟,免得走丢了。”

    杨贞道摇了摇头,闹出这样的乱子,回到杨阀说不得要挨父亲的责骂。

    “放心,他认得自家二哥,不会动手。”

    说罢,一抖缰绳,纵马而去。

第八十一章 六比九,掌对拳

    官道上,那辆慢悠悠走着马车停了下来。

    魏玉山大马金刀坐在上面,大有一副“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我是一流高手”的唬人架势。

    提着一口钢刀前来杀人灭口的麻六脚步微顿,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大声道:

    “兀那汉子,乖乖把脖子伸过来,别做多余的反抗,麻爷爷我的刀又快又利,保管你不会遭受半点痛苦。”

    魏玉山心里冷笑一声,自顾自跟徒弟说道:

    “记住了,这种人就属于那种混江湖死得早的倒霉鬼,一是没什么眼力劲,看不出高手和平常人差别,二是运道差,明明逃过一劫,偏生还要撞在我的手里。”

    陆沉掀开车帘,扫了一眼麻六,魔种感知气机,犹如掌上观纹,清晰无比:

    “好歹也是冲开气血大关,勉勉强强踏入一境,放到燕阀做个护院教头绰绰有余。”

    魏玉山摇头道:

    “给人看家护院,哪有落草为寇来得爽利。”

    只见他手腕轻轻一抖,那条竹节长鞭凭空发出炸响,当空一卷,缠住了麻六挥动的钢刀。

    真气灌注之下,竹节长鞭坚韧无比,无法斩断。

    “这个车夫不显山不露水,竟然是个高手!”

    麻六脸色震骇,任凭他怎么挣动,气血透过四肢百骸,爆发出沛然大力,却始终犹如蜻蜓摇石柱,撼动不了分毫。

    “撒手!”

    魏玉山冷哼一声,运用巧劲,卷动的钢刀震开虎口,直接被绞得断裂开来。

    “好汉饶命!”

    麻六当即两腿一软,跪在地上。

    凭这一手,黑脸车夫想要取自己的性命,只在翻掌之间。

    “你是哪个寨子的?走得什么路?过得什么桥?”

    魏玉山甩着鞭子,开口问道。

    “回禀大爷!小的从独角寨来,走得是枯树山,过得是义字桥。”

    麻六老实交代。

    他们对话,算是绿林道上的一种切口。

    独角寨、枯树山是自报家门,义字桥乃是言明响马的身份。

    南方的山贼管落草为寇,叫做“走尖刀山”,北边这边则叫“过义字桥”,属于江湖黑话。

    “你们多少人,多少马?干过几票大活?这次是做什么买卖?”

    魏玉山继续套话。

    “能打能杀的兄弟两百号人,养得起的牲口也就五十匹,做过两次大活,劫镖劫货。”

    麻六听出来那黑脸车夫是个老江湖,不好蒙骗,一五一十说道:

    “我们这回是截胡饮马川的买卖,有个凤翔府的贵人去元阳观烧头香,带了一批值大钱的红货。”

    魏玉山忽地笑道:

    “一帮蠢人,给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饮马川纵横北地二十年有余,各大村庄都有眼线、据点,消息最为灵通,要不然杨阀连着剿了几次,怎么都没成。”

    “你们能探到人家的消息,还截胡?也不动脑子想想,元阳观远近闻名,有资格烧头香的是什么人家?凤翔府又有哪一家配称个‘贵’字?”

    陆沉附和道:

    “自然得是皇亲国戚,才敢言贵。你们两百号人的寨子,竟然有胆子劫杨阀的财货,确实是勇气可嘉。”

    师徒两人一唱一和,吓得麻六几乎要瘫倒在地。

    杨阀?

    怎么可能会是?

    大当家明明打探过,没有挂“杨”字旗。

    麻六想了片刻,心里又慌又乱,连连磕头道: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好汉!饶我一命……”

    他刚说到一半,地面猛然抖动起来,好似有一头头巨象践踏,扬起滚滚烟尘。

    几息之间,便有一条瘦削的身影狂奔而来。

    两手托举着一匹高头大马,每一次抬腿、落下,夯实的黄土路都要发出震响。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杨玄策一路追着仓皇逃窜的响马,正好看到跪地不起的麻六。

    上千斤重的北地良驹哀鸣一声,便被掷飞出去。

    轰的一下,卷起狂风,砸在麻六身上。

    莫说冲开气血大关的体魄,就算武道三重天,让一头千斤重的高头大马从半空砸在自己身上,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好生猛的气力。”

    陆沉注视着那具血肉糜烂,几乎看不出形体的尸体,转而抬头看向披头散发的杨玄策。

    “这人一身血肉筋骨……堪比妖魔异种了!”

    无论是在大盛,亦或者大业,他确实没见过比之更强悍的体魄。

    “为师猜得没错,独角寨要劫的财货,正是杨阀所有。”

    魏玉山眼皮一跳,那条骨瘦如柴的身影只是立在原地,就有一股狂烈的热力袭来。

    气血凝实到这个地步,简直匪夷所思!

    “你们……是好?是坏?”

    杨玄策扫过马车上的两人,没有感知到明显的恶意,也就不再动手。

    “不好不坏,只是过路的人。”

    魏玉山答了一句,脸上露出古怪神色。

    “敢问可是杨阀的四公子?”

    杨玄策并不应声,反而弯腰低头,蹲在被震死的那匹好马边上,用手指轻轻戳弄。

    他似是觉得奇怪,这人和马怎么会如此脆弱?

    “他就是杨玄策?换血九次,四象不过?”

    陆沉忽然来了兴趣。

    “看样子应该没错,这小子据说是金翅大鹏转世,生有虬筋板肋,是几百年来头一个能换血九次的猛人。”

    魏玉山瞅了瞅自家徒弟,笑道:

    “他十四岁的时候,靠山王韩当想收进龙武军,却被杨洪婉拒,只说儿子是个煞星,养在家里才能约束,若出了凤翔府,恐怕要惹出大麻烦。”

    “没成想一语成谶,几个月后,这位杨阀四郎三拳打死了当朝御史大夫的次子,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摆平。”

    “之后,杨洪就将其送回老家圈禁起来。”

    陆沉眸光微亮,这就是日后的大盛第一猛将?

    “师尊,你说以我六次换血的实力,能挨他几拳?”

    魏玉山有些诧异,皱眉道:

    “这小子可是四象不过?你充其量也就九牛之力,吃中一拳,半条命都没了。”

    陆沉忍不住搓了搓手,赶路的这段时间,他“上线”后也没闲着。

    抽空再换了两次血,筋骨强壮,不输二境。

    “有师尊压阵,难道还能出什么岔子。”

    “再说了,魔种初成,总要找个人刺激一下。”

    陆沉跳下马车,《种玉功》第四层养魔篇,其精义就是借他人之血肉、功力,温养自身鼎炉、魔种。

    越是九死一生的危险,越容易催熟魔种,壮大气血。

    “六比九都敢上,不愧是我徒弟,好胆气!行,那你就去试试四象不过之力到底有多凶猛!”

    魏玉山挺直腰板,凝神以对。

    当陆沉走出第一步的时候,蹲在地上的杨玄策便抬起了头。

    一双如蕴金光的眸子,似是爆发精芒,牢牢地锁定来者的气机。

    “你身上藏着怪……东西!”

    仅仅被瞧了一眼,陆沉背后不由自主冒出寒气。

    体内那颗沉寂不动,汲取精华的魔种也生出反应。

    “躲!”

    好似秋风未动蝉先觉,他感知到危险,连忙踩着步伐,运起身法,往右横移出去。

    紧随而至的,便是狂暴的气流!

    以及!

    一条骨瘦如柴的身影!

    杨玄策快如闪电,也不见如何发力,整个人就扑到陆沉的面前,一根根大筋爆绽的枯瘦手臂往前探去。

    五指成爪,撕金裂铁!

    只是。

    他抓空了!

    烈风袭来,好像刀子似的割在面皮上。

    陆沉堪堪躲过这一记杀招,眸光深邃,没有半分慌张。

    他下盘立稳,气血如同大江大河奔流,催动着沛然巨力。

    于瞬息之间五指合拢,拳头往前一递,又快又狠,直接撞在杨玄策的胸口上。

    咚!

    宛若砸在厚实铁门上。

    青黑色的大块筋肉隆起,拧成一团,轻松吃住这一拳的力道。

    杨玄策只退了两步,面如病鬼的年轻脸庞,浮现一抹凶横之色。

    拧身,屈肘,踏出前冲!

    粘稠的气流被硬生生撕开,甚至发出爆鸣。

    “挨中就要死!”

    陆沉面皮抽了一下,在魔种的提醒下,身子往后仰倒,避开势大力沉的肘击。

    右手撑地,身形旋动,一记钻心脚用力蹬在杨玄策的下颌。

    换成别人,整张脸都要被踢碎。

    可杨玄策那身筋骨,着实坚固强硬。

    额角青筋暴突,双拳如锤,抬起便砸。

    轰!轰!轰——

    陆沉依仗着魔种料敌机先之能,功体分辨气血,窥见破绽之妙,不断地与之周旋。

    仿佛在钢索上行走,稍有不慎就可能跌下万丈悬崖,摔个粉身碎骨。

    可越是这种情况,体内魔种越发蠢蠢欲动,茁壮成长。

    又有乌金陨铁源源不断,浇灌精华。

    使得陆沉越战越勇,气血如火,一寸寸焚烧脊柱大龙,包裹住筋肉皮膜。

    四肢百骸,无有不至!

    换血!七次!

    “来!”

    陆沉意气顿生,右掌翻转,凝聚全身气力,对上杨玄策如锤一拳!

    竟然要硬碰硬!

    观战的魏玉山目光一凝,忍不住站起身来,好随便出手相救。

    单臂一晃五万八千斤的恐怖气力,自家徒弟怎么可能挡得住!

    咚!

    拳掌相撞,闷响炸开!

    一股股猛烈的气流吹动烟尘,搅弄泥沙,席卷四面八方。

请假条

    本来说中秋就是本月最后一次请假,但可能因为熬夜太多有点上火,这两天牙龈痛得厉害,挣扎了写了一千字,脑子也没什么思路,遂作罢。

    我能理解读者老爷因为作者有前科以及更新慢,所以产生的不信任。

    前科没得说,是我自己的问题,但更新方面,我陆陆续续写了好几本书,无论成绩好,或者成绩差,更新一直都这样。

    我已经有两本书没拿过一次全勤了,这不是啥值得吹嘘的事儿,指望我能六千、八千、一万拼命肝,很难。

    我不介意读者老爷养书,一般作者上架后,心态都会受到二十四小时追订的影响,但我不会,不是因为我心理素质特别过人,而是我早就卸载了作家助手,每天只完成更新,根本不看书评区和后台数据,所以我一颗道心坚固,坚不可摧。

    另外,因为我此前的劣迹斑斑,每次水群都有作者朋友取笑,“白糖,这本你准备嘛时候太监啊”,对我多加羞辱,甚至不惜打赌。

    目前我已经收到三个作者朋友的盟主赌约,其中两个,内容都是我能写到一百万字,就打赏盟主。

    还有一个把目标定在两百万字。

    人争一口气,怎么着也得写够字数。

    以上。

    请假一天哒~

第八十二章 太宗当面,潜龙在渊

    “两处破绽……”

    在武骨通灵的功体加持下,陆沉于刹那间洞彻那如锤一拳的发力节点。

    一息之内,指掌变幻。

    缠丝手卸力,盘龙手发劲。

    全身的力量被整合,凝聚于方寸之间。

    轰的一声,九牛之力的一掌对上四象不过的恐怖拳力。

    陆沉立足之处,猛地下陷,踩进黄土。

    沛然的力道传入大地,气浪滚滚,泥沙飞溅,犹如两头巨象角力。

    “好生猛的气力!”

    陆沉闷哼一声,咬紧牙关,硬生生受住这一拳。

    浑身筋骨好似炸开的鞭炮,发出“噼啪”声响。

    滚烫的气血,几乎要从毛孔喷溅出来。

    陆沉运转魔种,收拢心神,八风不动。

    拳掌相对之时,五指如莲花,轮番弹动。

    藏花手、八极手、洞明手接连施展,

    阴阳二气化为汹涌劲力,猛地击打在杨玄策两处发力破绽上。

    去势如雷火般猛烈,陡然震开砂锅大的如锤铁拳,打退骨瘦如柴的凶悍身影。

    “竟然接住了……”

    魏玉山目光微凝,只踏出一步,便不再动作。

    他没有想到,自家徒弟居然能跟换血九次、四象不过的杨玄策斗个有来有回。

    滚滚烟尘之中,两条身影一触即退。

    陆沉往后连退数步,踉跄着稳住。

    全身好像被大锤砸了一遍,纵然是钢筋铁骨,也有些吃不住。

    这要换成别人,恐怕半边身子都得塌了,七窍流血而亡。

    “你……接得好!”

    杨玄策瞪大眼睛,那条青筋如虬龙缠绕的粗壮手臂抖动了几下,似是被震得发麻。

    “这种猛人,给他一对千斤重锤,披铁甲,骑龙驹,万军之中也能杀个七进七出,难怪后面能在紫金山、天冥岭打出那般声势,一人压住十八路反王。”

    陆沉平复体内沸腾的气血,那颗魔种如同丹丸,滴溜溜转动。

    无声无息之间,血肉缓缓地蠕动,修复筋骨所受到的反震伤害。

    “再来!”

    杨玄策露出一抹惊喜之色。

    自从完成九次换血后。

    寻常人的筋骨体魄,在他看来脆如枯枝,薄似轻纸,一捏就断,一戳就破。

    那个什么御史大夫的儿子当街欺负人,自己甩了一巴掌过去,结果直接把对方脖子给抽断了。

    明明才用了三成力道……

    杨玄策事后感觉很委屈。

    如今。

    他终于遇见一个筋骨强壮的好对手。

    几乎比见到娘亲、二哥都来得高兴。

    “差不多得了。”

    陆沉嘴角一抽,他已经领略到换血九次、四象不过的厉害,确实是莫可匹敌。

    若非有魔种在身,加上武骨通灵的功体,杨玄策那一拳足够把自己打出内伤。

    大盛第一猛将,名不虚传。

    “你换血七次,还有后劲么?”

    魏玉山忽地身形一闪,平地炸开一声爆鸣,来到陆沉的面前。

    他右掌抬起,往前推动。

    平平无奇的一招,在四重天的雄厚真气推动下,呈现出恐怖的威力。

    飞扑而来,还想再战的杨玄策,好似踩进滂沱泥地,左右支绌,无法脱出。

    就这样被摄在半空,不得动弹。

    “大约还能再来一次……九为数之极,想要让人身之筋骨,承受四象不过之力,确实没那么容易做到。”

    看到便宜师傅一掌降伏杨玄策,陆沉眸光闪动,感慨道。

    换血八次,二虎之力,终究是逊色一筹。

    “别跟这小子比,他是金翅大鹏体,气血之强,筋骨之硬,独步世间,可同样也很容易遭受反噬,日后必有一次生死大劫。”

    魏玉山五指收拢,隔空慑拿住了气血暴烈的杨玄策,摇头道:

    “还好他还没到三境,蜕变真气,要不然为师没那么容易拿下。”

    开辟而出的十二座气海同时催发,犹如只手擒住一条狂怒的蛟龙,显得颇为费力。

    “放开我!不跟你打!”

    杨玄策双拳如锤,好似生气的小孩,乱砸一通。

    宛若神人擂大鼓,震得四野轰隆作响!

    魏玉山冷哼一声,又是一掌拍出。

    雄厚之极的真气,宛若浪潮。

    被杨玄策不断地被荡开,然后再涌上去,牢牢将其捆缚住。

    “前辈!手下留情!”

    就当魏玉山擒拿住杨阀四郎的时候,一骑快马飞快赶到。

    “我家四弟天生心智单纯,若有得罪的地方,我愿意代他赔罪。”

    杨贞道很有眼力,虽然魏玉山其貌不扬,只是个皮肤黝黑的车夫,武道境界却是极高。

    真气外放,一举摄拿生撕虎豹的四弟,这份深厚的功力,实在少有。

    “那就让你这弟弟别再纠缠。”

    魏玉山眉头挑了一下,难得遇上还能客气说话的门阀中人,他倒也没有摆架子,右掌轻轻一按,犹如漩涡激流的滚荡真气,立刻消敛。

    “二哥!他……好厉害!”

    当真如杨贞道所说,他这四弟心智并不成熟,想得格外简单。

    挣脱之后,一双如蕴金光的眸子只盯着陆沉,像是生怕好不容易找到的对手走掉。

    杨贞道顺着自家弟弟的手指,朝坐在车上的半大孩童看去,其人眉宇清秀,气度卓然,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出身。

    “能够让一位四重天的一流高手赶车,必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杨贞道心下想道。

    把这师徒两人当成江湖上的奇人隐士。

    天南乌北,两域之地,近千年来出世了几门正道之法,由此衍生出无穷武学。

    其中也不乏有得了传承,却超然世外,不愿踏足红尘的高人。

    “敢问前辈可是要去凤翔府?”

    看到那一大一小两人准备驾车离开,杨贞道大着胆子问道。

    “怎么?想打听去处?好叫杨洪派兵来找回场子?”

    魏玉山斜睨道。

    他对四阀子弟向来没什么好脸色,当初还差点因为陆沉是燕阀二房的缘故,没有答应收徒。

    “前辈说笑了,我这弟弟见血就疯,见兵则狂,一旦躁动,没人制得住。”

    杨贞道拱手道:

    “若非被前辈拿下,不知道又要闯出什么乱子,小子感谢还来不及,岂会恩将仇报。”

    陆沉坐在一旁,不留痕迹地打量着杨阀二公子,心想道:

    “难怪说,太宗接人待物无微不至,令人如沐春风,因此极能收拢人心,麾下有许多的江湖人士愿意为其卖命。”

    比起燕阀长房的那几个嫡系,杨贞道确实显得颇为出众,懂得礼贤下士那一套。

    “杨阀既然承了前辈的人情,倘若有缘同路,不妨一起同行,无论是住宿歇脚,或者入城过道,都能省去不少麻烦。”

    杨贞道拉着还想找人比试拳脚的四弟,温和说道。

    他自幼就聪明机智,十岁就跟着父亲四处剿匪,见过战场的残酷。

    十五岁熟读经史,但凡看到有学识之士,自愿折节相交,无论声望或是人心都极高。

    十八岁因为平定凤翔府淮云郡的响马之乱,而后大败北方有名豪强的黄风盗,获得业景帝的赏赐,不到弱冠之年就官拜右领军大都督,有了自己的府邸。

    因此,有好事者特意编了“犬父虎子”的笑话。

    暗示杨洪坐镇凤翔府数十年一无所成,只知饮酒取乐。

    而他二儿子十八岁就能上阵杀敌,剿灭响马盗匪。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我等身份卑微,哪里配跟杨阀的公子一起走。”

    魏玉山依旧没什么好态度。

    “前辈言重了,小子只想回报一二,并无所图。”

    杨贞道低头道。

    “凤翔府响马成灾,尤其以饮马川最为猖獗,他们见到平天寨连克数城,攻打华荣府、大名府,大逆之心已起,最近招兵买马,弄得局势混乱,小子是担心前辈遭受骚扰。”

    杨贞道受老师的影响,学习上古圣贤招纳奇才。

    他生平最喜爱收罗江湖人士,以财物供养,纳其为门客。

    凤翔府那座大都督府内,所养客卿、幕僚、据说足有三千之众。

    故而,才有杨阀四子,一龙一武的说法。

    这条蛰伏于凤翔府的潜龙,指的就是杨贞道,而非他大哥杨元建。

第八十三章 吉凶符,乌云盖顶

    一场震天的厮杀很快落幕,徐药师看到纵马而去的二公子,不仅带回了四公子,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人。

    大的那个皮肤黝黑,身材中等,看不出什么异常。

    小的卖相就显得好了许多,眉目清秀,唇红齿白。

    像是跟在神仙身边的童子,充满灵气,惹人喜爱。

    “腾出一架上好的马车给魏前辈。”

    杨贞道吩咐道。

    “二公子,亲卫死伤不少,马匹受惊,恐怕……不好弄。”

    徐药师有些犯难,独角寨趁着夜色昏暗,骤然发动突袭。

    幸好放出了四公子,一通打杀,大败这帮胆大包天的响马。

    否则,会不会伤及夫人也未可知。

    “行了,我和徒儿乘这辆车挺好,不需要更换。”

    魏玉山终究还是答应了杨贞道的请求,跟杨阀队伍一起同行。

    他身份是魔教余孽,但因为行事谨慎,样貌、名姓并没有泄露。

    唯一漏了行藏的那次,还是由于多管闲事,与大江联的一个高手结仇,被人看破武功的路数,这才被六大家围追堵截,跑到华荣府。

    如今有杨阀这面大旗作掩护,出入府城郡县确实会方便很多。

    杨贞道说得很对,凤翔府的地界不太平。

    官道、山路、村庄……各处都有响马。

    出手次数太多,总会露出几分破绽。

    万一给有心人瞧见,势必要节外生枝。

    思忖片刻,魏玉山这才同意。

    “那就委屈前辈和这位小兄弟了。”

    杨贞道拱手道了一句,而后带着杨玄策离开,往那辆华贵大车行去。

    “四弟,你去陪娘亲说会儿话,刚才响马从旁杀出,必定吓到她了。”

    杨玄策不发狂的时候,跟几岁的孩童没什么区别,很乖巧,很听话。

    他嗯了一声,临走之前还不忘回头看一眼陆沉。

    后者默然无语,莫名有种被惦记上的感觉。

    “有派人传信么?夜色太深,不好赶路,娘亲肯定也乏了,今晚怕是进不了郡城。”

    等到把一切处理妥当,杨贞道这才问道。

    “早已让亲卫去了,再走两里路有驿站,可以洗漱落脚,只是委屈了夫人和公子的千金之躯。”

    徐药师低头说道。

    “行吧,让其他人就地休整,我带着二十名亲兵护送马车,前去驿站过夜。”

    杨贞道眉头拧了一团,面色冷肃道:

    “几年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响马匪患,反而越发严重,今天他们有胆子袭击杨阀,改日就能攻打凤翔府城!”

    “我一定要跟父亲进言,打掉饮马川和登云岭,免得成了第二个、第三个平天寨!”

    徐药师深以为然,响马肆虐北方,啸聚山林,洗劫村庄,早已是心腹大患。

    “攮外必先安内,二公子想得不错,但有一点,如今大公子掌兵权,他一直主张招安的策略,认为响马杀之不尽,不如以官位笼络,壮大杨阀的实力。”

    杨贞道沉默了片刻,随即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十八岁就被业景帝封为大都督,理应执掌兵权。

    可圣上的规矩,落到杨阀就不那么好使了。

    凤翔军府有三卫,大哥杨元建执掌勋卫、翊卫。

    而自己手底下只有一支亲卫,不足五千人。

    “药师,你是将才,文韬武略藏于胸中。”

    杨贞道骑在马上,眺望茫茫夜色,轻声道:

    “遇上这个世道,是你之幸啊。”

    徐药师心头震了一下,双手抱拳道:

    “二公子,身逢乱世,可施展所学,只是小幸,天下逐鹿,得遇明主,才是大幸。”

    杨贞道不置可否,他四岁的时候,有一位江湖奇人自称善于相面,对父亲说,自己有龙凤的资质,日月的仪表,将来必定贵不可言。

    隔天,那人的头颅就被挂上城门,罪名是妖言惑众。

    世人皆知,阀主杨洪是狂悖之人,不信鬼神之说。

    可杨贞道却觉得,从那天以后,父亲常常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

    寻常人家,都说子肖父是好事。

    可杨贞道并不这样认为。

    因为无论行军打仗身先士卒,亦或者博取贤名豢养门客,他处处都在学习年轻时候的父亲。

    但越发引来杨洪的不喜,甚至多次训斥,两人的关系反而日益疏远。

    “是我做得还不够好?还是父亲并不喜欢我太像他?”

    杨贞道摇头想道。

    ……

    ……

    “师尊,你觉得杨阀二公子这人怎么样?”

    魏玉山慢悠悠驾着马车,听见自家徒弟忽然问道。

    “武功还是品性?前者的话,只能算上等,但不够上乘,大概换血七次的水平,目前二境大成,没有太多奇遇,也就止步于三境了。”

    他认真想了想,这才答道:

    “后者嘛,表面功夫做得不错,可谦逊不掩其心,淡泊不藏其志,这位二公子心里有大志向,想要做大事业,只是不愿意表现。”

    “别看杨贞道很好说话,脾气温和,就以为容易亲近。乖徒弟,为师跟你说,这种人性子果决,谁若挡了他的路,下手不会比燕明诚轻多少。”

    靠在车厢上平复气血,恢复筋骨的陆沉微微一怔,好奇道:

    “师尊你还会相面?”

    魏玉山的这番评价,其实颇为切合后世史书对于太宗的记载。

    毕竟,大盛立国之后。

    杨阀变皇家,兄弟争龙椅。

    朝堂之上,有秦王杨贞道和太子杨元建两座山头。

    其中的内情扑朔迷离,唯有一桩事很清楚。

    那就是杨贞道于七月二日,在奉天殿上射杀太子。

    弑兄夺位,逼父册立。

    这大概是太宗其人,在历史上唯一有争议的地方。

    后世许多人也觉得奇怪,当时身为秦王的太宗一无兵权,二无势力,只有人心和威望。

    他是如何能在奉天殿上,当着文武百官之前,众目睽睽之下,射杀太子杨元建,更让太祖在七天后,自愿让位?

    民间对于这桩奇闻,有着各种匪夷所思的谣传故事。

    “相面不会,但我所练的《混元一炁》,可得三个道术,其中就有一门叫‘吉凶符’,专门看人运气福祸,十次能中八次。”

    魏玉山颇为得意道:

    “为师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是奸是忠,自然瞒不过一双法眼。再说了,那杨贞道命带华盖,将来是封侯拜将的资质,只可惜紫中缺金,难成大气。”

    “这些要建功立业的人物,有几个是心慈手软,怀有仁善之辈?”

    “为师若不是武道四重天的一流高手,杨阀二公子会有这么好的态度?”

    陆沉有些诧异,掀开车帘,探头问道:

    “原来师尊也是瞎猜,对了,你看过我没有?运气如何?是福星天照还是祸事不断?”

    魏玉山头也不回,甩着竹节长鞭,笑道:

    “你小子什么命数还用问?中了赤血劫,自然是乌云盖顶,英年早逝了。”

    陆沉咧了咧嘴,反驳道:

    “天命就不能改吗?”

    魏玉山没有取笑自家徒弟大言不惭,而是答道:

    “你要是争气,学会我教八大绝学,成为世间绝顶,逆改天命也并非不成,古往今来的豪杰天骄,也不乏有那种被认定潦倒一世、困苦一生的人物,却次次脱困而出,最终笑傲六域!”

    “不过说起来也奇怪,你小子明明运道极差,可也不见你真正倒霉过,反而是燕天都、燕明诚那些人下场极惨。”

    “我说,乖徒弟,你该不会是专门克人的煞星吧?”

    陆沉缩回车厢,有些心虚道:

    “这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作恶事,自然难以善终。”

    魏玉山只是打趣,并没有当真,瞧见驿站灯火通明,便说道:

    “背靠杨阀,你之前所说的熬炼百兽之血,总算有了着落。”

    陆沉点了点头,他想练成《道胎种魔大法》第二层结鼎篇,必须经过“练血”,成就“鼎炉”之身,凝聚第一个蜕变道术。

第八十四章 料事如神的魏前辈

    “飞禽十二种,雉、鹤、鹭、鹰、雕、鴞(xiao)等,取其骨粉,走兽二十种,虎、豹、牛、马、鹿等,取其心头血。”

    几日后,魏玉山把一个包裹丢给陆沉,感慨道:

    “江湖人都说公门里面好修行,确实有几分道理,换成是我,纵然手头有钱,想要收集这些乱七八糟的飞禽走兽,也得费上一阵功夫。”

    “可杨阀二公子一声令下,就有无数人为其奔走办事,效率惊人。”

    陆沉笑了笑,开宗立派,为的不就是传承武学,集众之力么。

    他打开四角系着的粗布包裹,里面几十个瓶瓶罐罐,上面贴着字条说明。

    飞禽之骨,走兽之血,混同熬炼,煮沸沐浴。

    到时候,坐在其中运功,就能成就鼎炉之身,得到一门蜕变道术。

    “要不然为什么许多响马想被招安,众多豪强愿做鹰犬,有朝廷给的官位,做事就方便很多。”

    陆沉埋头检查了一遍,没有少掉任何一样,颇为满意。

    他每天的必修功课,就是参悟两个时辰的《道胎种魔大法》第二层。

    然后,催熟体内的那颗魔种,早日凝聚出《种玉功》所应有的道术。

    “身在樊笼罢了,给人当狗腿子,表面风光无限,内里卑躬屈膝,外人哪里能知道。”

    魏玉山冷哼一声,似是颇为不屑。

    “那杨贞道对我们客气有加,所提的要求无不应允,师尊你猜他什么时候才会表露招徕的意思?”

    陆沉把飞禽走兽的血、骨整理好,大约再过五日左右就能抵达府城。

    到时候,也就能着手第八次换血的事宜了。

    他自问在第一境气血关上,根基打得足够扎实。

    接下来的突破,应该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若我是武道三重天的层次,大概半月左右就差不多了,毕竟军中也不乏这样的好手。四重天的话,杨贞道的‘诚意’应该更足一些,三个月到半年都有可能,全看他耐性如何了。”

    魏玉山往窗外探去,他们如今落脚的地方是一处别院。

    杨阀的那位夫人身子确实太弱,每日行不到十几里路便要歇息。

    都过去四五日了,他们才出了济宁郡没多久,刚来到兰亭郡。

    “师尊,你之前说饮马川故意放出消息给独角寨,拿他们当枪使。”

    陆沉导引内息,感受体内那块乌金陨铁与血肉结合更深,忽然问了一句:

    “可饮马川为何要这么做?这样除了开罪杨阀,毫无意义。”

    魏玉山眉头皱在一起,他当时也没有细想,只是由因到果简单推测。

    “你是说,窦氏三兄弟想学平天寨举大旗谋反?拿下杨洪的妻儿要挟?”

    陆沉撇了撇嘴,淡淡道:

    “凤翔府的地界上,两股最大的响马,一是登云岭的知世郎白长山,二是饮马川的窦氏三兄弟,杨阀若要起兵,首先肯定要平定匪患,也就是说,迟早要对他们动手。”

    “平天寨围了大名府快两个月,只要在靠山王赶到之前拿下,那就不好剿了。一旦功成,天下人都会听闻八骏四秀的名字。”

    “师尊,换做是你,难道愿意让单阔海、秦元龙吃肉喝汤,自己就这么干看着?”

    魏玉山用古怪的眼神瞅了自家徒弟一眼,打趣道:

    “你倒是见微知著,能从细节之处推演全局,正好给杨贞道当个幕僚军师。”

    陆沉心想,这可不是我瞎编胡说,后世史书上就这么写的。

    饮马川和登云岭合两股之力,在绝云山口设下埋伏。

    却被料事如神的太宗提前察觉,反而调动兵马,杀得大败而归。

    尽管这段事迹被一笔带过,只留下“响马来犯”、“不敌杨阀大军”、“仓皇而逃”这几句话。

    但陆沉此前专门翻阅过关于大业、大盛各类史书,加上先天道胎之体有过目不忘之能,故而记得很清楚。

    结合目前的线索,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

    “这些猜测,你都跟杨贞道说了?”

    魏玉山问道。

    “还没,我个半大孩子的胡言乱语,他怎么可能相信,必须得是高人出马。”

    陆沉笑道。

    “我就知道沾上这些门阀就没个清静的时候。”

    魏玉山面皮抽动两下,颇为不耐烦。

    “谁让你是师傅,我是徒弟呢。”

    陆沉嘿嘿一笑,闭上双眼,打坐练功去了。

    ……

    ……

    半个时辰后。

    徐药师脚步匆匆,来到杨贞道所居住的内院。

    这位武将甫一见到二公子,就开口问道:

    “消息属实么?饮马川的窦文、窦武、窦泰三兄弟和登云岭的知世郎联手了?他们加在一起,已经超过十万人!足以成军了!”

    杨贞道眉宇之中浮现忧色,摇头道:

    “倘若按照魏前辈的推断,十有八九是真的,独角寨只是小虾米,给人推出来探探路。而且,我们返程的路上正好要经过绝龙山的关隘,两边山林浓密,陡峭惊险,正好适合埋伏。”

    徐药师面色沉稳,思绪转得飞快,连忙道:

    “派人发信给阀主,饮马川有地利,这些年一直没有收拾下去,这一次若倾巢而出,正好一网打尽。”

    杨贞道摆了摆手,他刚听到魏玉山给出的提醒后,也是这般喜出望外,觉得天赐良机。

    可冷静下来,仔细想了片刻,发现并非那么简单。

    响马成灾,私下勾结各个村庄、寨子,到处都有眼线、探子。

    每次杨阀派兵,人还未至,匪徒就已经走光,徒留一个空荡荡的老窝。

    哪怕放把火烧掉,也无济于事。

    响马换个地方,重头再来就是了。

    “这一路上不知道遍布了多少暗桩钉子,不管是派人禀告,还是飞鹰传书,恐怕都难达成。”

    杨贞道泼了一盆冷水,摇头道:

    “饮马川和登云岭竟然有这个胆子,那就必然做了万全的准备。”

    “况且,我有种预感,假如消息传到大哥的耳中,绝对就会泄露出去。”

    徐药师听得心头一震,大公子主张招安之策,平日里与窦氏三兄弟颇有来往。

    前些日子,甚至还有流言放出,饮马川新近购入的军械铠甲,竟然是凤翔府所出。

    如若当真,这里面的水可就太深了。

    剿了这么些年的响马,到头来却是养寇自重的生意。

    一旦被拿住把柄,势必动摇杨阀的名声。

    徐药师坐在凉亭的石凳上,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他再想多一点,饮马川为何偏偏挑中这一次出手?

    目的究竟在于夫人家眷?还是二公子?

    “药师,你怎么看?”

    杨贞道语气平淡,却好像藏着微妙的情绪。

    “无论是否惊动响马,都该派人传信,然后据守兰亭郡,等待援兵。”

    徐药师给出老成持重的意见。

    “登云岭的知世郎白长山还算安分,但这几年饮马川的窦氏三兄弟越发嚣张,不把朝廷、杨阀放在眼里。”

    杨贞道手指蘸了下茶水,在石桌上写了一个“匪”字。

    “他们要掳掠家眷,以此为质,我也可以将计就计,荡平响马。”

    徐药师脸色一变,这风险也太大了。

    稍有不慎,就要被一锅端了。

    “兰亭郡城无险可守,地势平坦,你觉得以四方城墙之坚固,能够挡下十万响马?”

    杨贞道语气逐渐坚定,斩钉截铁道:

    “必须行险,我会把娘亲安置在兰亭郡,带上四弟玄策,众多亲卫,明日整顿好了,就往绝龙山关隘去。”

    “况且,魏前辈料事如神,他也能给予几分帮助。”

    “至于传信……不用!我了解大哥,他会来救我的,一定会来!”

    杨贞道眼睑低垂,若真是一场戏,那率军击退响马,救下娘亲,这才算精彩的桥段。

    至于两个弟弟,也许活一个就够了,最好是听话的那个,这样也不至于让父亲太过伤心。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哪有这么好的人家啊。”

    杨贞道用手掌盖住那个“匪”字,重重地将其抹去。

第八十五章 眼见她楼塌了

    “这也是个有赌性的人,也许不甘于平庸之人,都喜欢行险。”

    当夜子时,魏玉山背着双手回到厢房,对着自家徒弟说道。

    “你当真能料到饮马川和登云岭的动向?他们两家合为一处,可有十万人,吐口唾沫都淹死杨贞道了。”

    他现在已经被杨阀四公子看成是料事如神,未卜先知,胸中藏有丘壑的高人隐士。

    可其实上,所有的推断都来自于陆沉的随口分析。

    “绝龙山陡峭如剑,只有一道极长的关隘可供通行,杨阀在那里驻军三万,前后首尾各有一架神臂弩,按理来说,应该很安全。”

    陆沉呼出一口长气,双眼睁开的时候,室内好似亮了一瞬。

    “但是,师尊,你要知道天底下绝大多数的计策,任凭再怎么缜密,也会有万分之一的意外上。”

    “杨阀内里关系如何且不去说,但大公子主张招安,跟响马走得近这是事实,饮马川用得军械铠甲出自凤翔府,也不是空穴来风。”

    坐在矮桌面前的七岁稚子,被摇曳不定的灯火映照着,油然生出神秘气息。

    “咱们顺着这条线反推回去,师尊你是杨阀未来的接班人,下面两个弟弟,一个是日后争夺阀主之位的心腹大患,一个心性单纯勇武过人,你会预先除谁而后快?”

    “答案不言自明,加上目前的局势变幻,平天寨攻破大名府的那一日,就是大业王朝尽数彻底断绝的时候,手里握有兵马,割据一方的豪雄,谁不想争这份气运?业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陆沉眸光透出几分深邃,通过便宜师傅的转述,他大致清楚杨阀的许多情况。

    这番话完全震住了闯荡江湖见过世面的魏玉山,感慨道:

    “乖徒弟,若非你脸太嫩,年纪太小,我几乎要当场跪拜,高呼‘先生乃神人也’了!”

    说罢,他就默默地把这些话记下,明日见到杨贞道,又可以给出一番妙论。

    “反正饮马川和登云岭,他们会藏兵于何处,会在何时发动奇袭,徒儿是有信心猜中一二,只不过却不能全部丢出来给杨贞道,这样竖立不了师尊您的高人形象。”

    陆沉嘿嘿一笑。

    “怎么?真想让为师给杨贞道当劳什子客卿,给他出谋划策?”

    魏玉山眉头微皱,他可是魔教中人,谁能容得下?

    “师尊,你有没有想过?曾经称霸乌北江湖,无人敢于违逆的天命魔教,为何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陆沉嘴角翘起,噙着淡淡的笑意,身子前倾道:

    “名声不好、绝学失传,缺乏传人和高手……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你曾教过徒儿,天底下最重的两个字,叫‘规矩’。”

    “五重天的世间绝顶,也敌不过百万大军,所以天下归大业,而非六大家。既然世上没有一人镇国的更高层次,那么,大家都得坐在桌上玩权术、斗势力。”

    “魔教式微,在于势单力薄,被大业、四阀、六大家的规矩压着。除非横空出世某个独步江湖的无敌人物,否则很难重现武林。”

    魏玉山那张黝黑面皮之下,流露出极为复杂的难言神色。

    道理,他自然是懂的。

    可势力岂是那么容易能养成的?

    魔教余孽,满门除尽。

    这是六大家的铁律。

    魏玉山已经是四重天的一流高手,尚且要藏头露尾。

    连现身都难,何谈壮大魔教?

    要不然,历代传人皆想要找到那座山门,得到其中的金银财宝,以及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正道之法。

    唯有如此,才能一举打破无可颠覆的规矩!

    “所以,你想用杨贞道去斗六大家,斗其他几家门阀?他不是随意可以摆布的蠢人,小心养虎成患,反被咬上一口,这种事前几任魔教传人并非没想过,但……往往结局不好,为利益背叛、图谋正道之法……太多例子了。”

    说到这个,魏玉山眼中呈现几分悲色,似是触动内心之中的某块伤疤。

    “徒儿觉得可以试试,杨贞道他越出众,地位就越尴尬,因为杨阀有立长立嫡的规矩,杨洪不像是会违背祖训的那种人,他把军府的勋卫、翎卫交给杨元建,只让官拜大都督的杨贞道总领一支亲卫,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陆沉有所察觉,不再谈及魔教,而是把话题继续引回原路。

    “他若要成事,若不想屈居人下,要寻求依仗。门客再多,声望再好,终究缺乏一锤定音的力量。”

    “而师尊,你就是杨贞道求而不得的之人!”

    七岁稚子一字一句,竟透出斩钉截铁的犀利意味。

    那双炯炯有神的目光,对上魏玉山思索的眼神,仍是那么坚定。

    “跟随杨阀同行,是你早有预谋,点破饮马川和登云岭,也是故意为之,想引杨贞道行险?让为师有发挥的余地?”

    厢房卧室之内,经过漫长的沉默,魏玉山这才缓缓问道。

    “或许有这样的心思,但没有具体的计划,徒儿也是走一步看一步,时机到了,也就有想法了。”

    陆沉咧嘴道:

    “师尊你该不会真的将徒儿当成什么未卜先知的妖孽吧?我只是平时爱看书,这些都是书上写过无数遍的道理。”

    魏玉山直勾勾盯着自家徒弟,审视了半晌,忽然捏了一把粉嫩的脸颊。

    猝然受到袭击的陆沉没有提防,大意了,恼怒道:

    “师尊你不讲武德!”

    魏玉山哈哈大笑,随后说道:

    “躲藏的日子,为师确实也过够了,那就再赌一次吧,运气再差的倒霉鬼,也不至于把把都输——老天爷总要给个机会!”

    陆沉眼皮跳了一下。

    再一次?

    魔教以前也这样想过?

    但却没有成功?

    陆沉思绪转得很快,他立刻想到魏玉山提及靠山王的态度,以及韩当此人世间绝顶的五重天境界。

    莫非魔教被吃干抹净,然后惨遭抛弃?

    那也太惨了。

    陆沉收敛杂念,决定等会儿“下线”,再找几本关于绝龙山的地理志,还有北地响马的野史杂书看一看。

    他没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更不精通兵法韬略。

    唯一懂得的办法,就是——翻书找攻略。

    “这么说来,到底是我造就了历史?或者反之?”

    陆沉忽然升起这样的念头。

    只不过他很快就掐灭了疑惑。

    短时间内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没必要去深究。

    站得越高,才能看得越远。

    只要不停地攀升,一切都能得到解答。

    ……

    ……

    大盛。

    天命宫。

    一盏灯火映亮眸子。

    陆沉轻轻摩挲腰间悬挂的玉佩,而后叩击了两下。

    清脆之音,犹如击缶,不过片刻,就有仆役出现在门外。

    “送一份膳食过来,另外再取一坛寒露酿。”

    陆沉淡淡说道。

    “谨遵首座之命。”

    声音响起,随即人影消失。

    这是陆沉成为惊神宫主的好处之一。

    除了重得自由,地位也有极大地提高。

    吩咐下去的事情,很快就有人办好。

    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很是周到。

    “绝龙山、饮马川和登云岭……一晚上看完这几本应当不成问题。”

    等到仆役走后,陆沉粗略在堆成小山的各种书籍里查找了一阵,最后把合适的挑选出来。

    没过多久,便有美食送到,美酒摆上。

    陆沉下筷如飞,闲下来饮几口阴极一脉极为出名的寒露酿。

    甫一入口,便是绵柔悠长,冰凉如雪。

    经过气血催发,立刻散发烈性,燥热无比。

    半坛不到,陆沉就已经面色通红,浑身充盈畅快之感。

    吃饱喝足,又看了一个时辰的野史杂书。

    他仍然毫无睡意,披上单衣,推开走出。

    惊神宫的风景,自然要比后山禁地要好得多。

    夜风清凉,吹拂而过。

    头顶大星璀璨,如若银河垂挂,仿佛踮一踮脚,就能伸手触及。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

    陆沉还未开始抒发心怀。

    忽然。

    东南方向。

    一道粗如山峰的恢弘光柱冲霄而起,震动苍穹!

    “那是摘星楼?”

    陆沉运极目力,隐约间感到莫大的压力,双肩微微一沉。

    他所不知道的是,朝阳峰的祖师祠堂,第二十九幅宫主画像无风而动。

    上面留白极多,只有用寥寥几笔勾勒的身影轮廓,盘坐山巅,背对众人。

    半刻钟后,轰隆的闷响传遍四面八方。

    漫天星斗好似被打落,搅得浩瀚银河波涛汹涌。

    咚的一声。

    如雷声震震。

    那座高耸如天峰的摘星楼塌了一半。

    烟尘如龙翻腾。

第八十六章 一剑横跨千百年

    嘶!

    陆沉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位魔师到底做了什么?

    竟然引得这般惊人的动静?

    他驻足不动,遥遥望去。

    烟尘如龙,久久不散。

    原本沉寂的天命宫,霎时沸反盈天,灯火通明,映得天光大亮。

    甚至有数道身影飞掠而起,脚踏虚空。

    各个散发着恐怖至极的气血波动,想必是其他几脉的首座,飞快地落向摩天峰。

    “大晚上让不让人睡觉了?”

    陆沉在心里小声嘀咕。

    转身就回到寝殿。

    他还有一堆书没看完呢。

    羽清玄就算把天命宫拆了。

    那也不关自己的事儿。

    由她去吧。

    ……

    ……

    塌掉一半的摘星楼。

    足以抵挡烈烈罡风的无形禁制,已然被轰得七零八落。

    羽清玄凭空而立,周身百步之内,风平浪静。

    她抬头望天,深邃的眼眸透出极为复杂的神色。

    其中充斥着震惊、疑惑、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莫名其妙。

    过得片刻,尽数收敛为沉静。

    宛若一口幽潭,无法窥探。

    “宫主!”

    雪茶小脸惨白,瑟缩着立在一方平台上。

    这座耗费巨量财力、人力,请动巨子城的大匠建造而成的摘星楼。

    原本高耸入云,有若笔直天峰,显得恢弘异常。

    如今却好像被天神挥剑斩下,硬生生削去一半。

    回廊、楼阁、屋宇,都在刹那间就全部破碎。

    自高空坠落而下,卷起烟尘如龙。

    “本座无碍。”

    羽清玄大袖一挥,方圆百里之内,如同刀剑的凛冽罡风登时凝滞,仿佛被镇压住了。

    “观天星时出了一些岔子,不必担心。”

    她收回目光,凌空蹈虚,如踩长阶,一步一步缓慢走下,来到被居中劈开的平台上。

    “除去陆小公子,其他几脉首座都被惊动,聚在摩天峰下,等待宫主的召见。”

    雪茶断断续续说道。

    她武功不高,不过二境层次,肉身、气血没有受过彻底洗练,自然经不起罡风摧残。

    “让他们退下吧,本座暂时不想见人,传完话你自去歇息,服两颗白阳丹暖一暖身子。”

    羽清玄屈指弹动,无形无质的两缕真气打入婢女体内,震散寒彻入骨的罡风元气。

    雪茶惨白的面色红润了几分,眼中却充满担忧,欲言又止。

    “祖洲六域,敢说能稳压本座一头的绝顶之辈,不过一手之数,真正斗起来,能稳赢而非惨胜者,一人也无。”

    羽清玄从容闲适,语气轻松,仿佛陈述事实一般。

    “比本座年轻的,不够强,比本座强几分的,却又一个个怕死无比,否则何至于过去这么久,世间仍只有七重天,未见八重天。”

    “纵然历代祖师死而复生,本座何惧之有?你不必操心。”

    “婢子告退。”

    雪茶低头垂首,敛衽行礼。

    宫主之前说,要观天星,测未来,结果弄成这样。

    当真没什么事么?

    怀着忐忑之心,雪茶下了摘星楼。

    只留下羽清玄一人,孑然独立。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伸出拢在袖子里的右手。

    五指张开,掌心之上,赫然出现一道狰狞的裂口。

    始终血流不止,无法愈合!

    按理来说,以羽清玄七重天的深厚修为。

    哪怕肉身粉碎,也能顷刻重新凝聚。

    寻常刀剑、武功所形成的伤势,对她来说更是无伤大雅。

    可这道仿佛剑痕的狰狞裂口,却如跗骨之蛆,不断地消磨血肉,使之难以痊愈。

    “出自《天魔秘典》的惊惶剑?二十九代祖师参悟所得的成名绝技?”

    羽清玄眉头紧蹙,充满疑惑。

    她适才观天星,却在冥冥之中引来一股莫测气机。

    大意之下,以掌对剑,竟然吃了几分苦头。

    令她感到最为震惊、不解的是这一剑的来历。

    出剑之人,乃是二十九代祖师,圣君所收的唯一弟子,亦是立下天命六脉的那位宫主,曾经上过兵器谱剑者前三甲的世间绝顶。

    “以祖师画像一缕神意为引,漫天星斗为锋,平时不显,只待此刻!仿佛早就预料到有今日,一剑横跨千百年……处心积虑是何缘由?”

    羽清玄凝视着那道颇有些棘手的剑痕裂口,内心升起猜测:

    “我那个好徒弟,他跟二十九祖师有莫大的因果?所以才会引得画像跌落,牌位震裂?”

    尽管此方天地之间,并无轮回转世之说。

    可纵观万古,开出一两朵相似的花并不奇怪。

    这种放在佛门,叫做“宿慧”。

    羽清玄感到好奇且不明白的,是二十九代祖师怎么能猜到。

    她会在今夜观星,从而引得气机相激,发出这惊天动地的一剑?

    无论如何都说不通啊。

    “罢了,借着这个机会领教了二十九代祖师的惊惶绝技,足矣。”

    羽清玄淡淡道。

    她本来很有继续探究的兴致。

    但眼下不是合适的时机。

    四门宝典级武功。

    已然耗费全部心神。

    羽清玄表面风轻云淡,实则每日都在入魔边缘徘徊不定。

    倘若有人推上一把,立刻就要坠入万丈深渊。

    再去大费周章动用命星,风险极大。

    “本座总会找出你的真实面目。真是好奇啊,究竟什么样的来头才能让一千八百年前的二十九代祖师,发出这样的一剑?”

    望着惊神宫的方向,羽清玄目光深邃。

    久久未动,恍如一尊雕像般。

    半柱香左右,无尽虚空好似缩短,没有任何阻隔。

    坐在寝殿内挑灯看书的陆沉,迅速呈现在她的视线当中。

    “绝龙山地理志?北地响马兴衰?看这些作甚?”

    羽清玄露出诧异的神色,她本来只想瞧上一眼新收的徒弟有何反应,结果却发现陆沉搜罗了一堆野史杂书。

    “喜欢研究历史?当真奇怪。”

    思忖了一会儿,羽清玄毫无所得。

    眸光收敛,转身离去。

    这一道剑痕裂口,她至少要耗费百日之功,才能将其抹平。

    ……

    ……

    大业,凤翔府兰亭郡。

    陆沉结束入定,睁开双眼。

    恰巧,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晨曦透过窗户,洒进屋内。

    “师尊,我已经有计策了。”

    他睁开眼睛,好似胸有成竹。

第八十七章 贯虱之眼,神射之能

    次日。

    杨阀车队稍作整顿,便继续上路。

    魏玉山如今不再是粗布麻衣的寒酸打扮,换了一身玄色大氅,手里还摇着一把羽扇。

    倘若忽略那张黝黑的面皮,可能还会有几分隐士高人的气质模样。

    但由于长相实在寒碜,形成了一种庄稼汉穿道袍的古怪感觉,显得很是不伦不类。

    “你说的计划,为师大致跟杨贞道透露了一些内容,饮马川和登云岭的藏兵之处,会在何处发动突袭,还有绝龙山关隘那几个与响马勾结的将领,都说给他听了。”

    随着几次深夜对谈,以及献言献策,魏玉山的地位水涨船高,吃穿用度一概都是最顶尖的待遇。

    “乖徒弟,你给为师透个底,是不是真有未卜先知之能?否则没道理连许多细节都能猜中。”

    陆沉含糊其辞,随口胡诌了几句,毫无诚意地敷衍过去。

    照着攻略下副本,当然是思路清晰,料事如神。

    “你小子什么事都藏着掖着。”

    魏玉山嘟囔了一句,轻摇着羽扇道:

    “擒贼先擒王,为师这枚棋子要出其不意,才能起到作用,到时候未必顾得了你的周全。”

    “杨贞道行险是为了争阀主、争日后的权力地位,你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

    陆沉坐在那辆鎏金镶玉的华美大车上,淡淡道:

    “师尊,我还有二十一年可活。你所见过天赋最好、际遇最奇、成就最高之人,他用了多长的时间才攀升到世间绝顶五重天?”

    魏玉山脸色一变,捏住羽扇没收住气力,“啪”的一声,将其折断。

    “三十九年。自幼勤练,苦修二十载,道心坚固,勇猛精进,最终得此成就。”

    对于自家徒弟,他没有哪点不满意。

    唯一感到遗憾的地方,便是二十八大限。

    赤血劫是融入骨血的恶毒诅咒,纵然五重天的武道修为,亦无法将其彻底拔除。

    魏玉山若收陆沉为弟子,日后很有可能白发人送黑发人。

    更别提什么传承魔教,振兴天命。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一直以来也没有提及过这回事。

    没成想,陆沉今日居然主动谈到,令魏玉山有些意外。

    他正想张口安慰,只听到自家徒弟老气横秋道:

    “徒儿曾在书里看过,所谓人生际遇,无非就是你遇见每一件事,所做出的不同选择,它们凑在一起所产生的变化。”

    “若没有我们师徒的出现,杨贞道下场如何?被响马掳掠为人质,还是死里逃生,另有机缘?”

    “二十八大限,弹指一瞬间,若是按部就班好生习武练功,等到赤血劫发也未必能成什么大事。”

    魏玉山叹息一声,他这个徒弟太有主见,实在不像是七岁的孩子。

    “行吧,你怎么说,为师怎么做,哪怕计策不成,护着你杀出一条血路总归没有问题。”

    陆沉心头微暖,便宜师傅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的,行事也与魔教恶劣的风评截然相反,很对自己的胃口。

    “对了,师尊,你找杨贞道把那口铁胎大弓要来,我大概还有三日就能凝聚出第一门蜕变道术。”

    几日以来不停地参悟、修炼,《道胎种魔大法》第二层即将练成。

    今晚把百兽骨血熬煮一番,完成第八次换血,应当就能彻底修成鼎炉之身,从而提取出一门道术。

    “你首次蜕变的地方莫非是双眼?与射箭有关?”

    魏玉山挑了挑眉,品阶极高的武功会衍生蜕变道术。

    一般用于改造血肉,或者增强器官。

    他把《混元一炁》练成第四层,总共得到两门蜕变道术。

    一是“吉凶符”,针对心意、感知方面的提升,能够窥探祸福运气变化。

    二是“无相指”,十指如精铁,即便没有灌注真气,也能胜过诸般神兵。

    与《混元一炁》的弹指神通相辅相成,威力巨大。

    “暂且还不清楚,但有种预感,如若有强弓一把,届时能派上大用场。”

    提取蜕变道术的过程很奇妙,陆沉内心深处的感悟愈发深刻,好似随时要凝聚出一枚果实。

    其上隐约可见极为细小的古拙字迹——

    射。

    ……

    ……

    五日之后。

    杨阀车队走得不快不慢,再行两里路便能到达绝龙山。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杨贞道面沉如水,对着并驾齐驱的徐药师说道:

    “魏先生所料之事,当真是无有不中。关隘当中的两位统领,金不患勾结饮马川,杨如晦是登云岭的四当家,不知怎么混成了中郎将,前些天我故意传信试探,他们果然露出马脚。”

    他握紧缰绳,额角微微跳动,显示出内心并不平静。

    能够把登云岭的四当家安插到杨阀军府,还坐到了中郎将的位子。

    偌大的凤翔府,站得最高的寥寥几人才有这份实力。

    “大哥是真的把我看成眼中钉、肉中刺啊!”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纵然杨贞道养气功夫再深,此时也被怒意填满胸膛。

    他自问从未刻意争抢过什么,对待大哥也是谨遵礼法,从无冒犯之举。

    如今,杨阀还未起兵举事,怎么就迫不及待准备下手了?

    “二公子息怒,我方仅有几百亲卫,加上郡城调拨过来的随从护卫,拢共不过千人左右。”

    徐药师眉头紧锁,他对于那个魏先生所说的计策存有几分怀疑。

    “此行实在太过冒险,车队过了关隘,可就是瓮中之鳖。”

    杨贞道目光炯炯,透出精芒。

    这几日,他反复与魏先生推演情形。

    越发感觉那位其貌不扬,皮肤黝黑,宛若庄稼汉子的“车夫”胸中藏有丘壑。

    不仅猜出金不患和杨如晦两人勾结响马,还给出诸多细节,让人叹服不已。

    “等下入关,你我率先发难一举擒住杨如晦,而后发出响箭,引得响马暴露。”

    杨贞道脸色泛出冷意,并没有把后续的计策点明。

    他在兰亭郡的时候,听从魏先生的建议。

    派人往最近的武安郡去了,郡守刘峥是他的亲信。

    为人可靠,值得信任。

    拿下头关的杨如晦,然后据守不出,十万响马倾巢出动一时半会也奈何不得。

    坚持三日,等刘峥前来增援,沿途之中再把此事闹大。

    见到久攻不下,饮马川和登云岭的响马自会散去。

    比起待在地势平坦,无险可依的兰亭郡。

    或者让人传信凤翔府城,打草惊蛇,徒增变数。

    这是最好的办法。

    ……

    ……

    原本是杨阀夫人所乘坐的华美大车内,陆沉缓缓地睁开双眼。

    沐浴过百兽骨血后,他完成了八次换血,具备传说之中的九牛二虎之力。

    并且凝聚出了第一门蜕变道术!

    “成了?”

    魏玉山似有所感,开口问道。

    “成了。”

    陆沉点头。

    识海微微荡漾。

    那方玉碟幻化出一行行古拙字迹。

    【道术】:【贯虱(左眼)】

    【描述:百发百中,穿杨贯虱,为神射也】

第八十八章 擒贼擒王,挽弓挽强

    陆沉感觉左眼很痒。

    他想伸手去挠。

    但又害怕出现前世恐怖片里的场景——

    越挠越痒,最后把眼珠抓出来。

    幸好,麻麻痒痒的异样并未维持多久。

    陆沉合上双眸,睁开左眼。

    一片茫茫,气流纵横。

    随着瞳孔缩成针尖般大小,他连一缕缕细微不可见的天地精气都能看见。

    这是何等可怕的奇异目力?

    相传太古年间有异人,上可洞察九天之间隙,下可窥探幽冥之劫狱。

    一双法眼,照彻大千!

    西域佛门也记载过,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

    目力入微,竟至于斯。

    陆沉暂时还没有那样高深的境界,可获得蜕变道术后,左眼果真有了不同。

    非但能捕捉精气变化,还能把握风向流动。

    周身一切,观察细致入微,呈现于左眼当中。

    拥有此等本事,莫说百发百中,穿杨贯虱了。

    给他一口百石强弓,就算面对武道二重天的强敌,也有信心将其射杀于五十步内。

    “第一门道术的蜕变之处,还真是从这双招子开始。”

    魏玉山瞧出端倪,仔细打量着自家徒弟那只格外犀利、颇为慑人的左眼,啧啧称奇。

    “为师若在百步之外,你可有信心一箭射中?”

    陆沉五指张开,握住身前那口铁胎大弓,有种血肉相连的奇异感觉。

    要知道,他此前根本就没有练过射术。

    “师尊不动用身法,十成把握一击命中,可要是腾挪闪躲,那便只有六成。”

    魏玉山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惊讶。

    他深知自家徒弟从不会刻意夸张卖弄本事,反而精通藏拙二字。

    “六成?那就是七八成的样子了。九牛二虎之力,百步穿杨的神射之术,好家伙,两者相加,武道二重天若是与你相隔百步都是待宰的羔羊。”

    魏玉山心里的担忧散去几分。

    万军之中,沙场之上。

    一名膂力过人的神射手,可是标准的猛将克星。

    拳脚功夫再好,也要打得到人才行。

    武道二重天的高手,气血强横,筋骨强悍。

    可纵然身法再好,百步之内,自家徒弟至少有三次发箭的机会。

    “这样一来,此计策又有几分成算。”

    魏玉山满意地点头。

    陆沉默不作声,催发气血,熟悉左眼的变化。

    ……

    ……

    没过多久。

    杨阀车队行过两里路,看到一座直插云天的巍峨山峰。

    恍如被神人挥剑劈开似的,中间分出一道可供两辆马车并行的狭长通道。

    “绝龙山的隘口,前有头关,后有尾关,总共数里长,是一处险地。”

    杨贞道骑在马上眺望过去,兴许是看到打着杨阀的大旗,关口城门早已打开。

    “请二公子入关!”

    统领杨如晦站在城头上,披甲带刀,高声喊道。

    关隘城墙修得不高,完全比不得大名府、东都府。

    那几座由巨子城所督造,二三十丈高的宏伟大城。

    除非能离地腾空,驾驭大气,否则五重天的世间绝顶也难一鼓作气攀上去。

    “杨统领,为何不下来迎接?”

    杨贞道扫了一眼城门口列阵的甲士,还有城头上的众多亲卫,忽然抬头问道。

    “职责在身,不敢擅离,还请二公子见谅。”

    杨如晦右手按刀,低眉顺眼说道。

    “我此前传信,听闻凤翔府数郡之地响马肆虐,可有骚扰到绝龙山?”

    杨贞道翻身下马,身后一众亲军拱卫着华美大车。

    “天气愈发寒冷,响马也要打秋风收粮食,好过个丰年。”

    杨如晦立于城墙后,高声道:

    “只不过谅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跟咱们杨阀动手!”

    任由亲卫牵马,杨贞道和徐药师一起入城,见到杨如晦后,他吩咐道:

    “娘亲舟车劳顿,路上感染了风寒,虽然在兰亭郡请了大夫诊治,但一直没有好彻底,我等稍作休整等会儿就要出关,只有尽早回到凤翔府城,才能调养身子。”

    杨如晦似是感到遗憾,沉声道:

    “属下本来还在酒楼摆了一桌宴席,想要为二公子接风洗尘……”

    杨贞道摇头道:

    “只能辜负杨统领的好意了,下次有机会咱们再叙,眼下不是时候,娘亲抱恙在身,做儿子的哪有心情喝酒吃席。”

    杨如晦眸光闪动,望向那辆华美大车,说道:

    “自当以夫人的贵体为重。”

    他右手按住腰刀,使了个眼色给心腹,让其去通知尾关的金不患。

    “对了,杨统领,我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杨贞道寒暄了几句,极为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

    “二公子但问无妨,杨某生性坦荡,从来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隐私秘密。”

    杨如晦笑容爽朗道。

    “我很好奇……登云岭究竟和大哥谈成了什么合作,能让他把一个大响马改名换姓,安插进了杨阀军府?”

    后面半截话,杨贞道刻意压低声音,只让杨如晦一人听见。

    “二公子说什么,属下为何听不懂?”

    这位头关统领脸色一变,却仍旧保持着镇定。

    “徐汝章?这是你的真名对吧?绰号‘剑书生’,精通三十六路追风赶月剑,也曾是凤翔府大名鼎鼎的一号人物,五年前死于杨阀剿匪。”

    杨贞道把魏先生提供的消息,出其不意扔了出来。

    果不其然,任凭杨如晦心思再深沉,陡然听见杨阀二公子道出自己的底细,额头青筋猛然跳动。

    按住腰刀的右手大拇指往前一推。

    一道雪亮的匹炼绽出!

    “追风赶月剑早已是老黄历了!属下如今使刀!”

    爆喝的声音如闷雷炸响,灌注真气的刀光撕裂气流,弹指之间就要斩落。

    可有人比他更快。

    嘭!

    风龙咆哮!

    扯碎那辆华美大车的布帘,气浪肆意翻涌,如若刀子一般割得人面皮生疼。

    如此声势,瞬间就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

    徐药师目光微凝,看清楚那是一支铁条似的箭矢。

    快如电光,猛似霹雳!

    铛!

    于间不容发之际,从中击断杨如晦紧握的腰刀。

    “嘶!这是?”

    后者虎口震裂,血流不止,充满骇然之色的目光扫向华美大车。

    竟然是个半大的孩童!

    他认得分明,约莫十一二岁,尚且充满稚气的孩童端坐其中。

    双手挽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铁胎大弓,将其拉成满月。

    还未等杨如晦反应过来,第二箭“崩”的射出,宛若乌金流光,透出无穷杀意。

    “绝不能死在这里!”

    他几乎目眦欲裂,感觉到生死一线的紧张危机,下意识地想要闪避。

    可这一箭来得太快,太凶猛,根本来不及施展身法。

    只得拼命催动全身真气,宛若烈火熊熊,十五道气脉浮现于体表,好似坚实的铁衣护体,呈现出淡淡的色泽!

    显然,杨如晦是准备硬吃这一箭,以自身受伤为代价换取苟活性命。

    “挡得住么。”

    陆沉眸光平静。

    八次换血的九牛二虎之力,再以“贯虱”道术隔空射出的凶猛一箭,岂是那么容易挡下。

    气流如螺旋,化为咆哮的风龙,强硬撞在杨如晦的钢筋铁骨之上。

    双臂血肉在刹那间粉碎殆尽,裸露出白森森的骨骼。

    铛!

    金铁交击之声!

    杨如晦呕出大口鲜血,身形猛地向后倒飞。

    那两条坚逾百炼钢的手臂,直接被撕裂扯开。

    杨如晦狼狈不堪,满是血污,可到底活了下来。

    “二公子……要夺……”

    他无比怨毒的看向那个半大孩童,放声喊道。

    可声音刚到喉咙的那一刻,又是一箭飙射而来!

    轰!

    弓如霹雳弦惊!

    一团血花陡然炸开!

    杨如晦的躯体像是一口被扎穿水袋。

    箭矢贯穿胸膛,所挟带的沛然力量,将其拖行,牢牢钉死在后方的城墙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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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介绍:
生来二十八大限的盖世魔君;
刀剑痴狂的天外飞仙;
破山伐庙的初代天师;
群妖俯首的招摇山主……
皆为陆沉一人也!
悠悠万古!
我当为共主!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