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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蘸糖     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txt下载     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二章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煌煌大日熄灭,天玄地黄消散。

    沉沉夜色,寂寂无声。

    除去凝练魔种,看破迷障的陆沉以外。

    没人得以窥见这一场异象相争的最后结局。

    “大哥!”

    段夜飞奔而至,扶起身受重伤,勉强吊住一口气的白长山。

    这条汉子双眼通红,望向头关,杀气凛然的凶狠模样。

    “速速退走!”

    白长山胸口塌陷,呼吸微弱。

    九座气海洗练的肉身,生命力何其顽强。

    不断地压榨潜能,弥补伤势。

    他本来想拼死一搏,用尽全力打出一轮大日,却被魏玉山的天玄地黄轻松化解。

    自己都惨败,更何况其他兄弟。

    面对武道四重天的一流高手,登云岭若是强行攻城,只会死伤惨重。

    没有必要为了杨阀的公子,平白赔掉大伙儿的性命。

    “大哥!一座头关而已!强攻迟早能拿下!”

    段夜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登云岭什么时候吃过这种大亏?

    传出去岂不是被绿林道耻笑!

    “那人修成圆满异象,境界层次更在我之上,去了就是送死。”

    白长山深吸一口气,艰难说道。

    他使劲握住段夜的手臂,额角绽出一条条青筋,不断地摇头。

    这趟浑水本不该来,只是杨元建给出的筹码太够分量。

    如今,自己苦修多年的大日异象被破,气血耗尽。

    这身精纯无匹的功力真元去了一半,算是对得起那部《九龙拳》了。

    “必须要尽早撤离绝龙山,否则按照窦家大郎的脾性,知道我重伤未愈,恐怕会把杨贞道放到一边,转而截杀登云岭!”

    白长山嘴角流出几抹血迹,吩咐道:

    “发信给窦文那个蠢货,让他攻打南门,我们把声势弄大,趁他还未反应过来,分散退去。”

    交待完毕,这位北地绿林魁首的力气消耗殆尽,开始闭目调息,收拢紊乱的气血。

    对于自家大哥,段夜向来敬服无比。

    自然照办,不敢违抗。

    看到登云岭的一众响马鼓噪起来,立在城头的陆沉好奇问道:

    “师尊手下留情了?”

    魏玉山颔首道:

    “谈不上。他能受我一招不死,是自己命硬,换做其他人,当场就骨肉成泥,筋脉寸断,哪能吊住这口气。”

    见识过武道四重天的争锋,陆沉心下有所感悟。

    经过换血八次,积累已经足够雄厚。

    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开始突破二重天,凝练全身气脉。

    “师尊亮出异象,不怕被人发觉身份?”

    陆沉转而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白长山这人确实有几分豪侠气,他大概猜到我的武功路数和传承身份,但没有点破,所以我也留他一命。”

    平复体内十二座气海,魏玉山淡淡说道。

    “乖徒弟,老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武道中人是个什么样子,只看手上功夫就能明白几分。”

    陆沉眸光微动,武功能潜移默化,影响性情?

    “谢先生解此重围!”

    目睹魏玉山大展神威,杨贞道心中激动莫名。

    谁能想到,他竟然有这样的机缘,结识到如此高人。

    看来自己的时运,并非不济,而是如日中天!

    “登云岭退走了,饮马川还在呢,二公子别高兴太早,想要震慑这群响马,必须要杀鸡儆猴,方能彻底守住头关。”

    魏玉山平静的声音里,透出沉重肃杀意味。

    “你觉得窦家三兄弟,该死几个?”

    杨贞道心头一突,这位身材中等,面皮黝黑的魏先生,陡然间升起莫大煞气,叫人战战兢兢。

    “窦龙、窦武、窦文……除二留三。”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

    “好,我去去就回。”

    魏玉山脚下轻点,如离弦之箭弹射而出。

    几个起落,便消失于头关。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啊。”

    陆沉收回视线,感慨说道。

    他明白便宜师傅之所以慷慨相助,不仅救杨贞道脱困,还为其杀人除患,其实是为了天命魔教的发扬光大。

    魏玉山做的事越多,杨阀二公子欠下的人情就越大。

    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

    “好诗!好句!想不到还真你这么有文采……是了,我险些忘记,名满东都的大儒裴云松也曾被你折服过。”

    杨贞道心下松了一口气。

    倘若窦武身死,剩下的窦文成不了事。

    饮马川人心散乱,自会退去。

    “二公子过誉了。”

    陆沉嘴角抽动。

    “等到了凤翔府城,我介绍杨阀子弟给你认识,燕、杨两阀本就同气连枝,当年我父亲还受过问天叔的恩惠,这份情始终记在心里。”

    杨贞道态度热络,与陆沉寒暄几句,然后就去整顿城中为数不多的官兵亲军。

    白长山重伤,登云岭撤离,但也要提防他们杀个回马枪,不可松懈。

    “日后的盛太宗……说话还挺啰嗦的。”

    陆沉在心里想道。

    他走下城头,杨玄策跟班似的黏在后面,一口一个“师兄”,喊得颇为亲近。

    过了不久,魏玉山神出鬼没,把一颗披头散发布满血污的头颅丢在地上。

    “那窦三郎真是个废物,听说他二哥死了,吓得从马上滚落,裤子都给尿湿了……就这成色,还当响马?”

    陆沉瞥了一眼死不瞑目的窦武脑袋,轻声道: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何况寻常人家。就像燕天都、燕明诚、燕寒沙他们父子皆是禽兽,但燕平昭却还算个人。”

    魏玉山点头,似是同意这个说法,随后对杨玄策说道:

    “把这玩意儿给你二哥,饮马川本是乌合之众,现在没了领头的,必然骑虎难下。让赶来的援兵加快速度,若能堵住尾关,拿下几百颗响马首级当功劳应当不成问题。”

    杨玄策哪里懂得这些,但他知道打不过面前的黑炭老头,所以乖乖捡起头颅。

    “这傻小子叫你师兄?怎么回事?”

    魏玉山毫无高手风范,学着自家徒弟坐在青砖台阶上。

    “魔教传人的名头不可能瞒太久,杨贞道这人很谨慎,看似仗义疏财,门客众多,但很难轻信于人。回到凤翔府,他肯定会暗中调查。”

    陆沉想得明白,思路清晰。

    “杨洪也是如此,杨贞道身边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四重天高手,肯定要生疑。在此之前,徒儿打算把更多人拖进来,师尊你收杨玄策当个记名弟子,你是魔教中人,他就是魔教余孽,杨阀怎么洗脱?”

    “就算杨洪心狠手辣,宁愿舍弃儿子,可他不怕给王、齐两家发难的借口?就像灭掉燕阀一样,再来一次?”

    魏玉山已经见怪不怪,不再把陆沉当成七岁稚子,思忖片刻,颔首道:

    “乖徒弟思虑周到,门阀重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卖掉咱们,换取其他的好处。但有这层关系在,杨洪会更慎重。”

    “对了,你之前是不是给为师作了一句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写得极好!简直是为我量身定造!很合我的心意!”

    陆沉笑了笑,也没避讳。

    直接把前后几句给补全,运劲发力,徒手刻在旁边的砖石墙壁。

    如同刀砍斧凿,深入寸许。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想不到我魏玉山的徒弟,竟然还有惊人诗才!”

    魏玉山拍手叫好,极为满意。

    陆沉微笑以对,他也不是头一回做文抄公了。

    当年在天南道宗,没少“借”过古人先贤的诗词著作。

    ……

    ……

    大盛。

    天命宫。

    陆沉睁开眼,窗外流泻一丝微光。

    抬头看去,天边大亮。

    “真是像极了上辈子熬夜通宵打游戏……有种恍惚的感觉。”

    陆沉收敛思绪,右手摩挲腰间的惊神玉佩,轻轻叩击。

    他如今不再是鼎炉之身,而是天命六脉副宫主。

    两者待遇,自然有着天壤之别。

    作为近侍总管的中年女子候在门口,姿色艳丽的八名侍女鱼贯而入,端着清水、香茶、手帕、衣物款款上前。

    陆沉表面淡定,若无其事,心里却有几分不自在。

    此前他在天南道宗,可没享受过这样的日子。

    那时候年纪还小,生活起居都是言师亲自照顾。

    “奴婢为副宫主更衣……”

    “奴婢服侍副宫主沐浴……”

    长相颇为相似的一对并蒂莲,纤纤玉指搭在陆沉的肩上、腰上,俏脸含羞带怯,显得很是动人。

    他也没有抗拒,清水洗脸,香茶漱口,手帕擦干。

    然后被细心服侍,入浴更衣。

    一方宽阔水池,那对并蒂莲坐在边上,为陆沉擦拭身体。

    另外几个,倒酒、奏乐各司其事。

    半个时辰后,陆沉终于弄完。

    换上一身黑底金线、尽显尊荣的长袍。

    里面是月白中衣,系玉带,戴金冠。

    这份姿容气度,看得那些侍女为之一愣,竟有些目眩神迷。

    “难怪宫主……要收其为鼎炉。”

    饶是年近四十许,见过大风浪的近侍总管也险些呆住。

    先天道胎之体的无双仙姿,一旦不受遮掩,足以叫任何人心生热切之念。

    “今日何有什么大事?我看山上山下热闹得很?”

    陆沉运起《潜龙九形》,略微隐藏几分仙姿风采,省得被侍女、仆役偷偷打量。

    “自然是副宫主您的拜师大典,天命宫寰宇钟一响,大盛江湖纷纷来贺。”

    近侍总管笑吟吟道。

    “原来如此,这些都是送来的贺礼?”

    陆沉立在阁楼上,远远瞧见广场上人流如龙,不知道多少口红木大箱子被搬进库房。

    “没错,本来该运去摩天峰,可宫主吩咐过,既然是庆贺拜师大礼,这些珍稀之物自然就归惊神一脉所有。”

    近侍总管说道。

    “我这是傍上大款了?”

    陆沉要来礼单,粗略扫了一眼,感觉像是看到金山银海。

    “嗯?这一行划了线?还特意标注宫主喜爱之物?什么意思?”

    近侍总管连忙凑上来,解释道:

    “副宫主有所不知,宫主她对于二十代祖师极为尊崇,但凡有人寻见圣君手书、真迹、或者记录其人其事的野史杂谈,只要献上必会受到重赏。”

    “好像是凤翔府兰亭郡的一个帮派,他们绝龙山的头尾关发掘出了圣君痕迹,千方百计托人找关系,才送到天命宫,就等雪茶姑娘禀报给宫主,好鉴别真伪。”

    凤翔府?兰亭郡?绝龙山?

    陆沉眸光微微一滞,带有几分惊疑之色,半晌后才问道:

    “我可以瞧瞧么?”

第一百零三章 圣君竟是我自己

    “自无不可,我这就吩咐下去。”

    近侍总管并未阻拦,陆沉如今是一脉首座,身份地位仅在羽清玄之下。

    别说进库房翻看藏品,就算把那些珍稀之物都搬到自己房间,也没谁会说什么。

    “听到宫主推崇二十八代祖师,喜好圣君遗留世间的诸般事物……便就生出几分兴趣。”

    腰肢婀娜,眼角风韵残留的近侍总管心中想道。

    “不愧是做过鼎炉的出身,懂得揣测人心,逢迎讨好。”

    望着消失于广场的那道身影,陆沉眼睑低垂,似是深思。

    他内心有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

    急需得到确认。

    “二十八大限,天妒之才,英年早逝……按理说不可能有此成就。”

    陆沉自忖道。

    关于二十八代祖师,传言中的天命圣君。

    事迹极少流传,连名姓都无从得知。

    后世绝大多数人,只听说过那位圣君有惊世之才,是大盛立国的首要功臣。

    一举扫平十八路反王,便就归隐于盛京郊外的玉霄山,大兴土木,建立山门。

    此后再无任何消息。

    “若我真是那位……种玉功,道胎种魔,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陆沉心绪起伏,难以淡定。

    约莫过了半柱香左右,近侍总管捧着木盘款款走来。

    她小心揭开上面的红布,展露出几块手掌大的残破砖石。

    表面风化斑驳,几乎辨认不清。

    仔细去看,才能看出几句模糊的字迹。

    “那个帮派驻扎在兰亭郡,负责护送过往商队通过绝龙山隘口。听说是偶然有一天,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城墙垮塌了一段,有人清理这些残垣断壁,发现这几块碎裂砖石留有诗句……”

    近侍总管呈上“古物”,顺道还把来历说清楚。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确实是好诗句!气魄极大,纵横恣意,本来还挖掘出了几块残片,'三杯吐然诺'、‘银鞍照白马’、‘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可惜岁月无情,上面字迹彻底毁坏,未能见全诗。”

    这位笑容一团和气的近侍总管,也是个话匣子开了停不住的性子,絮絮叨叨讲了许久,丝毫没有发现陆首座有些怔怔出神。

    “他们如何确认这是出自……那位圣君之手?”

    片刻后,陆沉平静问道。

    “本来也无人想到这一层,只是随着这几句诗流传开来,便有好事者挖掘探究,竟从一本残破古书里看到一段陈年旧事,当年太宗皇帝被数十万响马围困于绝龙山,难以脱身,无可奈何之际,一位高人乘龙而来,挥手天雷落下,惊得万军崩散,救得太宗皇帝一命。”

    近侍总管显然做过功课,既然要献给宫主,肯定要把前因后果了解清楚。

    若是随便糊弄,邀功不成,反糟怪罪那就惨了。

    “数十万?乘龙而来?挥手天雷落?”

    陆沉嘴角抽动,险些绷不住从容表情。

    “这种野史轶闻也能信?给三岁小孩当故事听罢了。”

    饮马川和登云岭加起来,大概能凑足十万之众。

    可以绝龙山的地形,容纳半数已是极限。

    更别提排开阵势,围困头尾关了。

    至于乘龙,天雷那些信誓旦旦,仿佛亲眼目睹的过分形容,属实有些夸大其词。

    “顺着这条线索,有个屡次落第的书生翻遍各种杂书,终于在游方道士撰写的手札里,谈及太宗皇帝面相气运,其实不过潜蛟,最后未必能成真龙。”

    近侍总管乐于聊些掌故,拉近与首座之间的关系,掩嘴轻笑道:

    “正是在绝龙山经过国师点拨,这才乘风腾云,一朝化龙,自此如日中天,所向披靡!这段毫无根据的臆测,引经据典,甚至结合隐麟才子的‘天论’,讲得煞有其事。”

    “种种捕风捉影的传言联系在一起,这才有了此诗为圣君所作的说法,给那帮派听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抱着搏一搏的想法,托关系走门路把‘古物’送到天命宫。”

    “宫主的眼力当世无双,尤其对于圣君之物,绝不会看错。”

    “这要是真迹,而非虚假,一门开山立派的绝学武功总归能讨到,稳赚不赔的买卖。”

    陆沉默然不语,眼神复杂。

    深邃眸光注视着风化斑驳的模糊字迹,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那一具他我道身,竟是天命宫二十八代祖师,一人压服大业江湖的圣君?

    竟是我本人?

    “《道胎种魔大法》是我所创?由‘魔’称‘圣’,也是我的手笔?杨阀夺得天下,也是我的功劳?我那么厉害,我自己都不知道……”

    陆沉此刻的心情,实在很难用言语表达。

    他伸手抚摸脆弱无比的残砖碎墙,想起自己徒手刻下《侠客行》时的场面。

    一千八百年的漫长岁月,于此间交错。

    过于,现在,好似因陆沉一人相连。

    “原来这才是玉碟的真正用处。”

    他如此想道。

    “首座,首座……”

    近侍总管连叫了几声,方才唤回陆沉的心神。

    他微微一笑,把细微的情绪收敛眼底,淡淡道:

    “这首诗……确实是极好。宫主若能见到,一定会很高兴。”

    ……

    ……

    独秀峰。

    寝宫。

    羽清玄轻轻拈起一块残砖石片,双眼微阖,用心感受。

    过了许久,笑颜如花,美得惊心动魄,让人挪不开目光。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字迹笔力略显稚嫩,但气魄一如既往,此物是圣君手迹,不会有假。”

    雪茶敛衽道:

    “那宫主打算怎么赏?”

    羽清玄纤纤玉指划过仿佛一碰就碎的残砖,浑然不在意道:

    “那帮派要什么赏赐,给就是了。钱财、武功、地位……除非他想当皇帝,否则本座有什么不能许的?”

    雪茶嗯了一声,乌北一域,大盛天下。

    天命宫声威之隆重,羽清玄声名之震动,早已盖过朝廷。

    “又得一件藏品,本座心情好了些许。唯一有些可惜的,是无法得见全诗,始终留有缺憾。”

    羽清玄细细端详,颇有爱不释手的感觉。

第一百零四章 天南道宗,洞窟立誓

    相隔千山万水的大虞王朝,神京。

    不同于乌北的苦寒,此时的天南春风和融,暖意醉人。

    实乃无愧“温柔之乡”的美誉。

    一辆马车驶入道宗山门,畅通无阻。

    立在崖壁上的雪白飞鹤,似是神俊通灵,认得熟人。

    双翅振动,挟带狂风,落于宽敞的空地。

    “久不回道宗,没想到红儿记得我,真是叫人欢喜。”

    一名腰悬古剑的年轻女子掀开帘布,那双极长的大腿下了马车。

    婀娜多姿的身形掠动,直接出现在雪白飞鹤上。

    年轻女子伸手抚摸着柔顺羽毛,那张冷冽慑人的清丽脸庞露出一抹亲昵之色。

    “几年没见,红儿好像更乖了,若是师弟知道肯定高兴……”

    双爪踩在广场上,足有两层阁楼之高的雪白飞鹤摇晃修长脖颈。

    这份亲近的态度,让其他道宗弟子又惊又羡。

    要知道,雪白飞鹤可是镇守山门的异种。

    只差一步就能炼化横骨,成为口吐人言的灵兽。

    寻常的道宗弟子,莫说抚摸、骑乘,连靠近都难。

    “是席师姐回来了!”

    几个新进弟子喊道。

    他们认出了身着一袭素袍的年轻女子。

    道首亲传,。

    “去莲花峰,红儿,我要面见师尊。”

    雪白飞鹤长啸一声,双翅扇起强烈劲风,拔地而起,升入云天。

    席灵真盘坐其上,古剑横于膝前。

    任凭狂流肆虐,来回呼啸,一头如瀑青丝分毫不动。。

    四十九条气脉,散发荧荧微光,交织于冰肌雪肤表面,宛若莲花绽放,护住周身。

    不一会儿,飞鹤俯冲盘旋,落在道宗十八脉之首的莲花峰山腰。

    席灵真足下轻点,沿着山道往前走去。

    莲花峰是道宗掌教的修行之处,但凡门人,不得于其上掠空而行。

    这是规矩,彰显地位与尊敬。

    约莫半柱香左右,席灵真来到师尊坐关的瀑洞。

    她走得不快也不慢,亦如往常。

    四周寂静,无有杂声。

    唯独面前这一条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雪瀑砸落,轰隆作响。

    寒潭之中,水雾弥漫。

    “师尊,弟子求见。”

    席灵真腰肢微弯,恭敬行礼。

    等到过了两刻钟,雪瀑背后传出凝成一线的柔和嗓音:

    “真儿,你进来吧。”

    席灵真眉眼冷冽,剑不出鞘,从左至右横扫过去。

    一股生杀灭绝的凛然气息充塞这座天地,把那条雪白瀑布拦腰斩断,露出后面的黝黑洞窟。

    脚下发力,婀娜身姿便就闪身进去。

    自从万垒关前败给乌北大盛的那位魔师后,师尊一直在此坐关,鲜少外出,道宗大小诸般事务都移交给了常平师伯。

    这座瀑洞并不阴暗潮湿,反而让人有种宁静祥和之感。

    阵阵气流拂面而过,如沐春风,杂念尽消。

    “师尊本来踏破了七境,却被羽清玄硬生生打落……看样子,已经恢复了六七成。”

    洞窟蜿蜒,深入其中。

    席灵真心头升起几分雀跃之情,嘴角微微翘起,收敛起了面对外人时的冷冽之色。

    走了两百步,终于见到一道曼妙背影。

    宽大的袍服笼罩,其实很难确认身材、姿态。

    可不知为何,仅是看到其人,内心就会涌现美好的感觉。

    席灵真明白,这是道宗与天地亲和的纯然气息。

    随着境界越高,肉身蜕变仙化,越发不似凡人,如神如圣。

    像师尊这样的绝顶之辈,举手投足就能影响常人心神。

    即便武道四、五重天,也难以抵抗。

    “徒儿拜见师尊。”

    席灵真左手竖立于胸前,中指和大拇指屈起行礼。

    “嗯,只差一步就能突破五重天,打通神桥。真儿,你精进速度之快,可在道宗驻世的历代弟子中排进前十。”

    背对而坐的道宗掌教声音温和,并不显得老气。

    “下山闯荡,踏遍大虞数万里河山,徒儿得了几番际遇,武功也有些长进。”

    席灵真轻声道。

    “年轻时候多出去走走是好事,祖洲六域,何其辽阔,坐进观天,难有成就。”

    道宗掌教笑了笑。

    “师尊,徒儿之前在域门关听说了一桩……事。”

    席灵真清淡语气倏然变化,透出几分肃杀。

    “关于小师弟。”

    呼!

    平静的洞窟内,气流狂暴!

    仿佛万千风龙咆哮冲出,掀起无边声势!

    “沉儿……他怎么了?”

    道宗掌教睁开幽静双眸,因为气息波动,从而带动的烈烈狂风,登时消散。

    “天命宫在三日前敲响寰宇钟,羽清玄她……把小师弟收为亲传弟子,纳入魔教!”

    席灵真握住带鞘古剑的右手捏得发白,眸光如冰,寒冷彻骨。

    当年把小师弟送到大盛,作为质子,在她看来是道宗的奇耻大辱。

    之后,传出陆沉被魔师羽清玄收成鼎炉的消息。

    席灵真更是差点仗剑入乌北,准备杀到天命宫山门。

    若非被师尊拦下,她就这么做了。

    以席灵真的刚烈性情,根本不会考虑后果。

    在她看来,就算只身一人死在乌北,也比坐视小师弟受辱强得多。

    鼎炉……

    小师弟那样的人物。

    怎么能低眉顺眼做逢迎之事!

    “此事当真?”

    道宗掌教仍是平淡的态度。

    “应该不会错,寰宇钟响,乌北震动,阵仗弄得很大,连大盛太子也前去祝贺。”

    席灵真轻咬朱唇,犹豫片刻道:

    “师尊,你就允了徒儿,让我去一趟乌北,即便带不回小师弟,看他一眼,确认他过得如何也好!”

    “他是天生活泼,道心无垢的先天之体,被羽清玄强逼做了鼎炉,已经有蒙尘之危,如今再被收进天命宫,恰如明珠跌进淤泥,彻底失了清白……就算日后返回天南道宗,其他弟子、长辈如何看待小师弟?”

    席灵真越说越激愤,师尊拢共就收了三位徒弟。

    大师兄夭折,只剩下二师姐和关门弟子陆沉。

    后者三岁上山,深受席灵真的喜爱,关系亲厚如姐弟。

    万垒关前,言若静惜败,大虞惨败。

    割地赔款不算,还要从道宗选出一名够分量的质子。

    本该是年级稍长的席灵真前往大盛,但陆沉却主动以身替之。

    这才有了沦为鼎炉,囚于魔教的凄惨境遇。

    回想这段往事,席灵真陡然跪伏于地,叩首道:

    “师尊,道宗亏欠小师弟良多,徒儿亦是如此,若无法将他迎回,我……宁愿日夜受走火入魔之苦,砥砺其心,直至武道踏破七重天,一剑斩杀羽清玄!”

    这位眉眼冷冽,气质出尘的道宗大师姐,竟然要行出三叩九拜的献祭之礼,立下心魔之誓!

    “噤声!”

    言若静眸光荡出涟漪,忽而喝道。

    洞窟之中,顿时安静无比。

    以她为圆心的二十步内,成了一座被封禁的小天地。

    席灵真毫无抵抗之力,便被锁住全身气机,连张口说话都无法做到。

第一百零五章 心火劫力焚道身

    “你也是四重天的武者,早已凝聚出了‘无音剑鸣’异象,日后定能踏足五重天,怎么连誓不可轻立的道理都不懂?”

    言若静罕见地流露严厉之色,背对亲传弟子,正声呵斥道。

    三叩九拜于道宗而言,并非普通的大礼,而是有更深层次的意思。

    叩是顶礼恭敬,拜是自祭其身。

    极为庄严,也极为肃穆,容不得儿戏。

    倘若席灵真完成大礼,立下誓言。

    说不定立刻就会引来天道共鸣,说出的字句由虚化实,从而变成心头上难以抹灭的深刻烙印。

    那时候唯有完成誓言,方能得到解脱。

    “师尊,徒儿并非因为一时冲动才想立誓,也深知后果有多严重。”

    席灵真跪在地上,腰身仍是挺得笔直,眼中满是坚定。

    “世人皆说,羽清玄横空出世,魔涨道消,乌北盖过天南,大盛镇压大虞,师尊连首席弟子都守不住,送去做了质子、当了鼎炉。”

    “小师弟留在天命宫一日,我道宗名誉就落在泥里,平白受人践踏。”

    “再说了,天南道首这四个字,历代祖师立了三千年之久,始终不曾更改。可在万垒关之战后,各种不怀好意的传言议论指向师尊,虞皇几次动心,想要召开罗天大醮,重新订立国教,再起纷争。”

    言若静眉眼清淡,似乎并没有把这些琐碎之事放在心上,轻声道:

    “真儿你天赋出众,剑心通明,自当潜心武道,何必在意外面的风言风语。”

    “虽然《紫霄玉琅书》向来只认可先天道胎之体,但其下有三大神功,为师选择传你《北辰剑箓》,只要练到精深圆融,照样也能踏足七重天。”

    席灵真摇头道:

    “徒儿已经练成‘紫雷’、‘斩邪’两道剑箓,如今正在修持‘争锋’,逢山开路,一往无前,这便是剑意精髓所在。”

    “故而,我不能充耳不闻,坐视不理,任由小师弟陷于天命宫。”

    “无论是为了同门之情,亦或者道宗之名,徒儿都必须走一趟乌北。”

    言若静闻言久久不语,她深知自家徒弟的倔强性情。

    当年,关门弟子陆沉自荐为质子,下了莲花峰,离开天南大虞。

    席灵真伤心无比,枯坐在乐山阁两个日夜。

    然后主动请缨,于剑池闭关。

    短短五年,连破三境。

    这样的勇猛精进,背后是深沉执念。

    每一次有小师弟的消息传回,青霜峰上必然剑气纵横。

    “你啊,为师管不住,想去就去吧。”

    言若静无可奈何道。

    “师尊允了?”

    席灵真露出惊喜之色。

    “不然能怎么办?你心头的执念深种,堵不如疏,越是拦着,越是危险。”

    言若静眸光化为平淡,袖袍内飘出一张灵机充沛的赤金符箓。

    “这是两界符,有颠倒乾坤,挪移千里之能。遇上应付不了的危急,要记得用。”

    席灵真双手接过那张道宗保存的上品符箓,心头充满暖意。

    自从仙佛绝迹,符箓、法器等物什便愈发稀罕起来。

    “其实你走一趟也好,羽清玄看似如日中天,实则内外交困,不出意外,过几日就有一桩难题要她去解。”

    言若静像是未卜先知,如此说道。

    “这是机会,若能把沉儿迎回道宗最好不过,即便失手,至多再等三年,我便亲自出关一会羽清玄。”

    席灵真心头一震,抬头看向曼妙绝伦的道袍背影,惊声道:

    “师尊……即将再次踏足七重天?”

    言若静没有回答,眼神复杂。

    她以一介女子之身,坐稳天南道首的位子。

    所凭借的,正是惊才绝艳的武道天赋。

    十年破五境,傲视大虞江湖同辈。

    只可惜遇上了另外一个,更加无法用常理论之的魔师羽清玄。

    “去吧,天南乌北,相去甚远。你若见到了沉儿,帮为师捎一句话,‘无论他变了多少,做了什么,师尊永远不会怪他’。”

    言若静幽幽叹息,犹如泥雕木塑般的平稳身形晃动了一下。

    “徒儿记住了。”

    席灵真颔首,起身,沉声道:

    “师尊,小师弟他是世间最清澈无邪之人,哪怕这些年过得再凄苦,也绝不会怨恨于你。”

    言若静却不再言语,双眸闭阖,仿佛入定。

    等到席灵真退出洞窟,离开莲花峰。

    她才呼气出声,松懈心神。

    道袍震动,身形如弓,绷出紧致的弧度。

    “羽清玄!你的心火劫力真是厉害!”

    言若静忍了许久,最后还是发出一丝闷哼,唇角淌过一抹血水。

    丝丝缕缕,如流水般的无色焰光笼罩全身。

    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皆受焚烧之苦。

    所谓心火劫力,便是以七情六欲为引子。

    一旦沾染,动念之间有丝毫感情波动。

    无色焰光就会如跗骨之蛆,焚烧榨干气血肉身。

    此中煎熬,难以形容。

    “反过来说,我执念越重,心火劫力越盛,可用于淬炼道心、坚固道身!”

    言若静脸色苍白无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任凭无色焰光熊熊燃烧,内心的那份执念始终坚持,不愿放下。

    洞窟内,这位天南道宗的女子掌教,默默忍受着无穷无尽的焚身煎熬。

    “再有三年,七重天可破。”

    ……

    ……

    大盛。

    天命宫。

    独秀峰上的寝宫。

    羽清玄靠坐在宽大椅子上,手里捏着一份烫金拜帖,眼神玩味道:

    “转眼又过了八年,况长生贼心不死,还想跟本座争这份基业。”

    “若非看在徐照松的面子上,他早就死了,跟着卓长云那个老匹夫一起下葬。”

    雪茶侍立于一旁,并不答话。

    宫主口中所提及的几人,徐照松是上一代的惊神首座,也是羽清玄的师尊。

    况长生则是她的师弟,本该继任首座,有望执掌天命宫的英杰奇才。

    至于卓长云,上代宫主,绰号“剑断苍山”。

    其人武功之高,冠绝大盛,下场是被羽清玄一指镇杀。

    众所周知,魔师能够登上大位,脚下不知有多少累累白骨。

    仅是天命宫内,就死了一位宫主、四位首座。

    门人数千的惊神一脉几乎被连根拔起,只留下几只大猫小猫。

    而天命宫外,大盛没了两位皇子、数位将军,连同有名有姓的江湖帮派,一夜之间消失了几十家。

    “本座上次戳瞎了况长生的一只眼,断了他的一条右臂,杀了视如亲子的好徒弟。”

    羽清玄五指合拢,一团无色焰流腾地升起,将烫金拜帖烧成飞灰。

    “这一回嘛,再跟他好生耍耍,看这位师弟还有什么妙招。”

    “对了,带上陆沉,让他随行,没有乖徒弟在身边服侍,本座肯定会彻夜难眠。”

第一百零六章 惊神过往,古今天地

    一眨眼,数日过去。

    曾经的天南道宗首席,如今正式成了魔师羽清玄的亲传弟子。

    那日拜师大典,乌北大盛的江湖势力纷纷来贺。

    山上山下,人潮拥挤。

    万众瞩目之下,陆沉被授予首座之位,真传法衣。

    尽管大盛天子没有亲至,却让贵为储君的太子传来圣旨,册封其为“真人”。

    尊荣之足,可以说是少见。

    陆沉并不意外。

    他知道上至宫主,下到六脉首座,各峰真传。

    在大盛皆享有世外官位。

    从上到下分别有“国师”、“真人”、“羽客”三个层次。

    不仅与王公大臣,州牧郡守平起平坐,手中甚至握着监察之责,先斩后奏之权。

    因为八百年前,地方势大,节度使拥兵自重,几乎耗尽大盛的气数。

    若非出了一人挽回天倾之祸,早就改朝换代了。

    吸取教训,朝廷中央此后极为压制豪强,限制武将,甚至不惜引入江湖势力作为牵扯。

    “天南道宗似乎也是如此。”

    陆沉待在惊神宫的偏殿,屋内铺着地龙,暖和无比,一室如春。

    安宁怡人的珍贵熏香萦绕各处,烟气袅袅。

    那对长得极为相似,几乎分辨不出谁大谁小的并蒂双姝。

    一人磨墨,一人奉茶。

    相较于后山禁地的清苦日子,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下去吧。”

    陆沉挥了挥手,屏退左右的婢女。

    他当上惊神首座,所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查阅过往卷宗,埋头于案牍当中。

    众所周知,羽清玄就出身于惊神一脉。

    放在当年的天命宫,她的资质根骨并不出众,只能用“平平无奇”来形容,完全比不了师兄况长生。

    “这人在六脉会武上夺魁,上代首座徐照松将其视若亲子,一心要扶上宫主大位,结果羽清玄待时而动,以盖世武功、强绝修为,镇压一切敌。”

    陆沉翻阅卷宗,大致明白为何天命六脉,唯独惊神被清算,几乎彻底拔除。

    徐照松极为看重况长生,觉得可传承衣钵,发扬惊神一脉,其余弟子完全不被放在眼里。

    简直偏心到了极点。

    甚至动念,让门下唯一女弟子羽清玄转修《姹女心经》,好给况长生当双修鼎炉。

    也难怪之后死得那么惨。

    羽清玄是何等心性?

    哪里会甘心居于人下。

    自然是反出门庭。

    投到人丁稀少的北冥一脉。

    此后下山闯荡未尝一败,铸就盛名。

    回到天命宫,羽清玄已经是六重天顶峰。

    等到卓长云退位,当选毫无悬念。

    可她却无法无天到罔顾铁律,直接上门杀了卓长云,一人压服所有,登上大位。

    “况长生竟然没死,真叫人意外。”

    陆沉翻到卷宗末尾处,发现上面还有一道追杀令,乃是对况长生发布。

    徐照松未能幸免,他的爱徒却逃得一命。

    实在有些古怪。

    扫完卷宗,陆沉闭目思考。

    羽清玄为人自负,且不在乎名声。

    从她并没有毁去惊神宫内的诸多卷宗,便可窥见几分。

    “燕还真若是圣君,那么《道胎种魔大法》就该是为我所创出,想要胜出魔师,并非没有可能。”

    自从上一次看到圣君遗留下来的古物诗句,得知身份以后,陆沉每天都在想。

    如何才能借用一千八百年前的他我道身,与一千八百年后的羽清玄隔空对弈,占据先机。

    “从《道胎种魔大法》动手脚,留下破绽?”

    陆沉如此想道。

    旋即又摇头否定。

    一门宝典级武功包罗万象,行气、换血、凝脉……等等。

    细微之处,难以作假。

    再说了,倘若《道胎种魔大法》有问题,羽清玄必然会有所察觉了。

    那位魔师主修武功是《圣心四蚀》,踏足七重天后,才兼修其他宝典级武功。

    眼界之高,恐怕不会低于一千八百年前的圣君。

    “时代自有桎梏,再惊才绝艳的天骄人杰也难以超脱。”

    陆沉心里清楚这一点。

    大盛立国之前。

    正道之法拢共出世三门。

    武道绝顶只有五重天。

    古人再强绝。

    面对立于万古长河上游的今人。

    同等情况下。

    终究要逊色几分。

    因为天地不同,时代不同。

    武道强盛与否受正法影响,并无固定规律。

    当下仅乌北一域,便有四门正法。

    且全部出世,震动祖洲。

    而在一千八百年前,乌北天南拢共只有三门正法。

    其中差距,自不必多说。

    “说来也奇,竟然怎么也找不到二十八代祖师的事迹,正史、野史、杂书、江湖轶闻……连圣君名姓都未留下。”

    陆沉很是疑惑。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按理说,燕还真日后有不可限量的大成就。

    应当如皓月当空,光照千年才对。

    “史书之上迷雾重重,还是要自己深入其中了解真相。”

    陆沉思忖片刻,没有什么头绪。

    闭目养神,导引内息,做完每天的功课,他才伸手叩击腰间悬挂的玉佩。

    “首座大人有何吩咐?”

    风韵犹存的近侍总管款款而来,敛衽行礼。

    “你可知伙房在何处?”

    陆沉坐在黄花梨木椅上,嘴角含笑,透出一股天然亲近的温和气息。

    位于大业的他我道身,已经换血八次。

    本尊也没落下多少,因为日夜服用杀九虫、活气血的寒露酿。

    加之膳**细,调养肉身。

    以前造成的亏空,不仅被弥补完全,底子反而还要更扎实一些。

    现下换血三次,正在稳步积蓄,争取能达到九次,拥有杨玄策那般的无双体魄。

    “伙房?不知首座所问是外门,还是内门?天命宫杂役上万,主要分布于药田、杂物、伙房。”

    近侍总管不明白年纪轻轻的陆首座,怎么忽然关心这个,细致说道:

    “仅伙房,就有三十五座,外门二十,内门十五,至于各脉首座早已用服药吃丹代替日常饮食,偶尔兴起才会摆一桌酒宴。”

    陆沉略微想了一下,轻声道:

    “我以前在后山禁地,有个送饭的杂役,他没名没姓,只知道是伙房中人。”

    近侍总管顿时了然,躬身道:

    “属下这就去查,杂役虽多,可找人不难,一时半刻定能有结果。”

第一百零七章 烧火峰,贵人至

    天命宫外门,烧火峰,乙三伙房。

    秋风肃杀,草叶枯黄,一派凋敝景象。

    瞎眼跛脚的残疾少年双手提着装满水的铁桶,走得很是艰难。

    因为左腿不太灵便,使不上力,他每上一级石阶身形就摇晃个不停。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落下,把那身杂役麻袍浸得湿透。

    呼哧!呼哧!

    好不容易爬上一百多级石阶,残疾少年脚下却忽然一个踉跄,连人带桶重重地摔在地上。

    “哐当”一声,木桶滚动了几圈。

    大蓬水花洒落飞溅,其中掺杂几缕血丝。

    哄笑声随后响起。

    “狗杂种,你怎么连挑水这种小事都做不好,正午之前没把伙房三个水缸填满,又要没饭吃了!”

    大门前三五成群,围着一帮同样穿着粗布麻衣的杂役。

    年纪有大有小,为首之人,正是那日被陆沉踹了一脚的年轻杂役。

    他弯着腰,瞧着摔了个狗啃泥的残疾少年,嘲弄道:

    “也不知道是谁给你的胆子,竟然顶撞罗师兄?真以为给陆首座送过几日饭食,人家就会领你情么?撒泡尿照照自己,又瘸又瞎的废人!”

    残疾少年默不作声,揉了揉擦破皮的手掌,爬起来想要捡回那个铁桶,再下山去打水。

    伙房杂役平日就几件事,打水,劈柴,烧火。

    水要填满两缸,柴要堆起三座,没完成就得受罚。

    “诶,狗杂种你倒是说说,究竟是怎么攀上陆首座?让大伙儿乐一乐。”

    一只脚踩住铁桶,为首的年轻杂役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浓重恶意。

    伙房杂役的差事儿,都是由那位罗师兄负责分配。

    得知陆沉被宫主收为弟子,而且坐上惊神一脉首座之位。

    这个颇为机灵的年轻杂役便就恳求罗师兄,让他去后山禁地送饭,看能不能结下一份香火情。

    没成想,向来木讷寡言,像个哑巴似的狗杂种。

    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开口拒绝罗师兄,不愿意被顶替。

    “我、我没有攀附……师兄你就……放我去打水吧。”

    残疾少年埋着头,低声恳求。

    因为瞎眼跛脚的缘故,他想完成伙房交待的活儿并不容易。

    其他人大约花上两个时辰,就能填满水缸,劈完柴火。

    可残疾少年却要早早地爬起床,摸黑下山提桶打水。

    走山道得小心才不会滚下去,挑水更是费劲。

    因为人家一次性挑两桶,他只能提一桶。

    “放你打水?小爷之前在后山挨了一脚,这笔账怎么算?你个残废!”

    那个年轻杂役居高临下,踩着铁桶的那只脚忽然飞起,踹中对方的面颊。

    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滚地葫芦也似,撞在旁边的石壁上。

    “金师弟息怒,你跟一个残废较什么劲,真要打死他,弄出人命,还得挨罚。”

    有人连忙出来打圆场。

    “是呀,等下还要去罗师兄那儿吃酒,别染了血,晦气。”

    有人劝说道。

    “罗师兄过几日就要拜进外门,成为天命宫的正式弟子,这下子真是鱼跃龙门,飞黄腾达。金师弟平日跟罗师兄走得最近,前途不可限量!”

    有人艳羡道。

    被人叫做“金师弟”的年轻杂役颇为受用,脸上顿时露出几分笑意,摆手道:

    “一切都要等罗师兄站稳脚跟再说,外门不比伙房,水深得很。”

    常言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一座伙房再小,也管着七八十名杂役。

    拉帮结派,逢迎拍马这种事,屡见不鲜。

    烧火峰的乙三伙房,除了管事,杂役弟子就属罗师兄最大。

    其次,就是这位机灵的金师弟了。

    惹了他们两个,日子便很难过下去。

    就像狗杂种。

    每天受欺负不说,隔个三五天还受一顿毒打,当成撒气的沙包。

    “小爷心情好,今天放你一马。记住了,以后再敢顶撞师兄,仔细你的这身皮!”

    金师弟心头那股憋闷也散掉不少,瞥了一眼牙都被打掉几颗的狗杂种,冷笑道:

    “攀附首座?人家是天上的云,你是地底的泥,你攀得上吗?就算给你入了外门,学得会几招武功?自个儿残废就要认命!”

    “整天抱着一块破木牌子,小爷做回好人,给你扔灶房里烧干净,省得痴心妄想……”

    本来逆来顺受的残疾少年听到最后这句话,猛然抬头。

    那双蒙着一层白翳的双眼,直勾勾盯着金师弟那个方向。

    那条跛脚往后一蹬,整个人像头发疯的公牛扑了过去。

    “狗杂种你反了天!”

    金师弟一时没防备,给对方撞个满怀,跌倒在地。

    他学过拳脚,右手五指扣住狗杂种的肩膀,用力一捏,卸掉气力。

    左手屈肘,狠狠一撞。

    可狗杂种却好似发狂,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面庞上一条条青筋暴起,用双手死死掐住金师弟的脖子。

    后者憋得脸色涨红,挣扎不开。

    两人就这样扭打成一团,场面闹得很是混乱。

    “何事在此大声喧哗?”

    一声喝问饱含内息,如同擂鼓般轰响,震得耳膜嗡鸣。

    身穿蓝袍的高大青年大步走出,目光扫过,其他杂役战战兢兢,显得颇为威风。

    “罗师兄……”

    众人喊道。

    “伙房不用守规矩么?大清早就打架斗殴,想被罚去矿山当采石奴了?啊!”

    罗师兄满意地点头,沉声问道。

    “狗杂种你在干什么?残害同门可是大罪!”

    他大步流星,脚下如趟泥,一眨眼就闪到两人身前。

    双掌并出,似龙探海,“嘭”的一声拍在狗杂种下颌。

    刚猛劲力如炸雷般发出,直接将其打得飞出一丈余。

    “罗师兄!是他先动手!狗杂种心存不满,觉得失去攀附首座的机会,于是伺机报复!”

    金师弟松了口气,爬起身来告状。

    “哼!好大的胆子,一个残废也敢搅事!”

    罗师兄眯了眯眼,望向像条死狗似的瘦弱身影,冷酷道:

    “挑水砍柴觉得累,那就去矿山采石好了,看你皮有多厚,骨头有多硬,受得了监工的几鞭!”

    其余杂役噤若寒蝉,露出害怕的神色。

    矿山可是苦地方,一旦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通常只有犯了大错,才会被发配到那里。

    “罗师兄,干脆……”

    金师弟眉宇之间透出几分狠意,刚才像个街头地痞一样扭打,简直让他颜面无存。

    “不要节外生枝。”

    罗师兄瞪了一眼,故意抖了抖那身蓝袍。

    缎子如水柔软,荡起波纹。

    这是外门弟子的衣着。

    天命宫地位尊卑,阶级分明。

    杂役是麻袍,外门是蓝袍,内门是黑袍,真传是红袍。

    之上,便就不清楚了。

    “罗师兄已经入外门了?”

    金师弟惊喜说着,眼底掠过一抹嫉妒之色。

    天命宫有上万杂役,谁不想拜进外门,学到真正的武功。

    “没错,前日拜的师,入了器堂。”

    罗师兄抬起下巴,傲然道。

    外门有丹堂、器堂、刑堂等地。

    他甫一踏进外门,就能入堂。

    算是一步登天,深得师傅看重。

    “真是可喜可贺!罗师兄登堂入室,一飞冲天,以后可别忘了小弟。”

    金师弟微弯着腰,讨好道。

    “自然,你也有机会。”

    罗师兄不置可否说了一句。

    两人说说笑笑,浑然没把倒在石阶上的狗杂种放在心上。

    “还我……木牌……”

    残疾少年手掌攥紧,想要爬起来,爬上去。

    哪怕下颌传来刺骨的疼痛,浑身犹如碎裂一般,他仍是不愿意就此倒下。

    “这个残废真可笑。”

    许是听见那嘶哑的喊声,罗师兄立在石阶之上,双手负后,淡淡道:

    “以为贵人赐下几样东西,就是攀上高枝了。首座施舍你块牌子,施舍你个名字,就像世家子丢几个铜板给路边的乞丐,你以为他会记得?宫主的嫡传弟子,执掌一脉的大人物,他……”

    声音戛然而止。

    山门之前,忽然陷入到近乎死寂的静默中。

    所有人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盖因,有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

    身后是八位捧剑、提炉、执扇,飘然若仙的美貌婢女。

    “他什么?为何不继续说下去了?”

    清朗疏冷的年轻嗓音,悄然在这座烧火峰的伙房前响起。

第一百零八章 恩仇必报,此为公理

    相较于俗世王朝的规矩森严,天命宫并不遑多让。

    像是各色弟子的衣袍服饰、居住之处、蓄养奴仆等事,皆有明确规定。

    此前也说过,杂役麻袍,外门蓝袍,内门黑袍,真传红袍。

    除却最下一等,其余都是上好的缎子,衬托其身份。

    罗师兄立在台阶之上,站得高,看得自然就远。

    很早就瞧见一位束发戴冠,神清气秀的俊美男子,往烧火峰这里走来。

    那人身着一袭黑底金线的玄色袍服,显得雍容华贵。

    周身气流如水荡漾,莹莹微亮,如同沐浴皎月光华一样。

    “法衣!”

    罗师兄好歹也是拜进器堂的外门弟子,多少有几分眼力。

    他甫一看到来人的衣着,便就知道身份非凡。

    所谓“法衣”,乃是用五色蚕丝织成,浸泡百种灵药,糅合炼器之法,耗费十年而成。

    其质地轻盈,宛若羽毛。

    穿上后,寒暑不侵,可避虫蛇毒物,是一等一的奇物。

    天命宫内,只有各脉首座、乃至于立下功劳、深受栽培的顶尖真传,才能得授法衣。

    罗师兄声音一滞,面色有几分惊慌。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到外门的伙房来?

    就好比帝王将相,绝不会踏进贫民街巷。

    天上的白云,不会落进泥泞。

    因为两者,完全没有交集。

    等那人走近,罗师兄更为震惊。

    盖因,对方后面跟着八位款款而来的美貌婢女。

    或捧剑、或提炉、或执扇……不一而足。

    “年轻俊美、气度卓然、着法衣、排场大……”

    罗师兄并非蠢人,很快就猜出来人究竟是谁。

    高高在上的话音戛然而止,他双腿发软,汗如雨下,再也没有此前的倨傲之色。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惶恐、卑微与软弱。

    “他怎么了?为何不继续说下去?”

    陆沉走得不紧不慢,眸光似有若无,笼罩住了那位吓得魂不附体,几乎要跪倒下来的罗师兄。

    “小人该死!竟然妄自评议首座!”

    对方立刻弯腰低头,身子向下一伏。

    正如他所说,一脉首座、宫主嫡传,之于杂役、外门、内门、真传而言,无论哪个层次,都显得是那么高不可攀。

    好似盛京城南大街头的府邸住着王爷,街尾巷子里躺着乞丐。

    纵然同在一条街上,两人终其一生也许都不会碰面。

    可眼下,王爷不仅踏进了街尾巷子,正巧还听见乞丐大放厥词。

    哗啦啦!

    烧火峰的山门之前,跪倒一片。

    曾经挨过陆沉一脚的金师弟,更是抖如筛糠,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

    “你是否该死,咱们稍后再论。”

    陆沉倒也没有流露出怒色,声音平淡。

    天命宫上下,似这种以大欺小,恶意霸凌的不公之事,时刻都在发生。

    人心如此、风气如此,难以纠正。

    即便是天南道宗,也未必全然都同门相亲、友爱和睦。

    “你可还好?”

    陆沉拾级而上,出现在那个残疾少年的面前。

    后者双眼一片白翳,视物模糊不清。

    可他记得声音,那张糊满血污的苍白面容浮现一抹激动与惶然。

    “你叫什么名字?”

    陆沉忽而问道。

    “前辈……首座,我、我叫,陆人甲。人为万物之长,甲是天干之首。”

    残疾少年初始有些结巴,后面却说得流利无比,声音嘶哑而嘹亮,震动山门。

    “听到没有,人家有名有姓。”

    陆沉满意地点头,抬眼看向众人。

    “是是是!我们以后再也不敢有所冒犯!恳请首座大人大量,法外开恩!”

    罗师兄和金师弟不愧为烧火峰伙房杂役里,混得最好的两个人。

    他们见机很快,连滚带爬磕头认错,分毫也不吝惜尊严。

    天命宫是什么地方?

    大盛江湖之首。

    哪怕由“魔”称“圣”,过去一千八百年,也很难被划入正道。

    别说得罪一脉首座,就算恶了内门、真传的师兄。

    要不了多久就会身首异处,或者发配暴死。

    天命宫从不讲同门之情,更没有什么道义公理。

    比得就是谁武功高,天赋高,靠山硬。

    也许以前并非如此,但在羽清玄强杀卓长云坐上大位后,一切便就不同了。

    “陆兄弟,你觉得他们该不该死?”

    陆沉没多少兴趣跟一个外门、一个杂役较劲。

    他今天只是心血来潮,想起那个经常给自己送饭的残疾少年。

    既然翻掌之间,就能把瞎眼跛脚无名无姓的可怜人拉出泥泞,何乐而不为。

    “言师教诲,但行善事,莫问前程……后半句未必能做到,前半句尽力而为。”

    陆沉心头闪过一道温柔身影,嘴角显得柔和几分。

    “是死是活,全凭……首座处置。”

    残疾少年直勾勾“盯”着欺凌于他的罗师兄、金师弟,胸膛里填满恨意。

    “很好,那你跟我回惊神宫如何?”

    陆沉眉头挑了一下,轻笑道。

    “谢首座。”

    残疾少年感激道。

    “拔擢为真传,赐红袍。”

    陆沉回身,对身后的婢女说道。

    他是一脉首座,自然有这份本事,将一个杂役扶到真传位子上。

    跪在地上的众人眼中艳羡无比,只后悔当初没有主动揽下去后山禁地送饭的差事儿,错过一步登天的好机会。

    陆沉似笑非笑,瞧了两眼罗师兄和金师弟,而后离去。

    残疾少年受伤颇重,也被搀扶着跟了上去。

    一场原本会以流血死人收场的闹剧,似乎就此落幕。

    雷声大,雨点小。

    冒犯一脉首座,竟然能捡回一条命。

    这让罗师兄感觉不可思议,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于狗杂种的嫉妒愤恨交织融合,化为啃噬内心的怨毒。

    要知道,后山禁地送饭的差事儿,还是他亲自交待的!

    “真他娘的运气好!给个残废捡到了!”

    罗师兄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不过转念一想,瞎眼跛脚的天生残疾,如何能练武有成?

    哪怕当了真传也出不了头,比不上其他师兄!

    “罗师兄……”

    金师弟战战兢兢,仍然跪在地上,一脸的后怕之色。

    “滚!你个扫把星!”

    罗师兄丢了颜面,正愁无处泻火,反手一掌就把金师弟拍飞出去。

    “下贱的杂役也来攀关系,老子如今是外门弟子,我走阳关道,你过独木桥,谁跟你是同门师兄弟。”

    他抖了抖那身蓝袍,斜睨了一眼吐血不止的金师弟,大步离开。

    山门前的一众杂役也作鸟兽散。

    只留下死狗般的金师弟。

    ……

    ……

    约莫过去一刻钟,陆沉等人下了烧火峰。

    宽大的车辇等待已久,年轻首座上去之前,饶有兴致问道:

    “陆人甲,你心里明明恨极了那两人,怎么留他俩活命?”

    走得气喘吁吁,艰难无比的残疾少年低下头,老实说道:

    “今天的事儿传出去,伙房的管事知道罗师兄、金师兄得罪了首座,肯定会加以严惩,甚至有可能将其发配到矿山当采石奴。”

    “丢掉外门的身份,没了伙房的差事,对罗师兄、金师兄来说……比死难受。”

    陆沉颔首,并不恼怒,反而笑道:

    “你能明白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道理就好,这样才能长久地在天命宫待下去。”

第一百零九章 不动如山十二关

    惊神一脉的陆首座,从烧火峰带回了一个瞎眼跛脚的杂役。

    很快就传遍天命宫上下。

    并未引起多大波澜。

    如同一枚石子投入湖面。

    充其量就是荡起几圈涟漪罢了。

    天命六脉,唯独惊神门下最少,大猫小猫三两只。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羽清玄下手太狠,把首座徐照松连带其下弟子,统统杀个干净。

    只留下况长生一人。

    若非陆沉接掌首座之位。

    还不知道要空悬多久。

    “上一代的师兄叛出门派,这一代人丁凋敝,算是凉了。”

    陆沉回到惊神宫,扫过桌上堆叠如山的卷宗,思忖道:

    “如今我还收了杂役出身,且身有残疾的陆人甲,将其拔擢为真传,这在外人看来,恐怕会觉得惊神一脉彻底无人了。”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有被放在心上。

    他是被迫拜师,成为天命宫首座。

    无论惊神一脉是一蹶不振,或者强势崛起,跟自己都没有半分关系。

    天南道宗才是此心安处。

    “我想去一趟惊神武库。”

    陆沉饮了一口寒露酿,手指轻轻叩击玉佩,唤来近侍总管。

    天命宫最高武学,除开正法之外,就是四大镇派宝典。

    其下,便为各脉传承、收罗的武功秘笈。

    而惊神一脉,最为有名的莫过于两大神功。

    《不动如山十二关》。

    《赤煞凶拳》。

    “首座要开启武库自无不可,不知道想要参悟哪道武功?”

    近侍总管浅浅一笑。

    “众所周知,惊神一脉神功有二,绝学有四。其下劣品入不了首座的法眼,不提也罢。”

    她可没有像许多人一样,把陆沉当成挂个名头的傀儡首座。

    宫主羽清玄向来说一不二,绝少弄虚作假。

    既然将陆沉收为嫡传,让其执掌一脉。

    那就是金口玉言,不容任何人质疑。

    “我想取《不动如山十二关》。”

    陆沉淡淡说道。

    自己有宝典级武功《道胎种魔大法》,目前足够耗费所有心神,用不着再寻其他武功。

    这趟开启武库,并非为了个人,而是为了陆人甲。

    那个瞎眼跛脚的残疾少年,很适合惊神一脉的《不动如山十二关》。

    这门武功不重天赋,不看根骨,全凭心里一口气。

    “首座当真有心栽培他?”

    近侍总管有些意外。

    她以为陆沉带回那个杂役,只是感念以前送饭结下的香火情。

    现在看似乎并非如此。

    拔擢真传,传授神功,这份待遇可是顶尖真传才有。

    “我看过名册,惊神一脉拢共只有十八人,都是门人,而非弟子。”

    陆沉手指敲击桌面,轻声道:

    “身为首座,总不能坐视传承断绝,对吧?”

    近侍总管低头,不再多言。

    实则,她在心里想。

    天命宫外门、内门加在一起,年轻俊杰何止上千。

    那么多选择,偏生相中了一个瞎眼跛脚的天生残废。

    这算什么?

    “只是,惊神宫内已经有五十年无人练成过《不动如山十二关》,恐怕找不到精深的长辈指点。”

    近侍总管迟疑道。

    虽然有“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说法。

    可同样也有“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这句话。

    无人指点武功的关窍,不仅进展极慢,走火入魔的风险也会提高许多。

    稍有不慎,就可能走了岔路。

    “无妨,我来教。”

    陆沉眸光内敛,嘴角微翘,似是充满自信。

    “这……也不失为合适之选。”

    近侍总管抬头瞧了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这位陆首座年纪不大,口气却很大。

    自个儿才只是武道一重天,正在换血。

    居然大放厥词,打算指点他人参悟神功!

    说得难听点,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念及于此,近侍总管收起对于陆人甲的艳羡,转而变成同情。

    恐怕过不了几日,那个侥幸攀附上贵人的残废杂役就要离奇暴死了。

    神功难成,可不是虚言。

    惊神一脉多少天资上好的奇才英杰,都在这门《不动如山十二关》上折戟沉沙,空耗一生。

    没有良师,没有际遇,没有根骨。

    妄自参悟,堪称取死之道。

    一瞬间,近侍总管想了许多,可并未加以劝阻。

    ……

    ……

    夜深,子时。

    那门《不动如山十二关》摆在桌案。

    数万枚龙蛇文字刻印于泛着金光的一截兽骨上。

    其中散发出一股勾动心神的莫大魔性。

    仿佛有妖魔在耳边低声呢喃,发出蛊惑之语,叫人难以自控。

    “先天之体,哪里会怕这些!只觉得聒噪!”

    陆沉面色平静,道心坚固,直接拿起那截兽骨。

    此物通体如玉,莹白剔透,内里流转着几缕浓郁血丝。

    甫一接触,气血催发。

    数万枚细小如蝌蚪的龙蛇文字,便好似活过来一样,在他眼中变幻着无穷姿态。

    “以道身的武骨通灵,相信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参悟奥妙。”

    陆沉成竹在胸,闭目凝神。

    道身天赋早已经过检验,连位列宝典的《道胎种魔大法》都难不住,更何况《不动如山十二关》这门神功。

    ……

    ……

    两日后。

    陆人甲一瘸一拐,来到惊神宫的花厅。

    “见过首座。”

    他恭敬地行礼。

    此前受过的伤势,经过细心调养,早已完全好了。

    陆人甲脱下那身杂役麻袍,换上真传红袍,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没有曾经的怯弱,那双蒙着白翳的双眼,望向虚空,透出足够的坚毅。

    这让陆沉很满意,只要心气还未被消磨干净,武道便有进步的空间。

    “你也算拜在我的门下,当然,并非嫡传,所以不用称我师尊。师徒的牵扯太重,我不想平白担起,你大约也受不住,干脆省了其中的繁文缛节。”

    年轻首座靠在宽大的椅子里,轻描淡写道。

    “我记住了。”

    陆人甲谨记于心。

    他原本无名也无姓,天生残废不中用。

    现下拥有的一切都是首座给予,自己当然要言听计从。

    “前些日子测过你的天资,平庸至极,就算资粮充足,也就是武道二重天、三重天的成就。”

    陆沉眸光笼罩住残疾少年,漫不经心问道:

    “收你入惊神一脉,是因为此前有些情分,毕竟相识一场。现在有两条路摆在面前……”

    “人甲,你若只想安度此生,那就挑几本上乘武功离去,此后多服用丹药,身强力壮活到百岁不成问题,这是第一条路。”

    “另一条嘛,比较凶险,我可传你一门神功,练成之后,有望六重天,跻身顶尖高手行列。”

    “但惊神一脉近三十年,极少人能入门,而且死的死,疯的疯,可谓九死一生。”

    “你愿意走哪条?”

    陆人甲听完这番话,毫不犹豫问道:

    “首座需要哪条路的我?”

    陆沉失笑道:

    “莫非我让你走第二条的鬼门关,你也去?”

    陆人甲用力点头道:

    “心甘情愿!”

    陆沉神色敛没,平静道:

    “别急着做决定,我是大虞人,出身天南道宗,做过质子、鼎炉不是一座坚实的靠山。你与我走得太近,扯上关系,反而风险极高。”

    “天命六脉,其他五位首座都在等着看笑话,宫主兴许也是如此。你一昧讨好我,没有意义,自个儿活着,才有意义。”

    “所以,我再问一遍,你怎么选?”

    陆人甲仍是不假思索,斩钉截铁:

    “首座要我走哪条,我便走哪条。”

    陆沉注视着那双白翳眼眸,忽然笑道:

    “心有所执,九死不悔,这门《不动如山十二关》,你兴许能成。”

第一百一十章 欲念如火,心硬似铁

    《不动如山十二关》。

    这门神功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诀窍只在于四字,一以贯之。

    练到大成,一息生万法,不变应万变。

    放在同等阶武功里,也算是很拔尖了。

    只是心思越多越杂的聪敏之辈,越难把握精髓。

    反倒陆人甲这种直性子、韧劲强,与之颇为契合。

    “放空心神,仔细倾听。”

    陆沉手持那一截兽骨,用气血催发,把晦涩玄奥的心法逐一解释。

    两日时间,足够他借用道身的武骨通灵,将《不动如山十二关》参悟透彻。

    天色由明转暗,几个时辰眨眼便过。

    “……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回去后稍加巩固便可。武道一重天是水磨功夫,需要打磨、熬炼,一时半会看不出成效。”

    陆沉喝了一口香茶,淡淡说道:

    “务必牢记一点,《不动如山十二关》,关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陆人甲躬身道:

    “请首座指教。”

    陆沉眸光深邃,一股天然的道韵无形散发,显得超拔脱俗。

    “关,便是竹上的节,节节拔高,突破藩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此为《不动如山十二关》的真意。关节是要害,是你要面对的瓶颈和难题。”

    “它用于考验你的心志。兵不血刃,轻松渡去,这叫‘过关’。从头打碎,重新再来,身陷死地绝境求活,叫‘破关’,大破大立,心中顿悟,为‘闯关’。”

    “人生在世,你退百步亦无妨,但事到临头,只能进,只许进。”

    似是有感而发,陆沉不禁想起那位美艳绝伦的女子魔师。

    按照《不动如山十二关》的说法,他们两人便互为难关,只看谁能先破得开、过得去。

    “我会铭记于心。”

    陆人甲拱手拜道。

    他就像一块干瘪的海绵,如饥似渴吸收着一切。

    “去吧,我对你的期望是三年内破开第一关。”

    陆沉摆手道。

    用于记载武功的龙蛇文字,本身就是对于天地道蕴的阐释和理解。

    各人所见,皆有不同。

    除非天资根骨极为出众的特殊体质,初入武道,就能直接上手,参悟最原本的真意。

    否则,都是从师傅的口口相传,或者手抄版本开始修炼。

    “天赋确实不高,平庸之姿。”

    陆沉望着那道一瘸一拐的背影,感慨道。

    他耐心指点了大半天,只能说成效一般。

    关于如何运劲、活动筋肉等细节之处,陆人甲理解很慢。

    尤其是武功内的诸多名词,更是需要认真解释,将之说透。

    陆沉本人习武,就从未有过类似的问题。

    一直都是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纯靠卓绝无比的悟性。

    “笨一点倒也没事,武道还是看谁走得长远。”

    他收起那截兽骨,将其放入一方青金铁盒。

    ……

    ……

    独秀峰。

    偌大寝宫。

    听闻陆沉开启武库,取了《不动如山十二关》。

    羽清玄略有几分惊讶,挑眉道:

    “天命宫神功众多,都是求个勇猛精进,唯独这一门求水到渠成。不错,本座这位好徒弟很有眼光,知道什么才是好货色。”

    “当年惊神一脉归徐照松执掌的时候,他就瞧不上《不动如山十二关》,说是和尚参禅,道士悟道,故弄玄虚,不值一提。”

    “难怪老糊涂练了一辈子的武道,只是六重天。”

    雪茶习以为常,宫主对于曾经的师尊没有任何感念之情,反而抱有轻蔑态度。

    时不时,就要拿出来鞭尸嘲讽一番。

    “可陆公子所收下的那个门人,根骨平平无奇,靠自己参悟神功,恐怕很有难度。”

    雪茶小声道。

    “差点忘了,惊神一脉被本座杀得没剩下几个,连个指点武学的长辈都找不出来。”

    羽清玄双手负后,嘴角翘起:

    “妙极,要是乖徒弟愿意求到本座这里,嘿嘿……就能索要些许好处。”

    自从陆沉脱去鼎炉之身,她就失去对其肆意摆布的机会。

    想到先天之体的无双仙姿,还有唇齿交缠的销魂意味。

    羽清玄心神微动,稍微生出几分迷离。

    她当即察觉,不仅没有斩灭,反而任由那丝丝缕缕的欲念滋长。

    “陆公子……说他亲自传授武功,无需旁人相助。”

    雪茶不适时宜戳破宫主的美梦。

    “好气魄,不愧是本座的关门弟子!晚上召陆沉过来,本座好生跟他探讨一下《不动如山十二关》的玄奥之处。”

    羽清玄坐视欲念如火肆意蔓延,她如饮烈酒一般,面色呈现酡红,更显美艳。

    《道胎种魔大法》运转不休,宛若风助火势,使得那团心火愈发炽烈,甚至有些无法遏制的趋势。

    “宫主,况长生又发金帖过来,气焰嚣张,极尽挑衅之能。”

    雪茶忽然递上一张烫金拜帖。

    “本座这师弟始终没什么长进,只会用些登不上台面的伎俩,扰我清静?乱我道心?不自量力。”

    羽清玄虚幻眸光陡然一肃,心火欲念统统斩灭,收起柔和神色,冷笑道:

    “明知道斗不过本座,却也要上赶着送死。八年前,况长生不过跟老糊涂一样,区区武道六重天,纵然给他得了几分际遇,踏破七重天,又能如何?”

    “天南道宗的言若静,亦不是本座的对手,更何况是他。”

    羽清玄不屑一顾,瞧也不瞧那张烫金拜帖,转身坐到梳妆镜前。

    雪茶及时地靠过去,为宫主梳拢如瀑青丝。

    “催本座下山,急于求战……想必又存了什么鬼蜮心思。再等一阵子,不能如况长生的意,看谁熬得住。”

    羽清玄思忖片刻,眸光微寒道:

    “当年迫不得已答应老糊涂,饶他三次不死,这是第二回了。”

    “你的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况长生。”

    杀机森然,收敛于方寸之间,服侍的雪茶丝毫没有感应。

    她动作轻柔,拿着木梳从青丝滑过,轻声道:

    “宫主,晚上还召见陆公子么?”

    羽清玄眸光闪烁,罕见地有几分犹豫。

    半晌后,方才说道:

    “再等等吧,陆沉魔种未成,与本座相差甚大,真要一口吃掉,反而会伤根基。”

    “至于《不动如山十二关》,他若两天就能参透神功……那这场拔河便会更有意思。”

第一百一十一章 气血凝神形,莽荒断大江

    盛京城外七十里地。

    有一座山庄。

    因为周围处处是合抱的杨柳树,犹如翠野,故而得名“万柳”。

    庄园背靠茶山,极为广阔。

    仅是屋子就有四五十间,连绵成片,藏风聚水,是一等的宝地。

    外边由厚实坚固的青砖垒起一圈,足有三人高。

    上面洒满铁蒺藜,再用丝线悬挂铃铛,防止敌手攀爬潜入。

    各个方位立着哨塔,有弓箭手巡逻探视,互为支援。

    距大门五十步,甚至摆放两架床弩,充满震慑力。

    许多劲装打扮,持刀佩剑的壮汉五人一组,十人一队,把守各处。

    可以说是戒备森严。

    往外看去。

    小桥流水,田地肥沃。

    磨坊、农场、茶山、鱼塘……应有尽有。

    这样的庄子,就算遇到天灾荒年,也能自给自足。

    乌北苦寒,此地却宛若天南的鱼米之乡,可见难得。

    背后的主人,必然身份大不一般。

    这天正午,一辆笼罩黑布的宽大马车,缓缓驶进万柳庄。

    待到过了大门,车夫停下,掀开帘子。

    里面走下一位俊逸青年,手里捏着一把玉骨折扇,风度翩翩,气度非凡。

    当然,更显眼的是他的一身打扮。

    明黄袍服,金丝织就。

    前后、两肩各有一条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的灵动蟠龙,尽显尊荣。

    束金冠,系玉带,着龙袍。

    大盛只有一家有资格如此穿着。

    皇族,杨氏。

    这位俊美青年正是当今八皇子,杨熹。

    他甫一露面,那些壮汉护卫便成片跪倒,山呼殿下。

    “况先生何在?”

    杨熹摇晃折扇,轻声问道。

    “这个时辰,应该是在前头的江岸上垂钓。”

    管家回答道。

    “好兴致!无须惊动先生,本殿下亲自过去。”

    杨熹眸光一闪,大步前行。

    似是熟知山庄格局,根本不用他人引路。

    片刻后,他就从侧门出来,来到栽种诸多柳树的长堤之上。

    一道腰身佝偻的背影席地而坐,面前放着一根鱼竿。

    “先生今天的渔获……不算多啊。”

    杨熹瞥了眼空空如也的鱼篓,委婉说道。

    “没办法,老夫这饵料小鱼吃不下,大鱼呢,又很有耐心,迟迟不愿意上钩,所以只能耗着了。”

    被大盛八皇子称之为“先生”的渔翁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极为惊怖的脸庞。

    左眼空洞,伤痕狰狞,好似被人硬生生戳瞎。

    右臂齐根断去,大袖飘荡,打着旋儿。

    半张脸烧得面目全非,犹如厉鬼。

    这要是夜晚出没,足够把人吓个半死。

    “先生,我听说钓鱼不能急的,得有耐心,从白天到晚上,一边磨自己的性子,一边磨鱼儿的性子,等它实在饿了,忍不住了,自然就会乖乖咬钩。”

    杨熹像是熟视无睹,轻声说道。

    “少捡别人的东西拿出来说,你钓上过几条大鱼?拉过几次竿?知道几种饵料?自个儿没做过的事情,外行人好意思指点江山?”

    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好似渔翁般的男子冷笑一声,那只独眼盯住杨熹,直到把这位八皇子看得神色僵硬,内心惶恐,方才收回目光。

    “以后不要总装出一副镇定自若,云淡风轻的样子,杨陵别的本事没有,帝王心术琢磨很透,他看得出来一群儿子里,谁是虚有其表,谁是胸有丘壑。你为什么比不过太子?因为人家比你聪明,清楚自家老爹不喜装模作样的假圣人,该怂就怂,喜欢美色、喜欢享受,从来不遮掩。”

    “你越像个无欲无求,不恋权势的逍遥皇子,越不得杨陵的青睐。大盛王朝只能有一个圣人,你抢着做孝顺儿子,贤明王爷,那将他置于何地?”

    杨熹闻言下意识捏紧玉骨折扇,“啪”的一声,将其从中按断。

    大盛世人皆知,八皇子贤名在外,比之太子胜出太多。

    可几年前,父皇偏偏就选了没什么本事的四皇子作为储君,入主东宫。

    “这才像话,要懂得表现喜怒哀乐。何时何地,是喜是怒,都有讲究,慢慢学吧。”

    渔翁看不出真实年纪,两鬓霜白如雪,腰身佝偻,分明是花甲甚至古稀。

    可说话嗓音中气十足,完好的半边面颊也不显老。

    杨熹被毫不留情训了一通,以他皇子的尊贵身份,心中竟然没有任何恼怒,毕恭毕敬拱手道:

    “多谢先生指点。”

    渔翁语气冷淡,并未觉得被礼贤下士,从而感到受宠若惊,淡淡道:

    “老夫明白你今日来是兴师问罪,也别藏着掖着,直说吧。”

    杨熹心头一突,他每每被那只独眼扫过,只觉得身心全无遮挡,暴露在况先生的面前,叫人既惊且畏。

    “我一向视先生为师,问罪二字,实乃言重。”

    渔翁很是不耐,摇头道:

    “老夫刚说过的道理,你又给忘了?”

    杨熹愣了一下,眼神挣扎了半晌,终于撤下平日对人的面具,苦笑道:

    “先生,一直以来我尽心尽力,服侍左右,自问足够礼遇,绝无半分不敬之意。可……先生为何要如此害我?”

    渔翁注视着风高浪急的白浪大江,反问道:

    “害?七年前,你母亲一个正四品不受宠的才人,你一个闲散无实权的国公。如今呢?你母亲封了妃,只比皇后低一头,你也从一众兄弟里脱颖而出,做了亲王。”

    “没有老夫传你神功,为你收服江湖高手,豢养鹰犬,培植势力,你能有今日的成就?明明是各不相欠的生意,哪里谈得上一个害字。”

    被直呼其名,八皇子面无表情,保持躬身道:

    “先生姓‘况’,却未说过自己名‘长生’,是天命宫判出门户的罪人。更未言明,与魔师有血海深仇。”

    “不知情下沾上这桩恩怨,要是泄露出去,魔师生出杀心,父皇都保不住我。”

    杨熹也是昨日也收到消息,他所敬佩有加的奇人况先生,竟然有着惊人来头。

    天命宫罪人,惊神一脉余孽,羽清玄的同门师弟,况长生。

    自大盛立国,历代皇帝的地位用八个字可以形容,一人之下万人之下。

    那个“一”,指的就是天命宫。

    若早知道况先生的身份,给杨熹十个胆子也不敢与之接近。

    “看你怕成这样,老夫觉得自己这些年真是白教了。”

    渔翁似乎有颇为失望,摇头道:

    “杨熹,成大事者,最忌讳的莫过于瞻前顾后。七年前,你跪在老夫面前,说自己不甘心做一个国公,一个附庸,你想爬上去,爬到世间凡俗最高的那张椅子。”

    “老夫欣赏你的野心,这才愿意正眼看你。杨陵生了二十一个子女,抛开不成器的那些人,你,还有老四、老七、小十六,勉强算是可造之材。”

    “四皇子虽然入主东宫,可太子的那把座椅能不能坐稳另说。你想争,又怕赌输了一无所有,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历来皇族最凶险的是什么?莫过于夺嫡争位,赢家江山在握,九五之尊,输家性命全无,牵连无数。”

    “一步都退不得的死局,你若心存幻想,那就是取死有道,老夫言尽于此。”

    杨熹眼皮一跳,心知况长生说得没错。

    他昨晚彻夜未眠,思来想去该如何是好。

    一边是天命宫,魔师羽清玄;

    一边是况长生,夺嫡争位。

    很难做出选择。

    杨熹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全部都是况先生所给予。

    若失去这一强力臂助,绝无可能争得过太子。

    “先生,夺嫡再凶险,也比不上……触犯魔师。她是大盛千年以降第一人,如日中天的绝顶人物,天南道首尚且落败,我们拿什么去斗?”

    杨熹无奈道。

    “第一人?哈哈哈哈!”

    渔翁仰天长笑,白浪大江卷起惊涛,似有蛟龙肆虐,仿佛冬雷震震,声势无比浩大。

    自觉武功有成的杨熹,胸口烦闷无比,几欲吐血。

    他面色一变,连连退后,这才避免受到内伤。

    只见渔翁佝偻的腰身缓缓挺直,原本衰朽老迈的躯壳,忽然透出汪洋渊海般的莽荒气息。

    无边无际,深不可测!

    “这是……”

    杨熹瞪大双眼,震骇无比。

    平平无奇的渔翁,落在他的眼里,仿佛顶天立地的伟岸巨人。

    气血雄厚,震荡虚空,凭空凝聚出了诸多神形!

    真龙、腾蛇、白虎、金凰,麒麟,玄武……

    好似莽荒十万大山浮现出来,异象甫一出现,就引得乌云低垂,大江咆哮。

    浑浊无比的大浪轰鸣,随着况长生眸光扫过,好似天剑横空,凭空斩落。

    恐怖的气血震动开来,直接把那条注入东海的宽阔大江硬生生劈成两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先天后天,命相之说

    杨熹心神为之所夺,几乎无法自持。

    他本身是武道三重天,且在况长生的教导下,见识渊源,眼界不低。

    心知仅靠催动气血,就能显化九大神形,引得风云突变,大江断流。

    这份武道修为,简直骇人听闻。

    比之大盛军中的几位王侯,乃至于江湖上所谓的十大高手。

    兴许都要胜出一筹!

    “风。”

    况长生抬头。

    一字吐出。

    天地间忽然狂风大作,仿佛千百条蛟龙升天。

    “雨。”

    乌云低垂,好似要压塌大地,片刻之间,就已是电闪雷鸣,天河倒灌的可怖景象。

    “雪。”

    十月深秋,凛冽之气陡增,不一会儿,雪粒簌簌落下,落满肩头。

    短短半盏茶的时辰,况长生直似言出法随。

    一念之间,风霜雨雪,四象变化,随心改动。

    “这……分明已近仙神之流。”

    杨熹呆立不动,好似泥雕木塑。

    相识许久,他只知这位况先生有窥探人心,料事如神之能。

    且消息灵通,无所不知,犹如掌握着一张耳目遍地的情报大网。

    关于父皇、诸位兄弟私底下的交谈秘闻都一清二楚。

    若非如此,他一个不受重视的闲散国公。

    又怎么能在短短几年前,数次立下功劳,从郡王一路走到亲王。

    甚至发展成能够与东宫太子分庭抗礼的一座山头。

    “回首往昔,离开天命宫已有数年。少时,一心修炼《大黑天灾经》,欲成‘大暗黑天’之法体,没想到最后却是《莽荒相》率先突破,九大神形合一。”

    况长生唏嘘不已,目光似有缅怀之意。

    当年,他也是天命宫第一等的天骄人物。

    惊神一脉两大神功,《不动如山十二关》因为徐照松瞧不上,且修炼缓慢,没有参悟。

    极其依靠根骨的《六合青龙诀》,况长生十年大成,练得圆满。

    闯荡江湖之时,因其身法飘逸,且拳掌指爪无不精通,得了一个“九变神龙”的雅号。

    等到二十岁,况长生在会武大比中一力压服天命宫其他几脉真传。

    被卓长云赏赐,四大镇派宝典可择其一。

    况长生本想选择最为刚猛无匹,威力巨大的《大黑天灾经》,但与那部宝典相性不合,这才退而求其次,参悟《莽荒相》。

    自此以后,武道修为越发深厚,突破五重天时,天地异象显化。

    除却自身凝聚的“十万大山”、“龙吟九天”之外,更演变出极为少有的“四海八荒”、“金乌凌空”、“凤栖梧桐”等三大异象。

    此等潜力,可以说傲绝天命宫,乃至于大盛江湖。

    当时的天机阁排兵器谱,将其列为副册第三。

    若无意外,迟早能够跻身绝顶。

    只是无人料到,后来会出现一个不讲道理的羽清玄。

    成了大盛千年以来,头一个踏足七重天的妖孽。

    “况先生,你真有把握胜过魔师?”

    亲眼目睹况长生一念改变天象,杨熹不由激动问道。

    倘若这位天命宫罪人,能够压住称霸大盛、盖世无匹的羽清玄。

    那么,盛京皇城的那张九五宝座。

    岂非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井底之蛙,只见天地一隅,果然没错。”

    况长生似是觉得好笑,讥讽道:

    “你以为武道七重天是什么境界?那是实实在在的天下绝顶,踏遍祖洲六域,再无人打破第八关之前,羽清玄无论置身大盛、亦或者放眼整个世间,她都有一席之地。”

    杨熹哑口无言,心想:

    “魔师既然强绝如斯,全无敌手,那你怎么有胆子主动邀战?”

    况长生好像看穿八皇子的念头,缓缓扯出一个笑容,恐怖的脸庞更显狰狞、扭曲:

    “武道比拼,并非单纯依靠境界。否则,江湖排名为何要以战绩论,而非层次?羽清玄当年篡位,其实才初入六重天,可挟大势而来,一指就断了卓长云的佩剑,绝了他的性命。”

    “此后,羽清玄武道修行再无阻碍,两年不到直接破了七重天。”

    杨熹听着许久之前的秘闻旧事,内心颤动不已,愈发深刻感到魔师之强。威名之重。

    难怪父皇对其毕恭毕敬,甚至有几分……低声下气。

    “老夫这辈子在羽清玄面前输过两次,一次是在天命宫,一招都没有走过去,便被打坏根基,而后师尊在她面前下跪求饶,保住我的性命。”

    “那一次,老夫道心破碎,自以为变成一介废人,失魂落魄爬出山门,像一条无家可归、苟延残喘的野狗!”

    况长生丝毫不掩饰心中恨意,几乎咬牙切齿,双眼放出血光。

    “但天无绝人之路,老夫逆境重修,不破不立,竟然一鼓作气练成《莽荒相》九大身形,六重天大圆满。”

    “只可惜行事不密,反被羽清玄找上。”

    “第二次,再败。”

    “瞎眼,断臂,几个徒弟死了个干干净净。”

    杨熹面皮抽动,弯腰不起,低头问道:

    “况先生,既然如此,何必送死?武道比拼,斗智斗力,但魔师修为深厚,一人破万法,怎么能赢?”

    况长生微微颔首,似是同意这个说法:

    “道理确实没错。即便老夫用了八年,不惜舍弃一切,踏足七重天。”

    “但再次对上羽清玄,老夫自问只有两成把握能不败,半成不到能赢下。”

    看到杨熹欲言又止,神色古怪,况长生并不恼怒,淡淡道:

    “可两次惨败,让老夫发现了师姐她的一线破绽。圣人方能摈弃七情六欲,不成仙佛,始终都是凡人,为情欲所困。”

    “羽清玄心气之高,老夫平生仅见。昔日,师尊用惊神一脉传承压人,她直接反出门庭,另投北冥。再后来卓长云用天命规矩企图说服师姐,结果被杀上门,脑袋搬家,丢掉性命。”

    “第二次惨败后,老夫苦思冥想,羽清玄到底是怎么从入门时的平庸、到之后的高歌勇进,其中必定有理由。”

    “为此老夫远去东土,求问于天机阁,亦一无所获。直到突破七重天,感应天星命相,这才终于明白。”

    “哈哈哈哈,麒麟才子早有言明,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故而,羽清玄此生未尝一败,所以她命中必有一败!那是人劫!羽清玄惊才绝艳,融会贯通几大宝典,精神一日不可松懈,否则就有心魔丛生,这是天劫!羽清玄坐镇天命宫山门十年,气数系于大盛国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地劫!”

    “七重天,三重劫,谁也躲不掉。”

    “而这就是胜机!”

    点破其中玄机,况长生那只独眼一动不动紧盯杨熹,一字一句道:

    “老夫已经把一切跟你说通透,讲明白,怎么选,看你自己了。”

    杨熹已经被吓得冷汗涔涔,语无伦次道:

    “先生……什么意思?我明白不了……选择?”

    况长生反倒显得坦然,怪笑道:

    “杨熹啊杨熹,你还是没把老夫的话听进去,这时候装傻毫无意义。你若想下老夫这艘贼船,其实不难,只要把今日这番话传信于羽清玄,以她的性情不会对你如何,足以保全性命。”

    “但富贵成空,权势如烟云,这是必然。从此争皇位的机会!”

    杨熹心头一震,想起以前无权无势,受其他兄弟冷眼的日子。

    “老夫踏足七重天,这才明白‘命相’,其实有先天、后天之分,有人注定不凡,天生就有玄奇命格,有人武道奋进,攒气数,聚气运,后天也可成就。”

    “大盛杨氏立国以来,也就三个人有先天之命相,你可知道是谁?”

    杨熹眼皮狠狠一跳,理智告诉他,千万不要再听下去,应该就此转身离去。

    但鬼使神差,这位八皇子声音干涩的说出那句话:

    “请先生解惑。”

    况长生眸光闪烁,好似在意料之中,轻声道:

    “一人是太祖,他是吉人之相,天命高隆,注定开国定鼎,但气数不足,后续乏力。”

    “因为好巧不巧,造化弄人,太祖生了一个比他气数更长、气运更盛的儿子,也就是太宗。”

    “此为‘二龙相争’之局,若无意外,胜负对半。”

    “但太宗心更狠,也更果决,他和当时的圣君谈了一笔买卖,用大盛千年气运,换他登基。”

    “圣君答应了,所以有了奉天殿之变。”

    “关于太宗杀父杀兄的传闻,你应该也听过吧?”

    杨熹浑身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莫名激动。

    他听懂了况先生有意无意的暗示,也终于明白对方想要自己做什么。

    学太宗?

    重演奉天殿之变?

    借此削弱大盛气运,使得魔师遭劫!

    只要羽清玄下山,地劫一开,天劫再来,最后由况长生亲自引动人劫,挫败那位天命宫主的道心……

    此计若成,大盛将会翻天覆地!

    “况师!我、我真的能坐上那张椅子?”

    杨熹喉咙滚动,眼神炽热得像是烧红炭火,透出一股子灼人意味。

    “这要看你舍得多少。太宗带兵杀进奉天殿,他那时候有十成把握吗,一举战胜太祖和兄长吗?未必。可太宗还是义无反顾,所以他成了大盛有史以来功绩最大、声望最隆的一代明君,即便再过去一千年,世人仍然会记得,永远地青史留名。”

    况长生神色平静,声音没有丝毫的波澜。

    “我愿拜先生为帝师!”

    杨熹双膝跪地,埋首不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山河潜龙,无非应劫

    杨熹怀着既忧虑且期待的复杂心情,走下长堤,离开万柳山庄。

    今日所知道的一切,给他带来的冲击委实过于巨大。

    太宗弑父杀兄的血腥往事,一直都是杨氏皇族的禁忌话题。

    此后,历代天子,包括太宗本人皆吸取教训。

    早早地就定下储君,册立太子。

    “东宫……龙椅……”

    杨熹想到乌北共尊,威服天下的泼天权势,心头一阵火热。

    “不管下场如何,是成是败,况先生有一句话总归没错,只要踏入夺嫡之争,便有进无退,容不得反悔。”

    加封亲王之后,他和四皇子斗得厉害。

    后者已经当上太子,入主东宫。

    若是登基大宝,自己能有活路可走?

    “成大事者哪有顾及手足、亲情的道理。”

    杨熹眼神一凝,透出狠绝意味。

    倘若况长生真能斗败羽清玄,重新执掌天命宫。

    别说入主东宫做太子,让父皇退位都不为过!

    ……

    ……

    长堤之上,况长生气血凝神形,截断大江流。

    佝偻的腰身挺直如山,显得巍峨庞大,极为迫人。

    如渊如海的气血收拢回到躯壳,激得白浪掀起数丈之高。

    他复又坐了回去,等待大鱼上钩。

    惊涛拍岸,那支细长竹竿却丝毫未动。

    “师尊,这场赌局你做得那么大,有没有想过输了该怎么收场?”

    少顷,长堤之后显出一道人影。

    身材高大,青色长衫,眉目之间流露矜贵之气。

    “赌徒从来不会考虑后果,他们只想着下一把就能翻本,然后再去赢更多。而我,更是输红眼的赌徒,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况长生并未回头,淡淡说道。

    “师尊高见。”

    约莫三十许的青年走上长堤,也不顾及风度礼仪,如乡间老农一样,蹲在边上。

    “我这八弟表现如何,师尊满意吗?”

    这人也不知道是何等身份,竟然称呼当朝八皇子为弟!

    “对于杨熹,老夫早就评价过,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无英雄之志气,无豪杰之胆识。”

    况长生好似坐定,心神沉静,过了好久才说道:

    “杨昭你大可放心,杨陵那么多儿子,老夫确实接触了好几个,但也只有你,才有资格做老夫的徒弟,继承衣钵。”

    杨昭!

    曾经的四皇子!

    如今的太子!

    若是杨熹在此,定会惊得无以复加。

    这些年跟自己斗得不可开交,最后略胜一筹,入主东宫的四哥。

    竟然拜在况先生的门下!

    “能够得到师尊的垂青,杨昭感激涕零。”

    这位被评价为“中庸之才”,并无什么过人之处的太子殿下轻声笑道:

    “八弟他出身不算好,母妃不受宠,此前只是个宫女,后来封了嫔,也没娘家人支持,比不上我母后是崔家女。从小境遇天差地别,所以八弟见识上就欠缺了一些。”

    “尤其封了亲王,舍不得到手的东西,更为珍惜这份权势。其实吧,若非无路可走,八弟多半不会答应师尊,行此冒险之事。”

    况长生颔首,赞许道:

    “你猜得对,杨熹心志不坚定,所以只能做一枚棋子。”

    他要削弱大盛的气数,为羽清玄引动地劫。

    能够达成这一步的,除了八皇子杨熹,其实还有一人更为合适。

    那便是太子杨昭!

    “做儿子,最难就是在皇家,做皇子,最苦莫过于储君。”

    杨昭望着激荡不已的滔滔大江,感慨道:

    “师尊早些年就跟我讲过这话,当时体会不深,觉得前半句很对,帝王之家,勾心斗角,明枪暗箭,多遭罪啊。”

    “但后半句有什么道理?我跟几位兄弟争来争去,为的不就是一个太子之位么?坐上去了,应该高枕无忧才是。”

    “近几年渐渐明白了,太子有多难当。若势大难治,父皇就该提防我了,生怕我等不及要谋权篡位。若与世不争吧,依父皇的性子,估计又会嫌弃我难当大任,想废掉重立。”

    “难怪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连自己儿子都不能信,更何况其他。”

    况长生摇头道:

    “别抱怨,这是太宗传下来的报应。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太宗弑父杀兄才坐上龙椅,像一根扎进心里的刺,再也拔不出来。”

    “别说杨陵怕,你以后也会如此。人皆养子望聪明,可盛朝的历代皇帝就怕儿子太出众,再闹一回奉天殿之变。”

    杨昭叹气道:

    “假如父皇知道三省六部,一半要员握在我手里,怕是睡觉都不会安稳。没办法啊,孝顺儿子不好当,只能大逆不道了。”

    一座王朝的气运。

    大半系于皇族之身。

    天子驾崩,手足死绝……气数自然就会衰弱。

    要不然,怎么说开枝散叶,积攒家底。

    一棵参天大树叶子落尽,枝干断裂,便再难茁壮生长。

    皇族之于王朝,也是这个道理。

    况长生对待杨昭,比杨熹多了几分随意,笑骂道:

    “少装模作样,你有个屁的孝心,心里巴不得老爹早点死,然后继承家业,肆意挥霍!”

    杨昭没有反驳,只是嘿嘿一笑:

    “师尊,我可是满心想着给你养老送终。”

    况长生摆手道:

    “也没几年好活,送什么终。老夫这辈子就想做成两件事。”

    “一是胜一次羽清玄,破了她的不败格局!”

    “二是以乌北一域,大盛天下的气数、气运,为你后天凝聚命相,彻底压住江湖,称圣天下!”

    杨昭苦着脸说道:

    “师尊,其实我当上皇帝已经够满足了,未必要跟太宗比肩,甚至做一统乌北、天南,两域之地的圣天子。”

    况长生面无表情,抬头看天,轻声道:

    “老夫和羽清玄唯有一点类似,我们都信命,但不认命。”

    “师姐最推崇二十八代圣君,认为其在五重天上,再辟出一座关,实乃绝世之姿。”

    “老夫却佩服八百年前一力挽天倾的麒麟才子,世道崩塌,独身救之。”

    “圣君武功再强绝,天赋再惊艳,千年之后,多少人记得?可麒麟之才,至今思之不忘!天机阁,甚至还为其单独开一副册,拟为‘麒麟榜’,录尽奇门英杰!”

    “杨昭啊,老夫要是为你聚成了‘山河潜龙’的后天命相,也算不枉此生,身后留名了。”

    神色轻松的杨昭收敛笑意,正声道:

    “必不辜负师尊所望。”

    宽阔大江,风急浪高,师徒二人默默无言。

    忽地,鱼竿微动。

    况长生握住,抬手一拉。

    一尾金黄肥硕的大鲤鱼被飞上岸来,跌进鱼篓。

    ……

    ……

    天命宫,独秀峰。

    立于高处的羽清玄睁开双眸,似有所感道:

    “下山之行会有变数?由变再生劫?”

    一袭书生长衫猎猎作响,视凛冽罡风如无物。

    思忖片刻,羽清玄英气的眉毛往上一挑。

    那又何妨?

    无非应劫罢了!

    她这一生,只许进,不许退,只能胜,不能败。

    这是当初踏破七重天,命相所定!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有道心一颗,照破山河万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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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道七重天,乃是以天星映照自身,造就命相格局。

    冥冥之中,上通天道,把握未来。

    莫说被人算计,即便只是有人提及名姓,心中亦可生出感应。

    羽清玄眸光幽深,立于独秀峰之上。

    云卷云舒,翻腾如海,好似变幻不定的世情人心。

    “况长生……八年不见,不知他会给本座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羽清玄冷笑一声。

    自她出道江湖,遭遇过多少诡谲阴谋,谋局计算,可又有谁能得逞?

    徐照松,卓长云,乃至于被踏平的养龙山庄、藏锋谷等门派。

    威、逼、利、诱都曾试过。

    结果如何?

    “圣言所言不错,世情如泥潭,身陷其中就难以自拔,纵然绝顶高手亦是如此。唯有以一颗绝情之心行杀伐之道,斩开一切藩篱,方能不染分毫尘垢。”

    羽清玄若有所思,下颌微微扬起,仿佛俯瞰天地。

    “本座之命相、命星,许进不许退,能胜不能败……况长生若以为他有机会抓住这一线破绽,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命相、命星,玄妙莫测,关乎于人一生之轨迹。

    偏生气数、气运,并非早已注定。

    怎么样才能牢牢把握住那一丝晦涩玄机,洞察天道变化。

    成为了悠悠万古,无数奇门术士都在苦苦追求的高深境界。

    “天机阁算半个,八百年前的‘隐麟’是一个。”

    羽清玄心绪微动,不由想起自家收下的那个徒弟。

    不久之前,她动念窥探陆沉之轨迹,却莫名受下二十九代祖师的惊惶一剑。

    思来想去,这位功参造化的魔师也未推测出合理结果。

    “究竟是命运无常,不可轻动?亦或者陆沉另有来历?先天道胎之体,亲近大道,仙姿无双,难道连气数都有不同之处?二十九代祖师,一剑横跨千百年,其用意为何?”

    羽清玄从不推崇前贤古人,视规矩如无物。

    从她镇杀上代宫主卓长云,强行登上大位就能看出几分。

    要知道,这位魔师曾经当众说过‘历任祖师若阻路,无谁不可杀之’,称得上是狂悖至极的大逆之言。

    所以,二十九代祖师的惊惶一剑。

    并没有令羽清玄心惊胆战,生出畏惧,反而引起极大地兴趣。

    一个被囚禁七年的鼎炉,与一千八百年前的二十九代祖师有何关系?

    “乖徒儿,你愈发叫人好奇了。”

    忽然间,心念一动,情欲如潮纷涌而来。

    漫天罡风,也无法稍减其火热。

    羽清玄闭上双眼,任由七情六欲覆盖道心,将其吞没。

    随后,向前踏出一步。

    虚空微微动荡,似是溅起一圈圈涟漪。

    猎猎作响的书生长衫即刻消失,再不见人影。

    ……

    ……

    惊神宫。

    偏殿。

    相较于外界的暗流汹涌,当上首座的陆沉,每天倒是落得清闲。

    除了指点陆人甲以外,便是翻阅宫中诸多卷宗、古书残篇,用于积攒道力。

    偶尔切换道身,巩固武学。

    一切都在稳步前进,若无意外,陆沉于武道之上的层次,很快就要迎来一个突飞猛进的阶段。

    武道一重天,气血大关的根基底子,已经被打磨坚固。

    接下来,就是水到渠成。

    “天命宫内的顶尖真传,大约二十四五左右,差不多处于武道三、四重天的境界。”

    “差不多同时修炼一门神功、两门绝学,放在大盛江湖,足以跻身俊杰。”

    陆沉一手捧卷,斜斜地靠在坐榻上,尽显风流之意。

    他心神并不在字里行间,而是考虑着其他。

    识海内的那方玉碟灵光荡漾,幻化出一行行古拙字迹——

    【尊主】:【陆沉】

    【功体】:【先天道胎】

    【命相】:【仙姿无双】

    【道力】:【捌万伍仟叁佰贰拾壹】

    陆沉凝神注视,细微不可见的那一栏浮现出诸多武功。

    《道胎种魔大法》、《混元一炁》、《潜龙九形》……

    其中有羽清玄亲自传授,也有从道身那里兑换。

    “《道胎种魔大法》是根基,也是跟魔师拔河的凭依,《混元一炁》是与人争斗较量的底牌,《潜龙九形》有易容、藏匿、隐息之能,有机会脱离天命宫也能派上用场。”

    陆沉将这三门武功列为必修课程,每天以道身的武骨通灵反复参悟,而后回馈本尊。

    “道力原本已有十万,不过兑换了‘魔种’以及‘道术’,花去不少。”

    陆沉感受着体内活跃不已的魔种,嫩芽也似,并未完全成长。

    此物与道胎相合,产生奇怪的反应。

    泾渭分明,势同水火。

    魔种纯化血肉,以四肢百骸为鼎炉。

    道胎就淬炼内息,以周身经络为温床。

    两者好似较劲一般,互不相让。

    谁都想占据上风,将其彻底吞食。

    这让陆沉受益良多,血肉、内息至精至纯,远胜同境界。

    本尊的潜能,因此可能会胜过道身。

    有机会达到换血九次,四象不过的层次。

    “说起来,天命宫又称魔教,没道理各脉的首座、真传,都是缺少火气的泥菩萨,坐视我一个天南道宗弟子执掌惊神宫。”

    陆沉放下手中书卷,心头微动,颇有几分意外。

    他本来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应对接踵而至的明枪暗箭。

    毕竟在拜师大典上,几脉首座看待自己的眼神并不怎么友好。

    不成想,此后却是风平浪静。

    “看来我有些低估了魔师的威严之重。”

    陆沉只得将其归为羽清玄的功劳,若非是她压下一切,其他几脉绝不会如此安分。

    “不加掩饰的重重提拔,从鼎炉变成嫡传,甚至让我当首座,执掌一脉,表现出传承衣钵的势头……若说此前七年囚禁后山,是以‘威逼’磨炼道心,这就是用‘利诱’腐化了。”

    “看来她在《道胎种魔大法》上的造诣了解,确实不低。”

    陆沉心头升起浓重的警惕,时刻保持清醒。

    倘若他不知内情,也许会被骗过。

    可只要参透《道心种魔大法》的本质,就是“养鼎炉壮己身”。

    并不难猜到,自己所遭遇的诸般起伏,皆为羽清玄刻意设计。

    那些另眼相待,言笑晏晏,诱惑无比的肌肤之亲。

    就如同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剑,横于脖颈上。

    “我有道心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他日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陆沉思量种种,心神激荡,不由脱口而出,化为长吟。

    只见他肉身如鼎,气血似火。

    滚滚热力,冲出周身毛孔,化为虚幻焰光。

    换血第八次!

    竟在这样的时机下完成了!

    陆沉日夜服用寒露酿,再辅以精细膳食调理身体。

    早已是筋肉饱满,骨骼刚强。

    冲开气血大关,不过临门一脚的事儿。

    “犹有余力,本尊比道身的潜能更深厚。”

    陆沉一呼一吸,气息精纯,好似肉身剔透,半点杂质也无。

    “好一个照破山河万朵!”

    骤然之间,虚空波动,步出一道窈窕身形。

    “见过宫主。”

    见到羽清玄突兀造访,陆沉也不惊慌,收敛气血,起身行礼。

    “惊神上下有失远迎,还望宫主不要见怪。”

    羽清玄嘴角含笑,似乎极为满意,赞许道:

    “你才踏入武道多久,最需要耗费时日打磨的气血大关突破起来也如此之快,这莫非就是道胎之妙?”

    陆沉紧守心神,微笑道:

    “不如说是宫主调教之能。”

    羽清玄眯起眼眸,走近道:

    “本座有教过你什么吗?”

    陆沉点头道:

    “宫主言传身教,令我……铭记于心,获益良多。”

    一男一女,两人对视。

    放在女子当中,羽清玄算是颇为高挑,足以和陆沉齐平。

    当然,哪怕魔师身材再娇小。

    世间也没有几个男子能在她面前站直腰说话,更别谈俯视。

    这对师徒都在笑,可却毫无温情脉脉的感觉。

    “那本座再教你一样本事。”

    羽清玄近前一步,周身犹如浮动着蚀魂销骨的诡异气场。

    引得陆沉体内气血暴动,脸色涨红。

    因为他发现全身精力,不由自主往下移动。

    欲念如疯长野草,几乎不可遏制。

    “宫主……”

    陆沉有些站立不稳,跌回坐榻。

    “本座新学了几种武功,乖徒儿你兴致这么高,不如好生探讨,切磋一二。”

    羽清玄放任七情六欲纠缠不休,美艳姿容更显得惊心动魄。

    呼吸之间,似有沁人幽香。

    与自家徒弟那股阳刚血气混同融合,显得无比旖旎。

    “宫主……学了什么武功?”

    陆沉努力克制意乱情迷。

    他和羽清玄武功差距太大。

    即便有先天之体道心坚固,抵挡起来仍然很艰难。

    若只是沉浸其中,颠鸾倒凤。

    兴许,陆沉也就从了,反正谈不上什么损失。

    可这位魔师明显是以《圣心四蚀》,攫取道胎精纯之气。

    一旦失守,销魂蚀骨,恐怕身心都要臣服。

    “密宗和尚的欢喜禅,道门的双修采补,还有……”

    羽清玄话音戛然而止,略带惊奇道:

    “你成了魔种?!”

    紧要关头,陆沉体内那颗嫩芽似的魔种,刺激血肉。

    而后道胎异动,喷吐精纯元气。

    那本是道身掠夺燕明诚而成的魔种,被他兑换而来。

    将来作为《道胎种魔大法》的养料,使其积蓄更为深厚。

    如今道胎、魔种相合,陆沉双眼清明,顿时不再受《圣心四蚀》的销魂气息影响蛊惑。

    反而是羽清玄受到道魔反冲,有一瞬间的失神。

    一只有力的手臂挽住腰肢,整个人跌在自家徒弟的少年躯体上。

    陆沉好似反客为主,道胎魔种剧烈震动,透过密切接触,疯狂攫取羽清玄销魂蚀骨的磅礴真元。

    偏殿之内,两人在坐榻上翻来滚去,竟然显得很是缠绵。

第一百一十五章 师徒之情,不同寻常

    过去良久。

    两道人影缓缓分开。

    羽清玄素面朝天,带有几分潮红之色,堪称美艳绝伦。

    不知何时,她已经被压在下面。

    一头青丝如瀑,披散开来,宛若莲花绽放。

    羽清玄静静地注视着自家徒弟,眸光幽深,如若渊海,透出慑人意味:

    “喂饱你没有?可还要再进一步?”

    嗓音冷清,全无平日的妩媚气息。

    陆沉双手撑在坐榻上,离远了一些。

    抬手抹了抹嘴角,像是回味一样。

    片刻后,方才如梦初醒,起身道:

    “请宫主恕罪,我一时情不自禁,难以自己,冒犯了宫主的万金之躯,实在该死。”

    他确实是没有把持住。

    羽清玄那一身精纯无比的磅礴真元,引得道胎魔种反应剧烈。

    其莫大的吸引力,简直教人无法自拔。

    尤其是阳刚、阴柔的两具躯体甫一贴合接触,气息便如胶似漆。

    柔软,紧致,像是整个人浸到温泉里。

    “你……真是让本座感到惊喜。”

    羽清玄一动未动,躺在坐榻上。

    衣衫不整,凌乱不堪,好似刚才被侮辱了一样。

    望向立于一旁,面色平静的陆沉。

    心中杀意如潮,一涨一落,起伏不定。

    这位魔师向来自视极高,一直只有她戏弄陆沉的份儿。

    如今反过来被人压在身下,当然觉得异常恼怒,杀心炽烈。

    换做其他男子,别说接近了,就算只动心思,都会被处以极刑。

    “宫主莫要怪罪就好。”

    陆沉低头道。

    肌体之上,隐约泛起针刺的感觉。

    如芒在背,杀机浓重。

    但他并不害怕,有恃无恐。

    一掌拍死自己,魔师再去哪里找更合适的鼎炉?

    “你何时凝聚出的魔种?”

    过了半晌,羽清玄缓缓坐直倚靠在榻上。

    若非道胎魔种合一,怎么能破掉《圣心四蚀》的无形气场。

    给这小贼占了大便宜!

    攫取去了许多真元!

    当得起几日苦修之功了!

    “此前宫主传授第二层结鼎篇,我每次参悟的时候,不自觉就会心有所感,识海内浮现各种各样的龙蛇文字,奇形怪状,变化莫测,我照着修行,内息精气运转开来,渐渐地便有了……这颗魔种。”

    陆沉半真半假解释道。

    其实他体内的魔种,乃是兑换所得。

    本为燕明诚修炼《种玉功》,绝情绝性所成。

    相较于《道胎种魔大法》,少了几分精纯凝练。

    陆沉之所以花费道力兑换,是想着给本尊凝聚的魔种作为养料,增进积累。

    没料到会道胎魔种共存于体内,竟然挡住《圣心四蚀》的销魂气场,引来魔师的注意。

    “自悟武功,推演法门?”

    羽清玄波澜不惊的眸光掀起一丝涟漪,不由浮现惊奇之色。

    她执掌天命宫许久,俊杰英杰见过不少。

    有人是根骨好,禀赋佳,一点就通;

    有人是道心坚,毅力强,百折不挠……

    可像陆沉这样直接自行参悟武功,甚至推演下一层内容。

    天赋强悍如此,魔师的确头一次看到。

    她略作思忖,淡淡道:

    “你可否复述一遍于我听。”

    陆沉平静地摇头,正色道:

    “宫主应当知道,从古至今,武学感悟无法付诸于文字,更也难以用言语表达。它只是一种玄妙的境界,仿佛有先贤大能于身前讲道,自然而然,浑然天成。”

    羽清玄脸色稍霁,不再多说。

    她身为武道七重天的绝顶高手,当然也感受过天人合一的玄妙,更清楚何为顿悟。

    与陆沉所所形容丝毫不差。

    “乖徒儿,你不愧是先天之体,天生亲近大道。”

    少顷,这位女子魔师忽然一笑,眼角眉梢流露无限风情。

    “你能自悟第三层种魔篇是好事,可惜没有参透完全,否则气息会更精纯,且散发魔性,浑身如火,叫人酥麻软倒,情难自抑,再与你道胎的仙姿相合,天底下很难再有抵挡得了的……人、物。”

    “无妨,本座稍后传你种魔篇,你再凝聚一颗魔种便是。”

    陆沉心头微惊,《道胎种魔大法》第三层有这么厉害?

    听上去,甚至有几分诡异之感。

    感觉是那些风流浪子梦寐以求的过人之处。

    “多谢宫主赐下。”

    陆沉拱手道。

    “再过几日,本座要下山一趟,你也一同随行吧。”

    羽清玄袖袍一甩,虚空波动不已。

    随即人影消失,只余话音袅袅,久久不散。

    “下山?听闻魔师已经数年未曾踏出山门一步,怎么静极思动了?”

    陆沉心中存有疑惑,随后将之抛到脑后。

    羽清玄要做什么,根本不是他能左右,操心那么多有什么用。

    他松下一口气,回到坐榻上。

    盘坐运功,炼化着从魔师攫取而来的精纯真元。

    那一丝一缕,犹如天河瀑布般磅礴浩荡,足以压塌山峰,穿透精铁,显示出可怖的威力。

    “难怪武道越到后面,越有‘相差一重天,如隔一座山’的说法。”

    若非道胎魔种引动,陆沉毫不怀疑,他连撼动都难。

    羽清玄想杀自己,根本用不着动手。

    只需放出护体真气,就能将其血肉碾碎成泥。

    “差距啊,就算宫主给我肆意妄为的机会,也未必能除魔卫道,一逞雄风。”

    陆沉玩笑道。

    武道七重天的肉身体魄,几乎比拟传说中的佛门罗汉,金刚不坏。

    即便身死道消,过去千百年之久,躯壳都不会腐烂。

    完全可以称之为“近乎仙神”,与凡夫俗子有着天壤之别。

    ……

    ……

    “自悟《道胎种魔大法》,无需指点,就能凝聚魔种……先天之体,竟能强横到这个地步!”

    只身返回独秀峰的羽清玄眉头微蹙,心绪难以平静。

    她没有料到,原本只是鼎炉的陆沉。

    一旦解开桎梏,踏入武道,居然展现出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天赋悟性。

    自己还是低估了千年难遇的先天之体。

    “这场拔河越发有意思了。”

    羽清玄坐在梳妆镜前,不经意瞧了眼胸前布满褶皱痕迹,好似被大力搓揉过的书生长衫,眸光晃动了一下。

    “原来是这般的滋味……我这乖徒儿的手法倒是很娴熟,一点也看不出是个童子身。”

第一百一十六章 魔师凶名,今日下山

    羽清玄果然说到做到,第二日就把《道胎种魔大法》第三层传授下来。

    陆沉依旧是借用道身功体,直接开始参悟。

    相较于《种玉功》的三条路子,《道胎种魔大法》许是经过圣君改进。

    并无原来那么条件苛刻,但对于根骨天赋的要求,却大大提高。

    非是天骄之姿,难以小成。

    倘若丢给燕明诚、燕天都这对父子。

    他们大概连门槛都迈不过去。

    “假如我是圣君,那我究竟是以《种玉功》为根基,创出了《道胎种魔大法》?还是……我倒果为因,从羽清玄这里学了武功,再以圣君之身整合而成?”

    陆沉眉头紧锁,有些不解。

    识海内那方玉碟岿然不动,高悬其上,好似万古不变的烈阳。

    “也不知道此物是何来历,竟能跨越万古……”

    陆沉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把心神沉入道身。

    知晓燕还真即是那位圣君后,他便将其视为击败羽清玄的仰仗之一。

    一千八百年后的当下,自己和魔师之间的武功层次差距。

    简直是天堑鸿沟,极难逾越。

    可放在一千八百年前就不同了。

    如若燕还真确实是圣君无误。

    《道心种魔大法》为他所开创。

    那么这场拔河谁胜谁负。

    真不好说。

    “只要我完全参透《道胎种魔大法》,而后留下一处难以察觉的破绽,也许能在关键时刻祈起到奇效!”

    陆沉心中有了几分定计。

    道身具备武骨通灵,纵然宝典级武功也能迅速参悟。

    加上本尊的先天之体,不惧走火入魔。

    两相结合,动些手脚应当没问题。

    唯一的难点,是如何骗过羽清玄。

    对方武道七重天,论及眼界、阅历只会比自己更高、更深。

    “天命魔教山门!藏法楼!四万八千道武功!”

    陆沉心思流转,若能全数看完,不仅所获道力丰厚,也能追上魔师的步伐。

    心神系于道身,参悟《道胎种魔大法》的同时,他思考着该怎么脱出羽清玄的掌控,在这场博弈中占据上风。

    陆沉并不在乎手段。

    他和那位女子魔师是大道之争。

    两人之间,终究会有一个会成为被踏碎的垫脚石。

    若不愿意为他人做嫁衣,只能拼命挣扎,摆脱命运。

    “相隔千百年,前辈后人彼此对弈一较高低,亦不失为一场幸事。”

    足足过去数个时辰,陆沉方才睁开双眼,心神回归本尊。

    他浑身气血如火,蠢蠢欲动。

    有种冲破桎梏,决堤而出的感觉。

    昨日道胎魔种疯狂攫取羽清玄的磅礴真元,足以抵半年苦修之功。

    换血九次,四象不过,已在眼前!

    ……

    ……

    没过多久。

    天命宫上下都被一桩大事惊动。

    羽清玄即将下山。

    赴惊神一脉弃徒况长生的邀战之约。

    自从魔师踏足七重天,问鼎大盛武道第一人后。

    俯瞰江湖,已经快有十年之久。

    始终无人敢撄其锋芒!

    更别提如况长生这般明目张胆发出战书。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盛江湖瞬间不再平静。

    所有人都拭目以待,甚至于各方开始猜测胜负。

    更有胆大包天的赌场开出了盘口,接受押注。

    结果一边倒!

    绝大多数的江湖人,都看好那位女子魔师。

    很复杂的心情。

    他们一方面希望羽清玄大败而回,可另一方面又不想输光赔净。

    “况长生的分量,终究不够……”

    “此人数次败于魔师之手,死中求活,殊为不易,但对上那人,胜算太低。”

    “七重天的生死之战,这样的盛事已有百年未见了。”

    山上山下,各种议论纷纷。

    连带着天命宫内,人心亦开始浮动。

    谁不知道,羽清玄一人独霸江湖,傲绝群雄。

    宛若一座巍峨大岳,几乎压得其他门派宗阀喘不过气。

    十年之前,但凡哪个江湖中人撞到魔师手里。

    落个身死道消算是轻的,动辄被灭满门亦不在少数。

    养龙山庄、藏锋谷、药王宗……

    一夜之间,惨遭覆灭的势力难以计算。

    就如同当年天命宫祖师出世,杀得血流成河。

    让一座江湖几百年、数代人都心惊胆战,难以恢复元气。

    羽清玄同样趟出了一条血路。

    如今世人只知,大盛有魔师,鲜少听闻过其他高手的名字。

    为何?

    因为太多跟羽清玄同时代的天之骄子,门派真传,死于其手下。

    导致整座江湖的英杰奇才不敢冒头。

    此后一蹶不振,陷入颓势。

    “难怪说她以一人之力和半座江湖结下血仇……杀性确实大。”

    陆沉入主惊神宫,当上首座,养成了翻看卷宗的习惯。

    这一日,他偶尔瞥见关于“养龙山庄”、“藏锋谷”的覆灭秘闻。

    从中得知羽清玄早年间闯荡江湖的一些旧事。

    这才稍微有点理解,为何许多人如此畏惧魔师之名。

    盖因其人,完全不讲道理,只用杀之一字解决问题。

    谁能不怕一尊行事无所顾忌,且实力强绝的盖世魔头?

    “这一趟下山,不知道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陆沉摇头道。

    并非担忧大盛江湖的百年大计。

    而是羽清玄要他与之随行。

    那位女子魔师应付起来可不容易。

    极为消耗精力。

    “争取早日破开气血大关,踏足二重天,遇到危险也能多几分自保之力。”

    甩掉多余的杂念,陆沉闭目引动道胎魔种。

    好催发气血,刺激肉身,冲刷四肢百骸。

    尽管无论是二重天,亦或者三、四、五重天。

    面对七重天的羽清玄,都没什么很大区别。

    可况长生主要邀战,总不会是为了送死。

    到时候神仙打架,殃及他这个无名小卒就遭了。

    隆隆隆!

    一呼一吸,带动体内雄浑气血。

    宛若一座火炉揭开盖子,喷出烈烈光华,照得满室通亮。

    ……

    ……

    这一日。

    霜降。

    宜出行。

    天命宫内,彻骨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簌簌落下,铺得漫山遍野一片肃杀。

    一架华贵车辇由十二名黑衣仆从抬着,缓缓出了山门。

    六脉首座来了五位,各个恭恭敬敬立在宽敞坪前。

    神色平静,看不出是喜是忧。

    所有人都听到寰宇钟声响了七十二声。

    这代表宫主出山,圣驾移位。

    等到回来,寰宇钟便会自鸣八十四记。

    以示恭迎之意。

    羽清玄坐于车辇之上,望着点缀雪白的群山万壑。

    似是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而后,目光转到前方的一道人影。

    这位女子魔师毫无顾忌,在天命宫各大首座、诸多真传的面前,唤道:

    “陆沉,你坐上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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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6132/ 第一时间欣赏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最新章节! 作者:白蘸糖所写的《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为转载作品,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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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介绍:
生来二十八大限的盖世魔君;
刀剑痴狂的天外飞仙;
破山伐庙的初代天师;
群妖俯首的招摇山主……
皆为陆沉一人也!
悠悠万古!
我当为共主!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