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TXT下载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全文阅读

作者:白蘸糖     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txt下载     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七章 霜降之后是立冬

    陆沉在一众首座、真传极为复杂的眼神中,默默登上那架足以容纳十几人,宛若一座小行宫的华贵车辇。

    “武道修为到了高深境界,眼神也是可以杀人的。”

    他表面从容淡定,心里却有几分无可奈何。

    羽清玄于大庭广众之下,让自己登上宫主专用圣驾车辇。

    等于坐实那些“面首”、“男宠”的无端揣测。

    只怕以后谣言会越传越离谱。

    惹来的敌视也会越来越大。

    “乖徒儿,你好像有点不太情愿?”

    羽清玄姿态慵懒,靠在软榻上。

    妙龄侍女雪茶跪坐在旁边,递上温好的烈酒。

    “能够与宫主亲近,实乃求之不得的幸事。”

    陆沉嘴上这么说,可语气平淡听不出半分欣喜。

    就差把“敷衍”两个字,刻在额头上了。

    “当真?那你饮了这半杯残酒如何?”

    羽清玄嘴角勾起,颇有几分戏谑意味。

    那只白玉无瑕似的皓腕玉臂,轻飘飘搭在陆沉的肩膀上。

    玲珑剔透的金盏上,带着些许胭脂之色。

    “我怕酒后失德,一不小心冒犯宫主,那就罪该万死了。”

    陆沉如同老僧入定,分毫不为所动。

    纵然这位女子魔师姿容绝美,朱唇娇艳。

    令人情不自禁,想入非非。

    但是陆沉早已习惯,并没有被七情六欲所迷惑。

    做了七年鼎炉,他和羽清玄肌肤相亲,唇齿交缠亦不在少数。

    怎么可能轻易为色相蒙蔽。

    再说了,区区一杯朱唇残酒就想让自己低头?

    委实有些瞧不起人。

    “此次下山,你作为侍卫与本座随行,衣食起居寸步不离。”

    即便知道陆沉是故意推脱,羽清玄也不着恼。

    道胎魔种共存鼎炉,落在她眼里就像是一炉孕育大道的无上神丹。

    虽然火候和时机还未到最完美的时刻,可表现出来的气象,已经令人期待不已。

    “我才武道一重天,哪里有本事卫护宫主。”

    陆沉面无表情,若是日夜待在羽清玄身边,小心起见,可能连心神投入道身都不敢。

    如此一来,岂非耽搁参悟《道胎种魔大法》第三层的进度。

    “对敌厮杀的本事,乖徒儿你也许差点儿,可床榻上的功夫,你却没有落下,娴熟得很,再过个几年,必然是红粉帐里的风流人物。”

    羽清玄似笑非笑,眼角余光往下一瞥,停在自家胸脯上。

    一旁的雪茶温酒的动作略微迟滞,表情有些古怪。

    宫主什么时候跟陆小公子,有了更深入的交流?

    “就这么定了。”

    羽清玄双眼微阖,似是小憩。

    “起驾!”

    雪茶轻柔说道。

    十二名黑衣奴仆低伏起身,停在山门前的车辇缓缓移动。

    数百名披坚执锐的威猛大汉,胯下骑乘鳞甲森寒,头角峥嵘的蛟马,簇拥着如行宫般的魔师圣驾。

    许多人都知道,天命宫是大盛第一势力。

    但似乎许多人都会下意识忘记,天命宫是大盛唯一圣宗。

    羽清玄,当朝国师,见天子而不拜。

    如若遇其圣驾,文官下轿,武官下马。

    这就是大盛第一人的尊荣地位。

    黑衣仆从健步如飞,走得平稳无比。

    陆沉坐在车辇上,感受不到丝毫的颠簸。

    四面点缀火珠,散发出温暖热力,隔绝外面的冷风。

    此物是采自西竺妖魔之身。

    经过巨子城的工匠炼制。

    佩戴身上不惧严寒。

    一枚价值千金。

    王侯之家都少有。

    管中窥豹,可见天命宫之底蕴。

    蛟马喷吐白气,卷起飞雪。

    “下山了。”

    陆沉望着浩浩荡荡的长龙队伍,心中也有几分复杂的心绪。

    这是他上山之后,第一次踏足山下的天地。

    ……

    ……

    盛京。

    一座巍峨雄城拔地而起。

    它原本叫“大名府”,后来大业崩毁,大盛立国,定都于此。

    霜降之后,便是立冬。

    从细盐似的雪粒子,到鹅毛般的大雪。

    乌北一域,银装素裹一片白。

    皇城内,御书房。

    当今天子坐在上首,批阅奏章。

    满朝文武都知道,圣上于政事上罕见地勤奋用功,立志要做一代明君。

    早在少年时就曾放出豪言,要追赶太宗,开创盛世景象。

    后来登基九五,这位年约四十许,正当壮年的大盛天子顶着众多朝臣的不满、异议,决定征伐天南。

    万垒关前,女子魔师与道宗掌教的惊天一战。

    关乎大盛、大虞两国气运。

    此前,其实也没有多少人确信羽清玄能够拿下。

    毕竟天南道宗驻世三千年,比之天命宫的底蕴积累胜出不止一筹。

    凭借着一场大战,大盛收获天南十九道,近八十座城。

    历代君王评论功绩,首位莫过于开疆扩土。

    昔日,太宗对外镇压江湖门阀,对内抑制勋贵武侯。

    甚至把乌北周边各个蛮夷部族打得服服帖帖,年年进贡,岁岁来朝。

    被尊为“圣天子”!

    然而,打败大虞王朝后。

    当今圣上威望之隆重,几乎比拟太宗,也算是实现了年少时立下的大志向。

    “德进,天命宫的那位走到哪里了?”

    埋头把堆成小山似的奏章批阅完毕,这位两鬓隐现斑白的大盛天子抬头问道。

    羽清玄踏出山门,寰宇钟响七十二。

    这等大事,早就传遍大盛天下。

    “刚出老龙关,再过两天就要踏进广阳右境的华荣府了。”

    隐在龙椅之后,宛若一条影子似的老太监躬身说道。

    “国师对圣君之仰慕,其深如海啊。”

    大盛天子眯起眼睛,别人兴许不知道,但他却很清楚。

    华荣府,乃是圣君出生之地。

    大业四阀的往事,早就被雨打风吹去。

    如今只剩下一支,其名为杨,贵为皇族。

    “六脉首座,国师一个也没带,只有侍女和新收的弟子,以及一支护山军随行。”

    老太监禀报道。

    “她本就不是讲究排场的性子,哪怕只身一人都很正常。”

    大盛天子笑了笑。

    这一趟下山,那位国师不像是应战,反倒有些散心的悠闲意味,完全没有把况长生放在眼里。

    想来也是,无敌于整座江湖十几载的魔师,何须前呼后拥,彰显身份。

第一百一十八章 黑冰台中有余孽

    “我听说这段时间,江湖上许多人得知国师下山的消息,各个惊慌失措,唯恐避之不及,尤其是那些平时鼻孔朝天,傲气无比的大门派、老前辈,闭关的闭关,装死的装死?”

    大盛天子放下朱笔,好奇问道。

    早年间,他也曾一时兴起白龙鱼服,假装世家子弟闯荡江湖。

    结果把心里对于白衣仗剑,风流侠气的美好憧憬,毁了个一干二净。

    那些少侠、女侠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多是为生计所困,世情所扰的无可奈何、蝇营狗苟。

    并没有瞧上去那么好。

    “陛下应当晓得,当年,整座江湖的天之骄子,大派真传被国师一手摧残半数,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元气,所以近十年来天机阁的兵器谱上,麒麟、潜龙、雏凤三大副册,出自大盛的江湖人极少。”

    老太监嗓子沙哑道。

    “差点忘了,国师脾气确实……不太好,杀性很重。”

    大盛天子挑了挑眉,淡淡道:

    “朕本来想劝一劝国师,让她这趟下山少杀人、少见血,但依着国师的性子,未必会听进去,也就不自讨没趣了。”

    “毕竟,良药苦口,良言逆耳嘛,朕有时候也烦那些御史的进谏,恨不得杀了他们!杖毙在午门外!”

    老太监默不作声。

    大盛与天命宫的关系,其实相当之微妙。

    一千八百年以来,双方强弱不定。

    有时是天命宫势大,号令江湖,统御朝堂,视天子如无物。

    有时是大盛雄主出世,气运正隆,反过来驱使天命宫,为其奔走办事。

    不过前者占据多数,后者鲜少发生。

    就像世人都说,羽清玄是当之无愧的大盛第一人。

    但国师是第一?

    那圣上摆在哪里?

    屈居第二么?

    毫无疑问,此为诛心之言。

    要知道,越是雄才大略胸有抱负的君王,越难以忍受被人踩在脚下。

    因此,甚至引发过几次骇然听闻的惊天血案。

    哪怕当今圣上对待国师极为尊敬,完全看不出心有芥蒂,可老太监仍然不敢随便接话,惹出事端。

    “好了,不谈这个。德进,你说况长生有几分胜算?”

    大盛天子收敛情绪,含笑问道。

    “约莫就在前些日子,梅山附近天象大变,应当是况长生显露踪迹。”

    老太监立在龙椅后面,干枯脸庞上浮现感慨之色,轻声道:

    “这人几经沉浮,曾经被国师打碎道心,修为全失,如此逆境生生熬了过来,反而破而后立,武功大进。”

    “际遇、气数、毅力,都是一等一,只可惜遇上了国师,终生受其压制,无法出头。”

    “依老奴之见,况长生踏入七重天,就有了一到二成的机会,可以保住性命,至于其他嘛……陛下,连道宗掌教都败于国师之手,天南乌北还有谁可胜?”

    大盛天子似是头疼,抬手捏了捏眉心,转而问道:

    “况长生在梅山现身,朕要是记得没错,小八有一座庄子……”

    老太监并无隐瞒,点头道:

    “万柳庄,确实是八皇子殿下所有。”

    大盛天子眸光微冷,语气森寒道:

    “一条被国师打断脊梁骨的丧家之犬,还想兴风作浪,耍弄阴谋?难怪小八他前几年屡立奇功,每次交待差事下去,必定办得妥当,原来是背后有高人。”

    “好啊!好得很!朕小瞧了这个儿子的胆量,竟然勾结天命宫的罪人弃徒!”

    老太监再一次闭口不言。

    众所周知,八皇子和太子是朝堂上两座最大的山头。

    前者素有贤王之名,数次赈灾、剿匪、惩治贪官污吏,极得民心,口碑很好。

    后者是东宫储君,名正言顺的正统继承人。

    得罪了谁都讨不到任何好处。

    “国公不够,郡王不够,亲王不够!非要跟况长生串通一气,野心大到没边了!现在就这么肆意妄为,真给他当了太子,朕是不是也得把位子让出来,给这个逆子坐!?”

    大盛天子罕见地动怒,一掌拍下,将书桌上的朱笔奏章按成齑粉。

    朝堂之上,两虎相争。

    他向来是冷眼旁观,不偏不倚。

    谁立功了,那就赏赐。

    谁犯错了,那就责罚。

    绝不会因为太子、亲王,身份不同变有所偏袒。

    正是这样的态度,才会让八皇子杨熹心存几分幻想。

    可惜,那位殿下并不知道。

    这个局面,是大盛天子故意为之。

    将谈不上出类拔萃的老四提为太子,放进东宫。

    然后放任有争储之心的小八努力去斗,搅动朝堂风云。

    如此一来,臣子站在哪一边,儿子能力究竟如何,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且威胁不到自己的位子。

    帝王心术,无非制衡二字。

    大盛天子自觉地琢磨足够明白了。

    “陛下息怒,也许是况长生故布迷阵,倘若八皇子当真与之勾结,他怎么可能毫不遮掩,直接现身。”

    看到圣上发火,龙颜震怒,老太监无奈劝说道。

    “朕早知道那逆子背后有高人指点,否则不会进步神速,把邀买人心,养名养望这一套手段玩得纯熟无比,只不过没猜到会是况长生……他和国师大战在即,此事若泄露出去,你叫天命宫该作何想法?”

    大盛天子面沉如水,眸光忽明忽暗,好似在犹豫纠结。

    “德进,事已至此,你就把手里的鹰犬都放出去。黑冰台收拢的那些余孽,养龙山庄、藏锋谷……当初留他们一条命,是时候该报效朝廷了。”

    老太监心头一震,作为圣上的左膀右臂,心腹之人。

    他掌握着名为“黑冰台”的秘密机构,共分为“间”、“刺”、两部。

    间又名谍,有因、内、反、死、生五种。

    兼具刺探消息、潜伏卧底等用处。

    刺为杀手,只有一种。

    负责铲除异己,追剿乱党。

    羽清玄早年间闯荡江湖,动辄杀人灭门。

    没长眼招惹到她的,多半难有好下场。

    其中不乏养龙山庄、藏锋谷这种声名赫赫,传承百年的大门派。

    一部分余孽侥幸活下来,就被大盛天子收进黑冰台。

    付出成为鹰犬走狗的代价,换取朝廷的庇护。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下无人不可杀

    用大盛天子的话说,御林军、文武朝臣、边关兵马,这些都是明器。

    是他征伐诸国,威加四海的最大依仗。

    但身为天底下站得最高、权势最大的孤家寡人。

    大盛天子同样需要只忠于一人,杀伐无情的私器。

    好为他做一些见不得光,有损皇家名声的肮脏活计。

    黑冰台成立之初,其实是为了镇压延绵百年的“天元之乱”,绞杀残余的叛贼匪军。

    后来因为收拢了许多三教九流的江湖人,加之朝廷平定乱象,休养生息。

    黑冰台的性质就变了,成为历代盛天子手里的一枚暗子。

    对内监察文武百官,乃至于皇族王侯。

    对外搜罗情报,严密关注大盛江湖的风吹草动。

    隐秘发展了八百年之久,其爪牙凶悍,谍子密布。

    早已无孔不入,遍布各地,不容小觑。

    “陛下,好歹养了这么些年,大量的丹药、武功、神兵砸了进去,五、六重天的高手也并非没有,如此……白白葬送,会不会太过可惜?”

    老太监面皮抖动了一下,浑浊双眼流露遗憾之色。

    “舍得、舍得,不舍怎么得?左右只是一群早该死了的江湖余孽,值不了多少。当初收留他们,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大盛天子神色冷漠,微微顿了一下,含糊带过,并未道明原因。

    “那个逆子勾结况长生,图谋不轨,迟早要被天命宫知晓。到时候借此做文章,大盛拿出去的东西只会更多。朕既然察觉到了,干脆就把养龙山庄、藏锋谷的余孽交给那逆子,看他能闹出什么样的风波。”

    老太监心头微寒,弯腰道:

    “遵命。”

    这样一来,八皇子殿下等于被当成随时可以舍掉的弃子。

    养龙山庄、藏锋谷最为强盛的时候,照样被羽清玄翻掌覆灭。

    那几个侥幸苟活下来的余孽,除了送死,别无他用。

    顺着线索查到源头,八皇子自然难逃干系。

    大盛天子摆了摆手,淡淡道:

    “下去吧。”

    立于龙椅后面的老太监点头称是,佝偻的身形好似融化。

    顷刻消失不见,甚是诡异。

    大盛天子拂去化为齑粉的朱笔、奏章,面无表情,独自沉思。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直到过了许久,外面传来三更之声,他才恍然从梦中惊醒。

    “你来了。”

    大盛天子淡淡开口。

    “当初说好,你我二人最好老死不相往来,何必非要冒险见这一面呢。”

    虚空如波荡漾,宛若一道大开门扉。

    独眼断臂,面容可怖的高大男子出现在御书房。

    着麻袍,戴斗笠,赫然正是况长生!

    “魔师下山,我寻思着自己也没多少日子可以活了,临行之前,总得交待几句,不枉相识一场的情分。”

    况长生抬起头,那张掩盖在斗笠下的可怖面容浮现一抹笑意。

    言谈之间,似有一种熟人聊天的热络意味。

    “朕坐上这张位子,连亲生儿子都要时刻提防着,孤家寡人一个,情分二字,于朕而言,又能卖得了几斤几两?”

    大盛天子摇头道。

    “你不看好小八,选了老四,这是为何?朕以为熹儿野心大,敢想敢做,应该更符合你的心意。”

    况长生双手负后,周身萦绕真龙、腾蛇、玄武、麒麟等神形虚影,极为不凡。

    “杨昭是明白人装糊涂,他心里都知道,却绝不会诉诸于外,藏得住大事,才能成大事。可杨熹不一样,他出身不好,所以受不了他人的轻蔑,肚子里有五分的东西,恨不得表现出十分。”

    “我教他养名养望,收拢人心,可这几年来,他养的是虚名,收的是走狗,糟糕透顶!”

    大盛天子放下威严气度,无奈叹息道:

    “熹儿其实……小时候被欺负多了,所以不愿意再忍气吞声,你要是愿意多打磨一下,他能成材的。”

    况长生冷笑道:

    “没时间了。杨陵,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儿子,但他确实不如杨昭争气。”

    “这几年,我日夜在杨熹身边一边指点,一边旁观,对杨昭反而持之放养,可到头来,这位看似平庸的太子殿下,他不动声色就把三省六部的一半要员拿捏在手里。”

    大盛天子脸色阴晴不定,别看太子杨昭的母亲,是大姓高族的嫡女。

    八皇子杨熹的母亲只是一介宫女,并不受宠。

    可极少人知道,这位少年立下大志,足以称为一代雄主的中年男子。

    此生所有的风花雪月,都付于了那个浣衣局的小宫女。

    原先只被封了国公的杨熹,更是他最喜爱的儿子。

    之所以没有赐予名分,彰显恩宠。

    无非是想让母子二人过些平静日子,避免参与进后宫的勾心斗角,夺嫡的刀光剑影。

    可惜,心有不甘的杨熹还是一脚踩进泥泞,再难抽身。

    “那就这样吧,朕稍后就拟一份遗诏……死后,昭儿继位,登基九五。”

    大盛天子垂首道。

    “放心,我给你选了一个最好的继承人。大盛从一千八百年前就埋下的祸根,必然能彻底摆脱!”

    况长生声音淡淡,道出早已被掩埋于历史的惊天隐秘:

    “一国气运,一人气数,都是有涨有落,有起有伏。”

    “当年太宗用大盛的千年气运,换来了自己的天子大位,此后又封圣君为国师,把朝廷和天命宫牢牢地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其实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大盛天子面无表情,冷声道:

    “那时候的大盛立国不久,太宗借着圣君之名,天命宫之势,兵锋所指,关内关外,无不臣服,铸就了十七代君王一千年的太平盛世。”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后就急转直下,出现了延绵百年之久‘天元之乱’,社稷神器几欲易主。”

    况长生摘下斗笠,打量着御书房四周的名画字帖,踱步走到一方山水盆景面前,嗤笑道:

    “杨陵,你也别有怨言,气运、气数这玩意儿,有借有还,才是正理。一千年气运换一千年太平,这种占大便宜的买卖,天机阁那帮人抢破头都要拿下。”

    “也就是圣君本事大,否则大盛能成为一座千年王朝?撑死了几代人五六百年就没了。”

    “圣君拿了大盛一千年的气运,等于掏空了池子里的水,可后来征战四方,荡平蛮夷,使之年年进贡,岁岁来朝,这份开疆拓土,乌北共尊的功绩,早就把亏欠的气运填回去了。”

    “大盛后面八百年过得不好,那是你们自己没能耐,守不住池子里的‘水’,使之日益干枯。”

    “天元之乱的时候,水线几乎见底,冒出一个隐麟挽大厦之将倾,勉强给续住了。”

    “真正造成如今不死不休的局面,其根本在于羽清玄。”

    “原本大盛可以继续修生养息,慢慢积攒家底,哪怕家道中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至于穷到吃不起饭。”

    “但羽清玄事事都要学圣君,人家踏破六重天之关,她就要冲击八重关。”

    “才过了多少年,这位天命宫主、大盛国师,已经快把为数不多的那点气运挥霍干净了。”

    “她不死,大盛如何安稳?”

    这一番长篇大论,吹散大盛与天命宫千百年的历史迷雾。

    “国师也并非要竭泽而渔,为了填满水池里的‘气运’,她在万垒关前邀战天南道宗掌教,最终让朕赢下那场国战……可惜,入不敷出。”

    大盛天子眼中透出复杂意味,望向摆弄那方山水盆景的况长生,沉声道:

    “大盛的气运快要到头了,经不起国师肆意挥霍,她想借此去冲击八重天大关,可朕是一国之君,不可能用历代先祖打下的基业去赌一把。”

    况长生伸手拨弄着雕刻细微的一座座山、一道道水,笑道:

    “我那位师姐有一句话,其实很有道理。世上绝大多数的难事,都可以通过杀人来解决。”

    “唯有杀了羽清玄,切断大盛和天命宫纠缠千百年,盘根错节的气运纠缠,方能挽救这一切。”

    “当然,要杀一位踏破七重天的绝顶高手,必然要付出极大地代价。”

    “我已经做好准备,把自己的这条命搭进去,除此之外,还要杨熹的命,其他皇子的命,以及……你的命。无数条命,就换羽清玄一人的命,你说,她如何能不死?如何不该死?!”

    森冷的话语,从况长生的嘴里轻轻吐出。

    宛若惊雷,炸响在御书房。

    大盛天子闭上双眼,那张威严的面庞终于浮现一抹老态,低声道:

    “走到这一步,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国师心气太高,性子太傲,听不进半分规劝,拜师大典的时候,朕就让昭儿带了一份圣旨过去,希望她能暂时放弃冲击八重天大关……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大盛天子并不愿意看到这一幕,羽清玄是大盛的擎天砥柱,若是倒塌,势必会引起剧烈反应。

    但是,真的拿国运去赌那一线渺茫机会,等冲开八重天大关,天道反哺,气运增长。

    太凶险了!

    他是一国之君,不是亡国之君。

    大盛还没有到山穷水尽,押上所有的时候。

    况长生眉头舒展,哂笑道:

    “我这位师姐向来目无余子,瞧不起人,她做出的决定,必然是一意孤行,谁也挡不住。”

    其实早在数年前,御书房内,身份地位完全不同的两人,就进行过一场彻底的商谈。

    那一次,他们都在手心写了两个字。

    杀。

    死。

    ……

    ……

    华荣府城。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句诗,据说为圣君随口所作,感慨世间没有长开不败之花,亦无永久的富贵年华。

    虽然,后世人并不知道所谓“王”、“谢”,究竟指的是谁。

    但都不约而同,称赞了圣君的才华横溢,出口成章。

    羽清玄身披雪白狐裘,立在一座水榭当中,眺望着早已结了厚厚冰层的湖面,眸光深邃。

    遥遥看去,仙肌玉骨,姿容绝美,好似仙人。

    离开天命宫已经有一阵子了,车辇走得也不算快,堪堪到了华荣府。

    这一路上,风平浪静。

    既无不长眼的家伙挡路,也没有不识相的浑人闹事,让想见世面的陆沉感到颇为失望。

    整座江湖,就没有哪个好汉愿意出来煞一煞羽清玄的威风?

    任其如天子出巡,群魔退避?

    水榭外,大雪满天,黑云压城,无端有种压抑的感觉。

    “陆沉。”

    羽清玄很少见的直呼其名,轻声问道:

    “若有一天,天底下人都想杀本座,你会怎么样?”

    陆沉站在后面,身着单薄衣衫,却丝毫不惧寒意。

    他略微思忖,反问道:

    “宫主想要我如何做?”

    羽清玄没有回头,眉宇之间带着一缕迷思,似是有些恍惚,淡淡道:

    “本座希望你……别留情,这样才算是羽清玄的弟子。”

    “天下无人不可杀,有人阻道,自然该死,对吧?”

第一百二十章 雪中,剑来

    陆沉心头一动,看向身披雪白狐裘,孤高卓然的羽清玄。

    气象惊人!

    这位女子魔师的窈窕背影,落在他的眼中。

    仿佛是拔地而起的巍峨大岳,透出无比沉重,镇压四方的霸烈气息。

    让人油然生出高山仰止,难以追赶的颓然感觉。

    按理来说,武道一重天的陆沉,本不该有所察觉。

    但他是先天之体,道心坚固且通灵,加之魔种感应敏锐,把握到了一丝玄妙。

    声音平淡的羽清玄,似乎与天地合一,融入其中,不分彼此。

    朱唇之中,每吐出一字,平静无比的水榭冰湖,就荡起一圈圈肉眼不可见的剧烈涟漪。

    “好强绝的气机……如同阴阳合抱,动中有静,迅疾猛烈。”

    陆沉无声感慨道。

    “这才一重天的气血境,就能‘观气’、“辩机”,不愧是先天道胎之体。”

    羽清玄眸中闪过赞许之色,轻声道:

    “记住了,乖徒儿,武道修行到了深处,就要洞穿表象,直指内里。譬如说,江湖上流传的易容之术,皮囊可改,蒙骗肉眼,但气机难变,无法隐藏。”

    “不过也有更为上乘的‘术’,可以瞒天过海。本座以前见过一个医术极高的旁门高手,不仅能给人改头换面,缩骨长身,连颠倒阴阳,男女互换都可以做到。”

    “他说,其上更高的境界,是为一个人凝聚命相,彻底改变气数,让乞丐成帝王,凡胎化天骄。”

    陆沉听得入神,有些觉得匪夷所思。

    气数也能改?

    “本座听说,你尤其喜欢看书,改天去翻一翻《奇门论述》,那是八百年前,一人独斗天机阁的‘隐麟’所作,里面详细解释了,人之五官、姓名、生辰八字,所对应的玄理,不一定正确,但很有意思。”

    侃侃而谈的羽清玄,忽地转身直视陆沉,伸手仔细抚摸。

    从额头眉心,再到鼻梁面颊。

    深邃眸光微微波动,充满着欣赏之意。

    陆沉面无表情,默默接受这种“调戏”的举动。

    过了片刻,羽清玄罢手道:

    “为何你会被称为‘仙姿之相’?盖因乖徒儿你不仅皮相出类拔萃,超脱凡俗,骨相更是罕见,犹如大道孕育,浑然天成,令万物亲近,连传承万古的正道之法都抗拒不了。”

    “隐麟曾有言,一个人此生有三相,面相,骨相,以及最虚无缥缈的命相。”

    “三相齐具,即为不凡。”

    陆沉牢牢记下,认真琢磨其中意思。

    风水玄理,并非全无道理。

    祖洲六域为武道大世,可也不乏有高人以奇门为根基,与气血相结合,参悟出绝学神功,无上宝典。

    遍布世间的天机阁,就是这么一群人。

    他们每年所订立的兵器谱,都能引来无数江湖中人的热切关注。

    “宫主惊才绝艳,想必三相皆为上品。”

    陆沉适时地说了一句奉承话。

    并不违心。

    因为无论是面相、骨相,羽清玄确实都挑不出丝毫瑕疵。

    她如一尊完美的玉人,无一处而不美,无一处而不动人。

    而且在这点上,陆沉表示很有发言权。

    毕竟,天底下能跟魔师肌肤相亲、耳鬓厮磨的男子,大约只他一人。

    “这样的话,本座爱听,以后可以多说点。做徒弟嘛,聪不聪明,勤不勤奋其实不重要,关键要知道哄师尊开心。”

    羽清玄眼角眉梢,顿时浮现几分笑意。

    风雪之中,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陆沉正欲开口,再问一些关于面相、骨相、命相的玄理。

    他向来好学,尤其热衷奇人异事。

    可羽清玄神色却冷了下来,望向水榭之外,眼中露出杀机。

    漫天大雪洋洋洒洒,受到无形牵引,全部压向她一人。

    这位女子魔师嗤笑道:

    “古人云,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地覆天翻!”

    “冰湖之下,雪地之中,任你们再如何掩盖气息,隐藏身形,终究无法做到念不起于心,心不动于神!”

    不疾不徐的话音还未落下,冻结出厚实冰层的宽阔湖面陡然碎裂。

    彻骨寒意与冰凉水柱冲天而起,随之而来的是凛冽杀机!

    天地之间,有一道剑光炽烈!

    好似天河倒挂落九天,雪白耀眼,炫目无比。

    “绝杀之势!”

    陆沉强忍那股凌厉剑意带来的刺激,没有闭上眼睛,终于看清剑光之后的迅疾轨迹!

    近乎无穷无尽,如同蚍蜉般的细小剑芒汇聚成一线,散发出切割万物,斩杀一切的强烈气势!

    哪怕相隔数十丈之远,他都有种随时要被一分为二,身躯断为两截的恐怖感觉。

    心念升起,只在一刹那。

    那一剑内敛锋芒,跨过冰湖,直冲水榭,杀到羽清玄面前。

    犹如电光横空,在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对手便已经死了。

    实在快到了极致!

    铛!

    一根纤细玉指轻轻点出。

    不偏不倚。

    击中刺杀剑锋。

    那名藏于冰湖之下的剑客瞪大眼睛,充满震骇之色。

    他感觉像是迎面撞上了一座大山,坚不可摧。

    纵然浑身勃发的气血,凝聚的精神,尽数轰了过去。

    却只得到粉身碎骨的凄惨下场。

    那把陪伴自己数十年,日夜用心血浇灌的宝剑寸寸断裂。

    而后凝滞于半空,旋动不已。

    下一刻!

    轰隆巨响!

    漫天大雪若海浪倒卷而回,霎时吞没血肉之躯。

    直似山崩海啸,一蓬蓬雪白粉末拍打出去。

    看似轻柔,实则狂暴!

    瞬息之间,那名剑客比来时更快,整个人倒飞出去。

    瘦削身躯像一口四面漏风的破烂布袋,喷涌出大团血花,洒落白雪冰湖,煞是鲜艳。

    噗通!

    当场气绝身亡。

    尸身砸穿冰层落进湖里。

    浮起大片猩红血色。

    “原来是川地的云雷山余孽。你这手一字快剑,比起七年前的宋尧火候可差远了。”

    羽清玄面不改色,不过五重天的绝杀剑势,其实连她三尺之身都近不了。

    自己愿意动手挡这一招,于那名剑客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抬举。

    “魔头!今日尔等以身殉道!好告之大盛江湖,云雷山弟子还未死绝!正道永昌!”

    就在剑客毙命的同时,整座大湖轰鸣不已。

    数十道沛然气机震荡如雷,发出霹雳炸响,轰开厚实冰层。

    浩大声浪夹杂着剑光,交错为一道杀招!

    气流嗡嗡作响,带起一条条咆哮风龙!

    有如彗星坠地,势不可挡!

    “想除魔卫道?那就今日死绝。”

    羽清玄闭上双眼,似是兴致不高。

    接了一剑,已经足够,无需再看了。

    她双手负后,雪白狐裘与三千青丝飘荡而起。

    气息攀升!

    如大岳横空!

    那股磅礴到难以想象,近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纯真元,悉数灌注于那把断剑碎片上。

    轰隆隆——

    好似天雷碾动滚动而过。

    电光火石之间,如镜虚空像被切裂一样,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细微痕迹。

    而后,才听见“撕拉”一声。

    宛若裂帛。

    数十道四重天、五重天剑客倾尽全力所发的凌厉剑意,就像一张脆弱薄纸。

    甫一触及数十枚断剑碎片,便被蛮横冲散。

    半个弹指后。

    数十条尸身坠湖再浮起。

    “这才叫一字快剑。”

    羽清玄转身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陆首座的枕头风

    弹指间灭杀数十位剑道高手,羽清玄心境如常,并无什么起伏。

    四、五重天的修为,放在如今江湖上称得上一句“拔尖”。

    往前推个千百年,甚至可以道一声“绝顶”。

    可对于武功深不可测,只身冠盖乌北的女子魔师而言。

    委实有些不够看。

    别说他们,就连云雷山第九代掌门。

    曾经威震川地,一手快剑绝伦的宋尧。

    七年前,在羽清玄手里也没有走过五招。

    “这些人都是川地的剑客?”

    望着冰湖上浮起的数条尸身,陆沉不由发问道。

    他倒是知道,乌北一域,过了堰江、巴山、龙门峡,长宁府、重云府等地统称川蜀。

    因多山岭丘陵,地势错综复杂。

    其民风颇为悍勇,任侠之风盛行。

    江湖上大半剑客好手,皆出自于那里。

    云雷山,好像就是许久之前极有名气的一支传承。

    门人弟子练得是快剑,杀人无血,迅疾异常。

    时常翻阅卷宗,增长见识阅历的陆沉,记得宋尧这个名字。

    其人号称“一字惊雷,快剑无影”,五重天巅峰。

    几年前死在初入江湖不算久的羽清玄手里,成为给魔师扬名的众多踏脚石之一。

    “你其实是想问,这帮云雷山余孽为何要上赶着送死对吧?”

    羽清玄紧了紧雪白狐裘,明明她是不惧严寒的武道宗师,却像个大家闺秀,全无之前弹指杀人的冰冷煞气。

    桌上有红泥小火炉,温有烈酒一壶。

    这个时节,天寒地冻。

    独坐于四面来风的凉亭里,属实有些过于醒目。

    好比大冬天拿着一把折扇装潇洒的“才子”。

    但因为赏雪之人是羽清玄,武道七重天的世间绝顶。

    便就显得不流于凡俗,格外有雅兴。

    “练到武道四、五重天并不容易,他们明知道宫主修为深厚、武功绝顶,却还要行刺,无异于以卵击石,这样白白送了性命,挺可惜的。”

    陆沉眺望着水榭之外,那片冰湖红雪,摇头道。

    他并非没有见过血,被送往大盛的途中,路过万垒关。

    血光冲天,残肢断臂,景象骇人,如若佛经记载的阿鼻地狱。

    再说杀人,心神入道身时也动手过。

    陆沉只是很单纯的感到惋惜,性命有时候很廉价,有时候却也很珍贵。

    何必为了一座早已覆灭的山门,葬送一切。

    “乖徒儿,你很难明白其中的道理?”

    羽清玄自斟自饮,不少人都知道,这位女子魔师嗜好烈酒。

    且武功并未大成之际,就是个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酒中豪杰。

    “能明白,但无法理解。”

    陆沉皱眉道。

    “哈哈哈,乖徒儿你真的不像个道宗弟子,师门传承,师徒情分,在很多人看来都是大过天的东西。”

    羽清玄仰头把杯中烈酒一饮而尽,淡淡道:

    “圣人说,十世之仇犹可报。本座灭了云雷山,那帮散落各处的门派余孽,终生都会记住这笔血仇,若传承不绝,一代接一代,每一位传授武功的‘师长’都会叮嘱弟子,让他们不要忘记仇人是谁。”

    “这就是江湖仇杀,世代不绝的原因所在。”

    陆沉若有所思,尽管生长于这方天地。

    可骨子里的一些认知,依然没有完全转变。

    他对于宗派、同门的归属感,并不深厚。

    “宫主乌北、天南,武功第一,他们纵然粉身碎骨,剑断人亡,也未必能有什么结果。”

    陆沉轻声道。

    “野狗为自己活,家犬为主子活。江湖人也差不多,生在世上,心里头总要有个凭依,否则显得空落落,除非你心有所持,无需外物。”

    羽清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这段时日的相处,令她越发欣赏自家徒弟,笑问道。

    “若你是云雷山的弟子,会怎么做?”

    陆沉思忖片刻,迟迟没有得出答案,最后说道:

    “很难讲。若是隐忍,等待时机,只怕一代过去一代,仇人老了,或者死了,甚至自己忘了。可要是不管不顾,平白送掉性命,未免又觉得可惜。”

    “说到底还是武功高低之分,强如宫主,哪里会有什么仇、怨,但凡阻路者,无一人不可杀。”

    羽清玄笑意更盛,眼波流转显出几分妩媚之意,低声问道:

    “乖徒弟,你冷么?”

    陆沉微微一怔,脸色错愕。

    冷?

    他好歹也是换血九次的一重天巅峰。

    区区严寒算得了什么!

    “本座觉得有些冷了,不如咱们回房继续探讨?最好在床榻上,聊起来有兴致。”

    羽清玄此话一出,简直像天雷勾动地火,几乎撼动陆沉先天之体的坚固道心。

    “我火气大,怕烧着宫主。”

    陆沉默念“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平稳波动的心绪。

    倒不是他意动了,想要跟魔师深入交流一番。

    《圣心四蚀》练到大成的七重天高手,别说直捣黄龙。

    真个放开心神,只怕会被吃干抹净,点滴不剩。

    “徒儿,你该乖的时候,怎么一点也不乖呢。”

    羽清玄放下酒杯,似是有些百无聊赖。

    水榭之外,漫天风雪。

    一道身披漆黑重甲的高大身影倏然出现,跪地不起,沉声道:

    “属下没能及时发现这帮云雷山余孽,导致宫主遇袭,还请责罚!”

    羽清玄踏下山门,除了侍女、陆沉,还有一支不过两百人的护山军与之随行。

    “换了以往,自你以下株连半数,但今日本座心情还算不错,饶你一命。”

    女子魔师自顾自饮酒,喝完一壶方才出声。

    护山军的大统领,身形岿然不动,几乎成了“雪人”。

    “宫主宽宏!属下羞愧!若再有下次,护山军自罚去矿山受刑!”

    羽清玄微微颔首,语气平淡道:

    “本座之前说过,要云雷山那帮余孽自今日死绝,你去查,从这座宅子的主人开始,往下顺藤摸瓜,凡有干系者、知情者灭满门;凡有援手者、阻拦者,夷九族。”

    陆沉挑眉,心头愈发清醒。

    言谈之间如君王一般,动辄灭门夷族。

    恐怕,这才是魔师的真面目。

    “乖徒弟,你说这样处置如何?”

    等到吩咐完毕,羽清玄莫名转头询问道。

    “宫主杀伐果断,哪里容我随意置喙,不过我娘说过,女子若心善会更美一些。”

    陆沉平静回答。

    “既然如此,那就只诛余孽,不问连坐之罪。”

    羽清玄眸光闪烁,罕见地改变心意。

    跪立雪中的护山军大统领,只觉得震骇不已。

    众所周知,宫主喜怒无常,莫说出声劝阻,就连有时候进言没挑好时机,都有可能遭致重罚。

    果然,这位年纪轻轻的惊神首座很受宠啊。

    能吹枕头风,就是不同凡响。

寄了

    身体再提醒我今天不能继续工作了~

    另外推荐一本宝藏小说《五百个郭靖》,笑着笑着就哭惹~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千年参王强取之

    水榭之中的那场刺杀。

    很快就传扬出去。

    表面上没有搅弄出什么风波。

    恰似石子落入平湖,只荡起一圈圈细微涟漪。

    可私底下涌动的暗流,却更为激烈。

    此后接连几日,华荣府大小帮派皆受到严格盘查。

    是否窝藏云雷山余孽,与之勾结串通,或者沾亲带故。

    每天都有“以武犯禁”的江湖人被杀,悬首于城门。

    有幸见识过护山军横行无忌,不管后果的霸道气焰。

    陆沉才明白,江湖流传的那句,“天命宫与杨氏皇族共治天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府刺史,面对那位大统领都是态度恭敬,恨不得奉为座上宾。

    即便护山军无法无天,为了灭杀云雷山余孽。

    把华荣府弄得人心惶惶、杀得人头滚滚。

    刺史大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当做没看到。

    “刺杀过后,当天晚上,这位刺史大人就过来求见宫主,但连宅子大门都没进去,等了半个时辰老实打道回府……魔师这架子,比起天子只多不少了。”

    陆沉在心里感慨道。

    同时也有些唏嘘。

    他去过城门。

    城头上那一溜儿布满血污的脑袋。

    有老有少。

    五六十岁的老者。

    十五六岁的少年。

    皆是早已破灭的云雷山传人。

    “江湖事,江湖了,以前觉得豪气洒脱,现在算明白了其中的沉重。”

    水榭凉亭,陆沉凭栏远眺,有感而发。

    羽清玄一言九鼎,向来说到做到。

    那支川蜀之地的剑道传承,估摸着应该是要彻底断绝了。

    江湖仇杀,祸及数代,本就是没什么道理的事儿,很难理清楚谁对谁错。

    天命宫破败的时候,六大家对其穷追猛打,围追剿杀。

    死了多少人?

    魏玉山已是四重天,堪称大业江湖一流高手。

    因为背着魔教余孽的身份,照样藏头露尾。

    从不敢自报家门,公然现身。

    所以,等到后来大盛立国,天命宫由魔称圣,六大家很快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因而,陆沉也很难评说。

    他只希望在这趟路上少几个送死之人,

    只在华荣府停留十天不到,羽清玄便就启程上路,往盛京而去。

    期间,陆沉动过“怀旧”的心思,特地出门逛了一圈。

    最后大失所望,一千八百年的沧桑岁月,足以抹掉绝大多数痕迹。

    道身住过的宅子,去过的茶楼,下过的馆子。

    包括那座生意兴隆的河间坊,统统都化为烟云消散。

    唯一不变的,大概就只有麓山了。

    始终长青,屹立如旧。

    “踏足七重天,方能打破人寿大限,增长天寿……但天寿也有穷尽,新史之上,从未有人可活过千年岁月。”

    “帝王将相,天骄妖孽,最后都化为一捧黄土。”

    通过那一次“故地重游”,体会到心神横跨千百年有多么不易后,陆沉对于积攒道力更为热切。

    万古悠悠,多少神话逝去,多少秘辛掩埋。

    借助他我道身,不仅能知晓新史、挖掘古史。

    还有机会见识各种武学,甚至接触到正道之法。

    ……

    ……

    车辇徐行,风雪无阻。

    陆沉睁开眼,从入定中醒来。

    相较于他的勤奋用功,羽清玄显得很是懒散。

    这位女子魔师从来不会打坐练气,更不会揣摩武学。

    每日大半时间,要么是饮酒,要么是观山观水。

    可能武道境界高深之后,便不再需要下苦功,更看重感悟。

    陆沉这么推测道。

    看到羽清玄靠在卧榻上,双眼微阖,似乎在小憩。

    如此风景,曲线分明。

    让他不由想起一句诗——横看成岭侧成峰。

    “好看么?”

    羽清玄忽地嘴角勾起,淡淡问道。

    “美不胜收。”

    陆沉很诚实的回答。

    “若换做旁人,别说有没有这个胆子,敢抬头直视本座,脑袋就得搬家了。”

    羽清玄姿态慵懒,慢慢地坐直。

    “陆沉惶恐。”

    年纪轻轻的惊神首座低头道。

    语气之中并无慌张意味。

    反而显得颇为从容。

    知晓羽清玄拿自己当鼎炉,练《道胎种魔大法》后,陆沉心态悄然转化。

    早已不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

    尤其在明白道身为圣君,更是凭空多了几分胆气。

    “你啊,向来嘴不对心,少有实话。”

    羽清玄手指轻点,也没有真个怪罪,笑问道:

    “乖徒儿,可知道行到何处了?”

    陆沉如实回答道:

    “已经出了华荣府,刚进乐安府的地界。”

    羽清玄顺手拿起桌案上的一本游记,粗略翻动几下,点头道:

    “想起来了,这里有个鼎王门,炼药的本事勉勉强强,治病的手段平平无奇,武功更是不值一提。”

    “不过,开山祖师运气好,捡到一株千年参王,常年蕴养在丹炉里。”

    “常人吸一口药香,就有固本培元的效果。”

    陆沉挑了挑眉,似乎觉得诧异:

    “一株千年参王,小门小派也能保得住?”

    自古有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虽然鼎王门走得是上层路线,跟大盛朝廷许多达官贵人交好,名声在外。

    绝谈不上一个“小”字。

    但对于出身天南道宗,如今是天命宫首座的陆沉而言,确实排不上号。

    “鼎王门背后有人。”

    羽清玄淡淡一笑。

    “当朝……八皇子。”

    陆沉心头了然。

    人家有朝廷当靠山。

    寻常江湖人也没胆子招惹。

    这可不是一千八百年前。

    六大家、四阀与朝廷平起平坐。

    现下的大盛江湖,可以说人人皆为鹰犬。

    不跟朝廷、地方打好关系,别说开山立派,连开馆收徒都难。

    “本座准备登门拜访,索要那株千年参王。”

    羽清玄大袖一甩,昂首道:

    “乖徒儿,你已经换血九次。先天之体的潜能深厚,说不定服下参王,就能打破壁障,冲开极境。”

    陆沉愣了一下。

    没想到这位女子魔师竟然要为自己强取一株千年参王。

    尽管当朝八皇子,比起天命宫主、大盛国师。

    也称不上位高权重,无法得罪。

    可……

    为什么多此一举?

    是等不及了?

    想要催熟鼎炉?

    “怎么?心中觉得感动?那不如以身相许好了。”

    羽清玄嘴角勾起笑意。

    这座车辇大如行宫一般,四面厚重布幔、珠帘只要放下,外面就什么也瞧不见了。

    那十二名闷不做声,轻身功夫极好的抬辇奴仆。

    更是又聋又哑,各个残疾。

    平日全身笼罩于黑袍,只为宫主抬辇。

    就算师徒二人做些什么。

    也没有任何妨碍。

第一百二十三章 玄铁令出,莫敢不从

    面对羽清玄的撩拨,陆沉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这么多天,日夜近身寸步不离,他约莫把握住了几分魔师的性情变化。

    许是参悟《道胎种魔大法》的缘故,需要游走于七情之间,六欲之中。

    故而,羽清玄看似言行无忌,实则未必如此。

    倘若当真了,只怕会一步踏错,心神受制于人。

    “可我听闻换血九次,已是大圆满。”

    陆沉疑惑问道。

    自古以来,九为数之极。

    其上,进无可进。

    “没错,九是阳数,也是极数,天之高为九重,地之极为九泉,乃是天地大道。”

    羽清玄颔首,浮现一抹自得神色,微笑道:

    “但凡事都有例外,大道亦有遁去之一。人体潜能有限,禀赋上乘者,可以挖掘六到八次,天生超拔者,可达到九次大圆满,身具四象不过之力,越境而战。”

    “乖徒弟,你气血如炉,强盛似火,若用观气之法视之,肉壳十万八千毛孔,隐约有烈光喷涌,这是把体魄、气血打磨到极致的表现。”

    “算起来,这才半年不到,你却能一路高歌猛进,冲破最耗时间的气血大关,确实令本座有些意外。”

    “如今火烧到最旺,正好用那一株千年参王当薪材,火上添油,说不准就有机会打破桎梏。”

    “先天之体,十次换血,世间绝无仅有!”

    羽清玄越说越满意,望向陆沉的眼神透出一抹欣赏,如同匠人雕琢玉器。

    武道修行,积累有多深厚,日后就能走多远。

    因而,悠悠万古。

    历代天骄,都讲究一个“际遇”。

    若非功体卓绝,就是气运如虹。

    凡俗想要成为傲视同辈,横压天下的世间绝顶。

    何其难也!

    “宫主大气。”

    陆沉回道。

    ……

    ……

    乐安府,北陵郡,有一座屏风山。

    几座险峰连绵成片,并成一排。

    好似一扇大开的屏风,显示出天地自然的鬼斧神工。

    位居中间的主脉,是鼎王门所在。

    一丈多高的石砌围墙,把方圆数百里的山岭全部圈在其中。

    其中屋宇众多,加在一起足有上千,俨然如一座小城。

    较为显眼的亭台楼阁,八角十二重,全部铺了黑色的琉璃瓦,反射出灿灿光亮,极为恢弘。

    眺望而去,宛如蜿蜒曲折的长龙匍匐于地,很是气派。

    靠着人力开辟出来的宽敞山道上,平时马车络绎不绝,皆为达官显贵。

    要么是登门求药,要么是诚心求诊。

    鼎王门的大名,放在北陵郡那是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以医术、丹药卓绝,响彻一府之地。

    其手段,被传得神乎其神,可活死人肉白骨,

    当然,要价也不便宜。

    寻常百姓,这辈子也未必能请得起鼎王门的医师,更别提服用价比黄金的昂贵丹药。

    今日,却罕见地没有人迹,寂静无比。

    山脚下,有一列人马,排场惊人。

    数百甲士护卫,兵卒身姿挺直,如同大枪。

    各色旗帜迎风招摇,上面赫然是一个“杨”字。

    若非皇亲,便是国戚!

    一匹没有丝毫杂色的高头大马缓缓走出队列,铁蹄踩在地面,发出“咚咚”声响。

    识货之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匹价值万金的蛟马,体内掺杂有异兽血脉。

    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不在话下。

    上面坐着一位威猛武将,神色倨傲道:

    “鼎王门好大的胆子!不知道这是谁的车驾么?我家主人是六皇子的首席幕僚,患了寒症特来求医!这是殿下的手书,赶紧放我们过去!”

    七八名弟子守在山脚,为首的年长师兄拱手道:

    “掌门有令,这几日有大事,必须封山,还请贵客耐心等候,一旬之后再来。”

    威猛武将眉头一挑,怒气勃发,甩动马鞭,当空炸响,怒喝道:

    “六皇子与八皇子素来交好,某家劝你不要自误,老实上山禀报,否则两位殿下怪罪下来,鼎王门担不起这个责!”

    那位年长师兄苦笑道:

    “掌门有言,今日就算八皇子亲来也进不了山门,贵客请回吧。”

    “若是非要强闯上山,请恕我等无礼。”

    威猛武将气极反笑,区区一个鼎王门竟然敢叫板两位皇子,真是活腻味了!

    大盛江湖,可容不下这等嚣张跋扈之辈。

    “求医问诊在乎心诚,既然人家封山,那咱们就打道回府,不要横生枝节。”

    忽地,一只手掀开马车布帘,显出带有病容、两鬓霜白的中年男子。

    “但梅某想知道,鼎王门独霸乐安府,掌门周云先也是五重天大圆满的一方高手,为何要冒着得罪两位皇子的风险贸然封山?”

    年长师兄看清马车里的人物,不由有些惊讶道:

    “原来是卜算子梅落安,昔日的江左第一才子,没想到当了六皇子的幕僚。”

    病恹恹的中年男人摆手道:

    “难为还有人记得我,求一个容身之地罢了,江左梅家都死绝了,只剩下我个病痨鬼,什么才子,无非虚名。”

    年长师兄神色变得恭敬了几分。

    约莫在七八年前。

    江左梅家代代出神算。

    放在江湖上名声响当当。

    其根基深厚,财雄势大,比起如今的鼎王门还要胜出许多。

    梅落安,江左梅家最负盛名的少年英杰。

    十五岁便入了奇门,成了术士,号称“卜算子”。

    有前辈曾言,二十年后,若不夭折,又是一位“隐麟才子”。

    可不曾想,天有不测风云,如日中天的神算梅家,竟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徒留了一个梅落安侥幸不死。

    这桩震动江左的惊天惨案,至今仍没有个切实真相。

    此后,少年得意的卜算子便消失无踪迹,梅落安之名也逐渐为人忘记。

    “我当年跟随掌门参加过江左盟会,有幸见过梅先生一面。”

    那位年长师兄微微躬身,说道:

    “一字测吉凶,一语断生死,一命换天机……卜算子之风采,至今不能忘。”

    梅落安面无表情,轻声道:

    “世间早已没了卜算子,更无江左梅郎,我只是一条苟活于世的孤魂野鬼。”

    其声平静,却像一杯带有无尽苦意的浓茶。

    “既然是梅先生当面,那我也就直说了,就在两日以前,鼎王门接到了玄铁令。”

    年长师兄如实说道。

    “是天命宫的那一块?”

    梅落安心头一震。

    “自然。乌北一域,大盛江湖,只有一枚玄铁令。”

    年长师兄无奈道:

    “只因为那位……宫主捎带了一句话,闲杂人等自信退避。”

    “所以,莫说是梅先生要上山,就算八皇子来了,我也得拦住他。”

    梅落安咳嗽两声,捂住胸口道:

    “玄铁令出,莫敢不从。天命宫主的圣驾当前,确实谁的面子都不用卖。”

    他忽然抬头看了一眼阴沉天色,放下车帘。

    人马如潮退去,掀起滚滚烟尘。

    梅落安坐在马车之内,闭目沉思。

    那位女子魔师才在华荣府灭了云雷山,眼下到了乐安府,还不知道要搅弄出多大阵势。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梅落安嘴唇开合,无声说道。

    藏在袖中的右手掷出六枚锈迹斑驳的古老铜钱,演化卦象。

    “水火相冲,风雷齐动,山泽易位……有一场杀劫!”

    梅落安倒吸一口凉气,眸光闪动,似在思忖。

    “转道,往大路去,恭候宫主圣驾!”

第一百二十四章 拨转四盘,奇门格局

    魔师圣驾,向来是遇山过山,遇水过水。

    那十二个黑衣奴仆气力悠长,抬着宛如行宫似的车辇,脚步飞快,踏风而行。

    “宫主,前方有人拦路。”

    跪坐于帐外的雪茶忽然说道。

    大风大雪,有一架马车横于官道中间,极为显眼。

    “不用理会。”

    羽清玄倚靠在卧榻上,姿态慵懒。

    护山军暂且留在华荣府,围杀云雷山余孽。

    以魔师的武功,也无须随从护驾。

    “不知道是哪路好汉,敢挡宫主的路。”

    陆沉眉头一拧,心里想道。

    无论是友是敌,用这种方式出现,注定得不到什么好结果。

    女子魔师何等心高气傲,世间凡俗根本入不了眼。

    这人的行为,就如同蝼蚁挡车,多半要被碾死。

    当然,若真是绝顶高手,那就另说了。

    思忖之间,庞然若行宫的车辇,像一座小山轰然撞了过去。

    “江左梅家,不肖子孙梅落安,求见宫主!”

    坐在马车里的梅落安面带病容,似是猜到会如此,捂着胸口,嘶声喊道: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天地之间阳气升腾,阴气已极,天玄地黄,万物争荣!屏风山内藏有劫杀之气!”

    “宫主下山,整座江湖闻风而动!云雷山只是一个引子,后面还有更多人会跳出来……”

    圣驾如山,横移飞来。

    那十二名黑衣奴仆又聋又瞎,唯有羽清玄手中的惊魂铃方可传信。

    纵使梅落安言辞恳切,说得又急又快。

    可这位女子魔师内心连半分波动都欠奉,无动于衷,看也不看,直接撞开。

    轰!

    那架雕龙、雕花的奢华马车,猛地炸开,木屑横飞。

    其中还夹杂着高头大马的血肉碎块,骇然无比。

    梅落安在最后一刻,全身真气暴涨,身形如同电闪,让出一条路。

    注视着半点停顿都无的魔师圣驾,苦笑道:

    “飞龙在天,眼中岂会有蝼蚁,是我想得太好了。”

    梅落安立于雪中,孑然一身,宛如失魂落魄。

    他是江左梅家最为出色的子弟,人称“卜算子”。

    曾以“乱智”、“绝神”的道术手段,在江左会盟上连败数位奇门中人,扬名于江湖。

    彼时,风采无双,江左第一。

    哪曾想,神算梅家一夜之间满门死绝,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即便朝廷震怒,六扇门派出第一神捕风无忌,也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最后只得出的一个结论,梅家上下一百三十二口人全部死于自相残杀。

    父杀子,妻杀夫,兄杀弟,奴弑主。

    其中的具体细节,简直骇人听闻,诡异至极!

    有人说,梅家是泄露天机,被降下天罚。

    也有人揣测,是惹怒了奇门一脉的老怪,被设下风水局。

    反正各种谣言,四处散布。

    作为唯一幸存的梅家血脉,梅落安自此一蹶不振,销声匿迹于江湖。

    托庇于朝廷,苟全这条性命。

    “四座‘屏风’气脉勾连,犹如一座大阵!尽管利用地势藏住杀伐之气,可天象无常,风雪交加,引动气机变化,若对天地格局,山川风水没有见解,很容易着道。”

    适才在山脚下,梅落安隐约瞧出几分端倪。

    有高人把屏风山的几座峰头,用奇门手段勾连如一体,造就一方天地杀阵。

    显然,云雷山余孽的那次刺杀只是试探。

    羽清玄当年杀得大盛江湖各门各派元气大伤,绝了不知道多少传承。

    如今再次走出天命宫,那些“余孽”无不闻风而动。

    “此去盛京,一路上说是腥风血雨亦不为过。”

    梅落安剧烈咳嗽,摇头说道。

    他身患重病,没几年好活。

    这才想着拦下魔师圣驾,把屏风山的异常告知,结下一段善缘。

    “女子何至于如此霸道……”

    梅落安望着雪地里的破烂马车、残碎血肉,摇头道: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也许就是大盛武道第一人的心气?”

    ……

    ……

    “他刚才说自己是谁?”

    羽清玄捧着一卷书,忽然抬头问道。

    “江左梅家,梅落安。”

    陆沉嘴角抽动,敢情刚才是没注意听?

    “哦,那没事了。”

    羽清玄继续埋头,翻动书页。

    “宫主知道江左梅家那桩血案的真相么?”

    陆沉主动打开话匣子。

    这些日子他都待在车辇之上。

    偶尔才会出去透透气。

    成天面对羽清玄。

    还要遭受这位女子魔师的诸般撩拨。

    既头疼又烦人。

    “怎么?你也了解过?”

    羽清玄嘴角翘了翘,故作平静的问道。

    “在惊神峰看过卷宗,其中有一份提及过,撰写者倾向于有人做下风水局,迷惑梅家一百多口人的心智,从而制造了那起骇人听闻的自相残杀。”

    陆沉皱眉思索了一下,继续说道:

    “可现场并无发现藏风聚水,牵引气机的器物残骸,这是一大疑点。”

    “其次,六扇门的捕头把梅家大宅上下翻了个遍,屋子内外、各膳房、乃至于茅厕,极为仔细地搜索,没有丝毫的痕迹。”

    “解剖数具尸体,也没有发现致幻药物,什么线索也没留下。”

    “卷宗里提到,子、丑两个时辰,梅家上下死绝,外人没有丝毫察觉,直到寅时三刻,有更夫巡街路过,看到鲜血漫过台阶,立刻禀报城防营。”

    “而在此之前,也就是戌时、亥时,梅家长房的梅云载、二房的梅子安,还曾分别在城东酒楼,城西茶馆露过面。”

    “据友人所说,他们行为如旧,没有任何异常。”

    羽清玄轻轻颔首,淡笑道:

    “记性不错,差不多快把卷宗背下来了。”

    “这桩血案之所以显得离奇,乃是因为它跟戏法一样,凡俗看不透手段,所以感到神乎其神。”

    “可若被点破了,你会觉得不过如此。”

    陆沉眉头一挑,心中好奇更加浓郁,轻声问道:

    “宫主法眼如焗,想必已经将那人的手法看得分明。”

    羽清玄俯下身子,随意从桌上拎起几件物什,说道:

    “知道什么叫‘格局’吗?”

    微微沉吟片刻,陆沉才回答道:

    “乃是指奇门之中的‘定格’与‘合局’。”

    羽清玄略微诧异,挑眉道:

    “看来你的确看书不少。”

    陆沉翻过几本讲述风水、玄理的古书。

    大略有些了解。

    他知道奇门之术,分为“盘”与“格”。

    天、地、人三盘,包罗世间万象,收纳无穷气机。

    吉、凶二格,用于推测命数,计算轨迹。

    至于什么盘内、盘外,动、静格局的行内诀窍。

    却就不甚明了。

    “这是山,用镇字诀,代玄武。”

    羽清玄先把一方镇纸放在陆沉的脚下,再提起一方砚台,笑道:

    “这是水,使纳字诀,聚水相,为青龙。”

    紧接着,这位女子魔师又落了一把匕首和一座香炉。

    旋即,羽清玄朱唇开合,念念有词:

    “掌上排九宫,纵横十五在其中。次将八卦论八节,一炁统三为正宗!阴阳二遁分顺逆……四盘动!”

    话音落下的刹那间,车辇、纱帐、乃至于羽清玄本人,全部消失不见。

    “这就是……奇门格局?”

    陆沉眸光闪动。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既方位,我既吉凶

    “奇门之术,究其本质无非就是在天地之间自造格局,小成者,藏风聚水,改善周身;大成者,更易气数,延续国运。”

    羽清玄靠在榻上,笑吟吟道:

    “小成者,是江湖术士;大成者,是世间奇人。两者之间,相差不可以道理计。”

    “本座略微动用几样物件,布置出来的这方格局,叫做‘四象藏形局’,可蒙蔽灵觉,隐匿形体。”

    “对于境界高的武道中人用处不大,放开气血,全力冲击,就足以破掉。”

    陆沉心头微动,似乎有些明白魔师的意思,皱眉问道:

    “按照玄理古书所言,自造格局需要‘器物’定住气机,收纳风水。但是,六扇门的神捕动用天视地听大法,都没有在江左梅家察觉任何残留之物。”

    “即便那人第一时间就销毁器物,可牵引气机,藏风聚水,只要拨转四盘,营造格局,就不会无迹可寻!灵觉敏锐者,只需要借用特殊武功,完全可以捕捉到一星半点的线索。”

    羽清玄笑容更盛,这位女子魔师颇为喜欢看到自家徒弟露出疑惑不解的求问神色。

    她不紧不慢,淡淡说道:

    “有一门正道之法,名为《天意十二论》。它与《天魔秘典》一齐出世,后者落在天命宫祖师的手里,前者却不知所踪,隐世千年。”

    “祖洲六域的奇门术士,无不为其癫狂,心甘情愿用一切交换,只求观之。”

    《天意十二论》?

    历代奇门中人,顶尖术士心目中的无上正道。

    陆沉做出倾听的样子,轻声问道:

    “莫非那人所修武功,乃是传闻的正道之法?”

    羽清玄摇头道:

    “正法玄奇,纵然绝世天骄也难以一睹,直面其法,只会发疯发狂,沦为无识无念的行尸走肉。”

    “不过《天意十二论》曾被拆分出来,化为十二篇宝典级武功,那人所持有的,是《奇门论》。”

    “其妙处在于,自成!格局!”

    羽清玄刻意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语气,眸光深邃无比。

    “自成?格局?”

    陆沉露出一丝惊色。

    “没错。奇门格局讲究定方位、测吉凶、牵气机、引风水。唯有做完这四步,才能彻底稳固格局,使其不会被轻易破掉。”

    “但在那门《天意十二论》中,有一篇《奇门论》,穷究术道,从中找出以人身收纳风水的旁门之道,练成之后,我即是方位,我即是吉凶,无需器物,自成格局!”

    “本座并未去过江左梅家,但按照卷宗所言,其实不难猜出。有人只是站在梅家大宅,借体内阳罡阴煞,布下了一座乱神绝智的阴损格局,使得梅家众人自相残杀。”

    “事后,他再收回阴阳之气,解掉奇门格局,飘然而去。神不知鬼不觉,谁也发现不了。”

    陆沉面色凝重几分,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武功。

    以人体收纳阳罡阴煞,将自己炼成器物,随时拨动四盘,立下格局。

    难怪六扇门的神捕毫无头绪,梅落安不知真相。

    世人大多只听过《天意十二论》的名头。

    少有知晓其中玄奥。

    “没想到‘奇门论’如此神妙,若能集齐十二论,其神通本领,简直不敢想象。”

    陆沉也算是侧面领教到了正法之威能。

    其中流传而出的一篇奇门论,就把以测算天机,无有不中的江左梅家灭得只剩一人。

    简直可怖。

    ……

    ……

    屏风山,鼎王门。

    厅堂当中,一名锦绣华服的老者坐在上首。

    手里转着两枚铁胆,沉声道:

    “梅落安走了没?”

    适才在山下拦路的年长师兄,躬身立在门口,点头道:

    “已经被弟子劝说离开。”

    左边的阴鸷青年面露狠色,冷笑道:

    “偏要在这时候搅局。那梅落安是江左梅家的子弟,指不定看出什么端倪,恐怕会坏事。”

    他抬手往脖子上一抹,显然是动了杀心。

    “他是六皇子的首席幕僚,很受看重……”

    年长师兄迟疑道。

    “无非就是条丧家野狗,如今托庇朝廷,变成了家犬,又有什么可担心。六皇子固然位高权重,可比起八皇子殿下,差得不止一筹。”

    阴鸷青年不屑说道。

    “人家给六皇子办事是家犬,你是什么?为父是什么?鼎王门是什么?”

    锦绣华服的老者忽地发怒,宽厚的大手猛地收紧,两枚分量颇重的铁胆受到挤压,发出“咔嚓”声音。

    不过片刻就化为齑粉!

    “爹,瞧你说的,咱们跟梅落安能一样么?”

    阴鸷青年缩了缩脖子,气焰顿时熄灭下去,讨好着笑道。

    “有何不同?鼎王门在乐安府立足扎根,呼风唤雨,靠得是什么?医术?炼丹?错!是背后有个八皇子当靠山,所以什么百花谷、悬壶派才斗不过咱们,都被你我抄家灭门!”

    老者怒气冲冲,一双眼睛爆绽精光,好似在宣泄着心里头积压已久的情绪。

    “别以为自个儿穿金戴玉,前呼后拥,平常跟那些王孙公子,侯府贵人花天酒地,就真的成了人上人!人家敬你三分,敬的是八皇子的面子,朝廷的威严。”

    “记住了!咱们就是殿下养的狗!平时不使唤,好吃好喝喂着,一旦到了用你的时候,就得乖乖听话,让你咬谁!就要咬谁!”

    阴鸷青年瑟缩着不敢出声,他从未见过父亲这副可怕的模样,简直像是要吃人。

    立在门口的年长师兄心中恻然,明白师尊怒从何来。

    这些天来,屏风山四座山头他都走遍。

    早已在各处,埋下许多器物。

    互相勾连,牵动气机。

    尽管并不精通风水玄理,可年长师兄也猜得出来。

    这是在布局。

    “爹,这一次八皇子兴师动众,暗地里运了那么多东西过来,究竟是为了哪一路人马?”

    等到父亲消气,阴鸷青年堆着笑问道。

    贵为鼎王门之首,是一府刺史座上宾的华服老者,脸色阴沉如水,反问道:

    “魔师下山,几日前刚进了乐安府地界。我昨晚收到的玄铁令,天命宫主亲至屏风山,现在知道咱们要咬谁了?”

    这下子轮到阴鸷青年呆若木鸡,他几乎怀疑是自己耳朵听错,或者父亲说错。

    鼎王门家大业大是没错,但比起横压大盛的天命宫,那就是一条虾米小鱼撞上鲸吞四海的巨兽。

    莫说相提并论,终生都未必会有交集。

    “八皇子殿下发了失心疯?!”

    阴鸷青年勃然色变,顾不得地位尊卑,连忙说道:

    “这事儿,咱们不能做啊!爹!那可是七重天的绝顶宗师!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鼎王门!”

    华服老者冷哼道:

    “不听话的家犬迟早要被主子打死,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真是白养了一个废物!”

    阴鸷青年面若死灰,仅是听到魔师之名,他就吓得魂不附体,恨不得当场下山,只当这桩事没发生过。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魔师手段是高,可跟她斗法的另有其人。”

    “方圆五百里都下了伏龙桩、降魔钉,拢共六万四千三百零九根,积年的魔头都要被度化。”

    “七重天的宗师,怎么着也得磨掉一层皮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由上变下,且看山来就我

    “好山好水好地方,可惜了。”

    风雪依旧,羽清玄难得下了车辇,双手负后,眺望屏风山。

    一袭大红袍鲜艳刺眼,与素白天地相映成趣。

    “梅落安刚才说,屏风山藏有劫杀之气,宫主不妨止步,派护山军踏平此地。”

    魔师出去赏雪,陆沉自然也不能继续待在圣驾上。

    想起那位江左梅家仅存血脉,他眯起眼睛,望向宛如屏风敞开,形成壁垒的连绵山势。

    先天之体,亲近大道,对于气机把握最为敏锐。

    不过陆沉瞧了许久,肩头落满碎絮似的白雪,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梅落安确实有几分本事,没有辱没卜算子的名头。”

    羽清玄眸光深邃,如蕴星河,淡笑道:

    “天地飘雪,掩盖了山势当中的肃杀气。加上八张‘屏风’曲折相连,如同环抱阴阳,极好藏住了格局之相,即便是七重天的高手,若不通风水之道,也难以看透。”

    陆沉心下讶异,没想到魔师不仅是武道上的大宗师,连奇门玄理都有涉猎,且颇为了解。

    羽清玄面露轻蔑,似是不屑道:

    “况长生还是老样子,喜欢下棋,喜欢落子,更喜欢找些愚人、蠢人过来送死,表现自己的棋路莫测。”

    “殊不知,功夫都在棋盘外。”

    “呵呵,纵横十九道,本座这辈子还没输过。”

    陆沉心头微微一动,觉得奇怪:

    “没想到宫主棋艺如此惊人。”

    他很少见羽清玄去碰黑白棋子,十九道棋盘。

    不像是个会下棋的人。

    “其实只是略懂,但一直没输过。”

    羽清玄笑吟吟说道:

    “以前天机阁有个老头,自诩天下棋手百万,无人可胜其一子。”

    “本座跟他手谈一局,下得他投子认输。”

    陆沉挑了挑眉,好像猜到了什么。

    “宫主是掀了棋盘,还是……”

    羽清玄眉头微蹙,不悦道:

    “本座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么?只是那老头下棋话多,还不给悔棋,烦人得很,本座一气之下就烧光了他的胡子。”

    陆沉恍然大悟。

    终于明白什么叫功夫在棋盘外了。

    “宫主之棋路,确实天下无双,无人能敌。”

    陆沉拱手道。

    由衷地感到佩服。

    羽清玄也有些得意,仰头道:

    “云雷山也好,鼎王门也罢,都是不入眼的小角色。”

    “今天,就算整个大盛江湖倾尽而来,能挡本座半步么?”

    陆沉嘴角一扯,即便在心里头巴不得魔师这一趟下山入世,能够折戟沉沙,最好跟那个况长生两败俱伤。

    可他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一袭红袍独立雪中的羽清玄。

    确实有股子惊艳天下人的绝美与气魄!

    “这份目无余子的霸气,估计也就一千八百年前的圣君才能比拟,换而言之,我其实和魔师不相上下。”

    陆沉如此开解自己。

    “乖徒弟,咱们一起上山踩死那帮蝇营狗苟的鼠辈,如何?”

    羽清玄眨着那双长而媚的眼睛,直似域外的天魔,有魅惑人心之能。

    “宫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份心气,不愧是一人横压乌北,只身冠盖江湖的绝顶宗师!”

    陆沉难得地说了一些奉承话。

    “还有下文吧?”

    羽清玄嘴角含笑。

    “只不过弟子境界低微,反而会拖累宫主,屏风山就不去了,我可以在山下为宫主助威。”

    陆沉腼腆一笑。

    明知道方圆百里杀阵大开,也要往里面钻,那是高手所为。

    毕竟,艺高人胆大嘛。

    给自己武道七重天的惊天修为,别说一座屏风山,龙潭虎穴也敢闯一闯。

    “乖徒弟,你这可就寒了为师的心。”

    适才霸气无匹的羽清玄,听到陆沉的回答立刻变得泫然欲泣,像是柔弱女子般,声音软绵:谷

    “你看,那鼎王门有备而来,绝不止几只三脚猫,万一藏着哪尊大高手,伤到了本座,也没人照顾。”

    陆沉一言不发,打定主意不想上山趟那座雷池,即便是跟大盛武道第一人的羽清玄一起。

    小命攥在别人手里的滋味,他已经体会够多了。

    “乖徒弟,本座亲身犯险,可都是为了给你拿下那株参王呢。”

    羽清玄眼含秋波,小意说道。

    “那要不算了,省得宫主劳累。”

    陆沉道心坚固,无动于衷。

    天底下少有主动送死的蠢人。

    鼎王门是小鱼小虾,敢捋天命宫这头真龙的胡须。

    必然有所依仗,或者很硬的靠山。

    一个丧家之犬况长生,就能翻云覆雨,差使大盛整座的江湖人?

    背后内情,恐怕深得很。

    陆沉不怕这些,但不愿被卷进去。

    “既然这样,本座也不勉强。”

    羽清玄眸光一变,气势不住地攀高。

    从柔媚如水,再度恢复天下独一人的无匹霸烈。

    “乖徒弟你不愿意就山,那便让山来就我!”

    羽清玄仍是双手负后,大红袍如火,炽盛到不可直视。

    落在陆沉的眼中,便是千万丈险峰拔地而起。

    只见这位女子魔师一脚抬起,轻轻踏下。

    风雪不动。

    可天塌地陷!

    羽清玄随意踏出一步,屏风山扬起无边烟尘。

    方圆五百里发出轰隆巨响,宛如地龙翻身。

    连成一体,沉重到难以想象的“八面屏风”。

    像是教人打断山根、气脉,哀鸣阵阵,破碎崩塌。

    “不够。”

    羽清玄再走出一步。

    风雪成狂暴之势。

    几乎将其吞没。

    仿佛老天爷震怒。

    可仍挡不住这位女子魔师的前进之姿

    “这也太霸道了。”

    陆沉无声感慨道。

    那颗坚固道心,也不由地被撼动。

    一人之力叫天摇地动?

    这就是武道七重天?

    “区区一座鼎王门,也敢算计本座!况长生,看你有什么手段!”

    羽清玄面覆冷霜。

    等到第三步踏出。

    屏风山已经下陷二十丈!

    四、五、六、七……

    陆沉立在身后,默默数着。

    待羽清玄走到第九步。

    身前再无巍峨高峰。

    整座连绵如障的屏风山,像是被人彻底抹平。

    只余下宛如幕布,笼罩百里的滚滚烟尘。

    举手投足,地陷百丈,说出去足够让江湖人震骇欲死。

    可羽清玄似乎觉得没什么了不起,她回首问道:

    “乖徒弟,上山你不乐意走,那下山不费力,总该行了吧?”

    陆沉无言望着那陷进地底的屏风山,好像被人硬生生按了下去,点头道:

    “都听宫主的安排。”

第一百二十七章 山道之上,有人拦路

    上山难,下山易。

    羽清玄双手负后,走在前面。

    任凭风雪汹涌,近不了身前三尺。

    方圆五百里的屏风山,好似被踩进地底,呈现出一个巨大无伦的脚印。

    “宫主已经破掉这山水格局的劫杀之气了?”

    陆沉不紧不慢跟在后头。

    换血九次的强悍体魄。

    犹如一座烧得旺盛的烈烈火炉。

    早已不惧寒暑。

    “奇门格局,多半依托于山水气脉,五金器物,一旦被打破,就再也成不了气候。”

    羽清玄就像踏青的游人,眉宇之间轻松淡然。

    “但况长生这么兴师动众,布下杀阵,想必还有更大的手笔等着本座。”

    “只希望多年不见,他能有几分长进,莫要让人失望而归。”

    陆沉嘴角扯动,心里头不禁为那位曾经的惊神一脉大弟子默哀片刻。

    跟羽清玄这种天降的煞星,同处于一个时代,且还是一座宗门。

    真是倒了大霉了。

    武道七重天的大宗师,放眼祖洲六域有多少?

    估摸着也不会超过双手之数。

    如此人物,却丝毫不被横压乌北的女子魔师放在眼里。

    换做自己是况长生,恐怕也会心生憋闷之情。

    “羽清玄如此霸道,绝不示弱于人,这既是她的无敌道心,也是心性破绽。

    倘若况长生真的精通奇门之术,把握阴阳变化,那么屏风山就是请君入瓮的棋盘。”

    许是先天之体,亲近大道的关系。

    陆沉觉着风雪之中,似有肃杀意味。

    犹如一根根钢针扎在肌体表面,透出轻微的刺痛之感。

    他抬头看天,铅云密布,波涛如怒,好似天公震动。

    莫名压抑的森严气息,无形笼罩于四野。

    调转目光,望向“下山”而行的那袭大红袍。

    羽清玄似乎浑然不觉,谈笑自若,闲适如常。

    “且看况长生有几分本事了。”

    陆沉心神收敛,脚下步伐从容。

    无论这一场比斗之后,那位惊神一脉弃徒是胜是负,是生是死。

    只要能耗去魔师一星半点的精力、元气,对自己而言,都有利无害。

    《道胎种魔大法》最凶险之处,便就在于一时不慎,种魔者反而会为鼎炉做了嫁衣裳。

    无关乎修为高低,只看灵台方寸间的天人相搏。

    毕竟人心如海,七情六欲。

    除非是圣人,否则谁能忘之?

    ……

    ……

    鼎王门,原本囊括整个山头的宽阔大院,早已被震得四分五裂。

    这番天塌地陷的可怕景象,着实把所有人都给惊骇到了。

    厅堂之中,锦绣华服的老者深吸一口气,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藏于袖中的双手,隐约有些颤抖。

    一念之间,改天换地。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武道,而是神通了!

    “爹!咱们斗不过魔师的!这是蚍蜉撼大树,自不量力啊!干脆出门迎接,跪地赔罪……”

    阴鸷青年望着昏暗无比的沉沉穹天,瘫坐在靠椅上,眼中布满惧色,像是被吓破了胆。

    如今整座屏风山都陷进地底,犹如被困在一方巨大的深井里。

    这等近乎神魔的通天手段,足以摧垮许多人的心神,再无丝毫抵抗。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废物!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以为魔师会跟鼎王门讲道理?”

    锦绣华服的老者须发皆张,犹如一头发怒的雄狮,一巴掌抽在阴鸷青年脸颊上,将其打得嘴角流血。

    “倘若跪下来求饶,就能保全上下,十几年前的江湖,还会有那么多被灭满门的门派?不管是你是我,还是八皇子,现在都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不成则死,没有退路!”

    阴鸷青年挨了一记耳光,瑟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他实在想不到,父亲有什么依仗和手段。

    敢惹大盛武道第一人,羽清玄。

    要知道,连大盛天子都要对天命宫礼敬三分。

    区区一个八皇子,算得了什么。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刺杀那位魔师。

    对杨熹来说,又有何好处?

    “罗平,你去召集众弟子,安稳住人心,别闹出乱子。顺带领着他们,把下了伏龙桩、降魔钉的几处方位都好好检查一遍,看坏了多少。”

    锦绣华服的老者沉住气,让那个年长的师兄出去主持大局。

    他转头瞥了一眼阴鸷青年,恨铁不成钢道:

    “平日里欺侮乐安府的小门小派,气焰跋扈得厉害,这还没见着魔师的面儿,人都怂成这样了?老子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种!”

    阴鸷青年似是觉得委屈,捂着肿胀起来的脸颊,小声嘀咕道:

    “儿子掳掠过来的那些女侠、小娘,爹你也品尝过滋味,又不是我一个人独享,上阵父子兵,这话可是你说的……到头来我担了污名,还要挨爹你的骂。”

    锦绣华服的老者睁大眼睛,举起那只宽大的手掌就要拍死这个孽畜。

    “爹,你可就我这么一个儿子!”

    挨了一记耳光,阴鸷青年反而清醒许多,挺胸抬头提醒道。

    “滚!跟罗师兄一起去清点伏龙桩和降魔钉!”

    锦绣华服的老者终究没能忍心,一声怒喝如暴雷。

    “真是个孽障,不长进。”

    唉声叹息了一阵子,念及正在“下山”的羽清玄,锦绣华服的老者快步出了厅堂,往祖师祠堂行去。

    那是屏风山的气脉核心,也是格局的枢纽。

    不管如何,鼎王门已经上了八皇子的这条船。

    现在再想下去,已经晚了。

    ……

    ……

    大红袍,黑金袍。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走得并不慢。

    就像羽清玄所说,上山难,下山容易。

    塌陷的屏风山,道路早就破碎得不成样子。

    不过在武道七重天的大宗师面前,再难走的崎岖,也变成了坦途。

    “本座生平最厌恶的,便是藏头露尾之人。”

    约莫走到山腰处,羽清玄忽然开口说道。

    声音不大,却极为凝聚,好似钢针一般扎进心底。

    “《圣心四蚀》,蚀魂魔音!”

    陆沉脚步没停,心中却是震动。

    他在惊神宫博览群书,对于天命宫四大宝典也略有了解。

    羽清玄话音一出,天地俱寂,风雪不动。

    可人之心神,却宛如陷入惊涛骇浪,被反复搅动。

    忽上忽下,忽高忽低。

    直欲炸裂开来!

    霎时之间。

    噗!噗噗!噗噗噗——

    一连串的血花盛开于雪地,红白相间,煞是妖艳。

    “好厉害的音功,直刺心神,震裂肺腑,杀人于无形,端的阴毒。”

    陆沉眸光收缩,面对这样的武功,除非是修为深厚的得道高僧,定力过人,不为所动。

    否则的话,很难应付。

    只能敛没全身气血,争取不被无孔不入的魔音贯脑,牵动体内真元暴动,破坏四肢百骸。

    “这又是哪一路的江湖人?”

    陆沉扫视过去,大约七八具尸体扑倒在地。

    身穿同样制式的门派衣物,素白长衫上有数朵梅花烙印。

    他们皆是心口碎裂,前胸后背露出一个狰狞的血洞。

    “好一个蚀魂魔音!好一个天命宫主!谈笑杀人,威风无比啊!”

    山道之上,风雪之中,不知何时显出一道高瘦身影。

    此人头戴斗笠,背后负着一口黑色剑匣。

    其声冰冷,透出无比凌厉的锋锐味道。

    是个剑客!

    陆沉搜罗所看过的卷宗,很快就找到符合条件的门派。

    二十年前,大盛江湖第一等剑宗。

    藏锋谷!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口剑匣,七口飞剑

    早个二十年,藏锋谷确实是大盛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上等宗派。

    最鼎盛的时期,其弟子上千,门人过万。

    在川蜀之地开枝散叶,势力庞大无比。

    当年,羽清玄还未成名,乌北有排名十大高手的传统习俗。

    藏锋谷的当代剑主,名为“裴途”,一剑挑了三十七家剑道门派,四十三位剑客高手。

    摘得“剑绝”之冠,震动江湖,位列第三。

    甚至有好事者声称,天下剑道共一石,裴途独占七斗的夸张说法。

    此前刺杀羽清玄的云雷山,曾以一手快剑独步川南。

    可真要放到藏锋谷面前,连提鞋都不配。

    “三十年前,大盛四绝力压江湖。”

    陆沉有过目不忘之能,看过的卷宗便就牢记在心,随时可以查阅。

    “剑绝裴途,枪绝王恺,智绝凌虚渡,医绝生生散人……四大绝顶高手,有两个死在魔师手里。”

    羽清玄毕生最为人津津乐道,也是定鼎大盛武道第一人的几场大战。

    排名首位的,必然是洪河之会。

    彼时,不过五重天巅峰的羽清玄。

    主动约战剑绝裴途,百招内将其枭首。

    一袭红衣,惊艳天下!

    之后藏锋谷气愤不过,发起仇杀。

    这位女子魔师可没什么菩萨心肠,直接孤身入川蜀,踏破藏锋谷的山门。

    是夜,剑气冲斗牛,血光映苍穹。

    等到次日天亮,江湖上便再也没有藏锋谷这个门派了。

    “川蜀之地多任侠,刚烈不屈之士也是有的,不过魔师杀性大,来一个就斩一个。”

    陆沉想起这段往事,不由有些惋惜。

    川蜀之地好几支剑道传承,都因此葬送断绝。

    “无双剑匣……你是裴秋的传人?学的是养剑术?”

    羽清玄眉头微挑,一眼就看出来人的跟脚。

    藏锋谷有铸剑、养剑两脉。

    铸剑者,以自身气血、精力、心神,铸本命剑器。

    若成,如臂挥使,至精至纯,无往不利。

    走得是剑在人在,剑断人亡的极致之路。

    养剑者,视剑器如活物,藏于匣中,孕育长久。

    若成,心神驾驭,百步之内摘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走得是变化万方,技近乎道的偏锋之路。

    “宫主好记性。现在已经没多少人知道,剑绝裴途还有个弟弟,藏锋谷大名鼎鼎的废人、疯子,裴秋。”

    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微微抬头,露出一张貌不惊人的平庸面庞。

    此人唯有一双眼睛格外不同,灼灼如烈火,令人不敢轻易与之对视。

    “你能受本座蚀魂魔音而不死,有资格出一剑。”

    羽清玄双手负后,淡淡说道:

    “裴途引以为傲的铸剑术,本座已经领教过了,磅礴大气,如天河倒挂,确实有几分本事。”

    “他弟弟裴秋的养剑术,并不受藏锋谷所喜,甚至被贬斥为‘歪门邪道’、‘取巧捷径’,没想到居然会有传人。”

    陆沉听出来了,这位女子魔师显然起了兴致,要以身试剑。

    否则,凭着羽清玄目无余子的高傲性情。

    区区一个藏锋谷的余孽,怎么可能让她止步。

    “我未曾正式拜师,其实不算他的弟子。他也没提及过自己的身份……就说姓裴,是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解下剑匣,立于身前,声音如剑般犀利,透出切割之意。

    “十六年前,我在溪边捡到了他,衣衫褴褛,像个叫花子,左手被人斩去五指,只有一个断掌,脚也跛了。”

    “我家有个铁匠铺子,见他说自己会冶炼、淬火之术,于是就给多添了一对碗筷。”

    “平头百姓,哪里知道什么天命宫,什么是藏锋谷,江湖离得太远,反而过得太平。”

    “那人没有撒谎,他确实精通锻造之术,而且尤其擅长炼兵,刀枪斧钺,凡是经过他的手,档次便要提几个台阶,不过他从不为人铸剑,只说不会。”

    “等过了几年,铁匠铺子的生意越做越大,就被本地帮派盯上了。”谷

    “那帮人倒也不图我家的炼兵秘诀,却要强逼我爹做什么客卿。”

    “我爹是本分人,自然不愿意让祖辈传下来的这块招牌蒙尘,宁愿熄了炉子,从此不再铸兵。”

    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仰头看天,风雪如灰,洋洋洒洒。

    他撩起衣袍,也不顾地面脏污泥泞冰冷,直接盘坐下来。

    剑匣嗡嗡颤鸣,声如龙吟。

    羽清玄波澜不惊的深邃眼眸,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立于身后的陆沉,更是“看”见万千浮游的剑气、剑芒,充塞这片天地。

    好似一座巍巍高山,横亘于虚空。

    气冲斗牛!

    演化异象!

    “藏锋谷的养剑术,果然自有其奥妙。”

    陆沉目光紧盯那口黑色剑匣,其中仿佛有一条条蛟龙怒吼,随时都要挣脱枷锁,斩断一切。

    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屈指轻扣,好似捏动剑诀,平静道:

    “江湖,并不是想走就能走,想离就能离。这个道理,我到后面才明白。”

    “熄了炉子,关掉铺子的第二天,我爹娘就死了,死在家里。官府说是贼人谋财害命,草草结案。”

    “我年少气盛,自然不服,既然郡守不管,那我就去府衙告状。”

    “贱价卖了家产,遣散那些伙计,我带着一个老仆就上路了……半道上果不其然,遇见强人拦路。”

    “然后,那个人就出现了。”

    “一个断掌跛脚的邋遢汉子,会是高手么?我以前从没想过。”

    “他站在原地,动也不动,那伙强人手里的刀剑就像活了过来,把他们的脖子抹了。”

    “十几个人,头颅滚落,这是什么手段?我当即跪倒在地,恳求他教我武功,报仇雪恨。”

    “他问我,是想报仇,还是想拜师?”

    “我说,报仇。”

    “于是,他没有教我武功,只带我回到郡内,杀光帮派内一百多口人。”

    “他脚依然是跛的,也依然邋遢,可在我看来,却是光芒万丈。”

    “武功是凶器,一旦有了就藏不住。他跟我这样说。”

    “过了一阵子,有个阴气很重的老太监找上门。”

    “他告诉我,那伙帮派之所以要父亲做客卿,是想巴结边关的一个将军,把铸兵之术献上去,混个关系。”

    “所以捕快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我爹娘就这么白白死了。”

    “若我愿意入黑冰台,郡守、将军,都会受到报应。”

    说到这里,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嘴角一勾,似是觉得好笑。

    “我答应了,在牢房里看到严刑拷打的郡守大人,还有哭嚎求饶的捕头、捕快,我忽然明白,这世道,你若手中无刀,人人都会过来欺压你,逼迫你。”

    “我跪在那人面前三天三夜,他叹了口气,传我养剑之术。”

    “两年前,那人死了,气血枯竭,寿终而逝。”

    “他一身修为、心血都养了这口剑匣,内里共有七剑,须臾、朝夕、春花、秋月、破阵、惊弦、烛龙。”

    “七剑皆是为宫主而养!”

    “那人此生没有向宫主出剑的胆气,也没有那份机会。”

    “今日,我且为他出剑!也且告之江湖人,藏锋谷,剑道不绝!”

    声音甫落,剑匣大开!

    宛如万千毫光,陡然绽放!

    一弹指为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飞剑之快,不过须臾,刹那而已。

    几乎是在剑匣敞开的瞬间,一口无剑柄、无剑格,约莫两指长,通体透明的无形之剑,直奔羽清玄的面门。

    莫说抵挡,就连看清楚都难。

    与此同时,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手掐剑诀,全身真元鼓荡,如江河汹涌。

    那座巍然耸立的“剑山”毫不留情,砸落而下。

    “飞剑之术,只讲究快可没什么用处。”

    羽清玄神色自若,轻轻弹指,那口“须臾”猛烈震动,被拦在一尺之外。

    大袖一卷,风雪如龙,磅礴的真元硬生生轰碎那座剑山!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上古豢龙氏,吞云吐雾来

    羽清玄何其孤傲,自然不屑以境界压人。

    磅礴如海的无匹真元,竟然约束在黑衣剑客的同等层次,明显是要让对方败得心服口服。

    可即便如此,各处关窍八十八座气海齐齐轰鸣。

    迸发出的真元之精纯,绝非一般武夫可比。

    那座砸落而下的巍峨“剑山”,顷刻间就被轰碎。

    摧枯拉朽!

    头戴斗笠的黑衣剑客身形微微一震,嘴角溢出一缕血迹。

    甫一交手,他就落入下风,受了轻伤。

    “不愧是天命宫主,当代至强!”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黑衣剑客感慨一句,剑诀变幻。

    气机如潮水升涨,好似无形之绳,驾驭那口须臾飞剑。

    宛若蛟龙探爪,势头猛烈!

    再进一尺!

    犀利的剑气纵横呼啸,发出“哧拉哧拉”的声音,将虚空切割出一条条裂纹。

    “有几分意思。”

    羽清玄嘴角一勾,大袖再次甩动。

    轰!

    宛如撞钟一般。

    足以碾碎山头的恐怖真元倾泻而出。

    那口须臾飞剑陡然爆出巨响。

    剑锋偏移,剑身倒转。

    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激射而回。

    “以力服人……好霸道的手段!”

    刹那之间,头戴斗笠的黑衣剑客心神巨震,几欲喷血。

    他有余力驾驭须臾飞剑,却无法消磨羽清玄灌注其中的沛然气机。

    就好比稚子挥动铁锤,无比艰难,很容易就反伤自身。

    “破阵!”

    黑衣剑客见状,屈起两指,重重叩击剑匣!

    一口无锋重剑猛然腾起,好似千军万马齐齐奔腾,发出杀伐之音。

    “咚”的一声,直接撞开须臾。

    “春花!秋月!”

    黑衣剑客鼓足气机,竖立的剑匣颤动不已。

    一口细若长针,穿空裂石,

    一口灿如云霞,遮天蔽日,

    两柄上等飞剑立刻跳出,化为一团烈烈光华罩住方圆数里。

    弹指之间,便把周遭山石尽数磨灭为齑粉。

    这就是飞剑之利,驭剑之威。

    快若电光,削铁如泥。

    寻常血肉之躯,根本抵挡不了几招,就要被斩落人头。

    “这人的养剑术已经臻至化境了。同时驾驭四口飞剑,做到收发自如,是个顶尖高手……”

    陆沉立于魔师身后,眸光闪动。

    尽管肌体表面似有千万根针扎着,泛起刺痛之意。

    可他浑然不觉,双眼紧盯着虚空中四道轨迹。

    须臾,破阵,春花,秋月。

    如同瓢泼风雨,笼罩四野。

    杀机重重,悚然不已。

    “养剑术,果然精妙,但也摧残人体。”

    别看陆沉境界不高,眼光却非俗流。

    琅嬛书屋看遍古书,惊神宫内阅尽卷宗。

    加之道身所见,已经把他的见识拔升到极高的地步。

    藏锋谷的养剑术,其精妙全在一个“养”字。

    乃是效仿上古练气士,用自身精血、心神辛勤浇灌,炼化五金之英,从而做到驾驭飞剑,如臂挥使。

    这条路子,曾经被斥为邪道。

    因为养剑者,只修杀伐不修性命,往往活不长久。

    “正常来说,一人养一口飞剑,已经是殚精竭虑,耗费心血了。”

    望着独自驾驭四口飞剑,杀向羽清玄的黑衣剑客,陆沉心头泛起一丝疑虑。

    要知道,习练养剑之术。

    自身血肉日渐被五金之英侵蚀,极为损伤寿数。

    正是因此,藏锋谷才会转而走向铸剑之术。

    可眼下,黑衣剑客背负剑匣,其中有七口飞剑。

    皆是心血所系。

    能够为之操纵驾驭。

    “朝夕!”

    看到四口飞剑久攻不下,羽清玄周身真元罡气密布,犹如铜墙铁壁,黑衣剑客眼神坚毅。

    剑匣之中,又有一条蛟龙腾空。

    甫一出世露面,气象极盛。

    时隐时现,明暗生灭。

    “好剑!”

    羽清玄眸光一闪,难得地出言赞赏。

    这口朝夕飞剑,连她都难以把握轨迹,颇有种神出鬼没的意味。

    铛铛铛铛铛!

    半个弹指的功夫,飞剑斩杀五次。

    羽清玄伸出两根纤纤玉指,轻轻弹动,凭着灵觉,挡下攻势。

    “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招式,本座一起接下。”

    这位女子魔师望向那方剑匣,淡然说道。

    她踏前一步,硬生生撕开剑气牢笼。

    五指张开,捏出拳印,变幻如莲花。

    朝着黑衣剑客按压下去。

    轰隆!

    气血如渊如海,吞没了半座屏风山。

    简直像是老君一脚踢倒炼丹炉,炽烈光焰直有焚山煮海的恐怖威能。

    “这一拳,只凭体魄催发……”

    陆沉心头惊讶,即便是换血九次,四象不过,怕是也比不上羽清玄看似柔弱的美人娇躯。

    “杀!”

    黑衣剑客轻吐一字,五剑交织如轮,转动不休。

    嗤嗤嗤!

    爆裂之音连绵成片。

    似是受不住截然不同的气机牵扯,整座屏风山再次往下塌陷。

    陆沉站在后方,并未被波及。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觉得有些不对劲。

    跟羽清玄斗力,这是极为不智的选择。

    即便是同等境界,谁的底蕴积累能比这位女子魔师更深厚?

    果不其然,羽清玄拳印捏出,往前一递。

    须臾飞剑首先断折,当即被天地磨盘般的气血之力碾成飞灰。

    黑衣剑客脸色青筋暴起,浮现狰狞之态。

    随即,便是破阵。

    然后春花、秋月紧随而至。

    只在霎时间,羽清玄便就以强绝实力,折断四口飞剑,破掉杀机森然的五道剑轮。

    而后,她五指张开,忽地探出,捏紧刺杀而来的朝夕。

    “技止于此了?”

    宛如单手擒住蛟龙,羽清玄拿住第五口飞剑,轻声问道。

    若她要取黑衣剑客的性命,轻而易举,只在翻掌之间。

    但藏锋谷早已失传的养剑术,激起了女子魔师的几分兴致。

    “惊弦!”

    黑衣剑客咬破舌尖,吐出数口精血。

    嗡!

    剑音似龙吟!

    天地之间的浮游剑气、细微剑芒。

    宛如琴弦般被拨动,直入心神。

    第六口飞剑,并非斩灭躯壳的杀器。

    而是,动摇人心的法器!

    一刹那,连羽清玄也有些恍惚,好似三魂七魄都动荡了起来。

    “烛龙!”

    藏于匣中的最后一口飞剑,通体赤红,如若血火浇铸。

    杀气之重,摧肝裂胆,骇人无比。

    “雕虫小技!”

    还未等烛龙袭杀,羽清玄就已经回过神来。

    左手拿捏朝夕,右掌翻转,如山岳倾塌,重重砸去。

    嘭!

    如击败革。

    一顶斗笠飞上半空,破碎开来。

    黑衣剑客盘坐的身影,如同破布袋子,喷出滚烫的精血。

    洒落在雪地上,冒出一股股白气。

    七口飞剑齐出,都没能奈何得了羽清玄,便就注定了下场。

    “嗬嗬……困!”

    奄奄一息的黑衣剑客嘴角勾起笑容,用尽最后一丝余力掐了个剑诀。

    那口耗尽心血而成的朝夕,陡然炸裂。

    六把断剑碎片,瞬间合拢,插在各处方位。

    以气机为引,结成一方牢笼。

    “想借此困住本座?不自量力。”

    羽清玄面色清冷,没有将临时而成的“剑阵”放在眼里。

    只不过,下一刻她似是察觉到什么。

    眸光爆绽,回身看向陆沉。

    方圆五百里的屏风山云雾弥漫,淡金色的气息升腾。

    大地抖动,烟尘扬起。

    一颗巨大的头颅缓缓伸出,比之山峰还要庞然。

    怒目张须,俯视下方。

    龙首!

    一呼一吸,吞云吐雾,散发可怖威压。

    “养龙山庄……”

    陆沉仰头,望着张牙舞爪的金黄天龙,心头翻起惊涛骇浪。

    这世间,当真有龙?

第一百三十章 黑蛟,紫雷

    五千年的新史之上,鲜少有关于“龙”的记载。

    据说,此类得天独厚的太古神异。

    因为一场早已被岁月掩埋的恐怖大劫消失不见,与之一同绝迹的,还有群仙与诸佛。

    三十六道正法,从此只剩下十八之数。

    到了如今,龙、凤、凰、麒麟,都成为传说之物和象征图腾。

    故而,当陆沉抬头看到那颗巨大的头颅,心中不由升起一抹惊骇。

    这世间哪来的真龙?

    “吞云吐雾,鱼身蛇尾,这是蛟!”

    还好陆沉读书多,见识不低,刹那间就明白过来。

    “养龙山庄好手段,难怪自称为豢龙氏之后,古史断代,还能养出一条黑蛟!”

    龙有数种,第一等为苍龙。

    天之四灵,地位极尊,贵不可言。

    第二等为天龙,又叫做真龙,背生双翼,叱咤风云。

    其下,还有虺、螭、蛟、角。

    虽是龙种,但血脉不纯。

    需要历经蜕变,方能超脱。

    “八百年道行的蛟龙……你们还真有几分底蕴,也不知道填进去多少条性命,才凑足了让其生机复苏的庞大精气。”

    羽清玄困于剑阵当中,眸光冷厉如刀。

    万千剑气呼啸纵横,画地为牢,将其圈在里面。

    七口用心血养炼的上等飞剑,爆发一团团耀眼精芒。

    好似一道道天河垂挂,镇压而下!

    “只是一个藏锋谷的孤魂野鬼,一头龙种血脉稀薄无比的黑蛟,就胆敢来刺杀我?”

    女子魔师衣袍猎猎,高昂螓首。

    “况长生还有什么手段一并使出来!或者,他打算就在此处,与我战最后一场?”

    羽清玄面无表情,身前坚不可摧的三尺气墙。

    像是受到攻城锤的疯狂撞击,层层崩碎,岌岌可危。

    藏锋谷的养剑术,已然被化用到极致。

    “宫主好眼力,居然能看出老夫豢养的这条蛟龙,并非活物。”

    龙首之下传来嘶哑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摩擦,发出刺耳锐响。

    “不多、不多,左右几万条乌北蛮族的性命,为了祭拜龙神,再死一些又有何妨!”

    陆沉闻言眉毛一扬,这才感觉到长达百丈穿行山林的黑色蛟龙。

    内里是浓郁无比的阴煞之气,毫无生机。

    “这人得到了一具蛟龙尸身,用秘法将其复苏,炼成僵尸之类的死物?”

    陆沉向后退了两步,全力催发气血,仿佛一座揭开盖子的熊熊火炉。

    无论是活着的蛟龙,亦或者死掉的尸身,都不是他能够应付的存在。

    “原来乌北蛮戎三十部的那场屠杀,并非内乱,而是你个老狗在幕后操纵。敖云,你藏头露尾苟活十几年,甚至不敢踏入大盛一步,今日居然主动送死?”

    羽清玄眸光微动,心神牢牢锁住陆沉的气机。

    对于不断斩杀的飞剑,以及虎视眈眈的黑蛟,似乎并不在意。

    “养龙山庄立足于乌北四百年之久,鲜少入世,却被你一夜之间断去传承。”

    罩着一身绿袍的枯瘦老者,阴恻恻笑道:

    “这笔血仇,老夫不报,以后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诸多子女。羽清玄,你毁了我敖家百代基业,我今日杀你一个面首,不过分吧?”

    陆沉:“……”

    你找羽清玄寻仇,关我什么事?

    再说了,自己哪点像是面首?

    “你杀他便是,但这座剑阵困不住本座多久,到时候这个藏锋谷的孤魂野鬼,还有你这条老狗,绝对会后悔。”

    羽清玄语气淡淡,轻声道:

    “对了,养龙山庄那个说要纳我为妾的年轻少庄主,他是你最宠爱的小儿子吧?本座抽出他的魂魄,用元神为刀,一寸寸剐了。”

    绿袍老者立足于龙首上,怪笑道:

    “你说得越多,证明心里头就越在意这个面首。况长生把你的心思猜透了,羽清玄,看老夫怎么炮制他!”

    黑蛟仰头怒吼,只见大气翻滚,汹涌如惊涛。

    自古以来,龙种都有施云布雨之能。

    这是血脉带来的天赋神通。

    近乎窒息的可怖威压流泻而下,压在陆沉的肩头。

    他脚下一沉,换血九次的体魄硬生生抗住了黑蛟的气势。

    “区区一介面首男宠,骨头还挺硬!”

    绿袍老者眼神戏谑,足下发力,重重一踏。

    体内四十座气海轰鸣不已,化为滚滚流动的雄厚气血喷发出来。

    枯瘦的手臂一抖,好似握住无形缰绳,驾驭着庞大黑蛟。

    咚!

    尾巴扫动!

    一座山头直接崩碎!

    狰狞龙首张开血盆大口,吞纳风云。

    丝丝缕缕的电光积蓄,凝聚成一团磨盘大小的骇人紫雷。

    几欲喷吐而出!

    ……

    ……

    解释一下,懒得再开单章,就在这里吧。

    昨天运营官问我,这本书能不能写到明年七月,正好可以做个活动。

    我说不用了,书已至此,弄这些没有意义。

    然后聊了一下更新和内容上的问题。

    确实很感谢尽心尽力的运营官。

    有些对不住他。

    毫无疑问,这本书是被我自己写崩的。

    根源不在于更新,是个人能力不足。

    想要的太多,结果把握不住。

    我上架之后有段时间,发现自己写得很难受,很痛苦,于是找编辑去聊天。

    我问编辑,最近感觉憋不出东西,想不到好的内容,这是怎么回事。

    然后编辑说,等我看看你写了什么,是不是卡文了。

    第二天,编辑给我发消息,问我首订多少。

    我回答两千首订。

    编辑说,你读者确实很给面子,就这也肯订阅,让我预估,撑死了一千出头。

    我:???

    编辑又问我,到现在还没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吗?

    我摇头,懵逼。

    然后接受了狂风暴雨般的轰炸,字字如刀,扎在心上。

    编辑说得没错,整本书从结构上就偏了,越写越歪。

    首先,作为一本玄幻题材以升级为主的网文。

    我现在写到三十六万字,主角还是一级。

    进度之缓慢,令人发指,节奏之拖沓,让人吐血。

    其次,主角没有施展的空间,表现的舞台。

    通俗点说,就是装不了逼,没办法显圣。

    所以,我才会越写越难受,像是被绑住了手脚。

    一开始,我以为是道身年纪的问题。

    不应该把燕还真设定得太小,拖累剧情的后腿。

    但编辑无情击碎了我最后的道心。

    当我确立在玄幻题材里,同时写两条线,并且穿插展开的时候,这本书就已经寄了。

    节奏慢,进度慢。

    是因为道身在一千八百年前的大业升级,然后本尊又要在一千八百年后的大盛再升一次。

    等于说,我用两倍的字数表现一个事。

    而且,毫无意义。

    太愚蠢了。

    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这样构思。

    因为沉迷隋唐演义,我还疯狂拓展道身的支线,平天寨,六大家,四阀,不断地填充内容。

    这些其实也是无意义的。

    就像上架之后的第一章,出现的伏龙山庄严盛。

    即便过去差不多好几万字,他再也没有出场过,完全形成不了剧情上的衔接。

    同理,还有单阔海这个人物。

    我写他,是为了写之后的瓦岗寨前一炷香。

    结果,发现单阔海根本参与不了主角的剧情里。

    这就是结构上的彻底崩坏。

    这本书正常的思路,应该是过去的历史作为副本提供升级,给予收获,释放正反馈,让读者爽到,产生期待的一个跳板。

    结果我一样都没有写出来。

    早知道还不如学狗哥,写个山寨低配的《大道纪》呢。

    捂脸.jpg

    回过头看,无论是道身的隋唐,或者本尊的唐末。

    写哪一条线,我都有信心能够做好。

    至少是在我自己的及格范围内。

    但这两条线凑在一起,简直就是灾难。

    这也是为什么,我后面更新越来越烂的原因。

    处于一个很煎熬的状态。

    每天跟自己较劲。

    知道再怎么写也拉不回来,可就是硬挺着一口气。

    一方面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走了,机械降神的一夜之间飞快升级?简略版本的“十年之后”,直接跳过时间线?

    另一方面已经割了一本的我,想争口气,尽量争取在写崩的情况下,提高完成度。

    纠结来,纠结去。

    加剧精神内耗,每天不码字比码字还累。

    我会继续尝试收一下内容,但效果如何,我确实没啥信心。

    网络连载是一场马拉松,只要泄了那口气,很难再坚持跑完全程。

    我肯定是跑不完了,但我希望自己能多跑一段。

    仅剩的那几个读者老爷,不用投票和打赏。

    受之有愧。

    就这样。

    一直以来都没有再去看本章说,或者书评。

    真不是摆烂,是自闭。

    当时信心满满,说要写点不一样的东西。

    结果烂成这个样子,属实有点绷不住。

    希望其他的同行以我为戒,能力不足的时候,别想着花里胡哨,踏实一点。

    如果有时光机,此时的我唯一想做的,就是狠狠地抽发书的我一记耳光。

    累了,晚安~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6132/ 第一时间欣赏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最新章节! 作者:白蘸糖所写的《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为转载作品,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介绍:
生来二十八大限的盖世魔君;
刀剑痴狂的天外飞仙;
破山伐庙的初代天师;
群妖俯首的招摇山主……
皆为陆沉一人也!
悠悠万古!
我当为共主!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