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岚·二十八) 29日 阴雨(8)
赵处突然盯住了我,良久,慢慢看向了旁边,“或许是。但我不会背叛我的女人。不过我真的很感谢你和她,两个女人,一个让我后顾无忧,一个让我眼前有光。有机会,我一定会帮你。因为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请原谅。你需要非常用心,才能达到我的要求。我们是相互成就,是双赢。也可能是双输。”
赵处长果然理性。
“好,那就这样赵处,我们随时联系。辛苦打探一下,领导到底是喜欢哪种口味。随时沟通。”
“可以。我也想事情能成。在达到我的要求这方面,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更大的把握。”
“放心。”
“一定。”
(常征·二十八) 29日 晴朗(1)
胡岚去南方了,我们的感觉是,仿佛长舒一口气,顿时云淡风轻,一脚踏进了解放区的天,高考后的那种彻底放松的感觉顿时冉冉升起,不是春暖花开,而是岁月静好,忽然恢复了生活的各种感觉。
前面几个月,那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节奏让我们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的典型代表,就是每天早上,当我们来到公司的时候,发现胡岚早就已经在了;当我们纷纷就位,往往是王华为刚开始兴高采烈宣扬自己的幸福生活,胡岚就出来了,冷着脸,
“五分钟后开会!”
随后的进程大家就再熟悉不过了:老陈的设计,拐角太死板,没有设计细节;常征的重点设置,太俗,没有让人心动的地方;老孙套路成分有点多,需要在整体感觉的基础上增加细节和创意;吴晓保要有全局意识,细节设计需要和整体元素分布结合起来,不要“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在大家集中精力想创意的上午,王华为避免制造噪音,要尊重大家的创造时间……
(常征·二十八) 29日 晴朗(2)
此时,老陈往往皱起眉头,“这拐角设计,胡总是怎么想的?能否给点建议?”
可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胡岚仿佛都已经有了相对成熟的设计想法,“把那个迎春花元素艺术化一下,放在拐角看看效果。一定要简洁。要么是空白,一旦出现,就必须是亮点。”
“有没有设计细节方案?”老陈得寸进尺。
胡岚没理他,继续布置着任务。
到最后,老陈又问了一句,“胡总,有没有细节方案?”这毫无疑问是不想动脑子,想省点劲。
胡岚面无表情,“谁是主案设计?谁是设计总监?”
老陈不说话了。
大家一片沉寂。
这是无视领导权威,后果立竿见影。老陈有点尴尬。但这没有办法。胡岚每次都提到点子上,大家会感到不舒服,但这显然有利于把方案引向深入,引向正确的方向。
好听的话,往往都是废话。人提升的时候,往往是在错误的刺激下。一个群体,无论有没有天赋,都需要一条鲶鱼,让大家感到威胁,感到不舒服,然后才有成就卓越的可能。天赋兑现,需要一些刺激,而这些刺激,是让人不舒服的,甚至让人毫无颜面。珍珠是这样出来的。很多杰出人才,往往被磨砺过,隐忍过,生不如死过。往往,大家看到了他愉快的表面,却无法理解他的一夜白发和彻夜难眠。
(常征·二十八) 29日 晴朗(3)
胡岚是不是杰出人才,不好说,得时间验证。但胡岚一定是一条鲶鱼,而且是带领大家往前走的鲶鱼。
哦,不,应该是魔鬼鱼。
就是悄悄出现,给现实带来阴影的魔鬼鱼。
我们就是在这阴影下慢慢熬过了这几个月。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诡异。这几天,这条魔鬼鱼暂时离开了我们,去南方汇报去了。我们在放纵之后,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空虚,或者说是乏味的平淡。
据说王总也去了。
拿下大项目,不仅仅需要实力,商务工作也是非常重要的。胡岚却是两方面的支点。王总是后援,但整体还是胡岚把控。相信这几天,他们会非常忙碌。我经历过几个大项目的现场汇报,期间各种力量的角逐和对抗,细节变动后面的巨大信息内幕,各种信息的瞬息万变,局势的瞬间社死或死而复生,都在想到和意料之外反复徘徊。实力很重要。实力如果相差不大,那商务就太重要了。甚至实力差别大,都有翻盘的可能。真相扑朔迷离,判断是非常重要。犹豫最容易错失良机。
(常征·二十八) 29日 晴朗(4)
“咱们的方案这么完善,项目肯定是咱们的了。”王华为非常乐观。
“不好说。项目哪有这么简单?况且这项目体量这么大。”我说。
老陈一脸的不屑,“王华为,你今天不该在这里,你该在现场。”
“我去现场有毛用?”
“拍板啊!这么大项目,不得华为总亲自拍板?”
“你不取笑我能死啊!”
“哎哟,不好意思,不过你刚才那自信的表情,让我产生了错觉,以为你就是那个拍板领导呢!”
“我只是非常相信我们的胡总罢了!”
“你表叔也去了好不好?”
“他只是去坐镇,出谋划策。真正去搞定领导,估计还得有胡总吧?”
“我咋感到你颠倒主次了呢!”
王华为的耿直让大家感到事情好玩极了!
(常征·二十八) 29日 晴朗(5)
直到这时候,我才猛然醒悟:实际上,胡岚的影响已经如我们熟悉母亲的气味一样,渗透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平时,我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当她不在身边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她对项目的把控,是这个公司一切事务的主旋律,是项目推进的主心骨。她的突然缺席,让整个公司顿时感到了空虚和寂寞。
老陈开始哼着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当时想:老陈应该是唯一能摆脱胡岚影响的那个人。他对胡岚明里暗里的不满,此刻得到了释放。
此刻的他,正在音乐中若有所思,任凭王华为撒豆子般兴高采烈,叨叨个不停。忽然,老陈抬起头,
“王华为,你真有可能说对了。”
(常征·二十八) 29日 晴朗(6)
“啥说对了。”
“我也觉得胡岚能搞定。无论发生什么。”
“切,这不废话吗?”
我插了一句,“没那么容易吧?现在的招投标多复杂啊……”
“但我觉得没问题。”老陈说。
“我也觉得没问题。”王华为不失时机。
我顿时觉得这事儿蹊跷了:胡岚是中层领导,真正拍板的是大领导。
她能搞定吗?我有点持怀疑态度了。
(胡岚·二十九) 1日 有时晴有时雨 (1)
这两天,我们的商务工作紧锣密鼓,其实是千方百计和孙书记扯上关系。通过赵秘书得知,他并没有承诺过任何一家公司,包括上海那家公司。
下午,赵处长突然给了我一个电话。按说,这个时候,是一个敏感时期,他不该联系我。但他在深夜十一点的时候,突然打电话给我,
“胡总,见个面吧。有个重要的事情。需要当面谈。我马上来你宾馆。”
“好。”
这语气,我知道他将会带来信息量极大的情报。但是福是祸?我无法预知。在等待他到来的这半小时,我觉得时间在一分一秒艰难划过,就像一团巨大车轮,在身边慢慢滚过,我甚至感觉到了车轮的橡胶气息。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有点困乏的大脑,因为受到了剧烈的刺激,在费力地支撑着,就像一根线撑着几斤重的铁块。
那一段时间的感觉,我觉得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了。
我不知道我是在盼着他来,还是怕他来。他来的时候,我像高考查询自己的成绩一样,感觉满世界都能听见我砰砰砰的心跳声。
“你们王总来了吗?”他竟然问的是这一句。
“来了。”
(胡岚·二十九) 1日 有时晴有时雨 (2)
赵处长盯着我,“你们有一个胜出的机会。估计也就这一次机会了。但实现起来有难度……”
“有机会是好事。什么难度?我们需要怎么做?”
“不是你们,是你。”
“什么意思?”
“刚才,我们领导孙书记,就是你说的那个秃头。找我了。”
“哦,怎么说的?”
“暗示了一些东西……但领导是不会明说的……”
我忽然觉得,那天我的“不祥预感”很可能要走进现实了。想到那个恶心的秃头,我几乎想吐出来。但现在,这个让我感到恶心的现实,一步一步逼近了我,而且充满了细节和感受。
我直截了当,“时间?地点?”
赵处长看上去有些吃惊,但瞬间恢复了平静。
(胡岚·二十九) 1日 有时晴有时雨 (3)
“一个很隐蔽的私人会所。凌晨一点左右吧。现在正在开会。”
我从来不做我不想做的事情。从来不做。小的时候,我发烧了,妈妈强迫我喝退烧药,我不想喝,死活不从,硬是把妈妈硬灌到我嘴里的药,喷在了妈妈脸上。好在我命大,多喝水后,还是退烧了。但我想做的事情,我一定想办法做到,无论时间换了,还是地点换了。我想得到常诚,那我一旦抓住机会,我就不会放弃。但想让我做一件让我恶心的事情,那真的是非常困难。
然而,我只有半小时的考虑时间。
“如果拒绝呢?”
“项目肯定没戏了。”
“你怎么知道?”
“孙书记这样的事情,只会暗示一次,绝对不会有第二次。一旦发生,肯定会兑现相应的结果。这次,他提了。是个机会,更是个挑战。但主动权在你手里……”
(胡岚·二十九) 1日 有时晴有时雨 (4)
“我的选择,直接决定整个项目成败?”
“对。但我不肯定。只要拒绝,铁定黄;不拒绝,看表现。也不一定。”
这就是生活。总是以人最难受的形式出现,磨砺人的锐气。就像平时,我们看到老板多数看上去总是那么冷酷无情,但谁又知道人背后是多么孙子。你在乎什么,就让你失去什么;你最不能接受什么,生活就逼迫你做什么。逆流而上,习惯痛苦,或许就有了机会。但成功远不止于此。假如我一直像一只老鼠一样活着,我不会面临这种痛苦,但我一定面临难忍的平庸。
眼前,我面临一个机会。
我需要理性,不是任何好恶。我需要权衡与策略,而不是沉浸在自己的情感和感受中。
我说:“等我几分钟。我要见我们老板。等会儿,请为我作证。点头或者摇头即可。”
我马上敲响了隔壁王总的门。王总正在打电话。一会儿,开门了,很平静,甚至有点好奇,
“有消息吗?”
(胡岚·二十九) 1日 有时晴有时雨 (5)
“有。进门说。”
我坐下,老板敏锐地发现了情况,“有什么苗头或者动向对么?”
我说:“项目要黄了。”
“什么?”老板的吃惊在我预料之中。
“项目要黄了。刚得到的消息。”
“详细跟我说一下……”
“刚赵处找到我,说孙书记在选择两家的时候,问了我。暗示我去陪他。我不想去。所以项目可能要黄了。”
“不就是去陪陪吗?”
“可我出卖的是我的劳动力,不包括身体……”
“火都烧到雀子毛了,你还跟我谈愿意不愿意?亏你是个高管,这点衡量没有吗?”老板显然生气了,也在我预料之中。
(胡岚·二十九) 1日 有时晴有时雨 (6)
“我不愿意做。凭什么让我受委屈?”
“还受委屈?你这点委屈算个鸡毛?你说我跟人下跪算不算委屈?我冒着没命的微信跳墙逃跑算不算委屈?我被送进了监狱,算不算委屈?给你的薪水是干什么的?是让你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吗?睡一下怎么了?你少什么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这一辈子,跟谁睡不是睡?能换来利益,就是机会……”
“那不就是婊子吗?”
“怎么就是婊子了呢?不是,绝对不是!你不是以此为生,只是合理利用规则!懂吗?合理利用规则。别人想要这种机会,她一辈子都可能碰不上!你现在有了这个机会,怎么拿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呢……”
“几个点?”
王总一下子愣了。或许,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上了我的套路。
“哦……在这里等着我呢……”
(胡岚·二十九) 1日 有时晴有时雨 (7)
王总进入了紧张的思考,“一个点。”
我摇头。
“一点二。”
我说,“三个点。首次付款给两个,第二次付款给下一个。是全额的三个点。如果不满意,可以马上开除我。”
王总死死盯住了我。我想此刻他最恨的人是我,最需要的人也是我。我看到了最单纯也是最复杂的一双眼睛。
他在紧张地思索。
“你在威胁我?”
“没有。公司买我的,是劳动力。而身体,是我自己的。我有选择自由。您也有。其实我宁愿放弃。只是,我不想辜负这段时间的努力……”
老板的思维转得非常快,“也是。也没毛病。那就这样。我答应你。”
(胡岚·二十九) 1日 有时晴有时雨 (8)
“立字据。”我说。
王总这次没愣住,而是顺利抽出了一张字条。
“我来拟。您签字就可以了。”
“也行。”
我详细规定了时间、金额,但没有说原因。这种交易是违法的。我必须建立在“努力工作换来报酬”的道理上,才能合理合法。就三句话。
我们签字,画押,拍照。
我收起后,王总说,“还有一点。你得证明给我看,说明你说的是真实存在的。”
多谢赵处长!
他冷静客观的描述,让王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