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数秒钟之内，连捅了五六刀。
秦思回以温柔一笑，肘子顿觉新生的希望洒在了他的身上，众人能够摒弃偏见，接纳他以新身份待在众人身边，接纳他的白骨右脚，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然而下一秒，秦思忽然变了脸，脸上闪过一丝狠毒，她距离肘子极近，肘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几乎是瞬间，秦思手里的刀就捅进了肘子的腹部，她迎着肘子错愕的眼神，抽出刀，再次狠狠捅了进去。
数秒钟之内，连捅了五六刀。
直到肘子的身体缓缓倒下，脑袋撞到了桌脚，发出砰的一声响，所有人才反应过来，秦思干脆利落地杀死了肘子。
肘子仰躺在地上，脑袋卡在两个桌脚中间，别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像被割破喉咙放了血的鸡头，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豹子反应最大，三两步走到秦思身边，不可置信道：“他自己都说了他就是肘子，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他对我们没有任何威胁。”
秦思如同被风吹拂而起的花瓣，施施然转身面朝豹子，将手里的刀递到豹子眼前，刚刚捅了人，本应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刀锋上竟然没有一滴血迹。
豹子听到秦思问道：“看着这把刀，你还觉得他就是肘子，就是人类吗？你放心留他在身边，我不放心。”
哪怕白骨架子能够彻底与人类的躯体合二为一，它也跟人类隔着十万九千里的鸿沟，是孙悟空一个筋斗都翻不过的距离，注定变不成真真正正的人类。
秦思将刀插进刀鞘里，娇笑着问道：“哪天他当肘子当腻了，想当一下豹子，你愿不愿意？或者肘子的躯体不能用了，借你一下的躯体用用，你愿不愿意？”
豹子浑身一个激灵，扭头看向肘子的尸体，脸还是那张脸，却令他完全觉得陌生，秦思的话，是他没有想过的问题。
他跟肘子两个人是最先被选上开始训练的人，他的潜水技巧还有一半来自肘子，是以他跟肘子的关系向来最要好，但他愿意吗？他觉得多考虑一秒钟，都是对他自己这条命的不尊重。
豹子的表情放松下来，卸了隐隐的怒火，问道：“接下来咱们怎么处理？”
秦思笑笑，“哪来的，回哪去就可以了。”
豹子附和道：“秦姐说的是，”随即转身点了两个人，“你们抬去吧，拿被子裹一下，深更半夜也怕人看见。”
被点的两个人，应声向前，准备去抬肘子，结果还未触碰到肘子，肘子的躯体突然变回了一副白骨架子，白骨架子穿着的衣服，空荡荡的，正好成了一副替它收尸的棺椁。
两人迅速把肘子抬了出去。
屋内的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秦思扫视了一圈四周，入眼的行李箱，入眼的柜子，入眼的桌面，都有被翻过的痕迹，再看强子的口袋与胸前，都鼓起来了，陈绽正在微博上欣赏一幅名画，全程没有抬头看一眼秦思。
秦思直接问道：“你们找到什么了？”
强子没想到秦思会直接在陈绽房间里问，瞄了一眼陈绽，把口袋里的东西全部掏出来递给秦思，秦思拿过最大的那个东西，解开系着的碎花布，露出了里面的布娃娃，翻看一番，确定并无异常，又还给了强子。
强子见居然只是个布娃娃，随手扔到地上，开始看其他东西。
布娃娃落了地，陈绽终于挪了视线，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强子，什么话都没说，强子就抱歉的笑笑，弯腰捡起了布娃娃，拍拍布娃娃身上的灰，伸手放进了柜子里。
他算是知道了，陈绽不是一个好惹的主。
瘸子主动说道：“我们没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负责夜探韩水年房间的那个人立即接上，“我也没找到。”
他一进韩水年的房间，就见韩水年坐在床前等着他，给他吓了一跳，韩水年指着桌子上的航海船告诉他，他哪哪都可以随意翻，就是不能动桌子上的东西，一个零件都不可以。
秦思了然，甜腻腻地喊了一声，“陈小姐。”
陈绽挑眉，“嗯？”
为了以示正儿八经，陈绽还特意放下了手机。
秦思说道：“深夜扰了你们的睡眠，我先给你们赔个不是，希望别介意。”
陈绽嘴角扬起一抹笑，提醒道：“有屁快放，趁我还有耐心。”
秦思跟着笑笑，“我还真是喜欢陈小姐的痛快，那我就问了，”她缓缓问道：“陈小姐是不是从地下宫殿带了什么东西出来？”
陈绽拿了个枕头垫在背后，脑袋靠上墙壁，放松的彻底，问道：“你是想问白脸侍女神像吧？”随即调侃道：“潭下任何地方都是你先进的，你都没找到，我们怎么可能找到？”
这正是秦思百思不解的地方。
如果陈绽四人真的从地下宫殿带了东西出来，甚至有可能就是白脸侍女神像，他们是怎么找到的？明明任何地方，包括那个暗门，都是她先踏进去的。
秦思伸手摸了摸腰间，隐约露出一把枪，“我真诚相问，希望陈小姐据实已告。”
陈绽敛了笑，眼带不屑道：“你当做宝贝的千年神像，我陈家有六尊，我从小摸到大，每天拿神像砸核桃吃，你觉得即使我在潭下看到了白脸侍女神像，我会多瞧上一眼？我家不缺砸核桃吃的玩意。”
连带着语气都充满了嘲弄。
秦思一时哑口无言，因为陈绽的确没说错，她当做宝贝的千年神像，对陈家而言，不过就是拥有了千年的几件东西而已。
陈绽笑笑，又道：“你这么想得到白脸侍女神像，不如把我绑了，然后问陈家要神像当赎金，说不定速度还能快点，”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当然，你能不能得到，以及后续有没有副作用，我无法保证。”
谢致跟杨宣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笑了出来，陈绽的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听上去有点爽。
瘸子迫于生计时，非常擅长察言观色，此刻见秦思有点下不来台，开口说道：“秦姐，你大人有大量，跟他们没什么好计较的，不如早点休息，那两个人回来还要跟你报告情况呢。”
秦思扭头就走，瘸子等人立即跟上。
陈绽伸了个懒腰，歪着身子躺回床上，枕头掉下来，搭在她的肚子上，谢致拿起枕头，递到陈绽脑袋边，陈绽打了个哈欠，抬起脑袋，再落下时，枕到了软绵绵的枕头。
她还真有些困了，闭上眼睛呢喃道：“散了散了，都早点睡。”
杨宣三人同时起身离开，朝门口走去，走了一半，身后传来陈绽的声音，“我什么时候睡醒，我们就什么时候出发。”
话是对杨宣说的。
杨宣轻声回了一个好字，再轻轻地替陈绽关上门，陈绽思绪一松，进入了睡眠。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他求之不得。
陈绽悠悠睡醒时，外面已经艳阳高照，下了一日的雨，蓄在院子里的小水坑终于被蒸发了，陈绽在睡衣外面罩了一件外套，伸着懒腰打开门，门外正巧站着准备敲门的杨宣，戴着一副深色墨镜。
陈绽左右看了一眼，见走廊上暂时无人，灿烂一笑，直接摘掉碍眼的墨镜，勾在指尖，又见杨宣眼神慌乱，另一只手揪住杨宣衣服领口，将杨宣拽进屋内，伸脚一踹，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杨宣踉跄着停下，有些零乱的领口，犹如他乱了节拍，狂跳不止的心脏，伸手抚平时，掌心的温度感觉到了悸动，两两相撞，杨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才努力平复了下来。
陈绽松开手，转身朝桌子走去，放上墨镜，问道：“中午在哪吃？”
真是心有灵犀。
杨宣笑道：“我就是估摸着你快醒了，想来问问你，午饭要不要在盂县吃。”
他估摸了一下时间，他们到达盂县差不多一点半左右，吃中饭不算晚。
陈绽回道：“好啊，再吃农家乐真的要吐了。”
她打着哈欠，坐到床上，视线扫过屋子里的东西，想着要收拾哪些随身物品，脸上还带着将将睡醒的惺忪。
杨宣说道：“那你先收拾东西换衣服，我去买两张机票。”
陈绽点了点头，扭身从被窝里掏出自个儿的背包，她防着秦思再次杀回来，背包藏了一夜，都有些微微发热了。
杨宣站在床尾，朝陈绽伸出手，“阿绽，帮我拿一下墨镜。”
陈绽拉开拉链的手一顿，抬头看向杨宣，随口说道：“从我房间回你房间，距离这么近，不戴墨镜也可以。”
杨宣立马意识到陈绽的意思。
他跟小伙伴显摆完戴墨镜很帅的新鲜劲过去之后，朝父母发过脾气摔过墨镜，总想着要怎么摆脱这副丑东西，第一个办法便是锻炼自己的心态，走出大门，身处人群中，任由别人在背后戳他脊梁骨，当面叫他怪物，他自岿然不动。但是当聚集在他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他做梦都梦到那些人大叫他怪物时，他失败了。
待第二个办法，第三个办法，乃至第四个办法全都失败时，他逐渐接受了墨镜成为了他生命中无法分割的东西，它必须焊死在他的脸上，才能免他遭受歧视与痛苦。
杨宣犹豫片刻，选择了没有缩回手，他也不说话，只眼带乞求地看着陈绽，陈绽知道这事儿速成不了，遂拿过墨镜递给杨宣。
将将要松手时，挑眉说道：“这次就当给你个心理准备。”
杨宣笑笑，嗯了一声。
有人能牵着他的手，引他从困境中脱身，带着他重新迎接世界上各种璀璨夺目的色彩，他求之不得。
半个小时后，陈绽收拾完毕，杨宣亦按照时间定好了机票，他推着自个儿的行李箱，顺手接过陈绽的背包，背到肩上，两人一起同谢致下了楼。
因为顾着谢致在大汖村可能会有临时用车的需求，三人一致决定，谢致开车送他们到阳泉，回来时，谢致再开车去阳泉接。
杨宣刚放下提着的行李箱，韩水年房间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他穿着一件红色厚款外套，内搭白t，下穿白色宽松运动棉裤，站在原地，浑身上下写满了局促二字。
韩水年看了看谢致，又看了看杨宣，视线最后停在陈绽身上，跟豌豆射手吐子弹似的，一个字一个往外蹦，“去阳泉，能……可不可以带上我。”
声音小到陈绽跟谢致都没听见。
唯有杨宣“听”见了，回道：“能啊，车又不是坐不下。”
韩水年像上了气的高压锅，被人一下拔掉了安全阀，松了口气。
昨晚他回到房间后，想着谢致要送陈绽杨宣到阳泉，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上次去阳泉，还是年幼过六一儿童节的时候，父母带他去阳泉玩了一天，那既是他第一次去阳泉，也是最后一次去阳泉。
这三四年里，别说阳泉了，他连盂县都没再去过，待在大汖村也是整日缩在民宿里，被他死死压在绝望之下的，那份渴望自由的心，在他跟陈绽三人愈发熟悉起来，并且听了谢致那么多故事的同时，再次悄悄生根发了芽。
搅得他最终决定，问问陈绽，能不能带上他一起去阳泉。
陈绽这才知道韩水年在说什么，调侃道：“我要是你，我就让谢致带我在阳泉玩一圈，玩到明天回也行。”
韩水年瞬间眼睛发亮，下意识地去看谢致。
谢致冲他笑笑，说道：“给你三分钟时间收拾洗漱用品。”
韩水年一秒钟都没耽搁，立即转身进了屋，随手拿过一个袋子，走向长凳，连漱口杯一起带着牙刷牙膏放进袋子里，再朝钉在墙壁上的毛巾架走过去。
杨宣伸出食指，朝上指了指，小声问道：“会不会出问题？”
陈绽反问道：“他们又拆不了民宿，能出什么问题？”
两句对话说完，韩水年就出来了，连带着锁上门，用时都不到一分钟。
四人先后踏出民宿，迎面碰上了刚回民宿的豹子，杨宣打了声招呼，替韩水年问了一嘴，“今晚麻烦你帮忙关下大门，可以吗？”
豹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小老板跟兄弟也不在是吧？行，我给你们关门。”
陈绽靠着门框，斜睨着豹子，回道：“谢谢了，”笑了笑，又补了一句，“记住，事不过三，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
豹子先回道：“欸，第一次可是误会啊，我们以为房间里没住人，才擅自开门进去了，”再表示明白，“你们人都走了，要有东西肯定也带走了，明摆着竹篮打水的事，我们不会干的，大可放心。”
恰逢强子也回了民宿，看见豹子还在门口，大声喊道：“还有那么多装备没转过去，你搁这……”
剩下的话，在看见门内的陈绽四人后，立即噤声了。
陈绽离开门框，直起身，弯了眉眼，“祝你们早日找到白脸侍女神像。”
脸上的表情跟语气都格外真诚。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这是警告你手别乱用。
原本空荡荡停着一辆红色越野车的场坪，如今停满了车，还是一水的大型车辆，谢致走到越野车旁，打开驾驶位的车门，韩水年跟在身后，刚伸手准备打开后座车门，就听到陈绽叫他。
抬头一看，陈绽站在后尾箱那等杨宣放行李。
陈绽说道：“坐副驾驶去。”
韩水年哦了一声，绕过车头，坐到了副驾驶位。
谢致深深地看了一眼陈绽，弯腰坐进了驾驶位，知道的是陈绽想他跟韩水年的关系更进一步，看能不能挖出其他有用的信息，不知道的还以为陈绽想撮合他跟韩水年发展一下其他感情。
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的谢致表示他真的有点难。
路上，陈绽掏出手机继续看没看完的《被天雷劈后我拿了爽文剧本》，杨宣则拿着相机在整理大汖村的照片，预留出空间给柳州的景色，前者看到有意思的内容发出几声笑声，后者看到美照递给陈绽瞟一眼，两人安安静静，各自安好。
谢致是半个哑巴，不说一句话都可。
车里四个人，唯独韩水年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具体哪里不自在，他又说不上来，只好僵着身体，扭头看车窗外的风景，塑料袋里的牙刷都快被他拧断了。
直到谢致忽然开口说话，“你想去哪玩？”
韩水年一下没反应过来，扭头看向谢致，听到谢致重复问了一遍，还看了他一眼，才意识到是在问他，回道：“哪里都可以。”
他对阳泉的记忆大多数都模糊了，只记得那天他的心情异常愉悦，像走在圣诞老爷爷铺满了礼物的路上，再者就是，时隔十多年，阳泉肯定有不少变化，他曾经去过的地方未必还存在。
谢致想了想，说道：“那我来拟定行程，暂定明天在阳泉吃完晚饭回，可以么？”
韩水年父母双亡之后的第四年，他轻轻扯了一下嘴角，点头回道：“好。”
而后，韩水年的不自在就消失了。
他后知后觉才确定，他之所以不自在，是因为他跟谢致之间的沉默。
这个沉默，若发生在他刚跟谢致认识，完全陌生的时候，他不会觉得不自在，或者发生在他跟谢致彻底变成朋友的时候，也不会不自在，正是当下这种状态，跟端出来一个半流心的荷包蛋，结果流心不流一样的尴尬。
谢致开车又快又稳，到达盂县的所需时间，比陈绽杨宣缩短了三分之一，陈绽瞧见一家客座率为零的西餐厅，隔壁正好是那种小朋友可以在不同造型的瓷器上描颜色的店铺，门前摆了两张小矮桌，上面放着各种兑水的颜料与画笔，配了数把凳子。
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没有握画笔，吃吃代餐也算不错的选择，更别说这一个半月里还吃腻了炒菜。
陈绽拍着车门让谢致停车，谢致从路边的口子开上去，停在了西餐厅前的空地上，四人开门下车，陈绽直接朝瓷器店走过去，杨宣一看，脚尖立即转变方向，跟上陈绽。
谢致冲陈绽的背影说道：“我直接给你点餐了。”
陈绽推开瓷器店的门，回道：“行。”
门面不大，左右两边墙壁上摆满了不同造型的白瓷胎，大致分为四个区域，每个区域挂了一块黄色纸板，上面写着不同的价格，十到二十五元，中间的过道堪堪只够一个人轻松来回。
老板正在玩游戏，时不时有“兄弟，我来了”、“集合准备团战”等语音传出来，他听到动静，只抬头看了一眼，“随便选，价格写着，选完给钱就可以了。”
陈绽的视线一一扫过瓷胎，没搭理老板。
杨宣跟着陈绽一起选，闻言问道：“有没有什么难度之分？”
老板的机传来一句“you
have
been
slain”，老板放下手机回道：“没有，都是小朋友玩的。”
杨宣嗯了一声。
陈绽看见了一个黑猫警长造型的瓷胎，雄赳赳气昂昂的，看着特别可爱，放在左边墙壁架上最底层，陈绽弯腰拿出来，回头见杨宣已经选好在等她了。
手里拿着一个……熊猫？
看着又不像，中间有一条线，将瓷胎一分为二，左边是憨态可掬的普通样子，圆脸熊嘴，右半边嘴咧着，牙齿延伸到了脸颊上，眼睛是一道闪电形状，看着有些邪恶。
陈绽想起了杨宣的微信头像。
这是黑白熊？
她第一次在这种瓷器店见到有黑白熊。
杨宣笑着问道：“选好了？”
陈绽点点头，杨宣从口袋里掏出二十五元放到老板面前，无意间瞟到老板的手机屏幕，又在打团战，老板白忙之中抽空冲杨宣笑了一下。
杨宣笑笑，同陈绽一起往门外走去。
陈绽问道：“你很喜欢黑白熊？”
杨宣回道：“也不算喜欢，是我三四岁的时候，我爸送我的第一个生日礼物，我当时很喜欢那个娃娃，会抱着睡觉，久而久之习惯了。”
杨宣从桌子下拿出两条小板凳，递一条给陈绽，陈绽接过坐下，挑选颜料时，突然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个瓷胎，噗呲笑出声，杨宣转头看向陈绽，虽不明所以，但一下就跟着笑了。
陈绽拿出黑色颜料，放到两人中间，还是忍不住笑，“我们好像只要用到这一个颜色。”
这替老板节省颜料的默契也是没谁了。
杨宣从颜料堆里拿出红色，“我的眼睛可以涂红色。”
陈绽不服气了，挑眉看着杨宣，手上准确无误地拿出黄色，“我不仅眼睛是黄色的，枪套都是黄色的，”又拿出另一个红色，“肩徽还是红色的。”
加上白色，杨宣的颜色为三种，陈绽的颜色为四种，略胜一筹。
陈绽有些嘚瑟。
杨宣笑道：“你比我多，你赢了，我们速度快点，只有这么一点时间。”
一场维持了两分钟的攀比比赛，就此结束。
上色这件事对于陈绽来说极为熟悉，加上颜色又少，十分钟不到，黑猫警长就由白色进化成完整体了，陈绽还在腰带上，用红色署上了陈绽两个字，小小的，可杨宣一扭头就看见了。
杨宣手里拿着沾了黑色颜料的画笔，一时忘记了下笔，脱口而出道：“阿绽，把它送给我好不好？”
陈绽拿着黑猫警长，左右看了一遍，她上色上的精细，可架不住价格便宜，做工粗糙，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可以，也可以摆在书桌上当个小玩意儿，送人实在拿不出手。
遂回道：“这有什么好送的，我家里有我的画，等到了你随便选一幅。”
杨宣见陈绽没有拒绝，直接从她手里拿过黑猫警长，眼里一笔一划地描绘着“陈绽”二字，嘴上笑着说道：“我喜欢。”
陈绽无所谓，“那就送你了。”
刚说完，旁边蹦出来一个长相帅气，穿着时尚的男人，年龄约莫在二十岁左右，他随手拿过一条小板凳，凑到陈绽旁边坐下，同陈绽搭讪，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非常自来熟。
男人掏出手机，递到陈绽面前，笑嘻嘻道：“美女，给个联系方式呗。”
陈绽瞟了一眼男人，好心情就这么被破坏了。
陈绽问杨宣，“你画好了没？”杨宣点点头，又道：“走。”
岂料陈绽刚起身，就被男人抓住了手腕，杨宣上前一步，正准备开口说话，陈绽冲杨宣摇摇头，示意她自己来。
开什么玩笑？苍蝇当然要自己赶才爽好吗？
陈绽回头，笑得格外灿烂，男人一见，像是有戏，立即打蛇随棍上，一把将陈绽拽到自己面前，仰着头，伸手去搂陈绽的腰，还挑衅地看了一眼杨宣。
陈绽当下敛了笑，手腕一扭，瞬间挣脱开男人的牵制，再反手抓住男人的手指，用力往外掰，男人顿时痛到嗷嗷叫。
陈绽面无表情道：“这是警告你手别乱用。”
男人伸手去掰陈绽的手，居然掰不开，怒道：“问个联系方式而已，又不是qj你，不给就不给呗，用得着动粗吗？”
陈绽冷笑一声，一脚踹翻男人屁股下面的板凳，趁男人跌坐在地，顺手抄起桌子上的颜料，拧开就往男人脑袋上倒，流了男人一脸的绿色颜料，男人起身作势要揍陈绽，被陈绽一脚踹在了胸口处，又跌回了地上。
陈绽爽了，脸上又带上了笑，说道：“这是警告你嘴别乱用，懂了吗？”
然后，老板顶着一张便秘脸跑了出来，挡在男人面前。
他手里拿着二十五块钱，直往杨宣手里塞，“再闹大我生意就不好做了，这两个瓷器就当我送给你们了，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算了算了。”
杨宣没接钱，算着时间，估摸菜已经上了，开口道：“阿绽，吃饭去。”
陈绽回道：“走吧。”
陈绽转身就走，走了没两步，忽然折返到老板身前，冲老板抿嘴笑了一下，伸手拿走了老板手里的二十五块钱，动作极为潇洒。
心理补偿费什么的，必不能少。
杨宣看着被陈绽塞进手里的钱，哭笑不得。
待二人回到西餐厅座位上，陈绽喜欢吃的榴莲披萨已经上了，她的心情勉强被治愈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杨宣的表情骤然间冷了下来。
从盂县到阳泉的路上，陈绽靠着椅背睡了一下，车子驶过弯道时，陈绽的身体跟着摇晃，倒向左边车门，脑袋撞到车窗上，发出一声响，痛得她皱着眉头嘀咕了两句。
杨宣没听清嘀咕的内容，挪到座位中间，小心翼翼地扶住陈绽，让陈绽往自个儿肩膀上靠，靠上的那一瞬间，陈绽自动寻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舒展了眉头，呼出的热气尽数喷在杨宣脖子上。
谢致自车内反光镜里瞄了一眼，都想腾出一只手给杨宣点赞了。
杨宣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的坐着，微微歪着脑袋，靠在陈绽脑袋上，以防陈绽滑下去，整个动作持续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直到四人到达阳泉机场，临下车之际，再温柔地叫醒陈绽。
陈绽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跟着杨宣下车，谢致按下车尾箱按键，摇下车窗，冷风吹了他一脸，又把车窗升起一半，“有事给我打电话。”
陈绽闻言点了点头，待杨宣拿了行李箱，两人一同往候机航站楼走去，背后谢致开着车，疾驰而过。
兑换好登机牌，杨宣提起行李箱放到过安检的传送带上，陈绽跟着放上背包，正准备跨进安检门，就见杨宣脚下有些迟疑，她瞬间明白过来。
过安检，需要摘墨镜。
陈绽随口吐槽道：“只是玩个cos而已，要你别这么认真，现在好了，眼睛搞得这么夸张，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复原。”
杨宣心里一松，附和道：“医生说一个星期内就会消失。”
安检员偷偷瞄了一眼杨宣，刚心想能有多夸张，下一秒杨宣就摘掉了墨镜，踏上了安检台，安检员看着杨宣的眼睛愣了神，听到陈绽的咳嗽声才反应过来，给杨宣做了扫描，示意杨宣进去。
给陈绽做扫描时，安检员还在心里想，一个星期内真的会消失吗？看着可太严重了，不由得又偷瞄了一眼杨宣。
陈绽瞧在眼里，哼笑了一声。
杨宣戴上墨镜，弯腰去提行李箱，还未碰到行李箱，坐在安检仪器前的工作人员就冲他招招手，“提过来提过来。”
杨宣拖出行李箱，再顺手捞起背包递给陈绽，陈绽甩到肩膀上，单肩背着，乖乖跟着杨宣走到工作人员旁边，站在等杨宣，连打了两三个哈欠，果然心里惦记着事，是很难真正睡到自然醒的。
工作人员起身离开凳子，说道：“打开，里面有东西扫出来不太清晰，我检查一下。”
杨宣依言照做，把行李箱摊开放到地上，“没有危险物品。”
工作人员上半身越过桌面，眼神扫过，指着行李箱右边突起的地方道：“下面是什么东西？赶紧拿出来。”
陈绽抬眸看了一眼，突起的地方正放着三尊包起来的白脸侍女神像。
她里三层外三层的包了好几圈，估计扫描仪的确看不太清楚。
杨宣翻开衣服，先后拿出三尊白脸侍女神像放到桌子上，工作人员解开塑料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划开其中一尊神像上包着的胶带与报纸，露出了白脸侍女神像，之后第二尊、第三尊一一露了出来。
工作人员看着白脸侍女神像，觉得异常熟悉，一下又想不起来，喊了一声安检员的名字，问道：“你觉不觉得有点眼熟？”
安检员回头看了一眼，“这是大汖村的神像啊。”
话音刚落，两人看杨宣与陈绽的眼神就不对了，工作人员两个手压着三尊白脸侍女神像，问杨宣，“你们怎么会有这些神像？刚从大汖村旅游回来？”
杨宣嗯了一声，“不过神像是我们自己的。”
工作人员的眼神更不对了，不太相信道：“你们自己的神像跟大汖村的神像一模一样？”不等杨宣解释，直接拿出对讲机，说道：“这里是二号安检口，你们派几个安全人员过来，有点情况。”
他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这是把他跟陈绽当做偷神像的小偷了？
明明墨镜遮了杨宣大半的脸，但工作人员心里还是哆嗦了一下，她明显感觉到杨宣的气场完全不一样了，像电视剧里上一秒被人欺负，下一秒拿出尚方宝剑大杀四方的钦差大人。
陈绽第一次看见杨宣冷脸，愣了一下，脸上继而浮现出一抹笑意，些许的新鲜感从心里涌了上来，觉着还挺有意思的。
陈绽向来没什么耐心，不愿意跟工作人员费口舌，手机在手里转了一圈，解开指纹锁，点出某搜索app，手指灵活，在键盘上输入“柳州清远镇陈家”七个字，跳出来一页的新闻内容。
她随便点开一篇以白脸侍女神像为主的新闻，美腿一跨，越过杨宣，竖着手机屏幕怼到工作人员脸前，工作人员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仰脑袋，火气正蹭蹭蹭冒了出来，视线忽然瞄到了新闻里的配图。
配图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五六个人，看着就是一个家族的成员，每个人手里拿着一尊神像，居中的老爷爷手里拿了两尊，老爷爷身边的姑娘拿了一尊，恰巧正是白脸侍女神像。
照片下方的注释写着“陈家团圆照”五个字。
工作人员看看照片里的姑娘，再看看陈绽，三番两次之后确定是同一个人，脸上浮现出尴尬的表情。
她一边把神像的包装复原，一边抱歉道：“不好意思，我的错，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可以进候机厅了。”
陈绽打着哈欠，收起手机，看都没看一眼工作人员，示意杨宣整理行李箱，杨宣恢复如常，三两下整理好关上行李箱，推着行李箱跟上陈绽的步伐。
徒留工作人员心有戚戚然，差点得罪客户，丢了工作，但——
她扭头看向杨宣的背影，只见杨宣肩宽腰细，几乎呈倒三角形了，一看就是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类型，一双大长腿如同t台上的模特，走路还带风，搭在行李箱拖杠上的手指，是她在机场工作多年，见过的最完美的手指，配着刚刚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她莫名吞了几口口水，感觉脸上开始发烫。
另一边，离开机场驶上主道的谢致，顾着韩水年从小在风景秀美的大汖村长大，可能看腻了风景，遂将导航的终点定在了百团大战纪念馆。
百团大战纪念馆是阳泉的景点之一，位于狮脑山森林公园，资料上显示藏品的数量多达2200件，纪念碑群坐北朝南，从低到高，由主碑一座、副碑三座、大型圆雕一座、题字碑两座、烽火台四座，以及227公尺的“长城”组成，总占地25亩。之后，1995年落成了百团大战纪念馆，1997年百团大战纪念馆被命名为全国首批“百个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之一。
韩水年看着车窗外的街景不断地往后退，悄悄攥紧了放在腿上的手，他竟然身处在一趟旅游途中，虽短暂，可这是他梦寐以求了数年的旅游。
竟然实现了。
还是一个跟隔壁哥哥有些许相似之处的人带着他实现的，这个人叫谢致。
第一百三十八章 没有黑暗，没有溺死，没有惨烈。
此时乃旅游淡季，百团大战纪念馆又是年轻人不感兴趣的地方，是以谢致与韩水年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游客，只有矗立在远处的百团大战纪念主碑，犹如一柄承载着厚重历史，削铁如泥的利剑，几近高耸入云，依稀可以看见碑身上雕刻着几个大字。
谢致指着馆前的空地，让韩水年站过去，“我给你拍张照。”
韩水年一愣，“拍照？”
他上一次拍照还是收到大学录取通知单那天，他让韩子志给拍了一张他与录取通知单的合照，他很珍惜那张照片，结果有一日，手机从高处掉落，摔成了两半。他拿着手机赶去了盂县，想修好手机，维修师傅看了一眼，对他摇摇头，他永远失去了那张照片。
韩水年站过去，连手都不知道怎么摆，局促地贴在裤脚边，谢致点开手机自带的相机，对准韩水年，按下中间的触摸键，屏幕上出现一张定格的照片，照片里的少年嘴角处终于扯出了一抹笑意，满眼看着给自己拍照的男人——
男人逆光而站，像从天而降的神。
谢致捣鼓了一下手机，朝韩水年走过去，“传你微信了。”
韩水年听见口袋里的手机传来“叮咚”的提示音，小声道：“谢谢。”
谢致拍了拍韩水年的肩膀，“走，进去。”
扭头却见韩水年没有跟上来，站在原地犹豫地看着他，遂问道：“怎么了？”
韩水年神情一震，开口问道：“你拍照吗？我可以帮你拍。”
谢致摇摇头，“我不用了。”
韩水年盯着谢致的背影，略有些失落，想了想，掏出手机，拍了一张谢致的背影，咔嚓声在静寂之中传到了谢致耳中，谢致脚下一滞，选择了假装没有听到。
很快，韩水年小跑着跟上了谢致。
百团大战纪念馆分上下两层，按照战役的过程分别设置有“集结”、“破袭”、“胜利”三大展厅。一层以大量档案史料为主，有珍贵照片200余幅，历史文物900余件，二层则充分运用声光电、全景画及大型沙石模型等技术展现出那场顽强的鏖战场景，气势磅礴，令人惊叹。
两人一同上了台阶，踏进馆内一层，自一幅幅照片，一个个文物前走过，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各自沉浸在历史长河中，待一层参观完毕，转而上了二层，参观的速度更慢了下来，每一个场景前都能站上十来分钟。
谢致垂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一个被炸毁的场景介绍，全然没注意到韩水年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的视线在他身上绕了几回，于他偏头看向自己的瞬间，迅速收回视线，假装在看眼前的场景。
韩水年有些慌张，万一谢致能听到他如雷的心跳声，他该怎么解释好？
谢致看了一眼手表，问道：“晚餐想吃什么？”
韩水年一时没听清，“啊？”
谢致又问一遍，“时间不算早了，回到市内，正好吃晚餐，你想吃什么？”
韩水年回道：“我想想。”
谢致点头，朝下一个场景走过去。
转眼，又是一个小时过去。馆外，日光落了余晖，形成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馆内，谢致与韩水年下了楼梯，回到一层，准备离开纪念馆。
谢致走在前，韩水年忽然伸手揪住谢致的衣服，谢致驻足而停，回头看向韩水年，韩水年问道：“去小吃街，可以吗？”
他依稀记得，当年阳泉之行的结束点是在小吃街。
可惜他不记得那条小吃街叫什么了。
谢致对吃的没有任何要求，上了车，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让韩水年自己查一下阳泉有哪些著名小吃街，从中选一个就行。
韩水年乖乖听话照做。
回去的路上，不赶时间，谢致开车的速度慢了些，几乎通宵未睡的韩水年终于扛不住了，歪靠在副驾驶位上，闭上眼睛睡着了，一米八六的高个儿缩成一团，埋着头，明显没什么安全感。
韩水年做了一个梦。
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他从高处被人抛下，惨烈地跌进黑暗中，在快要溺死的时候，四面八方忽然有一束一束的白色光芒穿射而进，将他团团围住，慢慢地，慢慢地，白色光束又幻化成了彩色光束，璀璨夺目，足以晃了他的眼睛，托着他在空中飘来飘去。
然后下一秒，他听到有人在叫他，一声声地喊着韩水年，他用手遮挡住光芒，缓缓睁开眼睛——
指缝间，他看见了谢致，谢致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放下来，对他笑道：“终于醒了？到了，下车吧。”
韩水年的大脑清醒了过来，周遭人声鼎沸的热闹涌进了他的耳中，他坐起身，环顾四周，没有黑暗，没有溺死，没有惨烈，有的是悬挂在一个个摊铺招牌上的霓虹灯，来自各种美食，一缕一缕充斥在空气里的香味，一张张路过的脸上都带着快乐，还有小孩胖乎乎的手里牢牢攥着卡通气球的线。
以及，韩水年感觉到自己的手上，还残留着的谢致的温度。
他呆呆地，看了一眼手掌心，再抬头看着谢致。
梦境与现实的差距太大，韩水年竟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没有一点真实感。
谢致扬手在韩水年眼前挥了挥手，说道：“愣着干什么？下车。”
韩水年点点头，下了车，反手关上车门，站在了谢致身边。
两人站在小吃街的入口，引起了旁边无数少女的注意，尤其是谢致，韩水年都能听到有人小声呐喊着好帅好帅，更有人拿着手机疯狂对着谢致拍照，韩水年瞟了一眼那个人，那个人愣怔了一下，默默收起手机，溜走了。
谢致早已习惯了，自顾问韩水年：“从头吃到尾，还是选一个店坐下来慢慢吃？”
韩水年沉吟片刻，“选一个店吧。”
不知道怎么的，他不喜欢现在这么多人的场面，他更喜欢他跟谢致两个闲庭漫步在无人的纪念馆，他甚至有些后悔选了小吃街。
谢致扫视了一圈，选了一个烧烤店，烧烤店老板在店外架了一个台子，台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烤串，台子旁边开了火，粒粒裹着蛋液混着翠绿葱花的米饭，在锅里翻转了两三遍，散发出一阵阵的香味，隔着玻璃，可以瞧见店内几乎客座满堂，只余一两个空位。
服务员引着谢致与韩水年在一张方桌上坐下，两人点完单之后，服务员问道：“要不要来几瓶啤酒？配我家烤串，不夸张，天下一绝。”
啤酒？
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啤酒了，如今好容易得了几日空闲，喝几瓶也无妨，谢致点了点头，让服务员看着上几瓶啤酒。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服务员一手提着篮子，篮子里放着六瓶啤酒，一手端着谢致点好的一溜烤串加炒饭，放到桌子上，问谢致，“啤酒现在开吗？”
谢致回道：“都开了吧。”
服务员应声道：“好咧。”
服务员拿过开瓶器，撬开六瓶啤酒，再将开瓶器放回篮子里，说了句两位慢吃，拿上篮子跟托盘离开了。
谢致拿起一瓶酒往韩水年手边放，将将松手时，问了句，“你喝酒吗？”
韩水年犹豫片刻，回了句，“喝。”
但韩水年在二十三岁的人生里，只喝过两次酒，一次是他跟隔壁哥哥见大人们喝酒喝得痛快，于是跟隔壁哥哥躲起来尝了个鲜，苦酒入喉，苦得他们两个小脸皱成一团，一次是吃年夜饭，韩子志突然朝他举了杯，他陪着喝了一口，依旧觉得酒这玩意儿怎么这么苦？
谢致笑道：“不想喝没事，多吃菜。”
说完，手往回收，准备自个儿来一口，韩水年来不及多思考一秒钟，直接伸手去拿谢致手里的酒，结果酒瓶没抓到，反而盖住了谢致的手，两人均一愣，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掌心烫人，谢致才立即抽出手，不着痕迹地放到了桌子下，神情略有些不自然。
酒瓶失去重力，跌到桌子上，再滚至地上，轰然一声，如同韩水年的心脏，摔出了一道口子，啤酒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蔓延到了谢致脚边。
谢致挪开脚，什么话都没说，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服务员，招手喊道：“服务员。”
服务员应声而来。
谢致同服务员说了些什么，韩水年全然听不见，他愣愣地盯着谢致，满脑子都在想，他的手掌好像比谢致大一点，居然可以不留一丝空隙的将谢致的手完全包裹住，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谢致手背上那每一寸肌肤，慢慢变热的过程。
服务员拿了扫把跟簸箕过来，将碎玻璃打扫干净，换拖把拖地时，发现坐在右边的这个顾客，只顾看着左边的帅哥，整个脚都踩在了啤酒里，还浑然不觉。
服务员抬头说道：“帅哥，麻烦抬下脚。”
见韩水年毫无反应，服务员干脆用拖把撞了一下韩水年的脚，韩水年如梦初醒，低头看了一眼，才挪开脚。
再看向谢致时，谢致正仰着头喝酒，喉结顺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韩水年不知道怎么了，拿起啤酒，跟着喝了一口。
入口下喉的酒，竟然没有记忆中那么苦了。
谢致放下酒瓶，把炒饭往韩水年那边推了推，假装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肚子饿了吧？先吃碗饭。”
韩水年连忙放下酒瓶，回道：“好。”
一餐晚饭吃完，五瓶啤酒，谢致干掉了四瓶，韩水年干掉了一瓶，然而醉的却是韩水年，谢致没有一点事，连微醺感都没有。
韩水年额头抵住桌沿，两手垂在腿侧，一动不动。
谢致手指弯曲，敲了几下桌面，“韩水年，走了。”
眼前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谢致只好起身，走到韩水年身边，两只手扣住韩水年的肩膀，帮助韩水年直起身体，韩水年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垂着脑袋，跟不省人事似的。
谢致问道：“还能自己走吗？”
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谢致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他没有想到，一个二十三岁的成年男人，酒量居然只有一瓶啤酒，早知道就不让韩水年喝酒了，还好目前看起来，韩水年不像一个喝醉了会发酒疯的人。
谢致叫来服务员，付完钱，抓住韩水年的手臂，绕到自个儿肩膀上，另一只手环住韩水年的腰，将韩水年提了起来，带着韩水年走出店内，好不容易走到车边，把韩水年塞进副驾驶位，又费了一番功夫，身上都激出了一层薄汗。
秉持着就近的原则，谢致选择了一家距离小吃街五分钟车程的酒店，他搀扶着韩水年下了车，走到酒店门口时，行李小哥上前问道：“先生，需要帮助吗？”
谢致冷淡道：“不用了。”
行李小哥一脸可惜的退下。
穿过旋转门，走到前台处，谢致的力气已经快要被韩水年榨干了，累得直喘气，毕竟韩水年乃一个成年男人，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谢致身上，更别说还比谢致高上几公分。
甜美的前台小姐问道：“请问有预定吗？”
谢致懒得一问一答，直接说道：“开两间房，”顿了一下，看一了眼明显需要人照顾的韩水年，改了口，“开一间双人间。”
前台小姐利落地办好流程，谢致快速地给完钱，接过房卡，咬牙扶着韩水年走到电梯口，见电梯正好停在一楼，松了口气，按下按键，拖着韩水年进入电梯。
叮咚一声，电梯在六楼停下。
谢致瞧着墙壁上的房间号指示方向，顺利找到房间，松开搂住韩水年腰上的手，刷下房卡，门应声而开，谢致有一种闯关终于结束，即将获得胜利的感觉。
不料进门的时候，谢致手下一抖，没扶稳韩水年，韩水年砰的一声，脑袋撞到门上，立刻肿了一个包，谢致连忙抱住韩水年，把韩水年往怀里带。
同时问道：“没事吧？”
疼痛感传达至脑神经，韩水年忽然从沉睡中醒来，睁开了眼睛。
他捂着额头，抬起头，嘀咕了一句，“痛……”
谢致喜道：“你终于醒了，快把我折腾死了。”
然而下一秒，谢致看见韩水年的眼睛，里面茫然一片，连聚焦都做不到，丝毫没有清醒的样子，就知道他这个喜，为时过早了。
他改抱为扶，想把韩水年带到床上，让韩水年躺下睡一觉，哪知脚下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韩水年突然挣脱开了他的搀扶，站在原地，摇摇晃晃地盯着他看。
谢致百般无奈道：“你别给我搞什么花样，我没什么力气了。”
韩水年迷迷糊糊间，好像看到了隔壁哥哥站在他面前，他咧开嘴傻笑，发现隔壁哥哥不但没笑，还皱着眉，他脑子里混混沌沌的，转不过来，下意识地想，隔壁哥哥是在生他的气吗？气他没有去找他？
他伸出手，慢慢靠近他的隔壁哥哥。
谢致皱着眉，看着伸到自个儿眼前的手，上半身往后仰，“你要干什么？”
韩水年摇摇头，正想告诉隔壁哥哥，要隔壁哥哥别生气，他只是想扯一下他的嘴角，让他笑一下而已，隔壁哥哥忽然就变成了谢致，紧接着，有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涌进了他的脑子里，他猛然间想起，他今天不是跟隔壁哥哥在一起，而是跟谢致在一起。
韩水年轻笑几声，眼神似乎清醒了几分，他不管不顾，猛地抱住眼前的人，脸埋在脖子里，张嘴呢喃道：“哥哥……”
房间的门，摩擦着柔软的地毯，慢慢地朝门框靠过去，轻微地落锁声响起，混着如雷的哥哥两个字，撞进谢致的耳中，谢致浑身一震，惊慌失措地推开了韩水年，躲进了厕所。
墙上的玻璃里，倒映出谢致的影子，谢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韩水年呼吸间喷出的温热，只三两下，就扰乱了他向来冷静的心跳声。
第一百四十章 距离一百分，还差九十七分。
陈绽临上飞机前，给黄叔打了个电话，要黄叔安排司机到机场接她跟杨宣，对于能在陈绽嘴里听到陌生人的名字这件事，黄叔万分诧异，于是，开车到达机场接陈绽的人，变成了黄叔。
黄叔年五十几，近六十岁，形象与做派颇有古代书生的感觉，此时坐在一辆卫红色卡宴里，停在机场对面的马路上，车窗降下一半，他如同扫描仪，扫过一张张路人脸，最后凭借着陈绽身上散发出来的天然聚光灯，成功锁定了陈绽的位置。
她刚刚走出机场自动门，身边跟着一个男人。
应该就是杨宣了。
待陈绽逐渐走近了，黄叔上半身探至副驾驶位，朝外喊道：“阿绽，这里。”
视线却不自觉地瞟向杨宣。
黄叔跟陈林意是大学同学，著名的秤不离砣兄弟，毕业之后，受陈林意的邀请，成为了陈林意的左臂右膀，后因能力实在过于出色，又成为了陈家管家。他至今未娶，没有小孩，将从小看到大的陈绽视作半个亲生女儿，在陈林意与陈爷爷相继去世后，暗自承担了原本属于陈林意的责任和义务。
是以他看杨宣时，眼神里带着审视。
他扫了一眼杨宣手里拖着的行李箱，肩上背着的背包，默默给杨宣加了一分。
距离一百分，还差九十九分。
陈绽听到有人喊她，循着声音看过去，瞬间喜笑颜开，“黄叔！”
同时朝黄叔走过去。
黄叔开门下车，走到陈绽面前，看了一会，“没瘦就好，没瘦就好。”
杨宣十分紧张，明知道此次来陈家是因为正事，但就是挥不散跟着喜欢的女人见家长的情绪，他立正站好，笑出了八颗牙齿，规规矩矩喊了一声，“黄叔好。”
黄叔朝杨宣点点头，“杨先生。”
同时伸出右手递向杨宣，杨宣连忙握了上去。
黄叔脸上带着笑，心里想的却是，小小年纪，同人打招呼居然不摘墨镜，实在没有礼貌，扣掉一分。
陈绽说道：“叫杨宣或者小宣就行。”
杨宣也道：“是，叫杨先生多见外。”
黄叔嗯了一声，顺手接过杨宣手里的行李箱，对陈绽道：“你先上车。”
然后跟杨宣一起，将行李放进后尾箱。
陈绽伸手打开副驾驶位车门时，扭头看了一眼杨宣脸上的墨镜，忽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转而坐进了后座。
随着两声关门声响起，杨宣落座，黄叔启动了车子。
陈绽挪到中间，挨着杨宣坐，杨宣不明所以，往左边挪了挪，整个人快贴到车门上了，陈绽笑笑，跟着挪了过去，硬是两个人挤在一个位置上。
杨宣疑惑道：“阿……”
陈绽立即探身跟黄叔聊天，“奶奶在家还好吧？”
黄叔回道：“还不错，李姨照顾的很好，”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也没再发生情绪不稳定的事了。”
在大汖村的时候，陈绽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会跟黄叔通一次电话，关心余秀莲的状况，询问陈林意跟爷爷的葬礼情况，最后再问跟陈家生意有关的事。
陈绽扫过车窗外，确认车道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嘴上回道：“那我就放……”
左手却快速地袭向杨宣的墨镜。
黄叔太了解陈绽了，深知陈绽不喜跟人过分接近的习性，所以陈绽一靠近杨宣，他就知道陈绽肯定会有所动作。
陈绽手这边一动，他就抬眼，看向了车内反光镜。
然后下一秒，他心里一慌，脚下急踩刹车，车子骤然间停了下来。
杨宣的眼睛，居然跟人类的眼睛完全不一样！
杨宣万万没想到，突袭摘墨镜这件事竟然会发生第四次，且跟第二次第三次一样，都成功了，他心里的慌张不比黄叔少，立即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从指缝里观察黄叔的反应。
还好，除了震惊，不见黄叔有其他反应。
陈绽挑眉，直接抓住杨宣的手，用力拽了下来，放到座位上，为了防止杨宣再次遮住眼睛，陈绽就这样牢牢握着，没有放开。
陈绽笑道：“我说过，黄叔是我的亲人，被他看见眼睛没有关系。”
黄叔重新启动车子，解释道：“突然看见，难免震惊，小宣你别介意啊，也别怪阿绽，她是有些调皮。”
说完，轻轻瞪了一眼满脸笑嘻嘻的陈绽。
杨宣掌心都冒了汗，闻言回道：“怎么会介意，只是震惊，对我而言就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再偏头看着陈绽，“更不会怪阿绽，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
黄叔点点头，默默在心里把扣掉的一分补上，再根据刚刚的回答，以及同他打招呼的表现，又给加了两分。
距离一百分，还差九十七分。
陈绽松开手，瘪瘪嘴道：“黄叔，我跟你说，要是等他做足心理准备再在你面前摘墨镜，明年都不一定等得到。”
黄叔无奈道：“你啊。”
杨宣彻底放松下来，听陈绽跟黄叔一来一回的聊天，聊的内容，大多数都是黄叔一一告知陈林意跟陈爷爷葬礼的细节。
例如，正式下葬那日，跟陈家有生意往来的公司基本上都来了人，他们跟黄叔保证，任何事都不会影响陈家跟他们的合作。
再例如，谢致的父母在陈绽离开的那天下午就赶到了，他们全程待在陈家，协同黄叔处理好了葬礼的所有事宜。
也有见陈林意没有儿子，上门想借此分一杯羹的不要脸派，被黄叔跟李姨，以及谢致的父母统统轰走了。
四十分钟后，陈家庭院门口，缓缓停下了一辆归来的卡宴，杨宣一眼就看到了那棵银杏树，枝繁叶茂，垂着满头的黄叶，足足比庭院外墙高了数十米。
黄叔说道：“你们在这里下车，我把车停到车库去，再喊人把行李送到你房间。”
陈绽应道：“谢谢黄叔，那我先去看看奶奶，再去祭拜父亲跟爷爷。”
两人开门下车，刚走了几步，听到黄叔喊了一声阿绽。
陈绽回头，黄叔说道：“忘记告诉你了，你隔壁房间已经打扫好了。”
陈绽回道：“行，”而后问杨宣，“你是去休息，还是去看看我奶奶？”
杨宣丝毫没有犹豫，“应当去见见老人家的。”
陈绽点点头，领着杨宣朝庭院内走去，经过银杏树时，恰好有风吹过，落了几片树叶下来，其中一片落到了杨宣头上。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他叫杨宣，是我喜欢的人。
李姨给老太太送完下午茶，从房间里出来，迎面碰上了陈绽与杨宣。她把手里的托盘夹到腋下，满脸堆着笑，想去抓陈绽的手臂，陈绽微笑着移开了手，李姨抓了空，托盘掉到地上，发出一声响，回荡在二楼走廊里。
陈绽敛了笑，严肃道：“不怕吓到我奶奶吗？”
李姨俯身拾起托盘，面带愧色道：“小姐对不起，我会小心的。”
陈绽本想再说些什么，想起黄叔说李姨照顾奶奶照顾的很好，表情柔和了些，说道：“这几天你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我来照顾奶奶。”
李姨笑了一下，“听小姐的，”又说道：“老太太刚午睡起来，精神还可以，小姐跟老夫人聊一会儿没问题。”
陈绽回道：“好，辛苦李姨了。”
李姨瞬间笑开了，边侧身让开，边回道：“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都是应当做的事，我还担心做得不够好，让老夫人有不舒服的地方。”
陈绽冲李姨笑了笑，扯住杨宣的衣服，带着杨宣越过李姨，朝余秀莲的房间走去。
余秀莲刚患老年痴呆症那会，众人还不太熟悉余秀莲会出现哪些症状，对余秀莲的看管不是很严。某日，余秀莲趁照顾她的小姑娘去拿饭，偷偷摸摸溜出房间，穿过中间花园，绕过银杏树，直接离开陈家上街溜达了一圈。
众人足足寻了两个小时，才在一家茶楼门口找到余秀莲。
自那以后，陈爷爷先是将小姑娘换成了经验丰富的保姆，再日日提醒保姆，离开房间的时候，记得关上门，哪怕只是一个上厕所的空隙。但是在陈爷爷突然去世之后，黄叔担心有情况不能及时发现，交代李姨在门口地毯下放一把钥匙。
任何人若敲门得不到回应，都能及时开门进去。
钥匙插进锁孔里，轻轻拧开，陈绽担心突然推门而入会吓到余秀莲，只将门推开一条缝，喊了声，“奶奶，我是你的乖孙女，我进来了。”
余秀莲陷在单人沙发里，面前摆了一张小圆桌，桌子上放着一碟椰奶白玉糕，李姨纯手工制作的，旁边配了一壶苦丁茶，还放着一包抽纸，
余秀莲听到声音，扭头看向门口，见到陈绽的瞬间，眼神一亮，可下一秒钟，又变回了灰蒙蒙的一片，仿佛她的记忆只存在了一秒钟。
陈绽轻手轻脚走向余秀莲，在沙发边蹲下身，握住余秀莲形如枯枝的手，“奶奶，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余秀莲点点头，仰头看向杨宣。
杨宣向前一步，注视着余秀莲的眼神里，一片柔和，他想起了他爷爷，这个世界上最后陪在他身边的亲人。
陈绽说道：“他叫杨宣，是……”陈绽想了想，弯了眉眼，“喜欢我的人。”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从陈绽的嘴里说出来，莫名带上了一股千转百回的劲儿。
杨宣没想到陈绽会这样介绍他，愣了一下，笑道：“要是喜欢两个字能换一下位置就好了。”
那就变成了——
他叫杨宣，是我喜欢的人。
陈绽呸了一声，“你想得美哦。”
杨宣在沙发另一边蹲下身，伸手摘下墨镜，同余秀莲说道：“奶奶，我叫杨宣，您放心，我不会让阿绽死于诅咒的，我愿意用我的命去保护她。”
可惜杨宣说得真诚，余秀莲压根没听，她只顾看着杨宣的眼睛，还坐起身，凑近了细看，缓缓伸手摸向杨宣的眼睛，杨宣自动闭上眼，感受着余秀莲一遍又一遍地抚摸。
而后，余秀莲收回手，看向陈绽，认认真真地夸道：“他的眼睛好漂亮，”又问道：“我可以把我的点心给他吃吗？”
陈绽回道：“当然可以。”
随即笑着补了一句，故意说给杨宣听，“但是不能全部给，还要留一些自己吃。”
余秀莲点点头，回头一手捻了一块椰奶白玉糕，递到杨宣面前，杨宣垂眸看着两块椰奶白玉糕，鼻头突然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第一次，他第一次因为眼睛，感受到了一份温柔与温暖。
余秀莲见杨宣久不接过椰奶白玉糕，手往前递了递，“孩子，你怎么不接呢？”
杨宣反应过来，连忙接过。
他张嘴咬了一小口，入口即化，椰奶的香甜味跟着在嘴里散开，入口即化，他对余秀莲说道：“很好吃，谢谢奶奶。”
余秀莲抿着嘴笑了，自个儿捻了一块椰奶白玉糕尝了一口。
陈绽瞪大了眼睛，不服道：“奶奶，我呢？你怎么不拿给我吃？”
余秀莲愣愣地转头看向陈绽，又看了看手里的椰奶白玉糕，摇摇头回道：“你没有漂亮眼睛。”
杨宣噗呲笑出声。
陈绽瘪瘪嘴，瞪了一眼杨宣，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杨宣示威似的，扬了扬手里的两块椰奶白玉糕。
陈绽摇着余秀莲的手，撒娇道：“奶奶，你的乖孙女也要吃。”
余秀莲的眼睛再次亮了一下，“乖孙女？”
陈绽轻声道：“是呀，我是你的乖孙女阿绽，奶奶你想起我了吗？”
余秀莲点点头，紧接着摇摇头，再点点头，反复几次后，神情逐渐着急起来，捏碎了手里的椰奶白玉糕。她记得她的的确确有个乖孙女，但她想不起来乖孙女是谁了，长什么样子了，她好想……
余秀莲红了眼眶，语气里带上了哭腔，呢喃道：“我好想我的乖孙女，”她反手握住陈绽的手，死死地攥着，“可是我想不起来，一点都想不起来。”
陈绽顿时心疼万分，一把抱住余秀莲，轻拍着余秀莲的背，安抚道：“奶奶，没事了没事了，想不起来没关系。”
怀里的人，靠在她的肩膀上，呜咽哭出声，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得满脸都是眼泪，浸湿了她的衣服。
杨宣抽出一张纸，递给陈绽。
陈绽接过，松开余秀莲，扶着余秀莲躺回沙发里，先替余秀莲擦干眼泪，再替余秀莲把手擦干净，带着浅浅笑意问道：“我拿一块点心给你，好不好？吃完我让李姨推你出去看花。”
余秀莲点了点头，嘴角绽开一抹笑意，她最喜欢看花了，五颜六色的花既漂亮，闻起来又香，她最最喜欢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这月牙是什么？
陈家后院有一片空地，陈爷爷找人栽下竹苗，并请了专业园林工人看护，几十年过去，如今已是翠绿参天，自成一景。
陈林意与陈爷爷就葬在竹林里。
陈绽各上了三炷香，站在墓前，絮絮叨叨地说大汖村发生过的事，先数落了一顿大汖村村民对韩子志的残忍，再分析了一下从韩子志身上得到的线索，以及在水潭下的所见所闻，说到兴头处，还表演了一套跟白骨架子打斗的动作。
最后，拍着陈林意的墓碑，说道：“想投胎转世的话，就放心的去吧，记得路上照顾好爷爷。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担心陈家，等我找到真相了，会第一时间回来告诉你的，要是没回来，就直接跟你在地下见。”
杨宣全程陪在一旁，跟着说道：“叔叔爷爷，我会替你们照顾好阿绽的。”
陈绽还没放下椰奶白玉糕，闻言翻了个白眼，赶紧对陈林意道：“爸，你可千万别相信他，他不是好人！”
杨宣笑道：“我哪里不是好人了？别在叔叔面前乱说。”
陈绽懒得搭理杨宣。
恰逢黄叔出现，他踏着竹叶走向陈绽，问道：“晚饭想吃什么？我让厨房提前准备。”
陈绽回道：“你看着定就可以了，我先回房间洗个澡休息一下。”
在大汖村的时候洗澡非常不方便，洗的次数屈指可数，加上大半天的舟车劳顿，陈绽感觉她身上都要臭了。
黄叔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我让厨房七点开饭。”
陈绽嗯了一声，同黄叔一起往竹林外走去，走了几步，发现杨宣没跟上来，遂回头问道：“怎么，你第一次见我爸，就有悄悄话可以说了？”
杨宣做出一副委屈样，“我怕你不愿意让我跟着。”
陈绽没好气的开始倒数，“三、二……”
杨宣立即一溜小跑，跑到陈绽身边，还伸手揪住陈绽的衣袖，陈绽瞟了一眼，怎么一个身高一米八八的大男人老是喜欢扯她衣袖？
属狗的啊？
陈绽扯出衣袖，“我是让你跟，不是让你扯。”
黄叔看在眼里，迟疑着开口道：“阿绽，小宣上门是客，你可不能……欺负他。”
杨宣来了劲儿，壮着胆子，再次揪住陈绽的衣袖，附和道：“就是，不能欺负我。”
陈绽嘴巴抿成一条线，冲黄叔笑了一下，“不能欺负是吧？行，听你的。”
随即反手抓住杨宣的手，拽着杨宣往前走，杨宣猝不及防，趔趄了一下，听陈绽说道：“远来是客，我这就亲手送你去房间休息。”
陈绽说到做到，一路上都抓着杨宣的手不撒手，杨宣看一眼两人握着的手，又看一眼陈绽的后脑勺，全程乐得咧着嘴笑。
谢致小时候经常跟陈绽玩在一块，不是我到你家住上十天半个月，就是你到我家住上十天半个月，是以陈林意特意把陈绽隔壁房间收拾出来，专门给谢致住。住到两人读大学后，两人基本上都是出去玩，等到谢致开始探险，一年都不见得来住上一次，房间就慢慢空了下来。
现在，房间门口放着杨宣的行李箱。
陈绽松开杨宣的手，把行李箱推向杨宣，“自己进去吧，休息到六点半见，中途有事敲门或者打电话都可以。”
杨宣按住行李箱，回道：“好。”
再看手机上的时间，能休息两个小时左右。
杨宣推门而入，扫视一圈，发现布置虽简洁，但一应用品俱全，还有单独的卫浴，衣柜是双开门，一边挂着七八件家居服，看尺码，穿的人应该挺高的，另一边是空的。视线左移，桌子上摆了几瓶男士香水，以及一艘航海船。
床头墙上挂有两幅画，大的那幅画着线条跟色块，杨宣认了快半分钟，才依稀看出来像一张人脸，脸还挺黑，小的那幅只画了一个红彤彤的苹果。
杨宣凑近了看，落款均是陈绽二字。
所以这不是客房，依陈绽的性子，她绝不可能把自个儿画的画挂在客房里，供那些不熟的人欣赏。
杨宣再次看向那幅人物抽象画，这是谢致常住的房间？
他放倒行李箱，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换洗衣服，进了卫浴一看，牙膏牙刷，洗面奶护肤品，洗发水沐浴露、剃须刀拖鞋、毛巾浴巾全部都准备妥善了。
杨宣穿得又厚又多，好容易花了一两分钟脱完衣服，站到花洒下，调出热水，刚往脑袋上挤完洗发水，揉了几下，忽然听到门铃响了。
他关掉水声，顶着一脑袋的泡沫，喊道：“谁啊？”
估计是隔音太好，门铃不但还在持续响，简直震耳欲聋。
看这架势，应该是有急事。
杨宣来不及穿上衣服，顺手从毛巾架上拿了一条浴巾，裹住下半身，匆匆往门口赶，门外的陈绽听到动静了，放下按铃的手，等着杨宣开门。
下一秒，白花花的肉体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杨宣问道：“出什么事了？”
陈绽没回话，眉毛一挑，开始打量眼前终于显山露水的肉体，跟她意料之中的一模一样，两条人鱼线向下延伸，隐没在白色浴巾之下，浴巾之上，明晃晃的八块腹肌，垂在旁边的小手臂拥有完美的肌肉线条，再往上，是绷紧衣服都能窥探一二的肱二头肌，头发上滴下来的一小点泡沫，落在肩上，莫名像极了奶油冰淇淋。
陈绽视线扫过，往胸膛看过去，杨宣被看得全身发麻，红了大半张脸，下意识地伸手遮挡，陈绽没看到自个儿想看的，皱着眉头，直接抓住杨宣的手臂往下压。
杨宣僵着身体，不让陈绽得逞，“你有什么事快说，不说我就关门了。”
陈绽眨巴眨巴眼睛，收回手，“不给看就算了，”继而认真道：“我有个东西在你行李箱里，忘记拿了，黄颜色的，你帮我……”
说话间，左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挠了一下杨宣的腰，杨宣怕痒，身体一边向右躲开，一边去抓陈绽的手，胸前没了遮挡，彻底露出了鼓鼓囊囊，还有小水珠滑下的胸肌。
陈绽满心感慨，杨宣这是穿上衣服似奶狗，脱掉衣服似狼狗啊。
再一看，杨宣右胸膛上竟然有一个小小的月牙，像画上去的，形状跟包拯额头上的月牙一模一样，颜色偏水红色。
陈绽停下手，恢复正经，问道：“这月牙是什么？胎记？疤痕？”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有没有可能，我是奥特曼！
二十四年前，某妇科医院，杨母刚刚分娩生下小杨宣，护士用小毯子包好，抱到杨母身旁，给杨母看，杨母大汗淋漓，伸手摸了摸小杨宣的脸。
护士笑道：“小宝贝哭声洪亮，是个健康宝宝，身上光溜溜的，连块青色胎记都没有，将来一定是个让你省心的儿子。”
杨母虚弱地笑笑，“谢谢您了，麻烦您抱出去让我老公见见他。”
护士点点头，守在手术室外的杨父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儿子，他迫不及待地从护士怀里抱过小杨宣，见小杨宣的眉眼长得特别像他，非常得意地开了口。
杨父看向护士，问道：“是不是长得特别像我？一看就是个帅小伙。”
护士笑道：“是，你老婆也说像你，”护士左右看了一眼，见只有杨父一人，问道：“只有你一个人？你等会怎么又顾大人又顾小孩？”
杨父看了一眼手表，“我父亲跟丈母娘他们应该快到了。”
说话间，三个老人正好从楼梯口匆匆赶过来，虽气喘吁吁，但脸上的笑足以媲美窗外的阳光。
护士说道：“你们留一个人在这里，其余的人带小孩去病房，然后再给人去办后续手续。”
杨父将小杨宣抱给丈母娘，有些害羞道：“我留在这里等我老婆，只好辛苦你们了。”
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给父亲。
丈母娘深感欣慰，接过小杨宣，同自家老公与亲家转身离开了手术室门口，半个小时后，杨父见到了心爱的杨母，杨母躺在担架上，脸色苍白，被护士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
杨父上前，俯身在杨母额头上亲了一下。
回到病房时，杨母在门口听到里面的谈话声，听声音是她母亲，语气里带着疑惑，“咱们小杨宣胸口上怎么有个小月牙？”
胸口上有个小月牙？
她明明记得护士说，她儿子身上光溜溜的，连大多数小孩都会有的青色胎记都没有，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小月牙？还是在胸口上？
二十四年后，柳州清远镇，陈家。
杨宣裹着棉被坐在床上，脑袋上的泡沫还没有干透，他语速加快，说完最后一部分，“我父母当天就带我做了检查，检查结果是对我的身体不会有任何影响，加上医生说，会出现生出来之后胎记慢慢显现出来的情况，所以大家就没那么在意了。”
陈绽问道：“那你长大之后呢？月牙有没有什么变化？”
杨宣摇摇头，“没有，连大小都一样。”
陈绽有些疑惑，“按理来说，人长大的时候，骨架会慢慢变大，皮肤也会被撑开，不管是胎记还是疤痕，不可能没有变化的，更别说你这个还是婴儿时期就有的月牙。”
杨宣低头看了一眼月牙，“我也不知道，”他顿了顿，继续道：“起初我以为只是正常的胎记，状像月牙而已，但是十二岁之后，我不敢那么确定了，有想过会不会跟眼睛有关。”
陈绽上半身前倾，两手撑在杨宣腿边，笑弯了一双眼睛，调侃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多秘密啊？你会不会……其实不是人类？”
杨宣有想过这个问题，尤其是小孩子时期，但凡身上有点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就会发散性思维，想自己是不是被派来拯救这个世界的英雄，所以与众不同，最后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现实，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眼睛虽不一样，但在韩子志之前，他同无数普通人所看到的一样，没有丝毫特殊之处。
胸口上虽有月牙，但他的月牙跟美少女战士，以及包拯的月牙不一样，既不能变身，也不能断案，看上去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胎记。
杨宣笑着说道：“现在又多了一个血，我好像又可以往我是英雄这方面想了，”陈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杨宣忽然激动道：“有没有可能，我是奥特曼！”
陈绽哼笑一声，直接起身离开了房间。
杨宣看着陈绽的背影，有些不服，“我怎么就不能是奥特曼了？”
话音刚落，突然打了个喷嚏，杨宣心中警铃大响，立即掀开被子钻进了淋浴间，顺手打开了浴霸，屋内中央空调虽足，但脑袋上的泡沫总散发出丝丝寒意，可千万别导致发烧了。
热水喷洒在杨宣身上，腾升起满淋浴间的雾，他舒舒服服洗完澡，躺进了被窝里，临睡前，调了一个六点半的闹钟，心里想的是，还能睡上一个半小时。
睡梦中，杨宣隐约听到了门铃声，还有人在喊他，“小宣，吃饭了。”
他翻了个身，觉得自己没睡足一个半小时，调好的闹钟都没响，怎么就喊吃饭了？
听声音，喊他的人还是黄叔。
他迷迷糊糊应了一声，“马上起来了。”
伸手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亮屏幕，一看，整个人立马坐起来，已经六点四十了，闹钟也响过了，只不过他睡得太熟，完全没听到。
他深呼吸一口气，下了床，舒展了一下身体，这一觉算是这段时日以来，特别是下潭前后，最舒服的一觉了，全身心都异常满足。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听黄叔在叫陈绽，叫了约莫一分钟，听到了黄叔的一声长叹，不由得笑出声，陈绽本就喜赖床，现下放松了，还是在自个儿家，估计黄叔要辛苦一会儿了。
杨宣打开门，走出房间，黄叔看向杨宣，说道：“你来喊一下试试，免得菜冷了。”
杨宣笑笑，“您都喊不起来，我更没用了。”
黄叔回道：“你跟我这老头子不一样，你喊肯定有用，”他见杨宣有些诧异，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回来的原因，但你是我们阿绽，第一个带回来的男人，份量摆在这，肯定跟我这老头子不一样，来，试试。”
不知道为什么，杨宣瞬间想到了小时候被迫陪杨母看的偶像剧，剧里男主角的管家对女主说，小姐，少爷可从来没带其他女人回过家呢，您是第一个。
杨宣愣愣地想，原来当时女主的心情是这样的。
带着些许的欣喜，欣喜中又带有一丝怀疑，怀疑里又参杂着遐想——
这是不是代表他对陈绽来说，是特殊的？
到底能不能代表呢？
黄叔见杨宣发呆，出声提醒道：“小宣？”
杨宣反应过来，“那……我试试。”
杨宣伸手正欲按门铃，下一秒，门自动从里面打开了，陈绽靠着门，抱臂而站，先看着黄叔说道：“我只是没起床，不是没醒来，你当着我面胡说什么呢？”
继而似笑非笑地看向杨宣，没说一句话，脑袋顶上翘着一根刚刚睡醒的头发，无声地朝杨宣的方向垂着。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今天晚上，拭目以待啰。
清月高挂，徐风过梢头，花自清香中盛开，陈绽推着坐在轮椅里的余秀莲逛花园，杨宣陪在一旁，感觉自个儿在走花路。
少倾，杨宣问道：“什么时候滴血？”
陈绽停下脚步，弯腰拢好余秀莲身上的毛毯，回道：“不急，今天晚上先休息，免得你身体吃不消。”
杨宣点点头，也行，就当有个心理缓冲的时间。
人类本就对疼痛充满了畏惧，更何况是悬在脖子上，总会咔嚓掉下来，几乎要人命的疼痛。
陈绽瞟了一眼杨宣的表情，“等奶奶睡了后，我带你去个地方玩玩。”
杨宣来了好奇心，“去哪？”
陈绽笑道：“保密！”
两人推着余秀莲绕到第三圈时，陈绽发现余秀莲打起了瞌睡，因为病情常年吃药的缘故，余秀莲的精神状况一直不稳定，通常睡醒之后一个小时内精神最佳。
陈绽蹲下身，仰头看着余秀莲，“奶奶，我送你回房间睡觉好不好？”
余秀莲拍了拍陈绽的手，“辛苦你了。”
陈绽起身，杨宣接过轮椅扶手，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将余秀莲送回房间，再替余秀莲拿掉毛毯，脱掉外套，扶着余秀莲到床上躺好。
陈绽捻好被角，看着余秀莲进入梦乡，走到杨宣身边，轻声说道：“走吧。”
杨宣轻手轻脚放好轮椅，同陈绽一起往外走，陈绽反手轻轻关上门，一回头，见杨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模样实在有些可爱。
她没忍住，踮起脚，伸手揉揉杨宣的头发，细细软软的，吹好的发型根本经不起揉，瞬间消失无影无踪，还带着一抹淡香，来自她提前让黄叔准备好的洗发水。
杨宣也不动，脸上带着笑，任由陈绽揉个够。
走廊上，暖黄色的灯光洒在陈绽脸上，陈绽反应过来，迅速收回手，转身往楼梯口走去，杨宣扒拉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立即跟了上去。
清远镇虽以镇命名，但夜生活的热闹程度不亚于lz市内，甚至发展出了一整条以夜生活为商机的商业街，五步一夜宵店，三步一酒吧，若正好碰上有人自酒吧里进进出出，稍微靠近点，还能听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陈绽开着法拉利，单手转动方向盘，回头确认好后方停车位的位置，一鼓作气直接倒了进去，分毫不差。
杨宣环顾四周，问道：“你要带我去的地方是酒吧？”
陈绽松开安全带的手一顿，“不是啊。”
杨宣伸出右手食指，左右晃动了一下，示意陈绽看车窗外，“可是这里几乎都是酒吧。”
陈绽打开车门，下车，回头对杨宣说道：“快下车，不然就把你关车里。”
杨宣只好跟着陈绽下车，小跑几步追上陈绽，喊道：“你说去哪就去哪，酒吧也行。”
正好有一群年轻人从酒吧里出来，看着像喝了酒，走路歪歪扭扭的，其中有个小姑娘见到杨宣，小小惊呼了一声好帅，旁边一个男生对着陈绽吹了声口哨，所有人笑成一团。
陈绽充耳不闻，领着杨宣继续往前走。
小姑娘没有得到回馈，语带不屑道：“大晚上的戴个墨镜装什么装，以为自己真的很帅？”
旁边男生回道：“就是，不如看看我。”
又是一阵笑声，其中还参杂着几句起哄。
对话声随着距离越来越远，逐渐飘散，直至听不见，途经一条小道时，陈绽抓住杨宣的手，转了进去，小道约莫二十米长，没有路灯，只有几家店铺里的灯光照亮了门前一角。
这里听不到任何音乐声，的确不像有酒吧的样子。
陈绽出声提醒道：“看到前面那道光了吗？就是那里。”
陈绽说的那道光，是从最后一家店的招牌上射出来的，小道不宽，直接射到了马路中间，待走近了，杨宣才看清地面那道光里写着“城市英雄”四个字。
杨宣有些兴奋，“游戏室？”
杨宣十一岁那年，没事就跟朋友或者同学往游戏室跑，玩过各种各样的游戏，几乎都能拿第一，是小伙伴嘴里的天才少年。十二岁之后戴上了墨镜，这类游戏室里的灯光又耀眼，墨镜实在影响发挥，杨宣就很少再去了，等适应了墨镜，他已经对游戏室不感兴趣了。
最后一次去，好像是十四岁那年，如今正好时隔十年。
陈绽嗯了一声，笑着回道：“这家店我小时候就有了，比我年龄还大，那个时候我一跟我爸吵架，就来这里发泄放松，一来二往，居然跟老板混熟了。我经常带一大帮朋友来，碰上没什么人的时候，约等于包场了，老板经常担心屋顶会被我们闹翻，”她用手肘撞了撞杨宣，“敢不敢跟我比一比？我们不赌大了，一个游戏一百块？”
杨宣笑道：“赌，但是不赌钱，赌其他的。”
陈绽挑眉，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杨宣，问道：“有志气，你说赌什么？”
杨宣想了想，眼睛亮晶晶的，透过墨镜也看着陈绽，“赌比分，比分最终输的人，要无条件服从赢方一个要求。”
陈绽痛快答应，“行，就赌比分。”
两人说完，都迈着充满了自信的脚步走进游戏室里，足以晃花眼睛的霓虹灯与高节奏的音乐迎面扑来，还有无数条身影穿梭其中，手里拿着游戏币，在小篮子里掂啊掂的，正在思考下一个游戏玩什么好。
穿过一条左右两边摆着娃娃机的走道，陈绽熟稔地顺着贴在地上的“脚丫子”左转，下了台阶，在兑换游戏币的台柜旁边看到了老板的背影。
陈绽偷偷对杨宣说道：“老板四十多岁，创办游戏室的初衷非常简单，就是因为小时候喜欢玩，但是家长不让，他就干脆用第一桶金开了这个游戏室，据谢致说，清远镇只有他这一家店的时候，他赚翻了，连开了好几个分店，”陈绽扬扬下巴，“柜台旁边那个老虎机，是他的专属位置，他可以从开店坐到闭店。”
说完，两人正好走到老板背后。
陈绽伸手拍了一下老板肩膀，老板涨红着一张脸，玩得正激动，头都不回，挥挥手，示意来人别吵他，陈绽哼笑一声，不再打扰老板。
她转身对台柜后面的服务员报上自个儿的手机号码，说道：“取四百个游戏币，对半分两个篮子装。”
服务员拿过两个小篮子，先在游戏币机上按出两百，一连串清脆的声音倾泻而出，瞬间装满了一个小篮子，再重复一遍操作，将两个小篮子递给陈绽，“里面还有一千五百个游戏币。”
陈绽点了点头，双手接过小篮子，递出一个给杨宣，“今天晚上，拭目以待啰，你可千万不要输，不然……”
陈绽挑眉看着杨宣，所有的鬼点子都藏在拉长的尾音里。
第一百四十五章 柳州清远镇的游戏室里，将会永远的留有杨宣的名字。
废弃厂里，涌出来无数丧尸，一层又一层叠在一起，它们发现了躲在前方的两个人，张牙舞爪嚎叫着朝两个人靠近，左边是一个女人，以圆柱体作为遮挡物，看不到脸，只能看到金发披肩，拿着一把冲锋枪对着丧尸，右边男人同样手拿冲锋枪，就地一滚，滚到了女人的斜对角，以报废的坦克作为遮挡物。
丧尸距离两人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扑了上来——
陈绽松掉脚下踏板，操控着屏幕里的女人探出身，按下手中枪的扳机，朝丧尸一顿扫射，女人眼前的丧尸齐刷刷地倒地死去，别说伤女人分毫，连女人的身都无法靠近。
杨宣不遑多让，他瞄得非常准，几乎一枪一个丧尸，根本不给冲在最前面的丧尸机会，然而百密终有一疏，这边刚崩掉一个丧尸，男人右手边突然蹿出来一个，杨宣来不及一枪崩掉，屏幕右边上方，代表着男人生命值的血条，下去了三分之一。
连着几波丧尸杀完，游戏最后一个关卡结束了，满屏幕丧尸的血。
屏幕左边上方，代表着女人生命值的血条，还是满的。
数据也慢慢浮现了出来，上面分别显示着男人女人的最终杀敌数。
女人两百一十个，男人两百零九个。
就是漏掉了突然蹿出来的那个丧尸。
陈绽将枪放回卡槽里，得意道：“你输了，一比零。”
杨宣的胜负心被激了出来，他环顾四周，看到了角落里露出来的投篮机，问道：“下一个比投篮吗？”
陈绽从来没怕过什么，当下回道：“你说了算。”
于是两人走向投篮机，投篮机作为游戏室里的热门项目，老板一连放了六台，此时正好剩两个空着，陈绽秉持着她为东道主，需要礼让客人的良好思想，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杨宣先选。
杨宣上前一步，站到了靠近自己的投篮机前。
陈绽跟着站到了另一台投篮机前。
两人各就各位，都伸出手，悬在红色按钮的上方。
杨宣说道：“开始！”
拍拍两声，投篮机同时启动，卡住篮球的凹槽降了下去，篮球尽数滚到了两人的手边，杨宣争分夺秒，抓起一个篮球就往篮球框里投，陈绽掐着时间，紧跟着也投出第一个篮球。
两球相继都投中了。
比射击游戏时，游戏里的npc会自动进行沟通，或者场景会自动转换到下一个场景，总归会出现空隙，陈绽与杨宣时不时还能聊上几句，到了投篮机这，纯粹的速度游戏，两人谁都不说话，只顾卯足劲投篮，一个接一个，不带停歇的。
到了第二轮，篮球框开始左右移动，杨宣的速度，以及进球率依旧保持着稳定，陈绽逐渐有些吃力了，手臂传来一阵酸痛，进球率与速度明显都不如第一轮。
勉强撑完第二轮，行进到第三轮时，没有安全过关，屏幕上的数字停在了三百多左右。
她索性靠着投篮机，欣赏起杨宣投篮的身姿，简直赏心悦目。
他的手指修长，一掌就可以抓住篮球，抬起手臂的瞬间，衣袖下滑，能窥探一二运动之后的手臂线条，再借着手腕的力量，用手指将篮球轻轻投出去，扑通一声，完美的三不沾进球。
从容不迫，看不到一丝丝的紧迫感。
仿佛那个倒着数的数字在他眼中根本不存在。
陈绽双手绕臂，手指敲着自个儿的手臂，悠悠说道：“通个关给我看看。”
她从来没见过有人玩投篮机能通关的，估计杨宣是第一个。
杨宣手下不停，回道：“好。”
一轮接着一轮，终于来到了最后一轮，除了陈绽这个观众，不知不觉还吸引了路人观众，他们站在杨宣身后，看着比杨宣还紧张，陈绽抬眸扫过，大概有七八个人。
其中一人见杨宣的命中率受到了动作的影响，开始下滑，不由得呐喊道：“帅哥加油啊！”
陈绽笑了一下。
也有人跟着喊道：“加油！坚持住，我记得再投五六个就能通关了！”
杨宣松懈了一秒钟，喘着气，偏头看了一眼陈绽，陈绽张嘴无声地说了三个字，杨宣笑了一下，憋着一口气，卡着最后十秒钟，连投进七个——
屏幕里的数字瞬间消失，继而四周闪出七彩灯光，照着正中间，红色的“通关”二字。
这下，柳州清远镇的游戏室里，将会永远的留有杨宣的名字。
众人一哄而散，杨宣揉着酸痛的手臂，走到陈绽面前，说道：“再重复一遍。”
陈绽答非所问，“一比一，平了，接下来比什么？赛车？”
杨宣又往前走了一步，距离陈绽极近，两人若同时低头，都能互相磕一下脑袋。
杨宣犹豫片刻，默默放弃了逼供，回道：“就赛车吧，”又问道：“赛制几回合？”
陈绽扭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十点半左右，还早，遂回道：“bo5。”
杨宣点点头，无异议。
赛车陈绽选了摩托车，最终也略胜一筹，赢了杨宣，且时间领先了一分多钟，没别的原因，单纯的只是因为，当杨宣还在苦哈哈的考驾照时，陈绽就已经骑着重机摩托车，穿梭在清远镇的每一个地方了。
目前，比分来到了二比一，陈绽拿下了赛点。
第四个游戏，杨宣选择了拳皇，并且凭借着十一岁那年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技术，痛快地ko了陈绽，拿下了这一局的比分。
很快，bo5以二比二的比分，来到了最后一局。
陈绽伸手捂住杨宣的眼睛，说道：“前面有五个人，你选一个来决定我们第五局比什么。”
杨宣毫不犹豫地选择道：“第二个。”
陈绽松开手，杨宣看到第二个人是个女的。
说实话，杨宣有一丢丢后悔。
果然，当陈绽问完问题之后，那个女人直接回道：“跳舞机，我看跳舞机就不错。”
即使是被称为天才少年的那一年，无所不能的杨宣都有一个bug，那就是跳舞机，他从小就没跳舞这根筋，浪费了杨母送他去学街舞的所有学费。
杨宣看向跳舞机，长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杨宣站在城市英雄店门口，觉得背后的热闹统统与他无关，在那么多人面前表演了一个机器人跳舞不说，还输得格外惨烈，陈绽站在一旁，神清气爽，看沿着墙角边正在爬行的虫子，都格外顺眼。
她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下了台阶，嘴里瞎唱道：“啦啦啦，啦啦啦，有人输给我了啦……”
杨宣勉强听出来曲子是《卖报歌》的曲子。
他哭笑不得，跟上陈绽，默默安慰自个儿，算了，反正他是输给自己喜欢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是陈绽，虽然有点可惜，但也算意料之中的事，不丢人。
临近凌晨十二点，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少了大半，没有了喝醉之后勾肩搭背嬉笑怒骂走过的人群，没有了一杯酒一句侃大山的人间热闹百态，一下安静了许多，月亮静悄悄地跟在陈绽杨宣身后，看着他们逐渐一致的步伐，慢慢笑成了一轮弯月。
陈绽斜睨了一眼杨宣，问道：“爽吗？”
杨宣如实回道：“爽，”随即又笑道：“要是赢了，会更爽。”
陈绽乐出了声，踹了一下脚下的石子，石子如同精灵似的，跳跃着敲击着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声音又变成了精灵翅膀上抖落下来的金光，飘向街道的每一个角落。
两人沉默着走了片刻，杨宣忽然开口喊道：“阿绽。”
陈绽：“嗯？”
杨宣问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陈绽又踹了一下石子，看着石子向前滚动，回道：“你问。”
杨宣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石子偏离了方向，斜了一路，最终滚进了街旁的下水道里。
陈绽敛了脸上的笑意，淡淡回道，“因为我在努力的想活下去，顾不上其他的旁枝末节。”
杨宣轻声问道：“是么？”他停下脚步，看着陈绽还在继续往前走的背影，说道：“可是我觉得你是喜欢我的。”
陈绽深呼吸一口气，只好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杨宣，问道：“证据呢？”
杨宣一步一步走向陈绽，迎着陈绽的目光，笑了一下，“就凭你刚刚没有直接回答问题。”
陈绽被噎了个正着，她甚至都没有反驳的理由。
谁能说她不喜欢杨宣呢？
就连她自己都无法说出口，既是如此，她又凭什么去要求杨宣不能依照她的心虚去下定论？
陈绽试着说服杨宣，“杨宣，我们都是成年人了，需要为自己做完选择之后的结果负责，但是我现在没法负责，我连自己的命都负责不了，你能理解吗？”
陈绽的意思杨宣明白。
他已经非常满足了，至于其他的路，他可以陪着陈绽去走，等走到了终点，什么答案他都能接受，他也愿意等，他不觉得枯燥，反而像今夜在花园里走过的花路一样，一步一景，一步一惊喜。
杨宣回道：“能理解。”
陈绽笑道：“那现在回家？”
两人并排着往前走，杨宣问道：“累不累，累的话我来开车，反正这么晚了，又在车里，没人看得见我眼睛。”
陈绽乐得轻松，直接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抛给杨宣，杨宣伸手接住。
往回走的路总是比来时路感觉所需时间短一些，十分钟之后，陈绽看到了自己的爱车，杨宣按下钥匙按钮，两人同时坐进车内。
待回到陈家时，陈绽已经打了无数个哈欠。
她勉强睁开眼睛，叫住准备把车停到车库的杨宣，“直接开进去。”
杨宣嗯了一声，打转方向盘，依言开进了陈家，停在了银杏树旁。
住在陈家别墅里的人都睡了，天气冷，连鸟叫声都只有零星几声，陈绽开门下车，扭了扭脖子，见状看向杨宣，“我们现在去把神像拿到房间吧，免得明天人多口杂。”
杨宣关掉车门，回道：“好，”转念一想，提议道：“要不你先回房间休息？我去拿？”
陈绽哼笑一声，“你知道在哪吗？”
杨宣默默闭嘴，摇了摇头，见陈绽笑，也笑着补了一句，“您给带带路？”
陈绽噗呲笑出声，回道：“向左转，齐步走。”
杨宣还真听陈绽的话，左转，连走几步正步，陈绽悄摸走到杨宣身边，跟着走正步，走着走着，两人突然同时笑出声。
又担心吵到树上的鸟儿睡觉，忍着笑，脚下加快了速度。
面对银杏树左转，往前走几百米，再右转，在一条小道的尽头有一幢漂亮的小白楼，小白楼只有两层，一楼是陈爷爷会客的地方，配了一些简单的运动器械，例如台球。二楼有两间主房间，分别是陈爷爷的书房，以及陈爷爷累了可以随时休息的卧室。
平日里，六尊神像就锁在保险柜里，保险柜放在陈爷爷书房。
现在，只有四尊了。
陈绽同杨宣顺着楼梯往上，来到陈爷爷书房门口，掏出提前准备好的钥匙，开了门，跟陈林意书房一样，陈爷爷书房里也有一整面的书柜，不同的是，书柜里的一本本书都是陈爷爷熟读过，认真记了笔记的。
杨宣不好意思仔细打量，跟在陈绽身后，看着陈绽走到书桌后面，蹲下身，打开柜门，杨宣转过身，避开陈绽输入密码的瞬间。
陈绽抬头看了一眼杨宣，“挺自觉啊小伙子，不过没必要。”
杨宣回道：“越信任，就越不能辜负信任。”
陈绽哼笑一声，先后拿出四尊神像，再关上保险箱与柜门，起身回道：“可以转身了。”
杨宣一回头，就看到了四尊神像，不由得靠近神像，拿起一尊，翻来翻去地看，他的血，对这四尊神像也会有用吗？
陈绽顺手拿起两尊神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你拿另外两尊，赶紧回房间，我快困死了。”
杨宣笑道：“好。”
两人拿着神像，离开陈爷爷的书房，关上门，在寂静的夜里，踏着月色，慢慢散步各自回到房间，陈绽把四尊神像放到书桌上，脱掉衣服，换上睡衣，往床上一倒，裹着被子翻滚一圈，打着哈欠进入了梦乡。
梦里，还是那条街道，杨宣语带委屈地问她，“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她一点一点地握住杨宣的手，晃啊晃的，笑得眉眼弯弯，“谁说我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啊。”
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并非良缘。
翌日，门外走廊，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数十秒之后，来人停在了陈绽房门前，正是黄叔。
他敲了敲门，“阿绽，荣银集团的贺叔叔来了，你之前见过一两回，这次见吗？”
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黄叔摇摇头，宠溺道：“这孩子，说回房间休息，结果又出去玩了。”
房间里，杨宣倒在床上，双手紧紧揪住衣领，整个人痛苦地蜷缩成了炸过的虾子，他凭借着仅剩的意识，死死咬住被角，怕被门外的黄叔听见呻吟声。
陈绽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滴了血的第一尊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听到黄叔离开的动静，暗自松了口气。黄叔这个人，若让他知道了陈绽有可能跟陈林意与陈爷爷一样突发意外，那陈绽必定会被黄叔按在陈家，哪儿都去不了。
她回头看向杨宣，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分钟。
杨宣终于“看”到了一幅幅场景。
居然是他做过的梦。
可是又处处不同。
地里下，埋着一副棺材，棺材完好无损，盖着棺盖，他的视线穿透木板，看见里面躺着一个人，仰面朝上，一动不动，身上穿着一件古时候的袍子。
这个人死了吗？
他走过去，凑近棺材，发现棺材里也有血，从这个人手腕处流出来的，伤口深可见骨，顺着手腕往上，他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脸——
居然是那个青年男人！
可是割破手腕，流了一地鲜血的不是那个年迈老人吗？
为何会变成青年男人？
还有，梦里的他是活活憋死的，那青年人是割腕自杀吗？
亦或者，年迈老人也割了青年男人的手腕？
血还在流动，顺着棺材板的纹路慢慢浸透了棺材，延伸到地里，在地里蔓延开来，令他出乎意料的是，血的流动方向居然不是往下，而是往上，甚至出现在了地面之上。
而后，杨宣听到了脚步声。
他直起身，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有个男人从他面前走过，踩到了地面上的血，在鞋底留下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男人渐行渐远，直到看不到背影。
待杨宣再看回棺材时，他赫然发现，棺材里的青年男人居然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套衣裳。
有人偷走了尸体！？
或者……
青年男人起死回生，离开了棺材？
他再次凑近棺材，正准备试图找出蛛丝马迹，脑袋里突然闪过一道剧痛，就像本就狂风暴雨的天气，突然一道闪电劈下，将他拉回了现实。
陈绽时刻关注着杨宣，见他有苏醒的迹象，立即扶他起来，问道：“感觉好些了么？”
杨宣喘着气，睁开眼睛点了点头，
陈绽拿过放在桌子上的水杯，还有微微热气，递到杨宣嘴边，“喝点水。”
杨宣就着陈绽的手，喝了一口水。
陈绽放回水杯，问道：“看到了什么？”
顺手抽出几张纸替杨宣抹掉脑袋上痛出来的汗。
杨宣挪到床头，靠着靠背，将自己看到的说了出来，“有个棺材，里面躺着一具尸体，就是我上次看到的那个青年男人，可能是割腕死的，棺材里到处都是他的血，还穿透棺材，流到了地面，被一个路过的人踩到了，路过的人消失了，棺材里的青年男人也消失了，”他虚弱地笑笑，“跟我做过的梦有点像。”
陈绽疑惑道：“你上次说，割腕的是年迈老……”
话未说完，陈绽突然想到了陈家传言。
她回头看向杨宣，“不是跟你做过的梦像，而是……”她的瞳孔逐渐放大，问道：“你知道陈家除了六尊神像，还有一个传言吗？”
杨宣瞬间想了起来，他看到的的确跟陈家传言极其相似。
他说道：“如果我看到的真的是你家传言，那就代表我们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所有的场景都跟你祖辈有关。”
可是陈家传言里，没有那个踏血而过的路人。
路人会是谁？跟陈家有关系吗？
陈绽细想片刻，说道：“按照传言内容，青年男人并非陈家人，他只是死后被家人带着来求一副棺材的，那那个年迈老人是陈家祖辈？可是逻辑也不通啊，如果真是我陈家祖辈杀死的青年男人，为何青年男人的家人不但不找陈家麻烦，还找陈家订做棺材？”
杨宣也想不明白，“还有，杀青年男人之前，先割破自己的手腕，这又是什么用意？”
陈绽忽然想起来，“尸体消失之后，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杨宣回道：“有，衣服。”
陈绽皱了眉。
只有衣服？
传言里，尸体羽化登仙之后，坟墓变成了衣冠冢的确不假，但除此之外，还留下了一尊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
难道是因为杨宣看到的场景有限，所以没能看到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显灵？
杨宣靠着床头，闭目而憩，嘴上却喊了一声，“阿绽。”
陈绽敛起思绪，以为杨宣想开始滴血第二尊神像，下意识回道：“不行，至少休息半个小时。”
杨宣笑了笑，回道：“不是，我是想问，你有没有觉得还有一点挺巧合的。”
陈绽回道：“哪一点？”
杨宣说道：“路过的人踩到了地面上的血，而我也踩到了某种物质，红色的，说是血的话，也说得通。”
陈绽猛地看向杨宣。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杨宣又道：“所以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的……”杨宣缓缓说道：“青年男人身上的血，并非普通的血，例如得了青年男人的血，就可以羽化成仙？这也是年迈老人杀青年男人之前为什么要先放自己血的原因，因为他要换血。可是血没有换完，就被青年男人的家人发现了，老人跑得及时，没有被抓住，甚至还赚了一笔棺材钱。青年男人下葬后，血流到了地面上，被路人踩到了，跟路人身体里的血合二为一，等路人死了之后，血的功效还在，再次流到地面上，又被一个路人踩中了……如此反复，直到千年之后，被十二岁的我踩中了。”
陈绽接道：“然后在这一千多年里，血液不断地被稀释了，功效跟着越来越薄弱，羽化成仙就不存在了，仅剩下你的眼睛跟滴血这两个异常了。”
杨宣嗯了一声。
按照这个思路推测，虽然不是所有的逻辑都能自洽，但至少说得通了。
北魏年前，陈家祖辈不知道从哪得知了一个秘密，有一个男人的血可以令人羽化成仙，长生不老，于是陈家祖辈趁男人睡着时，趁机杀了青年男人，想通过换血来得到青年男人的血，但最终失败了。青年男人的家人带着金丝楠木，求陈家祖辈做一副棺材，陈家祖辈应允了，却偷下一块棺材料雕刻成了一尊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甚至借着青年男人编造出一个羽化成仙的传言，令陈家做出来的棺材成为了老百姓心目中的神。
另一边，青年男人身体里的血，以一具又一具的身体作为载体，将血传承到了千年之后的二十一世纪，令年仅十二岁的杨宣，成为了二十一世纪里的特殊存在。
杨宣起身，凑近陈绽，笑着问道：“即使横跨了千年，我都能跟你陈家扯上关系，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陈绽没有回话。
跟这种龌龊的事情，扯上关系，可能从一开始就代表了她跟杨宣之间并非良缘。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这个方法注定行不通。
第四尊神像滴完血，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仍然围绕着杨宣，他几乎说不出话了，躺在床上异常虚弱，脸色白如泡沫，像是随时能跟天上的云融为一体，陈绽拽过被子，盖在杨宣身上，摸了摸杨宣的额头，好在没有发烧。
她掏出手机给黄叔打了个电话，让黄叔叫家庭医生过来一趟，再扭身看向杨宣，轻声问道：“这次也没有看到新场景？”
杨宣睫毛微微颤抖，无声地点了点头。
自第二尊神像起，杨宣就只能看到一些“旧事”了，等于六尊神像，释放出来的主要信息集中在前三尊神像。
在没有规律可循的情况下，陈绽无从知晓，出现这种情况是否跟滴血的顺序有关，就跟玩华容道似的，得一步一步来，按照规律先走完前面的步数，才能解开最终的困局，不然就只能在原地打转。
可六尊神像，按照顺序排列的组合多达几百种，若逐一让杨宣滴血尝试的话，杨宣会被活活折腾死。
且有可能神像释放出来的信息多少跟顺序毫无关系，就跟一辆车原定只能坐五个人，它就不可能因为这五个人上车的顺序不一样，最后能坐进六个人。
陈绽瞟了一眼摆在书桌上的六尊神像，暂时将它们锁进了书柜里。
不多时，黄叔带着家庭医生匆匆赶到，他一见到杨宣，诧异道：“吃早餐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两三个小时过去，就这样了？”
被人摁死的蚂蚁，临死之前的挣扎，都比杨宣看着有生气些。
陈绽没回黄叔。
她起身让开，坐到椅子上，看着家庭医生在杨宣身上扒拉来扒拉去，严肃问道：“没有生命危险吧？”
家庭医生正戴着听诊器，另一端放在杨宣胸口上，微弱的心跳声瞬间传进他的耳里，甚至有那么一秒钟他居然没听到杨宣的心跳声，但剩下的五十九秒内，除了心跳声，他没有听到其他任何杂音。
情况还算好。
家庭医生收起听诊器，问陈绽，“他有没有什么基础病？”
陈绽细想片刻，回道：“没有。”
杨宣从未提及过他有什么基础病。
家庭医生点点头，伸手准备去掀杨宣的眼皮，陈绽犹豫了一下，没有阻止，提前说道：“他戴了红色美瞳，医生你别吓到了。”
家庭医生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看完两个眼睛，问道：“他是出去跑了几百公里？”见陈绽没听懂，解释道：“他这个情况有点像运动过度之后，又被人关在没有空气的地方，缺氧了，身体里的营养跟水分全部流失了，还呼吸不到新鲜氧气，所以看着格外凶险。我给他开几瓶点滴，再上个呼吸机，缓过来就好了，没什么大碍。”
黄叔听懂了，心里嘀咕着杨宣怎么这么不爱惜身体，吃完早餐就跑出去运动也就算了，还把自己运动成这样？
陈绽紧绷的弦，一下就松快了。
陈爷爷因为紧张余秀莲的病情，专门腾出了一间房买了各种医疗设备，以防随时需要使用，其中呼吸机就有两台。
她笑道：“谢谢医生，”随即看向黄叔，“麻烦黄叔安排人搬一下呼吸机，再跟着医生去拿点滴瓶。”
家庭医生转身朝门外走去。
黄叔跟了几步，回头看向陈绽，犹犹豫豫道：“年轻人锻炼身体可以，但是像这样不要命的运动，还是不可取，你平时劝着点，免得……英年早逝。”
陈绽调侃道：“你再多说几句，点滴瓶就需要自己长脚走过来了。”
黄叔还想说些什么，“不听老人言……”
陈绽直接打断道：“杨宣需要安静的环境休息。”
黄叔瞅了一眼杨宣，千言万语只好统统往下咽。
这次陈绽带了一个男人回家，他还挺开心的，不管他对陈家再有感情，将陈家放在心里哪个位置上，对于陈绽而言，他终究只是陈家的管家，他也没办法真的跟陈林意或者陈爷爷一样去照顾陈绽，去管着陈绽。
加上陈绽这个孩子，绝对不会把自己血淋淋的伤口掏出来公之于众，所以她身边能有个人跟她在一起，纵着她，陪她笑陪她闹，给她心理上的安抚，他是真的替陈绽开心，也替陈林意感到心宽了点。
要是杨宣能爱惜身体就更好了。
待杨宣彻底缓过来，睁开眼睛，夕阳已经悄悄爬上了陈绽房间的窗户，他扭头看向床边，转着眼睛寻找陈绽的身影，最后视线越过呼吸机，在单人沙发上，看到了蜷缩而眠的陈绽。
陈绽歪头靠在沙发背上，一抹余晖跟窗户打了招呼，照在她的脸上，发着光，如同一个流光四溢的水晶，两只白嫩嫩的脚丫子踩着沙发边缘，斜靠着沙发，居然不会往下掉，一只手搭在腹部，一只手垂在沙发外，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
杨宣嘴角扯出一丝笑，明明长着一米七几的高个儿，却瘦到一个单人沙发就足以装下，他是不是应该监督着陈绽长胖一点？
杨宣张嘴想喊阿绽，才发现自己戴着氧气罩，左手手背贴着拔掉点滴后的胶带。
他用左手敲了敲墙壁，发出咚咚两声响，陈绽本就睡得不安稳，几乎是大脑刚接受到信号，人就醒了过来。
房间里，只有她跟杨宣。
她立即看向床的方向，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心里一喜，顾不上穿鞋，打着赤脚走到床边，一边坐下一边伸手摘掉氧气罩。
紧跟着问道：“好些了吗？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杨宣张嘴回了几个字。
声音有点小，陈绽凑近了才听清杨宣说的是，“想来碗馄饨，虾仁的。”
陈绽一下就笑了，给黄叔拨了个电话。
杨宣问道：“我睡了多久？”
陈绽将手机屏幕转给杨宣看，上面显示的时间为下午五点四十三分。
他们早上九点吃的早餐，黄叔带着家庭医生过来时差不多正好中午十二点左右，他睡了整整将近六个小时。也是，上次两尊神像滴血下去，他睡了两三个小时，这次神像数量翻了倍，时间正好也翻了倍。
陈绽正准备放下手机，不防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陈绽翻过来一看——
屏幕上显示着谢致二字。
是谢致打来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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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结尾“龌龊”两个字虽然不是用来形容陈绽跟杨宣之间的缘分，但是想了想，杨宣刚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要是他知道陈绽是这样想的，肯定会非常非常难过。所以我作为亲妈很后悔，直接改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