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陈绽靠墙而立，候着时间等杨宣彻底入睡。
陈绽三人设计坑韩瀑布，杨宣第一次发烧那次。
夜里，陈绽同谢致聊完，一脚迈过门槛，下意识地仰头看了一眼杨宣的房间，她回答完谢致的问题，觉得有线索总比没有线索好之后，本想直接回自个儿房间，想了想，转脚去了农家乐大娘那一趟。
她让大娘给熬了一碗粥，蒸了一份面点，候着大娘弄好出锅，打包送到了杨宣房间。杨宣听到敲门声，下床，虚着脚步开了门。
陈绽将食物提至脸边，一脸邀功的表情，问道：“意外吧？”
然后不由分说，越过杨宣，进了房间。
杨宣关上门，转身朝床走过去，他全身实在没什么力气，双手撑着床沿边，慢慢坐下，问道：“怎么这么晚给我送吃的？”
陈绽正好把食物放到桌子上，一一打开打包盒，房间里顿时飘散着香菇鲜肉粥的鲜香味，以及玉米饼的葱香味。
陈绽回道：“吃饱了，身体才有力气，有力气才好的快。”她偏头看了一眼杨宣，问道：“你这都不知道？”
杨宣笑道：“那我先谢谢了。”
陈绽侧身让开，背靠桌沿，把粥往杨宣那边推了一下，“快吃。”
杨宣挪到桌子边，依言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粥滚烫入喉，仿佛刺激了全身的血液加速流动，不过几口，杨宣就感觉身上逐渐暖和了起来，没之前那么冷了，再咬一口玉米饼，满齿留香，身体跟精神上都得到了满足。
陈绽注意到杨宣身上没有穿外套，伸长手臂拽过被子，抖开给杨宣披上，示意杨宣抬起手，哪知杨宣只抬起一个手，遂翻了个白眼，“两个手都抬起来，怎么这么笨？”
杨宣依依不舍放下勺子，依言照做，低头看着陈绽将他胸口处的两边被子拢好，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熊。
陈绽做完一系列动作，又靠回桌沿。
见杨宣依旧看着自己，眉眼都带着笑，挑眉道：“剩下的粥不喝了？光看我就能吃饱了？”
杨宣没说话，默默拿起勺子继续喝粥，陈绽跟着掏出手里，开始刷微博。
杨宣喝得很慢，也不知道是在慢慢品尝粥，还是在慢慢品尝带粥人带给他的暖意，还时不时地瞟一眼陈绽。
瞟到第五下时，陈绽放下手机，问杨宣，“你把我当下粥的咸菜了？”
杨宣噗呲笑出声，嘴里的粥喷了几滴到桌子上，还呛进了嗓子里，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嘀咕道：“怎么会有人拿自己跟咸菜比。”
桌子上放着一包纸巾，陈绽抽出几张，嫌弃地扔给杨宣，杨宣接过，把桌子上的一点点粥擦干净，继续喝粥吃玉米饼。
人在发烧，头晕脑胀，浑身没力气时，本就想睡觉，杨宣吃了药又饱腹感十足，刚收拾完打包盒，睡意就涌了上来。
陈绽瞧在眼里，主动自杨宣手里提过塑料袋，说道：“你睡吧，我帮你扔出去。”
杨宣有些不好意思，正欲说不用了，陈绽哼笑道：“有力气出去扔垃圾，不如攒着，快点好起来，我对照顾病人这件事可没啥兴趣。”
杨宣躺回床上，盖好被子，看着陈绽逐渐消失在门后的身影，闭上了眼睛，慢慢进入睡眠。陈绽握着门把手，往里推了一下门，留了一道缝，没有关紧。
陈绽将塑料袋放到地上，靠墙而立，候着时间等杨宣彻底入睡，约莫等了十五分钟之后，她推开了门，进入到了杨宣房间。
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杨宣？”
没有得到回应，再走到床边，伸手戳了几下杨宣的脸，确认杨宣真的睡着了。
她拿过杨宣放在枕头边的手机，细细回想了一下杨宣输入密码时，相对应的数字位置，输入两遍终于输入正确了。
看密码的结构，应该是杨宣的出生日期。
陈绽先点开了相册，相簿的照片数量显示仅有两三百张。她本来想找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跟杨宣眼睛或者身体有关的线索，但是从头看到尾，发现照片只有大致两个类型，其一是杨宣跟父母拍的旧照片，应该是从其他设备里拷贝过来的，其二是杨宣出去旅游时拍的各种风景照。
除此之外，不见相册里出现其他任何人，也没有杨宣的自拍照。
再看电话联系人，其中有她的手机号码，剩下的看备注，多数都是跟摄影有关的人员，例如有某杂志社的编辑，有卖相机器材的老板等，唯一算“异类”的，是一个叫李叔叔，一个叫黄叔叔的电话号码，估计是他父亲的朋友？
陈绽扭头看了一眼杨宣，想着，难怪杨宣害怕孤独，喜欢保持永远在路上旅游的状态，他的人生，他的社交圈子，简直跟白纸一张。
估计微信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了。
她退出通讯录，点开绿色图标，出现的一溜聊天记录里，她同杨宣几天前的对话框仍在第一个，下数第五个对话框，联系人的名字叫艾医生。
陈绽大喜过望，立即点开对话框，下一秒，又大失所望，对话框里只有几句话，艾医生先发来的信息，问杨宣最近发烧的频率，眼睛有没有出现变化，杨宣一一简单了，发烧频率不高，眼睛没有出现变化，最后回了一句谢谢艾姨。
陈绽叹着气把手机放回枕头边，视线落到了杨宣的两个行李箱上。
她上前打开左边的行李箱，里面全是单反跟镜头，再打开右边行李箱，看到里面摆着四副墨镜，加上正在使用的那副墨镜，总共有五副墨镜。
陈绽一下就笑了，杨宣居然敢骗她？说只有四副墨镜？
她把行李箱翻了个遍，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正准备把行李箱关上，床上忽然传来杨宣翻身的动静，翻身的刹那，哼笑声入了耳，惊醒了杨宣。
杨宣模模糊糊中看到房间里有人，好像蹲在他的行李箱旁边？
看着像是陈绽。
杨宣哑着嗓子开了口，“是你吗，陈绽？”
陈绽其实有点心虚，她嘿嘿笑了两声，胡乱从行李箱里拿出三件棉袄，边起身朝床走过去，边说道：“我扔完垃圾回来，听到你迷迷糊糊在喊冷，拿几件衣服给你盖上。”
她在床尾停下脚步，依次将三件棉袄抛到杨宣身上。
抛完了，说道：“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杨宣再次目视着陈绽走到门口，陈绽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脱口而出道：“要是你晚上情况变严重了，开不了门，我跟谢致想救你都没办法进屋，所以我不关门了啊。”
杨宣半睁着眼睛，困到极致，闻言只点了点头。
待陈绽回到自己屋，躺在床上时，才猛然反应过来，她下次又不需要再悄悄进屋，为什么不直接问杨宣要个钥匙？
很少懊恼自个儿是笨脑袋的陈绽，破天荒地懊恼了许久。
第一百二十章 整个人像刚刚被关进了方寸之地的老虎。
陈绽让杨宣把白脸侍女神像翻过来，四人齐齐一看，陈绽满脸震惊之色，不敢置信的眼睛里倒映着白脸侍女神像的正面——
闭着眼睛的！
沉睡在潭下上千年的白脸侍女神像居然是闭着眼睛的！
杨宣摊开手，陈绽自他手中拿过白脸侍女神像，如同一尊雕塑，盯着白脸侍女神像，久久没有回过神。她脑子里闪过无数个问题，偏偏所有问题又都蒙上了一层白雾，模模糊糊，令她抓不住，也无法冷静下来，逐一思考。
杨宣全程注意着陈绽的反应。
他的反应同韩水年相似，属于对乍然间遇到的意料之外的事情的正常反应，但陈绽的反应……
明显过激了。
在遭遇相同，心理承受能力相同的情况下，人与人之间对待同一件事的反应不可能相差如此之大，更何况，这个人还是陈绽。
且方才听故事的时候，陈绽对于神像闭上眼睛的反应，甚至是前一秒捡到白脸侍女神像的反应都在正常范畴内。
再看谢致，亦是如此。
杨宣的视线落在了白脸侍女神像上，莫非跟两者合一有关？
例如，白脸侍女神像闭上眼睛这件事，对陈绽来说，有着某种特殊的重大意义？
谢致未说一个字，直接拿过白脸侍女神像装进了自个儿的背包里，再问杨宣，“没意见吧？”
杨宣摇摇头，回道：“放你那里最好，安全点。”
陈绽感觉到眼前有什么东西掠过，再感觉到手上一松，稍微回了神，看向谢致，谢致温柔道：“回去再说。”
陈绽嗯了一声，模样竟显得有些乖巧。
适时，外间响起了秦思的怒吼声，谢致拉上背包拉链，重新背回肩上，偏偏头示意大家一起出去，“别引起怀疑。”
杨宣迈腿往外走时，最后扫视了一圈屋内，脑子里突然想起韩子志“说”的话，他见陈绽走在他前面，伸手扯住陈绽的衣袖。
陈绽止步，回头看向杨宣，杨宣贴到陈绽背后，低声说了五个字，“这不是石洞。”
陈绽瞬间意识到杨宣的意思。
那日在酒店，杨宣从韩子志那看到的信息有两个，一个是石洞，一个是时间加速器。可他们这一路闯来，最终解开谜题的目的地，却并非石洞，跟时间加速器也毫无关系。
陈绽想了想，同杨宣一起放慢了出去的脚步，“我们下潭的机缘是因为那场大水，跟韩子志的信息关系并不大，所以没触发这两个点也正常，至于白脸侍女神像，意外收获。”
那真正的石洞与时间加速器究竟在哪？指的是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只能等出去再做打算了。
秦思五人将地下宫殿翻了几遍，仍然没有找到秦思想得到的宝物，秦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整个人像刚刚被关进了方寸之地的老虎，显得无比躁郁，失了平日里凡事尽在掌握中的气定神闲。
她走到肘子面前，全然没了妩媚，语气严厉道：“你找暗门的速度那么快，怎么这会儿跟个废物一样？”
肘子神色闪躲，犹豫半天，鼓起勇气回道：“秦姐，其实我……”
秦思没这个耐心听肘子说什么，“滚！还不去赶紧找？找不到的话，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拿钱！”
肘子垂头丧气地离开。
豹子抬头问道：“会不会不在地下宫殿？”
秦思冷冷道：“下潭之后，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找遍了，没找到。不在这里，你说在哪里？”
豹子继续敲每一块宫壁。
陈绽听在耳里，抱臂靠上土台，问道：“宝物是什么？人多力量大。”
说完，见秦思一副犹豫的样子，右手做发誓状，“我们要是找到了，连碰都不碰，直接喊你来拿。”
秦思实在不想告知，但她若空着手回去……
此刻在人数上，她占多数，更何况她手里还有枪，要是陈绽他们真的因为宝物起了抢夺之心，打起来，他们肯定是优势方。
秦思开口道：“一尊神像。”
秦思要找的就是白脸侍女神像？
她故作诧异道：“神像？”又指着青女神像道：“不就在这儿吗？”
秦思脸色更不好看了，“要就是它，我还找个什么劲儿？”终究还是将秘密说了出来，“白脸侍女神像，跟现在供奉在石龙庙里的白脸侍女神像一样。”
一直沉默不语的韩水年忽然开口问道：“你要找的是乾隆年间遗失的那尊白脸侍女神像？”
秦思回道：“是。”
韩水年疑惑道：“连大汖村的人都不知道白脸侍女神像在哪，你怎么确定就在水潭下？”
说到这儿，秦思略微有些得意，“我自然有我的渠道。”
陈绽说道：“你详细说说，说不定我们还能从中分析出线索，帮你找到，”她哼笑一声，又补了一句，“不说也没关系，你就守着你的渠道，两手空空的离开这里吧。”
秦思盯着陈绽，忽然笑了一下，开口说道：“告诉你们也无妨，反正你们找不到人。我男人的一个合作伙伴，叫高老板，常年跟古董打交道，认识古董界专门贩卖消息的人，从他那得知，近半年内会有一个千年古董流到市面上，千年古董出自南方古城，山水为阵，困于深潭之下。高老板推断出千年古董应该就是指大汖村的白脸侍女神像，就找上我男人，跟我男人借人。我男人一口应承下来，安排我学习潜水，再找来豹子他们几个，等学有所成之后，就来了大汖村。”
陈绽问道：“没想到遇到了我们？”
秦思并不否认，应道：“起初我以为你们也是冲神像来的，但后面看来，不像，只是我不能百分百确认，就不能冒这个险，”秦思顿了顿，问道：“现在能帮我找了吗？”
陈绽起身，离开土台，转身面对秦思，“我还有一个问题。”
秦思回道：“问。”
陈绽左右晃动手电筒，光束朝上画出了半个圆形，“我们谁也不知道，这里的安全究竟是一时的，还是长久的，如果一个小时内，还没有找到你说的白脸侍女神像，我们是不是应该要撤退？”
秦思沉默了长达半分钟的时间，最终点了点头。
陈绽松了口气，虽然她不在乎秦思这几个人，但是他们手里的枪，还是不可缺少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无人注意到，某个灌木丛中，隐约露出了一双光着的脚。
陈绽绝对不可能把到手的白脸侍女神像拱手相让，是以秦思只是白白浪费了一个小时。肘子平日里喜欢围在秦思身边秦姐长秦姐短，此刻见秦思脸色铁青，不敢再靠近，强子更是离得远远的，瘸子则在暗自担心自个儿拿不到报酬。
唯有豹子，说了一句，“秦姐，要不我说，你干脆也来点女魃土，好歹不算空手回去。”
秦思心烦意乱，抬眼狠狠瞪了一眼豹子。
陈绽是真的累了，本想把杨宣拽到身边充当个支柱靠着，想起他身上的伤，斜靠在了青女神像上，悠悠开口道：“要是死在这里，可就连第二次下潭的机会都没有了。”
纵使秦思再不甘心，也只能撤退。
肘子小心翼翼道：“我知道一条捷径可以出去。”
陈绽下意识地同杨宣对视了一眼，离了青女神像，来了兴致，“捷径？”
肘子点点头，带着一些兴奋说道：“我……在找你们的过程中发现的，在正殿，把香案挪开，再在香案左脚那里敲三下，会出来一个机关，机关下面就是出口。”
陈绽没想到，肘子居然把细节说得如此清楚。
她鼓掌叫好，“可以，做了不少事啊。”
肘子礼貌性笑笑，没答言。
众人依照肘子的说辞，原路返回离开地下宫殿，这座沉睡了千年的地下宫殿，最终又恢复了寂静，青女神像被笼罩在黑暗中，双目紧闭，既看不清脚下的路何时止，也看不见那些厌恶与驱赶何时休，她静静地屹立土台之上，仿佛在浩浩岁月里，除了穿越千年仍然存在的恨意，她从未活过。
正殿里，肘子将香案搬开，俯身在左上角敲了三下，墙角线上方一寸的地方，果真弹出来一个机关，形状跟红酒塞差不多。
肘子握住往外一拉，打开了一扇正方形的门，门后连接着一条通道，手电筒的光束将通道照的一清二楚。
长度不超过二十米，宽度与高度正好够一人爬进去。
肘子极力绷住脸上的笑意，说道：“通道那头有一个水潭，横穿水潭就可以离开了，我们赶紧进去。”
说完，率先钻进了通道。
豹子丝毫没有犹豫，直接跟上了肘子。
杨宣看向陈绽，见陈绽轻轻点了点头，了然于胸。
肘子虽然是有些古怪，但他若真的想对他们怎么样，他犯不着以身犯险，更别说在地下宫殿时，还是他将暗门公之于众的，而且从他的表现来看，他的确是对离开这里充满了兴奋，不似作假。
有了抉择，陈绽不再耽搁时间，紧跟在秦思身后钻进了通道，随后是杨宣三人，瘸子跟强子垫后。
奇怪的是，通道的入口明明紧挨着墙角线，出口却在半腰间，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相同高度的墙体，围成了一个巨型长正方形，底部的水潭占据了三分之二的面积，从上往下看，像一口无规则的天井，往右下方延伸。
肘子直接跳进水潭，噗通一声，溅起大片水花，在水里浮浮沉沉，仰着头冲豹子喊道：“快跳下来。”
声音撞击上墙体，形成一波回音，四下散开。
待所有人依次跳进水潭后，肘子叮嘱道：“水潭前三分之二依旧在庙里，所以水不深，出了庙之后，就需要憋气了，以及，”肘子顿了顿，说道：“你们一定要跟紧我，千万别擅自改方向，或者掉队，不然你们会找不到出口，困死在水里。”
陈绽扭头看向右下方，头顶上的光束照在水面上，泛出一层微弱的光芒，光芒一路延伸出去，最终离了视线，无法窥探出，另一端等着他们的究竟是不是出口。
还有……她担心地看向杨宣，“要在水里游这么长时间，你身体遭得住吗？”
杨宣绕过韩水年，游到陈绽身后，笑道：“胜利在即，断手断脚都会游出去。”
陈绽哼笑一声，朝杨宣拍了一下水面，溅了杨宣一脸的水，“你要是敢给我断手断脚，我就把你扔去喂白骨架子，让你物有所值。”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无辜的韩水年也被溅了一脸的水。
谢致没有多想，直接伸手替韩水年抹掉脸上的水，韩水年愣了一下，说了声谢谢，脸上的温度瞬间比身上的温度高了几度。
肘子最后重复了一遍：“记住了，跟紧我。”
水流宽两米左右，缓缓向前流动，九道光束将夹道照的亮如白昼，给众人增添了些许安全感，两边的岩壁像护着水流似的，顺着水流的方向而蜿蜒，几个大弯道过后，秦思逐渐有点体力不支，尤其是眼珠子跟脸谱虫子留下来的伤口，在水里泡久了，疼痛感瞬间窜了出来。
肘子第一个发现了，但他什么都没做，自顾拼命向前游，豹子原地等了一会儿，等到秦思游到自己身边，问道：“秦姐，还行吗？”
秦思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喘着气，犹如一朵被雨水打湿的最艳丽的花。
豹子直接把手臂递到秦思面前，“抓住我。”
秦思笑了笑，伸手抓住豹子的手臂，借着豹子的力，游起来轻松许多。
陈绽怎么看都觉得肘子不仅古怪，甚至像换了一个人，她还记得跟肘子第一次见面时，肘子跟在秦思身边，跑进跑出的那股子殷勤劲。
他对秦思的态度，怎么会突然间转变这么大？
不仅秦思，对她的态度也变了，等彻底离开这里，她一定要探个究竟。
除了杨宣跟秦思，其他人或多或少也带着伤，为了保持体力，每半个小时，众人就靠着岩壁休息一会儿，补充水分与食物，如此反复三四次之后，两边的岩壁逐渐消失了，剩余的部分需要彻底潜入水下，一鼓作气游出去。
没了潜水装备，众人都有些怀揣不安，但好在从水潭底下往上游的距离不算远，在陈绽怀疑自己快要憋死的时候，头顶上的水下，骤然间出现了大面积的光，明晃晃地照着陈绽的眼睛。
他们就要成功了！成功回到地面之上了！
陈绽一喜，扭头看向杨宣，张嘴刚想说话，一连串泡泡从嘴里冒了出来，一时没注意，呛了一大口水，乱了呼吸。
正慌乱之间，有只手握住了陈绽的右手，将她拽了过去，下一秒，杨宣的脸在陈绽眼前放大，嘴唇贴上了她的嘴唇，给陈绽渡了口氧气过去，有一颗小水珠从陈绽的嘴角被挤了出去，划下一道完美的弧度，落入水中，融为一体。
陈绽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第二次！
她平缓好呼吸，一把推开杨宣，双腿一蹬，向上游过去，自水里冒出脑袋，他们是在夜间下得潭，再出来，居然变成了次日中午。
杨宣慢陈绽几秒钟见到太阳。
忽然之间有瀑布声传来，陈绽环顾四周，发现身后水潭上方悬挂着一帘瀑布，身前不远处乃悬崖峭壁，峭壁之上像是一条山路，蜿蜒崎岖，恍若深色腰带，缠绕在山体上。
好像在哪里见过？
陈绽猛然间反应过来，两个水潭，居然一个处于悬崖峭壁之上的丛林里，一个处于悬崖峭壁之下，上为入口，下为出口，那水潭之下的所见所闻，是不是全部存在于悬崖峭壁之中？
所有人从水里爬上岸，肘子脸上的笑意终于抑制不住了，指着一个方向道：“这里有条隐藏的道路，上去之后就是大汖村了。”
秦思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示意豹子等人赶紧带着她上去，谢致与韩水年走在陈绽杨宣身后，看着杨宣悄摸去扯陈绽的衣袖，然后被陈绽甩开，再锲而不舍地继续去扯。
无人注意到，某个灌木丛中，隐约露出了一双光着的脚。
第一百二十二章 陈绽笑得肩膀耸动，带着杨宣莫名跟着想笑。
回到大汖村，一沾上那张起初还非常嫌弃的床，紧绷的弦一松，陈绽睡了个昏天暗地，直到窗外光影转换，挂上了一幅月上山头的画，忽然有敲门声钻进陈绽耳里，直达她的大脑中枢神经系统。
谁这么烦人？她还没有睡够呢！
陈绽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眼睛，听敲门声响了两三声，停一会儿，又响几声，再停一会儿，她连想都不用想，门外肯定站着杨宣。
杨宣忌惮她的起床气，每次喊她起床，都这样，敲几声停下来听她有没有动静，没有动静就再继续敲，不知道的还以为杨宣在跟她敲摩斯密码。
她冲门外喊道：“醒了醒了，别敲了。”
她起身坐到床边，双脚穿进鞋里，懒得扒拉一下，踩着鞋跟去开门，门外除了杨宣，还站着韩水年跟谢致，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塑料袋，装着几个打包盒，饭菜的香味顺着空气的流动钻进陈绽的鼻子里，陈绽摸了摸肚子，是有些饿了。
她侧过身，让他们三个进屋。
正准备关门时，肘子正好经过，他低着头在捣鼓手机，余光瞟到右侧有人影，抬头瞧了一眼，冲陈绽快速地笑了一下，陈绽都没来得及回应。
谢致把桌子移出来，回头见陈绽还没进来，问道：“有人？”
陈绽看着继续捣鼓手机的肘子，挑眉，转身关上门。
杨宣说道：“感觉你应该不会想去农家乐吃晚饭，我们就打包回来了，也方便我们好好聊一下。”
陈绽走到桌子边，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六个菜，底坐着盖两两叠在一起，旁边放着一份菌菇汤，配了四个一次性勺子，闻着清甜鲜美，是陈绽会喜欢的汤。
杨宣掰好筷子，连同一盒米饭递给陈绽，陈绽伸手接过，坐到床上，再挪到桌子边，真正的一步都不愿意多走。韩水年坐在陈绽对面，占据了唯一的小板凳，杨宣与谢致一左一右，只能站着。
青椒豆角放在最边上，杨宣给陈绽夹了一筷子，陈绽看着杨宣的手在自个儿眼皮下来回移动，顺着手臂往上，刚刚睡醒的大脑终于运转了，杨宣居然没有发烧？看着甚至连身体不适都没有？
陈绽夸道：“不容易，你这身体终于给你长一回脸了。”
杨宣正准备往嘴里扒拉饭，闻言顿了一下，想回几句话，又不确定陈绽的意思到底是夸奖还是反着来。
谢致悠悠补了一句，“也没有白费他提前吃的药。”
韩水年全程不做声，默默地吃饭，是以他第一个放下筷子。几年前，他跟母亲吃完最后一餐团圆饭之后，没再跟任何人同桌吃过饭，且大部分时间都是靠泡面度日，他没有想到，他还能拥有买五包泡面剩四包没机会吃的这一天。
他正独自想着，听到谢致问了他一句什么话，他没听清，抬头看着谢致，平日里总是弓着的背，跟着坐直了些，谢致重复问了一遍，“怎么不喝点汤？”
韩水年不爱喝汤，在隔壁哥哥把泡面汤当宝贝的小时候，他都不屑一顾，但现下，鬼使神差的，他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乖乖地给自己倒了半碗汤，在谢致的注视下，喝了一口。
惊奇地发现，汤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喝。
吃饱喝足，陈绽往床上一倒，踢掉鞋子，用脚踹了一下杨宣的小腿，杨宣把打包盒收拾进袋子里，扭头看向陈绽，陈绽像极了一只饱餐后，悠哉悠哉躺在树上歇息的树懒。
陈绽问道：“为什么你的血可以激活白脸侍女神像？”
从地下宫殿回大汖村的这一路，杨宣一直在思考，也没理出个所以然，“我实在不知道，可能跟我十二岁那年清明节那件事挂钩。”
谢致疑惑道：“之前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杨宣很肯定，“没有，这是第一次，但是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包括我在内，谁也无法确定是突然有了这种技能，还是以前没有这种遭遇，一直潜伏在身体里。”
杨宣一一系好袋子，将袋子靠桌脚放好，坐到了陈绽身边。
陈绽侧过身，手背撑着脑袋，笑看着杨宣，一脸别有居心，问道：“介不介意我抽你一点血？”
杨宣迅速把手别到胸前，警惕道：“干什么？”
陈绽回答的理所当然，“想试试看，你的血对大汖村的神像有没有用，哦，还有陈家神像。”
理由正当，杨宣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拒绝的余地，陈绽一脸得意地看着他。
一直听着讨论，没有说话的韩水年，犹豫着开了口，“有没有可能，你恰巧是杨广的后人？存在着血缘关系，所以对白脸侍女神像有反应？”
杨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天晚上……”
韩水年忙不迭点头，“我知道，你说过你的族谱跟哪个杨广都没有关系，”韩水年声音逐渐变小，不敢看杨宣，“但是存在着，你是捡来的可能性。”
话音刚落，陈绽没忍住，“捡来的？”
她笑翻在床上，又见韩水年有些不好意思，想着他好像是第一次提出自己的猜测，整个人埋进被子里不出声的笑，笑得肩膀耸动，带着杨宣莫名跟着想笑。
谢致拍了拍陈绽，“别笑了，”再对韩水年说道：“你想想，需要两种可能性都存在的话，是不是无限趋近于零了？”
陈绽笑够了，翻身看向韩水年，认真道：“不可能，杨宣不可能是他父母捡的。”
杨宣诧异地看向陈绽。
陈绽回道：“我看过照片，杨宣跟他父母一个模板刻出来的，走在街上，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他是那两个人的孩子。”
杨宣更诧异了，“你怎么知道？”
陈绽只笑不说话。
她当然知道，毕竟她看了杨宣手机相册里那么多照片。
她扭头问谢致，“白脸侍女神像你拿过来了吗？”
谢致摇头，“睡醒之后直接去了农家乐，就没带在身上了，我现在去拿过来。”
谢致起身离开，途径走廊时，看到秦思站在院子里，秦思听到关门声，抬头看向二楼、冬日的阳光虽然像冰箱里的灯光，但是对着照眼睛，还是有点刺眼，秦思微微眯着眼睛，正好见谢致走进他自己的房间，隔了一会儿又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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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机写文，又孤独又难受……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她向来不害怕惩罚，她怕的是——
房间里，秦思拿着手机，来回踱步，刚刚洗完的头发半吹干，打着卷披在肩上，遮住了细细的黑色肩带，与可以盛水养鱼的锁骨。
三分钟之后，她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第一次没有接通，第二次亦没有接通，第三次接通了，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秦思心里一颤，脚下不自觉的立正站好，恭恭敬敬地喊了声，“老板。”
十几年前，她初成为老板女人的时候，对老板充满了敬畏，十多年里，众多女人之中，老板对她就算不是独一无二，也算宠爱有加，可她依旧对老板心怀敬畏，像长在心口上了，拔不掉，尤其是在任务失败，没有完成时。
她缓了下呼吸，低声报告道：“我……没找到宝物，还损失了一个人。”
老板刚从泳池里爬出来，听出秦思声音里的害怕，他接过管家递来的擦身浴巾，温和道：“思思，你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了，我怎么会为这么点事就责备你？”
秦思不自觉地伸手去卷发尾，表情松懈了些。
老板躺到躺椅上，交叠着双腿，“三天之后，你再下潭，我要听到好消息。”
这是再给她一次机会的意思。
秦思手指被头发扎的发痒，语气甜腻地喊了一声，“老板。”
老板就是喜欢秦思这种情绪跟着他转的模样，他笑道：“等你拿了东西回来，我会好好奖励你，”语气更加温柔了，“要是没拿回来，你应该知道，也会有惩罚。”
秦思只怕老板不给第二次机会，闻言撒着娇问道：“奖励随我选好不好？”
老板痛快应下，“既然是给你的奖励，自然由你选择。”
秦思娇笑着谢谢老板，等挂了电话，心里却涌上一抹不安，虽说她已经熟知潭下的情况了，但这不代表她再次下潭就能找到宝物，而且第一次没找到，第二次第三次找到的机会恐怕会不断缩小——
她向来不害怕惩罚，她怕的是，挺过惩罚之后，老板将任务交给其他人去办，甚至是从此往后都不再派任务给她，成为一枚弃子。
但此时此刻，她看着谢致重新回到陈绽房间，心里落了听。
依照谢致进出的时间来看，他只可能是回房间拿什么东西，既是拿东西，为什么又两手空空的出来了？答案只有一个，他拿的东西不能被她所看见，故而藏在身上了。
什么东西不能被她看见？总不能是拿着内裤去陈绽房间里换吧？
更何况内裤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三天的整装待发，豹子想打发时间，便叫齐人，在一楼架了张桌子玩德州扑克，几乎快闹翻了天，瘸子舍不得输钱，搬了把椅子坐在豹子身边，时不时抓住豹子的手，不让豹子跟筹码，时不时又直接把豹子的筹码往桌子中心扔，叫得比豹子还激动。
秦思的头发在太阳下已经全干了，泛着透亮的光泽，她转身冲豹子几个招手，然而他们全副心思都在牌桌上，无人注意到她，只好扭着腰走到门口。
视线扫过，落在了瘸子身上，秦思开口叫道：“瘸子过来。”
娇媚的女声在一堆糙老爷们的叫喊声里，像磁铁两极相吸似的，牢牢抓住了瘸子的耳朵。
瘸子依依不舍地起身，走到秦思面前，“秦姐，什么事？”
秦思忽然发现玩扑克牌的人里没有肘子，遂问道：“肘子呢？”
瘸子回道：“不知道啊，一直没有见到他人。”
豹子把桌子中心的筹码全部扒拉到自己面前，笑得跟喝了五六两白酒似的，合不拢嘴，听到秦思在问肘子，转过身看向秦思，“我前面去喊他玩牌的时候，他在房间里玩手机，现在不知道去哪了。”
秦思记得之前谁喊肘子玩德州扑克，肘子基本上都来者不拒，输了跟她借钱都想翻身。
对于肘子重新回到队伍之后，所展示出来的对地下宫殿的熟知，秦思有诧异过，但她连肘子是生是死都不在意，又怎么会在意肘子的变化？她只觉得，这是件天助她也的好事，肘子对地下宫殿越熟悉，她找到宝物的机率就越大。
只可惜肘子这个废物，对宝物在哪一无所知。
强子调侃道：“我看啊，估计是在联系买家，看有没有人买女魃土。”
在水潭边待命，观察情况的其中一人回道：“你不是说那个傻子，没有带女魃土上来吗？”
强子这才反应过来，哈哈笑两声，“一下忘了。”
强子还给他们说过陶子死时的场景，他说的时候，脑子的场景一浮现出来，心里的恐惧就跟着冒了出来，是以说着说着，最后仅用几句话就带过去了，打着哆嗦开始说之后发生的事。
秦思懒得搞清楚肘子究竟在做什么，对瘸子说道：“跟我来。”
豹子问了一句，“需要我们吗？”
秦思回道：“现在不用。”
豹子几个乐得轻松，纷纷转回身继续玩德州扑克。
瘸子跟着秦思走到旁边，听秦思跟他低语交代些什么，秦思说完，他点了点头，秦思紧跟着又重复了一遍，“记住，只是探查，不能打草惊蛇。”
瘸子重重地点了点头，上了二楼，在楼梯口右转几步，敲响了陈绽的房门。
里面的人没有问是谁，就响起了脚步声，随后门彻底被打开，露出了来开门的谢致。
谢致见是瘸子，问道：“有事？”
瘸子记着秦思不能打草惊蛇的交代，连眼神都不敢往房间里瞄，单单只看着谢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刚刚发现我掉了一块玉佩，问了豹子他们，他们都说没看到，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那块玉佩……”瘸子逐渐着急了起来，“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你们要是看到的话，麻烦告诉我，谢谢了。”
谢致半转身看向陈绽三人，问道：“你们有看到什么玉佩吗？”
瘸子得以看见房间里的全貌，他借着来回看陈绽三人，视线扫视着秦思要他观察的事情，直到陈绽三人均回复没有看到玉佩，他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谢致跟着回道：“不好意思，我也没看见。”
瘸子情绪瞬间变得低落，露出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表情，喃喃回道：“谢谢了，我不打扰你们了。”
瘸子转身离开，听到背后传来关门声。
他回到秦思身边，一一报告完毕后，说道：“他们开门的速度很快，也没有防着我，看起来特别坦然，不像在密谋什么，而且他们刚刚吃完饭，房间里有一股子饭菜味，”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秦姐，会不会是你想错了？”
秦思没回话，是否真是想错了，待她寻个机会再探一探就知道了，不急着下定论。
第一百二十四章 鲜红的血液在庄重洁白的神像上，开出了一朵妖冶的花。
次日，远看青山如帘后描眉的少女，近看眼前细雨如珠，陈绽站在民宿门口，将手里一把蓝布格子伞递给杨宣，另一个手，指尖捏着一根绣花针，特意要韩水年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杨宣手上动作没有迟疑，接的干脆，脚下却迟疑着没有迈出去，扭头问陈绽，“真的要去试吗？我怕被人打。”
陈绽目光坚定，“所以我喊了谢致来站岗，他等会就来。”
其实陈绽也喊了韩水年，韩水年顶着一脸想劝她放弃，别亵渎石龙爷的表情，拒绝了她，嘴里的话来来回回数遍，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韩水年知道，陈绽不像一个会听劝的人。
杨宣幽幽叹了口气，撑开伞，走入雨中，转身等陈绽走到伞下，再一起踏上小道，小雨滴滴答答敲在伞面上，组成一首听不出调的小曲儿。
陈绽调侃道：“要是你哪天快饿死了，你就改行变魔术，滴两滴血，凭空出现一尊神像，听上去就很厉害。”
杨宣顺着接道：“那我还需要招个助手。”
陈绽赞同，“是可以提前做准备。”
杨宣看向陈绽，陈绽目视着前方，故而只能看到侧脸，嘴角上扬，弯着眼尾，皮肤白如牛奶，恰逢有风吹过，陈绽嫌发丝拂脸上恼人，用手扒拉着别到耳后，露出了耳垂上的那颗痣，小小的，颜色好像变重了些？
杨宣盯着那颗痣，脱口而出，“我想预定你做我的助手。”
陈绽停下脚步，挑眉回看杨宣，“怎么？你觉得我身为柳州陈家人会饿死？”眼睛滴溜溜一转，又补了一句，“你要是愿意全部收入都归我，我可以考虑考虑。”
杨宣心想，何止全部收入都归你？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只要你要。
他笑着问陈绽，“这算不算说定了？”
他伸出手，想学谢致揉揉陈绽的头发，还没挨上陈绽的脑袋，陈绽脑袋一偏，笑着躲开了，转身就往前走。
杨宣连忙把伞举了过去，替陈绽遮住落下的小雨。
两人再次并肩而行。
杨宣忽然问道：“在地下宫殿的时候，你看到闭眼的神像，情绪有点不对劲，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陈绽没有马上回答，杨宣也不追问，等雨滴借着伞面弹完一曲之后，陈绽轻声笑了一下。
她回道：“今天晚上就告诉你。”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步，是时候告诉杨宣所有的事了，再说她跟杨宣之间的关系日渐加深，继续瞒着他也不合适，以及——
她伸手摸了摸左耳上的耳钉。
说实话，被杨宣这样的男人如此纯粹真诚的告白，说不心动是假的，更何况，这一切都建立在她本身就对这个男人有好感的情况下。
她斜睨了一眼杨宣，听杨宣应声温柔道：“好。”
即使此时此刻，她看不见杨宣的眼睛，她也能知道，墨镜之下的那双血色眼睛里，必定有她的存在。
她握住杨宣手上方的伞柄，手指一动，伞柄跟着转动，撒出去一圈小雨滴，陈绽见有一滴甩到杨宣脸上，噗呲笑出声，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朋友。
杨宣抹掉小水珠，转头见陈绽没注意到脚下的小水坑，一把拽住她的手臂，“看着点路。”
陈绽嘴巴抿成一条线，抬头冲杨宣做了个鬼脸。
恰好谢致从后面追了上来，一行三人加快速度朝石龙庙走去。
为了减少碰到村民的机率，他们特意选在了中午村民生火做饭，又下雨的时候，一路上果然没碰到任何人，等到了石龙庙，猝不及防看见里面有一个人正在上香，他们想也没想，立即闪身躲到了墙角后面，齐刷刷探头盯着那个人。
十秒钟过后，杨宣开了口，“其实我们可以直接进庙等他离开的。”
毕竟石龙庙并非是什么闲人勿进，戒备森严的地方，本就可以让人随意进出。
陈绽清清了嗓子，“这不是有点心虚么？”
说完，率先走了出去，杨宣谢致二人跟在身后，同陈绽一起，进了石龙庙。
陈绽一一扫过香案上的七尊神像，想起了陈家的六尊神像，加上他们在地下宫殿捡到的那尊白脸侍女神像，总共有十四尊神像了。
其中三尊闭上了眼睛。
它们跟陈家的诅咒，跟她父亲与爷爷的死，究竟是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是毫无关系？
还有韩子志嘴里说的石洞，时间加速器到底又是什么？在哪里才能找到？
如果摆在这里的神像，对杨宣的血没有任何反应，她下一步又该怎么走？
兜兜撞撞，又要回到起始点吗？
她瞟了一眼上香的那个男人，见他身边放着一把香，走过去问道：“您好，能不能给我三根香？我出来的急，带少了。”
男人抽出三根香递给陈绽。
陈绽伸手接过，笑笑，“再借我一下打火机？”
她点燃三根香，将打火机还给男人，道了声谢谢，转身跪在了蒲团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陈绽五岁那年，展览会上，她蹦蹦跳跳地出现在门口，看到一屋子的人神情严肃，各举着三根香，祭拜六尊神像，旁边还有人扛着相机一蹲猛拍照，陈绽从小不信鬼神，根本不当一回事，只觉得这个场景特别好玩。
她悄悄躲在门后，用尚且稚嫩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乃白脸侍女神像……”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林意一把抱走了，陈林意同时还数落她，“陈家这么大还不够你玩？”
是还不够她玩，所以她等陈林意去忙的时候，又偷偷溜了回去，最后差点被陈林意跟爷爷来了个混合双打，幸好有奶奶护着她。
陈绽在心里说完话，睁开眼睛，身边的男人已经不在了，她把燃烧出来的香灰抖掉，起身向前，插进香炉里。
谢致走到她身后，问道：“说了些什么？”
陈绽憋憋嘴，“不告诉你，”转头冲杨宣喊，“过来，把手伸出来。”
谢致说道：“我去门口守着，听到咳嗽声就是有人来了。”
陈绽挥挥手，示意谢致赶紧去站岗。
杨宣掌心朝上，朝陈绽伸出手，陈绽的手贴了上去，以掌心托住杨宣的手背，紧跟着，绣花针上场了，陈绽瞄准杨宣的手指头，快速地扎了一下，一滴鲜红的血液冒了出来，颤颤巍巍地立在指尖。
杨宣往前迈了一步，把手伸向距离他最近的一尊白脸侍女神像，翻过手掌，挤压针孔，让血滴到白脸侍女神像上——
鲜红的血液在庄重洁白的神像上，开出了一朵妖冶的花。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话刚说完，陈绽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陈绽凑近白脸侍女神像，看着杨宣的血顺着神像的纹路，缓缓流动，然而等到血都不再往下流了，神像依旧稳稳当当，毫无变化。
陈绽抬头正准备同杨宣说话，就见杨宣一脸慷慨就义的把手伸到了她跟前。
陈绽拍了一下杨宣的手，“干什么？”
杨宣回道：“给你扎。”
陈绽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挤一点血抹在下尊神像上就可以了，七尊神像扎七次，你以为你是仙人掌，浑身哪哪都可以扎？”
无需扎七次，杨宣也乐得轻松。
他挤了一点血出来，抹在第二尊神像上，两人再次等了片刻，不见神像有任何反应，陈绽索性在杨宣两个手指头上各扎了一下，把剩下的五尊神像全部抹上了血。
两分钟过后，连落在桌脚下，那只苍蝇的翅膀都没有震动一下。
陈绽闹不明白，“怎么没有反应呢？”
杨宣跟陈绽一样，同闹不明白。
但至少这能证明一件事，他的血，跟他的眼睛一样，所谓的特殊性，只存在于某一件事或者某一个物品上。
陈绽琢磨道：“是你的血只能用一次，还是只对那尊闭着眼睛的白脸侍女神像有用？”
话刚说完，陈绽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闭着眼睛的白脸侍女神像？
眼前的七尊神像里有三尊白脸侍女神像，杨宣滴了血，均没有用，那白脸侍女神像就不是必要条件，剩下的，就只有闭着眼睛这一条了。
难道……杨宣的血，只能匹配闭着眼睛的神像？
谢致听到两人的谈论，转身走进了庙内，陈绽正好问他：“我们带来的神像在车里还是？”
谢致扭头看了一眼杨宣，再回看陈绽，本想问陈绽是不是打算告诉杨宣了，想了一下，又觉得答案很明显，遂回道：“车里。”
停在场坪上的车，至少不会成为秦思搜查东西时的第一选择对象，且谁也无法预料，秦思会不会再次擅闯他们的房间。
杨宣愣了一下，诧异道：“我记得你家那几尊神像是传家之宝，怎么带来大汖村了？”
陈绽敛了脸上的表情，严肃道：“去车里，我把所有事情告诉你。”
石龙庙左侧庙门前，有一棵树，树叶泛了黄，正精疲力尽地抓着树枝，不愿意离去，不曾想，天空突降几个小时大雨，耗尽了它们最后的力气，纷纷落了地，自此只能仰望着参天大树，直到化成泥土。等大雨转了小雨，小雨再转阴，没有掉落的树叶恍若劫后余生，缓了口气，重新抬起头，看向正好从它们身前走过的三个人。
从石龙庙步行到场坪约莫十五分钟左右，一路上，陈绽都不曾说一句话，独自走在杨宣跟谢致前面，她在想，在整个故事里，她要以何处为起始点，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杨宣。
杨宣轻声问谢致，“阿绽要跟我说什么？”
谢致反问道：“她是不是跟你说过，她父亲跟爷爷去世的事？”
杨宣看向陈绽，可能是因为瘦的缘故，即使陈绽个子很高，从背后看，陈绽依然令人觉得单薄，他嗯了一声，“她说是因为诅咒。”
谢致回道：“是了，她要告诉你的事，就跟诅咒有关，也是陈家的秘密。”
陈家的秘密？
若此刻的气氛不是这么凝重，或陈绽不是柳州陈家人，杨宣一定会乐开怀，充满了期待，他一直想揭开陈家六尊神像跟羽化成仙传言背后的神秘面纱，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总查不到相关资料。
眼下，他隐隐觉得，事情的真相，好像不是外界所吹捧，所欢欣鼓舞的那样。
陈绽走到车后面，拍了拍车后尾箱，谢致掏出车钥匙，按下开关，陈绽探身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包包，包包边缘处多有磨损，非常不起眼，小偷经过都不会看一眼，再拉开车后门，陈绽示意杨宣坐进去，自个儿再跟着坐了进去。
谢致则坐进了副驾驶位。
陈绽把黑色包包放到杨宣腿上，“打开。”
杨宣依言拿起来，拉开拉链，露出了里面被报纸层层包成了圆形的两个东西，报纸外层还裹了两圈胶带，杨宣扯了两下，没扯断。
谢致把车钥匙递给了杨宣。
杨宣接过，用钥匙划开胶带，一点点扯开报纸，窸窸窣窣的声音盖住了车内的安静，陈绽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指，这两个跟她亲人去世有关的东西，她踏进大汖村之后，只看过两次，其余的时间全部被她压在行李箱里。
这是属于整个陈家的噩梦，亦是属于她陈绽的噩梦。
待杨宣将报纸全部扯开，里面的东西彻底露出来时，杨宣猛地扭头看向陈绽——
陈家的两尊白脸侍女神像居然也闭上了眼睛！
杨宣过于震惊，一时竟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在哪，“这是……”
陈绽的视线落在了两尊白脸侍女神像上，“我爷爷去世之后，我父亲让我在棺椁上画六尊神像图，把神像拿出来的时候，左边那尊就是闭着眼睛的，至于另一尊，”陈绽无力地笑了一下，“我父亲刚刚倒地死亡，它就闭上了眼睛。所以我在这里，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死亡跟厄运，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杨宣愣怔半响，问道：“你之前说的诅咒，跟神像有什么关系？”
陈绽收回视线，从前方的挡风玻璃看出去，深山沟谷之中的大汖村，气温偏低，又连下了好几个小时的雨，激起了一层白茫茫的水雾，水雾凝结在半空中，居然有点银装素裹的感觉。
陈绽没回答，自顾说道：“外界只知道陈家神像跟大汖村神像渊源颇深，殊不知陈家祖辈，千年之前就是江西大汖村人。这也是我来大汖村的第二个原因，想找找看，有没有跟陈家祖辈相关的线索。”
杨宣的脑子转得非常快，瞬间就想到了石碑上的故事，“那个陈家小孩！？”
陈绽点了点头，“就是他。”
杨宣问道：“难道女魃放过你的祖辈时，直接把他送到了柳州？”
陈绽淡淡道：“他们会迁到柳州，跟女魃没有关系。”
他们？
当年女魃不是只放过了陈家小孩一个人吗？
杨宣还没来得及问，陈绽又继续道：“陈家小孩被女魃放走之后的那段历史，应该也被黄帝一并抹去了，加上没有文字记载，所以无从知晓，但可以确定的是，年仅五岁的他不仅没有死，还在长大之后重操了旧业，做起了棺材买卖，并且将陈家发扬光大了，否则不会有今时今日的陈家。”
陈绽说完，扭头看向陈绽，问道：“你刚刚是不是问，诅咒跟神像有什么关系？”
杨宣嗯了一声。
陈绽想起了余秀莲，笑了笑，“这是我奶奶说的，完整的句子是，神像闭上眼睛，就是诅咒来了，只是这个诅咒来源于……”她目露嘲讽，哼笑一声，“陈家的六尊神像是偷来的。”
杨宣正在摩擦着神像的手指一顿，消化了好几秒钟陈绽说的话，“什么意思？”
陈绽觉得车里有些闷，想开窗透点气，伸手连按了几下车窗按钮才想起来，车子根本没有发动，手腕一转，直接将车门打开了，一股冷空气趁机席卷了车内，激得陈绽全身抖了一下。
她将余秀莲告诉她的故事，重复了一遍，“……他们鬼迷了心窍，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接连偷了六个死人的棺材料雕刻成六尊神像，还编造出一个羽化成仙的事迹欺骗世人，被世人拆穿之后，他们被巨大的怨恨逼得离开了大汖村，转而去了柳州，世人不愿意放过他们，就下诅咒说，要陈家一代接一代的死亡，”她顿了顿，张嘴大口呼吸了一下，“我奶奶说，神像闭上眼睛，诅咒终于来了，我爷爷是第一代，我父亲是第二代。”
剩下的话，陈绽没说完，但杨宣立即反应了过来。
他一把抓住陈绽的手，语气轻到不能再轻，哆嗦着问道：“你是第三代？”
陈绽抽出手，没说话，谢致替她回答了，“不然呢？”
杨宣攥紧了白脸侍女神像，“如果陈家的神像，再有一尊闭上眼睛，你也会死？”
他终于知道，陈绽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甚至不折手段的去挖神像背后的真相了——
因为事关生死，她根本无从选择。
第一百二十六章 脑神经被拉扯到极致，伴随着剧痛，几乎要与头皮分离开来。
杨宣问完问题，车里就陷入了沉默，要不是还有冷风从车门缝隙中呼呼钻进来，怕是连空气都要凝固了，直到陈绽噗呲笑出声，氛围才蓦然一松。
她伸手戳了戳杨宣的肩头，顾着杨宣的伤，特意往下了点，“你干什么呢？”再弯了点身子，凑到杨宣眼前，自下而上的看着杨宣的眼睛，“我还没死，不用你提前练习给我上坟。”
杨宣一直觉得，陈绽的眼睛，美不在形，而在于像清晨凝聚在花草树叶上的第一颗露珠，纯净透亮，不曾被世俗里的脏东西污染。或者说，在陈绽父亲跟爷爷没去世之前，陈绽的人生应该是简单而幸福的，所以她才能活的如此张扬洒脱。
可有一点，杨宣又想不透了。
既是如此，那陈绽骨子里的狠，是怎么生长出来的？
杨宣笑了笑，痛快认错，“我的，我错了。”
陈绽把杨宣腿上的报纸胶带全部扫到地上，只留下了两尊白脸侍女神像，继而朝杨宣伸出手，调侃道：“给我左手，右手给你留两个完好的手指头。”
杨宣依言把左手搭了上去。
谢致半侧过身，看向两人。
陈绽从口袋里摸出绣花针，二话不说，扎了上去，细针穿透皮肤，直达肉里，拔出时，扯长了周遭的皮肤，带出了一滴红色的血液。
陈绽与谢致死死盯着血液落到白脸侍女神像上，谁也没注意到，杨宣猛然间闭上了眼睛，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他感觉他的脑袋像瞬间鼓起来的气球，脑神经被拉扯到极致，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几乎要与头皮分离开来，他无意识地抱住了脑袋，用力地挤压，试图想把搅在脑子里的剧痛挤出去。
其中一尊白脸侍女神像掉到了地上。
陈绽立刻捡起，边起身，边皱着眉头说道：“你……”
话没说完，忽然听到谢致嘘了一声。
什么玩意儿？
不允许她说话的？
她坐直身体，看向谢致，后者脸上混着担忧跟震惊，抬抬下巴，示意她看杨宣。
陈绽一脸懵地回头，就见杨宣整个人非常不对劲。
她小时候有一个玩具，上了电池，扭几下发条开关，玩具会快速地爬来爬去，一旦电池使用时间长了，发条动力不足，就会卡在原地抽搐，跟此时此刻，她眼前的杨宣一模一样。
杨宣抱着脑袋，倒靠在车门上，蜷缩起来的身体一下一下地撞着车门，一声赛过一声响，但没有用，丝毫抵消不掉侵入脑髓的剧痛，简直要把他活活逼死了，死死咬住嘴唇的牙齿被染成了红色，混着口水，全部滴到了座位垫子上。
杨宣终是熬不住了，惨叫出声，“啊——”
陈绽看不见杨宣的脸，伸着手想去扳杨宣的身体，又不敢触碰杨宣，怕加深杨宣的痛苦，慌乱之下，脑子里一片空白，直接把两尊白脸侍女神像扔到了油门旁边，只想着白脸侍女神像离杨宣远一点是不是会好些，再反手把自己这边的车门关上了。
可是没有用，杨宣依旧极其的痛苦。
陈绽急道：“你还能开口说话吗？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哪里痛？我能做些什么？”没得到只言片语，又扭头对谢致说道：“开车！去县城医院！”
谢致一把按住陈绽的肩膀，“你先别急，看他这个样子，应该是血在神像上起作用了，我们再等等，五分钟之后如果这种情况还没有消失，我们立即就去县城。”
血在神像上起作用了？
陈绽大喘了几口气，努力抑制住自己因担心而狂跳的心脏。
难道她推测对了？杨宣的血，真的只对闭着眼睛的神像有作用？
但为什么现在，杨宣会突然痛苦成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杨宣感觉如万马奔腾的剧痛，麻痹了他的大脑，控制住了他的五官，他开始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光，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吸取不了氧气。他仰着脑袋，直挺挺地靠着椅背，面孔扭曲到，陈绽快不认识眼前这张脸了，像活生生的人濒临在变成干尸的边缘处，只剩下胸膛还在轻微的起伏着。
突然，杨宣用仅剩的意识，反身朝陈绽扑过去，一把抱住了陈绽的腰，几乎要将陈绽勒得喘不过气——
临死之前，他在抱住，他在人世间最后的眷恋。
陈绽的眼泪落了下来，抖着手，摸上杨宣的脑袋，轻轻地抚摸着，她知道这样没什么用，减轻不了杨宣的痛苦，但这一刻，她遵从不了她的想法，她只能遵从她身体的本能，用这种最原始的动作，去安抚杨宣。
车窗外，再次下起了小雨，点点滴滴在车窗上留下痕迹，时间顺着痕迹铺满整面窗慢慢流逝，杨宣脑子里的剧痛逐渐抽离了出去，转而蒙上了一层“黑布”，“黑布”上浮现出了几个人，人在一幅一幅的场景里动了起来。
杨宣眼皮动了动，他好像“看”见了，这些人全部是古时候的人——
有一个男人，他“看”不清脸，只能“看”见男人的身影走在夜幕之中的树林里；
还有几个人，围着一副楠木做成的棺材，伤心欲绝，他可以“看”清其中一个人是个女人，柳眉杏眼，发髻上插着一根木雕的梅花簪子；
又有一个男人，拿着一把羽毛扇，站在军帐里谋划着什么，帐外是战火纷飞的天下……
待最后一个画面消失时，“黑布”跟着消失了，就连脑子里残留的疼痛感也消失了，杨宣听到了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感受到了有只手在脑袋上轻轻地抚摸，看到了被自己抱在怀里的细腰。
杨宣的手指刚一动，陈绽就发现了，她忍住欣喜，轻声喊了一声，“杨宣？”
这次，杨宣的身体也动了动。
陈绽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手上的动作，稍时，杨宣终于缓了过来，自陈绽腿上起身，他脸色苍白，仍然虚弱，陈绽连忙扶住他，帮着他靠好椅背，视线对上谢致一脸担心的模样，眨了一下眼睛。
杨宣小幅度的喘息着，头发被汗浸湿了，贴在脸上，陈绽碰了碰杨宣的手指，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杨宣扭头看向陈绽，眼里带着浓浓的眷恋，撞上陈绽担忧的眼神，四目相对，杨宣缓缓露出一个笑脸，陈绽跟着笑了。
真好，他所在的世界里还有陈绽。
真好，她的世界里杨宣还活着。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有个年迈老人，在自杀。
陈绽让谢致把两尊白脸侍女神像捡回来给她，她情急之下，冤枉了白脸侍女神像，不知道摆在家里的那四尊神像会不会替它们报复她？
例如闭个眼睛什么的。
她接过谢致递来的白脸侍女神像，擦掉上面的灰，瞟了一眼杨宣，打开扶手箱，抽出两张纸扔杨宣腿上，让杨宣擦擦脸上的汗，说道：“我以为，你将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活活痛死的人。”
见杨宣安全无虞了，她就想嘴毒两句。
杨宣低眼瞧了那两张纸一眼，得寸进尺地问了一句，“我实在没力气，你帮我擦一下，好不好？”
陈绽哼笑一声，“我帮你擦？”
紧接着，扬起拳头在杨宣眼前晃了几下，挑眉看着杨宣。
杨宣见好就收，自个儿把汗擦干，两张纸巾被汗浸透，变成了半透明，他捏在手里，说道：“血掉到白脸侍女神像上，分秒不差，我的脑袋就开始剧痛，接着我的所有感知都消失了，听不见看不到，闻不到感觉不到。”
杨宣摸了一下脑袋，他仍然心有余悸。
杨宣继续说道：“剧痛过后，我看到了一些画面，画面里的人都跟我无关，我是站在旁边，以第三个人的视角看到的，画面里的场景都是古代，但是朝代不一样，人也不一样，有人在走夜路，有人在哭丧，还有人在……指挥作战？”
谢致说道：“你这个有点像恢复记忆的症状。”
陈绽也觉得像，但细想就不是了。
她说道：“哪门子的恢复记忆，想起的是别人的事？而且还遥远到了古代去，总不见得世界上真的有转世投胎吧？”
陈绽说得无心，三个人却同时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两尊白脸侍女神像。
转世投胎？
假如这些神像跟转世投胎有关系的话，那……
陈绽试着推测道：“有没有可能，韩子志说的时间加速器，其实是指转世投胎？一世转一世，上一世稍纵即逝，时间加速器也说得通。”
杨宣总觉得有哪里说不通，细想片刻，忽然想起陈绽跟他提及过的事，说道：“不是转世投胎。”
他回得笃定，陈绽愣了一下，才问道：“怎么说？”
杨宣回道：“你不记得，你在韩志子的棺材里发现什么了？”
陈绽恍然大悟。
韩志子的棺材里，装满了大汖村村民留下的不能转世投胎的咒语。
谢致疑惑道：“那你脑子里的画面到底代表什么？”
陈绽跟着道：“还有，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地下宫殿那尊白脸侍女神像也闭上了眼睛，为什么没有让你产生这些画面？它有什么作用？为什么你的血可以凭空生出它？”
这些不一而足的问题，都是他们当下需要解开的谜题。
杨宣见两人都看着他，笑道：“你们看着我没有用，虽然我是当事人，但是我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跟你们一样。”
陈绽想说一句废物，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是不会干连自己都骂的事的，手指不自觉地转动着白脸侍女神像。
杨宣看着白脸侍女神像转了一圈又一圈，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说道：“阿绽，我们先往最简单的想，这尊神像是你陈家的，那是不是可以假设我看到的那些场景里的人，就是你陈家祖辈？我的血，可能有某种特殊功能，它变成了一个传媒，将一个个场景导入我脑中的传媒。至于另一尊白脸侍女神像，它不是你陈家的，而是大汖村的，大汖村的历史被黄帝抹了大半，所以我看不到任何画面。”
谢致附和道：“你这个思路，是最通顺的思路了。”
那些人，那些场景，是陈家的祖辈？
陈绽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问道：“还有一尊你没有点上血，要点一下吗？看看会不会出现其他画面。”
第二尊白脸侍女神像，杨宣还没来得及抹上血，剧痛就侵袭了他的脑袋，他手一松，滚落到了地上。
说实话，杨宣是真的不愿意再经历一次濒死的折磨，但是，事关陈绽，万一第二尊白脸侍女神像浮现出的画面，正好跟陈家诅咒有关呢？甚至能解开陈家诅咒呢？
结果他伸手拿过白脸侍女神像时，陈绽又立马拿了回去，“算了，我不想你冒险。”
杨宣第一次朝陈绽翻了个白眼，翻到一半，自己没忍住，先笑了，只好说道：“其实也没那么痛，就是后面呼吸不了，憋得难受，你给我做人工呼吸就好了。”
都是成年人了，有辨别事情的能力，能够替自己的选择负责，杨宣既然说可以，陈绽也就不矫情了，直接把白脸侍女神像给了杨宣。
甚至还问道：“你自己扎针，还是我代劳？”
杨宣果断选择了后者。
陈绽的手从杨宣手上撤退时，被杨宣抓住了指尖，陈绽第一反应没有抽出，杨宣的手一点一寸，慢慢往上，直到完全握住陈绽的手。
陈绽犹豫了几秒钟，默许了。
之后的两分钟里，杨宣再次感受到了蚀骨的折磨，而陈绽的手，则被杨宣攥变了形，她有一种自己的手变成了古时候女人的脚，在缠脚之前，被折断，捏紧，缩小了整整一倍。
陈绽咬牙苦苦支撑着，泛了白的手指反握住杨宣的手，结果没想到，杨宣竟然松开了她的手，整个人还无意识的，竭力往另一侧躲。
杨宣这是在担心，他的痛苦会伤害到她吗？
她看上去哪里娇弱了？
陈绽主动把杨宣的手抓回来，牢牢握住，也不管杨宣听不听得见，对杨宣说道：“抓紧我，不要松开。”
或许杨宣听到了，陈绽的手上感觉到了一丝丝反握住的力量。
谢致忽然轻声笑了一下，“看来我快有个妹夫了。”
陈绽瞪了谢致一眼，“你什么时候会失去妹妹都不知道，还想要个妹夫？做梦吧你。”
谢致敛了笑，认真道：“陈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得像一个人，你知道我，我知道你，你瞒不了我的。”
陈绽看着脸孔已然开始扭曲的杨宣，回道：“只要他不知道就行了。”
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击在车顶上，形成了一段密集的鼓声，敲击到高潮部分时，鼓声终于能够盖住了杨宣逐渐平静下来的，痛苦的呻吟声。
下一秒，杨宣骤地睁开了眼睛，他哑着嗓子说道：“有个年迈老人，在自杀。”
第一百二十八章 那绝对……不是以死谢罪的笑。
荒野空地，周遭无一人一景一物，杨宣自黑色浓雾中穿过，突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年迈老人，老人头戴冠帽，蓄着长胡须，着一身古代长袍。
老人似是身体大损，步伐极慢，杨宣亦步亦趋地跟着，看着老人在寻找着什么。老人寻找了多久，杨宣亦跟了多久，直到黑色浓雾骤变，如同龙卷风自下往上腾空而起，瞬间遮住了天空，黑夜降临，将白昼吞噬殆尽。
杨宣觉着有些奇怪，他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了，却依旧能看清数米开外的老人，老人仍然在慢慢地走着，他盯着老人的身影，目不斜视，唯恐跟丢了。
突然间，大地龟裂开来，一道半米宽的口子从杨宣脚下迅速朝老人破空而去，杨宣急得大叫，想提醒老人快点躲开，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紧急之中，老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离奇的是，龟裂的口子竟然跟着停了下来。
距离老人不过毫米。
杨宣松了口气，避开口子，朝老人走过去，刚刚靠近老人，发现老人脚下躺着一个青年男人，杨宣探头看过去，青年男人一动不动，只有胸膛微微起伏着，这是睡着了？
老人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把小刀，杨宣正在想，难道老人的目的是要杀掉青年男人？就见老人蹲下身，毫不犹豫地割破了自己的手腕，任由鲜血流了一地……
速度快到杨宣根本来不及阻止。
而后，老人偏过头，看向未知的地方，杨宣眼睁睁地看着，老人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杨宣缓了口气，说完最后一句话，“只有这一个场景。”
再次从剧痛中解脱出来，耗尽了杨宣的力气，他靠着椅背，双手撑在身体左右都没法稳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往下滑，陈绽伸手揽上杨宣的腰，手掌贴着后腰微微一用力，杨宣就无法抵抗，顺着她的力气往下倒，脑袋枕上了陈绽的大腿。
陈绽再反手从后面挡风玻璃那抽出一个抱枕，打开，盖到杨宣身上，杨宣大汗淋漓，她担心干了之后，被冷空气一激，杨宣会发烧。
躺得舒服了些，杨宣闭上眼睛，感觉自己散架的骨头正在慢慢复原。
做完一切，陈绽才开口道：“这场景……是进入修仙世界了？”
谢致没好气道：“你重点是不是错了？”
陈绽笑，“对待事情，人总有第一反应嘛，控制不住。”
随即猜测道：“老人被群众发现了偷棺材料，然后在以死谢罪？但是他死归死，为什么要死在一个睡着的青年男人面前？青年男人又是谁？”
谢致一直侧着身子，半边身子都发麻了，干脆坐正，从车内后视镜里看陈绽，回道：“可能偷得就是青年男人的棺材？所以在他面前以死谢罪。”
陈绽一愣，问道：“你的意思是，青年男人其实已经死了？”
谢致点点头，“毕竟杨宣是在千年之后看到的，有没有经过艺术加工，谁也不知道，而且我们也无法确定老人跟青年男人在场景里的状态，就是千年之前他们当下的状态。”
谢致这么一说，的确能说得通。
陈家祖辈偷棺材的事，终于被民众揭发了，为了抑制住民众滔天的愤怒，陈家祖辈推了一个将死的老人出来以死谢罪，妄图平安淌过此事，奈何民众不接受，依旧要以诅咒让陈家满门死绝，陈家祖辈这才仓皇地逃往柳州。
这时，杨宣有气无力地否决道：“不是。”
陈绽低头看着杨宣的脸，问道：“不是？那是什么？”
杨宣摇了摇头。
具体什么情况，他一时也说不清，但是老人最后那个诡异的笑，让他直觉事情肯定不是谢致说的这么简单。
那绝对……不是以死谢罪的笑。
杨宣没力气继续往下说，陈绽也不想催促，车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谢致为了让自己舒服点，索性头靠椅背，双脚搭上了平台，放松放松。
陈绽动了动上半身，直起腰，缓解一下腰部的酸痛，再动了动腿，缓解一下脚底板的僵麻感，腿动第三下的时候，杨宣睁开眼睛，抬起脑袋，作势要起身。
陈绽压着杨宣的胸膛，又把杨宣压回了腿上，“干嘛？”
杨宣笑了笑，“怕你的腿被我躺废了。”
陈绽哼笑一声，“放心躺着吧你，你的脑袋躺瘪了，我的腿都不会废。”
当她学武的时候，马步一蹲就是半个小时是白蹲的吗？
杨宣听完，脑袋故意使力往陈绽腿上压了一下。
下一秒，眼前出现了一个白嫩的拳头。
人放松的时候，思绪也跟着放松了，各种想法在脑子里乱窜，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四，不受控制地逐渐挤满了脑内，谢致成功捕捉到了一条想法。
他放下腿，转身看向陈绽，“陈绽。”
陈绽抬头，迎上谢致的视线，“嗯？”
谢致说道：“对杨宣的血有反应的神像，其实还有另一种必要条件的可能性。”
陈绽问道：“哪一种？”
谢致一字一句道：“这两尊白脸侍女神像，除了闭眼睛，它还是你陈家的神像。”
陈绽瞬间反应了过来，猛地看向两尊白脸侍女神像。
是了，如杨宣所说，另一尊闭着眼睛的白脸侍女神像，他看不到画面，有可能是因为被黄帝抹掉了历史，但也有可能，单单只是因为它并非陈家祖辈做的神像。
换句话说，只有陈家祖辈做的神像，杨宣才能通过滴血感应到画面。
陈绽说道：“过几天，我带杨宣回趟家，试试就知道了，正好看看奶奶，看看家里怎么样了，”说完，陈绽巅了巅腿，问杨宣，“你听到了没？”
杨宣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谢致说道：“我跟你一起回去，祭拜一下外公舅舅。”
陈绽回道：“不用了，你留在大汖村，我们好容易跟韩水年的关系有了进展，你再相处一段时间，努努力，看能不能得到新信息。”
韩子志的故事，韩水年从始至终都没有说完整。
她不太相信，韩子志死后都要“说”出来的两条信息，生前真的没有跟韩水年提及过。
陈绽扭头看向车窗外的磅礴大雨，这样大的雨，即使打了伞，也会淋成一个落鸡汤，杨宣此时又太过虚弱，万一淋了雨，导致发烧了，得不偿失，他们反正也不用赶时间，就干脆等到雨停了再回民宿。
杨宣听着声声入耳的“鼓声”，陷入了沉睡之中。
第一百二十九章 隐约看到，陈绽房间门口，站着两双脚，足足站了十来分钟。
杨宣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入眼的第一个画面，是陈绽拿着手机的手，一串红色中国结垂下，衬托的手更显白皙，再往上，是陈绽在看手机屏幕的脸，时不时弯了一双眼睛，陈绽没注意到他，他也就没开口出声，用眼神细细地描绘着陈绽的五官。
陈绽这张脸，真是得天独厚，尤得捏人之神女娲的眷顾。
陈绽正在看一部叫《被天雷劈后我拿了爽文剧本》的仙侠小说，看到可爱的地方，忽然感觉到有一股视线在盯着自己看，挪开手机，跟杨宣的眼睛撞了个正着，脸上露出一个笑来。
陈绽问道：“好了？”
杨宣感觉自己的身体完全没有不适感了，深深呼出一口气，“嗯，好了。”
陈绽调侃道：“不错，比你发烧好的快些。”
杨宣囧了一下，起身坐起，看向陈绽的腿，陈绽瞄了一眼杨宣，问道：“要不要我踢个腿给你看？”
谢致听到动静，睁开眼睛，他也跟着睡了一会儿，此刻偏头看向车窗外，雨已经停了，不知道几时停的，只看天色暗了一半，再看时间，临近六点了，他居然睡了两三个小时？
他动了动脖子，难怪脖子快要睡落枕了。
杨宣正准备开口说话，想起他睡前陈绽好像说了件什么事，他当时迷迷糊糊，没听太清，只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他犹豫着问道：“我睡着之前，你是不是说了什么？”
陈绽退出起点中文网app，收起手机，好整以暇地看向杨宣，挑眉道：“我跟谢致聊得可多了，你问哪个？”
杨宣仔细回想了片刻，“好像跟回家有关。”
陈绽回道：“那你没听错，过几天，你跟我回一趟我家，试试看那四尊神像有没有反应。”
杨宣瞪大了眼睛，结巴道：“回……回……回你家？”
虽然目的是因为正经事，但是杨宣敢打赌，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在听到自己喜欢的女人说要带自己回家的时候，泰然自若的丝毫不慌张。
陈绽脚尖点地，正在活动活动脚踝，扎马步能扎一个小时的腿，被枕了两个小时，还是有点发麻，闻言回了一句，“不想去不勉强，在大汖村等我把神像带过来也可以。”
杨宣连忙摇头，反应过来，又赶紧点头，“我去，我陪你去。”
谢致候着两人说完话，趁着间隙插话问道：“两位肚子饿吗？是时候吃晚饭了。”
两次滴血带来的剧痛，本就消耗了杨宣大半体力，谢致一提晚饭这两个字，顿觉饿意涌了上来。
杨宣说道：“打电话给韩水年，我们直接在农家乐碰面。”
谢致回道：“行，”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韩水年的名字，大拇指正准备按下拨出，忽然看向陈绽，问道：“今天这事儿，告诉韩水年吗？”
陈绽想都没想，直接回道：“他还不配知道我陈家的秘密。”
意料之中的答案，谢致嗯了一声，一边通电话一边打开车门下了车。
杨宣看着陈绽伸手搭上车门，忽然扯住陈绽的衣摆，陈绽动作一滞，回头朝杨宣看过去，嘴里的话还没问出口，杨宣就笑着一张脸，问她，“为什么我就配知道陈家的秘密了？”
语气里的期待藏都藏不住。
陈绽上下扫了一眼杨宣，反问了一句，“你想知道？”
杨宣点了点头。
陈绽伸出食指，勾了几下，示意杨宣坐过来一点，杨宣凑上前，听陈绽慢慢开口道：“因为你的血有用啊，还能因为什么？”
说完，陈绽潇洒开门下车。
脚刚刚落地，不防腿上麻劲还没过去，像踩在吸水海绵上，整个人站不稳，陈绽下意识的去扒拉车门，没扒拉住，重心又往后仰了，直接朝车后座上摔过去，跌进了一个怀抱里。
她仰着头，愣愣地看着杨宣，第一反应是，太丢脸了，太丢脸了，转念又一想，杨宣是罪魁祸首，她丢什么人，他要是敢笑，就揍他！
杨宣想的跟陈绽完全不是一回事，他认真道：“我知道不是因为血有用。”
语气格外笃定，仿佛他才是真正的陈绽。
陈绽懒得搭理他，直接起身，钻出车内。
杨宣顺手拿过两尊白脸侍女神像与黑色袋子，跟在陈绽身后下了车，将白脸侍女神像装进黑色袋子里，再放回车后尾箱。
谢致锁好车门，一行三人朝农家乐走去。
大汖村村民见到他们都离得远远的，尤其是韩天河，会立马转身躲进屋，尤二妮就跟他们点头打招呼，不说一个字，韩瀑布则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们，但也不会进一步做什么，只有农家乐的大妈，仍跟他们第一次去时的态度一样。
他们只是她的顾客而已。
他们到的时候，韩水年已经到了，选了一张桌子，沉默不语地坐着。大妈第一次见到韩水年出现在农家乐时，着实惊讶，连送了两三个菜，都往韩水年面前放，韩水年格外拘谨，看着都是他喜欢吃的菜，连筷子都不知道怎么拿了。
他们三个朝韩水年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叫来大妈，开始点菜。
大妈拿着小本子跟笔，一边听一边记，待他们点完了，随口问道：“白萝卜今天到了一批，很新鲜，要不要把汤换成羊肉白萝卜汤？”
杨宣笑道：“可以，听您的。”
大妈把本子上原有的汤划掉，改成羊肉白萝卜汤，“我先把汤煲上，天气冷，来碗热乎乎的汤最适合了。”
杨宣回道：“好，谢谢了。”
大妈转身朝简易厨房走去。
此时农家乐已经亮了夜灯，地上积了雨水，被暖黄色的灯光一照，反着光，像镜面上泼了一层水，带着丝丝凉意，与周遭的冷空气融为一体，远处的山藏在大雾茫茫中，神秘的面纱令人望而却步。
韩水年看向谢致，问道：“你们怎么出去了这么久？”
谢致回道：“石龙庙的人来来回回的，等了两三个小时，才只剩我们几个。”
韩水年哦了一声，突然语出惊人道：“秦思那群人，好像不太对劲。”
下午只有他一人在民宿，他不想面对那群人，就在自己房间里雕刻航海船，到了三点钟左右，他听到有人在频繁上下楼，他放下航海船，靠近门后，凝神细听片刻，确定暂时不会有人下楼后，悄悄上了一楼拐角处，伸长了脑袋往上看。
隐约看到，陈绽的门口，站着两双脚，足足站了十来分钟。
第一百三十章 叫菩萨，一尊请不动的菩萨。
韩水年刚一转身下楼，豹子就发现了韩水年，他同旁边的强子低语几句，敲响了秦思的房间门，里面传来一些动静，少顷，秦思披着白色皮毛外套开了门，头发稍显零乱。
豹子性子急，大步一迈，站到秦思面前，距离秦思过近，秦思不着痕迹退了一步，拢紧了胸口前的外套，问道：“什么事？”
豹子指了指楼下，“那小子刚在偷听。”
秦思知道民宿只剩下了韩水年一人，也知道韩水年一旦开始雕刻航海船，就不会注意外界的动静，所以让豹子抓紧时间跟强子他们讨论一下布局，没想到韩水年出乎意料了。
豹子又问，“怎么办，秦姐？”
秦思娇笑道：“可以延迟一天，”顿了顿，伸手抚上豹子的手臂，“就是辛苦你重新安排了。”
秦思这边人数占绝对上风，除了豹子四人，还有五人，到时都不需要秦思上，他们就能两人对付一个，还剩一个站岗，是以豹子安排时，安排了他跟强子闯陈绽的屋，拿下陈绽，瘸子闯韩水年的屋，剩下的肘子加五人对付谢致跟杨宣，其中四人主要是对付谢致。
三队人同时行动，不给他们通风报信，反应的机会。
时间安排在夜里两点，正是大部分人睡眠最沉的时辰。
若房间里没搜到任何可疑的东西，当场把他们四个绑起来，交给秦思，让秦思跟他们好好“商量”一下。这也是豹子没有选择现在搜屋的原因，怕东西没搜到，又打草惊了蛇，绑不到人。
豹子块头足，身上的肌肉都凸出来了，十一月中旬的天，在大汖村这种地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袖t恤，轻而易举的感觉到了美人掌心的温度。
豹子有些心神荡漾，但也仅仅有些心神荡漾。
他跟其他人一样，心知肚明秦思这样的女人，不是他们可以吃得到的，能偶尔浅过瘾一下，他们已经满足了。
豹子连连头，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上了，“秦姐哪里的话，拿了你的钱，替你办事是应该的，不辛苦不辛苦。”
秦思的手改摸为拍，往豹子手臂上拍了几下，媚笑着收回，转身进了屋，反手把门关上，她跟老板的视频游戏还得继续玩完。
豹子想了想，招手把强子喊过来，强子走过去时，俯身看了一眼楼梯拐角处，冲豹子点了点头，确定韩水年离开了。
但为了以防万一，两人还是去了房间。
门被豹子大力关上了，砰的一声，余音消散，隐没在几人玩扑克牌的吵闹声中，豹子想大声说话，又担心韩水年再次偷摸上来了，只好凑到强子耳边说话。
豹子说道：“我们依旧分三队，人员也不变，时间挪到三点就可以了。”
强子同样附到豹子耳边，问道：“小老板都听去了，确定不改吗？”
豹子略有些得意，抬头挺胸，胸肌鼓囊囊的，“这你就不知道了，他们以为我们会改，我们不改，这叫出其不意，打他们个满盘皆乱，再说他们等到两点不见我们行动，就会放松警惕，然后我们三点突击，这波绝对稳胜。”
强子觉得豹子说得非常有道理，赞赏似的点点头，回道：“就听你的安排。”
一轮牌走完，给钱的给钱，收钱的收钱，有人往兜里揣钱时注意到他们两个了，冲他们两个喊，“豹子哥，强子哥，来几把吗？”
豹子掏出国产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痛快道：“来来来，搞几把。”
强子回道：“我也来。”
视线扫了一圈，发现肘子不在，诧异道：“肘子又没参加？”
有人揶揄道：“人家现在不叫肘子了，叫菩萨，一尊请不动的菩萨。”
所有人哄堂大笑，谁也没有把肘子的改变放在心上，豹子跟强子选了一个位置挤着坐下，加入了玩牌大军中。
一玩，就是几个小时过去了。
直到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豹子从赢钱赢了麻的喜悦当中抬起头，这才发现窗外天黑了，手里剩下的牌往中间一埋，再从自己赢的钱堆里随手捞了一部分出来，分给众人。他们玩牌也好，麻将也好，有一个规矩，如果是赢钱的人先说散场，就得吐一部分钱出来。
豹子说道：“不玩了不玩了，我去开门。”
门外站着瘸子。
不等瘸子开口说话，豹子就注意到了陈绽几人走进院子里的身影，陈绽手里还提着一份打包回来的菜，看盒子，装得应该是汤，正在扭头跟谢致说些什么。
声音还不小，豹子听得清清楚楚，陈绽说道：“剩下的汤留给你们两个明天喝正好，要是多我跟杨宣，可能就不够了。”
豹子皱眉，这意思是陈绽跟杨宣明天要离开大汖村？
心里不免庆幸，还好他没有把时间改至明日，不然陈绽要是带着东西离开了，他们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接着韩水年问道：“那你们大概什么时候回？我把房间给你们留着。”
这是陈绽四人吃饭的时候，陈绽提出来的对策。
韩水年没有听到豹子他们的具体谈话，但她跟杨宣是确定要离开大汖村的，如果秦思等人真的有什么动作，长痛不如短痛，干脆逼他们今晚就动手，四人对十人，总比两人对十人要好，而且陈绽在的话，吃不了亏上不了当。
只不过陈绽对韩水年提及的回去的理由，只是说出来这么久了，该回去看看了，谢致留下来，万一秦思有后续动作，可以帮帮韩水年。
韩水年不疑有他。
陈绽抬头看了一眼二楼，这才假装发现走廊有人，连忙竖起手指对着韩水年嘘了一声，再看向豹子时，笑得一脸灿烂，一脸无辜。
豹子身后有扇门打开了，秦思走了出来。
她换了身衣裳，脸上未施粉黛，一头长卷发随意的散开，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豹子轻嗅了几下，分不清是香水味还是沐浴露的香味，只觉得怎么这么好闻，随着空气的流动，钻进他的鼻子里，挑动着他身为男人，最原始的那份欲望。
秦思靠近石墙，居高临下的看着陈绽，像一只刚刚化成人形的女妖精，万般风情绝世，“陈小姐，我找了你们半天，想请你们吃个饭，结果错过了，真是可惜。”
陈绽皱了皱鼻子，眉眼弯弯的，“我请你们吃也是一样的，”再提起手里的汤，问秦思，“剩下的汤你喝吗？羊肉萝卜汤，可香了。”
秦思没说话，到是豹子回道：“这点汤哪够喝？兄弟们，走，吃饭去了。”
陈绽侧身让开，伸手朝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双丹凤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脸上却偏偏挂着笑，在月色下，熠熠生光。
第一百三十一章 深渊探出脑袋，张开了嘴，里面潜伏着各怀心思的人类。
深渊探出脑袋，张开了嘴，里面潜伏着各怀心思的人类，他们的秘密，不能得见于繁市白日。民宿一楼，灯熄人消，肘子左顾右盼，于无声之中推开后门，一路向前，泥泞湿地上，竟不见留下一个脚印。
后山树林密布，寒风在其中穿过，乌鸦在其中嘶叫，更有看不清的身影惊起草丛颤抖，显得前方两间矮房，幽幽又悄悄。
肘子回头环顾，确定无人，掀开悬挂在左边矮房上的门帘，闪身进去。
门帘垂下，肘子拧开开关，冷水自喷头中洒出来。
肘子解皮带的动作有些生疏，别进皮带洞里的银针是直接用蛮力扯出来的，他脱掉裤子，再脱掉衣服，仅剩脚上的鞋还穿着，迫不及待地站到了喷头下。
与寒冷天气相比，优胜一筹的刺骨冰水，洒在肘子身上，令肘子舒心地呼出一口气，他泡在水下千年，习惯了生存的环境，如今只离开两日，就感觉身体要缺水而亡了，恍若变成了鱼。
就是时间太短，算下来只有十五分钟，还是趁豹子他们吃夜宵的时候偷跑出来的。
七分钟之后，肘子转过身，开始冲刷后背。
他重回人间的那一刻，怯于面对刺眼的阳光，全程躲在豹子身后，豹子误以为他这是应激反应，笑他老鼠屎大小的胆子，居然还敢自告奋勇去引开白骨架子。
豹子的调侃，正好免了他给大伙解释——
虽然女魃土在他进化的过程中，赋予了他智力，但女魃土再神奇，他也不可能百分百适应千年之后的世界，尤其当他意识里的那些物品，需要他上手实操的时候，他闹出了不少笑话。
第一个笑话来自手机。
所以他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研究手机，直到他跟现代人玩手机没什么区别。
肘子冲的正爽歪歪，矮房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门帘上映出了一道白色光束，又响起了豹子的声音，“肘子，你这么冷的天洗这么久，不怕洗死啊。”
肘子立即走到门帘后，紧紧地抓着门帘，用门帘挡住自个儿的身体，探出个脑袋。
肘子嘿嘿笑两声，问道：“你怎么……会来？”
心里开始琢磨，要是豹子也是来冲澡的话，他要怎么把豹子劝走。
豹子的视线往肘子下面扫过，揶揄道：“怎么的，你那大到怕被我抢走？”
随即伸手去拽门帘，“两个大老爷们，你躲个屁啊？”
肘子有些着急，抓着门帘就是不撒手，“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是正事吧？”
语速快到，豹子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懂。
豹子想着不能耽误正事，松开手，说道：“我们夜宵吃完了，秦姐让我们再对一次计划，找了你一圈，才找到你在这里，你快点搞。”
肘子忙不迭点头，“我正好洗完了，这就穿衣服。”
他担心豹子有闯进来的可能性，一秒钟都不敢耽误，身上的水还没完全擦干，就穿起衣服裤子，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豹子一眼就看到了肘子湿漉漉的鞋子，盯着鞋子，诧异道：“你是在里面刷鞋子，还是穿着鞋子洗澡？”
肘子突然极度无所适从，眼神乱飘，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他什么话都不敢回答，自顾疾步朝前走去，想躲开豹子的视线。
回到房间，豹子将“肘子穿着鞋洗澡”这件事大肆宣扬了一番，众人哄堂大笑，有人说肯定是鞋值钱，肘子把被人抢了，有人说这是一举两洗，省水省时间，强子更是冲上去脱肘子的鞋。
是秦思站在门外，轻哼一声，制止了混乱的场景。
所有人立即各自站好或坐好，恭恭敬敬地看向秦思。
此时已是夜里一点整，月移星转，沉默了陈绽房间的窗户。
陈绽躺在被窝里，侧着身子玩手机，听到隔壁房间不断地传出喧哗声，放下手机，手撑着脑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向床尾阴影处站着的人。
陈绽问道：“你介意我没有良心的睡一下吗？”
那人背靠墙壁，抬起头，露出了半张侧脸，正是谢致。
陈绽同他们三个讨论过，秦思肯定会以他们的武力值作为哪个房间闯多少人的依据，像陈绽，应该会有三四个人对付她，韩水年可能是一至两个人，剩下的谢致跟杨宣，不管杨宣武力值如何，他都是一个成年男性，何况还有谢致，他们的房间，人数肯定是最多的，可真正能打的又只有谢致一人。
陈绽想的是，她一人对抗三四个成年男性，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制服他们，谢致跟杨宣也有可能落于下风，不如她跟谢致待在一起，以他们两个的武力值，面对三四个人，哪怕五六个人，制服他们不要太轻而易举，这样一来，就算杨宣跟韩水年都落到了秦思手里，陈绽也拥有足够跟秦思交换的筹码。
甚至在筹码数量上，陈绽还占据着上风。
就是不知道，秦思恼羞成怒之后，会不会对他们使用枪械，她只能猜测，秦思既然想通过他们几个得到白脸侍女神像，那在双方交战的初期，秦思就不会使用枪械，毕竟枪械这么危险，死人可是不会开口交代的。
谢致冲陈绽笑了一下，果断回道：“我介意。”
他要候着时间，然后钻进床底下待着，陈绽想美美的睡两个小时？她也只能美美的想一下了。
陈绽憋憋嘴，重新躺回床上，拿起手机按亮屏幕——
屏幕上小小的光，在黑暗中照亮了陈绽的脸，上面显示的时间为夜里一点半。
韩水年待在房间里，雕刻着航海船，心里想着陈绽交代的事宜，分散了注意力，手中的雕刻刀失了准头，划了一下，割到他的手指，溢出了一点点血迹，他全然不在乎，连忙翻看航海船有没有破损，见仍完好无缺，正准备松口气，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传来。
头顶上的灯泡摇摇晃晃的，投在桌子上，拉扯出了无数条的弧度，弧度映在航海船上，分出明暗交界线，韩水年瞬间紧张了起来。
而杨宣则刚刚做完一组运动，他放下哑铃，顺手拿过搭在桌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再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看时间。
他从夜里一点钟开始运动，正正好一个小时结束。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悚感自她的心头浮了上来。
黑暗中，豹子悄悄摸上了门把手，手里拿着一根细铁丝，插进锁孔里，轻轻往右扭动，锁舌脱落，豹子推开一条门缝，探头往房间里瞧，黑不隆冬的，只能借着月光看清床上似乎有人。
豹子冲身后招招手。
强子与肘子紧跟着豹子潜入房间。
房间的布置，行李的摆放同他们第一次所见并无不同，豹子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陈绽的行李箱，他蹑手蹑脚的过去，行李箱是打开，蹲下身，开始翻找起来。
强子打开了柜子，柜子有三层，放了零零碎碎的东西，强子快速扫过，发现最底下一层右侧放着一个小包裹，他眼神发亮，伸手去拿，握到手里软绵绵的，外面还包了一层碎花布。
秦姐察觉到不对劲的东西会是这个吗？
强子为了节约时间，来不及细看，直接揣兜里，又顺手揣了两三样看上去可疑的物品，最后关上柜子，挪到豹子身边。
肘子站在床边，看着陈绽，陈绽侧身朝里睡的，头发贴在脸上，发尾弯曲在脖颈处，肘子伸手在陈绽眼睛上方挥了几下，见陈绽确实没有反应，倾身上前，手臂伸得老长，一点一点地拿起里面那个闲置的枕头。
下面空无一物。
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去，纠结着怎么把陈绽脑袋下的枕头拿出来。
肘子正想着，视线忽然注意到床尾的被子下有不寻常的供起来的弧度，弧度挨着墙边，高度约莫成年人手掌的长度，就像有东xz在那里似的。
肘子移了两步，连呼吸都是轻的，捏着被角，慢腾腾地掀开，里面的东西逐渐露了出来，黑色的，圆圆的一角，待全部掀开后，肘子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黑白双色的熊猫造型的存钱罐。
肘子有些无语，一个存钱罐也需要藏起来？
他扭头看向陈绽，这该不会是陈绽故意玩他们的招数吧？
豹子也从行李箱里翻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用几层纸巾包好，塞在角落里的墨镜，还有东西用袋子装着放在夹层里，上面贴着“拆开看看”的纸条，豹子拆开了，里面赫然是一包夜用卫生巾。
豹子跟烫手似的把卫生巾抛回行李箱里，砸在墨镜上，发出了一点动静，陈绽听在耳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差点噗呲笑出来，嘴角抖了几下，才堪堪忍下来，眼里露出一抹坏心思得逞的狡黠。
肘子如临大敌，见陈绽没什么反应，才松了口气。
豹子一下就明白了，韩水年果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们单靠找，估计这辈子都找不到秦思想要的东西了，他悄摸解开腰间皮带上的绳索，攥在手里，迎上强子的视线，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他们只能对陈绽动手了。
另一边，五条人影先后闪进了杨宣的房间，原本安排的是六个人，但傍晚时刻，秦思发现杨宣的状态明显不对劲，脚步都是虚浮的，脸色也苍白，没什么血色，她觉着杨宣可能是伤口复发了，就让肘子跟着豹子强子他们去了陈绽房间，再把瘸子跟其中一个人换了过来。
杨宣听着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声音，闭着眼睛装睡。
陈绽交代过他，他先在水潭下受伤未好，再经历了两遭滴血神像的折磨，身体状况肯定不容乐观，最好不要再动手，他们要找东西，他就随他们找，他们要绑他，也随他们绑，反正陈绽会带着人质来赎他。
五个人对付一个人，外加一个伤患，瘸子感觉绰绰有余，是以完全没有豹子他们三个那般小心翼翼，杨宣甚至都能听到开柜子，以及翻东西的声音。
过了会，终于有人发现房间里只有杨宣一个人了。
那人小声对瘸子道：“那个叫谢致的不在，怎么办？”
瘸子胆子顿时更大了，打开手电筒，就往床上扫过去，果然只睡了杨宣一个人，强光刺眼，杨宣再装睡就不合适了。
他睁开眼睛，摸出放在枕头边的墨镜戴上，坐起身，一副被吵醒的模样，语气不耐烦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话音刚落，隔壁突然传来打斗声。
豹子拿着绳子的一头，弯身靠近陈绽，陈绽正好翻了个身，面朝外，他指了指陈绽的手，示意强子直接绑手，强子配合着豹子换了个角度。
哪知绳索刚刚挨上陈绽的手，陈绽毫无预警地睁开了眼睛，强子大惊失色，立即提醒豹子道：“小……”
剩下的话还未说完，陈绽冲强子咧嘴笑了一下，一双大长腿骤然间从被子里踢了出来，右腿朝上，照着豹子的下巴猛踢过去，豹子措手不及，被踢到仰着头连退数步，四脚朝天摔倒在地，陈绽左腿再一扫，稳稳落了地，翻身而起，坐在床沿边看着豹子三人。
一脸带笑的天真模样。
豹子被一个小娘们下了面子，怒从中烧，不顾差点被踢歪的下巴，从地上爬起来就朝陈绽扑过去，他没有学过任何格斗技巧，满心只想着以男人天生比女人强大的力气制服陈绽。
潜伏在床底下多时的谢致，两手抓着床尾下方边沿，借力嗖的一声，从床底下蹿了出来，双腿直朝豹子而去，下一秒，以剪刀腿狠狠夹住豹子的左脚踝，身体翻身一拧，将豹子撂倒在地，再趁机一跃，整个人跃坐到豹子背上，手肘为武器，抵在豹子蝴蝶骨中间的颈椎上，迫使豹子不能动弹。
豹子大声喊道：“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抓陈绽！”
同时反手试图去掰谢致的手臂，想将谢致从自己身上拖下去，奈何谢致稳如泰山，一动不动。豹子只好用尽全身力气挣扎，混淆谢致的注意力，想办法趁机去解别在腰间的手枪。
豹子的小动作，谢致看在眼里，他冷着脸，钳住豹子的右手，咔嚓五声，直接将豹子的五个手指头掰脱臼了。
豹子咬着牙，痛到脸色刷的变白。
谢致一边沉声道：“再动歪心思，小心你另外五根手指头。”
一边伸手探向豹子的腰间，摸出手枪，用牙咬住子弹夹，取了下来，将子弹全部倒到地上，只留一个空的枪壳。
肘子做潜水教练时，以防水中救人反被压制，学过几招擒拿术，虽然现在的肘子有些生疏，但是身体的本能还在，他五指张开，弯曲成鹰爪状，瞄准陈绽的肩膀而去。强子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正儿八经学过格斗技术的，他瞟了一眼肘子，见肘子是从正前方攻击陈绽的，立即调整自己的角度，选择攻击陈绽的后背，封住陈绽的退路。
陈绽右手抓住放在床尾的存钱罐，掐着时间，猛地朝强子的脑袋扔过去，趁着强子闪躲的那几秒钟，左手随意抓了件放在床上的外套，手腕快速转动，将外套甩成一条绳，两手扯直，干脆利落地绞住距离自己眼前仅几公分的鹰爪手。
存钱罐擦着强子的脑袋而过，砸到了墙壁，砰的一声，碎成了无数块，声消陶瓷落的瞬间，陈绽牢牢系紧了外套，肘子的双手一时竟挣脱不开。
陈绽敛了表情，冷哼一声，“想动我？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两手拽着外套用力，强行将肘子拖到自个儿跟前，身体微微后仰，双腿朝前一蹬，踹在肘子的胸口上，再立即松开外套，肘子整个人飞了出去，摔倒在地，顺着惯力滚了几圈。
强子向前一跨，跳到床上，右手出拳，带着劲风袭向陈绽的脸，陈绽倒在床上一躲，再起身时，不妨中了强子声东击西的招，脖子突然被强子的左臂狠狠勒住了，她努力仰着头，缓解窒息的疼痛感。
强子跪在陈绽身后，正欲开口叫谢致放了豹子，就见肘子在地上滚了几圈，滚掉松垮垮，穿不稳的鞋子，露出了右脚——
肘子的右脚，赫然是一个白骨脚掌！
没有皮囊，没有血肉，只有五根阴森森的白骨组成的脚掌。
陈绽瞪大了眼睛，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悚感自她的心头浮了上来，眼前的肘子，穿着衣服衣服，露出来的脸跟手，以及左脚，就是人类的样子，偏偏他的右脚，却是触目惊心的白骨。
或许，出现在地下宫殿里，跟着他们离开水潭，回到大汖村的肘子，从头到尾都不是原来的肘子。
他是白骨架子幻化而成的肘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秦思回以温柔一笑。
肘子第一反应是抱住自己的右脚，低下头，缩成一团，像只遭受过人类虐待的狗子，强子因为太过震惊，勒着陈绽脖子的手松开了都不知道，豹子更震惊，吃力地抬起脑袋，一瞬不瞬地盯着肘子。
陈绽剧烈的咳嗽了几声，缓过呼吸，扭头问强子，“你不去叫秦思？”
肘子是秦思的人，只能交给秦思处理了。
强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从床尾下床，避开肘子道：“我这就去，这就去。”
连滚带爬的，不敢回头。
地上，谢致仍然钳制着豹子，陈绽瞄了一眼，笑道：“放开他吧，现在应该没精力对付我们了。”
谢致依言松开豹子，从豹子身上起来，正准备朝陈绽走过去，豹子举起手指脱臼的手拦住了谢致，谢致垂眼看着豹子，等豹子开口。
豹子仰着头，语气弱了下来，试探着问道：“都是兄弟，能不能把我手指复原一下？”又往肘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要是他攻击我们，我还能帮帮忙。”
谢致把手里的空枪扔给陈绽，陈绽稳稳接住。
他蹲下身，拿起豹子的手，两个手指夹住豹子的大拇指，从手指根部一下扯到指尖，响起了骨头复位的声音，接连五下，豹子的手指就恢复了自如活动。
豹子扭着手腕，说道：“多谢兄弟。”
弄得谢致像单纯的救助者，而非始作俑者。
谢致懒得搭理他，直接起身，坐到了陈绽身边，不多时，所有人都出现在了陈绽房间，杨宣是第一个出现的，韩水年是最后一个出现的。
他站在秦思等人背后，看到陈绽冲他招了招手，穿过人群屏障，走到陈绽身边，与杨宣谢致一起，跟秦思等人中间横跨了一道银河，银河之上的焦点就是肘子。
韩水年内心有些欢喜，他喜欢这种界限分明感，可以让他实实在在的感觉到自个儿跟陈绽他们是同阵营的，不再是孤孤单单的“我”，而是组成了“我们”。
秦思本在房间里等着豹子来报喜，结果没想到等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肘子，肘子瑟瑟发抖，整个人都快缩到了桌子底下。
秦思柔声问道：“真正的肘子在哪？”
肘子全程不敢抬头看众人，闻言也不说话，只顾猛摇头。
秦思向前走了几步，在肘子面前蹲下身，神情同对待真正的肘子并无区别，甚至更加温柔妩媚了些，“你别害怕，这几天你没伤害我，我现在就不可能伤害你，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了。”
秦思恍如谆谆善诱，引诱自闭儿童开口说话的心理师，说话的声音像轻飘飘的棉絮，飘进了肘子的耳里，肘子迟疑着，抬头看向了秦思。
秦思柔情似水地回看着肘子。
终于，肘子开了口，声音细小如蚊，众人只能勉强听清，“他消失了。”
秦思嗯了一声，示意肘子继续往下说。
肘子鼓起极大的勇气说道：“我不是幻化的肘子，我其实也算……”说着说着，又心虚了起来，音量降了几度，“真正的肘子。”
陈绽坐在床上，背靠墙壁，一双美腿交叠着横跨床铺，低头在玩手机，一副轻松悠哉样，真假肘子如何，她全然不感兴趣，也不关心，但是在听到假肘子说他不是幻化而成，甚至依旧是真肘子时，来了兴致。
陈绽问道：“那你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
肘子支支吾吾了半响，才回道：“白骨架子之所以会攻击你们，是因为把你们弄死之后，可以用你们的躯壳跟白骨架子合二为一，变回人类，所以我的的确确还是肘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合二为一的时候，我的脚出了点状况，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陈绽笑看着肘子，觉得挺有意思的，“一口一个白骨架子，真把自己当人类了？”
肘子顿时有些窘迫，下意识地用左腿大腿压住右脚。
秦思坐到肘子身边，距离肘子极近，依旧笑得柔情似水，“既然你还是肘子，就还是我的人，你告诉我，你离开水潭，回到大汖村是为了什么？”她扫视过陈绽四人，安抚肘子道：“你放心，不管什么原因，我都能保你安全。”
肘子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秦思，期期艾艾地问道：“真……的吗？”
秦思回道：“说到底，你是为了我们才变成这样子的，我们感激都不来及，又怎么会对你做出不利的事？你只要告诉我，你回大汖村的目的是什么就可以了。”
秦思言辞诚恳，完全不像作假。
肘子立即放松了些身体，面向秦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我没有任何目的，我只是当年死的太不甘心了，做梦都想以人类的样子重新活一次，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任何目的。”
杨宣听得全神贯注，脑子全程跟着肘子的说辞思考，听到肘子的回答后，忽然问道：“你没有目的的话，为什么不直接离开？还可以避免你被人发现。”
肘子回道：“我虽然跟肘子合二为一了，但这毕竟是千年之后的世界，我独自一个人，暂时没办法完全适应，而且……”肘子不好意思道：“我还想跟着你们离开大汖村。”
如果可以，他要彻底的摆脱大汖村，离开这个充满了痛苦记忆的地方。
秦思手指头卷着发尾，“我能再问一个问题么？”
肘子忙不迭点头，“秦姐你问。”
秦思注视着肘子，脸颊两侧的卷发都透着一股子温柔劲，“你当真不知道我要找的白脸侍女神像在哪？”
肘子说道：“乾隆年间的事，都是我变成白骨之后多少年的事了，我真不知道，”他怕秦思不相信，又急忙说道：“在地下宫殿的时候，暗门是我主动告诉你的，离开的捷径也是我主动告诉你的，你要相信我。”
陈绽哼笑一声，肘子惊慌地抬头看向陈绽。
在地下宫殿时，陈绽虽然觉得肘子有不对劲的地方，但并没有往肘子不是肘子这个方向想过，现在想来，肘子当时冒着有可能露出破绽的勇气主动说一些真肘子不可能知道的秘密，应该是担心他们会抛下他，不带他重回大汖村。
肘子屏息以待，等着陈绽开口审判自己，殊不知陈绽什么话都没说，继续刷起了手机，肘子松了口气，带着殷殷期盼的眼神看向秦思。
秦思回以温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