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谋划
整整七天之后,齐格尔终于回到了铁壁关。
“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望着眼前高耸如山崖般的灰暗城墙,齐格尔整理了一下身上肮脏破烂的皮甲,伸手,从最内侧贴肉的皮袋内掏出了那枚游骑营的身份铁牌,小心翼翼地挂到了自己的胸前。
顺利通过盘查进入关内后,齐格尔并未急着回到游骑营东哨的驻地,而是七拐八绕后,找了家不起眼的小店。
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套衣物,又吃了些热酒热菜,齐格尔这才坐在小店黑幽幽的店堂内,定神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做。
这次巡查,折了所有的军士,只余他一人逃命回来,犯了军中大罪。
虽然情有可原,不至于军法从事;但削职甚至关押受刑只怕是免不了的。
不过,就此逃亡不归,也不可取。
刚才城门处已经记下了自己的军职和返回的信息,如不在规定时间内归队,到时整个铁壁关内都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可是,这一趟虽然损兵折将,自己却掌握了蛮族达者异常活动的重大信息,用得好的话,将功抵过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但得看自己怎么上报了。
照齐格尔对军团里龌龊勾当的了解,如果按常规,向顶头上司如实汇报的话,十有八九是罪没有脱掉,功劳却被别人领了。
“哼,老子上面,可不是没有人的。”
想清楚这里的关节后,齐格尔扣上皮帽,走出店门,转身往背着游骑营驻地的方向走去。
铁壁关内,越是靠近关墙,房屋和街道越是杂乱无章,像是个破烂的乡下集市多过于正规的城市;而往南走,则渐渐整齐了起来,到离关口约五六里的地方,已经变得和关内大城市相仿,街道宽阔,道旁不再是堆砌在一起的破旧矮房,而是一个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子的四周种植着各式的耐冬花树。
不过,这里街上的行人就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衣甲严整,脸色冷肃的巡逻军卒,来回巡视。
深夜,一幢特别宽大的院子深处。
屋内炭火正旺,米斯.特里站在一尘不染的落地铜镜前,仔细地修饰着自己唇上那两撇细长而翘起的髭须;轻柔的手势仿佛在摆弄精巧瓷瓶里的插花。
米斯.特里三十来岁,皮肤白嫩,十指细长;除了稍显阴翳的双眼外,没人能从外表上看出,这么个有些文弱甚至女气的贵族男子,就是磐石军团第五重装骑士团里赫赫有名的‘血屠夫’副团长。
轻微的推门声响起,一个贴身护卫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站到米斯.特里的身后,低声说了几句话。
镜前的三十许男子并未停下对那两撇胡须的修缮,只是脸色稍稍阴沉了些,摆了摆手。
护卫退下。
不片刻,另一个身材粗壮的男子几步闯了进来,一下子跪伏在地上,用力在地毯上磕了下头,有些刻意提高的嘶哑声音叫道:
“表弟,不,副团长大人,这次一定要救救我!”
来人粗壮的身材,身上劣质的衣服,以及有些粗鲁的举动和声调,看上去和这间精致装饰的屋子有些格格不入,却正是刚入关的齐格尔。
“怎么了?有事便说,不要来这一套。”
米斯.特里的声音有些冷。
虽然一直不喜欢这个出身低贱,行止粗鲁的‘亲戚’,但毕竟此人身手还可以,手下也有一票忠心的兄弟;在军队里,除了自己的实力,这些亲朋部下搭建的关系网,也是自身势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损皆损,这个道理米斯特里是很清楚的。
“是,是。”
齐格尔吞了口唾沫,吞吞吐吐地说道:
“这次我带了几十个兄弟,出关巡查,没想到运气糟糕,碰上了大批的蛮族,弟,弟兄们都交代在那里了,只有我一个想尽了办法,才逃了回来。。。”
“碰上了大批的蛮族?”
米斯特里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仍趴在地上,仰着头的齐格尔,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你怎么不也死在那里?哼哼,全军尽没,领军的临阵脱逃?这可是死罪。我帮不了你,你自己去军法处领罪吧。”
齐格尔大急,忙不迭地在地上磕着头:
“副团长大人,蛮族里面有达者,这可是紧急军情;小的逃命回来,也是为了把消息递回来。。。”
“什么?达者?真的?!”
米斯特里细长的眼中射出慑人的光芒,看似纤细的手一把掐住了齐格尔的喉咙,将这个粗壮的大汉如拎小鸡般地提在了半空。
“嗯,嗯。。。”几声,齐格尔毫无挣扎的余地,口中努力想说什么,但是喉咙被卡,脸涨得通红也没有说出几个字来。
米斯特里松开了手,低喝道:
“说!”
“是,咳咳,大人。绝对,绝对是达者,小人以自己的性命担保,不会有错。要不然,我的兄弟们个个都是高手,也不会全死光了。”
米斯特里完全冷静了下来:
“现在就出动了达者?很好,如果是真的话,确实是紧急军情。你也不是没可能借此将功抵罪。”
“你就在我这里呆着,事情没了之前,不要出去,也绝不可和其他人说半个字。”
“你可明白?”
齐格尔随着从人出去后,米斯特里一个人呆在房内,脸上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思索了片刻后,拍了拍手,身后一条黑影无声无息地闪现。
“帮我安排车辆。另外,给我看好了了刚才那个家伙,如有任何异常,不必留手。”
这一片地区里,最大的那座院子。
层层叠叠的院墙一道又一道,仿若皇宫。
最核心的大殿里,一名老者独自坐在宏伟空旷的殿堂内深处的高椅之上。
周围空荡荡地并无第二人。
老者头发花白,鹰鼻如削,双目深陷;高隆的额头上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痕。虽然穿着家居的便装,但身上自然而然透出一股肃杀的威严之气,仿佛生来高高在上,挥手间,无数的人头就要落地。
老者正是凯萨.特里。帝国世袭大公爵,磐石军团当代的军团长。
但此时,这个这片土地上最具权势的人,深邃的眼睛中竟看上去有些犹豫,甚至紧张。
片刻后,凯萨深吸了口气,从高椅上站起来,身形挺直如同长枪,大步朝后走去。
殿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廊内宽敞明亮。但和大殿一样,廊道内空无一人,见不到任何一个侍女或是护卫;只有凯萨沉重的脚步声在廊内回响。
直到廊道的尽头,一扇虚掩的木门处,凯萨停下脚步,举起手,停顿了一下,随后在门上敲击了几下。
木门无风自开,一个听上去十分柔和的男声穿过木门传来:
“公爵大人请进。”
屋内壁炉里的炭火很旺,但没有点上烛台,并不比廊内亮堂。
凯萨踏入屋内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似乎怕被屋内的光线刺伤。
屋内,厚重木桌的后方,坐着个约三十岁的男子,同样是便服,但身上似有强烈光芒让人无法逼视。
这人正是了结了云奚一事后,并未耽搁,直接赶来的亚瑟。
男子见凯萨走了进来,并未站起,只是微微欠身致意:
“夙夜来访,还请公爵大人莫嫌冒昧。”
“那里,阁下前来,是整个磐石军团的荣幸。只是突然提前三日,至未能远迎,有失礼节,幸勿怪罪。”
凯萨举手致敬,走到桌前另一张椅子,坐下。
亚瑟微微一笑,举起桌上红泥火炉内的紫陶壶,一股白线注入了凯萨身前那只青润如玉的瓷杯内。清馥的茶香顿时散布在屋内。
“茶香如君子。原来公爵大人也好此南方之物,让亚瑟颇有知音之感。”
“不敢,边塞苦寒,只有烈酒。老夫本也不懂风雅,只是酒能误事,这里常年警报不断,夜不敢寐。所以早就戒酒了,靠此茶提神而已。”
“好。”
亚瑟放下陶壶,眼中射出锐厉之色,看着凯萨。
比之以前的亚瑟,此时的他,便有如升至中天的炽日,毫不掩饰自己的光芒:
“公爵大人为帝国劳心劳力,镇守边关,亚瑟素来敬佩。我此来,帅怒焰和狂风两大军团,四十万精锐之士北上,欲为大人分忧。大军已至百里之内,三天可达;但远来是客,入关之前,还要问公爵大人一声,对亚瑟先前信中的提议,考虑得如何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抉择
凯萨微微低下头,避开亚瑟直视的目光,字斟句酌地缓缓说道:
“磐石军团驻守铁壁雄关,拱卫帝国北部大门,不让一骑蛮族南下,乃是职责所在,不敢劳阁下赞誉。阁下此次,率精锐来援,某不胜感激。得阁下之助,铁壁关更是固若金汤。”
亚瑟哑然笑道:
“我深夜来访,便是希望能和公爵大人坦诚交谈。大人领军多年,当然知道我这次来,并非是来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
伸手取过桌上的一摞书籍,一字摆开,指点着继续说道:
“铁壁关虽有铁壁之名,但自建成以来,八百年间,被蛮族攻破十七次;近百年来更是连续三次被破。”
“”此关最大的破绽乃是太长,绵延四十余里,五十幢碉楼。每幢楼内按最少配备千人计,两队日夜轮换,磐石军团三十万精锐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军力全年被困死于关上,疲惫不堪。”
“虽有雄关之利,若蛮族大举南下入侵,且肯不计伤亡的话,以蛮族骑兵神出鬼没的速度,可以在任意一点发动突袭。磐石军团虽为帝国第一军团,但守住不失的机会并不大。”
凯萨沉默片刻,点头道:
“阁下慧眼如炬。如蛮族今次真的不计后果倾力南下,以磐石军团一团之力,确实难保无忧。但阁下早有远见,亲率怒焰和狂风军团来援。有此两大军团精锐加入,如能通力合作,我可保铁壁关万无一失。”
亚瑟淡然看了凯萨一眼,脸上笑容未敛:
“死守乃是最下之策,十七次破关已证明了此点。若是蛮族知道关内增兵,大可采取骚扰战术,似攻而不攻,主动完全操于敌手,甚至今年佯攻,明年再攻;而我则不得不战战兢兢,日日枕戈以待。”
“帝国不可能让怒焰和暴风军团步磐石军团后尘,常年被蛮族虚耗拖死于此地。公爵大人深通军法,不会看不出其中的弊端吧?”
凯萨深吸了口气,缓缓道:
“阁下不会真的想北上进兵,和蛮族在茫茫草原上一决死战吧?”
“铁壁关建成至今,虽偶有出兵,但从来仅限于奔马川之内,非不为之,实不能也。只有凯尼恩大帝当年,曾深入草原;但以大帝天日之姿,当时帝国国力之盛,最后也是无功而返。阁下虽然武勇无伦,但此事干系帝国命运,还请三思才是。”
“武勇无伦?”
亚瑟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公爵大人放心,我不是只知道蛮勇之辈,既然想要北上,自然有我的把握。”
顿了顿,继续说道:
“时也,势也。凯尼恩大帝当年之败,败在其太过强势,所到之处,草原蛮族四散逃避,只敢游击骚扰,无人敢直缨其锋。要在偌大的天暮草原上,找到刻意躲藏起来的蛮族主力,犹如大海捞针,大帝最终也没能在粮尽前成功,不得不无功而返。”
“而现在,情势与当年已大不相同。我方当然想北上决战,蛮族何尝不想一举击溃我的大军,顺势南下,横扫帝国呢?”
“公爵大人,你镇守边关多年,对蛮族的形势应当了如指掌。近百年来,我方龟缩于铁壁关后,蛮族得以修养生息;本来,上百个自相攻伐,散乱无序的部落,现在已基本被那个暴风魔龙统一了。少了内耗,蛮族人口激长,生存压力大增之下,只有往南。”
“现今的大势,帝国和北面的大敌,已是势难两立,必有一场大战,胜者可一统大陆,建立不世功业;败者则失去一切。”
“与其龟缩在关内挨打,何不将主动掌握在自己手上?”
从开始到现在,亚瑟的语气一直平淡如初,不见半点激动或是兴奋之意,好像在讲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又似是慧珠在握,一切尽入掌控。
“磐石军团为帝国第一军团,麾下的骑士团,更是号称帝国最强。我要北上,和暴风魔龙一决雌雄,必须得到公爵大人的全力支持。”
“记得当年,特里家族为帝国九大黄金家族之一,但之后得罪了当年的权臣古伦夫,被削去黄金家族的荣誉,发落到铁壁关来镇守。直到当今摄政王,才算是恢复了世袭公爵职务。”
“铁壁关虽好,毕竟是边关苦寒之地。公爵大人有没有想过,百年之后,率领家族重归帝都,恢复黄金家族的荣耀?”
屋内沉默了下来,只有开水在壶内沸腾的气泡翻滚之声。
凯萨.特里盯着身前的青玉瓷杯,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良久,抬起头,如电般的双目迎上了亚瑟平静如水的眼神。
又是片刻的沉默,直至凯萨站了起来,俯身,单膝跪地,沉声说道:
“三日后,磐石军团上下,将以最隆重的礼节,迎接阁下大军入关。”
夜深,冬季渐末,来自南方的湿气渐重。
白茫茫的寒冷雾气笼罩在街道上。地面上则早已结起一层白霜,湿滑难行。
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轻便马车从磐石军团军团长的府邸方向驶了过来,自米斯特里的马车旁擦肩而过,坐在车内的第五骑士团副团长大人眉头深锁,心事重重的样子,并没有注意到这辆有些特别的马车。
凯萨依然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不过,换了间宽敞明亮的多的书房。书房内另有三人,或站或坐,脸色或焦急,或沉静。
这三人是除他之外,特里家族权力圈最核心的三个人。
“大哥,怎么样?那小子真的要出关北上?”
凯萨的左方,一个满脸虬髯的中年大汉忍不住大声问道,打破了书房内的寂静。
此人是凯萨的亲弟弟,磐石军团的副军团长,门德.特里。
凯萨无声,意是默认。
“疯了,一定是疯了。一个手下最多带过五百人,从来没真正打过仗的家伙,就想到草原上和蛮族开战?他自己寻死没关系,可休想把我磐石军团的精锐当做炮灰,替他去送死!”
“老五,废话什么?我早就说过,这人一来,必然要出兵。要不然,你不会以为他大老远的,巴巴地带着怒焰和狂风军团的精锐,好心的帮我们守城,还是到这里来游玩赏雪不成?”
“你先不要咋咋呼呼,听家主怎么说。”
说话的是门德和凯萨的堂叔,列农.特里,军团总参谋长。
凯萨举起左手,示意门德闭嘴,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守在屋外的贴身护卫来报,第五骑士团的副团长有紧急军情上报。
“什么事?要惊动他这个血屠夫漏夜来报?”
凯萨皱了皱眉,挥手示意护卫将人带上来。
“什么?发现了蛮族达者?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如此重大军情,属下决不敢谎报。”
米斯半跪在地,低着头,语气却十分坚定地说道。
“你现在立即和我的护卫回去,将那个人马上带过来。我要亲自审问当日的情形。”
米斯退下去之后,凯萨站了起来,背转身,声音低沉地问道:
“如果此事属实,那个暴风魔龙看来是决定了全力南下;这种形势下,以我磐石军团一团之力,有多少把握可以守住?”
房内一片寂静。
良久,列农这才躬身朝凯萨恭谨地说道:
“家主大人,既然已经确定蛮族要全力来攻,那我们其实已没得选择,只有接纳圣骑士团团长的好意,以求自保了。”
“谁说没有选择了?”门德亢声道:
“那个亚瑟来势汹汹,一看就不怀好意,定想借势吞并了我们磐石军团;他这么咄咄逼人,难道就不怕逼急了我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降了蛮族,将铁壁关拱手让人?”
“门德!你疯了,胡说什么!”
听到投降蛮族这几个字,列农脸色剧变,大声喝斥道。
凯萨脸上却没有露出多少惊容,只是摆了摆手,淡淡说道:
“投降蛮族吗?不可取。莫说我等多年来和蛮族厮杀,互相死伤无数,已成死仇;就算蛮族能容纳我们,地位也绝对无法和在帝国相比。
“而且那个暴风魔龙必定不会信任我们,将铁壁关交还我们驻守,十有八九,会剥夺我们的军力,将我们流放之边远戈壁去。。。我如果是他,绝对会这样做的。”
“这样一来,特里家族数百年的荣耀,将断绝在我的手上了。此招,非到家族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绝不可为。”
说到此处,凯萨停了停,转向书房内第四个人,那个白发苍苍,始终不发一言的瘦长老者:
“夜老,在这家族存亡的决择关头,我需要你的意见。”
第二百七十二章 神迹?
凯萨说话的对象是个白发老者,腓尼.夜。
这人虽然不是特里家族的直系人员,但却是磐石军团里资历最老,经验最丰富的领袖,磐石军团的另一名副军团长。
腓尼.夜摇了摇头,缓缓开口:
“刚才家主大人,门德副团长和列农参谋长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家主大人也该已有了决断。”
“放在我们面前的,是个两难的选择;投降蛮族的话乃是下下之策,非危急不可行。投靠亚瑟的话,虽然要冒大风险,但我看来,并非全没有生机。”
“倘若出兵大败,若还能守住铁壁关,家族根基尚在;反之,若万一能胜的话,亚瑟此人势将超越凯尼恩大帝,成就千古霸业,而我等也可以攀龙附凤,让家族更上一层。”
“而此事关键在于,亚瑟此人,有无可与那暴风魔龙相抗衡的天纵之姿,而且,有无容人之量?”
“家主适才和亚瑟会面,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应该已经有了判断吧。”
凯萨点了点头,咧嘴一笑,道:
“果然是夜老,看穿了我的心思。”
双手背在身后,在房中缓缓踱步,似是陷入沉思,似是在自言自语:
“我观亚瑟此人,绝非纸上谈兵,好大喜功之人。”
“观其此次领兵出京,对于形势判断和时机的拿捏,可以说是正中要害,让我磐石军团除了选择依附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余地。”
“话说回来,虽然有被迫之嫌,但这铁壁关,说是我等根基所在,其实也是家族的牢笼,让我们百年以来,只能困守此地,毫无腾挪余地;如果能借此事摆脱出来,虽要冒极大的风险,甚至有可能灭族,但也未尝不是一次值的尝试的机会。”
说到此处,从怀内取出一枚金色的卷轴,展开:
“当今摄政王御笔亲封,亚特伯兰行省现为我特里家族关内封地。这算是亚瑟的交换条件。”
“虽然亚特伯兰在天际高原最南面,有些偏远,但总算是家族第一个在关内的世袭行省了。门德,你性子太过鲁莽,不适合接下来北上迎战蛮族。你立刻选上三千出身绝无问题,死忠于家族的勇士,护卫家族核心层妇孺老小到亚特伯兰去!给我把根基扎牢了!确保即便在最坏情况下,家族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是。”
中年大汉并未犹豫多久,单膝下跪,接过了凯萨手中的卷轴。
凯萨随后转过身来,对着剩下的两个老者,恳切地说道:
“夜老,列农叔,既然选择依附,只有尽我所能,助那个亚瑟打好这一仗了。兹体事大,我需要两位放下一切,全力相助。”
“家主大人放心,我等自当尽力。”
腓尼.夜和列农互望一眼,亦半跪了下来,向凯萨行礼致意。
。。。
一间密室之内,齐格尔坐在桌前,埋头大吃。
密室狭小的很,一张床,一张椅子,连窗户也没有,看上去像是个地窖。
虽然是地窖,灯火却点得很亮,地面上也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
看来这里主人家并非是一般的富豪,连地窖也装饰的带着奢华的气息。
三天前,齐格尔被带到几个尊贵的大人物个跟前,严加盘问了一番后,随即就被关到了这里来,半步也不得踏出门外。
不过齐格尔并没有慌张。
当日,他被审讯的时候固然是被吓得屁滚尿流,几乎连生辰八字也说了出来;不过事后冷静下来,仔细思前想后之后,便猜出把自己关在这里,并不是要杀或是惩戒他,而是怕他走漏了消息。
毕竟蛮族这么早就出动了达者,说出去可是会影响大军的军心的。
“看来这次可以逃过惩罚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既然确定自己没事,齐格尔就定下心来,放开胃口,大嚼桌上的羊排:
“不愧是军团长的宅邸,连牢饭也做得这么美味。”
边吃,心内边算计着:
“也算是因祸得福,加入磐石军团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见到军团长和几位大人;虽然是被审讯,但至少混了个脸熟,说不定,就让大人物们记住了我这张老脸,有了往上爬的机会。”
正在想入非非的时候,砰地一声闷响,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是两个身着黑色制式军服的高个男子,正是守在地窖外的守卫。
“大人。。。有什么事吗?”
虽然没有什么军衔,这两个可是军团长家的贴身护卫,货真价实的大剑师级别的高手。
可不是像他这么个外围的芝麻般的小军官和半吊子大剑师惹得起的。
为首的那个护卫看了看齐格尔狼狈不堪的吃相,嘿嘿冷笑着说道:
“关在这里,还这么能吃?倒是佩服你这个家伙了。起来吧,跟我们走。”
齐格尔脸色一变:
“到?大人,到哪里去?”
“不用担心,不是砍你的头。今天关内有大事,我们也想出去见识见识;不过放你一个在这里,又怕你溜了,惹出事来。所以决定也带你出去见见世面。老实点,不要乱说乱动,要不然老子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是,是,大人。小的一定老实听话。”
齐格尔放下心来,随即好奇心又起
“是什么大事?要劳动您两位?”
“少废话,乖乖跟着就是了。”
另一个黑衣守卫不耐烦的说道。
两名黑衣守卫,一前一后,夹着齐格尔快速走出了府邸。
甫出府不久,齐格尔就感觉到了异样。
大街小巷上,到处是涌动的人头;仿佛这一刻,整个铁壁关内所有的人,所有的车辆马匹都同时冒了出来,原本冰冷的空气中也充斥着躁动,兴奋,忙乱的气息。
所有的人群,好像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聚集,到得后来,人越积越多,几乎不能行走。
遥遥望去,人群最中心的地方,依稀矗立着全副武装的磐石军团精锐,沿着关内中心街道,列阵而站,像是迎接什么重要人物的阵仗。
“娘的,这是怎么啦?”
齐格尔咂舌道:
“难道有什么大人物来?便是当年摄政王大人亲临的时候,好像也没这么大的阵仗?”
走在前头的那个黑衣护卫扭头瞪了他一眼,示意其闭嘴后,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可能挤到人群前方后,低声说道“跟好了。”转身往另一个方向拐去。
两个黑衣护卫显然也和齐格尔一样,对铁壁关内的街道了如指掌,左一拐右一绕在密如蛛网般的大街小巷内急速穿行,熟极而流,几乎不用思考。
片刻后,便远离了人群涌去的方向,看方位,竟是向中央关门处行去。
齐格尔只是闷着头跟在后面,心下虽然疑惑,却不敢发问。
半个时辰后,便来到了最为雄伟的铁壁关居中的关门墙下。这里的守卫更加森严了,但看热闹的平头百姓却还不多,倒有些高官家眷的马车围拢在戒严线外。
三人找了处地势颇高的土坡,站了上去。仰头是高耸的城关,转身则可远眺城关内的动静。
遥遥望去,警卫森严的中心街道方向,一阵阵巨大的喧闹欢呼声,逐渐朝这里移动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如蚂蚁般涌动的人头。
一边庆幸自己早来一步,占了有利位置,齐格尔一边睁大眼睛,往人群中心努力望去。
中央是一群千来骑的骑士,衣甲各异,但从肃杀的气势看,无不该是最精锐的百战之士。骑士前高挑的旌麾图饰,一是炽红的烈焰,一是疾卷的风暴。
“怒焰和狂风骑士团?他们怎么会到我们这里来了?”
齐格尔低低自语。
最中央处,是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马车周围围拢着几十个骑士,跨下是奇异的白色龙马,身上暗银色的轻甲却浮现着隐隐七彩的光辉。
虽然人数极少,但气势却明显更压外围近千名帝国两大精锐骑士团一筹。
“圣,圣骑士?”
齐格尔张口结舌,愣了半饷,直到那辆马车和周围的骑士们在人群的簇拥下进入了厚重的城关大门后,消没不见,这才吞吞吐吐地低声叫了出来。
“难,难道马车里的,就是那位,那位。。。”
铁壁关虽然偏远,然而之前圣京里发生的事情,也已经传到了这里。
齐格尔脑子转的也不慢,只是刚才一时震惊,此时目标消失在视线里,便反应了过来。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其中一个黑衣护卫语带不屑地说道,两道紧盯着高耸城关的炽热眼神却暴露了此人的心情,绝不像他口中说的那样轻描淡写。
齐格尔咽了咽口水,正要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异像突显。
整片天空原本是阴沉沉的如涂了铅一样,刺骨的寒意让人感觉又一场冷雪即将飘落;但突然间,厚厚的云层破开了一线,一道白光自上而下,落在高耸的城楼上。
城楼上出现了一个人影,那道白光笔直地落在人影之上,将其笼罩。随之,人影身上发出眩目的光芒,如太阳般亮了起来。
像呼应似地,天上那道裂开的白线越来越长,越来越宽,柔和的白光将整座铁壁关笼罩了起来。但裂开的缝隙内,依然看不见太阳的踪迹。
而城楼上人影散发出的光芒,却越来越亮,越来越灼热,直到刺目欲盲。
从城墙底下的角度望去,就好像那原本应该高悬在天上的白日,落了在城楼之上,发出无比强烈的光芒,驱散了天地间的阴沉和寒冷。
隆隆如雷般的声音从隐约难辨的炽亮人影处传来:
“北方的蛮族,是这城墙以南,帝国上下每一个人的死敌;几百年来,有多少我们的兄弟姐妹,惨死于蛮族的屠刀之下,而我们只能躲在这城墙里苟延残喘。”
“蛮族又将再一次南下。这一切,终将有个了解。本人亚瑟,以手中雷神之剑起誓,将秉承上苍的意旨,率领无敌的勇士,扫除蛮族。。。”
“神迹,这一定是神迹。”
齐格尔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仰望着城楼上那如炽日般的身影。如雷般的话声他听不太清,也不在意,他已经被眼前不可思议般的异像震慑,脸色呆滞。
齐格尔是个刀头舔血的战士,并不怎么信神,至少在今天之前。
然而如同绝大多数生长在这片苦寒艰难的大地上的人们一样,自小便耳濡目染着流传在这里,祖辈们口口相传的,诸神的传说。
所以今天见到这难以置信的情形,便不自觉地将这一切代入,仿佛那些原本荒诞不经的神话传说,都突然间找到了解释和根基。
并不是他一人,互相渲染之下,城关内,大多数人都已跪了下来,甚至包括列队守卫的铁血精锐。
城墙之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跪倒在地,仰望着城楼上那愈来愈炽烈的光轮。
地二百七十三章 艾的计划
便在亚瑟在铁壁关再一次展示所谓的神迹,趁此机会收拢整个磐石军团军心的时候;远在数千里之遥,云奚秘境的深处,艾静坐在一幢高达千米的黑色悬崖下方,默然看着身前跟随他而来的十一名死士。
这是片完全封闭的山谷,一眼望去,看不到任何出口。
照贤者施伦格尔的指点,这里唯一的出入口,和贤者隐居的那个山谷一样,是一个天然形成的魔法幻境。
不同的是,这里的魔法幻境更为可怖,如不是拥有传奇级别的实力,即便知道这个入口,也绝对无法通过幻境。
若是没有艾带路,这里的人,一个也没有办法进入谷内。
和云奚所有的地方一样,这个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迹的小小山谷里,满眼是苍翠欲滴的绿色,各种不知名的草树花木自在芬芳,静谧而生机盎然。
除了艾背后的那片石壁。
石壁壁立千米,如刀削般光滑,通体却是如墨般的黑色,上面没有一颗草,一朵花,或是一块苔藓;诡异而肃杀。
据施伦格尔的猜测,这里原本应该是一片浩荡飞瀑,奔腾的流水日积月累的冲刷,刷去了石壁的表面杂质,只留下纯黑的本色。
只是万年之后,如银河般的飞瀑早已干涸,崖下的深潭也消失不见,只留下这片光滑如镜的黑色山崖。
这座山谷,本来不知道是什么名字,或者从来就没有名字。
艾决定叫它‘黑崖谷’。
这里,将成为他们最隐秘最安全的根据地。
艾的身前,或坐或站,是十一个云奚武士。
这十一人,便是选择跟随艾,随时准备赴死的大剑师们。
艾黑夜般冷谧的眼神逐一扫过这十一人,半饷后,不带半点波动的声调缓缓说道:
“我们的对手,是圣骑士团。”
“圣骑士团,自四百多年前成立的时候开始,便就是天下最强武力的代名词。”
“从未有任何武者或团队能与其相提并论,一直到现在。而我们,面对的,更是人数占了绝对优势的圣骑士。”
“所以,你们中的大多数,在不久的将来,将死去。这无可避免。”
“你们既然选择跟随我,就必须完全服从我的任何命令。让你们去冲,就冲;去退,就退;去死,就死。不许有半点迟疑,也不可有丝毫疑问。”
“否则,不用圣骑士们下手,我会先杀了你。”
盘坐在十丈外一块方石上的红发大汉姬岗皱了皱眉,开口道:
“死我不怕,来到这里,就没想着活着回去。但我怕死的毫无意义。请问,我如何能相信你的命令不是让我们白白送死?”
艾深邃看不出任何表情的眼神凝视着这个红发大汉。
此人并非是云洛王宫护卫队的精锐,而是云奚有名的自由高手,云奚陷落后,闻讯赶来。
“你们这里人的实力,大多数是大剑师;而圣骑士是最强的圣域。”
片刻后,艾继续说道:
“无论实力,人数甚至装备,你们都远远不如圣骑士。唯一的取胜之机,在于你们有我。”
“单对单,这次进入云奚的圣骑士,没有一人是我的对手。但是,即便我是传奇,也最多只能同时应付两名圣骑士,如果陷入三个以上圣骑士的包围,就有可能伤,或者死。”
“你们的任务,便是不让我陷入这样的困局;在必要的时候,用你们的性命,挡住圣骑士,为我赢得时间。”
“简单来说,如果我们组成了一个人的话,那我就是头,是心脏;而你们,则是就手足。手臂可以断,而脑袋不能掉。必要时,每个人都会牺牲手臂或是其他不致命的部位,去保护心脏和头颅。”
“没有一个人会毫无价值地白白牺牲掉自己的手足,这你可以放心。但在必须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掉你们。”
沉默。
良久,艾冷淡的声音接着响起:
“我需要的是真正的死士,面对死亡依然能毫不犹豫。如果谁心中还有牵挂,想出名,炫耀,或是发财,抱歉,你来错了地方。”
“我也不会容忍有谁面对圣骑士的时候,畏缩,害怕。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应该知道,同样的十个人,面对绝境的时候,如果每个人都能拼命,那最后,很有可能活下五个人甚至更多;但如果大多数人都选择逃命的话,能有一个人活下来就是幸事了。”
“敌强我弱,如果临到头,越想逃命,死得越早。我不会让某个人的怯懦害了其他的人,如果我发现谁害怕的话,我的剑会先一步除去此人。”
“我最后再问一遍,这里,有谁想退出的,现在依然可以。”
沉默依旧。
每个人的脸色,在艾黑得如死神般的眼眸注视下,都显得有些苍白而难看。
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身体。
一顿饭的功夫后,艾收回目光,抬头望天,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片刻后,再次开口说话,语气平淡一如刚才:
“很好,没有人退出吗?”
“即便这样,我们能战胜圣骑士团的机会,依然小的可怜。因此,我将尽力助你们突破至圣域,也算是作为你们甘于效死的回报。”
“为什么你们没能成为圣域?是因为没有传承吗?你们每个人,都是护卫队或是云奚里最顶尖的武者,云洛殿下不会对你们吝惜传自波旁王朝的圣域强者传承。可是你们仍然没有人能成为圣域。除了雷坤。”
“雷坤,告诉我你是如何成为圣域的?”
“是的,艾先生。”
雷坤笔直地站立在艾的下方,恭谨地点头致敬:
“那是一个巧合,当年我在虎牙山口外冒险,碰上了上古凶兽裂风狮,怎么都无法逃脱,眼看快死了,居然在最后关头领悟了圣域的力量,不但活了下来,还杀死了裂风狮。还真是侥幸。”
仰首望天的艾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生死关头?生活在桃源般的云奚的勇者们,告诉我你们有多少人有过生死搏杀的经历?”
“圣域,无法靠苦练达到。也无法仅靠传承。”
“当年,我还不是圣域的时候,曾有幸遇上‘帝师’法诺大师,他告诉我,大陆上大家族圣域的传承,都是狗屁。”
“大陆上的那些圣域,在我眼里,弱得可怜,不比大剑师强在那里,最多只能算是伪圣域。唯一的例外,便是圣骑士团,凯尼恩大帝留下的‘雷神之传承’。不过,就我所知,每次候选圣骑士的人选不在少数,能最终成为圣骑士的,才十分之一。”
“我只能告诉你们一种突破至圣域的方法,也是我自己掌握的唯一方法。”
“那就是,一次次的生死搏杀,挑战比自己强得多的对手,在必死的绝境下,忘记所有的经验,所有的传承秘法,只留下最纯粹的本能,对生命和力量的渴求。你便有机会领悟到圣域的奥秘。
“而在这过程中,我会毫无保留地分享我的体验和领悟。”
“你们中的大多数人,将战死。但活下来的人之中,有很大可能突破至圣域。一旦突破,便将是毫不弱于圣骑士的最强圣域。”
鸦雀无声。
艾的身影忽然动了,毫无先兆地,突然凌空跃起,然后不可思议地,悬浮在巨大黑色山崖前,离地四十来米的半空。
停顿,似很长,又似很短。
一抹幽蓝摄人的光芒在艾手中亮起。艾拔出了背后背着的长剑无名,随意挥洒,就这样凌空在黑崖上刻起字来。
只是片刻,自左至右,山崖上出现了十二行字。
那是十三个人的名字。
在场的十三人,第一行便是艾自己。
艾很少写字,他的字并不好;崖壁上的每个字,不过一人见方,刻痕下露出的颜色依旧是黑色,比起高千米,宽过两百米的巨大黑色山崖来,这十三行字应该很不起眼。
但不知为何,当艾刻好字之后,整座山崖那无比压迫凌人的气势似是完全集中到了这些字上。
任何人,第一眼望来,都会落到这十三行字之上。
艾无声无息地落下,站立原地,平淡依然:
“所有加入我们的人,名字都会被刻在这座山崖之上。此地,百年之后,我希望会成为一处圣迹。圣骑士团不败的神话将被打破;这里将诞生第一个人数不占优势甚至是劣势,却可以和圣骑士团分庭抗礼的最强武者团体。”
沉默。
艾再一次拔出背后的长剑,这一次,却是那柄得自天狼的血红色长剑。
嚓地一声,将整柄长剑插入脚下的巨岩,直没至柄。
“这是柄神兵,也是柄魔器。任何人,只要能突破圣域,都可以上来试试,看是否能征服这柄血魔剑。”
“如果能征服这柄魔剑,而不是被它掌控,那么,这柄剑,就归他了。他也就有资格,冲击传奇。”
“好了,话说完了,该行动了。没有疑问的话,出发,去云奚坝。”
第二百七十四章 新来的圣骑士长
云奚的另一一处。
云奚坝,以及整个云奚的核心,高高山坡上那雪白的宫殿里。
最中心的主殿内,这座宫殿现在名义上的主人,尼尔亲王,此时并不在其中。
宽敞的殿内,摆放着九把高高的王座。
其中六把上已坐着人,每人身上都是一身幻银的轻甲,居然是六名圣骑士长。
还有三把椅子依然空着,看在座圣骑士长的姿态,仿佛在等着什么贵客到来的样子。
正中的王座上,圣骑士长卡罗斯.帝柯稳坐其上,双目直视殿门的方向;其余的圣骑士长或是闭目养神,或是若有所思,没有人说话。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只听得帝柯左手食指在座椅扶手上一下一下敲击的声音。
大约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靴声自殿门的方向传来。
来的是三个人,尚未走到近前,光线已将三道长长的身影投到了殿中。
等三人走入殿内的时候,可以看见,这三人身上居然也都是幻银的轻甲,眩白的披风;又是三名圣骑士长。
走在最前的那人,一头散乱不羁的金发,脸庞线条如刀削,双目深邃如电,面容十分英俊;整个人看上去傲气迫人,不可一世。
他腰悬的长剑虽仍在鞘内,却依然往外散发着无穷的光焰和炽热的气息。
中间的那个,身量最高,罕见地并未佩戴长剑,右手上提着一面通体乌黑不知什么金属所制的巨盾,高可及肩。
整个人渊停泰峙,仿佛如崇山峻岭一般不可动摇。每走一步,整座大殿都在随着他的脚步轻轻震颤。
最后的那一人,则最为奇特。他每一步走来,都像是在虚空中瞬移;这人的身形虽然就在视线中,却根本无法捕捉,似有似无,亦真亦幻,甚至连他的长相都看不清的样子。
帝柯哈哈笑着站起身来,跨出一步,做出迎接的姿态:
“早就得到圣京来信,说是会派你们三位前来;先前我还一直不信,直到现在亲眼看见。”
“北方大战将至,团长大人还舍得放你们到这里来,真不容易。有了三位相助,想必云奚这里的事情必然是唾手可成。”
金发男子傲然答道:
“云奚那些无聊的小事我可不放在心上;我来这里,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杀了那个外号叫什么‘黑衣剑客’的家伙。”
身后,那个如大山般的圣骑士好似没有听见他前面的同伴说的半个字,径直自顾走到一张空着的王座之前,坐下,闭目养神。
而另一边,那个似真似幻的男子早已先一步瞬移到另一张空的王座上坐下。
坐下之后,他的身形和脸部轮廓便显现了出来,只是个看上去普普通通,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的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
金发男子冷笑了一下,亦在最后那张王座上坐了下来,环目四顾,眼中掠过疑惑:
“不是说先期共有八位圣骑士长在这里么,怎么我只看到六人?难道这么短时间内就。。。”
帝柯笑着截入道:
“休要胡乱猜测,威利斯和修特奉命守在那个云奚的新王,尼尔陛下身旁,不得暂离。所以没能前来。”
“尼尔?那个像女人样的家伙?让圣骑士长去保护?还是两个?”
金发男子有些夸张地皱起了眉,一脸的不可思议。
“尼尔虽然是个没用的东西,却是我们在云奚的招牌;很多事,必须经由他的手去办。因此此人的安危事关云奚一事的成败,是我让威利斯和修特全程保护此人的。”
帝柯淡淡说道,旋又岔开话题,眼中露出炽热的光芒:
“听说你们离京之前,亚瑟大人特地开启了圣堂,赐下了堂内供奉的神兵。现在看来,此事不是虚传了。可不可以让我们也一开眼界?”
金发男子傲然拍了拍腰中的长剑:
“赫尔托克之焰,上古神兵。出鞘必须见血,就不便给诸位展示了。”
帝柯的视线转向那个山岳般的男子,那人只是简短地说了句:
“铁山,盾剑合一。”
说完,便再次闭上了嘴,也没有展示自己身旁那面黑色巨盾的意思。
倒是最后那名不甚起眼的男子嘿嘿笑了几声:
“早晚要拿出来见人的,有什么好藏私的?我可没那两个家伙那么小气。”
“我得到的,是‘幻灵’,马马虎虎也算是神兵吧。”
说话间,双手未动,一道森森地白影不知何时浮现在此人胸前;看形制,是枚短剑,但却仿佛在虚空中不断闪动幻灭,难以捕捉。
下一刻,白影旋又化成三道相同的剑影,围绕着此人如流光般旋转,随后一起消失不见。
“传说中已自生灵性,非意识领域特异,能沟通剑灵者不能驾驭的上古精灵族神兵,‘幻灵’?”
帝柯和其余几位圣骑士长眼中闪过震惊和艳羡的神色。
“能获此神兵,以你们的实力,应可以比肩黄金圣骑士了。圣堂虽供奉有不少传世神兵,但即使以圣骑士长的身份,通常非立大功也不会轻易授予。此次亚瑟大人特授神兵,对你们的倚重和期待可想而知。”
片刻后,帝柯冷静下来,肃容道:
“话虽如此,但亚瑟大人亦有严令,云奚这里由我全权负责。你们三人虽另有任务,但仍需听我调度,全力配合我的计划。”
“云奚的事情,事关北方战事成败,绝不容有失。相比之下,能否斩杀那个人并无关紧要。我们虽然是老相识了,丑话还得说在前头,若有人不听调度,误了事,别怪我不留情面。”
长相普通的男子首先哈哈笑道:
“帝柯你放心好了,我和斯诺会看住托德,不会让他乱来的。”
金发男子托德眉头皱起,但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并未马上出言争论,而是思索了片刻,随后侧过脸去,看着坐在另一侧高高王座上的圣骑士长摩颉。
“那个黑衣的乡下小子真的有那么厉害吗?其余几个圣骑士长都回京了,这里和他交过手的,就剩下你一个。摩颉,据说当时你们三队圣骑士围剿他一个,居然还让他逃脱,还折了很多圣骑士。你们难道都睡着了?给我说说当日的情形如何?”
摩颉脸色阴了阴,但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动气,只是淡淡地回答道:
“托德,少来幸灾乐祸。看在同僚的份上,提醒你一句,那个人很强,强到出乎你的想像。天狼也已经栽在他剑下了。。。别以为拿了柄上古神兵就天下无敌了,小心谨慎些,能让你活的更长久。”
托德冷笑着说道:
“谢谢你的好意了,可惜本人不需要。一个没有任何传承的下贱冒险者,就让你害怕到这个地步?难怪你们这么多人还闹个灰头土脸。”
“天狼之败,亚瑟大人说纯粹是轻敌所致。我们三人此来,虽然要受帝柯节制,但主要任务,还是找机会,杀了那个黑衣的家伙,就怕他躲了起来,从此不出来。”
“另外,说起来,现在可是有个黄金圣骑士的空缺留了出来;再往上看的话,大陆七大传奇也有了个空位子。。。这么好的机会,我不信你们就不动心。”
“米亚尔,斯诺,你们怎么说?”
样子普通的青年圣骑士长米亚尔手中的神兵‘幻灵’此时已敛去了虚幻之色,露出如一柄普通银色短剑一般无二的外形,在米亚尔左手中一抛一接地,看似毫无特异之处。
而短剑的主人只是随意笑着说道:
“我可没你的野心,托德。机会虽好,也要有命去拿。”
“无论怎么掉以轻心,天狼大人的实力都远超过你我;血魔剑更是大陆上数一数二的神剑。他都死了,那个黑衣小子的实力绝对不是一般的黄金圣骑士可比的。”
“如果没有另一个圣骑士长,或是至少两名圣骑士站在我身旁的话,我见到他第一时间就跑。你要逞强,可别算上我。”
第二百七十五章 讯号
云奚坝。
坝子边上的一座小山下,整片青藤林搭就的酒馆内。
慵懒的午后阳光穿过藤叶和枝条的缝隙,洒落在酒馆内每个角落里。
一切看上去以前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除了酒馆内的人。
随着帝国铁骑的进入,一夜之间,这里忽然出现了很多自遥远东方来的冒险者和商客。
虽然来的人数,和云奚内数十万人口比起来,还是微不足道;但在这个世外桃源的中心,云奚坝子里,却已不再是罕见的存在。选择留守下来的原住民们,也渐渐熟悉了这些衣着迥异,口音怪异而个个看上去都利欲熏心的外来家伙们。
这座酒馆的角落里,现在就坐着三个看上去像极了这些外来客的家伙。
最靠内坐着的,是个颇为瘦削的黑发青年,裹在一身黑色的批风里,微眯着眼,遥望着窗外的远景。除了脸上带着些和年纪不符的风霜之色外,整个人看上去毫不引人注目。
另两个都是身材健硕的彪形大汉,光头,背着巨刃。整个人透出不加掩饰地彪悍无伦地高手气质。
但这样的三人组合,却让人一眼就看出,那个不怎么起眼的黑衣青年才是这三人的话事者。
这三人,正是艾和追随他的两名云奚大剑师,姬岗和虬力卡。
虽然帝国占领后,在出入云奚坝的主要三个道口设立了关隘,盘查往来之人;但怎能拦阻得住对此地了如指掌的艾等人。
几人随意找了座小山便轻松地翻了进来。
雷坤等王宫护卫队里的颚尔克斯人,由于名声太响,太好辨认,只得留在坝外的某个地方等待。
姬岗和虬力卡则二人换上大陆冒险者的服装,随着艾进入了云奚坝。
为避免引人注目,姬岗还特地剃掉了他那头醒目的红发。
艾似是坐在那里沉思。
姬岗和虬力卡也只是坐着喝着果酒,但两人不自觉透露地眼神,一举一动的姿态,都自然而然地带着对那个黑衣青年的深深敬畏,甚至拘谨的意味;让人不会搞错,谁才是这三人之中领头的那个。
因为姬岗两人知道,在那个看似瘦弱的躯体下,蕴藏着何等可怕地力量。
眼前的黑衣男子,已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大陆七传奇之一。
姬岗两人并未太过将即将于圣骑士交手一事放在心上。
并不是他们敢于轻视圣骑士,或是没有在意先前艾严重警告;而是仅出自于对艾的信心,有些盲目的信心。
传奇,在大陆绝大多数凡人的眼中,已经是神的代名词。
尤其是对出身于云奚的武者来说,自小,便听着各种神的传说长大,能追随在现实中的‘神’的身后,即便前路艰险无比,注定要陨落,也已经无所畏惧。
艾远眺着碧蓝天际背景上,那座位于青山之巅,雪白的宫殿。
浮云如涛,连绵不绝。
宫殿大多数时间,都淹没在云海之中,只是偶尔一露峥嵘,望之更如仙阙般难以琢磨。
他可以感觉到姬岗甚至包括雷坤等人在内的敬畏目光。
但艾没有丝毫自傲的觉悟。
自始自终,艾心中,自己只是一个流浪的冒险剑手,宿命地游走于生死之间,不得已的,一次次挑战远比自己强的敌手。
现在依然如此。
艾很清楚这一次的敌手有多强大。先前他对雷坤姬岗等人的那番陈词,没有任何刻意夸大或是危言耸听之处;相反,只有可能低估了即将面对的风险。
这一次,最终,能活下来的人,包括艾在内,只怕少之又少。
但面对如此险况,艾已经习惯,这几年来,每一次,莫不如是。
只是,这一次,并不是艾一人独自作战;他还得带领一群实力远逊敌人的手下。
艾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的领袖。
他只是个剑手,或是一个杀手;只会带着他的人去拼命,这也是他唯一知道的战斗方式。
但这一切,艾并不在意。
别人的生死,他不在乎。因为,他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突然间,艾深寂的眼神亮了亮,宛如流星光华划过无边的黑夜。
有人走了进来,正是有着上古精灵族血脉的魔武士奥菲。一身淡绿色的连帽斗篷,遮住了大半的脸。
奥菲走到艾这一桌,坐了下来。
“怎样?”艾低低问道。
“幸不辱命,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奥菲举起桌上的果酒,喝了一口,缓缓说道:
“一月前,圣骑士率精锐骑兵三千人进入云奚;随之一同而来的,还有数以千计的外界商人和冒险者。从时间上看,应该是帝国事先便安置在云奚境外的,一等攻下云奚,便马上随军队一同前来。”
“这些天,陆续仍有不少外来者进入;人数不多,该是随后听到风声的闲散冒险商旅。不过,今日有传言说另有一批骑兵进入,据说随之而来的有大人物,应该是帝国第二批的后援部队。”
“圣骑士和帝国骑兵,目前仍主要驻扎在云奚坝内,云奚坝出入口设立了关卡,盘查往来行人,但只对进入者十分严格;本地有不少人陆续逃离云奚坝,未受阻拦。随着后援的来到,帝国军队掌控整个云奚七坝,只是迟早的事情。”
“除了入侵前几日,有零星战斗外,这一月来,形式尚算平静。包括忠于云洛殿下在内的王宫护卫队和少数平民在内,云奚坝内共有千余人丧命。其余的,都多少接受了圣骑士和帝国的统治。”
说道此处,奥菲的语气依然平淡,仿佛在说着一件与其无关的事情。
“毕竟即使逃离云奚坝,大多数人也只能在其他六个坝子里留下来,能够在七坝之外的荒野生存的,只是少数。”
“外来的冒险者和商人,现在主要忙于收购云奚特有的物产,用的是帝国的金银币,云奚碧叶币已不能使用。看来派这些人来的目的,主要是想同化云奚的居民。”
“尼尔亲王在圣骑士团扶持下继位后,以以前手下为班底,大肆招募人手,建立了一支新的王宫卫队,但人数上尚不足千人。这段时间以来,尼尔亲王的王宫卫队和其余依附他的人似乎在忙着四处收购粮食。”
“收购粮食?”
听到此处,艾第一次插入问话,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而姬岗和虬力卡仍沉默不语,一副以艾马首是瞻的样子。
奥菲语调不变:
“没能打探到尼尔亲王收购粮食的目的。不过,云奚物产丰富,家家户户都有余粮,而截至目前,尼尔亲王也只是用大陆的金银币收购,没有强制征收,对坝子内留下来的居民而言,尚能应付。”
“收购来的粮食,安置在哪里?”
艾追问了一句。
“安置粮食的地方颇为机密,要打探出个确实消息得花不少时间。不过,根据各种蛛丝马迹分析下来,应该是分了几处,秘密储藏;离这里最近的一处地方很可能是坝子西面的碧灵谷,从这里过去,不过三十里地。”
艾闭目思索了片刻。
照云洛先前的预计,亚瑟图谋云奚的目的,是为了配合对北方天暮草原蛮族的动兵;因为云奚里有秘径,可直通天幕草原腹地。
但现在看来,虽然亚瑟派了兵马入驻云奚,但从人数和动作看,都不似派遣偏师轻骑奇袭的姿态。
亚瑟令人收集粮食,到底有何用意?
总不会是因为云奚物产丰饶,想把粮食运回帝国,以资军用?
摇了摇头,无论亚瑟用意如何,他只需要去破坏便就可以了。
而要达到破坏亚瑟在云奚的布置,靠他们十几个人是怎么也不够的。
今天来的目的,只是要告诉所有云奚人一个讯号:云洛之后,还有人在抗争,帝国军队虽然进入,但云奚远未被征服。
低声说道:
“我们走。”
从腰间掏出一枚银胡子,掷在桌上,当先走出了青藤酒馆。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夜袭
几人出了酒馆,翻过了一座小山,会合了守在山坳中的雷坤等人,疾步往西而去。
围绕着云奚七坝的,是七十二座山峰。
这七十二峰,山势有高有低,或险或缓。无论高低险缓,均是苍翠碧绿,古树苍藤覆盖满山,人径断绝。
但对这十二个人而言,和坦途无异。
不片刻,翻过两道山脊,又穿过一条浅浅的峡谷,一行人便来到了目的地,碧灵谷。
依然是两山之间夹着的一个小小山谷。之所以得名,是因为谷中盛产一种特异的树木,说是树,形状却如同盛开的蔷薇,只是枝叶和枝干通体碧绿,散发着奇特的木叶清香,据说可以宁静心神。
除此之外,这山谷并无特别的地方。
照雷坤所说,这是座死谷;除了一个入口,三面都是山崖。
遥遥望去,这唯一的入口现在已被几道数米高的木栅栏所拦住,隔绝了进出。
栅栏应该是刚刚搭就,树皮上的苔藓藤蔓依然青翠。
艾领头,爬上了右侧的山坡顶峰,往下看去,碧色森森,隐隐有杀气透上来。
扭头看向奥菲,这个英俊的魔剑士会意,从背后的背囊内取出一只小巧的金雨燕,轻声唿哨一声,金雨燕嗖地一下,朝谷下飞掠而去。
魔剑士有着精灵族的血统,天生擅长和鸟雀动物沟通,由他指挥经过特别训练的金雨燕,比之皮洛尔的心灵之眼的探视之能,也不遑多让。
魔剑士依然不放心,自己也悄无声息地顺着山坡往谷下爬去,只几步,身形便隐没在茂盛的草树之中。
一顿饭的功夫,奥菲再次回到原地,手中擎着那只金雨燕,不时从怀中取出些香栗喂食。
“仔细查探过了,下方确实是囤积了不少粮食。都堆放在简易的木寨内。周围约莫有三五百人的帝国部队守卫。”
“能看出有多少圣骑士么?”
“虽然无法完全确定,看样子,应该不超过一队。”
“好。”艾的眼神紧了紧,
“让金雨燕飞远些,看看周围有什么异动。同时,也要盯紧了下面的动静。”
雷坤此时问道:
“下一步,我们怎么做?”
“休息,养精蓄锐。”
艾淡淡回道,当先走到一株古树根下,坐下,闭目不语。
当最后一丝光线也消失在山脚下,整座山峰完全没入黑暗之中的时候,艾蓦然睁开了双眼。
悄然跃起身,望了一眼下方的山谷,黑漆漆的,最深处,仿佛有点点火光闪动。
艾收回视线,环顾四周;雷坤等人都已醒来,幽谧的密林里,十来双炯炯发光的眼睛看着艾。
艾看向奥菲。魔剑士会意地摇了摇头:
“周围一切正常,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情况。”
艾往前走了几步,直至悬崖边上,仔细打量着周围谷口的地形,口中问道:
“你会火系魔法么?”
“稍懂一点。”
“好,背上一张长弓,随我下去。”
扭头对紧跟在身后的雷坤说道:
“其余的人,埋伏在那个缺口的密林后,随时准备阻击追击之敌。”
说罢,涌身轻轻一跃,便消失在悬崖下的黑暗中。
身后,背着长木弓的奥菲紧紧跟上。
坡度并不很陡,以艾的身手,往下攀越几乎不乎不费吹灰之力。而奥菲也很轻松地跟在身后,显然这名魔剑士的身法亦是不俗。
片刻后,两人便悄无声息地落到了谷底。躲在一块大石之后,往前望去。
谷底并不很大。营地便建在谷底正中,远远望去,黑黝黝的一片,应该便是囤积的粮草了。
营地四周,草草搭着栅栏,四角外建着三人来高的望楼,插着不少粗大的火把,照亮着周围的地方。
正好是吃晚饭的时候,营地外不少军士燃起篝火,或是架锅做饭,或是烧烤野味,浓浓的香气四溢。
虽是看上去戒备松懈,但也没有怎么乱了章法:篝火之间纵深有度,亦有几队全副武装的士卒来回巡视着。
只不过,周围并没用安排暗哨,没有防备敌人偷袭的样子。
艾明白,这次应该是最易得手的;第一次行动敌人没有防备,出其不意。再之后,要想得手便不是这么容易的事了。
即便如此,艾也绝没有带着十来个个人突袭敌人营地打算。
敌人有近五百人,能派到云奚来的,必然是帝国军队的精锐。虽然没有几人是大剑师,但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绝非乌合之众可比。现下看似懈怠,但一俟有警兆,便会立即反应过来。
若是带着雷坤等人突袭,稍有阻拌,便会被围上,只怕就要落入全军覆没之局了。
更何况,尚有一队圣骑士不知在营内何处。
但若是换了艾一人,他却有绝对的信心在这营地内搅个天翻地覆;以他目前的身法,下面的敌人甚至都无法发现艾的行迹,更别谈将其包围堵截,不得脱身了。
艾并不回头,低声对身后的奥菲说道:
“待会儿下面混乱之后,你便在远处,用火箭协助我烧粮。我得手后,便回来和你会合。”
“切记,随时变换地点潜藏,不用担心我找不到你。”
奥菲答应一声,艾左手一振,将怨念之袍覆盖全身,身形微动,朝下方掠了出去。
在奥菲的感觉之中,艾掠出去的刹那,便仿如融入了眼前的黑暗之中;整个人,像是突然消失在视野之间。无论他如何睁大眼睛凝视,或是全力提升五感,都无法再捕捉到一丝一毫艾的踪迹。
明明知道人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感觉不到的怪异感觉,让素来冷静的魔剑士一时心下震骇不已。
虽然一直都知道,艾是传奇级别的实力,但直到现在,奥菲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和这个黑衣剑手之间的差距。
深吸了口气,魔剑士很快便平复了心境。反手取下背后的长木弓,右手五指轻轻握住弓柄正中心。
虽然奥菲最擅长的是剑术和魔法,但作为精灵族的后裔,搭弓射箭已是生而有之的本能的一部分。
左手在背囊后一抹,从箭袋中取出两支羽箭,搁在身前的岩石上。
两支箭的长短形制一般无二,只是其中一支的箭锋处闪着幽幽的绿光,显然是喂上了剧毒。
魔剑士将目光投向下方。
望楼和篝火照耀下的营地,一切依旧,没有半点异样。但魔剑士知道,那个无法捕捉的身影,必已潜入了营地深处,储粮重地。
果然,不片刻,那片黑魆魆的营内核心处,异状突起。
在魔剑士的锐目之下,一开始,是几处不起眼的黑烟,下一刻,便是十七八处火头从营内该是粮仓的地方窜了出来。转眼间,火借风势,便噼噼啪啪延烧成一片。
下方顿时乱了起来。营外正享用晚餐的士卒慌忙朝营内跑去,而营内却有人往外奔逃。呼喝叫喊声夹杂着火势风声,乱成一片。
奥菲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左手食指,中指和拇指拈起那枚没有喂毒的羽箭,指尖轻轻摩挲着钢制的箭锋。
魔剑士俊美的双眸射出奇光,紧盯着箭锋,口中低低地念了句难明的咒语。
忽然间,他三根手指指尖处亮了起来,一颗鸽卵大小的橙黄色火球蓦然出现。
火球虽然很小,但显然温度极高,火球内那钢制的箭锋似已开始融化。
在魔剑士双眸的注视下,火球外面的颜色暗淡了下去,但核心处却变得炽白,形状也变长了,仿佛粘附在箭锋上。但整个火球,光芒忽明忽暗,好像极不稳定的样子。
“爆炎箭。”
随着一声低喝,奥菲迅疾无伦地开弓射箭,羽箭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入到下方营房内一处尚未着火的粮仓上。
“嘭”地如爆竹般一声,粮仓中箭的地方爆烈开了,仿佛过年时的烟花,溅起无数火雨,四外飞散。
而始作俑者此时已俯下身,闪电般掠到了另外一处隐蔽的地方。
营地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的样子。
但其实,除了最初的一阵慌乱外,形势已渐渐稳定下来,显示出训练有素的精兵的素质。
一队队士卒或在长官指挥下,或自发组织起来。有的赶往附近的水源,有的径直冲入火场内试图灭火。
但无论有多少人冲了进去,那片火焰和黑暗相互交织纠缠的营地内,却是愈来愈混乱。仿佛烟雾迷漫的核心处,隐藏着个无形无影的恶魔,将无数人的努力,甚至生命,都完全吞噬无迹。
第二百七十七章 生死关头
奥菲已经换了七八处地方。
在每个地方,他只射一箭;随后,便迅即地离开,换往下一个位置。
弓弦震鸣中,又一支爆裂箭划过虚空,在黑暗中化作一片灿烂的烟花,散落在四方;下方的火势已经不可收拾。奥菲的嘴角露出一丝冷淡的笑意。
忽然,嘴角的笑容敛去。
锐利的目光一瞥间,看见山脚下影影憧憧,十几个人影迅疾无伦地朝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自己的形迹已然暴露!
魔剑士俊朗的脸容不变,左手从身后箭囊内拈出三枚箭,每枚箭锋上都闪着幽幽的绿光。下一刻,以魔幻般地手法搭箭上弦。
只是一声轻响,三支箭仿若同时间离弦而出,在空中呈品字形激啸着,狠狠射向了冲在最前的那个人影。
那个人影的右肩微动。
耀目的剑光亮起,一闪而没。
剑光简单而迅疾,但却无比霸道,虽只是一剑,便如重锤般同时击碎了三枚来袭的羽箭,碎片如星火四溅,一如先前的爆裂箭。
奥菲神色一凛,眼中反而射出兴奋之色。
“来人不是一般的士兵!”
长木弓无声坠地。左右手中已然多了一对尺半长的短剑。
弓术并不是奥菲引以为傲的手段。虽然来敌显是罕见的高手,人数又占有压倒优势,但奥菲自信以自己的剑术和魔法,即使不敌,也足以从容脱身。
突然间,一只手似从虚空中伸出,紧扣住了奥菲右手手腕。
巨骇下,耳边同时传来艾熟悉的声音,让奥菲顿时镇静了下来:
“速退!是圣骑士。”
随之,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自手腕处传来,令奥菲不由自主地往后飞掠而去。
除了剑术和魔法外,奥菲对自己的身法素来也极具自信。但直到现在被艾拖着疾奔,亲身体会到艾的身法后,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着这种不可思议的身法。
这片山崖,虽不是特别陡峭,却密布大大小小的山石,石头表面布满了各种藤蔓和低矮的草树灌木,将乱石间的缝隙和高低落差完全掩盖。就仿佛是个天然形成的陷阱集中营。
在奥菲的注视下,艾近在咫尺的身影,依然虚幻而难以捕捉;每一动作,每个变向,都完全出乎奥菲的意料。
但艾自下而上疾奔,却如同溪涧的水流滑下山坡,是那么的顺畅自然,毫无阻滞。
奥菲的心神完全被这种诡异却又自然的身法所吸引:
“这也是种圣域力量吗?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或许是还拖着个人的缘故,艾奔行的速度并不算太快,那十来个敌人仍紧紧缀在后方,并没被甩开。
艾仍有余暇地往后瞄了一眼,也许是知道身份已经暴露,原本裹在来犯之敌身上的披风都已散开,露出披风下,闪着淡淡七彩光芒的轻甲。
果然是圣骑士。一共十二人。
在艾的锐目下,一眼便看出这队圣骑士虽在全力追赶中,但队形丝毫不乱。
分明地,以三人为一小组,组成一个互相应援,牢不可摧的三角形;而十二人总计四组,又构成了个前后呼应,可以应对任何方向突变的完美菱形。
看来,自上次接战后,圣骑士团已然吸取教训,作出改变,设计出了应对他鬼魅偷袭的方法,不让艾有各个击破的机会。
心下暗暗冷笑,艾抬头望去,崖顶就在眼前;而艾设下的埋伏,便在其后。
瞬息之间,艾和奥菲掠过崖顶,消失在崖后。
崖后,扑面而来的,便是一片森森的密林,几乎没有任何间隔。下一刻,如旋风般冲上来的十二名圣骑士也一头冲入了林中。
这片密林的树木并不很高,也就四五米左右,但都枝干粗壮虬曲,横七竖八的藤蔓缠绕其间。繁密的树叶如伞般笼罩整片密林,冲入其中,就仿佛冲入一片黑幕之中,眼前顿时暗了下来,不但是下方的火光,连呼叫呐喊声也一下被隔绝在了外面。
这天下本没有完美的阵形。
任何设计完美的阵形,都需要人去执行;而在这周围环境突然变化的瞬间,无论如何训练有素,没有人依然能做到步调行止完全一致。
领头的圣骑士雅谢心下一凛。
冲入林间的下一刻,他便感到队形乱了。
不但是构成菱形阵的四个三角之间,便是每三个圣骑士组成的小三角阵,也因为枝干和藤蔓的阻隔,无法继续保持完美呼应的距离。
最紧要的,是这瞬间,前面那个虚幻般的黑色影子,圣骑士的真正大敌,突然消失在他的感应之中。
作为这里唯一参与过当日追击艾一行人的圣骑士,他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深吸口气,正要大声呼喝出声,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
同一时间,几乎所有冲在前面的圣骑士都遇上了突袭。
遇袭的刹那,雅谢瞬间冷静下来。
疾冲的身形蓦然停止,手中蓄势已久的骑士长剑往前画出个看似凌厉的圆弧,却是三分攻敌,七分自守。
刺耳的激鸣声中,金铁交击的火光亮起,让雅谢瞬间看清了来袭之敌。
借势后退,雅谢不由得惊讶出声:
“战斧?颚尔克斯人?圣域?”
随手两剑,挡住了雷坤追击而来的大斧,雅谢突地腾身跃起,随着爆发的剑气,如长虹般冲破了密林上方,脱身而出。
身体尤在半空,口中大喝:
“退出去!”
姬岗,虬力卡和雷坤三人一组,埋伏发动时,雷坤是圣域,正面冲了出去,挑上了领头的那个圣骑士雅谢。姬岗和虬力卡则联手迎向了雅谢右手的那名圣骑士。
虽然总体上人数相同,但计划中,雷坤等人将利用地形,事先设下的小陷阱和对手中伏刹那间的慌乱,切断对手的阵势,做到局部以多打少,以扯平实力上的劣势。
当然,雷坤一方最大的优势,还是艾,这个已经拥有传奇实力的至强剑手。
然而,就像没有完美的阵势那样,这世上也没有完美的计划。
姬岗和虬力卡两人联袂截上目标前的刹那;拖后半步,护卫虬力卡侧翼的姬岗眼角一瞥间,却发现右翼一株粗大的古树后,人影疾闪,有人从右侧斜掠了过来。
是另一名圣骑士!
姬岗来不及去想这名圣骑士是如何被漏过而出现在了这里;只是下意识地收步,侧身,挥刀迎了上去。
姬岗没得选择,如果他不马上改向迎上的话,那么冲在前的虬力卡就可能不得不同时面对两名圣骑士的攻击。
虽然这意味着两人都不得不单独面对一名圣骑士,而这正是计划中努力想避免的。
姬岗手中的刀幻成一片连绵不断的光河,直直截上了那名圣骑士手中看似细弱,光芒也不甚起眼的幽幽剑芒。
刀剑交击,却没有鸣响,也没有意料中的巨大反震,幽幽剑芒以比姬岗预料中快上一丝的速度,堪勘避开刀光长河的阻截,直刺了过来,瞬间便点到了姬岗的眉心三寸前。
幽暗的剑芒此时也如同毒蛇的眼珠般,散发出令人瞬间冰结的至寒杀气。
只是交手一招,姬岗便因对圣骑士剑速的误判,陷入了濒死的危局。
姬岗出生于云奚,五霞坝。
他的外祖父,是一只脚踏入圣域的大陆流浪武者;当年,颇有些侥幸地穿过幽蓝雾海,来到了云奚;为这里的自然淳朴的风土人情所动,便留了下来。
姬岗用的是祖传的长刀。不同于大陆最流行的厚重开山砍刀,他的刀刀身修长,刀刃薄而锋利,兼具刀的沉猛和剑的轻灵。
姬岗用刀的天赋极高,自小在外祖父的教导下,早早的便达到了大武士的境界,是云奚里有名的高手。
但他却始终没能体会到外祖父说所的,那神秘而无比强大的圣域的力量。
在云奚,姬岗没有什么体验生死搏杀的机会;他虽然也走出虎牙山,去找些凶兽修炼刀法,但以他的实力,并没有太多机会遇上真正的危险。
他生性有些孤僻,至今没有结婚生子;父母过世后便向来孤身一人,独来独往,也没有什么牵挂;或许唯一的心愿便是能领悟到外祖父所说的圣域的力量,将家传的刀法发扬光大。
虽然他知道这可能性及其渺茫。
原本以为,自己就这么在云奚这人间仙境逍遥自在地度过一生,这也是不错的结局。但突然间风云变幻,帝国入侵云奚。
他听闻了艾的故事,并据说可以传授圣域的经验时,没有多想,便参与了进来。
然而,当这期待已久的生死危险来临的时候,姬岗却发现它远远出乎自己的预期。
森冷如冰般的杀气自眉间刺入,深深地渗入到身体每根毛孔内,刺入灵魂的最深处。
这一瞬间,姬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已停止。
他不用思考,已本能地知道陨落已不可避免,自己在这世上,只剩下一眨眼功夫。
时间仿佛在这里暂停,姬岗的脑海里,却不知如何,闪过无数杂乱的念头和破碎的记忆片断。
所有的念头最终汇聚成一个。
“要死了吗?”
远远超出承受极限的巨大恐惧瞬间吞没了姬岗。
第二百七十八章 突破
下一刻,在从未经历过的极端刺激下,被压榨到极限的求生欲望疯狂地爆发出来。
姬岗只觉得自己灵魂深处似有什么爆炸了开来,心脏也似爆裂了开来,每一滴鲜血都喷溅而出,每一根毛发都倒竖了起来。
在这样的状态下,右臂不受指挥般地,劈出了姬岗有生以来,最强的一刀,甚至达到了他外祖父曾描述过的那种状态。
但圣骑士的长剑已将先一步,刺入姬岗的头颅内,灭绝他所有的生机,将这垂死挣扎的灿烂一刀扼杀在未成形之际。
如果不是另一柄剑的话。
在圣骑士长剑剑锋离姬岗的眉心不到一寸的时候,一柄幽蓝色的长剑蓦然出现,点在了这柄如蛇眸般寒毒的细剑剑尖上。
两柄剑在接触的刹那完全静止,如同时间在此时定格。
随即,蛇眸般的细剑突然间如薄冰般碎裂成无数片,瓦解,消失,无声无息。
而姬岗的长刀则依然划出一道最灿烂的弧线,掠过那名圣骑士的脖子。
圣骑士的脑袋飞起来的时候,脸上尤然带着先前的那抹冷漠笑意,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随着那具无头尸体同时坠落于地的,还有如突然泄了气的皮球般的,完全垮下来的姬岗。
雅谢不得不退。
雷坤并不在他眼内,但他却清楚地知道,在雷坤的纠缠下,自己要躲过那个黑衣剑手暗中刺杀的机会十分渺茫。
人尤在半空的时候,雅谢锐目一扫,随着他的大喝,九道身影紧接着冲出了密林,往林外飞退。
心下一沉,身体在半空中一个转折,加速后退,掠过崖边,随后消失。没有半丝停下来整顿队形后再次追击的意思。
以他的感识,自然知道林内除了艾和雷坤外,还有近十个伏击者。不过都是些大剑师级别的武者,再无任何圣域。
在雅谢心中,自己或是任何一名圣骑士的性命,都远远超过这些低等武者性命的总合;艾这个卑鄙的黑衣家伙,想必是计划牺牲这些炮灰,用来和圣骑士兑子。
这种亏本的买卖,他自然不会做的。
艾站在林间。无名还剑入鞘。伸手阻止了正欲追杀的雷坤。
刚才的伏击,交手,至圣骑士们退走,只是短短的瞬间。
即便如此,以艾之能,如果他全心用于刺杀,仍能将至少三分之一的圣骑士永久留在这片密林里。但随他而来的那些人,除了雷坤等寥寥几人外,怕要全部都折在这里。
艾本就志不在此。
现在还不是拼命的时候。
以他的身法,即使带着奥菲,也能轻易地甩脱身后的追兵;之所以在此地设伏,不是为了阻截,亦不是为了杀敌。
多杀四五个圣骑士,对大局而言,并无太多益处。
因为艾知道,今天可能是唯一的一次,只需面对区区一队圣骑士的时机了;而且,还没有圣骑士长。
下一次,就得面对两队甚至更多的圣骑士,到时候,他们这伙人也只有用命去拼出一条生路。
这次是最好的机会。让这群跟随自己的人,真正地和圣骑士一对一,交一下手,领教一下,什么是至强的圣域。
这将对他们领悟自己的圣域力量,有着说不出的好处。
前提是,在这一瞬间的交手之中,能够活下来。
所以艾全副的心神,都放在护持自己的人身上,同时释放杀气,让失去他形迹的圣骑士们心有顾虑,不敢全力出手。
天地间的一切,都充满变数。没有人能完全掌控战局。
雅谢不能,艾也不能。
所以当姬岗和虬力卡同时陷入生死一瞬的危局的时候,艾也只来得及救下离他更近的姬岗。
当他下一刻,闪到虬力卡身边的时候,这个随着他一起进入云奚打听消息的大剑师,头颅已被切下,飞在空中。
但那句无头的尸骸,依然绽放出生命最后的一丝光华,冲向了对手,让那个圣骑士退却的行动慢上了一线。
虽只是一线,但已足够化身黑暗的艾刺出夺命的一剑,将第二名圣骑士,斩杀于当场。
幽暗无光的林间,刚才还拼死厮杀的两人,此时都已是尸体,一般无二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这场战斗,并没有胜利者。
雷坤走上前来,拾起虬力卡的头颅,脸上掠过一丝哀容,伸手将那双尤然怒睁得眼睛抹上。目光投向艾,露出询问的意思。
艾移步,走到两具圣骑士的尸体前,看了看,随后拔出破甲,将尸身上,七彩沉银轻甲胸口的徽记剜了下来,收入怀中。
徽记上刻着圣骑士团的图案,还有每位圣骑士的名字缩写。
侧耳听了听,林外的喧哗仿佛大了点。
圣骑士虽然暂时撤退了,但崖下的帝国精锐看来也已快赶来,如两方会合,包围了这片密林,到时候再要走,便就难了。
“走。”
转身往林外疾行而去。身后,雷坤收拾好虬力卡的尸骸,奥菲扶着脱力的姬岗,快步跟上。
夜很黑,一行人快速地在林间行进,没有人说话,只有沙沙的脚步声传出。
翻过几座山坡,穿过数条溪流,直至月上中天的时候,确信后面没有追兵,艾才停下了脚步。
“稍息片刻。”
雷坤选了片平坦的草地,掘了个深坑,将虬力卡埋在其中。
然后填上土,推平,不留任何标示。
这是云奚的惯例,死后,托体同山阿,回归自然的轮回。
其余的人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深坑渐渐填平,随后散开,在周围坐下休息。依然没有人说话,气氛压抑。
身体上的疲累尚在其次,关键是心理上的巨大压力,看着自己同伴下葬,难免联想到自己,那种无力感,几乎让众人难以呼吸。
今日一战,斩杀两名圣骑士而己方只有虬力卡一人身亡,看似战绩胜出,但每个人都意识到,要不是艾的牵制,这里的人将死伤枕籍。
交手只是短短瞬间,却让众人真正意识到了自己和圣骑士之间的巨大实力差距。
这其中,尤以姬岗为甚。
他本在发出超出他平日水平的一刀后就已脱力,又勉力急行了两个时辰,身体疲累已极;加之尚未从险死还生的心情中完全平复下来,双重作用下,一坐下来后,便就控制不住地沉沉睡去。
姬岗眉心仍然能感到冷冽的刺痛,就仿佛那柄蛇眸般的毒剑依然悬在眼前。
那一剑虽然没有真正刺中姬岗,但蕴含的杀气已然伤了他的筋脉。
虽然如此,肉体的疲累和心灵上的重压仍然让他下意识地选择睡去,去忘却去逃避那可怖的一幕。
这注定不会是场轻松的好睡。
黑暗中,潸潸的冷汗不停地自姬岗的额际滴落。
在意识深处,连绵不断的梦魇中,姬岗只觉得自己再次陷入了那片黑暗的密林中,孤身一人,身后是圣骑士们愈来愈近的追杀,他拼命奔逃,却怎么也跑不出这片应该很小的林子。
疲累的双腿已经完全脱力,就在他即将绝望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光。
大喜过望的姬岗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朝那道光扑过去。
可那近在眼前的光,却突然间化成了那道蛇眸般的剑芒,瞬间刺到了自己眉心前三寸的地方。
同样尖锐的刺痛感再次从身体每一处神经末梢来。
不,这一次,更尖锐,更清晰,仿佛除了肉体之外,尖锐如烧灼的刺痛还深深扎入了灵魂深处,脑海最深处,似有什么被刺破了似地。
“啊。。。”
剧烈的痛楚让姬岗忍不住疯狂大吼出声。
他用尽每一分力气,每一片灵魂,每一丝意志,挥出他最后一刀,去阻截眉心处那无可阻挡的死神。
“我不想死!”
这一刀,感觉中,并比不上先前他的一刀的凌厉无匹;看上去,轻柔,飘忽,速度也不甚快,却偏偏后发先至,在眉心一寸处截住了那抹剑芒。
那蛇眸般的剑芒,依然如同宿命注定般地瓦解,碎裂,碎片溅落在脸上,冰冷如雪花。
“啊。。。”
姬岗蓦然醒了过来,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从地上跃了起来,手中握着出鞘的长刀,额角的冷汗滴落在脸上,传来冰冷的感觉。
是梦吗?那一刀却这么地真实?
说来也怪,虽然四肢依然疲软无力,但自挥出那不知是否存在的一刀后,心灵的重压也不翼而飞,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
转过头去,看见艾正朝这里看来,那素来深邃如黑夜的眼神此时闪过一道亮芒。
就在此时,姬岗身前直线十米外,那株合抱的大树忽然齐肩而断,上半截滑落下来。
随后是再之后的另一株大树,直至第三株。
断口处都如同刀切般平整光滑。
连片的树梢坠落在地,轰鸣声和枝叶折断声响成一片。
混乱中,雷坤的身影猛地扑了上来,紧抓住姬岗的肩膀:
“你,你刚才那刀?已经摸到了圣域的力量!你突破了?”
吼声中,十来道疑惑,兴奋,又夹杂着急切的目光投射了过来,所有人都醒了过来。
第二百七十九章 钓鱼和羊群
暗夜。
云奚坝的深处。
山腰上的白玉宫殿失去了白天的光彩,隐入了黑夜的怀抱之中;除了正中的那幢大殿,依然在通明的灯火中熠熠生辉。
走到近前,殿内流动着美酒佳肴和脂粉浓香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仿佛刚刚结束一场欢娱的盛宴。
但偌大的殿内,此时空荡荡的,只有两人。
圣骑士长帝柯和摩颉,一前一后,笔直站在大殿边缘,远眺着殿外广袤而深邃的夜空。
摩颉脸容肃然,声音也平淡无奇:
“没想到亚瑟大人真地舍得派这三个人来。。。这三人,原本实力在银辉圣骑士中就算得上是顶尖的,配上圣祖堂神兵,已几可与黄金圣骑士比肩。三人联手,便是任意一名传奇也不得不退避三尺;可算是你手中的一柄利器了。”
帝柯嘴角带着笑,但说话却有些冷意:
“是利器不假,但却未必能操纵如意。托德只是个一勇之夫,米亚尔和斯诺却都是心机深沉之辈。用的不好,反伤自身。云奚之事,最终还要掌控在你我手里才是。”
摩颉点头,正要接话,却蓦然脸色微动。
身后,深长的大殿里,靴声传来,一名圣骑士自殿外走入,直至摩颉身后一米距离,站定,微弯腰行礼,手中握着一卷羊皮卷轴,仿佛急信的样子,递了过来。
摩颉单手接了过来,展开。
只是瞄了一眼,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快速浏览之后,将羊皮卷递给了帝柯:
“果然来了。碧灵谷内储粮十损七八,还折了两名圣骑士。”
帝柯仔细地看着手中的羊皮卷,脸上笑容却似更灿烂了些:
“很好,鱼饵已经放出去了。”
摩颉稍稍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道:
“我还是不能完全明白。既然你早已料到那人的举动,为何不多安排几队圣骑士守卫?这些粮食牵涉到我们在云奚任务的成败,不容有失。”
帝柯依然带着笑:
“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本来就没打算瞒你,现在说给你听也无妨。”
“亚瑟大人派我和你来,交待了两个任务。”
“一是封锁消息,云奚只准入,不准出,不许泄露任何这里动静出去;二是收集四十万大军半年粮草,分批沿那条密道运至指定之地。这两个任务互相关联,密不可分。”
“第一个任务,我们已经完全掌控了出入云奚的幽兰雾海,便是一只飞鸟,没有你我许可也休想离开云奚;即使是圣域高手,在魔法工会四个大魔法师日夜监控雾海,又有一队圣骑士守卫的情况下,也没可能偷渡成功。这个任务算是完成了。”
“至于收集粮草,来这里之前我还有些担心;但自从到了这里,才知道,云奚物产之丰饶,远超我的想象。”
“莫说下一个丰收之季即将来临,这四周山野,可以说是四季长春,遍地都是食物。那个尼尔,也已被我们牢牢掌握在手中。”
“即便是最坏的打算,以我们手中五千帝国精锐,可轻易将此地的二十来万土著人屠戮殆尽,这样就足以搜刮到必须的粮草;只是还没必要走到这一步罢了。以摩颉你看来,完成这个任务,很困难么?”
“确实不算太过困难。”
摩颉稍稍思索后,点头。
“那便是了。”
帝柯仿似成竹在胸,接着说道:
“以亚瑟大人的算无遗策,在北方战事急需用人之际,依然将近三成的圣骑士派遣来这里,甚至又加派了托德等三人,还特赐祖堂神兵;难道就是来完成这么个简单的任务,让你我来这里消遣玩乐的么?”
“收集粮草的任务事关战局成败,决不容有失。但这看似简单的任务,以亚瑟大人看来,仍有一个最大的变数:失去了云洛的云奚土著,原本只是群待宰的羊羔,但若是有头狮子出来带领,羊羔也会变得极为可怕。”
“那个什么黑衣剑客,便很有可能成为那头狮子,要完成我们的任务,就要将这个变数扼杀。”
“我最担心的,便是这人躲在暗处,不与我们正面交手,只是不停的骚扰,让我们疲于奔命。云奚这么大,要找出此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得想个办法,将此人钓上钩,然后一举铲除。如果我们现在就严阵以待,很有可能打草惊蛇。”
“摩颉,钓鱼比的是耐心,不牺牲些鱼饵,大鱼怎么会上钩呢?”
黑崖谷内。
艾倒背着双手,站在那片巨大黑色山崖前,凝望着上方那一行行肃杀的字。
如镜般平整光滑的崖体隐隐倒影出艾身后的十来个人影。
每个人的眼神都炽热地,看着仿佛有着和山崖一样气势的艾。
初战圣骑士后的压抑和沮丧已不翼而飞。
他们这里虽战死一人,多人受伤,但却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杀死了两名圣骑士,怎么都算是一场大胜。
最重要的,姬岗居然在生死战之后,领悟到了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圣域力量。
他们这些人,本就没有太多的牵挂,最强烈的欲望,便是能再进一步,突破大剑师的桎梏。
姬岗以自身证明了艾所指出的道路的正确性。让所有人都心情澎湃,一时间几乎忘了对死亡的畏惧。
艾却没有这么乐观。
姬岗的突破,来的正是时候,不得不说有些巧合。
但是,其余的人,就未必有这么幸运了,其中的大多数,只怕是会和虬力卡一样的结局。
浮空跃了起来,来到黑色石壁的前面,拔出破甲,在姬岗的名字下刻上:
“某年某月日,斩杀圣骑士某某。”
随后在虬力卡的名字下,同样刻上“某年某月日,斩杀圣骑士某某。”
虽然那人是死在艾的剑下,但虬力卡却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停顿了片刻,又在文字的最下方,刻上了短短的一道横痕。
这一道痕迹,代表着记录的终结,也是生命的终结。
轻吁一声,将怀中两枚圣骑士的徽记扔入崖下深深地枯潭之中。
“生生死死,谁都一样。只望能在这石壁上,留下不灭的刻印。”
。。。
奔马川上的冬天,就像多年来那样,突然间地来到,又突然间的消失。
半个月前,这里还是满眼冰天雪地;但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呼啸凛冽的北风就变成了湿湿热热的南风。
温吞水般的季风沿着圣京北上,来到这里的时候,受两侧高山雪峰的挤压,也突然变得炽热激进起来。
南面的季风沿着奔马川浩浩荡荡地北上,沿途的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一望无际的奔马川上,眨眼间便多出大大小小如珍珠散落般的湖泊。
更多的雪水则是沿着两侧的雪峰流下,汇聚在一起,细小的那几股往南而下,注入到铁壁关下的护城河里,然后沿着挖好的深渠流入关内,汇聚成河,一路往南,直至汇入圣河之中。
而稍大些的几股雪水却扭曲往北,最终汇入奔马川以北,有冰原中‘不冻之海’之称的,北方最大也最出名的奥伦克湖之中。
随着南方湿热季风一起回来的,还有那躁动急迫的生命气息。
起伏的山岗之上,依然是尚未溶化的雪层,但雪下,嫩绿的青草已经挣扎着努力探出头来;而山岗之下,五颜六色的野花早就争先恐后地盛放,仿佛不愿错过春天的每一秒钟。
草原的春天是短暂而浓烈的,所有的生命都要趁着这短短的几个月,争取绽放灿烂的光华。
对山谷间潜伏的游牧民来说,也是这样。
游荡于奔马川的游牧民,常年处在北方的蛮族和铁壁关游骑的劫掠和危胁之下。
可往常每年的这段时间,是游牧民最安全的日子。
好像蛮族和游骑都知道,羊儿要养肥了才宰的道理,有默契似地停下了对游牧民的骚扰和侵袭。
但今年的情势,却好似变了。
北方的蛮族固然蠢蠢欲动,变本加厉地袭扰着雪化后的奔马川;而铁壁关的守军也一反常态,没有选择缩在关内固守,而是大肆地派遣游骑甚至小队的正规骑兵,不断向北巡哨,最远处甚至达到了奔马川的顶部,天暮草原的边缘。
双方的游骑哨探,在长长的奔马川内,互相追逐,伏击,猎杀;交锋最惨烈的奔马川中段,更是每天几乎都有几十起你死我活的小规模厮杀。
头颅和鲜血,不断撒落在这片勃发着生机的浩荡草原之上。
反倒是原本应该出现在草原上的游牧民们,早早地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到此时依然躲在深山里面,将奔马川完全交给了仿佛发情似地南北两方,去决一雌雄。
就像草原上千年不变的规律,恶狼再凶残,狐狸再狡猾,羊群总能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
第二百八十章 骑战
铁壁关和天暮草原的中段,离关隘近三百里的地方。
一支千人的骑兵队在一望无际的嫩绿草原上疾驰。
遥遥望去,这支骑队一式统一的铠甲,军容整肃,气势逼人;虽然在疾驰中,队形却依然保持得很好,不见散乱。
有眼光的人,一见便知道,这肯定是帝国正式的精锐骑士团,绝非杂牌的游骑;更不会是北方散乱的蛮族骑兵。
奔驰在队伍最前方,领头的骑士,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身材中等,脸容大半被冰冷的寒铁盔所覆盖,只露出鹰隼般的双目,直视着前方不断后退的天际线。
休斯.兰杰特,帝国二等骑士,出身于帝国军队世家,隶属于帝国五大精锐军团之一的怒炎军团第三骑士团。
即便是在现在的非常时期,出动像这样整队千人的骑士团精锐依然是非常罕见的事情。但兰杰特却很清楚铁壁关内那些做决定的大佬们的意图。
磐石军团长年与蛮族交战,而驻扎在北方的狂风军团也不时轮调到铁壁关附近协助磐石军团,这两个军团都很熟悉北方蛮族的战法和特点;但驻守天际高原的怒炎军团却是很少参与北方真正大草原上骑兵战。
上面的意思,是想利用这段时间,巡哨北方的同时,让怒炎军团尽快熟悉起来这里的环境和对手,以便日后三大军团的协同作战。
为适应草原作战,按照上面专家的意思,这一队骑士千人,都脱下了厚重的精钢板甲,换之以链式的连环甲,确保一定的防御力的同时,大大降低了负重,以利长途奔驰。
长而沉重的骑枪,也改成了锋利的长柄斩马刀,除了标准的骑士剑外,半数人甚至还配备了骑弓和箭袋。
从装备来看,这队骑兵已接近轻骑的标准。
照上面专家的意思,帝国最出名的重装骑兵只会有少数部署在关内,倚靠雄关防御。而这次的大战,将是深入草原的轻骑兵之间的对决。
兰杰特家学渊源,年纪虽然不大,但也经历过大大小小十来场战役。但兰杰特实在想象不出来,那些衣甲不全,毫无纪律可言的蛮族散兵游勇,如何对抗自己麾下这壹千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精锐骑兵。
这样的训练或是熟悉,真的有必要么?
从头盔的孔隙中,兰杰特看见正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十来个快速移动的小黑点。
未等他下令,身侧的骑兵队已自动作出了反应。
一队人马加速突前,布出了突击的锥形阵,两翼的队伍也往外展开,随时准备包抄。
虽然对自己手下的应对素质颇为满意,但兰杰特仍然用略带不满的口气低声喝道:
“不必慌张,是自己人!”
以他的眼力,自然早就看出,前方十几骑是跟随自己大军出巡的磐石军团附属的游骑兵。
军团上层为了确保这支精锐骑士团的安全,特地另派遣了五百人的游骑,充作扈从和向导。
以兰杰特的原意,本不想带上这支在他眼内看来更多是累赘的游骑,但他又确实需要一支熟悉奔马川当地地理环境的向导,否则,他的大军人生地不熟,在这广袤的草原上只怕敌人还没找到,自己先迷了路。
平时兰杰特让这支游骑分作十来队,在大队周围十里方圆内来回盘旋,打探情况;现在既然驰了回来,想来是有了发现。
前方的游骑在驰至前军一箭之地的地方停下,掉头往回骑去,似为大军开路。
只有当先的那一骑,不停顿地往兰杰特的方向继续靠拢。
来人正是齐格尔。
那件事之后,齐格尔果然如预料的那样没有受到惩处。只不过也没有提拔,依然让他回去率领自己那营五百游骑,并这次指派他跟随扈从兰杰特的精锐骑兵,算是戴罪立功的意思。
齐格尔来到兰杰特马前,举手行礼,随后熟练地一勒缰绳,掉转马头,跟在兰杰特身后半个马身,提声道:
“大人,属下有情况汇报。”
“是有什么发现吗?”
“是,大人料事如神,左前方十余里处,弟兄们发现了蛮族留下的痕迹。请大人示下。”
兰杰特并不犹豫,道:
“好,既然有发现,那就过去看看。”
齐格答应着,口中响亮地唿哨一声,前方十来骑游骑加速,往左翼驰去。
身后,壹千精锐骑兵队形不变,缓缓变向加速,跟随着前方的游骑,如乌云般掠过平整的草原,不片刻,便消失在地平线外。
十余里地,对疾驰的马队而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兰杰特掀起头盔,脸色有些阴沉地看着前方几百米处那群黑压压的黑嘴鹫。
他虽然来到奔马川并不久,但也知道这草原上号称‘死神的清道夫’的黑嘴鹫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一夹马腹,兰杰特随着齐格向前驰去,身后紧跟着二十来骑亲卫。其余众军并未跟上,而是在一箭之地外小休待命,警戒周遭动静。
随着众人的临近,落在地上的黑嘴鹫扑腾腾飞了起来,却不肯远离,只在头顶上恋恋不舍地盘旋着。
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放眼望去,原本黑嘴鹫覆盖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三十来具无头尸体;看服饰,正是磐石军团的一支游骑哨探。
黑红的血水自尸体下流了出来,在青葱的草原上汇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潭。
“血葫芦堆!”
身旁的齐格尔低呼出声。
兰杰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尸体的前方,三十几颗生生砍下的人头堆叠成一个四方的尖塔,正是蛮族杀人后惯用的威吓手法,称之为‘血葫芦堆’或‘血葫芦塔’。
在关内,则称为‘京观’。
而血葫芦堆正前方七步的地方,一根黝黑的长矛笔直地插在地上,矛尾入地半尺有余,矛尖直指苍穹,上面如串糖葫芦般插着三颗血淋淋的人头。
看样子,该是这队覆灭的游骑的领头者。
每颗人头虽都已僵硬灰白,但多是双目凸出,神色狰狞可怖,让人一望就可以感觉到,他们临死前的挣扎,恐惧和绝望。
兰杰特咬了咬牙关,他虽然不是没杀过人的稚儿,但看到眼前的惨状,胃里仍然忍不住有些抽动。
齐格尔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这里死的人都是和他一样的游骑兵,任他如何见惯生死,也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意。
压制住不适,兰杰特纵马在尸体和血葫芦堆周围跑了个圈:
“看蹄印,应该三百人左右;血还没有全干,应该事发不久,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吗?”
齐格恭谨地回答道:
“照蛮族的习惯,不是有目标的话是不会全速奔驰的,现在赶上去,有七八成的把握追上。。。不过,大人,这群蛮子应该是一百人到一百五十人之间。蛮子出动,一般都是一人双骑,甚至三骑,空着的马上驼着干粮和备用的弓矢武器,这样的做法大大有利于长途奔袭。”
“噢,原来如此。虽然不是什么大目标,既然遇上了,自然就不能这么放过,也算是为死去的同僚报仇。齐格,你留五十人,挖个坑,埋了这些倒霉的家伙。其余的人听令,八成骑速,往东北方向,随我来!”
千余名骑兵应令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兰杰特对齐格率领的游骑军战力不甚看得上眼,除了仍遣出六七个小队在大军之后探查动静外,其余三百骑分成两队,让他们跟随在主力精锐两翼数里之外,机动待命。
奔驰了小半个时辰,在一处小湖旁饮马暂歇,恢复马的体力,随即再次出发。
这一次,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发现了目标。
第二百八十一章 追逐和包围
果然如齐格尔所猜想的,这队蛮族有三百来骑,但约一半是空马,骑士只有一百四五十骑。
远远看去,蛮族穿着乱糟糟各式的皮甲,脸上多涂有油彩血痕或是刺青,正在一条不过膝的小溪内饮马休息。
见追上了目标,兰杰特并不犹豫,果断命令全军全速突击,自己率领亲卫冲在最前,同时两翼展开,准备包抄。
千余骑战马全速冲刺,气势逼人;铁蹄同时踏在地上,如雷鸣般震响,整片无垠的草原也仿佛随着马蹄声震动起来。
出乎意料地,对面的蛮骑却并未慌乱,直等到怒炎军团的骑队冲至一箭之地左右,才从容上马,在领头的几个蛮族头领大声呼喝下,提速往前逃去。
一方是全速冲刺,一方则是由静止开始加速,不片刻,双方的距离便进入了箭程之内。坠在最后的几十名蛮族纷纷以双脚控马,扭身开弓回射。
兰杰特本来并没抱太大的希望。
虽然第一次出巡,能斩下几颗蛮族的头颅,用来装饰自己的战马是很有面子的事情,但双方人数差距悬殊,对方的蛮族只要不是傻子,必然掉头就跑。
对方是标准的轻骑装备,兼之又有备用的空骑,全力逃跑下,被追上的可能并不大。
眼见对方并未急着逃窜,而是使出了蛮族最著名的骑射之术,兰杰特也未太过担心。
他的亲卫都是家族派遣的高手,个个都有接近大剑师的实力,他自己更是离圣域不远;而且蛮族虽善骑射,但毕竟骑弓不是步弓,射速和准度上都有不如,除非是出乎意料的流矢,否则的话几乎没有可能射杀射伤自己突前的这队人。
拔出腰悬的骑士长剑,挑飞迎头射来的两枚羽箭,兰杰特长啸一声,他和身后的几十名亲卫的速度竟再次加快了一分。
只要前方蛮族因为耽于射箭而速度稍有延误,那他便有机会了。
三百步,两百五十步,两百步。
到了两百步的时候,双方的距离却似是凝固了那样,无法再接近半步,反而有被一点点拉开的趋势。很明显,蛮族骑兵刚才也是留有余力。
又全速追击了近百步,兰杰特眼神一沉,看着前方疾驰的蛮族骑兵,略有不甘地拍了拍胯下的坐骑,示意它放缓脚步。
随之,身后整支大军也徐徐缓了下来。
他率领的精锐骑兵胯下虽都是精选的良驹,但如此全速疾驰下,必然不能持久,既然追不上,那就得及早放弃。
为将之道,最重要的是懂得取舍,兰杰特很明白其中的道理,他不是战场上的初哥,为了面子而让军队白白浪费力气,到最后反而下不来台。
就在兰杰特的大军还在小步慢跑,回复马力的时候,前方的蛮骑却仿佛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挑衅似地驰上了侧前方一座小山坡,居然停了下来,掉转马头,朝着身后的追兵大声呼喝着什么,虽然听不懂蛮语,但其中辱骂嘲笑之意却是再明显没有了。
更有甚者,坡顶的十来个蛮族,仗着地势和风向,将箭矢高高望这边抛售而来,直到兰杰特身前二十来步的地方才力尽落地。
“活得不耐烦地蛮狗!想找死,那就成全你。”
兰杰特低低地骂了一句,脸色阴沉似水,看了看前方的地势,挥手示意身后的副官靠近,吩咐了几句:
“选一百好手,跟我上;让两翼散开包抄,注意节奏。”
片刻之后,兰杰特一马当先,身后近百骑布成锥形阵,紧跟在其后,向小山坡疾冲而去。
下一刻,左右两翼,各有一支百来人的精骑,以比中路慢上一线的速度,朝山坡两面包抄了过去。
再其后,剩下六百余骑,则散开成雁形,缓缓跟上。
这一动,便显示出兰杰特将门渊源的兵法底蕴,以及所辖精锐的战术素养;若是全军突击,或是两翼包抄在先,只会再次吓跑敌军,其结果必然和先前那次一样。
但他只是选了少量精锐突击,以自己的中军吸引敌方注意,两翼包抄的速度也是有意放缓,若离若及,恰到好处;只要敌人自持骑术过人,稍有犹豫或是托大的话,就很有可能坠入他的包围圈内了。
以蛮族骑兵表现出来的嚣张来看,兰杰特有很大把握他们不会选择掉头就走。
接下来的情势,正如兰杰特所料。
面对比自己更少的敌军的突击,蛮骑果然没有立即退走,而是在坡顶摆开阵势,齐齐拉弓往下射来。
站立不动,兼之借着山坡的高度以及风势,箭雨的威力比之先前疾驰的时候便大了很多;即便兰杰特麾下都是精锐,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伤亡。
这点伤亡还不在兰杰特的眼内,此时他尚未把骑速提至最高,一边用长剑击飞迎面而来的出利箭,一面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两翼包抄队伍的位置,心下暗暗计算着距离。
“好了,就是此时!”
兰杰特倏地俯身,用力一夹马腹,胯下纯血名马猛地向前蹿出,同时他手中的长剑向前挥出一道华丽的白色剑气,口中呼啸出声。
身后百骑和两翼的追兵像是收到了信号似地,同时提至全速。
同一刻,山坡上,那个最粗壮的蛮族骑兵首领冷冷地看着下方迫近的骑军,一松手,三支羽箭连珠般朝冲在最前的兰杰特飞了出去,看着他手忙脚乱地一一挡开后,这才唿哨一声,整支蛮族骑兵后队变前队,如一团乌云般往山坡下掠了过去。没有丝毫的迟滞,队形也没有丝毫散乱。
在兰杰特的计算中,即便敌军此时退走,也已经迟了,将无可避免地被他两翼的骑兵截上。但他仍然低估了蛮族的骑术。
由静至动,再至全速,几乎一瞬间便已完成;而且,蛮族的全速,比之兰杰特预料中的极速,依然快了一线。
显然要不是蛮族先前仍留了一手,要不就是有临时激发坐骑潜力的秘术。
无论原因为何,其结果是,在两翼骑兵合拢前几个呼吸的时刻,蛮骑自那小小的缝隙间直穿而过,让随后合拢的追兵只有在最后那名蛮骑后吃尘的份儿。
绝不甘心的追兵纷纷拿出骑弓,搭箭,朝蛮骑招呼过去。
只不过,他们并不是训练有素的弓骑手,即便是百步内的近距离,依然没有造成多少伤害;反倒是在蛮骑的犀利的回击下,倒下了十来骑,让依然紧追不舍的追兵阵型一阵混乱。
身后赶来的兰杰特看着眼前这一幕,怒形于色,大声传令前军继续全力追击,并让其后的大军也加速赶上,一副不追上誓不罢休的势头。
但如果靠近,仔细看他那深陷的褐色双眼,却可以发现,兰杰特的眼神丝毫未变,依旧冷静如常。仿佛这一幕早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
一先一后,两只骑兵在平坦如地毯的无垠绿色草原上全速疾驰。
片刻后,便已如风般掠过数里地之外。
纵然都是精选的良驹,如此长时间的全速奔驰,也难免渐渐显露出强弩之末的疲态;但两者之间的距离依然没有接近哪怕是半米。即便是最坚强的追兵,脸上亦浮现出了焦虑紧张的神色。
除了兰杰特之外。
不过他的双目,却似已越过前方的蛮族,投向了更前方的天际线。
像是呼应他的注视,隐隐蹄声传来,地平线尽头,两侧的方向,突然出现了另两支各百余人的骑军,成犄角之势,朝蛮族逼近。
是齐格尔的游骑!
兰杰特原本让齐格尔的游骑分成两队,在大队数里之外游弋,护卫侧翼,但在追上蛮族的那刻,便已传下号令,让这两支游骑远远包抄过来。
在兰杰特的计划中,本没指望齐格的游骑能派上用场,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或是阻截漏网的逃敌。
但经过几次的追追停停,齐格尔的游骑已然绕到了前方,并在关键的时刻出现,成为了这场追逐战的胜负手。
两前一后,三支骑兵,形成一个完美的三角形,将蛮骑包围在内。
虽然齐格尔的游骑战力不强,但只要稍稍阻延一下蛮骑逃窜的速度,后方兰杰特的精锐就能追上,对蛮骑形成合围。
在后的追兵显然都看清了这点,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片欢呼声,一时间似是忘了疲累,提起最后一份精神,在胯下全力狂奔的坐骑上再加几鞭,甚至速度又更快了一分。
只有兰杰特依然保持冷静,掉转头,朝副官低喝道:
“用旗语,吩咐齐格尔压制提速,根据敌军动向机动调整,确保三面包抄阵型!”
隆隆如雷的马蹄声中,被围在垓心的蛮骑并未如预料的那样,变换方向,企图从包围圈的缝隙中突围而去。而是选择正对左侧的那支游骑军,直直地迎了上去。
兰杰特心下暗暗点头,如果他是蛮骑的首领,也会选择这么做的。
现今形势下,包围之势已成,与其东奔西突地寻找空隙却最终仍难免一战,还不如择其一,正面突破,如能成功,便能脱开罗网,天高任鸟飞了。
唯一的问题是,三支追兵的距离并不很远,而且仍在迅速接近中,游骑军虽弱,但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想要毫无阻碍的一击而破,机会实在是太小了些。
稍有迟延,身后追兵追及,等待蛮骑的便是全军覆没之局。
兰杰特不认为自己会给前面的蛮骑溜掉的机会。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夜
两支正对而驰的骑兵愈来愈接近,甚至已能听见互相的大声呼喝,以及敌方狰狞的面目,闪亮的兵器。
左侧的那支游骑队伍,正是齐格尔带队。
换作旁日,碰上人数相当的蛮族,齐格尔一定会选择避而不战;但今日他和手下的游骑都清楚,他们没得选择,只有硬撼一途,否则回去也是军法从事。
游骑虽然身手和装备参差不齐,但也都是刀头舔血里过来的亡命汉子,事到临头,并不缺少拼死搏命的勇气。
三百步,两百步,甫进入射程,双方不约而同地,同时张弓搭箭射去。
如此高速对冲之下,弓箭的威力大增。即便是骑术和身手均极出色的蛮族,也无法在疾驰中完全避开迎面而来的劲箭。
几轮箭雨,双方都是人仰马翻;蛮骑固然倒下了十七八骑,而游骑军更是折损了近倍的人手。
齐格整个身子全部前压在了马背上,斩马刀前探,护住马身,口中厉声大喊着:
“收拢阵形!收拢阵形!不要露出空档!”
如此短的距离,全速的冲刺下,即使是最好的箭手,也只有机会射出三两箭。
接下来,便是更惨烈的近身搏杀了。
眼看两支骑军就要迎头狠狠撞击在一起,奇变突生。
疾驰中的蛮骑阵形突然裂开,分成两队,迎着游骑军前冲的箭头左右分开,仿佛如竹子般迎刃而解。
猝不及防的游骑军匆忙下变阵,也勉强分成两队,想去堵截。
但下一刻,两支蛮骑再次分解,五六人一组,化成十来只更小的队伍,往四面八方散开;或是绕往外围,或是穿插于游骑阵势中的空隙。
一时间,搅得游骑军阵形大乱,不得不各自为战。
蛮骑这一散开,看似毫无章法,随意乱窜;却似演练过上千遍那样,十来只队伍没有一个选择重复的方向,且行动间隐隐互相呼应。
疾驰中,两支骑军交错而过。
但只有十来骑不幸地迎面撞上,一瞬间,双方都是爆发全力的交手;分开后,便是一死一活,一个坠落马下,一个继续前进,没有人回头。
等到游骑军好不容易止住冲势,勒转马头重整阵型的时候,才发现,身后的十来队蛮骑又自动地聚拢在一起,回原成一队,按原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就像巨浪扫过礁石,虽然碎裂成千片,但过后自然汇聚成形,丝毫没有阻滞地继续前行。
齐格的身后,兰杰特率军赶上,制止了大军继续追击,勒住马匹,看着前方远去的百来骑蛮族,良久,才低声沉吟自语:
“聚散随心,变幻无常。这是骑兵的最高境界了。。。而且看上去这不像是有人指挥的,而是天生的本能?希望不是所有的蛮族都是这样吧。”
随即大声喝道:
“原地休整。恢复马力之后,我们回关!”
大军并未在原地停留太久,只是稍稍进食了些干粮,让坐骑饮水吃草,回复体力,便又开拔。
虽然全程没有正面交战,但战后统计,伤亡也超过了五十多人;其中,齐格尔麾下的游骑军占了大头;而蛮族的伤亡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二十来骑,大多数是伤在最后和游骑军的对射下,以致来不及及时撤退所致。
以压倒性的兵力优势追击,却落得个这么结果,这一战怎么算都是败了。
这让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压抑,回程的路上十分寂静,没有几个人说话。
压抑之外,还有些郁闷。
这场仗让这些怒炎军团的精锐骑士打得憋闷无比,就像是和一个无形的敌人交战,明明已经是全力攻击了,但每一拳都打在了空处,根本没机会发挥。
阵亡战友的尸骸就地草草收拾。受伤不便行动的战马也就地处理掉了。
大军带有少量的备用马匹,另外也截获了不少蛮族的空骑,倒是不愁没有坐骑。
受伤落下的蛮族没有一个投降,都是选择狂呼战死至最后一刻;死尸就遗弃原地。
怒炎军团不会像蛮族那样折辱死者的遗体,但也不会去假惺惺地埋葬敌人的尸体。
大军回程的速度并不很快。
不多久,太阳便已西坠至地平线下。
天际的残云如篝火的余烬般燃烧了片刻后,最后一丝光亮也终于从广袤无垠的草原上消失了。
大军选择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安营渡夜。
望着黑魆魆的四野和星月暗淡的天空,兰杰特心下有些不安,总有种预感,今晚不会太平。
随后他颁下严令,命令军士马不得卸鞍,不得点火,不得喧扰。又另派出十来队明哨暗探在营地十里周围警戒哨探,一有动静便就点火示警。
只是,他不会料到,这一夜会是多么的漫长。
危胁比兰杰特预计中的更早来到。
背靠着折起来的薄毯,兰杰特半躺在这片平地上唯一的小土丘顶上;大军坐骑则散放在丘底。
从这里望去,可以隐约看见环绕在土丘周围休憩的众将士的身影,在远处,则是笼罩四面深沉的漆黑。
盯着这单调而毫无变化的黑色久了,耳边传来丘下此起彼伏的隐隐鼾声;兰杰特强撑着的睡眼终于忍不住搭在了一起。
身旁几米处,十来个轮班的贴身护卫却不敢入睡,睁大着双眼,像要看穿这眼前的黑暗似地,一霎不霎,紧盯着周围,随时准备应付任何突变。
就在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地时候,依稀的喧哗声传入耳内。
兰杰特一个激灵,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顺着声音望去,左方远处有跳动的火光映入眼中。
“果然来了吗?”
兰杰特紧紧盯着火光,眉头微皱,正欲下令应对的时候,急促的马蹄声却突然从右侧几百米的近处响起,一队黑乎乎的骑兵影子像是从地底窜出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那里,冲了过来。
将将冲到离土丘百来米的地方,黑影般地骑兵却忽然转了个弯,檫着营地的外围掉头而去,离去的同时,留下近百支离弦而出的火箭,划破黑夜,落入营地之内。
“声东击西?然后突近,施以火箭骚扰,想让我军无法安然入睡么?只可惜,这么点人,这种规模的骚扰起不了什么作用。”
兰杰特自言自语了几句,随即下令土丘下士兵尽速灭掉十来个火头,稍安勿躁,再次休息下去。
对这样的骚扰早已有预料,所以军士们休息的时候分散得很开,百来支没有准头的火箭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但这么一来,绝大多数人都已惊醒,且多已骑上马匹,大军的安眠就此被打断了。
想了想,兰杰特令手下召来齐格尔,吩咐道:
“游骑军按上下夜分成两队,加入先前周围哨探的队伍中去。”
“你们比其余的人更熟悉蛮族的战法,务必要拦截下骚扰的敌骑,保证大军的安睡。”
“蛮骑人少,不敢正面冲击,只需注意敌人分兵或是声东击西之策。如果蛮骑不退,而是要硬冲,散开放他们进来,随后堵截他们退路,正好一网打尽。”
“是,大人。”
没隔多久,第二波偷袭如期而来。
兰杰特站在土丘上,略带着血丝的眼睛来回扫视着周围静谧幽森的黑暗。
恍然间,正前方,远处,又有火光亮起;伴着隐隐的呼喊声。
随后,另一些火光和呼喊声加入了进去。
土丘下依然静谧一片。
兰杰特早颁下严令,除非是敌人杀到身前,所有人不得擅动,不得喧哗。
身前的一个矮个黑肤护卫趴了下来,耳朵贴着地面,听了片刻,跃起来。迎上兰杰特询问的目光,恭声道:
“来犯的约百来骑,听声音已经原路退走。应该是被挡住了。”
兰杰特不语,只是凝视着前方闪动的火光,片刻后,火光渐渐黯淡远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话时,炸雷般的马蹄和喊杀声突然自身后响起。
一支人数也不过百余人的蛮骑,不知如何,绕过重重哨探,几乎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冲了出来,离休息的大军不到两百步的距离!
这一次,蛮骑显然不满足于仅仅射几支火箭,而是趁着大军不备,直直冲杀了过来。两百步的距离,瞬间即至,直至又冲入阵中百来步,见两翼敌军已然反应了过来,这才施施然撤去,临走时,又留下百支火箭。
只这一下,让休息中的大军伤亡便超过了白天。
兰杰特所属虽是精锐,但此时整支大军也已呈现出明显的混乱之势,在各级骑士军官的大声呼喝弹压下这才渐渐稳住局势。
只不过,接下来,只怕没有几个人敢再入睡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狼群
土丘上,矮个黑肤的护卫惶恐地跪倒在地上:
“大人,小人无能,前面那一波的应该是调虎离山的空马,小人没能听出来。。。请大人治罪!”
兰杰特只是站在那里,眉心深锁,左眼角不时抽动着,仿佛想到了什么极其糟糕的事情似地,脸沉似水,却没有朝地上的矮个护卫看上一眼。
片刻后,才有些苦涩地说道:
“不干你的事,起来吧。形势不妙啊,敌骑应该不止一股。传我令,大军保持肃静,立即收拾起身,准备连夜出发。”
黯淡星光下,土丘下面分散休息的大军整装,上马,组队,形成阵型,缓缓往南,没入黑暗之中。
虽然已是深夜,军令突变;但整个行动安静,迅速,有条不紊,依然还能保持精锐的素质。
队伍领头的兰杰特扭头回望已然被黑夜笼罩的土丘。
四周静谧无声,夜风暗冷,传来一丝血腥的味道。
眼中厉芒闪动,唤来两名心腹骑士,吩咐道:
“各带百名精锐,换上游骑装束,混在游骑之内,用毡布包裹马蹄,潜藏形迹,游走于大军两翼。蛮族必会跟上来,游骑兵的战力太弱,正面交战没什么用,你们加入后,若有敌骑敢来骚扰中军,给我截上,灭了它们!”
东方,终于露出了一丝火红的光亮,撕破了仿佛是无尽无边的黑夜。
这一丝光亮,落在下方草原上,却清晰地照出了那支仍在疾驰的队伍的狼狈。
人还是那么些人,队形依然还是保持着;但怎么看,都已不像是支百战的精锐,更像是仓皇逃窜的乌合之众。
大半夜几乎不停歇的奔驰,战马和马上的骑士都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最重要的,这支队伍已失去了一天前的锐不可当的杀意和士气,每个人的眼里,只剩下疲累,迷茫,紧张和恐惧。
仿佛再多一丝压力,整个队伍便会完全分崩离析。
兰杰特虽然已经预料到了周围可能不只一股蛮骑,但直到上路的时候,他才发现,蛮骑的数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五股,六股,七股甚至更多的蛮族骑兵在黑夜中鬼魅般的出没,不断地对他的军队施以突袭骚扰。
没有人知道蛮族之间是如何传递消息的,但在兰杰特感觉中,就仿佛这一带所有的蛮族就像嗅到血腥味的恶狼一般,全部聚拢过来,想要在这场盛宴中分一杯羹。
怒炎军团的精锐试过各种方法,疾行,变向,反向突击,冒险分兵诱敌,等等;可都无法摆脱身后追兵的尾随骚扰。
每一股蛮骑的数量也只是在百人许,却仗着夜色和出众的骑术,在怒炎军团周围任意地方突然出现,一击便走,绝不正面交战。
埋伏在中军两翼的两支游骑军也没能起到预计中的作用。
左翼的那支游骑确实截上了一股蛮骑,但在人数相当的正面对决中,蛮骑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大大出乎了先前的预料:
一场苦战后,以怒炎军团精锐为主的游骑非但没能全灭对手,反而自己也被打残了,十停中折了六停,不得不撤了回来。
而右翼的游骑运气显然更糟,在和一股蛮骑纠缠的当儿,被另两支闻风而来的蛮骑自后包抄,等到中军得到消息赶来时已几乎全灭,只剩下不到十骑,而那三股蛮骑则是一轰而散,依旧没入四周的黑暗中去了。
在这样惨痛的教训下,兰杰特自然不敢再次分兵,否则灭亡将来得更快。
他不是没有听说过蛮族的狼群战术,但只有到了现在,兰杰特才深切领会到这战术的可怖。
他和他的大军,就像是陷入十来只恶狼包围的公牛,左冲右突,却怎么也无法突围;而公牛引以为傲的锋利的犄角,强壮的身躯,并不能给周围恶狼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只能任凭这些狡猾而凶残的对手,在自己的身体上抓出一个个伤口,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精疲力竭,轰然倒地。
而这一刻,已不遥远。
他的大军,在无止境的骚扰偷袭下,已然失去了胜利的信心;这样的骚扰再来几次,他就会失去对军队的控制,队形散乱,陷入全面溃逃之局。
而那时,将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等了一夜的恶狼,终将迎来血色的饕餮盛筵。
兰杰特自认这次出兵以来,自己并未应对失措,犯过错误,却依然陷入了自他从军以来,最大的危局。
他不甘心就此败亡,想要争取最后一搏。
幸存下来的游骑军首领齐格尔匆忙来到兰杰特马旁的时候,只看见这个将门渊源,气度出众的骑士虽然脸色苍白,神情疲惫;但充满血丝的双眼内依然射出冷静而决然的光芒:
“这里附近,有什么可以凭险固守的地方?嗯?”
齐格尔愣了一下,还没有明白过来问话人的意图的时候,就觉得落在身上的那两道眼光明显冷了下来,下一句问话的语气也急促了许多:
“就是山坡,密林等等,可以死守的地势,有没有?”
一激灵下,齐格脑中灵光闪过,有些结巴地说道:
“有,有。将军,不,大,大人。”
“快说。”
“是,”齐格尔镇静了一下情绪,一口气连着说了出来:
“这里,再往东北的方向,大概百来里的地方,有个土坡,坡上是当年凯尼恩大帝西巡所建的行宫遗迹之一;虽然早就破损不堪,但城墙大石头还有些留下的。。。”
“好,就是那里。”
尚未说完,兰杰特便截入道:
“你来带队,务必要尽速赶到那里。”
扭头对身后的副官大声吩咐:
“传令全军,全速前进,不得再体恤马力。伤重不支者,掉队者,就地放弃!”
闻言,齐格尔咽了口口水,将已到嘴边的那句‘可是将军,小人不敢完全确定方位’又吞回到了肚子里去。
平坦无边的草原上,近千骑战马毫不保留地疯狂疾驰。
不时有人或马支持不住,栽倒在草地,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等待,甚至没有人掉头回望。
上天显然这一次站在了齐格尔这边。
大半个时辰之后,就在所有人都已接近强弩之末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个隆起的土丘。
精疲力竭的众人不由得精神一振,一股力气不知道从身体那个角落里涌了出来,提起最后那丝意志,往土丘上冲了上去。
土丘并不高,百米不到。丘顶平坦,坐落着当年凯尼恩大帝行宫的遗址。
几百年的岁月侵蚀,曾经辉煌壮丽的行宫只剩下了满地残垣断壁。
横亘于地上的巨大石柱上爬满了青苔藤蔓,不时可见马溺羊粪。达官贵族们出入的大殿,已成了附近牧民的临时歇息度夜的场所。
只有高大的城墙基石仍然隐约围成一圈,虽然到处是巨大的缺口,但依旧拱卫着当年的森严宫禁。
驰入裂开的巨石缝隙后,兰杰特悬在空中的心终于稍稍放了些下来。
“天无绝人之路啊,要是没有这么个地方,再晚片刻,大军不需敌人攻击便会自行崩溃。现在则还有一线生机。”
对前方的齐格尔说了句:
“这次大军若能脱难,你当论首功。”
说毕,跳上块二三米高的大石,快速地扫视了一遍周围的环境,随即大声下令:
“生起狼烟!发出紧急求救信号!”
“还支持得住的战马牵到行宫中心,其余的,就地斩杀,用马尸堵住缺口!”
“所有的人,分四个大队,按方位择险固守!抓紧时间休息。”
敌人并没让丘顶的众人等待太久。
当滚滚的黑色狼烟笔直地冲入天空的时候,土丘下,第一支蛮族追兵现出了身影,随即是第二支,第三支。。。
大半袋烟的工夫,便陆陆续续聚拢过来一千三四百骑的蛮族,加上多上一倍余的战马,整个小丘被团团围住。
从人数上说,聚拢过来的蛮族甚至已经超过了活着逃到这里的怒炎军团和残余的游骑兵。
眼睛逐一扫过那一张张脸色灰白,跟随自己从关内千里来到此地的怒炎军团将士们,兰杰特并未说什么鼓动人心的豪言壮语,只是深吸了口气,低低的说道:
“不想让蛮族砍下脑袋,堆成京观或是戳在竹竿上的,便就拼上老命死守半天,等待援兵吧。没有别的选择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血战
齐格尔和剩下不到百人的游骑军被分到了后方的大队。
后方领头的,是一个年轻的帝国骑士。
骑士三十岁不到,身材高大,看上去是个高手,但应该没有经历过太多的生死厮杀。
这从他强作镇静的脸容,眼角却不听话地不住跳动上便能看出来。
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山下的蛮族。
蛮族并没有马上攻击,而是排成松散的包围阵型,在山脚下弓箭射程之外,跳下马来,休息调整着。
从丘顶望下去,可以看见蛮族精赤的上身那狰狞的刺青,听见鸟语般的呼喝嘲骂声,以及奇形怪状的各式武器挥动时闪动的光芒。
不时有一小队蛮族炫耀似地骑上马,冲到丘下百米处,待到丘顶的人准备射箭的时候,这才往后退去,口中大声吆喝着,仿佛这只不过是场游艺竞技表演。
领头的那个年轻骑士牧野自始自终站立得笔直,眼睛紧盯着下面的动静,仿似毫无所动,但下唇已不自觉地被咬破,每次蛮骑冲近的时候,握着长剑剑柄的五指更是用力的关节发白。
齐格也好不到哪里去。
面对着下方随时可能冲上来夺命的蛮族,他也无法控制地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齐格是个二十多年的老兵油子了,但平日里遇上蛮族多是边打边逃,只有在人数占了绝对优势的时候才冲上去干一票;真正拼命硬干的时候少之又少。
其实蛮族并没有让土丘上的人在提心吊胆中折磨太久。
但对受折磨的人来说,这一刻像是度日如年般漫长。
就仿佛是突然决堤的洪水,没有号令,没有先兆,突然间,所有的蛮族都跃上了马,大声呼喊着,从四面八方向土丘上猛攻而来,进入射程后,又是不约而同地,挽弓搭箭,射出一片凌厉的箭雨。
战斗瞬间就进入了白热的状态。
历经几百年侵蚀的古行宫的城墙基石并不甚高,也就是两米左右。
但就是这两米来高,到处是破损缺口的古城墙,给了困守在内的怒炎军团战斗下去的勇气。
若是在平地上,面对优势骑术的蛮族,士气低落的怒炎军团只怕一个冲锋后便就土崩瓦解。
而行宫遗址中心的那道笔直的狼烟,则成了怒炎军团战士们的唯一希望。
虽然没有人愿意仔细去想,这丝希望,有多么地渺茫。
仗着过人的骑术,紧贴在马上冲过并不密集的箭雨;凶神恶煞般的蛮族并未付出太多的代价,便杀到了城墙边上。
下一刻,四面的城墙上,同时出现了无数宛如从地狱深处走出的恶魔一样的蛮族武士。
怒炎军团的战士们舍身忘死地迎了上去,没有人胆敢后退。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已没有任何退路。
若是有任何人掉头逃跑,不需蛮族下手,也不需军法队,身后的队友会先一步将他斩杀。
两方的血肉浪潮冲击在一起,血光四溅。
齐格站在一块两米来高的残破巨柱后面,疯狂地挥动着手中的斩马刀,将冲上来的那个蛮族武士拦腰斩断成两截。
喷涌的鲜血激溅在他的脸上,糊满了整张脸,顺着散乱的头发滴落下来,让他看上去更是狰狞可怖。
后方的这一段城墙还算完整,高度也近三米许,算是整个战场上最易防守的一段了。只有正中的位置上有个巨大的缺口,约五六米宽,缺口后耸立着几根巨大的残缺石柱和大量散乱的石块,不知是当年行宫的哪个建筑垮塌形成的。
自然而然地,这个不大的缺口变成了双方争夺最激烈的焦点。
每个人的脑子里,只剩下唯一的念头,就是将缺口前晃动着的,素不相识的人影,用最快最残忍地方式杀死。
这是唯一活下去的出路。
每秒钟,都有人倒下,尸体很快就将缺口堵塞;随后,被拖开,被踢走,被兵器劲气砸碎砸飞。
齐格并没有选择那把长柄斩马刀,而是用了更为灵活的短柄马刀。
在这种地形狭小的混战中,短兵器更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长柄斩马刀虽然威力更大,但挥动中更易露出空门,斩杀敌人的同时也将自己的要害暴露给了另一个敌人。
他也没有跨出石柱后半步。
虽然整张脸被血覆盖,但露出的两只眼睛还保持着清醒,并没有杀红眼。
这是身经百战,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手才有的素质。
然而和齐格尔搭档的,另一个守在同一根石柱后的怒炎军团精锐战士,显然就未能具备这样的素质。
那是个比齐格还高大近半个头的壮汉子,身躯雄伟的像一头人熊。双手持一柄长柄铁锤,论身手也接近大武士的级别,是真正的高手。
壮汉抡动手中的沉重铁锤,将那个和他缠斗的蛮族武士光秃秃的脑袋如西瓜般砸得四分五裂,甚至整个上半身也如泥偶般碎裂开来。无数白白的脑浆随着大片的血水飞溅开来,溅的壮汉身上脸上,以及石柱上,到处都是。
或许是被眼前血淋淋的一幕刺激到了,或许这样血腥的大战本就令所有的人疯狂;壮汉狂吼着,铜铃般的眼睛射出骇人的红光,趁着蛮族的一波攻势被稍稍打退的时候,挥动着铁锤,跃出石柱,往缺口外追了上去。
壮汉才冲出缺口外几步,七八把砍刀和铁矛夹带着激烈的呼啸声同时攻了过来,任他徒劳地挥舞着那把巨大的铁锤,仍在同一时间,将壮汉人熊般雄壮的身躯瞬间砍碎刺破,剧烈的劲气交击下,那魁梧的身躯化成一片血雾,在缺口地面上已经很厚的血泥上,又铺上了厚厚的一层。
这边的蛮族忽然间退了下去,宣告这一波攻势的了结。
而环形城墙前方,左右两方,杀声依旧震耳。
但就是这一段里,也没有人敢放松。
谁都知道,蛮族的下一波攻势在任何时候都会突然降临。
战场上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只有鲜血自冰冷的刀锋滴落的声音,在压抑着的喘息声中响起。
齐格尔紧握着斩马刀,微俯下身,靠在原来的那根石柱后,一副全神警戒的样子。
血淋淋的脸上,那两颗同样血红的眼珠看似犹如择人而噬的野兽。
身后,和他搭档守住这根柱子的同伴已经换到了第五个人。
这次是一个身材瘦削,拎着两柄三棱刺剑的年轻剑士。
此人的剑法凶狠毒辣,颇合齐格尔的胃口,两人合力,倒是解决了好几个冲到近前的蛮族武士。
静,依然是寂静。似乎很短,又似是无比漫长。
但这该死的等待比刚才的血腥厮杀还要折磨人,仿佛是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让人几乎连呼吸也透不过来。
手持刺剑的年轻剑士终于忍不住从石柱后探出半个头去,想要窥探一下那些该死的蛮族的动静。
齐格眼角的余光扫到,一惊之下,正要大声呼喝让他小心,却已经迟了。
一支闪着幽幽绿芒的利箭以超过声音的速度破开虚空射至,笔直刺入了年轻剑士的右眼眶中,自后脑带着红白之物刺出。
年轻剑士的头颅向后划出一条略显诡异的曲线,随后重重砸落在地面上,就此一击毙命。
自始至终,甚至连一句哼声都来不及发出。
“任何时候,都不要把自己的脑袋暴露在蛮族的弓箭范围之内。。。小子,这条规矩你现在该学会了吧?希望下辈子还能用得上。”
齐格吞回了那声大喝,瞥了眼那具瘦削的尸体,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将身体压得更低了些。
蛮族的另一波攻势又开始了。
攻势如潮,一波接着一波。
到后来,几乎没有了间歇。仿佛蛮族也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惜代价地要将这支怒炎军团的精锐永远留在这座行宫遗址之内。
血,满眼望过去,只剩下了鲜红的血。
似是这世界被鲜血覆盖了;充斥鼻中的,也只有浓到要滴落似的血腥味。
前后左右城墙的缺口处,更是化成了淋漓血肉铺成的森罗地狱。
活下来的每一个人,都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忘记了疲劳,忘记了恐惧,忘记了为什么要厮杀,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是个活人的事实。
每一个人,都只剩下机械的本能,本能地去斩杀任何在自己身前晃动着的,不熟悉地身影。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无比恐怖但又无比单调的血腥屠杀像是要无止境地延续,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为止的时候,蛮族突然间撤退了。
这次是真正的撤退。
尖锐入云的笛声从小山脚下响起。所有土丘上的蛮族,包括正在拼命厮杀的,听到笛声后,如退潮般撤往土丘地下。
随后,迅快上马,四散疾驰离去。
来得快,去的也快。
片刻后,土丘底下已是空荡荡的一片,没留下半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