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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阙     叹重生txt下载     叹重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时光流年 光影翩跹

    南宫快被太子的命令和自己的好奇心折磨疯了,薛可也深深感叹他的执着与绞尽脑汁。她从腰间荷包拿出一团湿石棉,道:“喏,这是昨天的。”

    南宫拿到鼻前仔细嗅了嗅,也未嗅出个所以然,摇头感叹道:“姑娘别说,这猫啊狗啊鼻子是比咱们人灵敏多了,他们那边训练了几只,姑娘下午有兴致去挑挑?”

    薛可微笑道:“大人挑就是。”

    “还是姑娘挑吧!姑娘了解司徒大人啊,毕竟姑娘和司徒大人有过三次深谈,但不知都谈些什么?”

    薛可翻了个白眼,收拾完卷册,转身准备回抱朴院。

    南宫急的在身后喊:“不说就不说吧,急什么啊,到底挑什么样的?”

    薛可的声音淡淡回道:“不是眉心有痣么?”

    南宫大声应道:“好嘞!知道了!姑娘!”一边嘀咕:“这也能行,到底说的什么呢?”

    薛可回了抱朴院,就看见张嬷嬷欲言又止。

    “谁又惹嬷嬷了?”薛可笑道。

    薛可猜想又是生闷气了。

    太子已经大半年没到抱朴院,东宫上下都知道抱朴院的唐姑娘已经失宠了。

    尽管吃穿用度一惯如前,但是世人青白眼色难以避免,张嬷嬷也时不时因为份例送的晚或者送的插花不新鲜等事情生些闲气。

    张嬷嬷一开始还怕薛可不高兴,瞒着她,后来发现整个抱朴院中大概就数她和阿六最淡定,也就经常在薛可面前抱怨。

    张嬷嬷有些郁闷,姑娘总说她敏感,那是她敏感么?那起子小人拜高踩低,昨儿送来的布料,那花色能看么?也不知道是布庄哪年的存货,好几年前就不时新了!

    不过今日,张嬷嬷真不是为这个,她小心说道:“姑娘,今儿回来的早啊!”

    “嗯。”薛可点点头,顺口答道:“今儿没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姑娘。”张嬷嬷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墨绿色打底,上绣着杏燕春归,构图精巧,颜色搭的也不俗,绣工更是精美。

    薛可颇欣赏的点点头:“这个荷包不错,怎么,内务的小太监被嬷嬷训了一顿后学乖了?”

    嬷嬷也有些啼笑皆非:“不是!姑娘!这是嬷嬷我绣的!”

    薛可将荷包递给阿六,笑道:“原来是嬷嬷出品,果然不凡,阿六,快看看!”

    嬷嬷没好气的看了自家姑娘一眼:“姑娘!我跟您说正事呢!”

    阿六面无表情的将荷包递过来。薛可接住,来回欣赏了一下,道:“我听着呢!”

    “今天是太子爷生辰。”张嬷嬷小心的看了看薛可的神色:“姑娘大半年都没和太子爷见面了,总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

    薛可也恍惚了一下,时间如此之快么?去年他的生辰他带她去了半虹阁。今年怕是不会了。

    “所以我想着,姑娘借今儿的日子将这个荷包送过去,太子爷感念姑娘的心意,不就好了么?”张嬷嬷一边说一边给阿六使眼色,让阿六也劝劝。

    阿六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一旁,愣是看不见张嬷嬷的暗示。

    “嬷嬷居然要欺骗太子殿下!”薛可将荷包来回翻看一下,忍不住笑了笑:“嬷嬷没见过我的女工活计吧?我是不可能绣出这个荷包的!”

    张嬷嬷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姑娘,这不就是个台阶么?谁绣的并不紧要!”

    “台阶?”薛可笑了笑,她和太子之间恐怕不是一个台阶能解决的,眼看的张嬷嬷要继续劝,薛可忙对阿六说:“快收下嬷嬷的台阶。”

    张嬷嬷一脸狐疑的看着二人,一把悄悄抓住阿六:“姑娘敷衍我,你可不能敷衍我!一定要送去!”

    阿六看了眼薛可的背影,心里想:“姑娘你敷衍的也太马虎了点,连嬷嬷都看出来了。”

第九十一章 没有你 也可以

    太子今日回来的有些晚。

    兴儿跟着他多年,知道他往年这个日子都是心情不大好的,于是伺候他换完衣服,就悄声退到一旁。

    太子看见兴儿端着银盘走过,仿佛是女儿家的绣品,沉声问道:“你拿的是什么?”

    兴儿看看手中托盘,有些诧异,还是回道:“这是芙蓉苑各位呈上的生辰贺礼。”往年太子都是吩咐芙蓉苑那边的东西直接入库,不必让他过目的。

    “哦”太子声音平平淡淡,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东宫还有哪儿送了的?”

    兴儿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小心翼翼回道:“各处都有敬贺,爷要不要看看?”

    “不用了。”太子瞪了一眼兴儿:“那边有送什么?”

    兴儿这会想装傻也没办法了,硬着头皮道:“奴才没看见,要不,奴才再找找?”

    太子心里空荡荡的。

    兴儿趁机就准备退下,却听见太子说了声:“等等。”

    走上前,看了看兴儿手中的托盘,有绣着鸳鸯戏水的荷包,有做工精致的靴袜,还有腰带,里衣,不一而足。

    “爷?”兴儿见太子久久没有动静,不由出声问了问。

    太子自嘲的笑了笑,到了这个地步,自己还在期待什么呢?

    “芙蓉苑?孤还没进过芙蓉苑,走,过去。”太子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兴儿却莫名听出一股绝望。

    芙蓉苑沸腾了。

    她们是各种途径进的芙蓉苑,皇上赐的,皇后赐的,官员送的,但都一样,谁都没有见过太子。

    如今听说太子进了芙蓉苑,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纷纷装扮起来。既怕去的迟了,又怕时间太紧妆化的太草率。

    芙蓉苑最大的厅便是芙蓉厅。

    众女子进来的时候便见到当中坐着一名青年男子,穿着一身宽大的家常衣裳,头上戴着一顶紫金白玉冠,手里端着酒杯,呵,这便是太子爷啊!果然是凤表龙姿,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众女子也没想到身份高贵的太子居然还如此俊美,不由都芳心暗荡,一个个充满风情的看着太子,含羞带怯的请安问礼。

    “见过太子爷!”

    “太子爷万安!”

    看着厅堂里站的满满当当的众女子,都是钗环琳琅,光彩照人。

    太子喝的有些醉意,被下面的声音吵得有些皱眉,唇角微微一丝笑容,拈起一根筷子点了点面前的一盘果仁:“来,猜一猜,这里面的果仁是单数还是双数,单数站在左边,双数站在右边。”

    众女不明白他的用意,却都依言而行,厅堂中便排了两队。

    太子又喝下一杯酒,拿过兴儿手中的酒壶,自己倒了一杯,又一仰而尽,下巴指了指那盘果仁,道:“去,点点。”

    兴儿拿起果仁,一五一十的点了起来。

    过了一会回禀道:“爷,一共六十七颗,是单数。”又忍不住劝道:“爷,您喝慢点。”

    太子点点头,道:“听清楚了么,是单数,猜错的回去吧。”

    众人这才明白猜数的作用,猜对的不免喜盈于色,猜错的一脸懊悔,只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剩下十多名女子期待的看着坐在上面的太子。

    太子顺手抓起一把果仁,扔到地下,指着盘中的剩下的果仁,道:“再猜。”

    这次众女子都小心翼翼,生怕猜错,只是此事却无任何规律可循,也无任何技巧可言,只好战战兢兢的又排成两队,在心中暗暗祈祷。

    兴儿又点了一遍果仁。然后几个内侍又送走了几名女子。其中一人心有不甘,走时哭喊了一声。

    太子冷冷看了一眼:“怎么,觉得孤不公平么?”

    那女子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又带着一丝希望,娇声道:“妾身不敢,妾身﹍﹍”

    “既然觉得公平,却又不遵守,实在没有规矩,军营,啊,不是,孤的后院怎么能有这么不守规矩的人!去,打十鞭子让她长长记性。”太子酒有点上头,顺口就说出熟悉的惩罚。

    剩下的女子不由花容失色。一时间,谁都收了引起太子注意的心思,厅堂里鸦雀无声。

    太子满意的看了一眼,清净多了。

    剩下四五个女子,他低着头看着手中酒杯,问了句:“你们都叫什么名字,都会什么?一个个报上来。”

    “妾身周若若,会弹琵琶。”

    “妾身赵三娘,会唱小曲。”

    “妾身孙思瑶,小名阿珂,妾身什么也不会,只会伺候人。”

    太子突然看了她一眼。

    剩下几名女子见太子眼色,忙道:“妾身也会伺候人。”

    太子点点头,用筷子“啪”“啪”“啪”点了三人,道:“留下。”

    其中便有一位是孙思瑶。

    太子醒来的时候,看了看陌生的大床,一瞬间脑子空白了片刻。

    “太子爷醒了?”床边传来低低的女子声音。

    太子抚了抚额头,坐起身。

    床边跪着三名只穿着里衣的女子。

    东宫规矩比照宫中,若非允许,侍寝的女子不能在主子床上过夜,太子又未让她们离开,因而都只是跪在床边听候吩咐。

    “嗯。”太子应了一声。

    三名女子一人拿过衣服,另二人一人捧着一只靴子,膝行两步,到了床前。

    “妾身伺候殿下更衣。”

    “退下,让兴儿进来。”

    三人低下头互相看了看,大约想起昨晚被鞭打的那人,又赶紧应了声:“是。”

    “对了,你们都什么品级?”

    三人面上都浮起一阵欢喜。

    “妾身是承徽。”

    “妾身是昭训。”

    “妾身也是昭训。”

    太子点点头:“回头一人提一级。”看了一眼三人,又道:“是谁小名叫阿珂的?伺候的不错,提为昭仪。”

    三人都磕头谢恩。

    另二人不免有些嫉妒的看了看孙思瑶,明明太子都不记得她是谁,凭什么说她伺候的好。但回头想一想昨天晚上,那可是无比幸运才被留下的。况且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芙蓉苑中第一次被太子宠幸的人,转而又喜笑颜开。

    孙思瑶静静的走着,顾不上一旁二人的嘀嘀咕咕。她脑中来回反复的只有太子殿下昨天晚上在芙蓉厅看她的那一眼。

    当时,他衣领半敞,整个人斜靠在塌上,看上去神情冷漠而放荡,可是他看过来的那一眼,深情而认真。

    只一眼,孙思瑶便彻底沦陷了。

    更何况,太子殿下对她也是不一般的。孙思瑶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带着点羞怯,带着点骄傲。

第九十二章 谁人见月能闲坐(一)

    转眼便过了年。

    张嬷嬷一直嘀咕,抱朴院今年过的可太冷清了。薛可和阿六倒自在的很。

    今日是正月十五,宫里规矩,除夕是要在宫里团聚一堂,但上元夜已经出宫建府的皇子就在各自府邸,小家团圆。

    前几日忙,太子也不觉得。今日诸事已闭,各属臣也都回家团聚,一时间闲了下来。

    用过晚膳,偏偏街上龙灯鞭炮吵闹的很。太子眉头皱了又皱。

    兴儿瞅着自己主子不太好看的脸色,小心翼翼的提议:“要不爷去芙蓉苑?孙昭仪她们提了品级后,还没给您谢恩哪!”

    “孤上次去芙蓉苑,都知道了?”

    兴儿看了看自家主子,心想这能不知道么?这东宫上下一时间都快炸了。

    太子心里嘲笑了自己一番,他还能指望她有什么反应么?她连去玲珑阁的时辰都没晚上半分。

    芙蓉苑里,歌声袅袅,当中舞动的一排女子个个曼妙无比,尽态极研。

    太子今日似乎颇有众乐乐的兴致,每喝一杯,便令堂下的众女子都饮上一杯。

    只是太子依然清醒,众女子却都有些醉态。

    一个女子软软说道:“太子爷,妾身不胜酒力,有些醉了。”她满面潮红,星眸半垂、媚态横生的看着太子。

    太子摆摆手:“你既然酒量有限,就先回去吧。”

    那女子显然没有料到太子会这样说,一时间眼里蓄满了泪水,仿佛一个眨眼,眼泪便会夺眶而出。

    只是太子没有再看向那边,内侍上前请走她。

    剩下的女子谁也不敢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喝着杯中酒。

    过了一会,真是有几个人醉了。

    周若若是太子良媛,原是这芙蓉苑中等级最高的女人,她容貌出众,一向自视甚高,上一回两次都猜中单双数,最后却没被太子留下来,这事后院的女人这几天可没少笑话她。因而今日她是憋着心思一定要承宠的。

    前面几杯酒她喝的又急又猛,此时不免有些上头。这会儿酒意上来了,看着眼前人影闪动,只是望着太子嘻嘻的笑。

    冷不丁,旁边的人碰碰她,她一把打掉那人的手,旁边的人又碰碰她,道:“周良媛,太子爷问你话呢!”

    “啊?太子爷?太子爷问我什么?”少女的醉态可掬,别有一番风情。

    “孤问你今日开心么?”

    “当然开心!”周若若挥挥手,努力让眼前的身影不再摇晃:“太子爷能进芙蓉苑,就是姐妹们天大的福气。以前,爷不是只去那个,那个抱朴院么?”

    兴儿在一旁,冷汗都下来了。

    “怎么,这是怨孤了?”

    “才不会怨太子爷呢!要怨也是怨抱朴院那个狐狸精,天天缠着爷啊!”周若若仰头看着太子,疑惑的问:“爷,她有什么好,比我们姐妹都好看么?”

    太子笑了两声,唤她上来,一把搂住她,亲昵问道:“你想不想去看看她?”

    周若若眨眨眼睛,努力想理解太子话中的意思:“看她?爷是让我们去抱朴院看她么?”

    太子用手指抬起她下巴,端详了片刻,道:“行,你一个,”又拿手指点了两三名容貌姣好的女子:“你一个,还有你,你们三人去吧!不是总怪她霸占着孤么,今日孤高兴,给你们一次机会!”

    看着三人一脸懵懂,太子沉下脸:“怎么,不愿意去么?”

    三人眼下也都明白太子的脾气说一不二,最讨厌人违逆,忙应道:“去!去!去!”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明白太子的用意。

第九十三章 谁人见月能闲坐(二)

    太子离了位子,走下来,对着一旁的兴儿道:“去,拿个食盒,你们也挑些点心带过去,别空着手过去。”顺手拿起一块掉落在桌上的看不出什么的果酥,丢给兴儿。

    这下,那几人便都明白了,太子这是有意要折辱她啊!不由都兴奋起来,争先恐后挑了一些残羹冷炙。

    兴儿捧着食盒的手都有些抖。

    三个人带了一组婢女,醉醺醺又兴致勃勃的来到抱朴院。对于这个之前一直霸占着太子的人,她们是又好奇又不忿。

    抱朴院却一片漆黑。

    薛可已经早早入睡。阿六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动静,披起衣服查看了下。

    “出了什么事?”薛可睡眼朦胧的问道。

    阿六看着她,一时竟然没法开口,只是到底瞒不过,躲不过。

    张嬷嬷一脸怒气上来,忍着道:“我给姑娘好好梳妆,免得那帮人狗眼瞧人低。”

    薛可让阿六拿件衣裳过来,笑道:“嬷嬷,折腾什么?一会还要睡呢!”

    便扶着阿六下了楼。

    楼下已经灯火通明。加上满屋子珠光宝气,让刚从被窝里起来的薛可有些不适应。

    薛可刚走过去,还未站稳,一个茶杯被“啪”地摔在薛可脚边,薛可吓了一跳,退了一步。

    周若若厉声道:“你好大的架子,我等奉太子旨意过来,你居然有意怠慢,拖拖拉拉,到现在才出来!”

    薛可心中叹口气,上前一步笑道:“不知几位娘娘过来,确实失礼了,倒并非是我有意怠慢。”

    “你是什么身份?居然也敢在此你我相称?”旁边一位昭训也喝道。

    张嬷嬷冷笑一声,上前道:“几位娘娘难道不知道么?唐姑娘的爹是殿下的救命恩人,连殿下也称呼一声唐姑娘,怎么,娘娘是不顾殿下名声,要折辱殿下恩人之女么?”

    几人语塞,只是想到她没有品级,又失了宠,倒是忘了之前太子殿下好像是说过类似的话。

    “不知几位娘娘深夜过来有何旨意?”

    几人看着眼前的薛可,不着脂粉,未戴钗环,确是艳色逼人,心中一股酸意,周若若一扬手,旁边的婢女捧过一个食盒过来。

    “这是殿下赏你的!殿下怜你孤苦一人,让我们姐妹来看看你!”

    薛可示意阿六接过食盒,道:“那真是多谢殿下,有劳娘娘了!”

    周若若杏眼一睁,道:“怎么?你还不跪下谢恩?”

    “你!”阿六手上已是蓄了真气。

    薛可轻轻往前一步,站到阿六面前。

    稍稍提起裙摆,屈下身跪在地上,道:“多谢王爷恩典!”

    她跪下时已经用脚尖踢开了茶杯碎片,只是地上茶水仍然浸湿了衣裙。

    周若若心下得意,正要训上两句,只见薛可已经自顾自站了起来。

    “你!你懂不懂规矩礼节?”

    薛可微微一笑:“上元之夜,殿下又在芙蓉苑设宴,正是几位娘娘承宠的好时节,何必在我这抱朴院浪费时光?”

    几人对视一眼,她这话说的倒是。她们三人在此磨蹭,也不知道芙蓉苑又是哪个小贱人得了便宜,心下不由几分着急要回去。

    周若若哼了一声,道:“确实,良辰佳节,我们姐妹确实没必要在你这讨晦气,你领了太子爷的赏,我们姐妹也回去交差了。”

    说着,便命一旁的婢女打开食盒。

    一股酒气扑鼻而来,一看便是酒宴中剩下的饭菜点心,混在一处,张嬷嬷和阿六的怒气一触即发。

    薛可笑道:“既是殿下恩赐,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用的,今晚必定供起来,明日当着抱朴院上下宣布殿下恩德,才是正理。天色不早,几位娘娘请回吧。”

    阿六早就等着这一声,直接推人。

第九十四章 谁人见月能闲坐(三)

    “你这丫头怎么这般粗鲁无礼!”周若若还没来的及发作,已经被阿六推到门外,转身过来看着另外两位。

    二人看着仍然微笑的薛可,丢下一句:“哼!你等着殿下收拾你!”便提着裙摆匆匆跑了。

    剩下的婢女也都赶紧出去。

    张嬷嬷忍着气,唤人上来收拾屋子。

    被这么一闹,薛可也没了睡意。

    走到院子里,一轮明月照当空。偶尔还传来几声烟花鞭炮声。

    薛可突然说:“阿六,你知道么?我原来最会翻墙的。”

    阿六不作声。

    “阿六,我们翻墙出去玩玩吧。”

    阿六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屋。

    薛可撇撇嘴,心里腹诽了阿六两句。

    阿六拿出一件披风出来,说了句:“那走吧。”

    上元节。

    繁华不过上元夜。

    万户千门,笙簧不绝,阡陌纵横,城衞不禁。

    两人信步走着,虽然是深夜,一路上行人已经散去,只是两旁花灯不灭,看着既绚丽又有几分寂寥。

    “前面是哪里?”薛可鼻子被冻得通红,手挽着阿六,问道。

    “前面应该是万花楼那边吧。往左是花枝巷,往右是锣鼓街。”

    “哦?到花枝巷么?我倒迷路了。”薛可拉着阿六:“我们过去看看吧。”

    花枝巷一边沿着河,灯照水,水映灯,两相增色。

    因而一直都观灯佳地。这一侧酒楼林立,多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隐隐约约传来歌妓的曲调之声,宛转悠扬。

    薛可靠在一侧的栏杆上,看着一排的灯倒影在水中,波心荡,冷月无声。

    阿六看着薛可出神,只当她为了今晚的事,也不去打扰她。

    这个地方,薛可其实很熟悉。

    那一年的上元节,阿阙约她出门去花市看灯。彼时,薛将军虽然万般不肯她和阿阙的事情,但是也不能天天关着薛可禁闭,薛可还是溜了出来。

    夜晚的京城一反常日,各处灯火犹如白昼,街上人满为患,挤得宽敞的街道无法行走,两旁的街贩又熙熙攘攘的叫卖着,更是围的水泄不通。

    阿阙见到她很是欣喜,薛将军回府后二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传消息也不顺畅,算起来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了。

    “阿可!”本来有很多话要说,此刻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笑。

    阿阙的侍卫被挤在人群后,焦急的往前赶。

    两个人对视一眼,在人群中被人挤来挤去,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满满的高兴,嘻嘻的笑着。

    一旁的各种新奇的灯山也在一闪一闪眨着眼睛。

    眼见前面几个少年提着灯冲过来,阿阙心中一着急,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一边。待得那几个莽撞的少年过去后,阿阙才松口气:“你吓到没有?”

    她脸红着,摇摇头。

    看看自己的手,阿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抓着她的手。

    这时才觉得手心里传来一阵柔软、麻麻的感觉,他下意识想松手却又舍不得,隔着宽大的袖子突然握紧了她的手。正在忐忑不安时,却感觉手心里的小手也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电闪雷鸣之间,两个人看了对方一眼,突然觉得热闹的街道陡然安静下来,彼此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倒影,街道繁华都成为陪衬。

第九十五章 谁人见月能闲坐(四)

    薛可叹口气。她以为那时会是长长久久,就像她曾经以为花枝巷永远都会像那晚一样,拥挤热闹。没想到人散去后也是寂寞如斯。

    阿六摸了摸她的手,一片冰凉。

    “姑娘,我们回去吧。夜深了。”阿六将她披风上的帷帽套上,轻轻劝道。

    “嗯。”薛可应了一声,对阿六笑了笑:“好久没有晚上出来走走了,谢谢你。”

    此时,花枝巷的沿河的另一侧,一排酒楼中有一家不太起眼的店,远不如其他家来的热闹。

    二楼一个临街的雅间中,秦王端起面前的酒杯,慢慢送入口中。

    “爷!奴才将这酒温下您再喝,这样的天气,冷酒喝下去,太伤身子了。”长顺苦言劝道。

    “冷么?不冷啊。”秦王也难得有些醉了。

    烟花散尽之后,这满街花灯便更加寂寥。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不曾遇见。年年上元他依然在这里,只是已经等不到当年的人。

    “爷,咱们回去吧!明儿您还要﹍﹍”长顺正说着,眼睛却突然看到桥边一个曾经异常熟悉的身影。

    明明穿着大红的羽毛缎披风,整个人却如幽幽谷底的雪白兰花,从骨子散发出疏离寂寞。

    “怎么了?”长顺突然不说话,秦王看了他一眼。

    “没事没事。”长顺不着痕迹地微挪了下身子,恰好挡住了桥头的那个身影:“奴才就是刚刚看到一个新奇的花灯,不由多看了两眼。”

    “花灯?”秦王呵呵笑了一声,手中还有半杯残酒,慢慢送入口中。

    这里的酒酿的越发差了,一年比一年苦。

    芙蓉苑里,太子殿下似笑非笑的听着周若若几个人说着抱朴院发生的事情。

    “爷!那个唐姑娘身边有个野丫头,力气好生大!人也粗鲁的很!您看看,把妾身的手腕都抓青了!”周若若拉开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皓腕,上套着一对玉镯,腕间果然有一块青紫,看着格外惹人怜惜。

    “嗯!你受委屈了,赏锦缎十匹,玉器十件。”太子漫不经心的说。

    “多谢太子爷!”周若若喜不自禁。

    另两名女子正要说话,兴儿小步上去,在太子耳边说了句什么。

    太子起身去了院里。

    影五单膝跪地,一一汇报。

    “花枝巷?”太子重复了遍。她去花枝巷做什么?看灯么?

    “是!”影五硬着头皮又说了句:“秦王当时也在旁边的酒楼中。”

    影五没有抬头看太子的脸色,但是那种瞬间乌云压顶的杀气又让他自作聪明的又加了句:“不过二人没遇上。”

    没遇上?太子在心里冷笑了两声。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去了一个地方,不用想也知道,必是他们当年的定情之地,是余情未了还是期待重逢?

    芙蓉厅里仍然酒香灯暖,莺声燕语。

    太子像是沉声说了句什么,兴儿心下一沉。

    只是丝竹声中,众女子都没有听见。

    突然“咣当”一声巨响,众人一惊,只见太子一脚踢翻了身前的桌案,面前的杯盘滚落一地,一片狼藉。

    太子厉声说了句:“滚!”

第九十六章 天亦有道

    张嬷嬷一边走进抱朴院一边念叨:“这都雨水的第二候了,东风解冻散化作雨,怎么今年还没下雨呢?姑娘不知道,京城中都传的邪乎了,说是龙王的新娶了姨娘,就忘了布雨了,今年出嫁的女儿回娘屋一定要买红绸缎做帐子呢!”

    薛可抿了两口茶,笑道:“这多半是绸缎庄传出来的消息吧。”

    张嬷嬷可笑不出来:“姑娘,你说这出嫁的女儿买就算了,芙蓉苑那几位算怎么回事啊,刚听路管家说,也吵着要做红帐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这大红色也敢用!不就仗着前两天太子爷生辰时绣个荷包做个袜子被太子爷宠幸了那么一两次么?”

    薛可好笑的劝着张嬷嬷:“反正这东宫没有女主人,她们爱用就用呗。”

    看着张嬷嬷忿忿不平的脸色,薛可哄道:“要不咱们也做个?说不定龙王爷的新姨娘一高兴,就想起提醒龙王爷降雨这事了?”

    张嬷嬷也笑:“姑娘说的是,咱们也做个!到底是辟邪的!听说张天师要作法七七四十九天替圣上求雨呢!听说这位张天师是见过圣祖皇帝的,天老爷,那可有两百多岁呢!”

    薛可站起来走到门口,院子里阳光正好,并无一丝风动,笑了笑道:“天师作法,那必然是灵验的。”

    紫禁城正南十二里半的地界拉布遮帷设了祭坛。雩祭之礼相比其他祭祀少了一份庄重,多了一份热闹,也不要求大姑娘、小娘子回避。因为相传龙王便是喜欢热闹和好看的女人的。

    因为是京城,虽然时节缺雨,到底劳作的不多,大家到是看热闹的多,专心盼着下雨的倒是那帮道士。

    张天师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的司徒良,叹了一口气。

    他近来不知道是得罪了厂卫大人还是圣上另有皇命,这位司徒大人一直阴魂不散的跟着他,也不说话,就是眼神不离他左右。

    张天师叹口气,转过身,避过他的目光。

    一旁的徒弟跑过来请他上天梯,他整整道冠,扶着小徒弟,一步步上了天梯。

    天梯原是木头搭的高台,上方用高高的精钢铁杆挂着水龙王的画像,台上仅容一人座位,张天师颤巍巍的坐下来。

    台下三百六十个小道士齐声祝祷,张天师看着自己的徒子徒孙,凝目静神,口中念起悼词。

    今日是第三十七日,开始仍如往常一般,春日的太阳并不灼人,只是人在阳光下的影子也纹丝不动。

    人群也没一开始那般热闹,有几个汉子正解开春衣的扣子嚷嚷着:“妈的,老子回去了,求雨?有个龟用?”话未落音,突然刮了一丝风。

    一开始人群还没反应过来,正在你看我我看你确认眼神的时候,风呼呼的刮过来,不到半柱香时刻竟是乌云密布。

    人群一下沸腾起来。

    道士更起劲了,祝祷的声音更大了。

    紧接着,雷隐隐,雾蒙蒙,远处便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天边也隐隐约约从乌云中散出几道闪电。

    谁头上淋到了一滴雨,开始惊叫“下雨了!”然后就有人跪拜在地“龙王显灵啦!”

    雷声越来越近,闪电越来越亮。

    雨,终于哗啦啦下了下来。

    在一阵惊喜之后,百姓都在找可以避雨的地方,一阵慌乱。

    突然,几乎同时,一道电光从天而降,一声巨雷有如在耳边炸开,众人都吓了一跳,待反映过来时,突然发现天梯上的张天师倒了下来。

    众人都被眼前景象吓到了,唯有一人飞身跃出,一把接住天师的身子,张天师浑身焦黑,竟是被雷劈中了!

    司徒双手一软,张天师的尸体便顺着他滑到地上,留下一股浓浓的焦炭气味。一帮小道士这才反应过来,上前痛哭。

第九十七章 春猎

    电闪雷鸣,满幕雨帘之中,刚刚沸沸扬扬的街道此刻只有一个失魂落魄、毫无所觉的司徒良。

    一时之间只觉得天地之大,竟无半点生趣!

    他茫然的往前走着,半天才感觉一只腿上有动静,低下头发现一只小白猫正死命的挠着他的腿,那只猫全身毛湿透,看上去光秃秃的像个小怪物,正喵喵的叫着.

    司徒良蹲下身去,那猫也不躲他,只是想往他身上窜。司徒良拎起猫脖子,赫然发现这猫额头中间一撮黑毛,被雨水浸透绞在一处,活生生便是一颗眉间痣!

    司徒良只觉得心口上涌,喉间一股腥甜,半天咽了下去,对着那猫说了句:“是你么?”

    南宫自从厂卫的司徒大人收养了那只猫而且吃住同行时,整个人对薛可的好奇和崇拜又突破了一个新境界。

    南宫捏着手上的纸条,道:“姑娘,这小二已经借着收养那猫的身份被调进了厂卫伺候那猫,这是今儿送猫砂的人传出来的第一个消息,一切平安。”

    薛可点点头:“那就好!还是要注意安全,长期隐藏。”

    南宫挠挠头:“谁都想不到这么个大魔头居然养起猫来!听说整个厂卫的人都惊掉了下巴,他身边那个七太保还问他是不是要剥猫皮,被他一掌打飞了,哈哈哈哈哈!”

    南宫紧接着又开始露出一股媚笑:“好姑娘,你就告诉我你是怎么说的吧!”

    薛可看着他一张胖脸挤出这样一个笑容委实不容易,不由笑道:“听说下个月要在南海子那边春猎了?”

    南宫不明所以,仍然点点头:“去年圣躬失安,未举行春猎,今年圣上兴致颇高,已经命七王爷先行探过一次,工部也正安排工匠修缮呢!姑娘何意?”

    薛可突然诡异一笑:“司徒良之事我已经说了,我就是告诉他唐鹤云会转世成猫,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除此之外,你还想知道何事?”

    南宫也狡黠一笑道:“姑娘也猜得到,我最最关心的就是太子殿下和您,不知道殿下为什么就突然和您不见面了?”

    薛可沉思半刻道:“这个也不是不能说,只是,南宫大人,如果你能劝殿下这次春猎带上我,我就告诉大人这其中缘由。”

    南宫心中直如猫抓,这东宫之中谁人不八卦这个?

    其他人不清楚,他们几个属官对太子爷对姑娘那点心思可是看的明明白白,可是现如今太子除了姑娘见司徒时远远的跟着,竟是不见面不说话有大半年了,

    他们私下里一喝酒就在猜测这个,推测的故事情节已经足够写本志怪小说了。

    虽然觉得不太妙,南宫仍咬牙拍胸道:“姑娘去春猎之事包在某身上!姑娘请讲!”

    南宫又瞅了瞅周围,他本来就是单独一间,远远的能看见几个人在另外一间忙碌的声影。

    薛可轻轻道:“太子不理我,是因为我和秦王上了床。”

    南宫瞪着眼看着薛可,突然啪啪啪反手抽了自己几个耳光,狠狠道:“让你好奇!让你多嘴!”然后带着哭腔道:“姑娘,您怎么能跟我说这个,您不是要害死我么?”

    薛可捂着帕子笑道:“大人不是想知道嘛!”接着站起来理下裙摆道:“大人,你已经知道你想知道的了,不要忘了你答应的事情。”

第九十八章 游骑

    薛可每天顶着南宫哀怨的眼神整理暗档,不知道最终南宫说了什么,一天回抱朴院的时候看见张嬷嬷整个人笑的眉不见眼,说是兴儿来传话请姑娘随同春猎。

    张嬷嬷已经拉着一个丫鬟在开箱笼准备衣服、首饰,阿六在一旁也忍不住好笑,薛可却一脸严肃让她多收拾几套骑装出来。

    “姑娘要骑马吗?听说那边的马场确实好!到时我陪姑娘骑。”阿六好久没有上马背倒是有点心痒。

    薛可点点头,又有点担心:“我很久没有骑马了,也不知道生疏了没有。”

    阿六一笑,倒是看得出几分女中侠客的意味来:“姑娘莫怕!这骑射上的功夫,都是学一阵子,会一辈子的,一上马就自然能想起来的!再说,姑娘在跑马场,不行就慢点。”

    薛可想起自己的骑射还是爹爹亲授的,倒也放了心,笑了笑说:“咱们这次可不能慢了。”

    张嬷嬷听说薛可要随着太子先行骑马去南苑行宫的时候,不由诧异道:“姑娘!太子爷和虎贲军有戌卫任务,先去就算了,您过去干嘛呀,骑马过去也怪累的,太子爷不是安排了马车,让南宫大人护着您第二天过去么?”

    张嬷嬷看着刚刚东宫侍卫送到抱朴院外的两套侍卫服,嫌弃的翻了翻,道:

    “姑娘您穿这侍卫衣服也不像啊,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且,而且,这衣服有什么好看的!老奴给您精心挑了十二套衣裳,有今春新做的凤尾裙,还没来得及上身呢,过会您就去试试!阿六,你别傻站着,你劝劝姑娘。”

    阿六倒是无所谓,她本来就喜欢着男装,张嬷嬷一看她的神情便知自己找错了人,正准备继续劝说时,薛可笑道:“嬷嬷,我这不是为了给殿下一点新鲜感么?”

    张嬷嬷一听,笑逐颜开,只要姑娘肯花心思,她哪里还用担心姑娘穿什么!当下展开侍卫服准备将不合身的地方改一改。

    太子这边听报薛可要随侍卫一同前行,只是轻轻唔了一声,想起南宫前两天的话,心里突然像是初春的柳条抽出了第一支嫩黄色的芽,令整个光秃秃的冬天陡然有了一点颜色。

    虎贲军自西汉以来便是守卫帝王之军,沿至今朝仍是承担御林亲军的职责,是不是每个人都如老虎般勇猛不好说,但是相貌、出身倒是个个如老虎般,御前行走,天子禁卫,个个都是高大威猛,堂堂正正。

    相比之下,阿六就显得矮小单薄,更不用说还矮上一点的薛可。

    太子当然一眼就看到了侍卫队中的薛可,她穿着东宫的侍卫服,骑马姿势有点生疏,背部僵直,紧紧的抓着缰绳,乍一看有点好笑。

    太子莫名想到南海子有一处水洼,清浅透亮,绿油油的水草在水底安静的躺着,偶尔有一条大鱼游过,水草便一片浮动。

    他骑在马上,心底想着晚上是不是能和她一起去那附近骑骑马,顺便教她两招骑术。或者,还可以共乘一骑?如果她嚷着害怕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太子面无表情的骑着马,心中思绪万千。

第九十九章 吕先锋

    果然如阿六所说,上马一阵子之后,便慢慢找回了感觉,薛可也慢慢放松了身体。

    南苑行宫离紫禁城有五十多里地,一行人不快不慢差不多走了两三个多时辰。

    春猎与秋猎不同,少了几分竞争意味,更多是为了一个冬天后出来赏赏春、放放鹰、骑骑马,活动活动筋骨,加上南苑距离也合适,因而后宫嫔妃、各家内眷随行的也多。

    太子是先来一天,提前检查各处警卫、起居安排,行宫官员自是早早出来迎接。

    行宫当然不比皇宫富丽堂皇,却胜在雅致有趣。太子看过自己住处,又特意吩咐让侍卫就近入住。

    阿六心里是疑惑的。不知道为什么薛可吩咐她去马厩里带过来一个人。

    这是一个又老又邋遢的男人,他的胡子上都沾着干草,头发乱糟糟盖住了半边脸,衣服破烂的挂在身上,整个人散着一股混合着马粪和汗的恶臭。嘴里一直骂骂咧咧个不停,虽然听不清,听着语气也不像是什么好话。

    薛可一把抓住他的手,阿六不由惊呼:“姑娘!”

    那人显然也怔住了,直直的看着薛可,薛可翻着他的一双手,手背上沟沟壑壑,全是密密麻麻被草料刺的口子,翻过来,手心的掌纹都被磨没了。

    那人终于想起来,把手缩回去,发现眼前两个侍卫都是女子,他有点不自在:“你们叫老子来干什么?”

    薛可清清嗓子,让阿六到门口守着。

    阿六不放心的边走边回头,薛可点点头示意她放心,转而站起来,对那人福下身子行礼:“我不知道怎么称呼您,我姓薛,我叫薛可。”

    那人从乱蓬蓬的头发中突然瞪大眼睛,然后身子剧烈颤抖起来,手指着薛可,声音也颤不成声:“你是,你是大姑娘?”

    薛可点头,眼泪扑簌簌的滚下来。

    那人又后退了一步,薛可两步走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那人像受了惊般要挣脱,又怕自己的手扎破了她,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也不能动。

    他没有见过大姑娘,可是在薛可说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他便立刻相信了。他们心目中的大姑娘就应该长成这样。

    他扑通一声跪下去:“末将吕新,是元帅帐下左先锋。”

    薛可扶起他:“原来是吕将军,我记得你送过我一对羊拐骨,我靠着他们赢了很多银瓜子。”

    吕新说不出话,只是不断点着头,眼泪顺着他乱而脏的胡子不断滚下来。

    “将军!你相信我是不是?那现在就跟我走!”

    吕新看着她像失而复得的珍宝,听了此言却拼命摇头:“不,大姑娘!我不走!”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可是没有用的!”

    “大姑娘!你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你不知道!你不能知道!你赶快离开这儿吧!”吕新突然发狂,整个人想把薛可推离这个屋子却又不敢碰到她。

    薛可平静的看着他:“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不光我知道,还有其他人知道,所以你的行动不会成功。”

    看着吕新眼睛逐渐陷入一种绝望,她缓缓道:“而且,爹爹不会希望你这样做。”

    吕新双眼通红,布满血丝,每一个字像是从嗓子里扎出来:“可是元帅他”,吕新哽咽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元帅他死的好冤!我们征西军不服!”

第一百章 逃离

    是啊!谁会服气呢?薛可深吸一口气,用手按了按眼角,轻声道:“我们会讨回公道的!”薛可盯着他的眼睛,终于,吕新点点头。

    薛可立即唤回阿六,果然如薛可所预料,阿六说吕新进来后,便有个人一直在拐角处探头探脑。

    薛可、阿六和吕将军出来几步,便有一个行宫仆役模样的人上来喝道:“老吕头,你干嘛呢?别乱跑冲撞了贵人。”

    薛可唇角浮出一丝冷笑。阿六喝道:“你是什么人?我们兄弟要去骑骑马,让他带我们去马场挑两匹好马。”

    那人见薛可、阿六穿着骑装,又是从太子那边住处过来,看着可能还是女子,心里便怯了三分,也不疑有他,这贵人到行宫来跑跑马都是常事,紫禁城里可没有这么宽阔的能跑马的草场。

    那人满脸赔笑道:“那二位贵人好好玩,东边的地方好,跑起来开阔,西边还有点水洼,贵人还是要留点神。”又朝着吕新喝道:“老吕头,你可伺候好贵人,挑两匹好马!”

    吕新带着她们来到马厩,牵出两匹马来,毛色虽纯,马身精瘦,比旁边一溜身材高大、毛光水滑的马看着要萎靡点。

    吕新却骄傲的拍拍马脑袋,道:“大姑娘信我的,这是咱们天山马,跑起来这些大个子都追不上!”

    薛可笑笑,和阿六一人骑上一匹,薛可的那匹马明显感觉到主人骑术不精,有点不乐意的尥蹶子。

    薛可用马鞭指着吕新大声说:“老头!你在前面给爷们带路,回头赏你顿酒喝。”

    吕新弯着腰牵着缰绳慢慢往前走着。大概一刻钟左右,阿六回头便看不到之前或隐或现的人影,朝薛可一点头确认,薛可往后挪了挪,阿六便突然一个飞身跃到薛可马上,与此同时,吕新也突然暴跳上马,一扫刚刚弯腰弓背之气,三人齐喝一身:“走!”便策马飞奔起来。

    狂奔了将近半个时辰,阿六皱眉道:“他们追上来了。”薛可咬牙道:“再快点,进了城门就不怕了。”

    有过了一炷香时辰,便有几只零零星星的箭落在他们身后。阿六心中着急道:“姑娘,我们换个位置。”薛可紧紧抱着她道:“不要说话,快点!吕将军,不要回头,快!”

    吕新却夹住了马,慢了几步,喝道:“我来断后!”

    箭离他们越来越近,箭声也越来越响。吕新身上并无兵器,只能用马鞭挥避射来的箭。

    吕新眉头越拧越紧,在一鞭子挥落四五根箭的同时,一支箭嗖地一声刺到了马的后腿上,马吃痛长嘶一声,吕新一脚点马飞身一个回旋落在地上,那马轰然倒地。

    薛可忙喝停了马儿,和阿六一起跳下马又催马往旁边跑去。果然阿六听得对方有几个人往旁边追去,但往这边追来的仍有十数人之多!

    吕新听着马蹄声便知道对方是一人二马的精锐骑兵,心下不由着急道:“大姑娘!他们要拿的是我,吕某大不了一死!”

    薛可和阿六一边找着有利地形,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拉过来:“嘘!他们不是想要你死!我也不会让你死!”

    吕新胸中突然感受到一股久违的熟悉的感觉,那是战场上的绝对信任与绝对服从。

    从前的他们是这样的相信薛元帅,现在的他也这样的相信着他们的大姑娘!他当下不再作声,三个人背对背围成一圈,正凝神静气,突然传来一声鸟叫,阿六一阵振奋,连忙回应了几声鸟叫,又低声道:“姑娘!太子爷派人过来了!”

第一百零一章 追杀

    果然有几条人影从树顶飞跃而下,几人皆蒙面、穿着黑色劲装,挡在薛可他们三人前面。这几人竟是全凭轻功奔跑而来。

    接着便有两名一样打扮的蒙面人骑着马过来,两人一拉缰绳,马疾速而停,刨起漫天沙土。

    阿六和他们颇有默契,这两人刚跳下马,阿六直接拉着薛可上马,吕新也随即翻身上马,三人继续策马前奔。

    而这几名蒙面人已经拔出剑,一字排开等着来人。

    看见南城门,薛可不由松了一口气。

    天色已晚,角楼之上陆续亮起灯来。城中不能如此飞奔,三人倒是放慢了速度,策着马直接进了东宫。

    差不多时辰,秦王府中也收到了消息。

    一旁还有几位年轻的官员,其中一位便是那杨家那位三少爷。他因为母亲之事被褫夺了功名,便以白身在秦王府做了属官。

    杨三少爷道:“不对!太子如何会察觉到?可惜我们精心布置几个月,竟在临前最后关头出这样的事!”

    吕新的行踪他们一直是盯着的,吕新混进南苑行宫也是他们有意为之的。吕新一旦行刺,只要他们稍加引导,不愁皇上不怀疑太子。更何况依着太子的性格,必然是要营救吕新的,倒是的场面想必更加热闹。

    只是筹划这么久,眼看明日便要成功,却功亏一篑。

    “难道我们这边露了什么马脚?走漏了风声?”秦王一个属官说完,狐疑的看了看周围。此时机密,知道的不过是在场的几人。

    秦王稍一沉思,道:“我相信在座各位,大家不要怀疑自己人。而且太子如果早有察觉,不会到今日才有所动作!”

    几人均站起来拱手称是,心下也佩服秦王用人不疑,在此种时候还能冷静处事。

    只是刚刚那人仍然疑惑道:“南边报的信说是姓吕的和太子两个侍卫一起走的,还说像是两个女子,这两个女人是什么来头?吕新准备了那么久?怎么会关键时刻就被说服了,跟着两个女人走?”

    秦王不自觉的摸摸腰间,没有说话。

    几人猜测了一番,都不得要领。

    旁边一人忿忿道:“可恶!不过就算吕新没有行刺,今天这一番动静也不小,空穴亦可生风,咱们便捕风捉影,也必让圣上疑到太子头上。”

    杨三少爷摇头道:“空口到底无凭,况且王爷如果咬死吕新是刺客,圣上必定疑心王爷之前为何不报,反而不妥。”

    秦王点头道:“子桓说的对,口说无凭,反而容易让太子抓到把柄。但是霄贤的话亦在理,既然闹出动静,不妨放出点风声,不说其他,太子负责此次行宫的安全保卫工作,光是包庇征西军逃犯就够太子喝一壶了。”

    几人点头,忙计划具体方案。

    讨论一番散去后,秦王方从腰间摸出一把刻刀,他的手指在刀柄上刻着的“薛”字上反复摩挲,低声喃喃道:“阿可,原来是你出手了!救了吕新,你是不是会稍微高兴一点了?”

    不过,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第一百零二章 跨过心坎真的很难

    皇上、太子一行人两天后从行宫返程回宫的时候,京中已隐隐有传言,说是南苑行宫中有人欲对皇上不利,幸亏秦王发现及时,刺客仓皇逃走。

    太子回东宫,来不及换衣服便去了抱朴院。

    此次之事太蹊跷了。先是薛可去了南苑行宫之后莫名就带走了一个马夫,之后便听到秦王派人追杀这名马夫和薛可他们的消息,他下意识就派了影卫出手。

    正当他在猜测这名马夫的身份时,秦王那边就已经在圣驾前说这名马夫是征西军的逃犯,还查出了一些此人意图行刺的证据。他虽然不明就以,也极力辩解,只说自己刚到行宫,听到一名马夫出走而已。东宫的属臣话里话外也是秦王大题小做,借题发挥。

    双方争执不下,皇上虽未训斥他,却当着他的面训斥了虎贲军右统领,一连撤了二十多个虎贲军中郎将,并让秦王对虎贲郎继续彻查,凡有牵涉,一律革职。这番动作明眼人看来,都是对他的安保工作有些不信任了。

    他这两日一直面色沉重,刚从宫里复命回东宫后,便赶到抱朴院。此时听到薛可正躺床上,心下更是凝重,明明影卫那边回报说是薛可无恙。

    太子在楼下等薛可,却是一直在厅里踱步,并未坐下来。一转头,却看见厅里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暗处,太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突然高兴起来,一掌打过去:“吕老八!是你!”

    吕新剪了头发、剃了胡子,看上去也不过四十岁左右,他挨了太子一掌,心里一暖,刚想一掌回过去,手挥到一半却硬生生缩回来,“哼”了一声。

    太子也觉得有点尴尬,解嘲似的笑了一笑:“怎么了,老八?”

    吕新转过脸,没有理他。阿六正好搀着薛可走下楼来。

    太子皱眉道:“不是说没受伤么?这是怎么了?”

    吕新嚷道:“你以为大姑娘和我们这些糙老爷们一样么?大姑娘没骑过那么快的马,腿磨破了!”

    太子本来就心中有火,再听吕新说的这么粗糙,跟他亲眼见似的,不由怒道:“还不都是因为你个猪脑子!”

    “你个怂说什么!”吕新从来都是手比嘴快,一只手已经揪住了太子的衣领。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薛可扶着桌子慢慢坐下道:“吕将军,且慢!”

    吕新一听,立马放下手来,小心翼翼朝薛可道:“大姑娘今天好点了吧?”

    薛可点头道:“今日好多了。”又朝太子温声道:“殿下这次受委屈了,请恕我擅自做主带回吕将军。”

    太子瞥了一眼吕新,没好气的道:“你不带回来,难道任由他做傻事么?秦王那边正等着他动手呢!”

    吕新这两日在抱朴院也听薛可说了些,隐约知道是有人要利用他做文章,诬陷太子,也知道太子还存着为薛将军洗刷冤屈的心,虽然他不明白他们伺机而动、相势而为是在等什么机、什么势,但起码知道无论是薛将军被杀还是为薛将军平反都是震动朝堂的大事,而他们正在慢慢地策划这一切。

    眼下吕新倒是第一次明明白白听到秦王要利用自己,他是军人,也算是身经百战、足智多谋,但对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有些绕不过来,也没想清楚自己就算行刺皇上又如何能攀扯上太子,一时怔在那里。

    薛可问道:“城中传言怕也是秦王有意为之?殿下可有良策?”

    太子道:“这个不妨事。过会我再和他们几个商议下。虎贲军里面倒是被秦王拿掉一块。”看着薛可有些担心的神色,又忍不住说了句:“也不妨事。”

    太子叹口气道:“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老八,几年没见,咱们晚上痛快喝顿酒吧!”

    吕新怕是有大半年都没有喝酒了,听到这个提议也着实有点心动,脸色也柔和不少,随即又断然拒绝道:“不了!我怕喝醉了扰了大姑娘!”

    打扰?太子突然反应过来,眉一拧喝道:“老八,你这两天住哪儿?”

    吕新一脸自豪的说:“自然是住这院子里!我就睡这楼下!大姑娘说有我守着,她睡觉都安心了不少!”

    太子的脸瞬间黑了下来。然后薛可便第一次听见太子很熟练的说了一句脏话,吕新终于高兴起来,一把搂住太子,对他肚子上打了一拳:“操!小老幺,老子就知道你是假正经。”

    吕新到底还是被太子拉出去喝酒了。

    眼见点灯时节人还没回来,薛可吩咐道:“阿六,今晚不用准备吕将军铺盖了,明天把嬷嬷从接回来吧,你告诉大家这几天的事情嘴严点,否则嬷嬷非得唠叨咱们。”

    阿六无奈的看着自家姑娘,想想张嬷嬷知道抱朴院睡个男人的反应,不由打了个寒颤,应了声“是”。

    果然过了一会便有个小丫鬟过来传话,称吕爷喝多了,太子已经安排在那边睡下了。

    薛可笑了笑,让阿六端了一壶酒上楼,倚在窗边,自斟自饮。

    薛可带着点醉意,这也许是重生后第一件真正高兴的事情吧!

    ~~~~~~~~~~~~~~~~~

    阿阙在朝堂之上处处受挫后,她隐约便猜到杨四娘要回王府了。

    而阿阙从杨府接回杨四娘,杨氏赏了她一碗汤药,她在不知道腹中有孩子的情况下就失去了它,后来她便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阿阙内心里怕是心疼而愧疚的,为她单独辟了一个院子,给她单独配了厨子、绣娘、杂役还有几个有武艺的婢女,免了她对王妃的日常请安,也不许旁人进她的院子。

    只是,说不清是对自己失望还是对阿阙失望,她不想见阿阙,也不想说话,行尸走肉般活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知道自己正在一天天的枯萎。她不想说话,不想见人,严重的时候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反反复复的想着自己会怎么死去。她一遍遍的想象着薛府每个人的死法,然后把每个人都换成自己,漆黑的夜里,她盯着帐子上的夜明珠,想着自己一会被腰斩,一会身首分离。

    有一次她清晰的听见新进来的丫鬟问这个人是不是疯子。她一个人在黑暗的屋里笑到泪流满面。

    她在浑浑噩噩中挣扎的活着,直到那天听见阿阙受伤了。

    有名马夫在南苑春猎的时候行刺皇帝,事发突然,秦王以身相挡,中了一刀。即使她偏安于秦王内院,也听到传言说是太子指使的,她恍恍惚惚无从辨别。

    那一天阿阙站在她院子前,她如往常一样没有开门,转身要走。

    阿阙说:“我只说一句话,你听完再走不迟。”

    她顿住脚。

    阿阙盯着她的眼睛,问道:“阿可,是不是我受伤也罢,死了也罢,你都不在乎?”

    她听完阿阙的话,面无表情的转身便走。

    阿阙苦笑了一声,继而道:“刺客是征西军将领,他闯进行宫原是为了替薛将军申冤,被虎贲军出手后行刺父皇。”

    他平静的看着她眼睛:“阿可你要救他么?只要你开口,我就放他一条生路。”

    她两年来第一次正视他的眼睛。

    她两年没有说过一句话,几乎忘了要怎么说话。可是那是征西军的人,她苟且偷生,那人却为她父亲拼死伸冤。秦王太知道她内心中唯一的生机了。

    她也知道,阿阙在用尽全部力气想把她从深渊中拉出来,她却本能的想退缩。他看着她,怔怔的流下泪来:“阿可,我求求你,你说话啊,说一个字也成。”

    她动了动嘴唇,想发出声音,却发现嗓子没有声音,终于用尽力气说了句:“放了他。”

    她不知道阿阙用了什么法子,七八天后,阿阙带她出了秦王府。

    走了半天的路,马车停在路边,她挑起帘子,看见路边的一个马车上下来一个人,其中一人腿脚蹒跚,向另一人挣扎着抱拳道:“多谢义士,不知义士如何称呼?”

    那人道:“将军不必相问。我家主人临别前还有一言,日后山阔水长,还请将军忘却前尘往事。”

    那被称为将军的人苦笑道:“我手脚俱废,还提什么前尘往事,不知令主人是不是与我家大帅有旧?”

    眼见得对面的人不搭话,自己解嘲似的笑了笑,挣扎着跪下去磕了个头,道:“吕某给恩公磕头了!”一旁那人扶着他起来,又扶他上了马车。

    阿阙放下帘子,轻声道:“你放心了?”

    她突然反身,两只手抓住他的袍子领口,要解他的扣子,他胸口被她肘部撞了下,下意识的痛哼出声。

    她扒开他的袍子,只见胸口包着厚厚的纱布,她又发了疯似的要拆纱布,他疼得只是冒冷汗,一动不动的任她拆。

    纱布全部拆开,胸口一道刚刚愈合的伤口轻微裂开。她将他翻转过来,背上一处三寸长的刀伤,触目惊心的横在肋骨处。

    她手指终于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叹了一口气,一把把她拉进自己怀里。他的伤口重新崩出血来,**的身子混合着血腥味和药味。

    她知道自己到底还是回到了人间。

    薛可喝的有点晕乎,前世今生混做一团。庆幸的是,这一次,吕将军完好的活下来了。

    ~~~~~~~~~~~~~~

    太子和吕新刚喝完酒。分别多年,但男人之间,也许不需要说太多,很快吕新就把自己灌醉了。

    只是并不像丫鬟说的,吕新被妥善安置好了。

    吕新人横躺在地上,胳膊和上半身趴在凳子上,呼噜声震天。

    醉之前吕新还嚷了一句:“老幺,你要敢委屈大姑娘,我和你拼了,拼命!”

    太子也有了醉意,看着自己的手。这只手曾经在气极之下打过她的脸,一瞬间她的精致小巧的脸就肿了起来。想起那天她的眼神,他就一阵阵抽疼。

    懒得理躺在地上的吕老八,他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挥退了要跟上了的兴儿,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是走了一会,便到了抱朴院的门口。

    抱朴院的灯依然亮着。

    月色清亮。

    他抬头便看见薛可坐在窗边,一人自斟自饮。

    他脑中一片混沌,忘了不想再见她的狠话。踏步而上。

    他的眼睛亮晶晶,盯着薛可同样亮晶晶的眼睛:“你去南苑就是为了吕老八是不是?你一早知道他在那儿,知道他想干什么是不是?”

    “是!”薛可一脸坦然。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不相信我?你怕我杀了他以绝后患?”太子的问话一句比一句急,气压越来越低。

    薛可放下酒杯,平心静气道:“我没有那么想,只是事关吕将军,我不亲自过去不放心。”

    太子也不知为什么,她总是轻易就能挑起他的怒气,他努力压制自己:“那你是如何知道的?南宫都没有得到消息。”

    薛可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色,依然一脸平静,点点头道:“东宫的线报确实还需要加强,这件事,是厂卫司徒大人告诉我的。”

    太子又勾起前事,有点抓狂地问:“你到底对司徒良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告诉你老八的事情?”

    薛可微笑道:“对厂卫大人说的内容,我已经禀报过殿下了,我告诉他一个他想知道的秘密,就是唐鹤云转世托生到一只猫身上了。厂卫大人知道这些之后,自然要投桃报李,因而也说了一件我想知道的事情。”

    “你不要拿这些胡话来搪塞我!”太子喝道,什么托生,什么白猫,这些鬼话他一个字也不相信,他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司徒会相信这种荒谬的话。

    薛可手指抠着椅子把手上的花纹,垂着头半晌不说话,半天低声道:“我昨晚梦见殿下了。”

    太子正在火头上,却被她这么轻轻一句消了火气,粗声问道:“你梦见什么了?”

    薛可仍然没有抬头,继续低声道:“我梦见殿下像以前一样抱着我,亲着我,问我舒不舒服,喜不喜欢。”

    太子突然想起前年去山西一带视察水情的时候,堤坝筑的高高的,牢牢的,只是洪水一来,便轰然倒塌,汹涌之后,只剩一片狼藉。想说的话被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发不出声音。

    薛可起身,想要下楼,太子一把抓住她:“可儿,我……”

    薛可轻轻一笑,后退一步:“殿下不是也相信我的胡话了么?可见说在胡话方面,我是颇有天分的。殿下现在知道司徒大人为什么会相信我的胡话了吧?

    太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手一松,退两步,颓然坐到椅上,看着薛可离去的身影,说不出话。

    是的。他突然理解司徒为什么会相信她的话,不是他傻,不是她说的多逼真,只是她说的,恰好是他心里渴望的。他相信的,只是他想相信的。

第一百零三章 鬻题风波

    第二日,兴儿来请薛可去肃正堂。

    张嬷嬷一脸欣喜:“太子爷终于回心转意了!请姑娘过去了!”

    薛可笑了笑,带着阿六过去。

    肃正堂里除了太子,还有吕新。

    “老八,你的军籍文书已经命人做好了,找了另外一个人名字,只说他是年纪大了已经退籍,因为喝酒赌钱拿军籍文书作押当了自己退籍饷金。兵部就算核查,一来一去也要半年,而且也查不出来的。”太子从案上拿了一张纸递给吕新:“喏,这是你退籍文书,不许喝酒赌钱。”

    吕新一把接过来,上面写着“李大铁,四十五岁,土目”,骂骂咧咧道:“妈的,老子是个正六品的前锋校呢!”

    薛可在一旁轻声笑道:“委屈吕将军。”

    吕新忙道:“不委屈!老子,啊,不是不是,我,没什么委屈的,大姑娘才委屈。”

    太子没好气道:“东宫不是久留之地,我会让人给你安排到西山的亲兵队,你在那边待一段时间,切莫泄了自己正六品的身份!”

    吕新看看薛可,薛可点点头,吕新不情愿的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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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南苑行宫之事还是给太子造成了影响。

    太子几件差事都被皇上在朝廷上训斥,皇上在朝事上更加倚重杨相,秦王今年赈灾、水利几件事却办的颇为漂亮,一时朝野上下一片赞叹。

    今朝虽未设置宰相一职,但如今杨相已是内阁首辅,无论是皇上心意还是朝中势力,其余几位内阁左、右丞相一时莫能望其项背。

    玲珑阁里南宫习惯性端着自己的茶壶转悠到薛可房间,道:“姑娘,这是圣上第三次敲打杨首辅了。”

    薛可点头道:“杨首辅现在在朝堂一呼百应,门生众多,朝堂上无人能出其右,皇上敲打他也是自然的。”

    南宫眯着眼就着壶嘴喝了口茶:“秦王倒是找了个好丈人啊!”

    薛可笑:“不光是好丈人,也找了个好王妃。今年年初杨六娘进了秦王府,不仅将王府打点的井井有条,京城内眷也交际的妥妥当当,倒真是个贤内助,殿下这点上不免吃了点亏。”

    南宫瞄了一眼薛可,不自觉的撇了撇嘴,转而道:“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原是常理,御史台那边参奏杨首辅的折子也不少了。年初有贼在山西作乱,吏部尚书推举马东田平叛招抚,那是圣上首肯的,杨首辅却一力反对,说他书生意气,心慈手软,结果马东田打着圣人恩宠招降了大半,临近京城献俘时那帮人又反了,圣人脸上无光,自然也没给杨首辅好脸色。”

    薛可半晌道:“到底是税法严苛了点,李相力推的摊丁入亩之法可有起色?”

    南宫摇头道:“摊丁入亩,自然有的地方划算,有的地方不划算,最不划算的当属四川一地,地少人多,反对的声音最大。”

    薛可点点头:“杨首辅便是成都府人,想来是不肯让步的。”

    南宫也附和道:“何止是杨首辅,杨相得势后,朝中四川籍官员也日益增多,都是相辅相成,他们祖籍官田都在四川,怎肯轻易通过?”

    却在二人议论的当中,便有一个书笔吏送过来一封快报,南宫急忙打开看,不由笑道:“姑娘,才刚说盛极必衰,果然就现了由头。”

    薛可接过他递来的信报,南宫又给她详细讲解了一番。

    原来前两天是春闱放榜之日,朝廷三年一次秋闱,是为正科,偶有庆典单加一科称作恩科,秋试通过,桂榜有名的便是举子,这天下的举子没有不想再通过春闱,杏榜题名的。

    因而这放榜之日也是京城最热闹的一天,前几年还闹过榜下捉婿的事情。

    而放榜时最热闹的便是各处会馆。因为秋闱之后,便有各地的举人赴京赶考,京城地贵,这些举人大多在京城并无置业,除去在京城有亲戚朋友的,大多居住在各地会馆,自由当地的富贵乡绅资助吃穿交际。

    京城中各处会馆大多分布在西城区,今日放榜,那些举子便都聚在一处听候消息。可今日却发生了一点骚乱,苏州会馆被其他几处会馆的举子堵住了,说是有人买卖考题,还有部分举子打了起来,官兵到的时候听说有几个举子头破血流的。

    薛可奇道:“怎么有人不服气么?这下考场总是有个高低名次的。”

    南宫道:“倘若只是正常的放榜何至于如此,巧就巧在今年的榜首刚出考场就夸下海口,说是试题简单,取士直如囊中取物。”

    薛可笑道:“看来也是个狂生。但不知今年的主考官听到这话如何感想?”

    南宫也笑,原来今天春闱的题原是李左相和礼部的程大人所出,乃是以前朝一篇《退斋记》为题,试卷一出,考场举子一片哀嚎,故而这名狂生的话才惹起众怒。

    倘若只是他一人得中,旁人便是不服气也不能说什么,可巧的是与他交往甚密的一位同乡举子也高中杏榜,而这位同乡举子之前文章、名气都不甚显,唯一值得夸道的便是家中颇富。

    因而榜单一出来,便有闲言碎语传出来,越传越甚,还有人说考前看到了他和程主官家的仆役往来。

    薛可也嗅出一丝味道,问道:“但不知这位程大人是何来历?”

    果然南宫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道:“这位程考官十岁时被熟读经文典籍,被称为神童,乃是圣上下诏入读翰林院,一甲进士,也是同科中年纪最轻的!”

    薛可问道:“他这般年轻有为,自是早早被朝堂盯上,但不知是谁人将他纳入麾下?莫不是杨首辅?”

    南宫见她如此上道,更是高兴,道:“那当然,杨首辅纵横朝堂,如此才俊自然不肯放过,这位程考官的妻子便是杨家大姑奶奶。”

    薛可点头道:“但每科春闱之际都能听到鬻题的非议,真正查实的却少之又少。”

    南宫见她沉思,又把话挑明了点:“可今岁不一样,今岁另一位考官是李相,李左相入阁也有七八年了,与杨首辅政见相左,焉能放过这个机会?更关键的是,刚刚姑娘还提起圣上已经是第三次敲打杨相,恐怕对李相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看着薛可半信半疑的眼神,南宫又道:“姑娘觉得这官场公平么?”

    官场何来公平二字?薛可虽不知他的用意,仍然是笑了一笑,意味不言自明。

    南宫就着手中的茶壶喝了一口茶道:“这官场当然是不公平的,一个官员是何人门下,师从何人,出声何处,原籍何处,哪科进士,这都是官场中天然的烙印,再之后,是否出生世家,能否逢迎上司,能否管理黎民,能否与同僚相处,都是各人的能力、手段,谈不上什么公平!”

    南宫的神色越来越严肃,最后正色道:“但是姑娘,我朝却有一件事情,便是入官场的这道门槛——科举,是最最公平的,无论是家财万贯还是一贫如洗,无论是垂垂老矣还是黄发童子,进了这考场门,都是一视同仁。因而但凡与科举挂边,都无小事。任何人敢在科举的公平上做文章都是犯天下之大不韪。姑娘何妨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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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炎夏日,正午时分,端门前更是没有任何遮挡,阳光火辣辣的照在聚集在端门前的三百多人身上。

    这些人穿着文士服,带着文士巾,尽管很多人衣服都已汗湿,看上去狼狈的很,言谈举止仍然是文质彬彬。

    显然其中很多人并不常在烈日下劳作,不断有人中暑,一旦有人倒下,便有人将他抬下去,位子也自动有人补上。

    他们正在做一件事,诵读一篇文章——秦川先生的《士论》。“士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而这一场自发的集体读书运动已经在端门前持续近五日了。

    科场舞弊,是每一个读书人不能容忍的事情,突破了士者的底线,他们坚持要朝廷给出一个交代。

    太和殿前虽然十步一岗,却安静的落针可闻。端门前的读书声并不能传到这。

    侍卫军穿着厚重的护卫甲,看不出衣服的汗湿情况,但却看见他们脚底汗慢慢滴成一圈。太阳一晒,感觉在冒着白烟。

    殿里四角置着冰块,倒是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凉意,让穿着朝服的大臣们稍稍能喘口气。

    皇帝的案头放着一篇京城为之震动的文章,秦川先生的《士论》。

    皇帝面色阴沉的看着刑部呈送上来的案卷,问道:“这两位举子都是什么背景?搅得整个朝堂都不得安生?”

    皇帝发问,臣子不得不答,户部一个侍郎出列回禀道:“此次两名举子,都不是出身世家。一位姓徐,便是和程考官的仆役有来往的那位,家在无锡一代行商,涉及的生意有生意、瓷器,资财颇富。”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另一位姓唐,便是考完吹嘘考卷简单的那位,这人自小在苏州便有才名,十五岁便以第一名成为苏州府府学附生,名震乡里,但他为人风流不羁,有些游侠气息,狎妓弄酒,在录科考试中名落孙山,后来是苏州府多位名士相求,苏州知府又亲自查验了一番,才让其补遗参加乡试,去年秋试倒是拿了解元。”

    一旁的太子少保孙大人出列补充道:“这位唐解元原来在姑苏便颇有才名,来京城不久,京城的青楼楚馆也都在以唱他新写的词为荣,微臣这儿新录了一首。”

    皇帝让内监呈上,之间红粉信笺上面录着一首诗——“昨夜海棠初着雨,数朵轻盈娇欲语。佳人晓起出兰房,折来对镜比红妆。问郎花好奴颜好?郎道不如花窈窕。佳人见语发娇嗔,不信死花胜活人。将花揉碎掷郎前,请郎今夜伴花眠。”

    皇帝心下便有些不悦,道:“原以为是饱学之士,现在看,也不过是会写个淫词浪曲的浮浪子弟!”

    孙大人低头称是。皇帝听得殿外知了聒噪,心里更添烦恼,让内侍宣了退朝,又单独宣李相到御书房议事。

    在御书房喝了杯热茶,心里的暑气才慢慢消了点。皇帝指着刑部卷宗道:“这卷宗你看了?”

    李相垂首道:“是。”

    “你说说,这样的调查能结案么?那帮子书生能散么?”

    刑部受皇命调查此次科考案,李相、程主官都被隔离审查,李相审查一阵子后确无嫌疑仍复原职,程主官却没有这般幸运。

    唐、徐二位举人都被请到刑部公堂,虽然未用刑,可刑部那帮问讯老手一吓唬,基本也问出个全貌了,再结合其他人证,刑部已经得出了结论。

    一是程主官的仆役确实将考题以千两白银的价格卖给了徐举人,徐举人和该仆役的证言能吻合,公差还根据仆役的指认从起住处搜出了白银,样式、数量分毫不差;

    二是程考官和仆役的证言都称程考官对此并不知情,也没有收取银子;

    三是徐举人称其将试题告诉了唐解元,但只是称朋友猜测,并未说明自己买题之事。

    李相沉声道:“此事引起如此大的风波,刑部的结论只是程考官的仆役的私自行为,恐怕难以服众。”

    皇帝冷哼了一声:“朕看他们也是糊涂了。”

    “刑部蔡尚书原是杨首辅门下,怕是有心维护。那帮书生中可能也有人打听到这个结果了,听说上午还小议了一阵。”

    皇帝又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走了两步,道:“我看这帮子书生也是狂妄!这是朕的天下还是他们的天下,这般妄议朝政是在逼朕动用廷杖么?”

    “皇上息怒!”见皇帝情绪稍稍平静了些,李相接着道:“自古言官论政,士者论道,都是盛世年间的太平景象,皇上应当高兴才是。”

    皇帝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李相接着说:“微臣蒙皇上信任,得居庙堂,但也是读书人,对刑部这份结论也有几个疑问。一是,考题如此机密之事,程大人如何会不小心泄露给仆役?二是,这老仆侍奉程大人多年,一向忠心尽职,如何突然为了千两白银犯下滔天大罪?三是,徐举人既然买到考题为何不小心谨慎,还要告诉自己的同乡?这三点疑问不解,但是难以结案。”

第一百零四章 阎罗公子

    皇帝也陷入沉思,半晌挥退御书房伺候的内监,道:“李爱卿说说是为什么,此处并无旁人,你尽管直说。”

    “程大人素来小心谨慎,春闱三年一次,自是重中之重,程大人理应不会粗心到将考题泄露给自家仆役。而买卖考题本就是断头的罪名,微臣不敢断定这仆役会不会见财起意,但却敢断定任何一名举人拿到考题后是不会告诉其他人,白白增加自己的风险的。”

    见皇上陷入沉思,李相一咬牙,便将自己这几日所想说了出来:“因而,虽然结论匪夷所思,但却是唯一的结论,那便是这题徐举人必须泄露给唐解元,而提出这个要求的,当然不可能是一个仆役,只能是程大人。”

    皇帝皱眉道:“他一个主考官,泄题是为了什么?他难道也缺钱花?”

    “程大人出生世家,十五岁便蒙圣恩入读翰林院,二十二岁便与当朝首辅长女结亲,程大人青云之路人皆可见,当然不会为了银子。可皇上不妨想想,整个事件中最突出的是什么?最有价值的是什么?”

    “价值?”皇上重复了一遍。

    “依微臣来,整个案件中最有价值的莫过于这位唐解元的才华。”

    皇帝想起那首艳诗,虽然不想承认,却也冷哼了一声。

    “所以,程大人的目的也不难猜测,他之所以通过自己的仆役和徐举人泄题给唐解元,就是看中了这位唐解元的才华。”

    “你和他同是考官,这一届的进士都要拜到你们门下,他何须冒此风险?”

    “圣上明察!倘若只是一般的官场照应,程大人在日后稍稍施以援手便可,倘若要彻底招揽一个人,当然需要非同一般的恩惠。这一点,想必程大人也是心知肚明的。”

    皇帝皱着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大人当年二十岁便高中一甲进士,那一年的主考官便是杨首辅。”

    皇帝眯着眼道:“当年是有这样的传言,有御史弹劾杨相泄题,但御史风闻奏事,并无证据。”

    “微臣也只是蒙皇上信任,才斗胆猜测。”

    “那李爱卿倒是继续猜猜,程大人,或者说杨相这般费尽心思招揽人才是为了什么?为朝廷尽忠是这样尽忠的么?哼,这些新科进士、天子门生,难道都是他首辅的进士?杨相的门生?他杨相倒是有几个女儿?”

    “杨首辅有几个女儿微臣不好说,但是,杨首辅却有两个孙女,一个是秦王的正妃,一个是秦王的侧妃。”李相说完便低头,再不肯说半个字。

    皇帝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顺手将手中的笔扔到笔洗中,甩出一串墨汁:“无君无父!”

    半晌,皇帝又拿起案头的秦川先生的文章,状似无意的问道:“秦川先生多年不问朝事,朕倒是听说太子和秦川先生走的很近,不知道这篇文章太子看过没有?”

    李相极力克制自己想擦汗的冲动,回道:“秦川先生的文章写出之后便广为流传,这京城无人不知,微臣想太子殿下应该是看过的。听说太子爷确实多次劝说秦川先生出仕,但先生一直是推辞的,其他的微臣到不知晓。至于先生这篇文章《士论》提到,士应当是国士、是朝士,而非一家之士,为知己者死之士,微臣倒是赞同的。”

    皇帝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道:“如今杨相的门生也是遍布六部有司衙门,爱卿之见,动得动不得啊?”

    李相终于忍不住,抬起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朝堂之上,都是陛下的臣子,臣未曾听说还有动不得的臣子。只是,为了避免人心震荡,圣上还是缓缓图之。”

    李相说完偷瞄了龙椅之上的皇帝,他已经打开了另一本折子在看,听李相说完,眼皮未抬的“唔”了一声,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挥挥手让李相下去了。

    坤宁宫内的烛火永远是明亮的。蜡烛旁的冰块冒着白气,被烛光一映,显得晶莹剔透。

    皇后面前端坐着大妆的秦王妃。皇后对这个王妃是满意的,杨六娘入府不久,几件小事便将后院收拾的服服帖帖,可见是个有手段的孩子。

    杨六娘待人接物一看便是大家培养出的合格宗妇,不光礼节上挑不出任何错,也懂得前后进退,谁家夫人掌事,谁家姨娘得宠,难为她样样记得,内眷中的迎来送往颇下了一番功夫。

    如果说唯一欠缺的地方,便是秦王以她年纪尚小为由尚未圆房,因而子嗣上尚无消息。不过这一点皇后倒是也不太急,太子那边也没有任何讯息。

    之前太子是迷上薛家那个丫头,最近传来的消息是也丢开了,每个月也进内苑,但那几个昭仪都是皇后之前送去的,她心里有数,那是没办法怀上孩子的。

    “如今天气热了,阙儿那孩子一向苦夏,不知道今年如何?”

    “回禀母后,王爷今年倒是还好,妾身看着胃口也还行,今天下朝吃了正餐后还额外用了一碗酸汤面。”

    “嗯!这也是你精心侍奉,调养得当!六娘,你是个好孩子,听说四娘在府里不是很安分,她虽然在娘家时是你姐姐,但进了王府,你是正妃,她是侧妃,规矩是不能废的,你也不能一味的心慈手软。”

    “母后教导的是。四娘虽然在府里是掐尖要强了些,但到底对王爷一片痴心,还请母后海涵。”

    皇后不甚在意的点点头,其实只要秦王喜欢,她也不在乎哪个侧妃是不是讲规矩,这么说无非是表明自己支持正妃的立场。

    “六娘,今日宣你入宫,是为了科考案的事情。”

    秦王妃心里知道这才是今晚谈话的重点,又事涉杨家,不由坐的更直。

    “此事圣上心中已经有了定论。”皇后一边说,一边示意一旁的容姑姑拿来一张纸,递给秦王妃。

    秦王妃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八个字“折其羽翼,护其脸面”。心下不由一沉,问道:“母后这纸条出自何处?”

    皇后端起一旁的红枣羹,朝容姑姑点点头,容姑姑便一一道来。

    御书房的内监原是层层挑选后才送到御前,皇后费了多年力气才买通了一个洒扫太监。而这些洒扫太监只能在皇帝不在的时候进去洒扫,且都是不认识字的,但皇后挑中的这一人却天生的记性好,他虽然不认识字,却能将纸上的字记在脑中,依样画出来。今日他便画了这八个字送到坤宁宫。

    “这是皇上写完后又扔到一旁的,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清楚,端门前的那帮子酸儒是要给个交代的,朝廷必然会推出一两个人,否则也平复不了民议,但是皇上也不会波及首辅,首辅是朝廷的脸面,皇上还是会顾及的。”

    皇后呡下一口羹汤,用帕子点了点嘴角:“依本宫看,最多也就是处罚那个程主官,因而本宫找你来就是让你回去传话,如果圣上要处置程主官,你让首辅莫要僵持,毕竟大局为重。”

    “那程家姑父不知会怎么样?况且朝堂上放弃程家,其他朝臣如何看待杨家?倘有那起子小人继续攻击杨家又该如何?”杨六娘心下觉得不妥,便将疑问说了出来。

    皇后自然有些不悦,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消息,谁知道秦王妃却有点不知好歹的意味,当下沉了脸道:“你一口一个杨家,程家姑父,不要忘了,你首先是秦王妃!事情如果僵持住,你让秦王在朝堂上是向着他父皇还是首辅?这是要让秦王为难么?”

    秦王妃一听这话语,立即起身跪下请罪。皇后哼了一声,道:“本宫的意思你听明白了?你回去把话给杨首辅带到,就告诉他圣意已定,不要在程大人一事上多做纠缠。”秦王妃称是,起身离宫。

    秦王妃如何将话带到杨首辅处不清楚,但之后朝堂的局势看杨首辅是听进去皇后传的这八个字了。

    皇上在宣布程大人革职彻查的时候,杨相一方并未有太多反对声音。虽然私下里杨相一派也是诸多声音,毕竟程主官在朝多年,与大家或深或浅都有来往,杨相这样放弃他一是大家有点心寒,二是谁知道程大人又会供出什么呢?

    毕竟程大人已经是白身了,现在又换了一拨人主审,如果说的多些,谁知道会不会沾惹到自身呢?但杨首辅心意已定,他们也无可奈何。

    锦衣卫的牢狱其实相比刑部大牢要宽敞一点,起码是每个犯人都是隔离开的,不像刑部大牢,一间里关着好几个人,隔壁受刑声、喊冤声、求饶声都清晰可闻,但这边的清净却更让昔日的程主官心中犯怵。

    杨相那边也托人传进来据说从皇帝御案上抄下来的八个字,“折其羽翼”,他心里一阵苦笑,对于成为被折断的羽翼,他虽然不甘,但面对自己的恩师、岳丈,他却说不出半个不字。

    他从入仕之始便一路青云,不到四十的年纪已然是礼部尚书,于私而论,他也是杨相最得意的弟子,他也有最贤的妻,而这一切都是蒙杨相恩典,如今杨相需要他站出来也是理所当然。

    更何况,唐解元最初也是他相中后在杨相面前保荐的,只是没想到其人才学也佳,性情也狂。

    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的案子从刑部到了锦衣卫,如果皇上只是要给那些聚集的书生举子一个交代,大可在刑部结案,虽然刑部中之前审理的结果是含糊了点,但既然杨相交了他出来,必然会给个更能平复民议的结果,皇帝对此应该也是心知肚明,何必将他交给锦衣卫?

    除非,除非皇帝根本不想维护什么脸面,如果皇帝动了要办杨首辅的心呢?

    想到此处,程主官突然汗流浃背,如果一开始他们就猜错了皇帝的心意呢?如果皇帝要查杨首辅,满朝之中,还有谁比自己知道的更多,接触的更深?

    虽然在刑部大牢呆了一段时间,身上衣服已经脏污,但他一直都努力维持着自己的仪态和士人的风骨,可就在刚才,这个突如其来的怀疑击退了他的全部信心,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锦衣狱的单间在头顶上方有一处巴掌大的窗户,透着窗户,程主官猜测大概也是深夜三更时分了。他心里越想越透亮,只是痛恨不能再向往日一般将心中所想告知自己的恩师。

    他心中心意已决,不由又想起自己父母、妻子,忍不住痛洒了几滴泪,眼看天色将亮,一咬牙抽出自己的腰带,手颤抖了几次,终于将腰带悬到那窗户的横棱上,才刚刚打上结,便听见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他心中一沉,直接向墙上撞去,可惜来人早有防范,已有两个锦衣卫死死抱住他。

    “程大人怎么想不开呢?刚来我们锦衣卫狱,还没尝尝纪某的手段,怎么就想走呢?”

    锦衣卫的指挥使姓纪,原是承父职留在锦衣卫的,据说纪家有祖传的手艺,能让人受尽十八刑之后却不丢了性命。

    锦衣卫一向并不与朝臣来往,也不上朝,因而这位纪指挥使的名气在外,见过的倒不多。

    朝臣私下里送他个外号“阎罗公子”,程主官今日一见才有体会,原来这位纪指挥使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面色白净,配着锦衣卫的飞鱼服,倒是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想不到程某还有机会见到纪大人,荣幸之至。”

    纪指挥使看着被两个锦衣卫架住的这个人,倒也算有几分傲骨,不由生起了几分兴趣,他一张俊俏的寒脸陡然笑起来,顿时让人觉得这锦衣卫的牢狱也有几分蓬荜生辉的意味,一旁的锦衣卫不由看了看程主官,莫名的替他紧张起来。

    “程大人不知道我们锦衣卫的规矩,我们这边惯常是先带人参观一边刑室的,大部分时候也用不着纪某出手,很多人参观完便改了主意,连父亲的姨娘偷情的事情都说的仔仔细细,当然也有人愿意试一试,纪某也是欢迎的。但是,程大人,纪某有点舍不得让你污了眼,你知道,有时吓破胆的人受起刑来总是少了两分味道,不如我们省却这一步,直接来玩玩如何?”

    “承蒙纪大人看得起,程某自是不敢扫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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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是一品征西将最疼爱的女儿,她本是京城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闺秀,却在一夜之间遭受灭门之灾。前一世,她在秦王的内院苟且偷生,最终却被秦王一剑穿心,这一世,她又该如何抉择?叹重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叹重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叹重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