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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阙     叹重生txt下载     叹重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五章 首辅宰相

    纪指挥使便命人将他带到一间屋子,自己也脱了外面的飞鱼服,露出里面一身劲衣装扮,窄袖瘦腰,越发显得他的脸精致绝伦。

    他亲自将程大人绑上受刑木,又细致的伸进一根手指在绳子与手腕之间比了比,态度倒像是钦天监那些在祭礼前检查祭台的官员。

    他一边柔声解释道:“这绳子系的太松当然不行,可如果系的太紧,过会你一受疼挣扎容易折断胳膊,这难免影响纪某下一步发挥,而且也堕了我的名头,所以万事都是细致点好。”

    他走到一旁仔细挑选了一根鞭子,随意的扔在一旁的盐水槽中,又道:

    “我这锦衣卫里不少兄弟私下里想去打听厂卫的刑具,听说他们又出了不少新鲜玩意儿,不过我总是说,不要过于追求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其实,单这鞭子舞的好,便一样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程大人的学问,纪某是佩服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理?”

    程主官没有了求死前的忐忑,此时反倒平静下来,点头道:“纪大人所说极是,便是读书一道,最重要的也是基本功扎实。”

    纪指挥使又笑了一下,转过身子对一旁两个站着的锦衣卫说:“程大人所说都记住了?”说完右脚一挑,将鞭子踢到手中,反手一鞭便甩了过去。

    饶是程主官已经咬紧了牙冠,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鞭下来仍是疼的不自觉的颤抖,好像鞭子接触的每一寸皮肤都是身上最痛的点,一鞭子下去仿佛在他心里放了一个小人,在这个小人不停的在劝自己求饶吧,他闭了闭眼睛,想把这种声音赶出脑外,只是刚冒出这个念头,第二鞭子便落在了身上。

    这时他已感觉到第一鞭是对方礼貌性的打招呼,这才是真正的开始。来不及感觉,身上便挨了十鞭。

    纪指挥使终于停了一下,尽管程主官知道这种停顿最能击垮自己的意志,但是这停顿就像是溺水的人好容易露出了水面,吸到了一口空气,他贪婪的享受着这一刻。

    “刚刚这叫开鞭十式,程大人感觉纪某的基本功如何?”纪指挥使的目光中居然带着一丝等待对方肯定的雀跃。

    程主官很想表现的自然一些,但是疼痛让他说不出话,头上的汗大滴大滴的往下掉落。

    “这开鞭嘛讲究的是斯文,程大人看看,这衣服比刚才除了皱了一点,却没有有丝毫的破损,回去程大人也可以脱了衣裳检查一下,这十鞭只有鞭痕不能有伤口。这开鞭如果沾了血,那就是拿鞭子的人手艺不精。”

    程主官咬咬牙,回道:“纪大人果然技术精湛。”

    “所谓先礼后兵,接下来的鞭子就没那么舒服了,程大人可能需要咬牙忍一忍了。”

    话未说完,鞭影一闪,随着一声惨叫,一旁的锦衣卫上前看了看,回禀道:“大人,人犯痛晕过去了。”

    纪指挥使无辜的看了看自己的手,道:“天亮了,大家换班看着吧,赵虎几个盯了一晚上的,随我去街头吃碗肠旺面,再回班房躺会,咱们晚上再继续熬。”

    几人换好了衣服,走出牢狱,清晨的夏日的阳光微微有些刺眼。

    一旁的锦衣卫也深深吸了口气。

    几人走进惯常去的面馆,赵虎便发现拐角处有几个人影,他朝指挥使努了努嘴,对方不甚在意的点了一碗肠旺面,还让小二多加一份爆炒腰花的码子盖上。

    几人见状也丢下不管,加上也着实饿了,小二的面一上来,几人就连汤带面吸溜个干净。随口让小二记上帐,几人便散着衣襟回去休息了。

    那巷口跟着的人却在另一个路口上了马车,马车一直驶向当朝首辅的府邸。

    杨相下朝回来,刚用完早饭,自己的学生便陆陆续续都过来了,有礼部的,有刑部的,有大理寺的,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相互交换消息。

    他让三郎给大家上了茶水,清了清嗓子,房间瞬间安静下来,他沉声道:“叫大家过来,想必大家也知道了克勤的事情了,昨天傍晚锦衣卫持提押票从刑部大牢提走了克勤。锦衣卫那边也打听清楚了,是纪公子亲自办的案子,昨晚上大概已经用过刑了。”

    刑部的张尚书不由急道:“老师,圣上如何突然改变心意,不让刑部继续查了?那纪阎罗是个油盐不进又心狠手辣的人,师兄如何撑的住?这可如何是好?”

    一旁知道“阎罗公子”称号的人不由点点头,面露忧色,也有那不清楚的人,听刑部、大理寺的几人一介绍,不由都面色发白。

    杨相心中暗叹一口气,道:“圣意难测,各位既是我的学生,也是各部有司衙门的主官或者是顶梁柱,便是老夫倒了,各位也要坚守岗位,恪守职责,今日回去,各位便整理整理手头的东西,不该有的信件、账本该销毁就销毁。”

    众人大惊道:“老师何至于此?皇后娘娘那边不是说圣上?”

    杨相摆摆手打断大家的猜测、议论,道:“圣上既让克勤进了锦衣狱,想必是不想给老夫留脸面了。今日来是知会各位,大家早做准备,其余不必再说。散了吧。”

    待三郎引着各位出了书房,杨相长长叹了一口气,一个人在书房坐了很久,再起身时像是苍老了十岁,突然觉得手脚有些沉重。

    一旁跟了四十多年的老仆役上来扶住他,低声道:“老爷,大姑奶奶已经回去了。”

    他点点头,扶着老仆役的手走向后堂。杨老夫人和他一起度过贫贱,送走父母,他一向尊重自己这位结发妻子。

    当年杨老夫人头胎得了女儿后五年都没有再怀胎,不光家中父母长辈催他纳妾,连杨夫人娘家都送来两个侍妾,他却坚决不受,说子嗣一事自是命里注定,不必强求。

    为着这句话,杨老夫人一辈子尽心持家,便是前段时间大郎流放一事也从未说过一句,只是宽慰他。

    也因为这个,他们的大女儿和其他的子女不一样,相比于下面几个弟弟妹妹,大女儿的开蒙都是他亲自教的。

    “兰儿走了?她说什么了?”杨相看着自己妻子眼睛泛红,不必问也猜到大女儿回家说了什么。

    杨老夫人擦擦眼角道:“也没说什么,就问问这边有没有姑爷的消息,我劝她别着急,小孩子家家的,遇到事就慌了神。”

    “兰儿也有四十多了吧!”杨相看着老妻带着福玉戒指却依然布满皱纹的手,不由感叹道:“日子过得真快!刚见克勤那会才多大呀?她还嚷着不嫁呢!这一眨眼都二十多年了。”

    “老爷说的是!兰儿那时还一团孩子气,还让儿郎去测试测试他身手,尽会瞎闹的!”想起往事,杨老夫人也笑,不自觉的又笑出泪来。

    “是啊!让二郎测试什么呀?我这个当爹的都给她试过了,他到咱们家中你记得吧?”

    “当然记得!姑爷年轻的时候长得唇红齿白,俊俏的很,老爷指着荷花出了一道上联,因荷(何)而得藕(偶),老爷一语双关,姑爷急智的很,转眼便对了出来,有杏(幸)何须梅(媒),对的极好!兰儿也是听了这对联后才点头同意的。”

    杨相点点头。杨老夫人一个忍不住,眼泪便下来了,她急忙用帕子擦去眼泪,终于问了句:“老爷,皇上真的要置杨家于死地么?老爷为朝廷殚精竭虑四十多年,皇上难道一点情分都不讲么?”

    杨相摆摆手,道:“何必作此言语?一会我便去写辞呈递交上去,也好叫克勤那孩子少受点罪,就是以后你要随我去四川老家了,怕你不习惯。”

    “老爷说哪里话?”杨老夫人自然知道杨相是为了让她宽心,也顺着他的话说:“妾身一直觉得京城天气干燥,人情繁琐,就想跟着老爷回老家过两年田园生活,于妾身而言,倒是求之不得。”

    杨相笑了笑,握了握老妻的手。

    锦衣卫狱里,程主官已经不成人形了,浑身散着一股恶臭。

    纪指挥使倒是一点不嫌弃,仍然像对待初恋情人一般,将他温柔、细致的绑在受刑架上。

    他终于忍不住张了张嘴,但由于嘴里的血痂让他一张口便撕心裂肺的疼。纪指挥使倒是注意到他的动作,问道:“你想说话?”

    他点点头。

    纪指挥使让人端过一碗水来,他像是看到甘露一般,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喝完水,果然嗓子好了一点,能发出声音,他终于问出这几天心里的疑惑:“你们究竟要问什么?”

    这几天他只是每天晚上被带过来受刑,却没有人问他问题,刑讯逼供也得有个讯问提纲啊,这每天莫名其妙的受刑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连抵抗都失去了方向。

    纪指挥使一听这问话,却是忍不住笑了,道:“程大人,急什么?我们都不着急问,您何必着急?”

    他摸摸自己鼻子,笑意吟吟的说:“圣上也不着急,程大人可能不知道,和你一样着急的还有杨首辅,首辅大人已经递交三封辞呈了,第一封说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圣上自然是挽留的;第二封说自己用人不察,有失职之罪,乞骸骨想回乡,圣上自然也是宽慰的;第三封嘛,昨天晚上递交上去的,写着什么还不清楚,程大人能猜到么?”

    程主官的浑浊的眼中不由泛出泪来:“恩师之情,学生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程大人是个明白人,要不也不会在进我锦衣卫狱第一天就要悬梁自尽了。纪某也是公事公办,杨首辅门生遍布朝堂,圣上也不想翻动朝廷,纪某也不想得罪诸位,纪某只想问圣上想要的口供,所以呢,程大人也不用急着开口,时候到了,我自然会问。”

    话刚说完,一个锦衣卫便跑过来,递过一个密折,正是昨日杨首辅请辞的第三道折,这道折中先是感念了圣情,之后的话语却不仅是说自己失察失职,而是说了几件官场贿赂之事,数额不大不小,三千两银子,正好是一个足够让一个首辅罢官却也不至于让朝野瞠目的数字,牵涉的人员不过是一地富商,经手人正是自己的学生程主官。

    纪指挥使看完笑了笑,让人给程主官松绑,又把折子递给一卸下架子便瘫坐在地上的程主官。“如何?这首辅大人说的可是事实?”

    程主官手一松,折子掉落在地上,他无力的点点头。

    “行了,兄弟们,那就录口供吧。这位程大人也在纪某手上过了六天,也算条汉子,赵虎,去给他搬把椅子吧。”

    程主官的口供和杨首辅的密折在早朝前便已送到了皇帝的御案前,供证一致,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圣上龙颜大怒,痛斥官员腐败,当场削去杨相官职,朝堂又有一干人求情,称其年岁已大,于国有功,请求从轻发落。皇帝微微眯眼,道:“秦王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秦王出列道:“杨犯触犯国法,自然应当依刑律处置。依刑律,应当杖五十,流三千里,服劳苦役。只是杨犯入内阁十多年,夙夜辛劳,年近古稀,父皇前日还问儿臣杨相眼疾是否好转,说年轻时分杨相一目十行,视力过人。因此儿臣斗胆,求父皇网开一面,免其杖刑,允其还乡。”

    秦王一番话倒是或多或少也勾动了皇上的心思,他一犹豫,下面朝臣便已跪下口呼:“皇上仁慈!”皇帝看了一眼下跪的群臣,不动声色的道:“那就依众卿所求,让他罢官为民,回乡去吧!”

    当第一场秋雨落下的时候,震惊朝野,无数文人士子争论不已的春闱鬻题案终于结案。薛可看着手中的信报,心里一阵恍惚,因此案下狱者数十人,杨相削官为民,程官流放广西,前世她以为的杨妃那坚不可摧的娘家原来势败也不过是瞬间。

    这场秋雨竟是绵延了十数天。

    眼见是黄昏时分,玲珑阁中其他人均已收拾完笔墨,陆续散班归家,薛可也叫过阿六,在廊下换过木屐,却看南宫远远过来。

    走到眼前时,南宫却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壶,原来多日下雨他马车一处拔了缝儿,车夫赶去南市修了,雨天行走甚是不便,他不知从哪儿顺了一壶酒过来。

    薛可见他难得兴致,也住了脚,二人便坐在廊里,就着雨声喝上一杯。

第一百零六章 风流解元

    南宫又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包,道:“如今城里都时兴这个,在下这儿也有一个,送给姑娘玩玩。”

    薛可接过来,只见香包缝制并不华丽复杂,闻起来也不过是些常见的香料,细细辨来,倒是有一股雨后石榴花的香气,带着一丝凋谢的苦涩味。南宫笑道:“此香包名为黯然销魂香,京城男男女女佩戴此香是借此表达对那人的不舍。”

    “哦?原来杨相在民间还有此官声!”

    南宫听她出言,不由骇然而笑:“姑娘怎么想着杨相!这朝堂上沉沉浮浮,百姓有什么舍不得?他们舍不得的是那位风流解元!”

    听南宫说,薛可才想起这案子到底也没查实解元买题的事,那解元被关了三个月,前几天被放出来,朝廷下了文书令,让他做个小吏,他却当着众人撕了文书令,说什么“闲来画得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薛可举起南宫刚斟满的酒一饮而尽,道:“这解元的脾气,倒不如早点回去画画的好。”

    南宫也满饮了一杯酒,叹道:“一代首辅啊!”

    薛可看着廊外连绵的细雨,忍不住问道:“程大人究竟有没有卖题?”

    南宫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道:“程大人有没有收钱,杨首辅知不知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闹大了,就需要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圣上正好又想拿杨首辅做交代。”

    南宫看了薛可一眼又迅速转过眼神,道:“圣上喜欢秦王,愿意让秦王出头那是圣恩,杨相替秦王出头那就是结党了。”

    薛可冷哼了一声。南宫不好揣摩她意思,只是默默的喝酒。

    薛可又举起手中的香包,笑了笑道:“不管怎么说,这香包的卖家倒是个聪明人,借着这个风流才子倒是赚了一笔。”

    南宫怔了一下,倒没想到这一层,突然又想到一事,笑道:“这香包的卖家,姑娘可知道是谁?姑娘应该认识,但再也猜不到的!”

    薛可果然来了兴致,一连猜了四五个都不对。南宫笑道:“这香记,是征西史将军家姑娘的产业,这位史姑娘就要嫁到苏州了,倒是给自己挣了……”

    南宫话还没说完,薛可便高兴的惊呼起来:“你说史姑娘!你说是她的产业!你说她要嫁人了!”

    南宫被她的情绪一感染,也兴高采烈,正要详细说的时候,突然听见那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声。

    抬眼一看,兴儿正低头看着地面,身后站着一脸阴沉的太子殿下。

    原来明日沐休,一连数月终于尘埃落定,杨相被贬,太子心中感慨,眼见得秋雨连绵,便想找人喝上两杯,听说南宫还未走,便一路找到玲珑阁来。

    南宫也不知太子站了多久,只觉得头上冷汗尽出。

    太子冷笑道:“南宫大人倒是尽忠职守,这个时辰还不散班,也不怕家里的十三房姨娘等的着急么?”

    南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硬着头皮道:“十四房十四房,年前又抬了一房。”

    太子见他还算知情识趣,哼了一声。南宫急忙找个由头退了下去。

    太子从春猎吕新之事后就未见过薛可,只见她一袭素衣,为着日常方便,穿着男式的窄袖衣袍,系着一条羊脂玉带,头上也是简单别了根玉簪,并无其他装饰之物。

    “怎么在玲珑阁里这么逍遥么?孤都不知道,还能喝酒聊天的?”太子心中有气,语调也不大好。

    薛可轻轻欠身行礼道:“殿下批评的是,以后注意。”

    太子哼了一声:“我看南宫诚也是越活越回去了!是玲珑阁的差使太清闲了还是他不想干了?”

    薛可莞尔:“南宫大人心思缜密,对朝事分析精辟,是殿下不可多得的良才,殿下何必如此恼火?”

    “哼!孤看他就是太缜密了!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太子接过薛可递过的香包,脸色更难看了些,揉了一把随手扔给兴儿:“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要它做什么?”

    薛可一皱眉:“这是史家姑娘开的香铺子推出的香包。”

    太子对史将军颇熟悉,对他的姑娘倒是了解不多:“有什么特别么?”

    “香包没什么特别,但史姑娘是我好朋友。”薛可提到好友,嘴角柔和了几分,转而又高兴起来,道:“殿下知道史家姑娘定的是哪家儿郎么?”

    太子梗住,这种朝臣儿女嫁娶之事他还真不太关心,也就是南宫那种人才会费心思打听,不由沉著脸道:“这点事情,明天让人报就是。”

    薛可心知他不清楚,也不争辩,只一副听着上峰训话,并准备听完训话就下班回家的模样。

    太子不由有点郁闷,放缓了声调道:“杨相罢官,确是令人感叹,孤倒也想喝上两杯。”

    薛可点头道:“那就不打扰殿下兴致了,阿六,将伞拿过来,我们回去吧。”说完便带着阿六行了礼告辞。

    太子看着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雨帘中,嘴角泛起一个苦笑:“兴儿,是爷给的台阶不够明显么?”

    兴儿心里想,您的台阶都递到人家脚底下了,还要怎么明显,嘴上却不敢说,挤出一张笑脸道:“许是姑娘驽钝了些!”

    “驽钝?你才驽钝!”

    “是!是!是!奴才驽钝!奴才驽钝!”

    南宫第二日就如霜打过的茄子,整个人蔫蔫的。

    薛可却兴致高的很,见到他便催促道:“你快说,史家的姑娘定了哪家?什么日子出阁?那香铺又是怎么回事?”

    南宫不着痕迹的退了两步,拉开和她的距离,又打量一下,其他人都在埋头干活。

    南宫一脸苦笑的小声说道:“姑娘,姑奶奶,您还问哪!没看到昨天殿下那要吃了我的神情么?”

    薛可捂嘴笑道:“那不是没事嘛!快说快说!”

    “你怎么这么好奇?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南宫一脸狐疑的看着薛可。

    薛可没好气用手中的扇子拍了一下南宫:“胡说什么!史姑娘是我闺中密友,她出阁,我当然为她高兴。”

    南宫想了想,史将军原就是征西军的副帅,史家和薛家有通家之好倒也正常,便将手中知道的线索一一道来。

    史将军在家不是很重视这唯一的闺女,他膝下八个儿子的武艺都是亲传,又一直带着他们历练,对这个女儿确是不闻不问。

    史将军自从六七年前因为旧伤复发从征西战场上退下来后,在京城也不大与其他勋贵人家来往,所以京城差不多的人家也不知道还有位史姑娘,史夫人又不舍得她远嫁,因而耽误到今天。

    史姑娘听说今年已是二十有二,在待嫁女中也算大龄了。偏偏史姑娘也是位有骨气的奇女子,并不是一味在阁中伤春悲秋,倒拿着自己的嫁妆做起香铺生意,已经在京城开了第二家分店,听说八个哥哥都有银子在里面。

    今次上门求娶的是浙江指挥同知的儿子,出门的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十八。

    薛可一听便急了:“下个月就出阁?怎么这么仓促?”

    “虽然婚事定在冬日里的多,但浙江路途遥远,下个月已是深秋,再不出发路上就不好走了。”

    薛可坐在椅上出了一回神,看到南宫已经回到自己书案前,眼睛却盯着自己,遂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南宫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来,薛可看着他突然绽放一个大大的笑脸,晃得南宫有点心神不稳。

    “南宫,有件事情,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办?”

    南宫心中警铃大作,上次因为是他求情让太子殿下带她去春猎,结果她去南苑行宫,一路快马回来还被秦王的人追杀,为这个太子差点没把他骂死,而自己为此还得到了一个他不想知道,只想拼命忘掉还忘不掉的秘密。怎么都是不怎么划算的买卖。

    “是这样的,之前殿下曾经让我去他的库房,还告诉我喜欢什么就随便拿,当时我也没拿,现在想想,太子库房里有一斛东珠,个个有如鸽卵大小,正圆明亮,正适合送给新婚佳人,你去帮我要来好不好?”

    南宫禁不住张大了嘴,半晌才想起来道:“姑娘,你让在下去向殿下讨要之前殿下可能愿意送给你的礼物?”

    薛可心虚的开了扇子,摇了摇扇子,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南宫毫不留情的翻了个白眼:“我不去!姑娘不怕丢人干嘛不自己去要!”

    “我这不是怕丢人嘛!”

    “我也怕!”

    薛可合上手中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昨儿你走之后,殿下问我与你相处共事的如何,我说南宫大人忠心耿耿又能力出众,是难得的良相佐才,与你共事,我受益良多。”

    看了看南宫得意又警惕的表情,继续道:“看来我还忘了向殿下禀报,南宫大人心思细腻,对我照顾有加,在我面前从来都不提秦王……”

    她每说一句,南宫的表情便苦上一分,听到“秦王”两个字,更是跳脚打断了她的话:“我去!我去还不成嘛!东珠!东珠是不是!我去给姑娘要还不行么!”

    太子的肃正堂里,议事后南宫留了下来。

    禀完事情之后的南宫站在厅里,等着太子的回音。

    这几日秋雨连绵,雨打在庭前的芭蕉叶上,吧嗒吧嗒的,南宫默默的数着自己腰带上挂着的玉佩的丝绦。

    太子搁下笔,揉了揉自己的眉头,眼睛仍在案上的折子上,问了句:

    “你说姑娘读诗读到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的时候双目含泪?”

    “是。”南宫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然后姑娘想起孤曾经说过要送她一斛东珠,觉得自己有负孤的恩情甚是后悔?哭的不能自已?”

    “是。”

    太子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抓起手边的折子往南宫头上扔过去:“南宫诚!”

    “微臣在。”

    “上次春猎的时候是不是你跑过来告诉孤说姑娘有心承欢就是脸皮薄?”

    南宫心虚的擦擦汗,不敢说话,又不得不应了声“是”。

    “是不是你建议孤带姑娘去南海子,说换个地方纾解纾解心情?”

    “是。”

    “是不是你说姑娘觉得东宫到处都是奴婢下人拉不下脸?”

    “是。”

    “只想找个山高水阔的地方与孤牵手骑马?只想在月光下为孤跳一支舞?只想醉倒在孤的怀里数天上的星星?南宫诚!”太子越说越气,南宫越听头越低。

    “殿下,上次是微臣失察,这次,这次是真的。”

    太子被气的说不出话,摆摆手道:“滚滚滚滚滚,想要那斛东珠是不是,叫她自己过来。”

    南宫一溜烟跑出去,心想,姑娘,我尽力了,是你信用太差。

    薛可看着狼狈回来的南宫诚,冲他龇了龇牙。

    回到抱朴院中翻了翻自己的家当,还有两张五百两的银票,还是南宫两个节礼送的,除此之外,并无拿得出手的东西,心里又有点郁闷。

    她一向不以钱财为意,眼下到真是觉得有点为难。

    史家姑娘嫁到浙江,从此山高水长,也不知还能不能见面,史将军重男轻女,也不知为她置办了多少嫁妆,浙江那边富庶得很,也不知会不会给她脸色。

    翻来覆去,薛可又想起秦王府中史姑娘泼向阿阙的那杯酒,心里又觉得一丝温暖。

    “嬷嬷,你给我找个荷包样子吧!”薛可想了半天,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想不出所以然,到底绣个荷包,装上银票,是自己一点心意。

    张嬷嬷瞪大了眼,姑娘进东宫两年多了,倒是没见过她拿针线,心里也有些拿不准姑娘的水平,问道:“姑娘是做什么用的?要什么图案?简单点的还是复杂点的?”

    薛可微微有些脸红,自己的女红大概比自己的字迹稍微好上那么一丁点,薛可又想起在玲珑阁里南宫第一次看到她字迹时惊讶和嘲讽的表情,顿了顿道:“嬷嬷挑个简单点的吧,图案就选并蒂莲或者合欢树就成。”

    张嬷嬷心中一喜,只当是她要送给太子,连忙出去找花样、配线,又拉着阿六出去问。

    阿六一脸茫然表示不知道。

    张嬷嬷气的轻轻拍了一下:“阿六,你长点心啊!”随即又高高兴兴道:“不过姑娘绣这个荷包除了太子爷,还能送给谁呢?阿六,你帮嬷嬷看看,这两种线哪个颜色更搭?”

    阿六一看到绣活头就蒙了,禁不住张嬷嬷问,随便挑了一种。张嬷嬷不由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你去姑娘那边吧,问你也是白问。”

    阿六撇撇嘴,正好扔下手中她觉得是一种颜色张嬷嬷非要说有区别的几支线。

第一百零七章 史家姑娘

    薛可这边又拾起几年没做的女工,每天除了玲珑阁就回到抱朴院中绣荷包。

    张嬷嬷也大致看出她的水平了,但想着只要是姑娘的心意,太子爷必定喜欢,每天也高高兴兴的陪着薛可做针线。

    久不扎针,薛可两只手都被扎了个遍,手指上缠着一层绷带,张嬷嬷看在眼里,想着等太子爷看到时不定得多感动。

    这天薛可刚从玲珑阁回来,换了件家常的衣服,惯常的坐到窗下,拿起绣花绷子,并蒂莲的花瓣实在太多,她怕自己绣不完,挑了个简单点的合欢花,如今已绣出几朵花瓣了。

    她自己端详了一下,觉得甚是满意,继续刺起来。

    一旁的阿六只见张嬷嬷对她使眼色,便悄悄出去。张嬷嬷一把拉住阿六到一旁的茶房:“姑娘知道没有?”

    “知道什么?”阿六有点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

    张嬷嬷看了看阿六的神色,拍拍胸口道:“看来姑娘还不知道,幸好幸好,不过真是气死我了。”

    张嬷嬷看阿六还不知情,便向她道来。

    去岁太子生辰之时东宫内苑的几位嫔妾都送了礼物,鞋袜荷包同心结之类的,太子年年都不收,也不知去年怎么就感动了心肠,进了芙蓉苑宠幸了几位。

    之后虽然去的不勤,一个月也去上一两次,说是几位昭仪轮流宠幸的,但其中有位孙昭仪听说是更得宠些。

    太子为人一向公平正值,东宫的妾室管理也严,但昨天听说太子爷去了芙蓉苑后,不知怎么地一高兴赐了孙昭仪一颗东珠,有鸽卵大小。

    孙昭仪昨天连夜送到珠宝店铺,今天便将珠冠带上了头,芙蓉苑一干女眷都争着过去看。

    张嬷嬷愤愤道:“可怜姑娘还不知道,还在这绣荷包呢,两只手都被扎的不像样了。”说着便红了眼睛。

    阿六听了也半晌不作声,突然一转身道:“我去告诉姑娘,别再绣那破玩意了!”

    张嬷嬷一把拉住她:“别!你这傻孩子,姑娘好不容易有点心思,你千万别搅和了,这事虽然太子爷做的有点,有点那个,等回头太子爷知道了,不得对姑娘更好么?”

    阿六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

    东宫里最清楚整个事情来龙去脉的应该就是南宫了,他自然知道太子是等着薛可去要那斛东珠,大概久久没等到,有些不耐烦了。

    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薛可的脸色,摸不清她到底知不知道太子赏赐孙昭仪的事情。

    而阿六则是被影五拉到了一旁:“殿下让你今晚过去回话,大概是想问问姑娘的近况。”

    阿六一扭头道:“殿下不是说我是姑娘的人吗?我晚上要伺候姑娘,去不了!”瞪了一眼影五道:“男人没一个好的!”

    影五看看周围,尴尬的摸摸额头:“阿六,你别这么说!我,我不是这样的人!”

    看到阿六准备走,他一把拉住:“别生气啊!晚上记得啊!在殿下面前可别带着情绪!”趁着阿六翻白眼的功夫,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手上亲了一下。

    “你!”阿六又羞又气,直接使出小擒拿手中的一式,影五嘿嘿一笑,影子一闪便不见了。

    晚上待薛可歇息上床,阿六叹口气,到底还是施展了轻功去了肃正堂。

    太子正秉着烛光看邸报,这半年,薛可也没有出过东宫,每天便是抱朴院和玲珑阁之间两点一线,他也很少叫阿六过来。

    听得兴儿禀报的声音,他挥挥手让阿六进来。他一边翻手中的折页一边习惯性问道:“姑娘睡了?”

    “是。”

    “姑娘这几天心情如何?”

    “没有异常。”

    “没有异常?”太子将眼光从书中挪到阿六身上:“姑娘没听到什么消息么?”

    “不知道殿下指的什么消息?”阿六低着头,不紧不慢的问道。

    太子咳了咳,觉得怎么阿六跟着薛可之后也变得有点让人抓狂:“姑娘这两天在干嘛呢?”

    “姑娘白天去玲珑阁,回来就绣荷包。”

    “哦?绣什么荷包?给谁绣的?”

    “姑娘没告诉我给谁,张嬷嬷说是给殿下的。绣的是,好像是合欢花。”

    “什么?”太子一下站了起来。“你说姑娘在给我绣荷包?”

    太子心中一股止不住的欢喜,难道南宫这次说的是真的?太子走到阿六面前,止不住嘴角的笑意:“姑娘绣的怎么样了?”

    “绣了一小半,姑娘绣艺有点生疏,手被扎了,所以绣的慢。”

    “手被扎了?你们怎么不拦着点?”他想说“绣那么认真干嘛”,想起这是薛可送给他的第一件绣品,又舍不得说,心里一时又是心疼又是骄傲。

    “我是想拦着,张嬷嬷不让我拦。”阿六面无表情的说道。

    太子听着有点不对劲,看着阿六的眼睛,突然想起自己赐给何昭仪东珠的事情,顿时觉得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咳了两声,努力让自己声音恢复平日的沉稳:“阿六,那个孙昭仪的事情,姑娘还不知道吧,那就别说了。”

    “是。”阿六继续面无表情的应着,又道:“阿六不禀报,可是保不齐其他人不说,殿下也知道,全东宫的下人仆役这两天都在说孙昭仪那个珠冠。”

    “珠冠的事情,孤会处理,你在姑娘身边也要留意,别让不起眼的人冲撞姑娘,也别让那些风言风语传到姑娘耳里。”太子顿了顿又道:“前段时间常先生那边新得了一件袖箭,是唐家的‘躲不得’,回头我让影五给你拿过去。”

    阿六面无表情的应声是。

    连绵的秋雨终于停了,天再一次放晴的时候,已经能清晰的感觉这是秋天的阳光了,清爽而又明亮。阶前梧桐树的叶子开始随着秋风变黄、掉落。

    薛可出了玲珑阁,对阿六道:“难得天气这般好,咱们今天从莲池那边绕回去吧。”

    秋日的荷花池叶子边际已经星星点点的发枯,零星还有两株花瓣,池中倒是不少莲蓬,薛可难得玩心大起,让阿六摘了好几支莲蓬抱在怀里。

    薛可正指着一颗莲蓬对阿六说:“那支,看到没?那支饱满!”

    阿六一点脚,一个燕子抄水,再转身便已将莲蓬摘到薛可面前。

    薛可笑嘻嘻道:“阿六,你真厉害!”阿六也难得露出个笑脸。

    阿六突然一皱眉,薛可也随着目光转身,只看见兴儿急冲冲的捧着一样东西过来。

    “兴儿!”薛可招招手:“阿六刚摘的莲蓬,你要不要?”

    兴儿满脸堆笑:“谢谢姑娘赏赐!奴才这领着差事呢,也不方便拿。”

    薛可这才注意到他双手捧着一个匣子,上面描金绘凤,像是女儿家物品,顺口道:“这是什么?你从哪儿过来?”

    兴儿的笑一下僵住,支吾了两声,道:“奴才从芙蓉苑那边过来,这是,这是……”

    兴儿求救的看向阿六,电光火石间,阿六突然明白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只是她一向不善言辞,刚想说话,薛可已经笑道:“那必是某位昭仪送给太子的物件,让我看看,是绣的帕子还是腰带?”

    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匣子,兴儿想躲也无处躲,阿六想拉也无从拉。

    只见匣子中一顶花冠,鎏金掐丝底,做成半开的莲花造型,花瓣是片片白玉镶成,显得晶莹剔透,最夺目的便是中间一颗大如鸽卵的东珠,整个珠冠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薛可回过头,看到阿六欲言又止和兴儿欲哭无泪的表情,突然觉得有点尴尬,赶紧盖上匣子,笑道:

    “也没什么好看的,兴儿,去年秋天殿下还吩咐不许人摘这莲池的莲蓬,说要留着残莲好作画的,我们今天也是偷偷过来,你回去可别跟你主子告状遇见我们了。阿六,我们去那边吧。”

    兴儿吸吸鼻子,小声嘟囔着:“谢谢姑娘。”

    阿六陪着薛可走过来。过了一个拐角处,薛可找了块平滑的湖石坐下来,将莲蓬放在面前,招呼阿六一起吃莲蓬。

    阿六看着她:“姑娘!我……”

    薛可笑了笑,拉着她坐下来,剥了一个莲蓬放到嘴里,莲子很嫩,脆甜脆甜的,莲心稍稍有点苦,薛可看着湖面,突然说了句:“阿六,这秋天就是不一样,你看看,我也变得多愁善感了。我居然有点难过。”

    薛可终于在史姑娘临行前绣完了荷包,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放进去。想了想,又放了颗马球进去。

    薛可再三叮嘱阿六务必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塞到史姑娘的嫁妆中。

    阿六拿着荷包,忍不住问道:“姑娘这荷包是绣给史姑娘的?”

    薛可点点头,奇道:“你以为是给谁的?”

    阿六一向直言直语,道:“张嬷嬷说你是绣给太子殿下的。”

    薛可愕然,突然想起前几日阿六天天一副愤愤不平的神情,又觉得好笑:“殿下哪里稀罕这些东西,芙蓉苑里多的是女人给他做。”

    阿六心想稀罕还是稀罕的,不过也暗暗觉得如此才解气,遂不再言语,想到今晚要夜闯将军府,硬是生出了几分激动之情。

    太子不明白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既没有等到薛可的荷包,也没有等到薛可来要东珠。

    眼见得史姑娘要出嫁,叹了口气,找了位东宫属官将那斛东珠以东宫的贺礼之名送到了史将军府。

    谁知道下午时分那东宫属官又带着东珠回来,一脸的晦气,说是史将军坚称儿女嫁娶,不敢收受如此大礼,硬是推拒不收。

    眼看的太子面色发沉,属官倒是安慰了一句:“殿下不必动怒!小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秦王府的长史捧着礼盒出来,听说史将军也没收秦王的贺礼。”

    太子嗯了一声,示意他下去。人却往玲珑阁走过来。

    玲珑阁里窗纱已换成天青色,显得更加疏阔。

    薛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正凝神看一份信报,果然双手指头缠着绷带。

    太子轻轻咳一声,众人均是吃了一惊,一起过来见礼。

    “诸位继续忙吧,我找唐姑娘商议点事情。”

    薛可随着太子出了玲珑阁,听他说完史将军府之事,点头道:“史将军如此行径看似同时得罪了您和秦王,其实倒谁也不得罪,还取信于皇上。想不到史将军也学会了明哲保身。”

    太子苦笑道:“那倒未必!史将军不收我的礼怕是真看不上眼,当年我刚到西陲时,倒是和史将军共事过一段时间,只是他不大瞧得上我。后来他因病回京,便接触不多。薛将军之事,他在朝堂上便谏了三次,私下又求见多次,皇上后来直接勒令他在家养病,不许他上朝。史将军恐怕是觉得我在此事上没有尽心尽力才不愿意与东宫来往。”

    薛可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些,想起史姑娘泼酒的勇气,原来是家门遗风,心中一股激荡,听说秦王被拒,又问道:“那史将军也是因为瞧不上秦王?”

    “听说他的原话是说和秦王府素无往来,又是女儿出嫁,不必劳秦王挂心。倒是秦王,一向不大结交武将的,怎么倒在这个关头送贺礼的?”

    薛可不作声,也有些拿不准秦王的用意。

    秦王倒是知道史家姑娘和她的交情,原先的时候她被爹爹勒令在家中不许见秦王时,秦王为了见她也没少打着史姑娘的名号或者麻烦史姑娘约自己出来,是因为这个么?可是史姑娘还泼了他一杯酒,让他好生没有脸面,他不会介意么?

    而且经过在东宫这段时间,尤其是经过南宫的熏陶,薛可很多事情下意识的都先想着朝堂利益和得失,倒是对秦王有了不一样的认识。她前世从后院中了解的阿阙毕竟太片面了。

    “那你看怎么办?”太子送东珠倒并非为了笼络史将军,因而问薛可的意思。

    “我倒是有个人选,殿下让他去送,史将军一定会收。”薛可狡黠的笑了笑。

    太子微一凝神,便知道她说的是谁,点点头,不自觉的扬起一个微微的笑容。一垂眼看见她包扎的双手,眉头又皱了皱:“你的手怎么了?”

    “哦!没事,绣艺不精,被针扎了几下。”

    “绣什么呢?”太子状似不在意的问。

    “哦,我绣了个荷包,准备作为新婚之礼送给史家姑娘。”薛可状似不在意的回答。

    “哦。”太子也状似不在意的点点头。

第一百零八章 再见秦王

    吕新再进入东宫时,身上已经换了亲兵队的甲胄,看上去厚重而有质感,他拍着太子的肩膀叹道:“老子才知道,还有这么舒服的兵!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也不上战场,用的还是他妈的最好的箭和枪!妈的!还专门有人伺候擦枪!这哪里是当兵,这是当大爷!”

    太子皱皱眉:“老八,你当着姑娘说话不能斯文点么?”

    吕新一拍脑袋,向薛可一拱手:“大姑娘别生气!我们大老粗这样说话习惯了。”

    薛可笑道:“吕将军何必见外!”

    吕新也嘿嘿一笑:“还是大姑娘好!小老幺,就属你最婆婆妈妈!”

    太子怄的不想说话。还是薛可说了史将军府的事情。

    吕新一拍胸脯:“大姑娘放心!包在我身上。史将军不会拒了吕某的,只有一点,大姑娘的事情我能说么?”

    太子沉吟半刻道:“还是别说了吧!谨慎些好。”

    吕新拎着一个不起眼的匣子进了将军府。果然出来时双手空空,史将军亲自送他出了府门。吕新回东宫复了命,准备回去,太子又留他在东宫几日。

    八月十八,秋高气爽,宜出行,嫁娶。

    史家姑娘的花轿已经从将军府出了门。

    史将军带着八个儿子骑着马护在花轿两侧,甚是引人注目。

    车马一行出了南城门,又走了十多里,男方迎亲队伍中便出来一名老者,向新娘长辈行礼,名为“乞留”,意为送女千里,终有一别,乞求留步,勿再相送。

    史将军点点头,一摆手,送亲队伍便嘎然而停,花轿中史姑娘又出来拜别父亲兄长,史将军走到她面前,虽然他一向不大重视这个女儿,此时却也红了眼睛,沉声道:

    “该交待的,你母亲已经交待了。还有一句,李家是东南望族,你嫁过去,如果受了委屈,当场先忍忍,切莫吃眼前亏,为父和你哥哥们会给你讨公道的。”

    史姑娘一向虽不敢怨恨父亲,却一直心有不甘,此时珠泪也忍不住滚下来。幸亏史将军是军人出身,既已道别,不再做儿女之态,留下大郎护送至浙江,一摆手带着其他人转身而去。

    史姑娘却没有上花轿,她手捏着一个荷包,急切的在四周打量,一旁的贴身丫鬟走上前道:“姑娘,我仔细看了,没有看见薛姑娘身影。”

    “怎么可能?这是她的针脚,我认识的!而且还有个马球!除了她,谁还会送个马球?”她手上正拿着那个合欢花开的荷包:

    “你说你在清点嫁妆时突然发现多了个荷包,这一定是薛姑娘偷偷让人塞进来的,她是想告诉我她没事,可是她如果知道今天我出门,一定会过来的。”

    “可能是薛姑娘不方便露面吧,要不怎么偷偷塞进来呢?这既然是薛姑娘一片心意,姑娘知道她平安就好了。”

    史姑娘点点头。只是又踮踮脚看看远处,终于叹了口气,上了花轿。

    却说花轿停留不远处东南方向有个小山,山上一座全真道观,管钳一座四方亭,太子、南宫、吕新几人在亭里喝茶闲谈,薛可一旁眺望着山下的花轿队伍,队伍停下,想必在此告别。

    薛可回到茶案前端起一杯茶,轻轻叹道:“史姑娘在闺阁中就受委屈,只希望嫁过去后,李家公子能如传闻一般品质端方,性格纯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南宫闻言,却是一口水喷了出来,太子也忍不住低咳了两声。南宫嚷道:“品质端方,性格纯良?姑娘你哪来的传闻?”

    薛可急道:“这是阿六从香铺伙计那打听的,怎么了,不是么?”

    “李家那小子他爹是浙江指挥同知,又兼着巡海使,沿海的几场不大不小的海仗都是这小子指挥的,他还管着东南一代海上贸易,自古慈不掌兵,义不行商,这小子年轻虽然轻,心计却像千年的老狐狸,东南官场送他绰号‘玉面小狐狸’,和品质端方,性格纯良哪里沾的上边?”

    薛可一脸震惊,看向阿六,又看向太子,太子也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南宫的说法。薛可不由着急:“那怎么办?那史家姑娘岂不是要吃亏的?不行,我得告诉她!”

    南宫撇嘴道:“这次是李家那小子亲自上门求娶的,肯定是一早相中了史家姑娘,人家都定了婚书,人都出阁了,姑娘你还能怎么样?”

    薛可气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史姑娘就喜欢这样的啊!”

    “你!”

    太子正要劝上两句,只见一个丫鬟模样的人过来,拿着一方帕子说:“我家主人想请姑娘过去一叙。”

    薛可一看那丫鬟手中拿的帕子,不由喜道:“这是我以前绣的送给史家姑娘的,你家姑娘在哪?我正要去找她。”

    那丫鬟微微欠身:“姑娘请跟我来。”

    太子朝阿六使个眼神,阿六便随着她们一起出来。出了亭子只有一条山路,两旁都是些翠竹,拐了几个弯,在道观后面有一处不显眼的库房。

    丫鬟欠身道:“姑娘,我家主人在里面等您。”阿六推开门,薛可提起裙子正准备跨过门槛,丫鬟却伸手拦住阿六,阿六正欲动手,薛可忙拦住:“阿六,你就在此处等我。”

    屋里光线晦暗不明,薛可闭了下眼再睁开才能适应屋里的光线,屏风里隐约一个人影,薛可奔过去:“云儿!”

    刚一开口,薛可便觉得不对。屋内那人缓缓转过身,戴着紫金王冠,一身月白素袍,面如秋月,眼似寒星,正是秦王。

    两人看了半晌,薛可忍不住问道:“怎么是你?”

    秦王温和地笑了笑:“我猜想史家姑娘出阁,你必定要来送一送的,所以来碰碰运气。”

    他看了看薛可,见她衣着朴素,面色尚可,忍不住问道:“你最近过的如何?驿馆之后太子对你如何?最近总是打探不到你的消息,我有点不放心。”

    薛可扬了扬嘴角,驿馆之事发生后,她每天只在抱朴院和玲珑阁之间来往,玲珑阁本来就更机密点,秦王打探不到消息也是正常,却笑着说:“看来东宫的整肃还是有效果的,是不是?”

    秦王一脸宠溺的看着她:“听说你下了一番力气整治,自是不错的。”他顿了顿又道:“太子对你还好么?你知道男人总是介意这些事的,就算是他让你这么做,心里也会在意的。”

    薛可知道秦王一直认为驿馆之事是太子精心策划,也懒得辩驳,由得他误会,面上却是勾起一缕笑容:“哦?男人都会在意么?那阿阙,你在意么?”

    秦王面上仍是淡淡的笑意,声音却藏不住一丝苦涩:“阿可,你何必问我,你难道不知道么?”

    薛可笑的更灿烂,晃得秦王有点睁不开眼:“那你今天约我到此是为了什么?如果我说我过的不好,阿阙,你又会怎么做?”

    秦王走两步,薛可这才发现房间内有一道暗门,秦王打开这道门,偏了偏身,薛可走过去,看见不远处一辆马车。

    “阿可,你如果在东宫呆的不开心,我今天就带你走。”

    薛可点点头:“那如果我不愿意走呢?”

    秦王面上痛苦之色一闪而过,继而又温和的笑了笑:“那你就留在东宫,等我日后接你。”

    “日后?莫非要等王爷你夺嫡成功?”

    薛可的话虽然尖锐,秦王却也没有惊讶、反驳,平静地道:“这条路凶险的很,我也没有十足把握,你留在东宫也好,倘若事败,依照太子性格,你也总能是一宫主位,不会太差的。”

    薛可怔了一怔,转而又冷笑了两声,转身道:“太子对我恩宠有加,我在东宫承恩雨露,过的甚是滋润。王爷多虑了。我出来时间不短,怕太子殿下着急,该回去了。”

    薛可走了两步,手却被秦王一把抓住,他身形未动,薛可盯着他的手,半晌,秦王终于放开手:“阿可,照顾好你自己。”

    薛可跨出门槛,便看见门口焦急张望的阿六,阿六心知不对,薛可摇了摇头,阿六便不作声,扶着薛可回到亭中。

    太子看到二人人影方才又举起茶杯,状似不在意的问道:“怎么现在才回,都说什么呢?”

    薛可笑了笑,未做回答。

    吕新哈哈笑了两声:“我说殿下你也太小心了,大姑娘走了几步你就心不在焉的!”

    南宫见太子一脸尴尬,连忙打哈哈道:“这在外面,姑娘身份敏感,还是小心为上,小心为上!”

    吕新听着也有道理,又拉着南宫继续说刚刚提到的战场轶事。

    几人收拾一番,出了亭子,兴儿又请示,已经到了午膳时分,而这道观素斋是京城出名的,要不要在观中用膳,太子无可无不可,见薛可有点兴致,便点头同意。

    早有小道士收拾了一处干净雅致的院落,正引着他们过来,却见远处竹林拐角处有几人走过来,却是秦王为首,带着杨府三郎和另外几位王府属官。

    太子心里顿时无限狐疑,只是面上不显,双方拱手见礼。

    “王弟怎么今日颇有兴致,跑到这道观中?”

    “秋日登高本是雅事,今日天气甚好,想必王兄也是羡慕这山中景致才过来的吧?”

    太子心中冷笑,看着秦王面带笑容的跟着他一路到了斋堂,却也无奈,只是冷着脸,让南宫去应付。

    看到秦王不自觉看向薛可,遂招手叫过薛可,见她头上别着一只蝶恋花的珠钗,映着满头青丝,将她那只钗正了正,关切问道:“这走了一上午,累了吧?也就是你刁钻,非得吃这观里的素斋。”

    南宫几人都被他口中宠溺的语气惊的一身鸡皮疙瘩,吕新更是不明所以,瞠目结舌的看看太子又看看薛可。

    秦王忍不住冷笑道:“王兄真是风流多情啊!前段时间听说王兄为一位昭仪赐东珠,做花冠,一时传为风月佳话,怎么转眼又和其他人卿卿我我!”

    太子正为此事后悔不已,又被秦王明晃晃的点了出来,心中不由恼怒,又怕薛可多心,偷瞄了一眼薛可脸色,见她倒无异常,沉声道:“怎么杨首辅不在朝堂,王弟闲了么?也开始关注这些风月传言了?哦!愚兄倒是忘了,王弟一向是知情识趣的,要不怎么在中秋晚宴上凭一支曲子就娶了杨家两位姑娘入府呢?”

    秦王面色阴晴不定。

    其他人也不敢插话。恰好几个小道士将菜端上来,大家一时入座。

    这道观虽然素斋在京城也有点名气,但到底斋堂还是简陋的很,每人面前不过三菜一汤而已。好在不是薛可素日厌恶的那种素鸡素鹅,一道泉水豆腐,一道五彩毛豆,虽不惊艳,却因为食材新鲜,薛可倒是比平常多用了一碗饭。

    小道士又上了几道素食点心,配着桂花醪糟,也颇能入口。

    秦王看薛可每样点心都尝了口,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点弧度,吩咐长顺去观中将每样点心都打包了一份,悄声递给阿六。

    太子心中不自在,道:“这点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心吃多了积食。”

    薛可眼皮也未抬,说:“殿下多虑了,我也不似孙昭仪那般娇贵。”

    秦王的脸色更白了,相对于太子的夹枪带棒,薛可这句含酸带醋的话显然更扎心。

    太子碰了个软钉子,不再说话。

    南宫忙打哈哈解围道:“这绿豆糕果然比京城的五芳斋做的更地道,下官倒是爱吃甜的。”

    吕新不明就里,哈哈笑道:“南宫大人,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爱吃这种甜点,我还以为你这体形是吃肉吃出来的,哈哈哈。”南宫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汉子。

    刚吃完,太子又拿起帕子给薛可擦手上的点心屑。秦王一行便起身告辞了。

    虽然是做给秦王看,太子握着薛可的手,她的一双手柔弱无骨,指头上摸着有一层细细的茧,他心中一软,又想起那个合欢花开的荷包,一时五味杂陈。

    薛可玩味的看着他,太子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神,连忙放开薛可的手。

    吕新吃惊的看着他们。薛可笑道:“吕将军不必惊讶,殿下不过是做给秦王看的。”吕新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做给秦王看,但是他一向视大姑娘为神明,既然大姑娘解释不是这么回事,他也就不深究了。

第一百零九章

    且说秦王回到王府,长顺在里间伺候他换了件家常衣服,王妃上前见了礼,柔声笑道:“王爷今天回来的倒早。”

    杨六娘一向温柔知礼,秦王对她也敬重有加,轻轻点头道:“府里有什么事么?”

    “今天宫里来人,母后将四娘召进宫去了。”

    “哦?有什么事么?”

    “妾身也担心来着,传旨的太监只说是母后想找个人说说话,又体贴妾身府中事多,只让四娘进去坐坐。说起来,妾身也惭愧。”

    秦王听说无事,不在意的唔了一声,随手翻起一本折子,道:“我一个人坐会,你先去忙吧。”

    王妃应了声,又转身到里间,往香炉里添了片香,道:“王爷,如今已是秋日,我再加片芸香吧,王爷面有沉郁之色,秋日忌燥,这香闻起来倒是令人疏阔些。”

    秦王点点头:“有劳王妃了。”

    “伺候王爷是妾身本分,王爷言重了。”王妃说完便行礼退下了。

    香炉里慢慢飘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烟,秦王思绪也慢慢飘远。

    坤宁宫中,容若姑姑正在替皇后推拿着颈部,近日来皇后渐觉得颈部酸疼,严重时头晕眼花,不能视物。容若便从医女那学了推拿之术,无事时便帮皇后活动一下经络。

    皇后眯着眼:“阿容啊,本宫也是年纪大了,这到了下午便觉得精神有些不济。”

    “娘娘风华正盛呢,这一天事情太多,娘娘若是累了,便闭眼眯一会。”

    皇后轻轻嗯了一声,半晌又幽幽叹了口气:“只怕眯着了,又错了晚上的困头。阿容,你帮本宫松松头吧,内务府进的这顶珠冠也繁复了些。”

    容若心疼的替皇后卸下头上的珠冠,那珠冠是纯金打造,满镶着各色宝石,又坠着多颗珠子,虽然光彩耀人,却也有些分量。

    “娘娘一会见秦王侧妃,不如换身家常衣服吧。”

    皇后摆摆手:“不了,小辈面前更要注意仪容。一国之母,六宫之主,说起来多少人艳羡,阿容,说起来又有多少意趣呢?”

    容若听了也心酸,仍然强打起笑容,宽慰道:“娘娘今日怎么做此悲伤之语?娘娘风华正茂,王爷又聪慧过人,娘娘的福气大着呢!”

    皇后叹了口气:“六娘那孩子,也是本宫精挑细选给阙儿的,原指望她娘家能助阙儿一臂之力,倒没想到杨首辅把自己搭了进去。且不说阙儿在此事上的委屈,单说这秦王妃,娘家竟是犯了事的人家,阿容,你说说,阙儿命里的姻缘线是怎么回事,之前喜欢的薛家那丫头,薛家也是,哎。”

    容若拿美人捶轻轻捶打着皇后的肩,半晌道:“秦王妃倒是恭谨贤惠。”

    “恭谨贤惠有什么用?再说,娘家没有助力,哪里谈得上贤惠?”

    “是,娘娘说的是。”容若顺着皇后说,不再辩驳。

    皇后却像是被撩起了话头,继续道:“京城中谁不是一双富贵眼?杨家倒台后,王妃借着中秋举办赏桂宴,你看看,来了几户人家的女眷?长公主府、一品侯府、常山郡王府家的夫人都没去,便是愿意卖秦王府面子的,见到王妃,提到杨家岂不尴尬?这原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阿容,我知道你可怜六娘那孩子,那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时也命也。”

    容若肃声道:“娘娘说的是。阿容也是糊涂了。”

    “你不是糊涂了,你是心软了。”皇后看看自己保养得宜的双手:“别说你,本宫这两年心境都变了,对了,中秋宴上你看到七王爷的儿子没有,真是粉雕玉琢啊,皇上也是爱的不洒手,齐妃更是笑的眉不见眼。”

    容若见皇后好容易有点兴致,连忙笑道:“可不是,七王本就容貌出众,庄氏也明艳,两人的孩子真像那送子观音像中的娃娃,娘娘,不说其他,咱们王爷以后的孩子肯定也漂亮极了。”

    皇后轻轻蹙了蹙眉,神思间倒有往日的几分哀愁和动人:“阙儿倒是不着急,膝下还没个一儿半女的。”

    容若笑道:“娘娘还这般貌美迷人,倒是想着做皇祖母了!”

    皇后也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主仆二人正说笑间,便有内监报秦王侧妃在宫外候见。皇后点点头,容若为她整理了下裙摆。

    杨四娘也有一年多未进坤宁宫,得知皇后娘娘特意召见,她也特意装扮了一番,她这一年倒是长开了,又细细的描眉涂唇一番,穿着一身水红的衫子,衬着细细的杨柳腰,倒是颇为风流别致。

    皇后见到她也小小吃了一惊,原先她是挑选四娘作为秦王正妃的,看着也觉得端正齐整,倒是没想到四娘做了一年侧妃后,样貌装扮也像着妾室的方向发展,她当皇后已久,对后宫这类女人见得太多,心底便有些不喜,只是面上不显,笑道:“四娘来了。”

    杨四娘袅袅婷婷的跪下去行礼:“四娘请母后安。”

    皇后与她闲聊了几句,问了几句秦王近况,话题一转:“你在王府过的如何?六娘对你可还好?”

    四娘怔住,她对六娘自然是颇多怨恨。在家是姐妹,她原比六娘大上两岁,她爹爹又是家中嫡长子,她娘亲也比六娘母家更显贵,便是论受宠程度,她也明显是家族中更引人注目的那个。

    偏偏命运造化,六娘是妻,她是妾,尊卑有别。她先入府,占得先机,管着内院的事,六娘入府后,对外应酬自然是王妃的职责,她责无旁贷,管家等事务也未完全揽去,留了一部分给她。平日里待她也不苛刻,但有些事情上也给她不软不硬的几颗钉子。她也算不上得宠,可是自从她听说秦王因为六娘年纪小而一直没有和她圆房之后,心里又莫名生出一种期待。

    此时皇后明晃晃的挑出问题,她也不知道用意,只能含含糊糊回答:“多谢母后记挂。妾身在王府一切尚好,王爷对妾身也颇为关怀。王妃,王妃对妾身也还好。”

    “哦!那就好!你们本就是姊妹,六娘虽然是王妃,可在娘家时她可是你妹妹,哎,本来哀家看中的王妃是你,也是造化弄人啊!”

    皇后这话一出,杨四娘的心砰砰跳的厉害,她不明白皇后的用意,只好小心翼翼的试探:“是儿臣辜负了母后的期望,也是儿臣命里没有这个福分。”

    “福分一事嘛,也不能单单看命。”皇后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杨四娘一抬头,便看见皇后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

    杨四娘感觉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不由跪了下去:“儿臣驽钝,请母后指点。”

    “有些事情,还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好了,我也累了,四娘,你先退下吧。”杨四娘想再说什么,皇后已经起身,扶着容若的手进去了,杨四娘半天才从地上慢慢起来。

    杨四娘出了宫门,才发现自己的手脚一直在轻微的颤抖,回到王府,她镇定了一番,先去给王妃见了礼,杨六娘见她的眼神有点奇怪,不由问道:“妹妹今日怎么有些心神不宁?”

    杨四娘凝了凝神,笑道:“我许久不进宫,倒是有些生疏惶恐,让姐姐笑话了。”

    “你我姐妹,何必见外?王爷今日还叮嘱,让妹妹回府后去回个话。”

    杨四娘心中一喜,道:“我收拾收拾便过去,娘娘也有话带给王爷。”

    杨四娘回屋里补了补脂粉,将唇脂抿的更艳了几分,又将鬓边的一根玉钗换成步摇,又换了件轻薄的披帛,正准备出门时,她自幼的嬷嬷赶了过来。

    嬷嬷一来便喝退其他丫鬟,杨四娘又照了照镜子:“嬷嬷有事回头再说吧,眼下我正要去王爷那边。”

    “大小姐!”嬷嬷一直未改她在闺中的称呼,急道:“刚刚三少爷那边递过来一个消息,大小姐还记得东宫的唐姑娘么?”

    杨四娘顿了顿,坐了下来,冷笑道:“我怎么会忘了她?我这个侧妃不就是拜她所赐么?三哥说什么了?”

    “三少爷今天跟着王爷出门,见到这位唐姑娘了。”嬷嬷又凑过头,在杨四娘耳边低语了几句。

    杨四娘不由怔住了。

    秦王爷对东宫的唐姑娘有意?她突然有点明白当初唐姑娘对她莫名其妙的敌意,只是那人是东宫的姬妾,王爷如何会认识?

    事后她也多方探听过,也没打听出哪个唐家出了这么一位姑娘,最后听说不过是一名七品武官的女儿,怎么会太子、秦王都如此上心呢?怎么会太子、秦王又喜欢上同一个人呢?之前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薛家姑娘,据说就是太子曾在圣上面前求过,秦王也在皇后面前吵过。

    像是有什么线索闪过杨四娘的脑子,但她又抓不住。看向镜中的如花美眷,杨四娘决定回头再找三郎仔细问问。

    已是傍晚时分,内屋中尚未点灯,显得有点昏暗。秦王在书案前一只手衬着头,却是迷迷糊糊闭着眼睛。

    杨四娘看着他的侧颜,睡着后没有惯常的温和中带着疏离,只是单纯的俊美,再往下看他的宽肩窄腰,突然有点唇干舌燥。

    她踮着脚悄声走过去,手指轻轻划过他掉下的一缕发丝。秦王今日思绪颇乱,梦中也是之前和薛可的种种,闻到一丝香味,恍惚间他一把抓住薛可的手,只觉得这个梦似幻似真。

    “阿可!”他轻轻呢喃了一句。杨四娘并未听清,只是从未听过秦王如此深情,下意识的将另一只手覆在他手上,轻轻摩挲。

    秦王神色有些微痛苦,轻轻唤道:“不要离开我。”又将她的手贴到自己脸边。

    秦王正在半痴半梦之间,突然听到女子含羞带怯的婉转的叫了一声“王爷”,他一怔,心中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片刻才认出杨四娘。

    他神色慢慢恢复清明,温声道:“你怎么在这?长顺呢?”

    杨四娘见他突然醒来,一张粉脸俏的通红,低声道:“长顺在外面,妾身回宫后,王妃让我过来给王爷回话,妾身便进来了,扰了王爷,还请见谅。”

    秦王想到她今日进宫,便问道:“母后召你进宫有何事情?”

    “就是问了问王爷近况,教导妾身要好生伺候王爷。”

    秦王嗯了一声,摆手道:“没什么事你先下去吧。”

    “王爷,母后今天还问,问王爷是否和王妃圆房?”

    秦王皱了皱眉:“母后怎么问起这个,你怎么回答的?”

    “妾身听内事房的人说,王爷体贴王妃年纪小,尚未圆房,妾身也不知真假,但母后询问不敢不答,也不敢妄言,就这么说的。”

    秦王看了一眼妆扮艳丽的四娘,点头道:“哦!你倒是有心,母后说什么了?”

    “母后教导妾身不懂事,说王妃虽然年纪小,妾身年纪却不小了,怎么还不懂得侍奉主君。”

    秦王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这么说来,是本王的不是,倒连累爱妃了。”

    杨四娘妩媚一笑,身子却软软的跪了下去,道:“王爷这样的话倒是让妾身惶恐的紧。只是王爷正是热血年纪,妾身就是心疼王爷,何必苦了自己?不知道王爷心尖尖上的人,可会也为王爷守身如玉么?”

    这句话却是一下戳进秦王心窝里,脑中又浮现太子和薛可打情骂俏的画面,不由一股火气冲上头。

    杨四娘见他神情,便知今日三郎的消息不假,心里一股酸意油然而生,面上却带上一份凄楚,往秦王身边膝行了两步:“王爷如此深情,妾身心里却为王爷抱不平,妾身自知蒲柳之姿,不堪侍奉,只求能宽慰王爷万一,则心愿足矣。”

    秦王刚在心神不定中,此刻完全清醒过来,便恢复了往日的神情,道:“爱妃从哪里听来这些无稽之谈,不要以讹传讹。”

    秦王正欲站起身,杨四娘却突然膝行一步,抱住了他,整个人贴了过去,秦王不由头皮一麻,沉声道:“放开!”

    杨四娘却没有搭理他,贴的更紧了些。

    秦王此时被杨四娘一刺激,不由恼怒,大声道:“长顺,人呢?”

    房间外传来长顺的应答声“爷,奴才来了!”杨四娘心里一怔,不由退了一步,又羞又恨,满脸通红。

    长顺一进屋便觉得屋里气氛不对,王爷一脸寒色,斥道:“你是怎么当差的?侧妃过来也不禀报?”

    长顺有苦说不出,只能跪下请罪。

    秦王怒气稍稍平一些,道:“好了,侧妃今日进宫也累了,你送侧妃回内院吧。”

    杨四娘一脸颓然,慢慢起身、行礼,看着一旁的长顺,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了。

    杨四娘回到自己院中,嬷嬷看着她脸色不好,着急的问:“姑娘怎么了?见到王爷了么?”

    杨四娘不由抓住嬷嬷胳膊,眼泪便掉下来:“嬷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遇上这么一个冷心冷情的人!”

    嬷嬷连忙喝退左右,心疼的搂住她:“姑娘!姑娘别难过!男人都是这个德行,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姑娘的好!”又哄又劝了半天,杨四娘才慢慢平静下来。

    看着镜中的自己,杨四娘冷静道:“嬷嬷,你去问问,三哥回去没有,我要和三哥见一面。”

    嬷嬷点点头,叫来小丫头打水,又亲自替杨四娘净面、匀脸,又点上胭脂,果然眼睛红肿,一张脸更有份我见犹怜的风情。

    看着杨四娘躺在塌床上,嬷嬷又仔细吩咐了小丫头,这才出去安排。

    入夜时分,嬷嬷在前打着灯笼带路,后面一个身影穿着一袭斗篷,遮住了脸面,二人穿过了花厅的侧门,守门的婆子接过嬷嬷的赏钱,眉眼带笑道:“妈妈,您老放心过去吧,我就在这守着,但您也听着点更声,总不好太晚的。”

    嬷嬷点点头,扶着身后那人,悄声通过。两旁花木森森,再过一道廊,便是前院厢房。王府中有些属官偶有急事错过时间点,赶上宵禁便宿在此处。

    杨三郎头疼的看着面前的时公子,过会四娘要过来,偏偏这位时公子今日不知为何,只是在这盘桓,二人已经无话可聊,他却没有离开之意。

    杨三郎终于忍不住开口:“时公子今日不回府么?您这样,郡主大人不会担心么?”

    “母亲今日去长宁侯府,想必要晚点回来,今日左右无事,也省得回去受大哥教训。”

    杨三郎知道郡主府一向家教管束甚严,世子也颇有长兄风范,直把这位郡主府小公子性子都拘束的甚是沉闷。

    杨三郎想说什么,门口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嬷嬷轻声问道:“少爷在么?”

    杨三郎只好打开房门,只见嬷嬷身后的四娘走进来,她进屋解开斗篷,转身递给嬷嬷时才发现屋内还有一人,不由一怔。

    时公子却比她更为吃惊!

    郡主为人沉稳,管理子女又甚严,膝下子女无论嫡庶都不许出入声色场所,时公子虽非郡主亲生,却家教严谨,他的亲事正在议谈之中。而他竟是未见过如此美貌女子!

    触电般放开手,呐呐地说不出话。杨三郎有点看不下去,带他离开了房间。叹重生

第一百一十章

    杨三郎无奈,只好引见,含含糊糊说这是舍妹。

    时公子连忙上去见礼,殷勤的问东问西。

    杨四娘在闺中时便是多少世家公子仰慕的对象,对于时公子的神情她倒是熟悉的很,她下午才在秦王处备受挫折,此时心里又有几分得意,对于拿捏这些世家公子的情绪,她一向得心应手的很,此刻转身、低头又转过头瞟他一眼,果然时公子已是三魂去了二魄。

    杨四娘这才心思活络点,把在秦王处受的委屈稍稍发泄出来。到底今天是有事和三郎商议,遂含羞带怯的看了眼时公子,欲说还羞地福了福身,起身准备离开。

    时公子恍然大悟,连忙上前拉住她袖子,道:“姑娘莫走!是在下打扰了,在下这就走。”

    杨四娘瞥了一眼他的手,垂下眼轻轻抿了抿嘴。

    时公子如触电般放开手,呐呐地说不出话。杨三郎有点看不下去,带他离开了房间。

    杨三郎再进房间时,四娘已经脱了外面斗篷,神情一扫刚刚的羞怯,眼神中透着一股寒气。

    杨三郎在族中一直和四娘走的稍微近些,杨家大爷又是被自己父亲连累出事,因而他一直对四娘有点愧疚之心,自从杨家出事后,他便投身于秦王府,和四娘一直明里暗里都有往来,秦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靠他们笼络杨家旧日门生。

    三郎柔声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晚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杨四娘想想刚刚在秦王书房的耻辱,摇了摇头。

    三郎叹道:“如果没有事情,这么晚出来不妥,虽然王爷宠爱你,你也要注意才是,刚刚我看时公子的神情就不对。”

    秦王的宠爱?四娘凄凄的笑了笑,杨三郎看见不免又有点心疼。

    “今儿听说太子带那位唐姑娘出门,怎么还遇上了王爷,哥哥,你细细说给我听!”

    杨三郎听她问的急切,遂将白天所见一一道来。

    “这么说哥哥你见到唐姑娘了,她相貌如何?”

    杨三郎突然面皮一红,转而镇定下来,道:“容貌确实无双!”

    杨四娘冷哼了一声:“看来上次入宫的不是她了,她好大的胆子,连皇后娘娘也敢骗!”转而她又陷入沉思:“她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见皇后呢?”

    更何况,这世间的事情如何这般巧合?

    杨四娘摇摇头,太子,她除了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就是那次在茶室的冲突了,她虽然不清楚太子的心性,但也知道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而秦王,她嫁入秦王府将近两年,虽然外界传言她颇受秦王宠爱,但她自己心里清楚,秦王虽然面上温和,确是一个冷情冷性的人,这二人都绝不可能是随意留情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巧,又冒出一个身世不明的唐姑娘,同时得二人倾心?

    杨三郎看着她紧皱的眉头,不由劝道:“你何必为此费心?王爷是心怀大志、公私分明的人,便是倾心于一女子,也断不会做出糊涂事。你如今已经是王府侧妃,六妹妹又是正妃,王爷待你和六妹妹尊重有加,你在府里日子如鱼得水,何必去惹不必要的麻烦?”

    杨四娘不由哼了一声:“三哥,你懂什么!”眼看的杨三郎面色沉重,不由又牵住他的衣袖,像小时候一般摇晃。

    杨三郎看她,想到四娘的父亲和自家母亲,到底是同根所生,同病相怜,面色慢慢和缓下来,问道:“难不成薛家姑娘居然从满门抄斩中逃脱了?”杨三郎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不可能,圣旨直下,薛家是以通敌之罪直接处刑,并未经过三司会审,并无操作换人的空间,更何况是厂卫的司徒大人亲自执行,夜枭手下,谁能逃脱?四娘,你待如何?”

    “我倒要看看这个唐姑娘是何方鬼怪!她和薛家姑娘有没有渊源,一试便知!”说着便在杨三郎耳边低语了几句。

    杨三郎一脸的不赞同,但禁不住她一番哀求,又无奈的和她讨论起细节。

    东宫里人人都在忙碌。今年朝内雨水极是不均,南方雨水频繁,引发台风、山洪,多处报了涝灾;西北确是干旱到几个月不下一滴雨,大片土地颗粒无收。

    而朝廷一整个夏天忙于各种救灾,如今进入深秋,灾情虽然平复,但是粮食问题已经凸显,各地官府屯粮不足,有的地方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户部已经调拨出赈灾粮银,之前已有传言,圣上有意派太子赈灾以显天恩。

    今日朝堂已下明旨,让太子和秦王分两路同时赈灾,太子领命西北一路,秦王则南下到浙江沿海一带。

    玲珑阁里,南宫正向薛可交代近期的几桩线报,让她继续盯。

    因为南宫对官员情况比较了解,这次要随同太子前去赈灾,而薛可在玲珑阁大半年的时间,俨然对程序已经熟悉,她上手又快,虽然这段时间和太子不大说话,但确是太子信得过的人,因而南宫禀明太子后,这段时间由薛可接管玲珑阁的工作。

    南宫交代完正事,又笑嘻嘻的说:“太子此去来回怕是要三个月的时间,姑娘怎么不去,只要姑娘开口,殿下肯定是同意的。”

    薛可知道他所指为何,圣旨一下,芙蓉苑那两位受宠的昭仪听说已经又是跪经祈福,又是撒娇要随行的。

    薛可白了他一眼,道:“这赈灾是国事,又不是去游山玩水的,再说我替你们盯着京城这一摊子岂不好?”

    南宫点头,朝她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又将一摞折子报过来:“那这些就麻烦姑娘整理,容我今日早点回去,我这一去三个月,十三房姨娘总要一一告别下。”

    薛可没好气地摆摆手,眼不见心不烦。

    玲珑阁虽然是东宫的情报机构,每日的消息包罗万象,但所处之地素来隐蔽而清净,人员进出也极为慎重。

    她进来之后,太子更是做了一番安排,将院子分成两个隔间,每日不过几名属官在另个隔间工作,除了南宫经常过来串串门,聊聊八卦之外,并无旁人进入。

    薛可看了一会折子,将重要的归在一旁,用朱笔标记,做了一阵便觉得天色开始有点昏暗,抬起头揉揉眼睛,果然已经日落西山。站起身出来时,发现玲珑阁里其他人也都陆续归家了。

    一阵秋风过,吹来一缕桂花香,满地铺满金黄的桂花蕊。

    薛可无声的叹了口气,发了一阵呆。听到脚步声,想是阿六过来点烛,干脆走到院子里。

    树上停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薛可凝神听了一阵,看着它们成群的飞走,心里无端生出一股羡慕。听到阿六走过来,道:“等到京城事情了结,我带你远离京城好不好?”

    久久未听到阿六回答,薛可自顾自笑了一下:“哦!我忘了,你要和你那位在一起的。”

    “我没有!”

    薛可听到突然传来太子的声音,心里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果真只有太子站在身后,歉意一笑:“我以为是……”又想到涉及阿六隐私,又闭口不言。

    好在太子并未追问下去,只是面色冷冷问道:“你想离开京城?”

    “想想而已。”

    看到薛可一脸不以为然,云淡风轻的态度,太子面色更加阴沉:“怎么?当初是谁说要报效终生的?说到底不过是利用本王来报私仇。”

    薛可不说话,太子心底也有些懊悔,明明今天是特意过来告别,一早便婉转暗示南宫早点回去。

    不知道为何,薛可提到这些他便心烦意乱,总是提醒他自己不过是薛可报仇的工具,就和她在驿馆利用秦王获取那封信一样。

    两个人静静的站了一会,薛可道:“殿下明日便要启程,此行奔波辛苦,不如早点回去歇息。”

    “你就没有别的要说么?”

    薛可苦笑了一声,要说什么呢?驿馆之事已经发生,她也不曾为此后悔,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祈求原谅,他的尊严也不允许他置若罔闻。除了逃避,又能如何?

    太子显然是明白这一切的,也知道薛可是明白的,这份明知让他无能为力。

    在今天之前,他还一直留有一丝希望,他知道薛可是个喜欢出门的人,如果薛可提出想和他一起出京,他或许能找个借口说服自己带上她。可看到她一脸坦然,心里不由生出一股屈辱与暴躁,他转过身,道:“今日已经在殿上向父皇辞行了,明日一早我从东宫直接出发,这边的事情南宫向你交代清楚没有?”

    薛可点点头。

    “影卫和管家那边,还有宫里面的人我都已经吩咐过,有事情可以直接和他们联系,万事不用怕给我惹麻烦,我兜得住。”

    薛可听他说的认真,傍晚的光线晦明不清,他的侧颜在一片混沌中显得格外硬挺,太子半晌不见她回话,一转眼看见她盯着自己出了神,脑袋嗡的一声,动作比意识快一步,将她揽到自己面前,一张嘴吻住她的唇。

    忘情的试探,不顾一切、不计后果的吻得天昏地暗。直到薛可感觉透不过气,开始挣扎,太子才慢慢放开她。

    天色渐渐暗下来,晚风吹过带来阵阵桂花香,薛可不由退后一步,脸上泛起平日客气而疏离的笑容,太子一见这个笑容,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怒火,一把拉住她。

    太子的吻又压过来,带着怒气,带着惩罚,咬的她隐隐生疼。薛可下意识地呼痛。

    “痛?这点痛你就忍不住么?那你告诉我,那秦王那次,那么多伤是怎么来的?”太子提到此,心中更是恼火,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愤怒,动作粗鲁,言语粗俗。

    但很快他便觉得不对,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放开她,便看见薛可的下嘴唇被她自己咬出深深的血印。

    太子怒火更盛:“怎么?你就如此不愿意么?你不是能利用秦王么?怎么利用我就连这样也不愿意?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想着他?”

    薛可盯了他半晌,太子避开她眼神。薛可突然冷冷一笑:“殿下说的是,殿下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尚未报答,殿下是希望我以身相报么?”

    “你!”太子咬了咬牙,刚刚想道歉的心又被激的怒气三丈,一把拉过她。

    “殿下好大的火气!”薛可嘴角一丝淡淡的嘲讽。“怎么,最近芙蓉苑的几位侍妾伺候的不够尽心么?”

    太子只觉得她一张嘴便是他不愿意提起、不愿意听到的话,下意识便堵住她的嘴。短暂的平静之后,他将她抱到玲珑阁里,里面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像是末日一般,他疯狂的发泄着。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已经完全黑起来。外间传来兴儿的声音:“爷,您在里面么?”

    太子沉声应了一句:“你去外面等着。”

    听到兴儿快步离开的脚步声,太子看了看周围,二人躺在地上,铺着他的一件外袍,怀中的人泪痕满面,昏昏沉沉,心中又是后悔又是满足。

    太子将她慢慢扶起,薛可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又觉得冷,不由打了两个喷嚏。

    太子将她身体又搂紧了点,薛可这才想起身在何处,觉得头有点重,动一动便像是有桶水在脑中晃动,晕的厉害。

    太子正在心中犹豫怎么说声“对不起”,却感觉到怀中的人摇来摇去,不太对劲,刚扶住她的肩,她身子软绵绵的,像是坐不起来似的往下滑,再摸摸她的额头,已经发烫,心中又惊又悔,连忙抱起她,在地上胡乱捡了件衣服裹住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唤阿六去传太医。

    太医赶到肃正堂的内间时,只看见灯火通明,几个丫鬟来回奔走,打水换帕子,床边坐着神情半是懊悔半是焦急的太子。

    太子见他进来,亲自放下帐帘,又将她手搁到脉枕上。太医把了一会脉道:“殿下放心,症候虽然来得急,倒并无大事。不知娘娘是不是出了汗后受了寒气?”

    太子沉着脸,点点头。

    太医捻须道:“这秋日虽然白日尚有暑气,但早晚霜寒已重,娘娘心绪不稳,易受风邪,还是要静身藏养,忌燥忌怒,忌悲忌恐。”

    太子黑着脸听他背完一大段医书,让兴儿赶紧带他下去开方熬药。

    果然吃完药,薛可慢慢发了汗,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身上衣服竟是被汗湿透,阿六吩咐去抱朴院取衣服的丫鬟尚未回来,太子见状,拿出自己的一套里衣。阿六默不作声的给薛可换上。收拾妥当,薛可才慢慢醒过来。

    兴儿在一旁拉拉阿六的衣服,示意她一起退下,阿六只当不懂,直愣愣站在床边。

    太子轻轻咳了一声:“阿六,你先下去吧,这里我来照顾吧!”看见阿六的神情,又补了句:“我会照顾的。”

    待得人都退下,太子扶着薛可半躺着,温声道:“感觉好点没有?饿不饿?厨房备着粥呢。”

    薛可摇摇头。太子心中一酸,坐到床前,她穿着自己的里衣,袖子又宽又大,倒像是唱戏的水袖。

    他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可儿,对不起。”薛可抿着嘴,闭上眼。因为虚弱,倒是没有那么针锋相对。

    两人安安静静的一躺一坐,烛火在一旁闪耀,莫名有点岁月静好的错觉。

    终究是好景不长,外面传来一阵阵喧闹声。太子皱皱眉:“兴儿,怎么回事?”

    兴儿小跑过来,战战兢兢瞄了一眼,吞吞吐吐说:“爷,没事,您和姑娘好歹休息一下吧,已经四更天了,再过一个时辰您就该起床准备了。”

    太子料想不过琐事,遂摆摆手让他下去,只是外面喧闹声更大了些,隐约还有个女子的尖叫哭泣。

    太子一记目光扫过去,兴儿忙不迭的跪下身,小声道:“是孙昭仪,她在肃正堂前求见。”

    太子瞪了一眼兴儿,刚要下令,便听见薛可的声音:“是得殿下赏赐珠冠的那位昭仪么?既是求见,不如让她进来吧!”

    太子的语气有点不自然:“可儿,宣她进来做甚?你在病中,别动气。”

    薛可不说话,太子无奈朝兴儿点点头。

    兴儿出去一会儿,便带进来一个美人。这女子明眸善睐,一双眼睛灵动可人,嘴角微微上翘,唇边一颗小小的痣,使得整张脸无比生动。显是刚刚哭过,眼角还挂着泪,格外惹人怜惜。

    “太子爷!”她一进屋便快步到床前,跪了下去,嗓子又清又甜,带着南方水乡女子特有的娇嗲。

    见太子不应声,她抬起头才看见床上躺着一人,她素来胆大,又看了一眼,只见那人面色苍白,却掩不住绝世的妩媚,心中一惊,便猜到是前段时间传的沸沸扬扬的唐姑娘。不由面上堆起笑:“太子爷,这是唐姑娘吧?长得真好看。”

    太子面无表情的说:“起来吧,大半夜的,你怎么闹到这儿了?”

    孙昭仪刚准备站起来,一听太子问话,又跪了下去,甜甜笑道:“太子爷,您这次出行,一去几个月,阿珂会想您的!况且西北之地寒苦,爷身边没有个可心的人伺候,阿珂也放心不下啊!所以,阿珂冒着被爷责骂一顿,想偷偷跟着您,谁知被侍卫发现了,阿珂就来肃正堂了,爷,您就可怜可怜阿珂的一片心,让阿珂跟着您好不好!阿珂一定不给爷惹麻烦,尽心尽力伺候爷!”

    太子沉着脸,道:“荒唐!孤此去奉旨赈灾,又非儿戏!”

    孙昭仪一听太子训斥,整张脸都皱在一处,眼泪便啪嗒掉下来,委委屈屈的看了太子一眼,又低下头,欲言又止的样子,当真是楚楚可怜。

    薛可细细打量她一番,微微笑道:“你叫孙珂?”

    孙昭仪的声音细如蚊呐:“我叫孙思瑶,小名叫阿珂。”

    “你是哪里人氏?进东宫前是做什么的?”

    孙昭仪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太子,心不甘情不愿的答道:“我是江南徽州人氏,之前在宫里做女史。”

    薛可皱了皱眉,既是宫中女史,想必是皇后所赐,怎么太子倒是宠了她?转头看了看太子,太子神色沉郁,看不出端倪。

    孙昭仪跪在地上被盘问了半天,不见太子回护,脸上的委屈更明显了,一双大眼怯怯的看着太子,像是一碰就要掉下泪来。

    太子被她盯了半天,有些不自在,挥手示意她起来。

    孙昭仪怯怯问道:“唐姑娘这是病了么?爷一早就要启程,要不您歇着,让妾身伺候唐姑娘吧,也免得病气沾了身。”

    薛可心想这位孙昭仪是皇后派来的人,却能够获得太子宠爱,本身就不简单;自己现在无名无分,她还能低声下气说出这番话,不由心中暗暗赞叹一番,遂存了心试验一番,转过脸对太子说:“殿下,这一折腾,我倒是有点饿了。”

    太子巴不得她吩咐一声,出门唤人端来了一个食盒,里面装着一碗绿莹莹的粳米粥,配上两份小菜,太子小心翼翼的喂着她。

    到底是病中,吃了两口又不想吃,剩下大半碗太子倒是三口两口吞了下去。

    薛可凝神看着那孙昭仪,果然她看见太子亲自喂时脸色已经不好,再看太子吃她剩下的粥食,面色苍白,难以置信。

    薛可心中叹口气,一个人心性再强,但凡动了真情,便脆弱的不堪一击,温声道:“这天色不早,不如昭仪早点回去休息吧。”

    孙昭仪看着她,突然又跪下来:“唐姑娘,您帮我求求情吧!太子爷此去要三四个月,您也不放心是不是?唐姑娘您身体不好,不如让我替唐姑娘在爷身边,这样爷有人照顾,您也宽心,还全了妾身的一番心意。”

    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连太子也转过头看着薛可,像是要求证薛可会不会不放心一般,薛可不由笑了笑:“昭仪说哪里话?殿下聪慧神勇,又是奉旨布恩,哪里轮到你我不放心?”叹重生

第一百一十章 重续前缘

    杨三郎无奈,只好引见,含含糊糊说这是舍妹。

    时公子连忙上去见礼,殷勤的问东问西。

    杨四娘在闺中时便是多少世家公子仰慕的对象,对于时公子的神情她倒是熟悉的很,她下午才在秦王处备受挫折,此时心里又有几分得意,对于拿捏这些世家公子的情绪,她一向得心应手的很,此刻转身、低头又转过头瞟他一眼,果然时公子已是三魂去了二魄。

    杨四娘这才心思活络点,把在秦王处受的委屈稍稍发泄出来。到底今天是有事和三郎商议,遂含羞带怯的看了眼时公子,欲说还羞地福了福身,起身准备离开。

    时公子恍然大悟,连忙上前拉住她袖子,道:“姑娘莫走!是在下打扰了,在下这就走。”

    杨四娘瞥了一眼他的手,垂下眼轻轻抿了抿嘴。

    时公子如触电般放开手,呐呐地说不出话。杨三郎有点看不下去,带他离开了房间。

    杨三郎再进房间时,四娘已经脱了外面斗篷,神情一扫刚刚的羞怯,眼神中透着一股寒气。

    杨三郎在族中一直和四娘走的稍微近些,杨家大爷又是被自己父亲连累出事,因而他一直对四娘有点愧疚之心,自从杨家出事后,他便投身于秦王府,和四娘一直明里暗里都有往来,秦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靠他们笼络杨家旧日门生。

    三郎柔声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晚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杨四娘想想刚刚在秦王书房的耻辱,摇了摇头。

    三郎叹道:“如果没有事情,这么晚出来不妥,虽然王爷宠爱你,你也要注意才是,刚刚我看时公子的神情就不对。”

    秦王的宠爱?四娘凄凄的笑了笑,杨三郎看见不免又有点心疼。

    “今儿听说太子带那位唐姑娘出门,怎么还遇上了王爷,哥哥,你细细说给我听!”

    杨三郎听她问的急切,遂将白天所见一一道来。

    “这么说哥哥你见到唐姑娘了,她相貌如何?”

    杨三郎突然面皮一红,转而镇定下来,道:“容貌确实无双!”

    杨四娘冷哼了一声:“看来上次入宫的不是她了,她好大的胆子,连皇后娘娘也敢骗!”转而她又陷入沉思:“她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见皇后呢?”

    更何况,这世间的事情如何这般巧合?

    杨四娘摇摇头,太子,她除了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就是那次在茶室的冲突了,她虽然不清楚太子的心性,但也知道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而秦王,她嫁入秦王府将近两年,虽然外界传言她颇受秦王宠爱,但她自己心里清楚,秦王虽然面上温和,确是一个冷情冷性的人,这二人都绝不可能是随意留情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巧,又冒出一个身世不明的唐姑娘,同时得二人倾心?

    杨三郎看着她紧皱的眉头,不由劝道:“你何必为此费心?王爷是心怀大志、公私分明的人,便是倾心于一女子,也断不会做出糊涂事。你如今已经是王府侧妃,六妹妹又是正妃,王爷待你和六妹妹尊重有加,你在府里日子如鱼得水,何必去惹不必要的麻烦?”

    杨四娘不由哼了一声:“三哥,你懂什么!”眼看的杨三郎面色沉重,不由又牵住他的衣袖,像小时候一般摇晃。

    杨三郎看她,想到四娘的父亲和自家母亲,到底是同根所生,同病相怜,面色慢慢和缓下来,问道:“难不成薛家姑娘居然从满门抄斩中逃脱了?”杨三郎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不可能,圣旨直下,薛家是以通敌之罪直接处刑,并未经过三司会审,并无操作换人的空间,更何况是厂卫的司徒大人亲自执行,夜枭手下,谁能逃脱?四娘,你待如何?”

    “我倒要看看这个唐姑娘是何方鬼怪!她和薛家姑娘有没有渊源,一试便知!”说着便在杨三郎耳边低语了几句。

    杨三郎一脸的不赞同,但禁不住她一番哀求,又无奈的和她讨论起细节。

    东宫里人人都在忙碌。今年朝内雨水极是不均,南方雨水频繁,引发台风、山洪,多处报了涝灾;西北确是干旱到几个月不下一滴雨,大片土地颗粒无收。

    而朝廷一整个夏天忙于各种救灾,如今进入深秋,灾情虽然平复,但是粮食问题已经凸显,各地官府屯粮不足,有的地方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户部已经调拨出赈灾粮银,之前已有传言,圣上有意派太子赈灾以显天恩。

    今日朝堂已下明旨,让太子和秦王分两路同时赈灾,太子领命西北一路,秦王则南下到浙江沿海一带。

    玲珑阁里,南宫正向薛可交代近期的几桩线报,让她继续盯。

    因为南宫对官员情况比较了解,这次要随同太子前去赈灾,而薛可在玲珑阁大半年的时间,俨然对程序已经熟悉,她上手又快,虽然这段时间和太子不大说话,但确是太子信得过的人,因而南宫禀明太子后,这段时间由薛可接管玲珑阁的工作。

    南宫交代完正事,又笑嘻嘻的说:“太子此去来回怕是要三个月的时间,姑娘怎么不去,只要姑娘开口,殿下肯定是同意的。”

    薛可知道他所指为何,圣旨一下,芙蓉苑那两位受宠的昭仪听说已经又是跪经祈福,又是撒娇要随行的。

    薛可白了他一眼,道:“这赈灾是国事,又不是去游山玩水的,再说我替你们盯着京城这一摊子岂不好?”

    南宫点头,朝她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又将一摞折子报过来:“那这些就麻烦姑娘整理,容我今日早点回去,我这一去三个月,十三房姨娘总要一一告别下。”

    薛可没好气地摆摆手,眼不见心不烦。

    玲珑阁虽然是东宫的情报机构,每日的消息包罗万象,但所处之地素来隐蔽而清净,人员进出也极为慎重。

    她进来之后,太子更是做了一番安排,将院子分成两个隔间,每日不过几名属官在另个隔间工作,除了南宫经常过来串串门,聊聊八卦之外,并无旁人进入。

    薛可看了一会折子,将重要的归在一旁,用朱笔标记,做了一阵便觉得天色开始有点昏暗,抬起头揉揉眼睛,果然已经日落西山。站起身出来时,发现玲珑阁里其他人也都陆续归家了。

    一阵秋风过,吹来一缕桂花香,满地铺满金黄的桂花蕊。

    薛可无声的叹了口气,发了一阵呆。听到脚步声,想是阿六过来点烛,干脆走到院子里。

    树上停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薛可凝神听了一阵,看着它们成群的飞走,心里无端生出一股羡慕。听到阿六走过来,道:“等到京城事情了结,我带你远离京城好不好?”

    久久未听到阿六回答,薛可自顾自笑了一下:“哦!我忘了,你要和你那位在一起的。”

    “我没有!”

    薛可听到突然传来太子的声音,心里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果真只有太子站在身后,歉意一笑:“我以为是……”又想到涉及阿六隐私,又闭口不言。

    好在太子并未追问下去,只是面色冷冷问道:“你想离开京城?”

    “想想而已。”

    看到薛可一脸不以为然,云淡风轻的态度,太子面色更加阴沉:“怎么?当初是谁说要报效终生的?说到底不过是利用本王来报私仇。”

    薛可不说话,太子心底也有些懊悔,明明今天是特意过来告别,一早便婉转暗示南宫早点回去。

    不知道为何,薛可提到这些他便心烦意乱,总是提醒他自己不过是薛可报仇的工具,就和她在驿馆利用秦王获取那封信一样。

    两个人静静的站了一会,薛可道:“殿下明日便要启程,此行奔波辛苦,不如早点回去歇息。”

    “你就没有别的要说么?”

    薛可苦笑了一声,要说什么呢?驿馆之事已经发生,她也不曾为此后悔,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祈求原谅,他的尊严也不允许他置若罔闻。除了逃避,又能如何?

    太子显然是明白这一切的,也知道薛可是明白的,这份明知让他无能为力。

    在今天之前,他还一直留有一丝希望,他知道薛可是个喜欢出门的人,如果薛可提出想和他一起出京,他或许能找个借口说服自己带上她。可看到她一脸坦然,心里不由生出一股屈辱与暴躁,他转过身,道:“今日已经在殿上向父皇辞行了,明日一早我从东宫直接出发,这边的事情南宫向你交代清楚没有?”

    薛可点点头。

    “影卫和管家那边,还有宫里面的人我都已经吩咐过,有事情可以直接和他们联系,万事不用怕给我惹麻烦,我兜得住。”

    薛可听他说的认真,傍晚的光线晦明不清,他的侧颜在一片混沌中显得格外硬挺,太子半晌不见她回话,一转眼看见她盯着自己出了神,脑袋嗡的一声,动作比意识快一步,将她揽到自己面前,一张嘴吻住她的唇。

    忘情的试探,不顾一切、不计后果的吻得天昏地暗。直到薛可感觉透不过气,开始挣扎,太子才慢慢放开她。

    天色渐渐暗下来,晚风吹过带来阵阵桂花香,薛可不由退后一步,脸上泛起平日客气而疏离的笑容,太子一见这个笑容,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怒火,一把拉住她。

    太子的吻又压过来,带着怒气,带着惩罚,咬的她隐隐生疼。薛可下意识地呼痛。

    “痛?这点痛你就忍不住么?那你告诉我,那秦王那次,那么多伤是怎么来的?”太子提到此,心中更是恼火,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愤怒,动作粗鲁,言语粗俗。

    但很快他便觉得不对,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放开她,便看见薛可的下嘴唇被她自己咬出深深的血印。

    太子怒火更盛:“怎么?你就如此不愿意么?你不是能利用秦王么?怎么利用我就连这样也不愿意?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想着他?”

    薛可盯了他半晌,太子避开她眼神。薛可突然冷冷一笑:“殿下说的是,殿下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尚未报答,殿下是希望我以身相报么?”

    “你!”太子咬了咬牙,刚刚想道歉的心又被激的怒气三丈,一把拉过她。

    “殿下好大的火气!”薛可嘴角一丝淡淡的嘲讽。“怎么,最近芙蓉苑的几位侍妾伺候的不够尽心么?”

    太子只觉得她一张嘴便是他不愿意提起、不愿意听到的话,下意识便堵住她的嘴。短暂的平静之后,他将她抱到玲珑阁里,里面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像是末日一般,他疯狂的发泄着。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已经完全黑起来。外间传来兴儿的声音:“爷,您在里面么?”

    太子沉声应了一句:“你去外面等着。”

    听到兴儿快步离开的脚步声,太子看了看周围,二人躺在地上,铺着他的一件外袍,怀中的人泪痕满面,昏昏沉沉,心中又是后悔又是满足。

    太子将她慢慢扶起,薛可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又觉得冷,不由打了两个喷嚏。

    太子将她身体又搂紧了点,薛可这才想起身在何处,觉得头有点重,动一动便像是有桶水在脑中晃动,晕的厉害。

    太子正在心中犹豫怎么说声“对不起”,却感觉到怀中的人摇来摇去,不太对劲,刚扶住她的肩,她身子软绵绵的,像是坐不起来似的往下滑,再摸摸她的额头,已经发烫,心中又惊又悔,连忙抱起她,在地上胡乱捡了件衣服裹住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唤阿六去传太医。

    太医赶到肃正堂的内间时,只看见灯火通明,几个丫鬟来回奔走,打水换帕子,床边坐着神情半是懊悔半是焦急的太子。

    太子见他进来,亲自放下帐帘,又将她手搁到脉枕上。太医把了一会脉道:“殿下放心,症候虽然来得急,倒并无大事。不知娘娘是不是出了汗后受了寒气?”

    太子沉着脸,点点头。

    太医捻须道:“这秋日虽然白日尚有暑气,但早晚霜寒已重,娘娘心绪不稳,易受风邪,还是要静身藏养,忌燥忌怒,忌悲忌恐。”

    太子黑着脸听他背完一大段医书,让兴儿赶紧带他下去开方熬药。

    果然吃完药,薛可慢慢发了汗,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身上衣服竟是被汗湿透,阿六吩咐去抱朴院取衣服的丫鬟尚未回来,太子见状,拿出自己的一套里衣。阿六默不作声的给薛可换上。收拾妥当,薛可才慢慢醒过来。

    兴儿在一旁拉拉阿六的衣服,示意她一起退下,阿六只当不懂,直愣愣站在床边。

    太子轻轻咳了一声:“阿六,你先下去吧,这里我来照顾吧!”看见阿六的神情,又补了句:“我会照顾的。”

    待得人都退下,太子扶着薛可半躺着,温声道:“感觉好点没有?饿不饿?厨房备着粥呢。”

    薛可摇摇头。太子心中一酸,坐到床前,她穿着自己的里衣,袖子又宽又大,倒像是唱戏的水袖。

    他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可儿,对不起。”薛可抿着嘴,闭上眼。因为虚弱,倒是没有那么针锋相对。

    两人安安静静的一躺一坐,烛火在一旁闪耀,莫名有点岁月静好的错觉。

    终究是好景不长,外面传来一阵阵喧闹声。太子皱皱眉:“兴儿,怎么回事?”

    兴儿小跑过来,战战兢兢瞄了一眼,吞吞吐吐说:“爷,没事,您和姑娘好歹休息一下吧,已经四更天了,再过一个时辰您就该起床准备了。”

    太子料想不过琐事,遂摆摆手让他下去,只是外面喧闹声更大了些,隐约还有个女子的尖叫哭泣。

    太子一记目光扫过去,兴儿忙不迭的跪下身,小声道:“是孙昭仪,她在肃正堂前求见。”

    太子瞪了一眼兴儿,刚要下令,便听见薛可的声音:“是得殿下赏赐珠冠的那位昭仪么?既是求见,不如让她进来吧!”

    太子的语气有点不自然:“可儿,宣她进来做甚?你在病中,别动气。”

    薛可不说话,太子无奈朝兴儿点点头。

    兴儿出去一会儿,便带进来一个美人。这女子明眸善睐,一双眼睛灵动可人,嘴角微微上翘,唇边一颗小小的痣,使得整张脸无比生动。显是刚刚哭过,眼角还挂着泪,格外惹人怜惜。

    “太子爷!”她一进屋便快步到床前,跪了下去,嗓子又清又甜,带着南方水乡女子特有的娇嗲。

    见太子不应声,她抬起头才看见床上躺着一人,她素来胆大,又看了一眼,只见那人面色苍白,却掩不住绝世的妩媚,心中一惊,便猜到是前段时间传的沸沸扬扬的唐姑娘。不由面上堆起笑:“太子爷,这是唐姑娘吧?长得真好看。”

    太子面无表情的说:“起来吧,大半夜的,你怎么闹到这儿了?”

    孙昭仪刚准备站起来,一听太子问话,又跪了下去,甜甜笑道:“太子爷,您这次出行,一去几个月,阿珂会想您的!况且西北之地寒苦,爷身边没有个可心的人伺候,阿珂也放心不下啊!所以,阿珂冒着被爷责骂一顿,想偷偷跟着您,谁知被侍卫发现了,阿珂就来肃正堂了,爷,您就可怜可怜阿珂的一片心,让阿珂跟着您好不好!阿珂一定不给爷惹麻烦,尽心尽力伺候爷!”

    太子沉着脸,道:“荒唐!孤此去奉旨赈灾,又非儿戏!”

    孙昭仪一听太子训斥,整张脸都皱在一处,眼泪便啪嗒掉下来,委委屈屈的看了太子一眼,又低下头,欲言又止的样子,当真是楚楚可怜。

    薛可细细打量她一番,微微笑道:“你叫孙珂?”

    孙昭仪的声音细如蚊呐:“我叫孙思瑶,小名叫阿珂。”

    “你是哪里人氏?进东宫前是做什么的?”

    孙昭仪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太子,心不甘情不愿的答道:“我是江南徽州人氏,之前在宫里做女史。”

    薛可皱了皱眉,既是宫中女史,想必是皇后所赐,怎么太子倒是宠了她?转头看了看太子,太子神色沉郁,看不出端倪。

    孙昭仪跪在地上被盘问了半天,不见太子回护,脸上的委屈更明显了,一双大眼怯怯的看着太子,像是一碰就要掉下泪来。

    太子被她盯了半天,有些不自在,挥手示意她起来。

    孙昭仪怯怯问道:“唐姑娘这是病了么?爷一早就要启程,要不您歇着,让妾身伺候唐姑娘吧,也免得病气沾了身。”

    薛可心想这位孙昭仪是皇后派来的人,却能够获得太子宠爱,本身就不简单;自己现在无名无分,她还能低声下气说出这番话,不由心中暗暗赞叹一番,遂存了心试验一番,转过脸对太子说:“殿下,这一折腾,我倒是有点饿了。”

    太子巴不得她吩咐一声,出门唤人端来了一个食盒,里面装着一碗绿莹莹的粳米粥,配上两份小菜,太子小心翼翼的喂着她。

    到底是病中,吃了两口又不想吃,剩下大半碗太子倒是三口两口吞了下去。

    薛可凝神看着那孙昭仪,果然她看见太子亲自喂时脸色已经不好,再看太子吃她剩下的粥食,面色苍白,难以置信。

    薛可心中叹口气,一个人心性再强,但凡动了真情,便脆弱的不堪一击,温声道:“这天色不早,不如昭仪早点回去休息吧。”

    孙昭仪看着她,突然又跪下来:“唐姑娘,您帮我求求情吧!太子爷此去要三四个月,您也不放心是不是?唐姑娘您身体不好,不如让我替唐姑娘在爷身边,这样爷有人照顾,您也宽心,还全了妾身的一番心意。”

    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连太子也转过头看着薛可,像是要求证薛可会不会不放心一般,薛可不由笑了笑:“昭仪说哪里话?殿下聪慧神勇,又是奉旨布恩,哪里轮到你我不放心?”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也有弟弟?

    孙昭仪见她说的冠冕堂皇,正想再说什么,薛可心里已是几分不耐烦,道:“你先回去吧,殿下马上该启程了。”

    孙昭仪不由泪眼盈盈的看着太子,可惜太子一门心思只在薛可身上,摆了摆手让她下去。

    可怜孙昭仪捏着帕子,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屋子。

    太子见屋里没了旁人,方才走近点问道:“身子好了点没有?不舒服还生这些闲气干什么?”

    薛可冷哼了一声,没有搭理。太子情知理亏,又无从辩驳,只是小心翼翼的说些话。

    一时兴儿又过来催促,太子这才觉得万言千语想说又说不出口,一霎间真真切切感觉到离别的滋味。到底是国事为重,时辰一到,太子便收起情绪,换上官服,临出门又转过头,薛可半躺在床上,眼神空远,太子又走回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在唇边印了一下:“可儿,等我回来。”

    太子离开不久,薛可这边身子也慢慢恢复了,刚回到玲珑阁第一天便便得到消息,秦王前往南方一带赈灾,也离开了京城。京城表面霎时安静了不少。

    这日,薛可正在玲珑阁中看传过来的消息,打开面前一封信报,手却不由自主抖了起来,半晌,她才镇静下来,没有将其归类,而是将面前的信报折到袖中,信步出了玲珑阁。

    阿六跟着她久了,便察觉到异样,问道:“姑娘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薛可摇摇头道:“回去再说吧。”

    回到抱朴院,薛可一个人在阁楼上呆了半晌,直到天色半暗,日头西落,阿六催她用膳时,薛可食不知味的吃完饭,看着人收拾了桌子,突然问张嬷嬷道:“你知道红萧楼么?”

    阿六奇怪的瞪了一眼薛可,张嬷嬷也紧张地看了看周围,上前道:“姑娘怎么问这个?那可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姑娘快别问了。”

    薛可笑道:“不是正经地方,嬷嬷是怎么知道的?”

    张嬷嬷老脸难得一红,又嗔道:“姑娘别乱开玩笑了!红萧楼是京中有名的馆子,知道的人多了!”

    “原来是青楼,那也没什么打紧的!这京中妓馆风雅之气颇盛,那有才名的艺伎便是王侯公卿的府中也可出入呢!”

    “那不一样,姑娘,这红萧楼里的伶人可都是男的!”

    薛可点点头:“那不知道这红萧楼是做男人生意还是女人生意?”

    张嬷嬷走上前,用帕子捂着嘴,小声嘟囔道:“听说男女不忌,说是做男人生意,可也有很多达官贵人的内眷光顾的。”

    薛可皱了皱眉,敢做这种生意,想必这红萧楼背景颇深。

    薛可看见阿六像是有话要说,便指着件事支开了张嬷嬷。果然阿六凑上道:“姑娘,这红萧楼是秦王的产业,也是秦王的情报来源,姑娘要小心。”

    薛可心中暗吃一惊,她又从袖中打开那张纸条,上写着近日有传言红萧楼的新进头牌男伶墨尘公子是叛臣薛良的私生子。

    薛可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这么多年,她是多么盼望薛家还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和她一起面对一起扶持,可是爹爹的人品,爹爹对自己娘亲的感情她是深信不疑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内心中希望这个消息是真还是假。但无论如何,她先要弄明白这件事情。

    半晌,她盯着阿六道:“我今晚要去一趟红萧楼。”

    阿六皱眉道:“姑娘,怕是不妥,会不会是秦王府那边设下的陷阱?”

    薛可也理不清这其中的关系,点头道:“很有可能,但是我不得不去看看。况且秦王,”她顿了顿道:“应该不会这样设计我。”

    阿六心下觉得不妥,可也明白这是姑娘心头之事,不可能放之任之,劝道:“姑娘要去,容我安排一两日。”薛可点点头。

    次日下午,一辆未着任何标记的青色马车悄悄从角门驶出。一旁的角落里一个卖胭脂头花的货郎悄悄的跟在后面,转眼又去了旁边的巷子。

    马车里坐着的正是肃然无语的薛可和一脸警惕的阿六。

    马车七弯八绕来到一处巷子口,又直接驶入一处宅院,阿六点点头,薛可戴上帷帽下了车。

    原来这红萧楼占地颇大,做的又是见不得光的生意,因而对客人的隐私保护极好,马车都是直接驶入院内,院里也有专门的通道,避免遇上些闲杂人等。

    一个长得颇清秀的十来岁的少年在前面带路,少年穿着一袭白衫,倒是不沾染任何红尘气息的样子。

    薛可微微一笑,这红萧楼也是颇有些意趣,两旁道路是紫竹相映,倒比一般的书房更为清幽,隐隐约约传来些古琴声音,竟然还是《春江花月夜》的调子。

    那少年将二人带至一处花影掩映中的一处小楼,施了一礼道:“贵人稍事歇息,墨尘公子即刻便来。”阿六给过赏钱,那少年便悄声离去。

    薛可又仔细打量这座小楼,一层显是见客之处,茶几齐备,布置清幽,帘幔素净。二层却是一扫清净之处,布置的颇为香艳,内有一张拔丝布床,挂着粉红色的帐子,墙上所挂画幅居然还有前朝大家私下传出的春宫图。

    薛可正看得津津有味,阿六不由红了脸,拉着薛可下了楼。

    刚下楼梯,阿六立刻警觉起来,果然,楼下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

    那人站在光线中,看得不大清楚,只见轮廓挺拔,身形俊秀。

    听到楼梯声响,那人转过头来,只见面如冠玉,色如春晓,双目含笑,唇角勾情。

    薛可心里抛下其他,先对着这幅面孔暗叫了一声“妖孽”,又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半晌。

    那男子显然被人看的习惯了,任她看了半天,直到薛可转了目光,才走到楼梯口,自然而然的扶住下楼的薛可,阿六上前一步拦住他,那男子哂笑道:“贵人既然来红萧楼,怎么还带着这么一个拘谨的丫头?”

    阿六正要动怒,薛可微微一笑,手搭在他胳膊上下了楼梯。

    男子将薛可带到茶席前坐下,却是直接上手要摘薛可的帷帽,阿六刚伸手,那男子竟是瞥了一眼薛可,在她耳边道:“贵人,这个丫头好生碍事,贵人不吩咐她离开,我可不伺候了。”一席话说的薛可耳根都在痒痒。

    薛可笑道:“公子不必着急,我这丫头好处多着呢!”那男子心领神会的笑了笑,瞅了眼阿六,道:“那还真是看不出!”

    薛可摘下帷帽递给阿六,那男子显然也是怔了一怔,他一向以容貌自傲,倒是没想到光顾的客人中也有这般绝色。

    他一边洗着茶,一边问道:“贵人这般相貌,想必是多少王孙公子的梦中人,怎么还会光顾红萧楼?”

    薛可接过他递来的茶,茶色通亮,茶味轻浮,先赞了一声“好茶”,转过头盯了一眼他:“你就是墨尘?”

    那男子欠了欠身,又斟了一杯茶,道:“墨尘见过贵人。”

    “果然名不虚传!公子这般容貌、性情,应该早就扬名京城,怎么直到今日我才听见呢?”

    “贵人过奖了,墨尘也是今年才来到京城的,倒是略有薄名,让贵人见笑了。”

    “哦?倒不知公子家乡何处?之前又在哪儿?”

    墨尘叹了口气道:“贵人,前尘往事不必再提,不如让墨尘好好伺候您。您是想赏花还是想听琴呢?”

    阿六在一旁冷冷道:“我家姑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墨尘又是一声轻笑,转过脸去看着阿六,眼神中闪着戏谑,笑道:“我与你家姑娘调情,你这丫头着哪门子急?”

    阿六居然被他看的几分脸红,面有薄怒道:“登徒子!”

    墨尘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墨尘在这红萧楼中,还从未被人说过是登徒子呢!难不成贵人过来这红萧楼是为了看墨尘正襟危坐的么?”

    阿六一怔,想到这红萧楼做的便是这种生意,不由沉下脸,转过头去不看他。

    薛可看了看墨尘,心里一阵烦闷,不由收了笑脸,道:“我过来的确也不是为了让你伺候的,不过是因为最近听到京中一则传言,所以好奇过来看看。”

    “哦?”墨尘挑了挑眉:“不知是什么传言,贵人又为何会好奇呢?”

    “有关你身世的传言,不知道你自己听过没有?”

    “这我倒是没有听说!贵人不妨说说看!”

    薛可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既然你未听过,那就不必再说了。”说着便走了出门。

    果然走到门口时,墨尘的声音幽幽响起:“贵人这般做派,不怕墨尘心寒么?”

    “心寒?为什么心寒?我要怎样做你才不心寒?”

    墨尘走到薛可身边,定定的看着她,一字一字的说道:“如今薛氏血脉只有你我二人,难道不应该相互照拂么?”

    阿六瞪着眼看着墨尘,他的面色看不出一丝玩笑,倒是有一丝自嘲:“还是说,我连惦念的资格都没有?姐姐?”

    薛可袖子下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像一只蚂蚁咬住了自己的心尖,一瞬间全身麻麻痒痒,不得作声,阿六见状上前一步扶住他,抢先问道:“既然你明知这些传言,怎么刚刚姑娘问你还做张做致?你说自己是薛氏血脉,可有什么凭证?”

    “凭证?”墨尘冷冷笑了一声,他一扫刚刚的风流之气,声音冷冽:“谁不知道薛将军对夫人情深义重,怎么还会给一个私生子凭证?姐姐怕是也不想承认还有我这样一个弟弟吧?”

    阿六喝道:“什么姐姐?你不要乱叫!”

    墨尘又冷笑了一声,走回茶席,跪坐下来。

    薛可摆摆手,示意阿六不必多言,也走回跪坐在他对面。

    “既然你一切都清楚,我们有话不妨直说。”薛可温声道:“起码我得弄清楚这一切。比如说,你母亲是谁?”

    “我还以为你先要问我是怎么知道你身份的,这点你难道不好奇么?”

    “当然好奇,但是我想你一定不肯说。不如说说你想让我知道的东西。”

    墨尘挑了挑眉,嘴角轻轻一笑,那种淡然的风流和不屑倒是让一旁的阿六心中一惊,这神情她好生熟悉,正是自家姑娘有意无意中常常露出的。

    “姐姐果然对我脾胃,又聪明又爽快。”墨尘看了一眼阿六,道:“姐姐的丫头我也喜欢,只是接下来的话恐怕让她听到并不合适。”

    薛可点点头,示意阿六先下去,阿六一脸不赞同。墨尘却打开一旁的糕点匣子,取出一个精致的三层的套碟,上面放着玫瑰酥、荷叶糕等点心,将点心碟子塞到阿六手中:“我带小姐姐去偏厅吃点心。”

    说着便拉起阿六的手,阿六看了看薛可,虽然挣脱了手,却也红着脸和他出了门。

    薛可心中也好笑,撇开其他不谈,这个墨尘哄女人倒是一等一的好手。随即想起爹爹,眉头又皱了起来。

    墨尘再进屋时先去香炉中放了一片香,又将薛可面前的冷茶泼了,用沸水重新烫过杯子。他做起来行云流水,说不出的雅致。

    薛可不由问道:“你之前在干什么?”

    “大姑娘是不是觉得我干的很熟练?不瞒你,我这是生下来便会的功夫。”

    薛可挑了挑眉,问道:“令堂难道是?”

    墨尘点点头,坦然道:“我娘便是青楼中人。”

    “你这般容貌,想必令堂当年也名动天下,不知是哪位?”

    “青楼艳名,不提也罢。大姑娘不过是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薛将军的血脉,我并无凭证,只是家母临终前说了一些陈年往事,我也不辨真假,不如说出来与姑娘听听,也请姑娘帮我辨别辨别。”

    屋外光线渐渐暗下去,夕阳映着花木的影子在帘幔上飘舞,香炉里若有若无的烟弥漫在屋里,墨尘的声音带着几分低沉、嘶哑,娓娓道来:

    “我母亲身世坎坷,她原是西凉女子,因为误信一人,她毁了自己的部落,自觉无颜在世,又为了躲避那人,她四处飘零。那人却还是得到了她的消息,为了让那人死心,她留在青楼,并且设计了那人的好兄弟,也就是带兵功进她部落的薛将军,然后就有了我。”

    薛可心下不由凄然,不管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墨尘脸上的表情不会作伪,叹了口气,问道:“薛将军知道你么?你母亲后来呢?”

    “薛将军当然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母亲一生悔恨,报复自己也报复那人,自甘沉沦,我也是在家母去世前才知道,之后才来了京城。谁知我到时,薛府已经满门抄斩了。”墨尘笑了笑。

    薛可闭上眼,薛府那夜的惨状又在眼前一一浮现。

    一双手轻轻搭在她手上,不带任何温度和情欲,薛可轻轻将另一只手覆上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其实有哥哥

    薛可本来是心乱如麻,他的话真假难辨,可是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心底平静下来,像是黑夜中的旅人突然发现暗夜中还有一个同伴,不论敌友,总是一份安慰。

    “你怎么会到红萧楼?”

    墨尘笑笑不语,薛可心里一动,问道:“是秦王?”

    墨尘依然没有回答,眼神投向院内,花枝在晚风中拂动,像是顾盼有情。

    墨尘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他站起身来,点亮一旁的烛台。房间顿时也变得温情起来。

    薛可心中叹了口气,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想着起身告辞,却有点留恋这片刻的宁静。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是红尘中最热闹的地方,却偏偏让人的心安静了下来。

    这时突然听得楼外的声音:“谁敢拦爷!我倒要看看今天来的什么贵人,敢和爷抢墨尘!”

    又听得熙熙攘攘的拦阻声音:“张小侯爷,墨尘真的不在,您先回去歇息歇息,我安排另外两个公子伺候您!”

    接着便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又是那人的声音,听上去怒气更盛:“爷是将就的人么?我都看见墨尘的小厮在这边呢!想瞒爷,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薛可眉头一皱,便听到阿六冷冷的声音:“滚回去!”

    “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在这乱吠!”可惜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人滚在地上的声音。

    “小侯爷,咱们先回去吧!这,这丫头,好像挺厉害的,咱们……”

    “给我上!给我拿下这个臭丫头!”那张小侯爷的话中夹杂着丝丝呼痛和漏风的声音。

    门外劝阻声、打闹声乱成一团,薛可慢慢走到窗前,掀起一角帘幔,只见有七八个人拉扯在一处,其中一人穿丝着锦,身上却沾满尘土,脸上也热闹的很,又是尘土又是青紫的,想必就是那位张小侯爷。

    阿六抱着手站在楼前,冷冷的看着这一帮人。

    墨尘走过来,嘴角带着一丝自嘲:“见笑了!身在红尘,免不了这些肮脏事。”

    薛可静静的看着他:“我能帮你做些什么?你要离开这儿么?”

    墨尘嘴角一挑:“那倒不用!我从小便在这种环境长大,不仅习惯了,而且,乐在其中。”他轻轻一笑,倒是说不出的勾人魂魄。

    薛可在心中告诫自己这人怕是有毒,沾不得,强迫自己转过脸去,不去看他。

    门外难得安静一下,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小侯爷!这丫头我见过!她是,她是东宫的人!”

    薛可心中一惊,看向墨尘,墨尘神色淡淡:“张小侯爷是常山候的嫡子。”

    常山候祖上以武将起家,但现任常山候的父亲虽然袭了爵位,却是科举入的官场,常山候更是从小苦读经书,如今任工部尚书,颇得圣心。倒是没想到这张小侯爷倒是一副纨绔作风。

    外面那句话果然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的议论也纷纷传来:“对!我也见过!就是东宫的!好像是那个唐姑娘的丫鬟!”

    “怎么可能?东宫的人怎么可能到这红萧楼?”

    “怎么不可能,这太子爷出门了,东宫的女人也寂寞啊!哈哈哈!”

    阿六脚尖一点,几粒小石子便啪啪的打到那人腮上。那人捂着嘴,敢怒不敢言的瞪着阿六。

    张小侯爷一摆手,道:“原来是东宫的人!爷这个亏也不算白吃!我们走!”

    说着,前呼后拥的便要往外涌出。阿六一个翻身,转眼人已到了月亮门处,堵住一帮人的去路。

    那群人又惊又慌,瞪着阿六。

    “怎么?臭丫头还要杀人灭口不成?你也不看看,这可是小侯爷,你,你要怎么样?”几个人将小侯爷围在中间,朝着阿六叫嚣着。

    薛可叹了口气,在窗边摇了摇头,阿六朝窗边扫了一眼,冷哼一声:“你们管好自己的舌头!”又冷冷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缓缓侧过身子,放出仅容一人通行的路。

    那群人灰溜溜的一个个鱼贯而出。

    薛可看了眼墨尘:“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我也该回去了,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直说。”

    墨尘也不吃惊,看着院外一个个点起的灯笼,缓缓道:“今天的事情真是预料不到,让姑娘受委屈了。时辰不早,那墨尘就送姑娘回去吧。”

    阿六见薛可出了门,瞪了眼墨尘,墨尘无辜的笑了笑,倒是一直送她们上了候在院里的马车。

    回到抱朴院时,月亮已经升起,照的院中的栏杆平添了几分寒意。张嬷嬷递上燕窝羹,薛可便赶紧喝了一大口。

    张嬷嬷心疼道:“姑娘这是去了哪儿?连晚饭也没好生吃!厨房里还备着汤水呢,我去给姑娘端来。”

    “嗯,阿六,你也去端上一份陪我吃。”

    待得房中只剩薛可和阿六,阿六在塌边一边陪着薛可吃着汤饭,一边嘟囔道:“姑娘,怎么办?这就是那个墨尘设计的!”

    薛可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墨尘设计的?”

    阿六才不信自家姑娘没有看出来,但还是一五一十的分析道:“首先,是我们去的时候是特意抹去东宫的标记的,但墨尘一开始就知道您的身份;其次,今天暗处有东宫的几处影卫,但是那个张小侯爷却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更何况红萧楼这种地方,怎么会出现这种失误;当然最令人可疑的便是,他们不可能见过我!因而他们认出我,还说出姑娘的名讳,显然是安排好的,为的就是败坏姑娘的名声!”

    薛可点点头:“还有东宫的名声。如此一来,殿下治家不严的名声必定传出,想必也还有后手。”

    阿六一听更加着急:“姑娘,那怎么办?那墨尘看上去就邪气的很,他说的话,您一个字也不要相信。”

    “可能我太希望有个兄弟了吧!”薛可凄然一笑,随即又恢复神色:“先不管这些了,你先陪我去趟玲珑阁,我要找找红萧楼和这个墨尘的资料。”

    “姑娘!”阿六急道:“什么时候您还顾着这个,您不知道流言传出来是要人性命的!不行,我今晚就去趟侯府,和那个小侯爷好好聊聊。”

    薛可笑道:“聊也没用,他们是有心的,就必然会让话传出去,你去了,再被他们拿到把柄,更说不清了。”

    “那怎么办?”

    “说就说吧,正好看看是谁出手,是皇后还是谁?”

    阿六这么一说,倒想起来,秦王也去赈灾,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确实不像是秦王的手笔。当下仍是着急:“可是,那也总不能传出姑娘您去红萧楼的消息啊,那红萧楼是什么地方,姑娘您的清白可就毁了。”

    薛可偏着头看了眼阿六:“咱们不承认就是!”

    阿六还指望她有什么好主意,听完之后不由翻了个白眼。唤人来收拾了碗筷,阿六任命的打着灯笼,陪薛可去了玲珑阁。

    玲珑阁外虽有重兵把守,里面却空荡荡的,因为格外注重防火,所有的烛台都是琉璃水晶罩着的,烛光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薛可走进档案内室,抱出一堆材料。玲珑阁中有规定,所有的片言只语不允许带出,因而薛可将资料抱到自己常坐的位子,一册册的翻起来。

    薛可的眉头紧皱,直到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时,薛可不由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

    站起来活动一下脖颈,才发现天已经微亮,薛可赶忙出了玲珑阁,阿六在一旁的暖阁中满脸愁容的打着瞌睡。

    “姑娘可有什么发现?”阿六听到响动,赶紧上去问道。

    “没想到遇见了一个故人!”薛可笑嘻嘻的回答:“阿六,我还要去红萧楼,行不行?”

    阿六骇然的看着薛可:“姑娘!不行!”

    薛可撇撇嘴:“墨尘那般的人物,怎么可能见了一面就舍了,不合常理啊!阿六,你不喜欢这个类型的?”

    阿六脸微不可查的红了一红,没好气的说:“姑娘,您还真是不怕落人口舌啊!一个姑娘家迷恋青楼妓馆的男人,这名声好听么?”

    薛可点点头,吸吸鼻子:“是不大好听。可是,我们去红萧楼的事情马上就传的全城皆知了,也不差多去这一次了。”

    阿六置若罔闻,眼观鼻,鼻观心,专心的在前面打着灯笼。

    薛可有点无趣,自言自语道:“不去就不去吧,不过,既然是他的产业,传言闹大了那人也

    自然会来找我的。”

    阿六不由好奇道:“姑娘说的到底是谁?”

    “你知道红萧楼的老板是谁么?”

    “红萧楼是秦王的背景,听说老板是秦王的结拜兄弟。这个人神秘的很,传言说他心思缜密,手段狠辣。”

    “不错,他是京城第一暗帮的帮主,任遥。”薛可脸上不由浮出惊讶而温柔的笑容:“传言这么说么?心思缜密?手段狠辣?不不不,他是顶顶好的!阿六,墨尘不一定是我弟弟,任遥却真真切切是我哥哥。我一定要见到他!越早越好!他是不会害我的。”

    一晚上未合眼,薛可此时也觉得有些疲累,躺在榻上。

    薛可是七岁认识的任遥,那时任遥也就十来岁,是京城暗帮的少帮主。

    薛可爹爹本来就与任遥父亲相识,是当年江湖中的朋友。而薛可自从和任遥不打不相识后,狼狈为奸作弄了多少京城少爷小姐。

    两个人都是被家里宠大的,肆无忌惮的横行京城,自以为行侠仗义的任性而为。

    那是薛可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曾经她觉得就这样长大嫁给任遥也是很不错的事情,或者说,在遇到秦王之前,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被她看的上眼。

    可惜,后来,她遇上了秦王。是劫是缘?她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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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春光明媚,皇后的娘家忠顺侯府在举办春宴,薛可随着母亲去内宅赴宴。

    阳光和熙,衣香鬓影,偏偏薛可只是觉得在长辈前装乖巧行礼问安最是无趣。

    几个小姑娘去了后院,大家的闺秀在一起吃吃点心,点评下谁的刺绣精巧,谁家的胭脂上色,听得薛可百无聊赖。

    薛可突然想起听说忠顺侯府院子里池塘中有一只很大的乌龟,比自家被她封为玄武大将军的乌龟还要大。

    薛可便撇下众人,往池塘那边去。

    池塘里果然有七八只乌龟在晒太阳。其中一只大乌龟赖洋洋的趴在石头上,动也不动,薛可拔了根草,挠它的龟壳。

    薛可正玩的兴致勃勃,只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悦耳的琴声。

    转身一看,池塘边的四方亭挂着娇杏色的帷幔,在春日的微风中轻轻摆动,看上去便脱俗不群。而那阵琴声,便是从这亭中传来。

    风吹过帷幔的缝隙,便看见一个美人端坐其中,面前一具焦尾古琴。

    美人是标准的美人,柳叶眉,樱桃嘴,肤若凝脂,手似削葱。琴也是标准的美人琴,婉转悠扬,如诉衷肠。

    薛可自小就喜欢亲近好看的人,趴在池塘边的假山旁边,看的高兴。

    美人是忠顺侯府的表小姐,姓岑。

    她自小便失了母亲,父亲另娶之后,京中的外祖母心疼她,将她接到忠顺侯府。

    她样貌、才情样样出众,在侯府深得老夫人喜爱,与府中嫡小姐一般无二。

    今日在此弹琴当然也有她一段心事。她自小便自视甚高,侯府中也有对她倾心的少爷,只是她从来不放在心上。

    很早之前,她心里便只有一个人,那便是皇后所出的三王爷。今日得知三王爷过来,她便在这后花园摆好琴台,并拜托了侯府的表哥,过会带三王爷过来。

    到了约定的时间,她心下也有些焦急,一旁的丫鬟在不住的往花园那边张望。

    远远听到有脚步过来,她的心便扑通扑通跳了起来,指尖也紧张的微微颤抖。曲调也稍稍变了音。

    她只是远远的见过三王爷,在宫中或是侯府的宴会之中。他在一干侯府和皇室子弟中卓尔不群,面如冠玉,温和挺拔。他写过的每一篇文章和诗作,她都在私下细细品读过,也更加相信只有他才是她的良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心跳越来越快。

    直到来人掀开帷幔,她停了琴弦,缓缓抬起头,嫣然一笑。

    笑容却戛然而止:“五哥哥,怎么是你?王爷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初见阿阙

    忠顺侯府的五少爷一脸尴尬:“岑妹妹,对不起,王爷他走到半路突然想起一件事,就离开了。”

    看着他心底一直倾慕的岑妹妹泫然欲泣,他不由手足失措:“都是我不好,让你失望了。王爷他本来已经过来了,我也不知怎地,我也不知道什么事,他就离开了。你别难过,下次还有机会。”

    她心里明白,哪里还有机会,只这一次,她费了多少心思!这一个多月的精心布置与憧憬都化作泡影,或许是没有缘分,或许是他压根就瞧不上,想到此,她不由垂下泪来。

    五少爷在一旁想劝又不知如何去劝。

    薛可透过假山的漏洞看着远处的美人在拭泪,只听到身旁一个声音“你在看什么?”

    薛可没有转身,只是侧了侧身子,让出一点空位出来,也问道:“她在哭什么?”

    三王爷也凑过身子,蹲在她让出的一侧,看见前方亭子里正是自己的岑表妹和五表弟。

    他其实对这个表妹不大有印象,今日五表弟约他到后花园,具体什么事情又不说,他想着毕竟是母后娘家侄子,也算是从小就熟悉的兄弟,便跟着过来了。

    只是到了花园里听到琴声,他心下便明了了。每年都有几个闺秀借着各种途径制造偶遇,有的是诉衷情,有的是奇奇怪怪的摔倒在他身上,不一而足。

    他心里一阵冷笑,没想到他视为自家人的忠顺侯府中也不乏这样的设计。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倒是这边看见一个小姑娘趴在地上看的津津有味。

    薛可自小是被人宠大的,薛府中以他爹爹为典型,对薛夫人,对她都是放在手心里呵护的,因而薛可自小便认为男人都是应该这样的对女人的。

    以至于一段时间她觉得这天下最讨厌的便是史姑娘的爹爹,因为史将军就是无可救药的重男轻女。

    薛可此刻看到美人姑娘蹙眉落泪,便下意识的认为是新进亭子的那个男子唐突了她。

    “那个男人是谁?他干嘛惹恼美人姑娘?”薛可有点不忿的问身旁的人。

    “啊?”三王爷没有反应过来。

    薛可转身看了看身旁这个没有回答的人。

    身边的人衣着华丽,白色的外袍上绣着金色的祥云花纹,腰带上嵌着一块羊脂白玉,整个人便如这块无双美玉,看上去温润光泽。寒星似的眸子看着人时,便有种深情的错觉。

    薛可怔住了,突然想起前两天看到的书中说“与玠同游,冏若明珠之在侧,朗然照人”,当时还笑着对任遥说,这文人拍马屁真是没有底线。

    此刻,她忘了要说的话,下意识的说了句:“你真好看。”

    三王爷心中好笑,他听到的夸奖无数,说他气质高贵、有逸群之才的有之,说他学通古今,文武双全的有之,说他龙章凤姿、礼贤下士的有之,倒是没人这么直白的说他好看。

    虽然他知道自己是好看的。而且他也知道,面前的小姑娘是好看的。

    一身嫩黄衣衫,头上扎着一圈小金铃,虽然还小,眉眼之间已是遮掩不住的艳色,一双眼睛灵气四溢。只是趴在地上,裙摆上沾了一圈泥点。

    薛可过了一会也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不过她向来自己能化解尴尬,忙自来熟地问:

    “你看到那个美人姐姐了么?我刚一直在这听她弹琴,弹得特别好!那个男人一进来,她就不弹了,然后就哭了。一定是那人欺负了他!我们过去看看!”

    说着便想拉过他过去。

    他吓了一跳,忙低声道:“你不懂!”

    想了想道:“这男女之间,你还小,不懂,这是他们的情趣。”他想想这个五表弟话里话外对这位表姑娘的爱慕,觉得也不错。

    “怎么可能?”薛可站起来,叉着腰,质疑的看着他。

    她大概才十一二岁?三王爷在心里想着,一脸的稚气,身段也还是个小姑娘,气呼呼的看着自己。

    “什么情趣?我怎么不懂。如果两情相悦,那个姑娘应该是含羞带怯的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喏,应该是像这样!”

    薛可然后给他演示了一个什么是两情相悦,带着情趣的笑容。

    她微微低下头,露出一个娘亲日日叮嘱的,在别家夫人前要展示的,恰到好处的笑容。

    他喉间忍不住逸出一丝笑来。

    她抬起头看着他,他笑的真好看,她忍不住在心里又说了一遍。

    那边五少爷哄着岑姑娘回了房。

    “你是谁家姑娘,在这做什么呢?”

    薛可见美人已经回去了,也收了打抱不平的心思,指了指池塘的大乌龟道:“我在看它呢!比我们家玄武大将军还要大上一圈!”

    “玄武大将军?你们家的乌龟?”他忍不住笑道:“这个大将军是你封的吧?你倒是说说,你们家那只大乌龟有什么本事,能封大将军?”

    “将军者,为军之将者也,它特别厉害,它如果在石头上晒太阳,旁的龟都不敢上那块石头,说明它地位超越,卓尔不凡;你如果戏弄它,它动都不会所动,说明它内心坚定,不轻易为敌人所惑。所以就算是我封的,我也不是乱封的!”

    “呵呵!小姑娘家家的,倒是好大的口气。你见过真正的将军么?”

    薛可听他一问,倒笑了起来:“我爹爹以武定邦,镇守一方,厮杀战场,便是真正的大将军!你才没见过吧!”

    他听得这番话,倒是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小姑娘:“原来你是薛将军的千金。薛将军是朝中战神,确实了不起!”

    薛可平生最崇拜、最喜欢的便是父亲,听得他如此推崇自己父亲,不由心生亲近,笑道:“那当然!不过你也很有意思,你是忠顺候府家的小公子么?想不到侯府也还有你这般见识的孩子。”

    他不由好笑,她明明比他年纪还小,却是一副点评晚辈的口气,她的小脸在阳光下白里透红,透出细细的一层绒毛,粉嘟嘟的小嘴娇俏的上扬,头发上、手上还有些泥点,可她丝毫不在乎,一双大眼睛瞪着他,他不由看的有些走了神。

    “你叫什么?排行第几?”薛可侧着头问他:“你应该多笑笑的。”

    他本来是笑的,听她这么一说,反而收起了笑容,板着脸说:“你一个小姑娘家,手上、身上都是泥,还不去整理下!”

    薛可无所谓的拍拍手,前两天刚下过雨,地上有些潮,拍了拍还是有些泥印,撇撇嘴道:“糟糕!回去娘亲又要罚我了。”

    “罚你?要不要紧?”闺中女儿身份贵重,确实京中贵家都管理甚严。

    薛可看着他眼中的担心,一脸委屈道:“怎么不要紧!”

    “说起来这也是你们侯府待客之道的欠缺!”薛可强词夺理说了一句,然后狡黠的笑了笑:“算了,我也不计较了,你笑一个给我看看吧!”

    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调戏过,有点啼笑皆非。听到自己暗卫的声音,知道有正经事情,当下转身。

    薛可以为他生气,不由着急道:“喂!”一把抓住他衣服,那缠着金丝的白袍上便浮现一个泥乎乎的手印。

    他看了一眼她的手,薛可不由讪讪地放了手:“不好意思,我忘了!”

    “我叫阿阙。下次笑给你看。”他想摸摸她的头,想了想还是罢了,只是轻轻摘走了她头上一个小金铃:“这算是你赔我衣服的。”

    薛可回到家,一顿批评自然是少不了的。薛夫人一边气的不停数落,一边说着别的闺秀多么得体大方。

    这次稍微有点新意的是,薛夫人不住嘴的夸着三王爷,说是言谈举止天然贵气,和忠顺侯府家的孩子们在一起,鹤立鸡群,光彩照人。

    薛可心里想起白天见的那人,便有些不服气:“那是三王爷,是皇上的嫡子,当然得端着架子,再说侯府家的孩子怎么好超过他的风头?当然得衬托着他,而且,娘,你又没有见过侯府所有的孩子,怎么就说都比不上三王爷?”

    薛夫人听她说的也有几分歪理,笑骂道:“旁人再衬托,也得自身有这个本事!你还好意思说,你看看你,哪家姑娘去别人家做客弄的一身泥的,你娘的老脸都被你丢净了!这么大的姑娘了,走路还能摔跤,你今天看到没有,秦夫人张夫人都在掩着帕子笑你呢!回头指不定又传出来了!”

    “笑就笑呗!反正她们每次参加聚会就是为了去笑话别人的!”

    薛夫人气的轻轻拧了一下她胳膊:“你就不能给娘省点心么?”

    薛可哎呦叫了一声,用手拈起蜜饯盒里的糖渍李子,敷衍的点点头:“我下次注意,下次注意。”心里却又想起那个小公子,想着他肯定当时没去前厅,那样的人物,管他什么三王爷,肯定能把他比下去,说不定就是为了避让三王爷才去的后院。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她托着腮想着下次讲个最好笑的笑话给他听,整理了一下自己压箱底的笑话,薛可倒是自己先傻笑了一会。

    薛可出府最常找的人就是任遥了,全京城最能帮她打听事的也是任遥,所以薛可想查那人的身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任遥。

    任遥一脸郁闷的吐出嘴里叼着的草:“什么小公子,有那么好看?比你大哥我还好看?”

    薛可仔细端详了一下任遥,很认真的品评道:“论长相,倒是没有你英气,眼睛比你长点,有点桃花眼,身量么,可能和你差不多高,比你瘦削些,但是,还是比你好看点。”

    任遥没好气的说道:“你大哥我就是标准的美男子,比我英气的,都是莽汉子,比我好看的,都是小白脸。可可,你好歹是将门之女,怎么能喜欢一个小白脸?”任遥不无痛惜的叹口气。

    薛可皱皱眉:“哪里小白脸了?你才小白脸!”

    转头不想理任遥,过了一会儿,又缠上去:“好啦!任遥,去帮我打听打听啊!你快去看看,忠顺侯府有几支?他是旁支还是嫡支?几房的?家里还有谁?有没有定亲?在哪里读书?平常都喜欢什么?”

    “丫头你真动了芳心啦?”任遥瞪了她一眼,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薛可也不见羞涩,嘻嘻笑道:“是啊!难得我看的上,任遥,你快去打听!越快越好!”薛可想到下次见到那小公子,报出他的身份,他必定大吃一惊,想想心里都颇为愉悦,又使出全部水磨功夫厮缠着任遥。

    任遥被她念的头疼,叫饶道:“行了行了,我去打听还不行么?丫头,你能不能别念了。”

    刚起身,又想起一句,笑道:“你动心也没用,你爹看不上忠顺侯府家,你还不如趁早收点心思。”

    薛可一嘟嘴:“谁要管他,他就喜欢太子,有本事他嫁给太子去。”任遥听他说的可乐,也知道她是有主意的,一笑置之。

    任遥是暗帮的少帮主,虽然在帮中尚不管事,但是也有自己的一帮人马,打听个世家少爷也确实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待得两人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薛可手上便有一份忠顺侯府家六少爷的详细资料,连身边几个婢女都写的清清楚楚。任遥不可置信的看着薛可:“可可,你天天和我这样的人物在一起,还看得上这个六少爷,简直是打我的脸。”

    任遥躺在草地上,自顾自的摇头:“侯府中长得最好的就这个了,也就是稍微周正点,我还特意去看了看,我可没瞧出好来,那几个婢女你看了没有,下面划道线的就是,就是开过脸的。”

    薛可“啊?”了一声,看了看任遥的表情,又恍然大悟,哀嚎了一声:“不是吧,这侯府也太不讲究了吧,他还没到成人礼呢!”

    薛可也有点兴致缺缺,有点郁闷,但想到那天那人芝兰玉树,心下不愿意将人和手上的资料联系起来,正在矛盾中。

    任遥见了又好气又好笑:“可怜我们可可,第一次动芳心就受挫折啦!不过有大哥在,什么人大哥都能帮你照照他们的肝肺,比你陷进去才看清的好!”

    薛可想想也是。

    虽然郁闷,但好在薛可心性豁达,过了一段时间也就将这事忘了。偶尔想想,还是可惜,那么好看的人,那么好看的笑。

第一百一十五章 年少时光

    薛夫人看薛可难得在家消停了一段时间,虽然看上去有点兴致缺缺,但只要她不出去惹事,薛夫人就很满足了。

    薛可闲下来就在家里鼓捣她爹爹麾下那些副将送给她稀奇古怪的礼物。

    这次,她找到了一把刻刀,迷上了雕刻。

    薛夫人叹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能像其他闺秀那样绣绣花,虽然她使用绣花针和刻刀都一样让她提心吊胆,一双手已经被戳了好几个洞。

    薛可今天跑过来,手上拿着一个小刻件:“娘亲,看看,这是我这两天刻的,如何?”

    薛夫人端详了一下手上一个拇指大的紫檀木刻出的小挂件,又看了眼自家女儿脸上得意的笑容,鼓励道:“这几日大有进展,我看这个刻的已经有些像样了!”

    薛可更加得意,递给一旁肚子已经凸起的方姨娘:“姨娘看看。”

    方姨娘更是赞不绝口:“大姑娘这个刻的真好,已经瞧出模样了!回头我给大姑娘打个络子,挂起来也是好看的!”

    薛夫人看了看方姨娘,叹了口气。

    薛可过去一把搀住方姨娘:“姨娘真好!给我打个什么颜色的络子呢?”

    “这紫檀木的,还是用暗红的线显得庄重。大姑娘看呢?”

    “嗯!就听姨娘的!对了,姨娘,你看出我刻的是什么吗?”

    方姨娘为难的看了看薛夫人。薛夫人抚了下额头,装作没看见。

    “料你们也猜不出!我这刻的是兔子!看到没?这是一只趴着的兔子!”

    薛夫人和方姨娘同时松了口气。

    方姨娘拿起仔细看了下,笑的眉眼弯弯:“可不就是兔子么!”

    “娘,我下午和任遥约好了,我出去一趟。”薛可整个人靠在薛夫人身上,扭皮糖似的扭着。

    “你个姑娘家,怎么天天和任遥那小子在一起混,我看那小子也是个不靠谱的!”

    “怎么不靠谱了?”薛可摇晃着薛夫人的手臂,薛夫人被她摇得到头晕:“上次你还当面夸他说什么任少侠年轻有为呢!”

    薛夫人没好气的看着她。任遥也算是故交,人也不错,原先她以为二人天天黏在一处玩,想必是彼此中意,双方家长也不是太反对。

    最后让她啼笑皆非的是,两个人倒是赤诚的兄妹之情,并无一丝杂念。

    “你姨娘都快生了,娘一个人照顾不过来,糖糖,你们又要去哪里?”

    “我去铺子逛逛,顺便给姨娘买颗宝石嵌在抹额上,正好月子里带,又好看又隔风。”薛可打着姨娘的旗号,笑嘻嘻的出去了。

    “大姑娘,这怎么使得!”大肚子的方姨娘一脸不安。

    薛夫人没好气的看着她跑出去的身影:“行了,我也是管不了她了,你也别操心,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你的肚子,安安心心给将军生个大胖小子,你就是我们薛家的大功臣,什么宝石都能带!”

    方姨娘害羞的摸摸自己的肚子:“姐姐,我哪有这样的好福气,只要生个姑娘,能有大姑娘一半容貌性情,我就满足了。”

    “呸呸呸,别乱说,一定是个儿子。”薛夫人合十拜了拜:“你看看偌大的将军府,一个儿子都没有,我都许了多少愿了,这一胎肯定是个小子!”

    “姐姐,我真是好福气,能遇上您!”方姨娘由衷感激道。

    “好了,不说这些了,将军长年不在家,你扶持我多年,我们一起作伴这么多年,还说这些干嘛?要是将军回来,能抱上儿子,不知道该多高兴呢!”

    “上次将军来信,说是今年如果平稳,秋天太子殿下便会回朝,到时将军一定会护送太子回来的。”

    薛夫人也在心里盘算着,听言微微一笑。

    薛可这边倒是真先去珠宝店里挑了一块鸽血红、一块祖母绿的宝石,小心翼翼收进荷包。正要走出店门,却看见两个小伙计抬过一件黑檀原木,一看木料上乘,便不是凡品。

    薛可最近正迷上雕刻,一看好的木头便手痒起来。她雕刻才刚入门,尚未雕过大件,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

    “伙计,这木头哪来的?”

    “薛小姐真是好眼力!”伙计笑嘻嘻的回道:“这是少东家从南边寻来的,仅此一件!这不,才走运河水路,昨日才到的京城,今儿刚进店门,就被小姐遇上了!”

    薛可一听更加觉得有缘分,是非买不可,一问价格,委实贵了些。

    “要不,小的给您送到府里去?”伙计一看薛可神色,便知道这笔买卖有希望。

    这个月花销颇大,送到府里账房那边肯定是要向娘亲告状的。薛可心里盘算着。还不如等下个月铺子里收入到账了再过来买。

    薛可手里有几个小铺子,是薛将军每次回来偷偷塞给她的,收益都归她零用。薛夫人对薛将军这种宠到没边的行为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当做不知道。

    薛可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道:“这是定金,剩下的我下个月来结账。先放在你们店里吧。”

    伙计心下也能猜到想必是银钱不凑手,不过薛大小姐在店里信誉极好,当下笑嘻嘻接了定金。

    薛可从珠宝铺出来,便拐到了莫三娘的铺子。

    这是她和任遥经常见面的地方。

    莫三娘的店开在西肆。

    近两年西域战事消停,边境也有些贸易往来,京城中西域人也多了起来,也有几家西域风味的饮食店。

    和京城吃羊肉不同,西域的羊肉做起来颇为粗犷,进门便是一股浓郁的羊肉香味。

    店里正中间摆着一张大锅,大块的羊肉放进锅里白水烹煮,前来的客人自己挑选部位,选完后厨子便用一根长钩子将肉勾起来,或切大块,或切薄片,蘸上调料或者盐巴吃。

    任遥和薛可都是店里常客,老板娘莫三娘一见二人便笑嘻嘻的迎上来,将二人带到靠窗的常坐位子,眼波流转道:“还是老规矩?”

    等到羊肉切好端上来时,任遥的一个手下心腹也将水晶酒瓶里湃着的葡萄冰酒送了过来。

    这普通的葡萄酒都是用秋天采摘的葡萄,这葡萄冰酒却是采用晚摘的葡萄,等到天气已冷,早晚温差大,夜间已经结薄薄一层冰时,才采摘葡萄,此时的葡萄甜份更大,又没有酸涩味,酿出的酒更加甘甜可口,沁人心脾。

    任遥给二人斟上半杯酒,又警告薛可:“你少喝点,你上次喝酒,薛夫人禁了你一个月的足!我送你回家都被骂,我回去也被我娘骂了半天。”

    薛可笑嘻嘻的晃着酒杯,看着葡萄酒在杯中流光溢彩。

    莫三娘正好端着调料盘子过来,不由也赞了一声“好酒!”

    “三娘,来,喝一杯!”

    莫三娘也不见外,端起一旁的酒杯喝了一口,叹道:“果然好!给我留两杯,过会客人少了,我过来喝。”

    薛可和任遥喝着酒吃着肉,果然满嘴余香。两人正聊得兴起,莫三娘也加入其中。

    果然已是下午,店中只剩一两桌客人了,三娘又加了些肉菜。

    薛可因为父亲常年驻在西域,也常常听父亲说西域的风土人情,因而最爱听莫三娘说些家乡风情,想象中父亲在西域的日子。

    莫三娘喝了几杯酒,脸也红晕起来,眼神透着迷离:“都说京城好,其实还是我们那里好,我们家乡的月亮照在戈壁上,映的沙子冰冰凉,就像这冰酒一般,天空中星星可多可亮了,手一碰就能碰到,你如果去月牙河,整条河里都是星星,闪着光,特别特别漂亮,哪里像这京城,到处都是房子,都是墙,星星也少,也没有我们家亮。”

    “三娘,你给我们跳一段吧!你上次不是做了一条舞裙么?我听布庄的老板说啦,说你缀了好多宝石在上面。”

    莫三娘吃吃笑道:“就你鬼精!你等着,姐姐去换衣服去!”莫三娘本就性情豪爽,又和他们投契,真的洗洗手便上去换衣服了。

    三娘下来时,任遥和薛可眼睛都看直了,那衣服是宝蓝色的绸缎,紧紧的裹在莫三娘成熟而丰满的身体上,裙子的胸部和腰部缀着蓝色的宝石,闪的人不敢直视,还露着一截柔软的腰肢,腰间系着一条鲜红的鸽血石叠成的腰带,说不出的妖艳动人。

    店里剩下的一桌客人也是西域人,见到忍不住喝声彩,便有人拿起墙上挂着的手鼓,信手拍起西域的调子来。

    三娘便一路舞了过来。她落落大方的甩动胳膊、扭动腰肢,浑身柔弱无骨,任遥、薛可也不自觉地给她打着拍子。

    任遥无意间一抬头,却看到窗外一辆马车,不由“噫?”了一声,他前段时间才为薛可打探过忠顺侯府的六少爷,倒是认识他的车,用手肘碰碰一旁的薛可:“可可,你心上人过来了!”

    薛可眯着眼,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窗外,果然一辆马车印着忠顺侯府的标记,眼下有点醉意,便直接伸出手,向着窗外喊道:“喂!六少爷!我在这儿!”

    任遥用手抚着额头,叹道:“可可,咱能不能矜持点!”

    话还未完,马车的帘子被拉开,薛可一眼便看见车里坐着两个人,里面那个正是那天见到的叫做阿阙的那人,她不由欢喜道:“六少爷,过来喝酒!”

    三王爷听到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顺着看过来,见到是她,不由心中欣喜了几分,他是皇室子弟行动并不十分自由,刚刚心里还在想此番出宫要是能遇见她多好。

    但仔细一看,她在一个看上去不太正经的酒肆,喝的还有几分醉意,不由皱了皱眉头。

    再一抬眼,看见旁边还有个青年男子,和她形容甚是亲密,一旁还有个衣着甚是暴露的女子,风尘气较浓,眉头遂皱的更紧。

    阿阙的马车还坐着位年轻男子,正是忠顺侯府的六少爷,一脸疑惑的看看自己又看看身边的人,面带不安,一副想解释也不知道从何解释的神情。

    阿阙冷着脸,马车一直未停下,直接驶了出去。

    任遥不由好笑:“可可,闹了半天人家还不理你呢!”

    莫三娘闻言也好奇的凑到窗口:“什么人呀,瞎了眼不成,我们可可这般绝色,还看不上?”

    薛可有点尴尬,喝了一大口酒,站起来道:“哼!我还不信这个邪了!”说完便出了酒馆,解开缰绳,骑着马奔着马车去了。

    莫三娘在后面叫也叫不住,任遥笑道:“放心吧,三娘,可可吃不了亏,忠顺侯府的人还不敢得罪她!”

    随即又自言自语道:“马车里那个人是谁?好像不是侯府的小公子?”摇摇头,拈起一块羊前腿肉,挑剔的摇摇头:“一点也不肥,可可这么爱吃这一块?”

    薛可骑的是从西域带回来的宝马,自然没有多久便追上了马车,她一挥马鞭,一声长喝,胯下的马横在马车前,那马车夫立马拉住了自家马车,惊道:“什么人这么大胆,知道马车里坐的谁么?”

    马车门打开,阿阙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薛可,穿着一身紫衣裙,头发束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别着一根紫玉簪,脚底蹬着一双羊皮小靴子,身上别无装饰,却因为眼神带了几分醉意,直盯盯的看着他,格外的动人心魄。

    她用马鞭指着他:“喂!我叫你,你没听见么?”

    一旁的男子一脸惊慌:“你是谁?怎么敢这么……”

    阿阙摆手拦住了他的话,慢慢起身下了马车,回头道:“子真,你先去,我过会去找你。”

    “那怎么行?这野丫头是谁?”

    “没事,我有分寸,就说我遇到一个朋友。”说着便跳下马车,抬头看向薛可:“你要我去哪儿?”

    薛可见他下了车,“哼”了一声道:“你看到我,为什么不停下?”

    “不是有人陪你喝酒么?”阿阙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酸味。

    不过薛可也听不出来,歪着头笑道:“你喜欢喝酒么?我请你吃羊肉!”

    “不去。”他冷冷答道。

    薛可本来是生气的,看到他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生气,带着五六分醉意,笑嘻嘻的飞身下马,牵着马,跟着他身后慢慢走。

    二人穿着不凡,又容貌出众,一旁不一会儿便有人围观,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薛可一向惯了,倒不觉得,阿阙显然有点不自在,好在不一会儿便有人送来一匹马,虽然比不上薛可的坐骑,但能在这么短时间牵来也是不易,薛可见他上马,也翻身上马。

    “你醉了能骑马么?”阿阙还是问了句。

    薛可一笑,一夹马蹄,那马一声得意的长嘶便奔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年少时光(二)

    阿阙嘴上哼了一声,倒是心底暗赞了一声“好马”,便跟着跑了过去。

    不到一刻钟出了西城门,行人慢慢少了,时值春日,乍暖还寒时侯,跑了一阵马,便觉得有点热,薛可便解开衣襟顶端的扣子,拿手扇了扇风。

    二人放慢速度,马儿轻轻的踱着步子。

    “与你喝酒的那人是谁?你都去的什么地方?一看就不是正经地方!”阿阙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怎么不正经了!莫三娘正经着呢!她跳的舞可好看了!”

    “那男的是谁?”想必那个不太正经的舞娘,阿阙明显更在意这个。

    “哦!那是任遥!他也是个正经人啊!”薛可倒是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带着姑娘家当街喝酒,看艳舞,我看那个任什么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薛可笑眯眯道:“那是你不熟悉任遥,改天我介绍你们认识,他是顶顶有趣又有本事的人,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阿阙轻轻哼了一声,看上去有点不以为然。他冷哼一声:“怎么厉害了?”

    “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你的身份么?六少爷?不妨告诉你,就是任遥告诉我的!”薛可有几分骄傲的说。不是她吹牛,满京城比任遥消息还灵通的,可没几个!

    阿阙本来沉着脸,听到这句话倒是笑了一声。薛可眯着眼盯着他,迷迷糊糊的想刚刚他是笑了么?

    哎呀,没有仔细看!

    她本就有几分醉意,眼角有些发涩,此时更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没看清,你重新笑一次。”

    他又沉着脸:“你平常就这么和男人说话么?薛府的家教呢?”

    薛可最不耐烦的便是听人将规矩、提家教,不由皱眉头道:“你怎么也这般无趣,还以为你不一样呢!果然,你就像任遥说的,是个绣花枕头!”

    她这么一说,又想起任遥说的婢女的事情,心下更是不快,咬着唇,薛可平生都是被人娇惯着,好容易遇上一个有点动心的人,又被任遥说的如此不堪,她喝了点酒,心里便觉得格外委屈,看着就像是要滴下泪来。

    又觉得丢脸,干脆低着头,一时间也没了策马的豪气和刚刚追上来的情绪,任着胯下的马慢吞吞的走着。

    阿阙倒是没想到她反应这般大,心里一顿,也催马赶上去:“怎么了?我,我也不是要指责你,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和男人在街上喝酒总是不妥,被别人看到了,也,也不好,是不是?”

    “你管我!你怎么不管好你自己!”

    他一脸的茫然:“我怎么没管好我自己了!”

    薛可虽然经常在市井里晃荡,但到底是个女孩子,任遥说的那些什么开过脸的婢女她也不好意思提,只是看着阿阙这张脸,越想越是郁闷。

    空甩了一下马鞭,那马儿也兴奋起来,扬起蹄子跑了起来。

    阿阙莫名其妙的也跟着她跑起马来。

    跑了一阵子,薛可的酒倒是醒了不少,眼下便觉得有点渴,她出来的急,也未带水囊,远远看见一个露天的茶铺子,便赶着马过去,下了马,让马去一旁喝水,自己便要了一壶茶水。

    那茶水铺甚是简陋,不过卖些粗茶供来往路人解渴歇脚,此时日头将落,也有三三两两的乡下生意人在此喝杯大碗茶。

    阿阙也下了马,看见薛可仰着头咕噜噜喝了一碗茶,他有些不太自在的看了看缺了一角的茶碗,看她喝的如同酒浆龙髓,也仰着头喝了一碗,虽然又苦又涩,倒真是解渴的圣物。

    薛可擦擦嘴,看着他浑身与这茶铺不搭的气质,不由有点好笑。

    她说到底年纪尚小,也是对男女情事尚在懵懂,只知道这么早有房中人是件不光彩的事情,具体如何不好倒也不清楚。

    薛可前几日已经决定不再理这个人了,可现在这个人芝兰玉树的站在自己面前,她又开始舍不得了。

    她一向是个果敢的人,长这么大,倒是第一次这么拿不定主意。

    她歪着头看他,眼神中有些他看不懂的复杂和犹豫。耳垂边的一个紫米珠一闪一闪,刺的他心里一扎一扎的。

    日头慢慢落下去,半边映在河上,铺的半边河水红通通的。薛可吹口哨唤回自己的马,一边问道:“你今天干嘛去西肆?”

    “路过。今天书院那边有个诗会。”

    “诗会有什么意思?都是些攀附权贵、附庸风雅的人,无趣极了。”

    见她说的直率,他心底不由莞尔。半晌道:“你今儿怎么了,像是有心思?”

    薛可“嗯”了一声,心里想还不是因为你。

    “有心思更不应该喝酒。”他语气中不自觉的哄着她:“郁结在心里,更不好了。下次你不高兴,来找我跑马,嗯,找我喝酒也行。”

    薛可只是盯着他在心里犹豫来犹豫去,也没听出他话中的矛盾。

    他继续说:“我不太方便出来,你要找我,去东肆长乐坊的翰林笔墨店找那里的掌柜的,我收到消息就会回复你。”

    薛可翻身上马,侧着头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也有自己的窝点,好的,东肆长乐坊,翰林笔墨店,是不是?我记下了!”

    阿阙想不到她居然嘴里还有江湖话,看了她一眼,问了句:“那我怎么找你?”

    薛可莫名的开心起来:“你也想找我么?嗯,你就去今天莫三娘的酒肆给我留话就成!”

    阿阙不作声,面色有点不赞同。

    薛可突然心情好转起来,笑嘻嘻道:“我走啦!你不给我笑一个么?”

    阿阙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薛可喝了一声“驾”,胯下的马便蹬蹬跑了起来。

    坤宁宫里,皇后看着阿阙,柔声道:“今天诗会可结交什么才俊么?”

    阿阙想起宴会上的人和诗,倒是浮现起薛可说的“攀附权贵、附庸风雅”八个字,心下好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总不过一些世家子弟,相识一下而已。”

    皇后点点头:“阙儿,这礼贤下士的名声便是日日积累出来的,他们都是世家子弟,父辈都是朝中栋梁,势力不可小觑,你要仔细观察,着眼平衡。”

    阿阙点点头:“母后,怎么这些聚会上不太见薛家的子弟?”

    皇后听他提起薛家,倒是有点意外,又细细向他解释:“薛将军家族人丁单薄,膝下只有一女,族中侄子听说有两个也去了西边,京中并无其他子侄。不过,薛良是铁杆的太子党,现在太子又在西边监军,薛良和他算是半师之谊,所以阙儿你不用在薛家费心思了。前段时间还听说,太子在皇上面前提过要娶薛家的女儿,我倒是听说薛家女儿任性的很,想必太子也是看着薛将军的面子。不过这事后来就没了下文,也说不准是你父皇也不大满意薛家姑娘。”

    阿阙轻轻“哦”一声。

    一旁的容若姑姑笑道:“这薛家姑娘可是轶事不少,之前听说还在长街上拦下吕候家的小公子。”

    皇后也轻轻笑了笑,道:“倒是个有趣的人,这要真和太子成了,也是有趣。”

    阿阙心里莫名有些不快,又问道:“他拦下吕小公子?为什么?”

    “听说是为了帮个舞女出头,倒是把吕小公子吓得一段时间没出门。”容若拿帕子掩了掩唇角的笑意:“反正都是些不着调的事,也就是薛将军常年在外,家里人宠坏了。”

    阿阙听了,心里才畅快些,刚刚心里头还在猜想,是不是她看见吕小公子长得好看便当街拦人,想着下次见到问问她,还对其他人干过这种荒唐事没有。

    皇后柔声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喝完汤水,赶紧回去歇着吧。”

    阿阙应是。

    三王爷离开坤宁宫,皇后看着镜中,对身后卸钗环的容若道:“今天阙儿倒是挺高兴的。”

    容若点头笑道:“三王爷一向稳重,喜怒不行于色,难为娘娘看出来。”

    皇后也轻笑:“自己的儿子还能看不出来?阙儿难得出宫一趟,想必是和同龄人多玩玩,心情也好。”

    “这样也好,三王爷也和侯府多亲近亲近,娘娘您也放心。娘娘不是说,六少爷看着资质不错么,将来想必能成为三王爷的臂膀。”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我的娘家也是太子的外家,叔父他们一向明哲保身,虽然银钱方面是给了我方便,但怕是也给不了阙儿太多的助力。”

    容若轻轻按摩着皇后头部,低低劝道:“娘娘这些年给侯府的恩惠还少么?话说回来,侯府这两年给坤宁宫的银子也不少呢!太子和侯府只是面子上的情份罢了,侯爷心里明白着呢!当然是向着娘娘的,只是时机未到。”

    “但愿如此吧。”皇后看着镜中的自己,问道:“皇上今夜去了哪儿?还是华答应那儿么?”

    容若点点头:“可不是,皇上对华答应的新鲜劲还没过去呢!这华答应是西域敬献的异邦女子,成不了什么气候,皇上也不过是在兴头上。娘娘也不用担心。”

    皇后唇角露出一丝嘲意,道:“本宫哪里还会计较这些事情!皇上当年出征过西域,想必还是有情节的!容若,咱们安置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两只兔子

    薛可这个月刚拿到自己的私房铺子钱,算了算还是不够,想着月中还有一笔银子到账,但越得不到越是惦记,便约着任遥一起去看她的那块黑檀木。

    二人还是在莫三娘的店中碰头。

    任遥进来的时候,便看见薛可手中举着一个小把件,打着精细的梅花络子,仔细一看,是一块紫檀木刻件。

    莫三娘一脸委婉:“可可,我是西域女子,真的不太懂中原文化,你也别难为我,让我猜了。”

    莫三娘已经连续猜了四次都没猜着,弄得她自己和薛可都有些泄气。

    任遥一把捞过来,看了半天:“这谁雕的什么”,“破玩意”三个字尚未出口,便看见莫三娘的眼色,瞬间福至心灵:“谁雕的作品啊!真是鬼斧神工!”

    “任遥,还是你有鉴赏眼光!看出我雕的是什么么?”

    任遥看了半天,小心翼翼的猜了一句:“难道是猫?”看着薛可的脸色,忙道:“肯定不是猫!莫非是鹰?”

    薛可遗憾的摇摇头:“哎!本来我还说你们谁猜出来就送给谁的!看来你们和它都没有缘分了!”

    任遥和莫三娘都露出一个惋惜至极的表情。

    薛可拉着任遥去了那家珠宝店,得意的说:“看到没?中间摆的就是我的那块黑檀,是不是质地上乘?”

    店里的伙计一看到薛可过来,忙迎上来,又上好茶又上点心,殷勤的架势让薛可都在反思自己是不是买贵了。

    伙计赔着笑道:“薛大小姐,是这样的!您不是看中了那块黑檀么?那天说来也巧,您前脚刚离开店,后面一位客人就进来了,也独独瞧中了这块黑檀木!”

    小伙计有点难为情:“他听说您这边付了定金,所以呢,差小的问问,如果您肯割爱,他那边愿意双倍补偿您的定金。”当然他没说那位客人也愿意双倍购买这块黑檀。

    薛可还没说什么,任遥先跳起脚:“这是什么意思,仗着钱多欺负人么?你们怎么做生意的?已经定了东西还能再卖给别人么?”

    小伙计忙解释:“任少爷您别生气!这个,这个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您先坐,先坐,都怪小的嘴笨,不会说话,您稍等。”

    小伙计忙请来了店老板。那黑檀价值不凡,那位客人又肯出双倍价格,老板自然是费尽口舌。

    奈何任遥这人是有点倔脾气的,一口认定那人仗势欺人,店家也不好为了一单生意毁了店里声誉,最后道:

    “薛大小姐,您别误会。小店就是一问,万一您改主意呢?当然,如果您还是想要这块黑檀,小店当然求之不得。”

    任遥这才“哼”了一声,拉着薛可出了店。

    前脚他们刚走,忠顺侯府的六少爷陪着三王爷进了店。

    “怎么样,那块黑檀可以卖了么?”六少爷颇有信心的问道。

    店老板苦着脸走过来:“少爷!您别惦记这块黑檀了,看看小店的其他物件吧!那买家不肯松手呢!”

    “什么?”六少爷忍不住讥笑了声:“连买的银子都拿不出来,只是交了定金,爷这边都肯双倍补偿他了,怎么还不松口啊!”

    “不行,爷这边再加两百两,算是补给他的。这人谁啊?”六少爷心里不以为然,只觉得店老板不太会做生意。

    “这个,小店规矩,不能随意透露买家身份的。少爷,您要不看看其他的?”店老板殷勤的介绍着:“这边有块绿檀,也是极好的。”

    六少爷看了看三王爷。他这位三表哥倒是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从小便喜欢雕些东西,前几日随便进了这家店,却是一眼看中了这块黑檀。

    虽然他没瞧出好来,但是三王爷好容易看中的东西,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拿下来的。

    “怎么,瞧着爷是退而求其次的人么?”六少爷皱了皱眉。

    “不是不是!少爷您误会了!这不是不巧,那位买家也杠上了!”店老板现在是头大,也不指着多挣钱了,就希望赶紧把这事了了,毕竟这位侯府的少爷也不是轻易能得罪的。

    “杠上?他凭什么和爷杠上?一块木头都买不起,还敢和爷杠上?”

    “这个,少爷,这是我不好,说错话了!但那位也不缺钱,也只是要这块黑檀。”店老板苦哈哈的说。

    “行了,子真,这东西已经卖给别人了,他们也不肯割让,就算了吧。”

    店老板这时听得旁边一位公子开口,他声音温朗如玉,听着便让人如沐春风。再一看,这位贵公子在侯府六少爷旁边,倒是显得侯府少爷如同路人一般,不由心里暗自猜测他的身份。

    他之前在六少爷说话时,就在一旁看着旁边柜台上几块小摆件,此时挑出其中一块鸽卵大小的紫檀原木,从腰间掏出一块刻刀,一边刻着一边漫不经心的说:

    “别为了一块木头显得咱们仗势欺人的。是不是,子真?”

    “是!表哥心胸宽广,不计较这些。”六少爷忙应道。

    他笑了笑,手上的刻刀不停。

    店老板也好奇的过去看着。

    不到半柱香时刻,他收了刻刀。

    一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出现在几人眼前。不仅纤毫毕现,而且萌态十足,兔子警觉又可爱的回头,让人心生喜爱。

    店老板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眼光自然不错,此时不由惊艳到:“公子技艺竟然如此出神入化!”

    阿阙将雕刻完的小紫檀交给店老板:“你回头将这块打磨打磨,送给那位买家,就说之前是我们唐突了,这块算是我的赔罪。”

    六少爷一把从店老板手中夺过,道:“表哥,您亲手刻的,哪里能随便外传?再说,这人,我估计也就是个穷酸小子,凭什么给他赔罪,他哪配啊?”

    阿阙笑了笑:“听上去这位买家也是真心喜欢这块黑檀,说不定也是位雕刻高手,有机会相互切磋一下也是好的。”

    六少爷不舍地看着手中的紫檀木,气呼呼的给了店老板,嘟囔道:“表哥,我上次求您给我刻一个,您年前答应了,到现在还没动刀呢!”

    阿阙笑笑不说话,收起刻刀,带着他走出店。

    方姨娘打的络子极精巧,将自己刻的兔子络在其中。她自己看着更是觉得相得益彰,干脆系在腰间,挂着也颇别致。

    等到当月下旬,薛可终于收齐了私房银子。带着任遥趾高气扬的去提自己的黑檀。

    任遥一进门便大声招呼:“老板!将我们那块黑檀包上吧!”

    “哎!”店老板爽快的答应着。

    任遥倒有些失落:“哎?后面那个人就这么让出来了?没说什么?没再加价了?”他今日可是做好了完全准备,怀里揣着不少私房银子,预备着对方加价,他也要用银子砸的对方抬不起头。

    “任少爷说哪里话?那位客人不是不讲理的人!”店老板不自觉的维护起那位贵公子,又跑进柜台里,拿出一个锦盒,锦盒打开,里面一个精巧的小兔子雕件。老板还细心地打上孔,配上一截挂绳。

    任遥“咦”了一声,拎起这个小兔子,一边问:“这是哪儿来的?”

    一边道:“哎!可可,来看看,这个小兔子雕工真不错!”任遥忍不住看了一眼薛可挂在腰带上的兔子,好容易忍住笑:“这个兔子,和可可你雕的相比么,也不逊色。”

    薛可凑过来看,那只兔子的布局、线条、神情无一不精,再看看自己腰间的兔子,脸难得地红了红。

    店老板顺着他们的眼神,也看到薛可腰间那块兔子,好辛苦地忍住笑,解释道:

    “这是那位客人刻的,说是送给您,当作赔罪。说之前加价并非有意唐突,只是真心喜欢这块黑檀。还说您也一定是雕刻高手,咳咳,以后有机会,和您交流下。”

    任遥忍不住咧着嘴笑了半天。

    薛可恼羞成怒,想发脾气扔了那块兔子,又觉得太可爱,舍不得,“哼”了一声,将那块小兔子揣在腰间。

    任遥本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见到对方让步,又如此谦和,心下倒不好意思,反而劝薛可:“可可,你现在雕大件还是早了些,别糟蹋了木头,不是,别累到自己!我看,你还不如让给那位吧。”

    薛可见到对方的技艺,虽然面上恼怒,心里也是知道的,再看看那块黑檀,有些不舍,故作潇洒道:“不就是一块木头么!我也不稀罕!这块黑檀让给他吧。”

    店老板一脸苦笑,倒没想到互不相让的双方又这样谦让起来。只是万一那位客人不来了呢?

    店老板小心翼翼的说了自己的顾虑,薛可笑道:“你也不用急着退我定金,如果他不来,十天之后,我准时过来交钱提货。”

    店老板立刻又喜笑颜开起来。

    薛可回府将今日新得的小兔子又端详了一阵,真是越看越可爱。再看自己的,虽然粗糙好多,但是敝帚自珍,仔细看看也不是一无是处。

    方姨娘笑道:“雄兔傍地走,雌兔眼迷离,我看倒不如,将这两只兔子编在一处,姨娘帮你重新打了双络,大姑娘戴着也好看。”

    薛夫人没好气的说:“你别惯着她!你自己都快生产了,还费这个气力干嘛?”

    “我每日闲着也是无事,动动手也是活动活动。”方姨娘温和笑道。

    薛可抓住方姨娘的胳膊笑的一脸谄媚:“姨娘的主意最好了!姨娘的手艺也是最好的!那就这么定了!”

    薛夫人无奈的叹口气:“好了,那你最近在家安生点!下个月是皇后娘娘生辰,你好好在家练习练习入宫礼仪!”

    薛可乖巧的应了一声。

    薛夫人知道她从来都不上心,也懒得多费口舌。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任遥的仙姑

    任遥最近不知怎么的,薛可去了几次莫三娘的店也没遇见他。倒是莫三娘说,有个翰林笔墨店的伙计过来打听她在不在。

    “哦”薛可应了一声。

    她不是不记得这家店,更不是不记得阿阙。只是一直在犹豫。

    她不是不通世事的人。她知道自己爹爹是支持太子的,也知道忠顺侯府是向着皇后的,而皇后膝下有自己的三王爷。

    即使抛开这些不谈,任遥也说了,那个侯府六少爷人品很是一般。

    更何况,还有那些什么开过脸的丫头。

    这些事萦绕在她心头,让她一直不去想,也避免从东肆那边走。

    可是,阿阙派人来找她了。

    薛可又莫名想起他的笑。那日的春光,和煦的风,飘舞的帷幔和哭泣的美人,还有那只大乌龟,都很美好。

    管他呢!薛可在心里对自己小声的说,又不是要怎样!她轻易就说服了自己。

    匆忙和莫三娘打了个招呼,她牵着自己的马,翻身上马就去了东肆。

    翰林笔墨店并不难找。

    只是店面不大不小,生意不好不坏,看着很不起眼。店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文人,带着文士方巾,一身的斯文。

    薛可细细打量了一番。

    “姑娘要买些什么?”

    “我是来找阿阙的,他在么?”

    店主被阿阙这个称呼小小的怔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又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身量未足却有着惊艳绝色的小姑娘,忙将她让到里屋:

    “原来是薛家小姐!这边请!主子今儿不在。”

    “前两日是阿阙找我么?他找我有什么事情?”

    店主虽然知道她的身份,还是对她口中的称呼无法做到心平气和,笑道:“是主子想看看您在不在。”

    她正想着,却听见门口传来响动,店主面上一阵惊喜,快步出去。

    薛可扭身,只见阿阙走了过来。

    她心跳快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两个人不约而同问道。

    两人对视一眼,又忍不住嘴角上扬。

    阿阙陪着她出来,两个人纵着马到了护城河边,已是暮春季节,漫天的杨柳飞絮。往年薛可都很烦这些飞絮,今年突然觉得也很好。

    阿阙一打眼却看见了薛可腰间的挂件。

    薛可顺着他眼神,得意的取下来:“好看么,告诉你,这其中一个是我刻的,你猜猜哪个是?”

    他啼笑皆非的看着面前两个紫檀雕刻的兔子,先是震惊了片刻,然后心里一阵莫名的情绪,看到自己的刻件和她的串在一起,心里有种奇特的欣喜与满足。

    可另一方面,他还是板着脸:“另外一个是谁刻的?”

    “不知道是谁,是一个和我一样很有眼光的人。”薛可详细的给他讲了一遍黑檀的故事,然后问道:“巧不巧,是不是很有缘分?”

    阿阙心里那种莫名的情绪更加强烈:“你都不认识对方是谁,怎么就能将他的刻件佩在自己身上。如果是个浪荡子呢?如果是个心术不正的人呢?”

    阿阙现在慢慢回味过来了。世人都说他是谦谦君子,温和知礼,只有他自己知道,对于喜欢的东西他有着偏执的占有欲。

    对于眼前这个小姑娘,他已经暗地里和任遥较着劲,和太子较着劲,眼下居然和一个雕刻件的刻工较上劲,而那个人,居然还是自己!

    阿阙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啼笑皆非。

    薛可一脸懵懂:“我挂我的小兔子,和他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关系!阿阙,你还没猜哪个是我刻的!”

    阿阙仔细看了眼另外一只兔子,虽然形态未出,手法不熟,细细看,也颇有几分大道至简的味道。

    宠溺地笑了笑,阿阙指着薛可那只兔子,对她说:“喏,这儿,从这边再刻上一刀,耳朵就出来了,这边,应该这样。”

    阿阙一边比划,薛可听得入迷,从腰间掏出自己的刻刀,递给他:“你来。”

    阿阙端详了一下,刻刀是西域那边的款式,刀鞘上是红红绿绿的宝石,格外华丽,刀柄上刻着一个“薛”字。拔开刀鞘,刀身窄而锋利。

    阿阙点点头,赞了一声:“好刀!”

    他看上去只是随意修了几刀,确是化腐朽为神奇,另外一只看上去赖洋洋又娇憨的兔子便出现了。

    薛可立马崇拜的看着他:“阿阙!你好厉害!”

    阿阙轻轻避开她冒着点点星光的眼睛,那眼里的光芒让他无法直视,只觉得夏天已然到了,背上一层薄薄的汗。

    “哇!”薛可仍然在惊叹:“阿阙,你刻的真好!这才像一对兔子!”

    薛可满足地将挂件小心翼翼的挂在腰间。

    阳光照在她脸上,一层浅浅的绒毛,显得她有几分稚气,又有几分撩人。

    阿阙看着一对兔子,心里一阵阵满足,忍不住还是说:“以后你喜欢什么,我给你雕,不要随便挂别人的。”

    虽然那个也是自己雕的。

    薛可完全没有察觉他话里的醋意,认真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将刻刀塞到他手中:“这把刀送给你了!”

    “刀不错,你自己留着吧,我这儿有呢!”

    “这刻刀是我爹爹麾下的马副将送给我的!好看吧!不过我看你用着才是人刀合一呢!我用着就不是那么顺手。”

    薛可嘟嘟嘴,把右手递到他眼前:“,你看看,我之前刻了个扇坠儿,手指都被戳破好几个洞!”

    阿阙看着她白白嫩嫩的手指上肉粉色的指甲,虽然看不到任何瑕疵,还是依着她点头道:“那是不好,你爹爹那帮副将鲁莽的很,怎么尽送这些危险东西?”

    薛可却护短的很:“也不是鲁莽,还是我不会用啊,不许你这么说他们,他们都是顶好顶好的人!”

    阿阙无奈的笑了笑,顺手就接过了她的刻刀,放到自己腰间。

    薛可在莫三娘的酒肆再见到任遥时,不由大吃一惊,素来自诩为翩翩美男子的任遥居然看着有些憔悴,下巴上也冒出些青色的胡茬。

    “三娘,任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天天想我想的茶饭不思么?”

    莫三娘媚眼一转,咯咯一笑:“小可可你猜对了一半!你遥哥哥是为情所伤,想人想的茶饭不思,不过呀,可不是想你!”

    薛可一听便来了兴致,牵着莫三娘的袖子忙问道:“任遥有心上人了?三娘,快说来听听!是哪家的小姐,怎么还累的他如此神伤?任遥,你不是应该手到擒来么?”

    任遥白了她一眼,嘟囔道:“三娘,今天的羊肉没有膻味,一点也不好吃。”

    莫三娘也不搭理他,笑嘻嘻对薛可道:“可惜你任遥哥哥看上的可不是凡俗的闺秀小姐,是个小仙姑!”

    薛可一听,搭上莫三娘的胳膊,将她拉到桌前:“三娘,你快点,慢慢讲来!”

    莫三娘不顾任遥的白眼,细细讲给薛可听。

    原来任遥前段时间陪他娘亲去京西的白云观上香,路上遇见了一辆抛锚的马车,任遥便上前帮忙,不经意间见到马车里坐着一位绝世无双的道姑,任遥便失了魂魄。

    偏偏这道姑神秘的很,任遥动了暗帮的力量,居然没有打听出来历,弄的任遥自己都怀疑那天是不是幻觉了。

    “真的假的?道观中还有这般人物?多大年纪,你在哪里遇到的?你没到那儿再找寻找寻么?”

    “怎么没找寻,我都去那蹲一个月了,连个人影都没看见,旁边的女观我都问遍了,都没有这样的人物。”任遥郁闷的喝了一口酒。

    “她多大年岁?长什么样子?什么打扮?”

    任遥闭着眼想了想:“二十左右的年纪,一身玉白道袍,戴着白玉荷花冠,长的,嗯,很白很白,白的很透。很好看!”

    薛可见他一脸情思的样子,不由又好笑又好气:“你当时怎么没问问她姓什么,怎么不护送她回去?这可不像你任公子的风格啊!”

    “我怎么会没问!不过她一句话都没和我说!她的丫头也是冷冰冰的!”一提到此,任遥更加郁闷。

    “既然你在道观里打听不到,是不是在家修行的哪位小姐?”

    任遥眼睛一亮:“闺阁中事情不方便打听,你回去问问你娘亲。”任遥越想越觉得可能:“你说的对,她浑身气质更像是大家闺秀,不对,就像是公主。”

    任遥这才有心思转到薛可身上,懒洋洋的问道:“你怎么样?对那个侯府的老六腻味了没有?”

    “才没有!”薛可立马否认,又扬起头得意道:“阿阙可厉害了!改天我介绍你们认识。”

    任遥一副不可思议又敬谢不敏的样子,赶紧摇摇头。

    薛可也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互相不认识还莫名的这么鄙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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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夫人正在安排端阳节的事宜,被薛可缠前缠后闹得头疼:“糖糖,你让娘消停一下好不好,你这么大姑娘,不学着理家,天天都打听的什么事情啊?谁家闺秀不学女工持家,修的什么道?娘亲可没听说过!”

    “真的没有么?娘亲你再想想!”

    “真没有!”

    “娘,你也不知道啊!那我下午出去一趟!”

    薛夫人无奈的摇头,摆摆手道:“去吧去吧,省的在家里给我添乱。”

    薛可得意的换了一身衣裳,牵着马出了薛府。

    拐进了东肆里的翰林笔墨店。前两天她已经将仙姑的事情告诉了笔墨店老板,让阿阙帮忙查查,今日正好去看看有没有结果。

    薛可一进去,伙计便禀报了掌柜,将薛可迎进了里间。

    “阿阙最近能出来么?”

    “姑娘进去就知道了。”掌柜的一脸斯文的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薛可心下撇撇嘴,刚进院子,便见院子里站着一个银色袍子墨绿腰带的男子背影,一袭银袍被日光晕染,泛着淡淡的光晕。

    “阿阙!”薛可惊喜的叫了声。

    阿阙转过身,今日阳光正好,她一袭雨过天晴色窄袖云肩袄衫,颈项间戴着一串粉红色的珍珠项链,格外娇俏。

    “怎么又打听起道姑了?”阿阙打趣的看着她,又忍不住轻轻撇嘴:“你那个任遥呢?他不是消息广的很么?”

    “可不就是任遥的事情么?”薛可叹口气:“任遥遇见了一个小道姑,又打听不到她的消息,最近正失魂落魄呢!”

    说着便把任遥遇见那人的细节一点点说给阿阙听:“任遥这次是真栽了,神魂颠倒,说话也颠三倒四的,一个小道姑,他非要说人家是公主一般的气质。”

    阿阙听说是任遥的心上人,心里莫名其妙就高兴了几分,仔细在心里搜索了一遍,皱了皱眉:“京城中倒是有一位公主在修道!”

    “哦?是谁?”薛可也来了兴致。

    “任遥遇见的应该不会是她吧,这位倒不是本朝的公主,是前朝的公主,本朝一直善待前朝王室,但柴家一直人丁不兴,如今只剩一位嫡公主,听说从小身子生病,多少名家大夫问诊也不见好,倒是一个道姑说是天命气数,收了她做徒弟,身子才慢慢好的,如今那女子便在家修道,说是已经发下誓愿,终身不嫁,侍奉道门。”

    薛可扬扬眉,不在意的说道:“这些鬼话,我才不信!也说不定是朝廷忌惮他们,编出来的谣言,谁知道小时候是生病还是中毒呢?”

    阿阙不赞同的看看她,无奈的叹口气,轻轻摇头道:“阿可,慎言。你怎么说话百无忌惮的?”

    “这不是没有外人么!”薛可狡黠的笑了笑,阿阙看着她的笑容,掩饰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只觉得今天上的春茶格外甘甜。

    “我知道了。”阿阙看看时间:“今日出来时间紧张的很,阿可,回头将这位公主的信息送给你。”

    “哦!”听说他马上要走,薛可下意识的有些失望。

    “对了,阿可,母,呃,皇后娘娘生辰,你入宫么?”他心里也舍不得,只是他出宫一次时间有限。

    “不知道,往年有时候去,有时候也能躲掉。反正也没意思,一堆夫人坐在一处,拘束的很,而且宫里的宴席也难吃的很。”薛可无所谓的绕着自己云衫上的穗子。

    “今年过去吧!”

    “为什么?”薛可偏着头问道。

    “为了我行不行?”他笑着问她。

    他笑的诱惑,她瞬间脸就红了。

    半天反应过来。心里甜丝丝的。

    为了他,难道阿阙的婚事是皇后娘娘,他的姑母决定的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任遥的仙姑(二)

    薛可最近被拘在家中,一是因为方姨娘确实临产将近,身子已是不便,二是因为皇后生辰将近,薛可今年不再找理由逃避,答应薛夫人要入宫请安。

    薛夫人借机要求薛可在家做些女工,学些礼仪,也是怕她这段时间在外面再惹出什么事情,到时进宫又被人嚼舌头。

    薛可在家过的百无聊赖,被薛夫人强按在书桌前临帖,薛夫人看着她的字,直觉得脑仁疼,好歹她当年也是颇有名气的才女,一手小楷也是得过名家点评,没想到自己女儿的字简直让她无从指点。

    正叹气中,薛可的身边的大丫头叫鸣沙的走进来道:“姑娘,二门外小厮传话,说翰林笔墨店的伙计过来了,给您送之前在他们店里定的笔和纸。”

    薛可一听,笑道:“太好了!你去拿过来。”

    薛夫人笑骂道:“你这个字还定什么笔墨?简直是丢人现眼,浪费纸张!”

    “娘亲,您不是说我今天写的稍稍有点进步了么?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说不定换了笔墨,我的字就更好啦!娘,您去忙吧,不是说今天有桃汁冻吃么?娘,您去厨房看看好了没有,我写了一下午字,手都累了。”薛可连撒娇带拉拽的,将薛夫人拉离了房间。

    转而回到房间,打开笔墨斋送来的木盒,木盒第一层摆着两只精致的紫竹羊毫,第二层铺着两叠上等的桃叶信笺。

    信笺的最下面却夹着一把金制的小钥匙。薛可拿起钥匙,仔细找了一圈,果然在背面看见一圈花纹,中间一个锁孔,掩饰的甚为巧妙。

    薛可将钥匙插进去,便打开一个夹层。中间一张便笺,上面是阿阙飘逸而劲道的字迹。

    薛可看看没人,轻轻展开,上面写着“明日白云观道会,可请任兄一观。”

    薛可微微一笑,心下明白必是阿阙有了那道姑公主的消息,思索半刻明日怎么出门,又看看阿阙的字条,觉得他的字真好看。

    可能最近薛可的表现还不错,加上她眼中对道会的向往和口中描述的最近的惨状让薛夫人心软了片刻,终于答应她出门,至于剩下的要坐马车,要带丫头等吩咐,薛可一向都是嘴上应着,从来没有当真过。

    她薛大姑娘坐马车出门,任遥还不要笑掉大牙了?

    果然次日一早,薛可便早早的装扮好换了一身骑装,去马棚中挑了一匹马,家中的仆人大多是薛将军之前的兵,行伍出身,薛将军又一向纵容她,因而家中也无人拦她。

    薛可早早便去了任遥住处。果然任遥被那个道姑可能的身份震得有点吃惊,但想到今日可能见到那姑娘,不由又高兴又忐忑。

    薛可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任遥,你快点收拾下自己,换身精神的衣服,穿那件红衫黑袍,保证那小公主看的移不开眼。你先去探探地,找个安静的地方。到时人多,我找机会到她身边约她,凭我的智慧与三寸不烂之舌,肯定能把她约到你指定的地儿,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任遥有点不放心:“你没见过她,她看上去不太喜欢和别人搭讪,你可别吓到她。”

    薛可不满的翻个白眼:“至于么?任遥?这才哪儿就开始嫌弃我了?我有那么恐怖么?放心吧!”

    任遥点点头:“这事还真是谢谢你那个六少爷,如果真是她,我回头一定请他喝酒!”

    薛可与有荣焉的点点头:“我都说了阿阙人又厉害又好!你们一定会成为好兄弟的!”

    任遥一门心思想着见到那位道姑该说什么,难得没有反驳,下意识的点点头。

    薛可偷笑了一阵,二人骑着马先去了白云观。白云观今日做的却是内部道会,只有观内人员和修行弟子参加,故而并不是十分热闹。

    观内倒是布置的颇为壮观,经幡帐布都焕然一新。薛可对这些并无兴趣,只是骑着马在观周围溜达,任遥紧张的看着路口。

    等了半日,薛可耐心消耗殆尽,躺在一颗桃树枝桠上闭着眼,迷迷糊糊道:“任遥,她到底来了没有?会不会阿阙的消息不准?不会不会,阿阙说的话都是有把握的。再等等吧。”

    好在这一块桃林风景不错,桃花正盛,粉红一片。

    薛可正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被任遥推醒:“来了来了,可可,别睡了,就是,就是这辆马车!快点!”

    薛可一个激灵:“哪儿呢?”

    顺着任遥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有了阿阙的消息,薛可仔细端详,果然马车的横梁、辕木、帐帘虽然不见多华丽,但所用材质规格较高,赶车的马夫穿着整齐,坐姿端正,一看便是训练有素。

    薛可看了一眼任遥,双方交换了个眼神。薛可便从树上一跃而下,然后摔在了地上。“哎呦!”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要不要紧?”

    “表哥!我脚好痛!可能骨头断了!”

    “啊?那怎么办?哎呀,真是糟糕,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二人一唱一和正起劲,马车却眼见着从身边过去,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任遥不由急道:“仙姑!是不是你?能不能帮帮忙?”

    马车不得不停下,走出一个嬷嬷,见到任遥,施了一礼,任遥见正是上次陪在仙姑身边的嬷嬷,不自觉的咧开嘴:“好巧啊,嬷嬷!我们又见面了!马车里坐的是仙姑么?”

    那嬷嬷看了眼任遥,又看了眼坐在地上的薛可,勉强一笑:“原来是任公子!这位是?怎么了?”

    任遥忙道:“这是我表妹,今天去白云观参加道会的,刚刚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骨头可能断了,我们正在着急呢,这不,天无绝人之路,遇上仙姑和嬷嬷了,真是太好了!”

    那嬷嬷看了眼薛可装扮,倒像是贵族小姐,只是二人孤男寡女在一起,这个任遥对自家姑娘心思又是太明显,不由有点犹豫,看了眼马车。

    马车又走出一个小丫头,凑到嬷嬷面前说了几句话,嬷嬷为难的看看任遥,半晌点头道:“任公子,我家姑娘说深感您上次援手,既然您妹妹行动不便,不如先上马车,到白云观中再做计较。”

    任遥正中下怀,笑嘻嘻道:“还是仙姑思虑周全!那就不客气了!回头我一定登门道谢!”又转向薛可:“那妹子,咱们就先去白云观吧。”

    薛可点点头,那小丫头过来搀扶薛可,薛可一瘸一拐的上了马车。

    马车内部甚是宽敞,布置的甚是清冷,当中坐着一位道姑打扮的姑娘,年纪十八九岁,却没有半点这个年纪的活泼烂漫,面若冰霜,眼如秋月,自带着一股清冷之气。

    薛可上了马车后行礼,她微微一欠身算是还礼,之后便不说话了。

    薛可又偷偷打量她,果然姿色艳丽,有如月中嫦娥。

    薛可心中暗叹一声,便自来熟的搭话:“仙姑今天也是去道会么?真巧,我之前就听表哥说过,我当时还不信世上竟有仙姑一般的人物,今日一见,才知道表哥说的一点也不夸张!”

    马车因为薛可的伤情,走的甚是缓慢,任遥就在马车外随行,正凝神听那仙姑说话,可惜并未听到只言片语。

    马车内那仙姑轻轻抿了抿嘴,算是笑了一下。薛可的性子哪里这么容易受挫,继续道:“仙姑是道门弟子么?我正想学道法,可惜没有人指点,不得入门,不知道仙姑能不能为我推荐几本道学书籍?”

    可能是说到自己熟悉之事,那道姑倒是神情缓和了不少,点点头,顺手拿起手边的《太上玄门经》,道:“这本书就极好,但稍稍深了点,有早晚功课注释版,倒是适合你看。”

    “那真是太好了!仙姑真是博学!不如我拜仙姑为师吧!”

    仙姑忍不住莞尔,轻轻摇了摇头。

    一旁的嬷嬷见薛可言谈举止倒还好,便替自家姑娘问道:“姑娘今日怎么会摔了腿?过会不知怎么通知您府上?”

    薛可哪里敢让他们通知薛府,嘻嘻笑道:“不碍事不碍事,我刚刚看了,应该没有断,休息一下可能就好了。今天我听说白云观有道会,我又一心向道,所以拉着我表哥任遥过来。我表哥,仙姑你见过的,还记得么?”

    嬷嬷咳了一声,薛可只装不明白,继续道:“任遥是全京城最讲义气的人啦!他一向行侠仗义,处事公道,为人端方雅正,人称‘麒麟小郎君’,仙姑,今日幸亏遇上你,否则我这条腿可就废啦!说起来,我们遇见也是难得的缘分,不如过会去观中坐下一起喝杯茶,仙姑你再指点指点我道学,我也能有所精进,这也是姑娘的无上功德,是不是?”

    薛可说的热闹,那仙姑只不答言。嬷嬷在一旁道:“姑娘严重了!既然姑娘腿无大碍,过会到观中,姑娘好生歇息便是。”

    薛可见她们竟没有半点留下的意思,不由皱起眉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哎呀,这会又感觉有点疼,恐怕还是伤到了筋骨!任遥毕竟是男的,男女授受不亲,他也不方便,哎!好不容易来参加道会,却遇上这事,说不定就是神仙认为我不适合学道?”

    “道心贵在真诚。姑娘何必轻言放弃?”

    “仙姑说的是!”薛可又高兴起来:“所以说学道要有师傅呢!仙姑一句话我就明白了!”

    薛可一路自说自话的到了白云观,好在她虽然闹点,但并不讨厌,仙姑有时也忍不住轻轻一笑。

    薛可在心里比较着她和阿阙谁笑起来更好看,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越是不爱笑的人,笑起来越好看。

    刚到山门,便有一个小道童稽首行礼,道:“有迎真人!”

    仙姑却是下了马车,颔首道:“本应在此下车,但今日车中有人受伤,不便行走,小师傅见谅。”

    小道童躬身道:“真人请便!”

    仙姑陪着薛可坐马车,沿着山路蜿蜒入观。

    小道童将她们一行人引入后山一个安静的院落,道:“真人在此稍事歇息,稍候有师兄过来引路。”

    那嬷嬷和丫头搀着薛可下了马车,任遥避嫌在院外候着。

    薛可见这院落干净舒适,显是专为贵客留候,进了房间后,丫头便端过一个面盆,将随身携带的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的桃花花瓣浸在水中,伺候仙姑洗了手,又取出一块净白帕子擦了手,打开一个瓷瓶,用玉簪挑了点乳膏,用小玉轮轻轻推开,之后再用一块绸帕轻轻覆在手上。随即又打开随身的香包,用缠丝小金夹将一块香片放入香炉。

    薛可心中暗暗惊叹,越发相信阿阙所说的仙姑身份,趁着丫头出去倒水,向仙姑笑道:“怪不得任遥说仙姑是公主气质,果然精致了得!”

    那仙姑听她说起“公主”二字,倒是瞥了她一眼,面色有点怅然,道:“我不过是世外之人罢了!”

    “谁都是第一次来这世上,仙姑性情高洁自然是好,可是还未入世便要做世外之外,岂不是辜负了这一世么?”

    仙姑又看了一眼薛可,道:“姑娘不必相劝,各人自有命数,任公子也无须自生烦恼。”

    薛可心道,原来你知道我的来意,想想自己对任遥夸下的海口,厚着脸皮道:“仙姑,恕我莽撞,任遥确是烦恼的很,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是第一次费尽心思,他也明白你的苦衷,还请仙姑好歹见他一面。”

    仙姑摇摇头道:“我本就许下誓愿,终身从道,不沾染红尘俗事。更何况任公子此举也是不妥。”

    “我也知道不妥,仙姑,你别误会,任遥不是个浪荡子,实在是想见仙姑一面太难了,我们才想出这下下之策。”

    “你们既能找到我,想必也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不方便与外人接触,你也不必再多口舌,姑娘,你的腿应该也没事了,不如歇息一会便回去吧。”

    仙姑看了眼窗外开的灿烂的桃花,悠悠道了一句:“在我这呆长了,也没什么好处。”

    薛可突然心酸起来,有点明白仙姑的高冷其实何尝不是因为寂寞,她因为身份,想必处处受朝廷监视,不由道:

    “什么好处不好处,我喜欢和谁来往就和谁来往,仙姑,这世上好玩的东西多着呢,单单这京城,西肆的吃食,东肆的花鸟,南边的杂耍,北边的风景都是独一份的,更何况大江南北,塞外风光,何等有趣,你不要相信那些命数之类的话,活的开心才是最重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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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是一品征西将最疼爱的女儿,她本是京城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闺秀,却在一夜之间遭受灭门之灾。前一世,她在秦王的内院苟且偷生,最终却被秦王一剑穿心,这一世,她又该如何抉择?叹重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叹重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叹重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