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曙光
苏笛沉入自己的世界里,想着这些事情的关联。
思考永远都不是轻松的,她几次想放弃,却又觉得,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帮助她了。
她在想,如果先生在,会怎样分析这个事件?
提拔亨利的评论家威廉,却对亨利的恋人伊芙琳给出了苛刻的匿名评论;亨利的模特杰西,怀了孕却坠海而亡,接着伊芙琳也自杀了,威廉也坠了海,亨利离开了这里,娶了威廉的妻子,成了上流社会的亨利勋爵。
“这里面,说不通啊。”苏笛百思不得其解,对威尔梳理着自己的思路:
“你说,按照伊芙琳的推论,亨利让模特杰西怀了孕,然后谋杀了杰西,伊芙琳知道了,也自杀了,可是为什么威廉也会坠海?”
想起刚才悬崖上的两个人影,苏笛的脸又变成了灰色。
“你怎么了?”
“亨利,威廉是被亨利推下去的。”
她颤抖着说。
“啊?”
“那两个人影,就像我们看到的海市蜃楼一样,刚才在暴雨中,我看到一个人掉了下去,而闪点照亮了另一个人的脸,是亨利。”
苏笛说完,威尔也沉默了。
这个亨利比他们想象的复杂,如果事实如他们想的那样,亨利就背负着两条人命,连伊芙琳的死也与亨利有关。
“会不会因为威廉写的伊芙琳的评论,招致了亨利的嫉恨?”
苏笛点点头,毕竟伊芙琳都能认出威廉的风格,亨利应该更不在话下。
“可是也不至于置威廉于死地啊,伊芙琳不会因为威廉的几句评语就自杀的。”想起画像上那个坚强隐忍的女人,苏笛又摇了摇头。
“最有可能的是威廉发现了杰西的秘密,来要挟亨利,然后被亨利杀死了。”威尔给出了另一个可能性。
“可是如果酒吧小哥说得没错,威廉是在伊芙琳死后才死的,既然伊芙琳都死了,亨利还怕什么呢?名誉吗?从收集的报纸新闻来看,那个时候亨利应该还在这个小木屋,本身过的也是一种很清贫的生活,并不需要特别在乎名誉啊,我的意思说,就算威廉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苏笛的问题让威尔沉默了,这确实不符合常理。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去问问亨利本人。”
“问亨利?他怎么可能会说?就算他说了,你怎么保证他说的是实话?”
“他是不会说,但如果他还对伊芙琳有一点情感,我觉得他还是会说实话的。”苏笛叹了口气,现在只能赌亨利对伊芙琳的感情了。
看着威尔盯着自己若有所思,苏笛有些尴尬,“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变化很大。”
苏笛苦笑了一下,任何人有她那些经历,去过莱斯特星,见识过那些暗物质的莱斯特星人,还坠入过时间深处,好不容易回到了地球,又来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年代,进入了一个虚构的世界,如果不疯,都会变化很大。
不过对于这些,苏笛不打算顾影自怜,也没有必要跟威尔说太多,她还是把思路放在眼前的事情上。
“其实,我在想,就算亨利承认了,或者不承认,又怎样呢?我是说,就算我们解开了道林格雷的画像之谜,又该怎么回去呢?杜杜说,需要找到两个世界的共同点,不知道画像,算不算一个。”
威尔靠近她,把她的头搂进怀里:“别想太多了,我们会回去的,就算回不去,在这也挺好的,人生苦短,谁又能分清虚构和现实呢?”
苏笛没说话,虽然如此说,但人真的是奇怪的动物,说着希望长醉不愿醒,但若非现实太痛苦,大部分的人还是愿意活在现实里吧,除非像《黑客帝国》那样,变成缸中之脑。
缸中之脑?
他们所在的世界如果是道尔的原创的源泉,那么应该还有其他世界,理论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构建出这样的一个虚构的世界,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大祭司构建出这些世界,要做什么呢?仅仅是控制人的意识吗?就算所有人都禁锢在画像里,对大祭司而言,又能得到什么?就算造出了机械的身体,人类的意识也都禁锢起来,有肉身、机器等多种形态可以选择,又能怎样呢?
莱斯特星人都已经变成暗物质了,来到地球的那些也被阻止了,他们根本没有别的路径,再造这些东西,又有什么意义?
好像有什么不对。
苏笛抬头,看向威尔。
“珍娜的父亲,唔,大祭司,说没说过,莱斯特星的事情?”
威尔摇了摇头,苏笛闭上眼,自己真傻,威尔根本不知道珍娜的父亲是大祭司,大祭司又怎么可能说起莱斯特星的事情。
“那个,他提没提到过比较奇怪的东西,例如唔,**钟?德国,或者,二战?”
威尔一脸困惑地看着苏笛:“那些都是什么?未来的东西吗?听上去不太好的样子。”
“他倒是经常提到一个词,交换。”
“交换?”这个词很平常。
“那,有没有一些奇怪的名词,你没听说过的,比如,飞船?太空?外星?唔,核潜艇?这类的?”
威尔仔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这些都没有,你到底想问什么?”
苏笛有些沮丧,没说下去。看来是自己想多了,大祭司还是在自己的时间线里,没有跟着穿越。
“天晴了,我们走吧。”威尔指指窗外。
苏笛侧头,刚刚还电闪雷鸣,如今已是晴空万里,这里的天气真是诡异多变。
跟威尔来到外面,这一次,威尔帮着当地人打了很多鱼,换了点路费,赶上火车,驶向亨利勋爵的住所。
火车上,苏笛捉摸着这个世界的空间方位,似乎更像是文学作品中的模糊空间。
从现实来讲,莱辛巴赫瀑布在瑞士,他们要去的亨利勋爵住在伦敦郊区,然而不管他们从巴黎到莱辛巴赫,还是从海边去往伦敦,所用的时间似乎都差不多,远比苏笛想象的要少,看来在作者的脑中,这些距离并不重要。
他们到的时候,天色已晚。
第288章 潜入
亨利勋爵的大宅一片寂静。
看得出主人深居简出,整座宅子也没什么佣人,想起道林格雷也是只有一个贴身男仆,住在那么大的宅子里,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我们这样算私闯民宅,会被击毙吧。”苏笛不无担心地说。
“严格说来算,但是,怕什么?我觉得我还能应付。”威尔自信满满。
苏笛想了想,如果跟现实一样,这个时代的武器应该对威尔来说不算什么,也就不再多说,跟威尔一起摸了进来。
凭着威尔非凡的感官,两个人很顺利地找到了亨利的卧室。
亨利居然是自己睡的,亨利夫人呢?
听了听,里面毫无动静,威尔皱皱眉,刚才明明有声响,人到哪里去了?
他看了看四周,领着苏笛偷偷摸进卧室。
卧室居然有阁楼,跟道林格雷的楼上布局很像。
苏笛站在楼梯那里,向着阁楼里张望,犹豫着要不要上去看看,她极度怀疑道林格雷的这样的布局就是亨利建议的。
“你们来,有什么事吗?”
冷静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吓了苏笛一跳。
两个人回头,亨利勋爵举着一盏煤油灯,穿着睡衣,站在门口。
“那个,只是有些事想问问。”苏笛有些尴尬,毕竟大半夜的私闯民宅,不是什么好理由,说起来,算他们理亏。
亨利勋爵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他微微点点头,把煤油灯放到桌子上,坐在床边。
这么坦然的亨利勋爵,倒让苏笛不好意思起来。
“你,知道我们要来?”苏笛试探地问。
亨利勋爵抬起头,看着她,苏笛这才发现,自从道林格雷死后,几日不见,亨利勋爵似乎老了十岁。
“我不知道,也不对,应该说,我一直都知道。”
亨利勋爵说着看似矛盾的话,拿起一个烟斗,点燃,从容道:“从道林死,你们来调查,我就知道,有些事情,总有一天是要大白于天下的。”
苏笛皱眉,“你是指,道林格雷的事情?还是别的?”
亨利勋爵没回答,而是抽了一口烟斗,眯起眼:“你指什么呢?有些话,我只能跟懂的人谈,因为不懂的人,终归是不懂的,不能强求。”
苏笛冷笑道:“你说的懂的人,是威廉,还是伊芙琳?不会是杰西吧?”
亨利勋爵刚抽了一口的烟斗停在半空,像是被冻住了,整个人僵在那里,没有说话。
半晌,摇摇头,否认。
苏笛接着说,“是你杀死了威廉?”
亨利没作声。
门外有轻微的响动,威尔把苏笛护在身后。
门开了,一个娴静的妇人走了进来。
来人穿着朴素,却举止优雅,看得出受到良好的教育,也有着良好的出身。
看上去已过中年,但风韵犹存,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女。
一直没有动作的亨利站了起来,态度颇为恭敬,然而看年龄,妇人也就跟亨利差不多,并不应该是长辈。
“夫人。”
女子点点头,看了看苏笛和威尔,似乎早就知道他们的来意,并不作声,而是坐在了远离床的高脚椅上。
两个人之间生疏得很,并不像夫妻。
苏笛捉摸着,这位难道就是威廉的妻子?后来嫁给亨利的?她没有说下去,不知道接下来这些话对这位女子是不是太残忍,知道自己的丈夫原来是一个禽兽。
猜到了苏笛的意图,女子开口了。
“你说下去吧,我也想听听,自从道林死了,亨利就一直心神不宁,他说很多事情,这两天就会有个结果,他在等一个契机,我想,他等的,也许就是你们。”
夫人说完,看向亨利的方向,点点头,“其实从威廉死开始,我就有了怀疑,只是这些年,我什么都没说,我知道,威廉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
女子叹了口气,说得平静异常,不顾亨利惊讶的眼神,继续说下去:
“亨利,你是威廉一手捧起来的,曾经你们关系密切,还记得年轻的时候,你每周末都会在我们家度过,后来呢?为什么就不来往了呢?甚至一度没有了音讯,我猜是因为伊芙琳的原因,那篇刻薄的评论我也看到了,但威廉不喜欢我插手他的事情,我也就什么都没说。”
女子说完,垂下头,声音却继续着:“我一直很担心,威廉的死,跟我去找你有关,那天我去找了你,我告诉了你我觉得威廉不太对,你还安慰了我,可是没过多久,威廉说你来了信,我以为是因为我的请求,你邀请威廉去看你,来劝他的,可是威廉一走,就再也没回来。我等来了你,你带来了威廉坠海的消息。”
女子说着,停顿了片刻,她的语气里没有悲伤,只有无尽的感慨。
“你安慰我,你说你会照顾我,那个时候我已经心死了,威廉,是个成功的男人,但,不是一个好丈夫,我安慰自己,至少,你不是图我们家的钱。”
亨利一语不发,默默地注视着女子。
“其实,后来我知道了,通过那天去找你,加上我自己也发现了蛛丝马迹,我知道,那个人叫杰西,已经怀孕了。唉,威廉罪责深重啊。”
女子叹了口气,这个时候才显露出深深的哀伤,不知道是为杰西,还是为那个孩子。
可是他们在说什么?
苏笛看看威尔,两个人眼中都一片茫然。
“所以你杀死了威廉,为杰西报仇,我能理解,这是威廉欠你的,也是欠杰西的,还有那个小生命的。我嫁给你,也是为了此事,如果我事先没去找你,你就不知道威廉与别人有染,也不会知道那个人是杰西。”
“等等”,苏笛忍不住了。
“威廉和杰西?难道不是你让杰西怀了孕,伊芙琳知道了这件事,也因此而死,你才杀死威廉的吗?”
亨利终于有了动作,他笑了,笑得非常苦涩:“你们都这么想,哈哈,你们都这么想,我让杰西怀了孕?我杀死了威廉?证据呢?”
苏笛从书包里拿出手机,还好,防水袋还好用,从里面找出一个视频,播放给亨利看。
亨利盯着视频,冷静下来,慢慢的,眼里涌出泪水。
第289章 谜底
威尔疑惑地看着苏笛手里的长方形小东西,这个东西出现了很多次,他开始以为只是小巧的照相装置,存储照片的,没想到那些照片另有玄机。
在来的火车上,他见苏笛一直在摆弄,现在摆弄出来个相框一样的东西,里面伊芙琳的画像像是活了过来。
其实苏笛只不过是在卖了伊芙琳的画之前,多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运用手机里面的3D动图结合画面局部,搞出来的动态影像罢了,这在现代社会就是5毛钱特效,然而在这个时代,至少在这些虚构人物所处的时代,还是非常罕见的逼真。
视频播放完毕,亨利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并不问苏笛视频的来历,而是悠悠地说,“很好,这么多年了,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说说以前的那些事。”
说着,摇铃,一个仆人应声而至。
“给几位客人摆上酒,还有一点夜宵,今天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说完,拉开窗帘,窗外,一轮孤月悬在天上,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中,亨利转过头,冲着苏笛他们微笑。
“你们应该不知道我的出身吧,不像我现在的夫人,是银行家的女儿,说起来,她跟威廉才是强强联合,是上流社会的结合,而我,只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例子。
我的父亲在我没记事的时候就去世了,至少我妈是这样说的,虽然我极度怀疑是她的暴躁脾气和糟糕的性格让我父亲不堪其扰,才离开了她。
自小我就和妈妈相依为命,瞧,很久不提到这个字眼了,都有些生疏了,我自从六岁从那个乡村出走以来,就再也没叫过妈妈。
那个半夜指责一个四岁的孩子不应该尿床,而罚他站在漆黑可怕的走廊一晚上的女人,不配被人叫妈妈,人与人之间的态度是相互的,她这样对我,我也毫不客气,离开的时候,拿走了她所有的钱,直到她去世,我都没回去过。
拿着她仅有的积蓄,我成了一家手工作坊的学徒,在烟盒上画画。
就是在那里,我第一次找到了我的天命所在,那就是绘画,那是我全部的人生。
这位小姐怎么称呼?苏?好,苏小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那种一接触到什么的一瞬间,就爱上了这个东西,并以之为永远的奋斗目标的那种感觉,绘画之于我,就是这样。
什么?你说我后来背叛了绘画?是的,我已经封笔很多年了,但这不是我的背叛,是对我的惩罚。
在当学徒的日子,我越来越发现我的艺术天赋,和对绘画的感觉,我为能画出最精致的烟盒而努力,却因为不合乎规则,多画了一朵花而被惩罚,因为浪费了颜料,提高了老板的成本。那些充满着铜臭的商人啊,哪里会欣赏艺术,于是我赚了钱,就离开了。
在艺术学校,我发现我很土。
你们能想象一个农村孩子,来到艺术学校,发现周围人谈论的名字,你都没听说过吗?我就是这样,他们谈论的所有的东西,我全都不知道,自然大家都歧视我,但我不怕,绘画已经给了我所有的快乐。
也许正是我身上的这种特质,让威廉看中了我,威廉当时已经是在评论家呼风唤雨的人物了,但是他还缺一件作品,他能毁掉一个人,但还没有培养起一个人,我想,任何有野心的人都想要看看自己的权力,评论家之于艺术家,就有这样的权力,威廉也乐于在我身上施展这种权力。
他成功了,那个时候的我年少无知,我跟着他,鄙视着同时代的所有画家,摒弃着传统,希冀能拥有属于我们自己的天地。那个时候我简直是他的小跟班,为自己能得到他的赏识而无限荣耀,张口闭口都是威廉,“我昨天跟威廉去了哪家饭店”“哪家咖啡馆的咖啡很好”“威廉说哪家酒吧的酒不错”“威廉说”……
好像提到威廉的名字能给我带来无限荣光一样,是不是很傻?但对于一个刚出农村的年轻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得上上流社会,至少是他自以为的上流社会人士的赏识,更能给他带来成功的呢?
啊,我现在还在怀念那个时候的时光,虽然威廉接近我,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懂,能在我的眼中看到他想要的崇拜和听从,但那段时光真的是快乐的,很多次,我们在海边漫步,谈到兴起,冲着无垠的海浪,挥斥方遒,挥洒着那些只属于年轻人的狂妄和无知。
我以为自己特立独行,我在一家画家常去的酒吧里,有一次喝的酩酊大醉,把当代和以往的作品逐一批判一番,是不是很傻?哈哈,我也这么想,更好笑的是,居然引起了一群人的共鸣,我批判一个人,大家就跟着起哄,到后来,我已经不记得我都说了什么,我只记得那种发泄的快感,和一群人簇拥的骄傲。
人群中,有一个人冷眼地看着我,那是一个女人,那个时候受我妈妈的影响,包括模特杰西的影响,我一直以为长得好看的女人都很肤浅,而有内涵的女人又不能让人直视。
但那个人改变了我的刻板印象,你想得没错,那个人,就是伊芙琳。
伊芙琳是一个特例,她就是那样冷冷地看着我,在我酩酊大醉之后,只有她留了下来,扶着我回了家。
在迷糊中,我听到她在耳畔说,亨利,你一点都不适合喝酒。
这个女子引起了我的兴趣,后来,我得知她也是一个画家,我们有着相同的职业,我以为她跟我一样出身贫寒,从来没有见过她跟家里人有联系,也从没听到她提及,她住的房子跟我一样简陋,吃穿用度无不如此。
当然,我很久以后才得知她的父亲非常有钱,正是为了学画而不是回去继承家业,而跟她的父亲闹翻,才断绝了来往。
了解得越多,我开始越喜欢她。
那个时候,我陷入了矛盾,一方面,我小心翼翼地迎合着威廉,但另一方面,我内心深处有我自己的判断,只有在跟伊芙琳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大胆说出内心的想法。
第291章 伊芙琳
我当时对威廉匿名的评论抨击伊芙琳很是不满,想借此机会吓唬他一下,就把杰西需要的钱翻了三倍,即便如此,杰西一年的生活费用,也只是威廉一周吃饭的钱罢了。
谁知道,谁知道威廉这么狠!居然谋杀了杰西!
是,警察得出的结论是自杀,的确,杰西以前做过妓女,一个怀孕的妓女,名声可想而知,自杀并不稀奇。
但我知道!杰西不可能自杀!
她是多么期待这个孩子,她曾经跟我畅想过,她要找个乡村隐居,管我借的那一点钱,或者管威廉要的一点钱,能让她和孩子过上简朴的生活,说这些的时候,她眼睛里的光,是我从未见过的。
她似乎不再是那个愚蠢的模特了,不再是那个不知所云,头脑糊涂的模特,而是对自己和未来有了清晰的规划,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母爱的力量,但我看到了一个坚强的母亲,和她憧憬的美好的生活。
她的脸上闪着幸福的光,那是一种伟大的,我从未见过的光泽,真可惜,我没有用笔把她当时的情形画下来,那将是有史以来最动人的画像。
一个有着这样憧憬的母亲,怎么可能自杀!她正为着她一直以来向往的未来打算,她想象着她和孩子的恬静生活。
但威廉扼杀了这一切!他杀死了她!一定是的,威廉害怕,胆小的人如果被逼到极致,为了维护他得来不易的地位,能作出什么,是不可想象的,杰西所有的梦想,连同她的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被威廉杀死了。
亨利勋爵说到这里,浑身颤抖,而亨利夫人,已经泣不成声。
苏笛心里叹了口气,她看过不少这个时代的作品,对上流社会光鲜表面背后的藏污纳垢早就有所耳闻,但在这个世界听到亨利亲口说出来,还是大大超出她的意料。
只是既然是虚构的社会,为什么还会有王尔德呢?
一个可能的想法浮现了出来,恐怕这不是虚构的社会,而是,道尔的意识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的集合,只要道尔认识的,或者,听说的人或事,都可能出现。
那么王尔德、普鲁斯特出现在这里就并不稀奇,更有可能,亨利的故事,是真的。
苏笛看着已经两鬓斑白的亨利勋爵,半晌,才回到事情本身。
“我去过了你曾经呆的小木屋,看到了你没烧掉的报纸简报,我猜,那些小字是伊芙琳的字体吧,伊芙琳是因为误会了你,以为你是杰西孩子的父亲,才绝望自杀的吗?所以你才对威廉怀恨在心?”
苏笛的问题让亨利愣了愣,忽然笑了,他笑得很开心,甚至过于开心了,到最后已经分不出是笑还是哭,让苏笛看得都有些可怜。
“别这样,至少,伊芙琳是爱你的。”
然而苏笛的一句话,让亨利勋爵笑得更狂妄了,好像疯魔了一般。
“我也这么想的,或者说,我是这么希望的。”
苏笛和威尔面面相觑,都不理解亨利的意思,连同一旁的亨利夫人,也止住悲声,不解地看着亨利勋爵。
亨利笑过,终于平复下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拄着手杖,走上阁楼。
“你刚才不是想来看看么,上来吧,我告诉你,真正的原因。”
苏笛和威尔跟着亨利走上阁楼。
这个阁楼跟道林格雷的阁楼很像,但比道林格雷的阁楼精致,也整齐,虽然显示着很久没人来了,但打扫得很干净,一尘不染。
阁楼上放着很多画,都用布罩着。
苏笛心想到底是一个画家,即使封笔了,对画的热情还是存在的,只不过封存在这个地方了,存在内心深处了。
这样想着,看见亨利勋爵点燃了桌子上的红蜡烛,阁楼里没有灯,点燃的蜡烛把室内都染上了红色。
亨利勋爵拉下了罩在一副画上的布。
尽管屋内并不明亮,然而画上的内容,却让苏笛惊呆了。
杰西的画像。
苏笛见过亨利画的杰西,但这些杰西的画像跟亨利的不一样,在亨利,杰西只是个模特,是传达画家思想和表现的外在,可是阁楼里的这些话,杰西是活生生的人,有着独特个性的、自我的人。
是一个真实的女人,富有着激情而柔和,苏笛不知道画这些画的时候杰西是不是已经怀孕,那她的眼睛充满了神采,那是一种交合着母性的温柔和男性的坚毅的神采。
这根本不是亨利所说的蠢模特。
杰西躺在沙发上,用手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沙发的扶手,在沙发旁边,坐着伊芙琳,伊芙琳的眼睛紧紧地注视着杰西,似乎屋子里只有这一个人,对其他的东西都视而不见。
那是一种充满了爱情和欲望的画,这样的伊芙琳,在亨利的,从不曾见到。
苏笛想到了什么,她侧头看向亨利,充满了震惊,亨利并没有看苏笛,而是也盯着这幅画,像他第一次看那样,接着,把一排的靠墙的画像的布都拉了下来。
满屋子的杰西的画像。
中间的一副,是伊芙琳和杰西一起的,换成了伊芙琳躺在沙发上,而杰西跪在她面前,苏笛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幅画更动人的,似乎画的颜色会发光,里面的人物似乎就在苏笛面前,甚至能听见她们口中的呼喊。
苏笛没有见过伊芙琳的画,从威廉的评论以及亨利的态度上,她以为仅仅是亨利出于爱情而称赞伊芙琳的画技,然而在这些画里,苏笛感受到了伊芙琳高超的技巧和虔诚的敬意。
即使跟现代社会最为推崇的艺术大师相比,也毫不逊色。
窗外清冷的月光洒进阁楼,照在画上,让画上的两个人有了神性的光环,两个人的眼睛冷静又温柔,与她们的身体纠缠交相辉映,这是怎样的一幅画面啊!似乎把女性之间特有的情谊全都传达出来,隔着画布都能感受到画里面的感情。
没有展览、没有艺术馆敢收录这样一幅画,别说在十九世纪,就是在苏笛的年代,这样的画也不可能与公众见面。
第292章 悲剧
苏笛有些颤抖,她终于理解为什么很多艺术大师为了艺术痴狂,她转头看向亨利,亨利勋爵闭上眼,似乎已不敢再看。
这些画是刻在他心里的伤,他不敢看,却仍然让人保管得很好,把保存画的空间也打扫得纤尘不染。
“这就是……在伊芙琳,自杀的房间里,找到的画?”
亨利闭着眼点点头。
看来这些画并不在警察那里,传闻并不可靠,伊芙琳自杀确实留下了很多画,画却并没有消失,而伊芙琳的自杀,也与画无关。
“我和她的房东一起进来,那个时候,她就挂在枝形吊灯上,旁边,放着这些画,还有,她在报纸上写的评语。”
亨利睁开眼,老泪纵横。
“她到死都在误会我,但已经不重要了,她是跟她一起走的。”
房间内鸦雀无声,只有墙上滴答的时钟。
苏笛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轻叹了一声。
原来这是一个爱情悲剧,跟画像无关。
画像只是记录者,而始作俑者,是人。
“那,你为什么过了很久之后才找威廉报仇呢?威廉是你推下去的吧?”
苏笛小心翼翼地问。
亨利并没有否认,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半晌,回过神来,对着苏笛道:“因为我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人?”
“你知道我后来住在偏僻的海边了吧?伊芙琳的事之后,我本来已经心灰意冷了,觉得了此残生也不错,我切断了跟威廉的所有联系,只想隐居于此。”
亨利勋爵眯起眼,似乎回到了很遥远的时候。
“生活很平静,直到有一天我去了酒馆,遇见了一个大学教授,他在读一本书,也推荐我读一读,我一翻开那本书,就完全被吸引了,我从来没有体验过那种快乐,自从伊芙琳离开我的生活,我的生活一潭死水,早就不知道快乐为何物,闭上眼睛,就只有伊芙琳和杰西的画,她们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连睡觉也不放过。那是我第一次,脑子里没有这些画,没有这两个女人,全然投入到书的内容里。等我回过神来,教授拿走了书,告诉我,很多东西是转瞬即逝的,既然在这无聊,不如体验一下作恶的快感,因为,反正人生也是如此。
“这是什么歪理!”苏笛忍不住插嘴道。
“歪理吗?但我当时不觉得,苏小姐,你没有过那种诱惑吗,就是明知道有些东西是不对的,是犯罪,是禁忌,不能去碰,但内心依然想碰,想尝试一下。”
苏笛不做声,算是默认,这种感觉,她懂。
“从酒吧出来,回到我的小木屋的路上,我遭遇暴风骤雨,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还有这么猛烈的风,我整个人差点被吹掉悬崖下面,我听着下面的海浪,忽然觉得,如果我就这样死了,伊芙琳和杰西,我的故事,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凭什么!凭什么作恶者会活在这个世界上,毫发无损,继续享受着他的生活!威廉毁了我们三个,但他自己却毫无影响,凭什么!”
亨利勋爵说到这里咬牙切齿,显然对威廉的恨意直到现在,依然没有散去。
“我在那本书里体验到了极致的快乐,同时我也意识到,这正是威廉所享受的,我不能允许,不能!”
亨利勋爵的脸可怕地扭曲着,他后面做了什么已经昭然若揭,不需要继续说下去了。
“你刚才说,教授?”
“嗯,他自称是一位教授。”
“知道名字吗?”
亨利摇摇头,“遇见他的时候我已经醉了,不记得是否问了名字,也可能他告诉了我,我也记不住。”
“柯南道尔可能知道那本书吗?”苏笛靠近威尔,小声问。
“不知道啊,我是说,我不知道啊,这本书一直在我这放着,不过名声却是很大。”
联想到道尔那种好奇心,苏笛心想,怕是他也听说过,所以才会出现在他的意识里。
等等。
即使在这个世界,她好像也见过那本书。
“后来,你把那本书给了道林格雷?”
在道林格雷的阁楼上,苏笛见过床上放着一本书,那是这间阁楼除了画像之外,唯一没有灰尘的所在,看得出主人经常擦拭。
“道林简直是年轻时的我,不,比我漂亮,天真,他的命好,有这样美貌的脸。”
“是幸运,还是不幸?”
亨利勋爵侧头看看威尔,补充道:“如果道林见到你,恐怕也会为你的美貌感慨的,看样子,道林应该比你大几岁。”
“大几岁?”苏笛很是惊讶,画像里的道林格雷永远是少年摸样,而死亡的道林格雷却像是中年人,他到底多大?
“其实我也不知道,对于一个从来不会老的人来说,他的年龄已经不重要了。”
“从来不会老?”
“嗯,好几年了,他没有什么变化。”
“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亨利摇头。
“可是,他的尸体,可不像不会老的样子。”
“是的,他平时的样子,跟他的画像上差不多。”
画像!
苏笛隐约想起了什么,虽然她并没看过王尔德的《道林格雷的画像》,但这样一说,似乎有点印象,道林跟画像交换了容颜什么的。
“霍尔沃德呢?”
亨利摇头:“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很多过去经常走动的人,现在都不走动了。”
“你为什么要给道林这本书?”
亨利看向苏笛:“为了安慰他,为了救他。”
“救他?”
“你知道西碧儿为了道林自杀的事情吧,唉,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道林跟西碧儿说了分手,我不知道他具体跟西碧儿说了什么,可能说了很重的话,在他感到后悔,第二天要去跟西碧儿道歉和好的时候,传来西碧儿自杀的消息,想来残忍,这消息,还是我带给他的——我本以为他已经知道了。”
亨利叹了口气,但眼中并没有悲伤,似乎只是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引起了道林格雷的伤心,对于女演员西碧儿的死,倒是毫无愧疚,对他来说,那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罢了。
第293章 阁楼
“后来道林为此自责不已,我担心他成为下一个我——我太知道这种打击了,于是给了他这本书,希望他能知道,人世间有很多快乐,没必要在一个人的死上纠结。”
听着亨利勋爵轻飘飘的话,苏笛想反驳,然而终归还是没有说,到了亨利这个程度,已经是病入膏肓,恐怕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年轻的亨利会不会想到,自己老了,也像当年威廉操纵自己一样,来塑造道林?
是不是人最后都会成为他们所讨厌的人?
苏笛打了个寒颤。
“所以,看了这本书之后的道林,发生了什么变化?”苏笛问,她总是特别留意那本书。
亨利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自那以后道林就没有变过,倒是我再也没见过霍尔沃德给他的画像——本来他是非常喜欢的。”
想来应该被道林藏在了阁楼上,就再也没拿出来。
“霍尔沃德呢?”
“不知道,不是说去巴黎有展出吗?这几天他从未出现。”
苏笛想了想,当务之急是找到那本书,这个世界跟现实世界的联系,一个是那本书,再有,就是画像了。
得知他们的动向,亨利勋爵请求一同前往,亨利夫人看了看他们,眼神复杂,尤其看着亨利,这个曾经自己丈夫的学生,自己如今的丈夫,杀害前夫的凶手,这么复杂的纠葛让她没有办法再面对亨利,这个时候亨利主动提出和苏笛他们前往道林格雷家,是明智的。
拜别了夫人,三个人乘坐亨利的马车,来到了道林格雷的家。
警察已经断定这是一起自杀案件,因此道林格雷的家并没有被查封。
道林的管家对于亨利勋爵早已非常熟悉,起来开了门,在得到亨利勋爵的允许下,睡眼惺忪地回去继续睡觉了。
再度来到阁楼,苏笛产生了些许异样的感觉。
道林的画像依然光鲜地摆在那里,甚至眼神里还神采奕奕。
这种光彩苏笛见过。
在刚刚伊芙琳画的杰西的画像里。
是怎样的感情,才能让绘画的人画出这样一幅画?
苏笛心里一动,一个想法冒了上来。
她已经知道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了那本书对于人的影响,那本书在哪里?
威尔眼神异样地盯着一个角落。
“怎么了?”
威尔没有回答,苏笛顺着他的目光看上去,看到了床旁边的书架一角。
那本书赫然放在那,为什么第一次来他们谁都没有看见?
是怎样的书,在这两个世界之间丝毫没有变化,封面、书的厚度,一切都跟苏笛在威尔的书房里看到的一样。
苏笛走过去,看了看威尔,又看了看亨利勋爵,两个人似乎都对这本书颇为忌惮。
“还是我来吧。”威尔走了过来。
“不了,上次就是我看的,这次还是我好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记得帮我哈。”
苏笛故作轻松地笑笑,天知道这次她在没有手环的情况下,会发生什么。
翻开书本,那些快乐到极致的体验再一次袭来。
这一次,她看到了霍尔沃德,体验到了霍尔沃德的视角,他在画像的时候对于道林的迷恋与欣赏。
原来如此!
原来霍尔沃德爱上了道林!所以他的画作才充满了感情,跟伊芙琳画的杰西一样,这幅画投入了他全部的感情,甚至生命。
苏笛继续“读”着,“读”到了道林的部分。
道林与画像进行了交换,得以十几年保持容颜不老。
苏笛依稀知道王尔德这本小说的内容,但知道内容跟亲眼“看”见是两码事,还是带给了苏笛不一样的感觉。
最让苏笛惊讶的,不是自己能体会道林的想法,而是这本书与上一次读的时候的不同。
她在威尔的宅子里第一次打开这本书,那个时候只觉得欲罢不能,是因为手环的缘故才合上了书。
然而这一次,她只觉得痛苦。
这种痛苦是切实发生在身体上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身体里抽离出来。
时间流!
似乎是物理时间的流动,像水流一样从苏笛身体中流过。
人的时间也会这样被抽走吗?
在这个世界,时间是真实的吗?
苏笛抬起头,看向威尔,却见威尔目不转睛地盯着道林的画像。
苏笛想说什么,一张嘴,像水灌了进去一样,身体里充满了某种她说不出的东西。
她不知道再这样下去她会发生什么,她转向亨利,亨利倒是看见了她,但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眼前闪过很多形象,有些是她熟悉的,有些是她不熟悉的,这是什么?她想起了先生的钢笔,那是先生还是萧程的时候,用来储存自己记忆的笔帽,在那里,有先生封存起来的记忆。
那么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什么?
她想起自己在刚认识先生的时候,在报社的办公楼里,阻止那个水一样的传播戾气的外星怪物,也是如现在一样,看见了很多奇怪的景象,是那么真切,却又那么遥远。
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道蓝色的光从书里传出,苏笛来不及尖叫,整个身体都消失了。
“苏笛!苏笛!”
威尔呼唤着,然而阁楼上除了刚才那本书,此时合上放在床上,其余什么都没有。
“她去哪了?”
“许是这个阁楼有问题吧,要不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失踪了?道林自杀了,霍尔沃德也不见了,还有你那个朋友,这个阁楼是魔鬼!它制造了画像,它杀死了道林!”
亨利说着说着,激动了起来,在阁楼里暴走,挥动着双臂,似乎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别傻了!道林是要杀死画像,但他忘了自己跟画像做了交换,画像上的才是自己,他把真实的自己杀死了,至于霍尔沃德,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怀疑,现在更是确信无疑,他是被道林杀死的!”
“你说什么?”亨利似乎被威尔的话吓住了。
“没错,他是被道林杀死的,就在这间屋子里。”
威尔盯着圆桌旁边的椅子。
“恐怕就发生在你对面的椅子里。”
第302章 救星
“这不可能,她是我实验的关键,你刚才也看到了,她能做到我这几十年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如果放了她,我就没有办法陪你,这完全是两件事,难道,你愿意跟一个这么老的人在一起吗?”
没等威尔搭话,珍娜挥挥手,不知道按下了轮椅上的什么机关,展厅里所有的机械装置,都运动了起来,向着苏笛和威尔走来。
齿轮相互咬合的声音,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更刺激苏笛的耳膜。
尽管跟苏笛熟悉的科幻电影相比,这些机器移动得并不快,也没有杀伤力很大的武器,然而,这毕竟都是钢铁之躯,他们挥动兵器的力度要比人类大得多。
纵然威尔有着超过常人的体能,保护自己绰绰有余,但要保护苏笛,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加上没有适合的武器,人和机器的对抗,结果显而易见。
威尔身上鲜血流了下来,而威尔的血,在某种程度上成了机器的润滑油,让机器们越来越有动力。
“快出来,你会死的!”
珍娜在一圈机器外面喊。
威尔正帮着苏笛挡住一只从天而降的机器手臂。
“你走吧!她说得对,你会死的。”
苏笛催促道,说话间,闪身躲过向自己抓过来的巨手。
好在机器的速度并不快,但即便如此,时间长了也难以招架。
威尔没说话,咬紧牙关支撑着。
“我送你走!”
威尔说着,拿过一只机器的断臂当武器,狂乱地挥着。
对威尔的疯狂,机器并不害怕。
机器最骇人的地方在于,即使身体残缺不全,也不会停止进攻的步伐。
拖着半截身体依然向着他们移动过来,攻击。
苏笛不停地跺着脚,甩开地上机器的残肢。
脑后恶风传来,苏笛向前跳开,回头,一个巨大的怪物形机器搁在苏笛和威尔之间。
张开大口,对着苏笛咬下来。
苏笛能看见怪物嘴里尖利的牙齿。
被机器阻隔的威尔显然已经来不及救她。
一道白光闪过。
是那只被苏笛复活了的机械狐狸。
挡住了怪物的牙齿。
机器怪物没有罢休,而是坚持地咬合下来。
“吱吱呀呀”,咬合的声音简直洞穿苏笛的耳膜。
以这个机器怪物的体型和咬合力度,继续下去,恐怕刚复活的狐狸,又要变成碎片。
苏笛甚至看见狐狸的身体最外面一层开始凹陷。
但她却没有一点办法,她甚至跳起来都够不到机器的嘴巴。
红色的光。
那是苏笛熟悉的,渴望了无数次的景象。
方正的,带着红色格子的电话亭出现在机器所在的地方,机器在时间的漩涡里化为乌有。
苏笛甚至透过电话亭,看见了自己的公寓。
“先生!”
然而里面出来的,却不是苏笛熟悉的先生。
“小白?”
苏笛非常惊讶,她已经有好一会没见到小白了。
然而在她眼前的小白,跟她印象中的小白不同。
印象里的小白,是个有轻微洁癖的小胖子,憨厚可爱。
眼前的小白,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瘦了许多,很难再被称呼成胖子。
小白的眼睛红红的。
见到苏笛,丝毫没有苏笛见到他的喜悦。
他不耐烦地把苏笛推到电话亭。
一道白色的光,是那只机械狐狸,也跳了进来。
“哎!等会,还有人呢!”
苏笛向外张望着,她要带走杜杜,还有,她还没来得及跟威尔告别。
“没有时间了,要不是他一定要求我,我才不会来!”小白急躁地说,说完,启动了红色电话亭。
苏笛最后看见的,是围在机器中间,望着她离开的威尔。
威尔手里拿着一截机器的断臂。
而在他身后,一个巨大的斧子砍了下来。
“威尔!”
当年在亚特兰蒂斯,就是这样的吧。
那时候在巨浪滔天中的威尔,看见苏笛这样轻巧地走了。
现在呢?
在机器之中,看见自己这样消失。
“哎!等一等!”
苏笛想要出去,眼前红光一闪,威尔和所有的机器都消失了。
接着,她看见了自己的公寓。
破烂不堪的包扔在地上,上面原本装着杜杜灵魂的小木乃伊挂饰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走的时候留在了那里。
“先生呢?你怎么来了?怎么这么突然?”
苏笛问出一连串问题,却见小白盯着自己,眼里充满了仇恨。
她向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了?”
小白狠狠地摇摇头,似乎克制住了什么,恨恨地说:“我说了,先生让我来救你,他没事,你应该能见到他,我走了。”
“哎!等等!”
尽管看出小白对自己很有敌意,苏笛仍然拦住了他。
“我就这么回来了,那里还有东西呢!还有没做完的事情呢!先生呢?我要跟他说,那件事没做完,会影响很大的!”
想到留在那里的威尔,不知道威尔会怎样?珍娜的实验成功了吗?
“你看看你周围,是不是没什么变化?那就证明没有影响,其他的,我不管,再有,我警告你,这一次,如果不是先生拼了命救你,你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也无能为力。”
“你说什么?”苏笛消化着小白的话,信息量太大,让她一时无法接受。
“我没有时间跟你解释这些,现在事情很严重”,小白好像忽然长大了很多,明明看上去比苏笛小的毛孩子,现在说话却俨然一副大人摸样。
“怎么了啊?”
苏笛拽住小白的衣角,不让他溜走。
“就是那个水一样的东西,你见过的。”
“它又作妖了?”
“嗯,还不知道会以什么形式。”
“先生呢?先生还好吗?我们上次见面,他还在……”
提到先生,小白眼里的忧虑更深,看着她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似乎要说什么,但费了很大力气憋了回去。
“怎么了?说啊!急死人了。”苏笛急得直跺脚。
“先生还好,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他从莱斯特星回来了?完好无缺?”
小白看着苏笛兴奋的面孔,轻轻叹了口气,“他何止从莱斯特星回来,你不会以为,你消失的时间,真的就跟现在这个世界的物理时间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第295章 谋杀
听到威尔提到道林杀害了霍尔沃德,就发生在距离自己不远的椅子那里,亨利勋爵像被扎了一下,跳了起来,远离椅子,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不用怕,怕是霍尔沃德的尸体早就被毁了。”
威尔叹了口气,“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闻到了屋子里充满了血腥味,那个时候我以为是道林自己自杀的血迹,但后来我还发现了很多化学制剂的气味,我以为是绘画的颜料什么的。但经过了你的那个画室,我知道了,这根本就不是绘画颜料,而是一种腐蚀性很强的化学制剂,恐怕霍尔沃德的尸体,就是在这里处理的,你看那个椅子,椅子表面的磨损程度,和扶手,是不是完全不像同一张椅子。”
亨利看了看对面,又看了看自己刚才坐着的椅子,这是两张一样的椅子,然而对面那张明显比这一张磨损得更厉害。
“没有理由会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处理尸体的时候用量多了一点,还有,道林用来自杀的那把刀,那把刀上,也有跟这个椅子上同样的血迹,这不是道林格雷的,而是霍尔沃德的。”
“你有证据吗?怎么感觉像你亲眼看到的一样?”
威尔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不被人理解的敏锐感官,是他的痛苦之一。
这个时代远没有DNA查验技术,威尔说的这些,根本不可能证明,因而被人怀疑也是常有的事。
威尔忽然很想念刚才那个年轻女人,他以前没有意识到,那是唯一一个不把他当成异类的女人,似乎他的一切怪癖——无论是超长的寿命,还是传奇的故事,亦或是超人的感官,在那个女人的眼里,都很平常,甚至跟自己有了很亲密的行为,在她那里似乎也不代表着什么。他甚至觉得这个女人很熟悉,似乎自己已经认识她很久了。
事实上他们的确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只是对威尔,他总觉得还有些别的东西,不只限于亚特兰蒂斯。
威尔的心忽然很痛,想到不知道那个女人到了那里,可能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她,心就痛得搅在一起。
威尔弯下腰,控制着这种心痛,跟苏笛的一幕幕往事在眼前闪过,那些场景越来越清晰,闪过得速度越来越快。
有些好像并不是他们经历过的场景,可是明明又是他们两个人,威尔的头也跟着疼了起来,到底是什么?
不,不是那些场景,好像是他四周都在转动。
眩晕中,他看见了亨利勋爵伸出的手,听见了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带我走吧。”
再度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双乌黑的眸子,还有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来啦!现实世界欢迎你!”
威尔眨眨眼,这是他几百年里最希望见到的脸了。他抱紧怀里的人,这种拥抱早已超出了礼节性的拥抱,苏笛有些奇怪,她才刚刚和威尔分别不久,威尔是怎么了?
苏笛还没来得及跟威尔说什么,被威尔身后一起跟出来的东西吸引了。
一本书。
“这是?”
威尔叹了口气,“我猜,是亨利勋爵,在我来之前,他拉着我,要跟我一起走。”
苏笛蹲下身,捡起书,翻开,里面是铅字,还有几张插图,一张是道林格雷的画像,一张则是风景,还有一张,是亨利勋爵。
“看来,这两个世界终归不能相通,从哪里来的,还会回到哪里去。”
威尔悠悠地说。
从哪里来会回到哪里去。
苏笛品味着这句话。
他们倒是回到了这个世界,她自己呢?什么时候能回到属于她自己的时代?
“这是?道尔?”
威尔看向轮椅上的老人。
“是啦,几十年过去了,道尔先生……道尔先生?”
苏笛看向轮椅,留着一字胡的老人闭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
“快来人啊!”
苏笛打开房门,冲着外面喊。
这才发现这里是一处僻静的居所,外面的院子里鲜花盛开。
一个中年女人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老管家。
看见苏笛和威尔,中年妇人愣了一下,还是扑到轮椅前看望丈夫。
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什么启示,女人让管家把道尔的轮椅推到外面花园里。
苏笛和威尔跟在身后。
“鲜花和阳光,这是他的最爱。”女人解释道。
苏笛抬手摘下一朵玫瑰,放在道尔手中,轻声道:“谢谢你这么多年的坚持,我见过你的侦探了,他还帮了我很多,相信不用我说,你现在也已经接纳他了,侦探小说之父。”
令苏笛惊讶的是,道尔拿着玫瑰的手指动了动,整个人安详地睡着了一样,嘴角还有一丝笑容。
“他走了。”
女人低声说。
“他肯定听到了你的话,他常说,人刚走的时候,是会有灵魂存在的,他希望我们能给他的灵魂慰藉,我相信他走得很安详,因为他终于完成了他这么多年都放不下的事。”
女人说着,转过身去抹着眼泪。
“道尔夫人……对不起……”
苏笛不知道说什么,她不知道历史上的柯南道尔是怎样去世的,她只觉得是她影响了这位作家的生活。
“不,我还要感谢你,他一直患有很重的病,好几年了,医生说这种病一般活不过三个月,但他已经坚持了三年,他说,受人之托,他还有事,他不能走,想来你们的出现,让他了却了一桩心事,这样也好。”
道尔夫人低低地说,语气平静,似乎对这样的结局并不意外。
“能麻烦您给我们拍张照么?道尔说过他死后如果我想念他,可以拍一张鬼魂摄影的照片,就会发现他在我们身边,他曾经提到过,你的摄影的小盒子,是他见过最先进,最清晰的。”
苏笛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忍说出真相,拿出了手机。
一张合影生成,苏笛却犯了难,她不知道怎么转成实体的图片。
连接打印机吗?这个时代没有可供连接的机器。
如果先生还在,还能拜托先生用时空漩涡的力量穿越过来,送一张照片,现在呢?
想到先生,苏笛心里一阵心悸。
手环也发出蓝色的光,似乎在回应着她的念想。
第294章 重逢
“哎呀!你终于出来了!”
这是苏笛清醒之后听到的一个声音。
听上去是个老者,苏笛一时分辨不出是谁。
她警觉地看向四周,这是一间卧室,而墙上,则是一幅画。
画上是威尔。
苏笛翻身坐起,看着自己面前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皱眉。
老者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老人看着她的神情,上下打量着她,喃喃道:“居然一点都没有变化。”
看着她依然一脸迷惑不解,自我介绍道:“我是道尔。”
“道尔?”
苏笛有些惊讶,她印象中的道尔是一个中年人,跟现在这个老者怎么也扯不上关系。
老者摇动着自己的轮椅,回身指了指墙上的画。
“三十多年了,我天天看着上面的画,我还以为那只会说话的小鸟在骗我,没想到,是真的,你真的会从里面出来。”
“三十多年了?”
苏笛没等道尔回答,而是跑到窗边,窗外依然是伦敦,看得出这几十年变化很大,街上已经看不到那么多的马车了,反而是汽车非常常见。
苏笛的脑子飞速运转着,自己刚从另一个世界出来,可是怎么判断眼前这个世界是真的?
一抹蓝光闪过,手腕上的手环发出蓝色的、一闪一闪的光。
“你还在!”
苏笛对着手环大声说,很奇怪,自从在那个世界当了手环换了画,她发现自己对这个朝夕相处陪伴着自己的物件还是非常有感情的,这一次见到失而复得的手环,居然欣喜异常。
手环欢快地颤动着,似乎也在表达着与苏笛重逢的喜悦。
过了一会,苏笛冷静了下来,如果自己回来了,杜杜呢?还有,威尔呢?
“你知道他们在哪吗?”
苏笛凝视着画像,现在自己已经不在画像上,而画像里,只有威尔。
威尔的画像非常逼真,让苏笛想起道林格雷的画像,连手上的戒指似乎都在闪着光。
戒指。
在那个世界,威尔没有戴戒指,应该是用来跟杜杜做了某种交换,留在了画像里。
苏笛低头,问手环:“你有办法,把威尔也带回来吗?”
手环没有回应,只是一闪一闪地亮着。
苏笛有些气馁,呆坐在床上。
“看来你的那个朋友说的是对的,虽然它估计的时间长了些。”
“它说什么了?对了,它在哪?还有那只狐狸呢?还有,珍娜,就是那个很美的,少女呢?”
道尔一脸茫然地听着这些名字,似乎都没有印象。
“你都没见过?那你是怎么醒来的?”
“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诊所只有我一个人,但在桌子上留了张纸条,让我看管好这幅画,说你会从画里出来。我自然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但画上你们是如此逼真,我甚至能辨认出情绪的变化,于是将信将疑,好好保存了起来。”
“所以,这些年,你有什么异样没有?”
“异样?做梦算吗?尤其这几年,可能是老了吧,我经常做同样的梦,很长,梦里有你,有我塑造的福尔摩斯——对了,我已经把他复活了,应读者的要求,我也没那么厌恶他了,因为我已经在他之外写了别的东西,不觉得他对我是是一种束缚,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哦,还梦见了王尔德小说的主人公,唉,可能是自从王尔德去世之后,我经常回忆起跟他的过往吧,世人亏欠了他。”
道尔说着,有些伤感,拿出手帕擦着眼角。
王尔德去世了?
想来也是,在《莎乐美》上演不久,王尔德就因为所谓伤风败俗罪而被关进了监狱,艰苦的环境损害了他的身体,出狱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
虽然知道王尔德的结局,然而听到道尔说出来,苏笛还是唏嘘不已。
但眼下没有多少时间让她伤感。
“你没见过留纸条的人?这么多年都从来没有出现过吗?”
道尔摇头,“没有,但我现在看见你,我觉得是真的,原来人的存在全都在于精神,物体只是一具躯壳罢了。”
道尔说着这番话显得非常轻松,似乎卸下了什么包袱。
“看来我这些年认为的都没有错,你们的灵魂在画像里保存着,那我就放心了,还好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把画像放在床头上方,要不你出来,会摔着的。”道尔乐呵呵地说。
“我很奇怪,都这么多年了,画像没有变化,你怎么还会坚信我们还活着?”
苏笛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位创作了一位坚持推理演绎的侦探,却相信画像里保存着灵魂的小说家,感觉很不可思议。
“唉,好几年过去之后,我也有过怀疑,后来,是威廉·霍普的拍照,让我相信灵魂是存在的,我也拍了好几张和画像的合影,证明你们都在。”
道尔说着,滑动轮椅去书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
苏笛不知道这个威廉·霍普是什么人,但从照片上看,是一位摄影师。
照片是道尔和画像的合影,画像里,苏笛和威尔的头像若隐若现,上面还浮现一层薄薄的雾,看上去像两个灵魂浮在空中。
用现代的眼光看来,这种效果在暗房里使用多重曝光就很容易实现,然而苏笛看着把这张照片视为珍宝的老人,竟没忍心揭穿,就让这善意的欺骗一直存在下去吧。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回来?
“刚才,我从画里出来的时候,有什么异常情况么?”
“嗯,别的没有,对了,好像你的手上闪了一下。”
那应该是手环的光,可是为什么在这个当口手环把自己救出来了呢?
那本书!
难道是因为自己打开了那本书,作为载体,才让自己出来的?
可是现在没有办法传递信息,见到自己不见了,威尔他们应该不会再打开那本书了。
那要用什么作为连接两个世界的中介呢?
苏笛看向手中的照片,有了主意。
她拿过自己的背包,好在一直都没离开过自己,即使破败不堪,里面却是好的。
她打开包,拿出手机。
心里祈祷着,翻着相册。
手机里,威尔和苏笛在巴黎车站的合影还在,那是在卖掉亨利的画换路费之前,两个人的自拍。
“用这个作为定锚,你能试试把威尔带回来吗?”
这一次,手环有了反应,开启了蓝色的闪光。
第296章 旧居
道尔夫人并不纠结是否有实体的照片,以她的观点来看,只要拍了照,道尔的灵魂就有了寄托,这相当于一个坐标,会让道尔的灵魂在飘久了找到回家的路。
屋里的挂钟敲了八下,一直传到院子外面。
苏笛想起了威尔宅子的挂钟,还有上面的图案。
还有那本书!
如果说这两个世界连通的关键是那本书,还有画像,那么那本书现在在哪?
珍娜和杜杜又在哪?
苏笛匆匆拜别了道尔夫人,离开道尔的家。
道尔夫人提供了私人的马车,这个时候道尔已经是爵士,苏笛欣然接受道尔夫人的好意,毕竟没有比这个更快捷的方式了。
嘱咐车夫快马加鞭,苏笛在车厢里着急,希望马车快点,再快点。
一抬头,看见威尔一直心不在焉,双眉紧锁,似乎在想事情。
“怎么了?”
威尔看了看她,神情疑惑。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什么时候见过?”
苏笛气结,但还是按住了脾气,“你怎么了?这什么问题啊?我们当然见过。”
威尔摇摇头,“我是说,在我们记忆之外的某些东西,我总感觉,我们之间似乎发生了许多事,很多很多。”
苏笛眨眨眼,她不太能理解威尔的意思,很多事?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还不够多吗?还有别的事情,那又是什么?
“你,不会是,因为寿命太长,而记忆错乱了吧,唔,俗称,老糊涂了。”苏笛调侃道。
威尔耸耸肩,不想继续这样的对话。
眼下的情形让苏笛无心探讨威尔的困惑,窗外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距离威尔的宅子越来越近了。
很快,他们来到了宅子外面。
本以为三十多年了,这所宅子已经废弃,虽然因为是私宅,存在并不是问题,但肯定已经年久失修。
不成想,居然跟苏笛第一次来到威尔的宅子见到的一样,甚至比那个时候更金碧辉煌。
苏笛和威尔面面相觑,难道是有什么人占据了威尔的住处?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潜伏进来,气势恢宏的大宅里面却没有动静,宅子里一片死寂,完全看不出有人的迹象。
除了表面似乎更光鲜,里面都没有变,不管是房间的结构还是布置。
苏笛不相信怎么会有房子三十年不变,这些年是谁在照顾?
她来到了书房,书房纤尘不染,只是她之前吃的食物的垃圾被收走了,换上了不同的窗帘。
哎呀,都三十多年了,自然是不存在了。
苏笛摇摇头,目光钉在书架上。
书架上几本她有印象的书的摆放位置也没变,这也让她更清楚地看到,上面没有那本书。
苏笛皱皱眉,又仔细从上到下找了一遍,没有。
她走出书房,沿着楼梯下楼。
走廊里,正遇见从楼上下来的威尔,显然,威尔去了卧室。
看见苏笛,威尔摇了摇头,表示也没有什么发现。
两个人一起来到了楼下的大厅。
几天前,苏笛还在这里参加了一场假面舞会。
没想到,已经三十多年了。
大厅的布置也没有变,墙上的画却变了。
里面挤了更多的人。
“如果我没猜错,是有更多的人跟我们一样,进入了那个世界?只是不知道他们进入的是一个世界,还是各自不同。”
威尔没有搭话,而是启动了机关。
大厅的底板开了。
下面有无数的机关,还有暗道。
沿着暗道,一直通到花园的地下,就是苏笛见到的机器工厂。
工厂里的设施都在,但与地上的宅子不同,这里的机器,腐朽不堪。
苏笛在这里,才看到三十年该有的样子,除了铁皮人的斧头还能隐约看出形状,其他都已锈迹斑斑,看得出这里无人搭理,地下的潮气让这些铁制品完全不成样子。
还好,在这些锈得看不出面目的废铁中,苏笛没发现狐狸。
那只救了她的机械狐狸,不在这里。
如果在,至少苏笛能认出来,特别是那毛茸茸的尾巴。
两个人从地下室出来,天色完全黑了下去。
苏笛有些茫然,在虚构的世界里,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然而真的出来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们去珍娜家。”威尔倒是斩钉截铁。
“好”。
苏笛点头,刚才情急之下忘了,与三十多年前相比,王尔德早已作古,道格拉斯勋爵也不在英国了,柯南•道尔刚刚去世,如果她还能和这个世界有一丁点的联系,应该就是珍娜了。
还有她的父亲。
苏笛心里默默祈祷着,珍娜应该还在。
两个人来到珍娜父亲的宅子,意外发现这座宅子也年久失修。
甚至比威尔的宅子更破败,生锈的铁门肆无忌惮地敞开着,地上杂草丛生,完全看不出曾经是一个地位显赫的人的豪宅。
珍娜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什么都找不到,附近一个人也没有,威尔也迷茫了起来。
两个人走到街上,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街景。
与三十年前相比,电更加普及,街道上通了电灯,让街道更亮,由于是夏天的缘故,即使天已经完全黑了,街道上依然有很多人。
“水晶宫大型机器人展览喽!卖报卖报!”报童的吆喝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水晶宫?
苏笛有模糊的印象,伦敦曾经为了举办世博会建了场馆,就是水晶宫,谁知道这个场馆本身竟比世博会任何一件展品都出名。
这个时候水晶宫还在。
“要不要去看看?”苏笛产生了好奇,她以前对水晶宫产生过好奇,想知道这让世界膜拜的建筑到底什么样子,可惜后来的一场大火让这个建筑焚毁,后人无缘得见。
既然那里有机器人,不妨去看看。
威尔想了想,没准去了能发现什么线索,也就欣然应允。
搞到票对威尔来说并不是难事,两个人来到水晶宫门前,却看见大批人潮从里面出来。
“关门了。”苏笛有些沮丧,竟然忘了时间。
“不碍事,关门了人更少。”
威尔冲着她眨眨眼。
苏笛笑笑,跟着威尔向着后面绕过去。
尽管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水晶宫的震撼还是令苏笛吃了一惊。
第297章 水晶宫
即使以现在的标准来看,这座建筑依然气势恢宏,能有十个足球场那么大,外观全用玻璃制成。
与现代的玻璃幕墙不同,水晶宫制成宫殿形状,高三层,南北各矗立了一个塔楼,几十米高,简直是一个水晶般的殿堂。
而这座宫殿本身就是一处花园,外面还有湖泊,绿树掩映下,更是将科技与自然结合得天衣无缝。
苏笛跟着威尔翻墙而入,似乎很轻松就进来了。
苏笛不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会什么武侠小说里的轻功?
水晶宫内部更令苏笛叹为观止,亭台阁谢,花鸟鱼虫,应有尽有。
苏笛蹲下身,看着水里的游鱼。
忽然,她立直了身子。
“威尔!”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威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水里的鱼游动着,确切说,是有规律地游动着。
太有规律了,完全按照同一个路线在游动。
苏笛转头看向天上所谓的“飞鸟”,能看见翅膀下的机械。
除了树是真的,这里面的动物,居然都是机器!
耳边传来嗡嗡声,苏笛闪身,是一个细小的飞虫,而那机械的齿轮声音,也昭示了这不是自然的产物。
天上还飞着飞艇,在宫殿内部的飞艇……
虽然已经过了三十年,但现在的科技也不应该发展到这个程度,这简直是蒸汽朋克的世界!
到底是什么,能让这些机器如此良好地运转?
动力呢?
威尔一伸手,从天上捞了一只鸟下来。
微微用力,撕开机械的外皮。
血。
鲜红的血,从里面流了出来。
威尔凑近,吸了吸鼻子,皱紧眉头:“这是真的血。”
“真的血?”
苏笛后退了一步,看着威尔手里还挣扎着的鸟,煽动着齿轮的翅膀。
许是齿轮让威尔有些不舒服,手一松,鸟掉落到水里。
动了动,沉了下去,居然不见了。
这里的水,有这么深吗?
苏笛蹲下身,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
关门之后的水晶宫里只有例行值班的夜灯,看得并不真切,苏笛手里手机的白光,一直照到水的深处。
苏笛的视线随着光探下去,发现居然没有到尽头。
她以为这只是一个人工的,浅浅的水池,增添一些水趣罢了。
居然深不见底。
而且,水下还有墙壁。
这是一座城市!
一座有着圆形建筑的城市,似乎呈同心圆形状排开,然而光线照不到城市的中心,苏笛只隐约看见最深处似乎是几根柱子。
如果不是天上机器动物的声音提醒着她,她以为自己在海里潜水,遇见了先民的遗址。
水晶宫所在的地点是伦敦南郊,地下应该并没有这么大的可供建造地下城市的面积。
先不说技术问题,这面积问题,又是怎么解决的?
难道,是一个幻想?这个时代居然有这么先进的科技?
苏笛看了看旁边的威尔,威尔脸色铁青,似乎不太好。
“你没事吧?”苏笛小声问。
威尔没回答,而是皱着眉看着水池。
苏笛知道威尔超人的视力能看到更远的地方,他看到了什么?
苏笛再度把目光投向水下,这一次,她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距离她最近的墙壁上。
似乎并不是钢铁,而是石头。
一座石头的城市?
建筑的风格她有些眼熟。
亚特兰蒂斯!
这水下的建筑风格,简直是亚特兰蒂斯的翻版,包括城市的结构,布局。
威尔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比苏笛更早意识到,但对于他来说,已经距离几百年了。
几百年前的故国,对他,意味着什么?
昏暗的灯光下,苏笛看不清威尔的神情,但她察觉到了威尔的悲伤。
原来时间并不能抚平一切。
说过去了,只是因为看不见。
一旦跟过去有关的场景出现在眼前,那熟悉的记忆就会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把人淹没。
苏笛握住了威尔的手。
冰凉。
毫无人的体温。
半晌,手里渐渐有了点温度,不知道是手的主人缓过来了,还是被苏笛感染的。
威尔笑笑,“还好。”
苏笛点点头,松开手,却被威尔握紧。
嗯?
她有些惊讶,这还是威尔第一次如此明显地表现出对她的情感。
虽然他们在道尔的意识世界里更亲密,但那毕竟是虚构的世界,回到现实世界之后,苏笛对此避而不谈,威尔几次想提及他们的关系,都被苏笛以其他的话题打岔过去了。
她不想提及,更不想让威尔有什么包袱。
对威尔而言,这只是他漫长生命中的一瞬,而对她,虽然意味着更多,但她不想被这些束缚。
自己的家在现代,她要回家。
这个时候苏笛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避而不谈,不愿意去想和威尔那件事的原因,并不是真心不愿意,而是害怕。
她渴望回去,但害怕回去之后,威尔会怎样。
只要一想到这,她的心就很痛,于是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不要去想。
但她不可能留在这。
她要回去,要去找到小白,找到先生。
想到先生,她的心更痛。
先生去哪了呢?
她毫不怀疑,这个外星人会完成他的任务,然后离开地球。
但是她幻想的是,先生会时不时回来看她,毕竟对于先生而言,这点距离不算什么。
她从没想过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先生了,连个告别都没来得及。
手环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悲伤,微微闪着光,回应着。
苏笛的悲伤被周围渐渐亮起的灯光打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关门了水晶宫内,灯火通明,简直看不出来是夜晚。
苏笛和威尔诧异地看着四周,简直是不同于外面的另一个世界。
“你确定我们是晚上来的么?不会是进入了别的世界,我们自己不知道?”
威尔抬头看着天上明亮的“太阳”,低声问。
苏笛没有回答,她的耳朵正在分辨一种声音。
钟声。
不是二战时期**钟的声音,而是钟表的声音。
威尔书房里的钟表,道尔诊所的钟表的声音。
苏笛循着声音走来,周围的树越来越密,仿佛走在热带雨林里。
热带雨林。
莱斯特星。
这跟莱斯特星的热带雨林的感觉很像,只是更精致。
第298章 重现
雨林背后,是几个巨大的柱子。
中间还有一个圆台。
苏笛看见这样的装置,头皮发麻。
怎么又是这个!
简直阴魂不散!
然而圆台上什么都没有,这倒令她稍稍心安了些,至少,大祭司还没有启动这套装置,或者说,这个时代的大祭司,还没有研制出后来的技术?
威尔在身后轻轻碰了碰苏笛的背,苏笛转头,看见了画像,以及,画像旁边的杜杜。
“杜杜!”苏笛冲过来,手环骤然亮起,一股大力似乎在阻止她上前。
“怎么回事?你觉得有危险吗?”
威尔看着苏笛看似自言自语又像是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顾不上了,救人要紧。”苏笛说着,坚持上前了一步。
手环没有坚持,而是划出了一道淡淡的蓝光,像一个透明的浅浅的玻璃罩,保护着苏笛。
有趣。
威尔在后面看着这一切,勾起唇角。
但现在的情形显然不是解谜的时候,他只是迟疑了片刻,便也跟着上前,查看杜杜的情况。
杜杜耷拉着脑袋,躺在那里,奄奄一息,情况不太好。
“这是怎么回事?”
苏笛有些不知所措,印象中即使杜杜因为在莱斯特星经历了时间流回溯而改变了身体形态,但从来不会这么脆弱,她心里的杜杜,还是那只威武的凤凰。
可是现在看见杜杜蜷缩在那里,耷拉着脑袋,就像是一直普通的小鸟,一只手就能造成巨大的伤害,苏笛心里涌起心疼。
她离开了三十多年,这些年里,杜杜到底经历了什么?
“该怎么救它呢?”苏笛回头看威尔,有些茫然。
威尔皱起眉,走过来,一只手放在杜杜身上,像医生用听诊器诊断一样。
“缺血,好像它体内的血被抽了不少。”
“血?”
“还有其他的,我说不清楚的东西,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威尔没感受过的,应该是来自莱斯特星的物质,杜杜,被用作了什么?
“你们来得正好,看看我的杰作。”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苏笛捧起杜杜,威尔则一闪身,把苏笛护在身后。
轮椅滑了出来。
上面坐着一个老者。
出乎苏笛的意料,不是珍娜的父亲,而是一个老太太。
不会大祭司选择了一个女性身体吧,毕竟已经三十多年过去了。
“威尔。”老太太柔声说。
威尔的身子一震,似乎触动了什么。
“你是……”
老人凄凉一笑,“果然不记得了呢,三十多年了,人类的岁月就是这么短,留给女人的时间更少,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一直不同意跟我在一起,以你的寿命,跟人类在一起,应该会很无聊吧。”
“珍娜!”
苏笛失声。
老人点点头,“我很好奇你们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还能保持三十年前的容颜?”
苏笛默然,不知道怎么解释。
“不过放心,很快我也就用不上这个躯体了,我会有新的躯体。”老者说完,展颜一笑,恍惚间,还能看见当年的神采。
苏笛眯起眼,眼前这个垂垂老者,跟当年那个一袭紫衣的明媚女子,完全联系不到一起,她知道时间是残酷的,在战国的时候面对老年的庄子,她也曾有这样的感慨。
但庄子的气度,让岁月望而却步,时间对于这位先哲的影响只是皮毛。
岁月似乎对女人更苛刻,苏笛从没想过,眼前的人是珍娜,几天之前她们还在一起,然而不只是容貌,还有那种感觉,完全变了。
珍娜挥挥手,轮椅自动地转了个方向,一直驶向了圆台。
苏笛的心一沉,也跟在后面,来到圆台边。
“我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出来,父亲跟我说,你们永远不会出来了,但我不死心,我觉得你们肯定会出来的,我想以一个永恒的身体来见你,但没想到你提前来了,本来,我是不想出面的,但你们如果要拿走我的实验的最关键一环,我就不能坐视不管。”
“实验?你还在帮你父亲吗?你知道你父亲是谁吗?你知道他的目的吗?”
苏笛问。
珍娜愣了愣,忽然大笑起来:“父亲一直说他有个伟大的理想,在我的追问之下,他告诉我,要重建亚特兰蒂斯,我本以为这是他哄我的一个故事,直到后来传来有人看见大西洋下的城市遗址,我才半信半疑。”
“父亲离开之前,给了我图纸,交待我怎么样建造,如果顺利的话,几十年后他就会带着臣民回来,我,则将在这里迎接他。”
珍娜说着,眼前出现出一种梦幻般的色彩,似乎沉浸在某种想象之中。
原来大祭司还有这样的理想。
苏笛想着,后来他们遇见的大祭司,是否也为了这样的理想而实验?他从来没有说过,他一直说的是和莱斯特星交换灵魂,然后呢?哪里来的亚特兰蒂斯的先民?莱斯特星的那些人吗?
威尔珉起嘴唇,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你父亲,没说为什么对亚特兰蒂斯的复活,为什么这么有执念吗?”
珍娜摇摇头,“人总是要有点理想的,不是吗?只是受制于这座肉身,有限的寿命完全妨碍了人的抱负,对人来说,身体完全就是个负担,父亲的理想,跟我想拥有不死之身是一样的。”
“等下,三十年多了,你的父亲,还在?”
“哈!这是个好问题,我也在怀疑这一点,这些年他确实杳无音讯,但总不能因为这个,就说他已经不在了吧。”
“杳无音讯?他不在英国吗?”
“他去了德国,说那里有什么,什么实验。”
“德国。”
苏笛重复了一句,一种异样的感觉袭来,历史果然按照它应该有的走向继续下去。
“你父亲,跟你说过我吗?”
珍娜从圆台上俯视着苏笛,对她提出的这个问题颇为不屑。
“说你做什么?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一直觉得我父亲要对你不轨呢?你到底是太自信还是太自负,我父亲,为什么要对一个平民女子如此记挂?我承认你那个什么照相的技术确实有有点,但是,仅凭这点雕虫小技,还不至于让堂堂丹特伯爵念念不忘吧。”
第299章 珍娜
苏笛叹了口气,这个时候她不想跟珍娜置气,但又有很多问题让她不吐不快。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派你们的管家来跟着我呢?或者说,为什么刚好让我赶上他对道尔医生发动攻击?”
“你还真是自作多情啊,我父亲对道尔感兴趣,是因为在看眼疾的时候,知道了道尔在写小说,喏,是跟一般的小说不一样的那种小说,很独特的,那个时候还没有那种类型的小说,我父亲觉得他的主意不错,没想到后来他的小说大卖,说穿了,我父亲只是对他的想法感兴趣罢了,想仔细研究一下,结果被你撞见了。”
“那后来,又为什么跟踪我?”
“因为你身上带着一种,那个什么来着,某个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莱斯特星?”
珍娜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你父亲怎么知道?”
“我父亲说那是它们派来的使者,被你这个人类劫持了,那只小鸟,才是它们的信息。”
苏笛皱皱眉,杜杜并没有说过它传递什么信息,而且莱斯特星人都变成了暗物质,按照他们的时间回溯,距离地球现在可能已经几万年前了,哪里还有什么信息传递。
“我好奇的是,你怎么知道呢?哦,忘了,是那个莱斯特星的生物告诉你的吧,我父亲说的没错,它是挺关键的,它可以让机器自由活动。”
珍娜看着脚边不远处一只停滞不动的猫,漫不经心地说。
“你什么意思?”
“就是说,它的血只能影响一时,哦,跟威尔的一样,你不是好奇威尔的血去了哪里吗?这都是我父亲的研究成果,威尔的血也能让机器动起来,只是,依然不能持久。”
苏笛回头看看威尔,后者依然面沉似水,此时第一次开口。
“丹特伯爵执着于亚特兰蒂斯,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珍娜低垂的眼皮动了动,浑浊的眼睛似乎闪烁着一丝光彩:“父亲是个考古学爱好者,他喜欢一切这个世上奇特的不常有的东西,比如,他帮你,比如,他也帮我。”
“别傻了,帮你?怎么帮?让你拥有机器的身体?你就从来不好奇,你父亲怎么知道莱斯特星的?”苏笛恨不得把这些话灌到珍娜脑袋里。
珍娜看了看苏笛,似乎对苏笛的激动不甚理解。
“父亲说,那本书里提到的,喏,自从你打开了那本书,就派上了很大用场,不说那些了,我要进行下一轮的实验了,再耽误下去,就错过时机了。”
珍娜说着,抬眼看看天上,似乎在估计着时间,之后,一挥手,几个机械的人抬着一个笼子走了上来,里面,是那只机械狐狸。
苏笛一眼就认了出来,狐狸睁开眼,看见她,也认出了她,想要站起来,但身体似乎无法支撑,又倒了下去。
苏笛盯着狐狸,几日前,不,是与几十年前不同的是,这只机械狐狸原本光滑皎洁的金属外壳,被弄得斑驳破碎,似乎每一块零件都被换过。
她不知道机械狐狸会不会疼,但这样看着支离破碎的狐狸,想象着狐狸这些年经历的事情,苏笛很愤怒,怒气如炽热的岩浆,在她的胸腔涌动。
几个机械的人把狐狸笼子抬到圆台上,接上乱七八糟的管子。
这些装置苏笛很眼熟,但看上去又比在阿布辛贝神庙见到的简陋,从所用的巨大的机器来看,能看出后来技术的进步,要知道,在阿布辛贝神庙,一个**钟就足以搞定了。
珍娜按下操纵杆,狐狸触电一样想从笼子里出来,无奈触碰到笼子边缘,又缩了回去。
“够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笛上前一步,怒视着珍娜,在这个苍老的脸上,看不到当年少女的一点天真浪漫。
“实验啊,它是我所有的试验品中,坚持时间最为持久的,其他的,都有各种损坏,唯有它,一直存在着,我不知道它有什么特别,所以在一点一点地研究,不过你放心,这已经是最后一个实验了,之后,我就可以造出同样的身体了。”
珍娜说着,无限憧憬地看了威尔一眼,喃喃道:“到时候,我就可以永远地陪着你了。”
威尔看着珍娜,似乎不认识她一眼,眼里充满了惊讶、同情、心疼,还有不解。
威尔的眼神似乎伤到了珍娜。
“怎么?不认识我了?也难怪,几十年了,我变得又老又丑,而你,却还是原来的样子,正因为这样,我才要一个机械的身体来陪着你,你再等等,很快就好了,我很快,就会得尝所愿。”
威尔摇摇头,迈步上前,单膝跪在珍娜的轮椅面前,深深地叹了口气:“你太傻了,你的父亲,有很多东西瞒着你,也瞒着我,你这样做,只会害死你自己。”
珍娜握住威尔放在她轮椅扶手上的手,柔声道:“我不后悔,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后悔,看见你们消失在画里,我很着急,我是想跟着你们一起去的,但那时父亲来了,阻止了我,他说我去了那个世界,只能陪你一时,留在这帮他,他保证我能陪你一世,是你的一世,不是普通人短短的一世,他说你很快就会出来的,让我抓紧时间,只是,这个很快,他似乎估计得有些错误。”
珍娜说着,一丝苦笑从嘴角浮起,渗入嘴角的皱纹:“但没关系,你终于出来了,我们很快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醒醒醒醒,你先停下来,不要用狐狸做实验了!有话好好说!”苏笛围着笼子急得直转,却找不到突破口。
威尔也拍了拍珍娜的手:“是了,你先停止实验,我们从长计议。”
珍娜神色一变,抽回了手,警觉道:“怎么?你是哄骗我的?你只想让我停止实验?你帮着她说话?她只是一个女巫,带了点奇怪能量的女巫,她不会陪你的,她有自己的伙伴,她有一个男人的,他俩形影不离……”
“你说什么?”
苏笛回头,惊讶地看着珍娜。
第300章 变形
“我说,你是有男人的,我还好奇这次为什么没见到?我父亲说以前见过你一次,是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他还说,威尔也知道。”
珍娜探究的目光看向威尔。
威尔没回答,而是看向苏笛。
珍娜提到的那个男人,勾起了苏笛的担心与思念,她在这呆的时间越长,越担心从莱斯特星消失的先生。
按照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大祭司将来还会再见到先生,可是自己呢?如果自己被困在这回不去,会不会也见到过去的自己?那会是怎样的情形?宇宙会因此而崩塌吗?毕竟现在距离二战,也只剩下十几年的时间了。
还有更恐怖的,如果自己一直回不去,会活下去吗?按照正常人的寿命,自己会活到自己的出生年,那个时候,世界上岂不是有两个自己共存?
这样的念头让苏笛一阵头疼,这本来是科幻小说里常有的情节,现在却成了摆在她面前的难题。
她一定要回去,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
苏笛暗自下着决心,然而看向周围,她又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她来自的那个世界的过去。
蒸汽朋克的世界只是后世的一种幻想和怀念,真实的现实中,珍娜想要的路线是注定失败的。
可是,如果,如果珍娜成功了呢?
如果后世的那些作品成真了,会怎样?
苏笛不敢想下去,她看了一眼威尔,很多东西连威尔她也没有完全说明,她总不能告诉珍娜,你所谓的开明的父亲,一直支持你,给予你帮助的父亲,其实不是你的父亲,而是一个几千年前的古人的意识吧。
可是不直接说,怎么打消珍娜的念头?
她不能让珍娜成功,那样就会影响未来的走向,就不是她回不去的问题,而是,她的那个世界,就不存在了。
然而苏笛知道,如果现在有人告诉她自己,她现在要做的事情注定失败,那个人是从未来来的,知道结局,她也不会相信。
狐狸的呻吟打断了苏笛的思考,眼看着在强大的能量的冲击下,狐狸的身体出现了无数裂痕,似乎要列成碎片。
“住手!你不能再进行下去了,它会死的!”
珍娜不以为然,“机器而已,如果机器会死,那我这样实验不是全无用处了吗?”
“你想要的是机器的身体,不是机器的心灵,如果你连一点人类的同情都没有,你就是个机器人,你问问威尔,他需要机器人陪着吗?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苏笛苦口婆心。
珍娜犹豫着,然而狐狸已经等不了,一声痛苦的哀嚎,狐狸翻身倒在笼子里,没有了动静。
笼子的光熄灭了。
苏笛打开笼子的门,小心翼翼地把狐狸捧出来。
真正的千疮百孔。
但还能看见上面一道淡淡的陈年痕迹,那是狐狸在威尔的地下室帮苏笛挡住铁皮人一剑的剑痕。
眼泪扑簌簌地流下。
苏笛心里像有什么东西急剧膨胀,炸开。
阴差阳错来到了这个时代,先生下落不明,杜杜生死未卜,连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机械狐狸,自己都保不住。
一种无力感和愤怒喷薄而出,苏笛第一次感到了仇恨。
她恨大祭司,恨珍娜。
他们是不是都是疯了!
长生不老!他们都要追求长生不老,难道不知道,无限度的生命带来的是无限度的荒芜。
如果自己在乎的人和事都不在了,独留下自己几千年的寿命,又有何用!
苏笛跪在圆台上,张开双臂,发出愤怒的嘶吼。
她的行为让威尔和珍娜始料未及,两个人停止了一切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已经发狂了的女子。
到底经历了什么,能让她爆发出这样撕心裂肺的喊叫。
叫声里,似乎有着无尽的悲哀与愤怒。
即使活了五百年的威尔,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第一次见过普通人如此的愤怒,对这个他以为已经很了解的女子,他其实一无所知。
在苏笛悲戚的怒吼中,手腕上的手环化成蓝色的宝石,冉冉升起,停在狐狸的眉心上方,蓝色的光笼罩着狐狸的身体。
狐狸破碎的身体居然发生了变化。
泛着金属光泽的身体变成了毛发,除了爪子还有和爪子相连的腿还能看出金属的痕迹,其他已经跟一只普通的狐狸没什么两样,在发生这些变化的时候,苏笛自己也感到些许异样,像是身体内的什么东西被抽离了。
她停止了喊叫,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变化。
蓝色的光熄灭,又变成手环回到苏笛的手腕上,此时这只银色的狐狸通身雪白,还有一对蓝眼睛,从笼子里站了起来,抖了抖毛,走出来,两只小巧的耳朵竖着,温顺地舔着苏笛的手。
珍娜和威尔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目瞪口呆。
半晌,珍娜忽然发出狂喜的笑声:“原来是你!我终于找到了!实验的关键,原来是你!”
她一边笑,一边摇着轮椅,靠近苏笛。
“原来威尔的血只能让这些机器看上去可以动,真正能让机器活了的,是你。”
苏笛看着手腕上的手环,没有作声。
她的眼光落在杜杜身上,此时的杜杜似乎恢复了一些体力,也慢慢地站了起来。
“可是,这不可能啊,她不是普通人吗?我们都做过实验的!”威尔问珍娜。
“她是普通人,但是,她的手环不普通。”珍娜回答着威尔的问题,眼睛却一直盯着苏笛。
“你掌握了时间的秘密,人与机器的差别,不只是身体材质上的差别,还有感受,学习、领悟,就像你可以懂得某种文化,但要领悟这种文化,需要浸染,需要时间。机器也是如此,他们要领会人类的社会,而这,需要时间。你让这一时间缩短了,让它们可以变成人类感受到的样子。”
“我……不会魔法。”苏笛吐出苍白的回应。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这不是魔法,你没有把机器变成动物,你看。”珍娜指了指狐狸关节连接处的金属。
第301章 搏斗
“它依然是机械的,只是它有了和动物一样的外观,有了人类的意识和感受,如果靠机器自己学习可能要很长时间,但你,加速了这一切。”
珍娜指着狐狸,眼里闪着精光:“所以,我只要用你,就能达到我的目的,让机器拥有人类的意识。”
苏笛连连后退,“你要做什么?”
珍娜微笑:“不做什么,借你用用。”
苏笛看向四周,此时她的心态跟刚才相比发生了变化,刚才她觉得整个世界对自己太不公平,只剩下自己,然而现在,狐狸挡在她和珍娜中间,护着她,而一旁的杜杜显然也好了很多,她并没有刚才一样的想法,和珍娜同归于尽,也自然少了那样的勇气和气势。
几个机器的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上来,靠近苏笛。
不不。
她不能再承受这样的事情,苏笛想起阿布辛贝神庙的经历,她不想那次经历重现。
这一次,她没有先生,只有自己。
她还有威尔。
“你别傻了,这些都是不可能的,再说,你也不问问威尔的意见,你这样是一厢情愿,就算你有了机器的身体,威尔为什么要接受你。”
苏笛向后慢慢退去,转身要跑,却发现几个机器人的手变成了巨大的尖利的刀刃,对着自己。
“他?他接受不接受,是他的事情,只要我有足够的时间,他一定会接受的,因为他会发现普通人很无聊,比如你,区区几十年的寿命,之后就什么都没有,就像你们对蝼蚁的态度一样,你会在意吗?根本就不是一个时间维度的生物。”
珍娜言语里透着不屑。
“作为一个人类,我真为你感到可悲。”
苏笛眯起眼,没来由地想到先生,在先生的眼里,也是这样看待人类的么?
不,先生不是这样的,先生说过,有些人类让他心生鄙夷,有些,却让他肃然起敬。
“没错,人类却是是区区几十年的寿命,但你想过没有,生命不只是时间一种衡量尺度,无意义的生命,几百年几千年,又有什么值得过的?你们有漫长的时间,可以无限地去欣赏日落,可以不珍惜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你生命中遇到的人,因为你们的时间太长了,长到不值钱,长到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做点什么,都无足轻重。”
似乎有尖利的东西刺入自己的身体,苏笛却感受不到疼痛。
“正是因为人类的寿命很短,人才会珍惜现有的一切,才会珍惜每一次的日出日落,每一个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每一个和爱人在一起的时刻,因为时间对人来说,太宝贵了,过去了,就永远不再回来,一个人肯花费有限的生命去陪伴另一个人,去做一件事情,这才是人的浪漫,人的爱情。”
凉凉的东西在苏笛脸上滑过,这一刻,苏笛想念李飞,想念伊娃,想念自己所处的时代,想念所有跟自己一个时代的人们,即使是跟自己多有隔阂的同事,即使是对自己要求颇高的上司,即使,那些自己讨厌的人。
因为,他们都是人,都跟自己有着同样的特征,同样的文化。
而不是机器,不是吸血鬼,不是外星人。
威尔的眼里闪过阴郁,他似乎终于知道苏笛对自己的态度是为了什么,原来在苏笛眼中,她只不过是威尔漫长生命里的一个插曲,一个只要威尔想,就会有无尽的同样的插曲,永远比不上生命有限的同类的付出。
这个傻丫头,活得太通透了,是受了理性诅咒的人啊。
“所以你要做什么,尽管来做吧,我无法阻止你,但我要告诉你,你,永远都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变成机器的你,也不会知道感情为何物。”
苏笛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过。
不管是什么实验还是解剖,统统都来吧。
她累了。也不再害怕。
不想再像一个幽魂一样,在不属于自己的时代游荡。
如果死亡能让这一切解脱,她宁愿选择死。
她听到机器齿轮转动的声音。
她没有睁开眼睛。
可能下一秒,会有尖利的东西刺入身体,也可能会有灼热的火把她烧焦。
或者,直接被砍了头。
那又如何?
人终有一死。
只是遗憾,死在不属于自己的时代,没机会跟朋友告别,也再也见不到先生。
然而,苏笛想象中的痛苦,迟迟没有来到。
一道人影挡在他前面。
是威尔。
威尔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移动过来,挡开了机器。
“你居然,向着她!”
珍娜发出绝望的吼声。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你忘了是谁在照顾你,是谁想要陪着你,是我,我才是能一辈子陪着你的人,你为了这个人类,居然要救她?”
威尔看着珍娜,眼神里掠过绝望与怜惜。
“珍娜,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只是想,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威尔垂下眼。
“我的幸福,就是能跟你在一起!可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在护着这个人!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为什么还抵不上你刚认识几天的人?就算你们一起进入过那个世界,那个本不应该存在的世界,但也没有几天。”
珍娜说着,绝望地扯着自己的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头发,“我真傻,我应该听我父亲的,我不应该让你们进入那个世界,这个世界本是一个试验品,是我父亲对别人的承诺,并应该进入实际操作环节的。”
苏笛刚要问什么,珍娜却发出凄厉的吼叫:“但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这样对我!她只是你生命里的一个过客,我,我才是那个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
威尔回头看了看苏笛,又看着珍娜。
“珍娜,你听我说,我没有不让你陪着我,我不排斥跟你在一起,但你不能用这么偏执的方式,你要放了她,停止你的实验。”
“这不可能,她是我实验的关键,你刚才也看到了,她能做到我这几十年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如果放了她,我就没有办法陪你,这完全是两件事,难道,你愿意跟一个这么老的人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