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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娇鸾令txt下载     娇鸾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八章:忌恨

    魏家的孩子,没有冷血无情的,便是魏子衍那样不成器,叫章氏教的自私自利些,也从来都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这样的事,便是放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倘或是今日求到了他们魏家门上来,他们也没有就拒之门外,见死不救的,更何况这是自己家里人呢?

    魏子期把魏鸾的这番话,在心头上过了几过:“你不怕爹骂你吗?”

    魏鸾摇头:“爹为什么要骂我呢?”她撇了撇嘴,又反手指了指自己,“大哥现下骂了我吗?”

    魏子期一拢眉心:“我不骂你,那是”

    他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他知道,这是有道理的。

    孙家再怎么样,也不能叫陈家人这样平白欺负了。

    生意场上的事儿,何必要使这样下作的手段,现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儿子的一条命搭进去了,就想咬死了孙昶不松口,恨不能把孙家连皮带肉的咬下一口来。

    念及此,魏子期忽而打了个冷颤。

    魏鸢是最先瞧见的,困惑的扬声:“大哥怎么了?”

    “如果陈家要报仇”他抬了眼皮扫过两个妹妹,“陈家想咬死的,到底是表哥,还是孙家呢?”

    咬死一个孙昶有什么意思呢?可如果陈家想针对的是孙家

    “去年在茶叶生意上,外祖父家赚了很多银子吗?”魏鸾的唇角是微抿着的,目不转睛的盯着魏子期瞧,想了好半天,临了了,问出这么一句来。

    如果说要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坑孙家,这个仇,就不是一天两天的。

    按照魏鸾想来,陈家这回能这样去哄抬茶叶的价,这里头的利便大了去的,虽然舅母也提了那么两嘴,但到底说的也不详尽,况且先前她还扯过谎。

    不过大哥既然提了这样的话,那只怕,陈家是想借着这次的事情,叫孙家栽个大跟头,去岁银子是没少赚,今年一应全要贴补到孙昶身上去。

    这一家人心未免也太黑了!

    而魏鸢比她知道的要多,至少昔年在京中,陈家和魏家的冲突,她比魏鸾更为清楚。

    是以魏子期这话一出口,她心下咯噔一声:“大哥,人家总不会,就是盼着舅舅和舅母求到咱们这儿来的吧?”

    魏子期原本是没想到这一层的,毕竟两家人有两年不来往,陈家不会不知道,拿不准的事儿,没必要这样子下狠手,估摸着还是为着孙家分了那一杯羹,招惹上了他们家而已。

    只是生意上的事,你来我往,明着谁也不好太不给谁面子,今年孙家去收茶,他们不松口,那是凭自己的本事压着,这倒没什么,暗地里使手段,那就更没什么了。

    现如今怕的,无非是湖州知府收了银子,到头不正经办事,眼下是压着人命案子不提呢,可将来呢?

    魏子期一直觉得奇怪,那分明是姻亲,难道就为了些银子,就不管不问了?还是说,陈家就出不起这些银子了?

    “鸾儿,我现在就陪你去见爹,这个事儿,就怕人家要给外祖父使绊子,这手段未免太下作,心肠也太歹毒了,竟是想叫咱们人财两空的。”魏子期腾地站起身来,右脚在地砖上轻踏了一回,“叫不叫去,还是爹来拿主意,咱们谁也不要擅自做主,可这话,总要与爹说。”

    他一面往外走,一面扫过魏鸾紧绷的面皮:“爹先前生了好大的一场气,这会子也不知道气消了没有,恐怕也想不到这许多,不过到了爹面前,你不要乱说话,知道吗?”

    魏鸾刚要起身呢,听了这话,登时动作顿了顿,咦了声,顺势就抬头望了上去:“我在爹面前,从来有什么说什么的。”

    魏子期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是觉得,先前他听来鸾儿还那样为舅舅舅母着想,都更觉得怒火冲天,那爹岂不是更厉害了吗?

    但这话又没法告诉她,是以挠了挠后脑勺,苦思冥想了好半天:“我怎么说你便怎么听吧,从前的事都没这次要紧,爹心烦的厉害,你不要在他面前聒噪,更招惹他心中不快,知道了没有?”

    魏鸾大抵是不服气的,更隐约猜得到,这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可是她刚要开口,魏鸢那里又拦着劝了几句,横竖是叫她听了大哥的话便是,于是她索性闭上嘴,做了一副乖巧姿态,点头应了声,这便算是答应了下来。

    魏子期一颗心跌回肚子里,旁的倒果真没有再多交代她,只领了姐妹两个一道出门,往魏业的书房而去了。

    他们要去找魏业说孙昶的事情,魏鸢起先是不想跟去的,虽然在书房的时候,兄妹两个说了那么一车的话,她多少也明白过来,这个案子只怕真的另有隐情,可她仍旧觉得,杀人便要偿命,哪怕是陈家先使了下作手段,意图坑害孙家,可孙昶杀了人,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便是陈家咎由自取,可陈昱卿这一条命,就这样算了吗?

    但魏子期再三的要拉上她一起,倒没有说要劝她一定听了他们的,只是说这本就是一家人的事儿,唯独她一个不在跟前听着,也不像话。

    其实要魏鸢说,这又有什么不像话的?她根本也不想掺和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来着,但这话没说出口,一回头看见魏鸾那张脸,就全都又咽回了肚子里去,再不多提别的,只跟在魏子期身后,一道去了魏业书房中不提。

    魏业的书房就安置在上房院东侧的跨院,说是跨院,却也并不算小,反倒十分的敞亮,加上再东北侧的跨院又与之想通,原先是一墙之隔,后来魏业叫人打通了,便只当后头延出个抱夏来,若不是给魏业做了书房,便是挪了她们姊妹谁住进来,这处院子再归置起来,都是不输给魏鸾的清乐院的。

    兄妹几个过了月洞门,远远地就瞧见一直跟在魏业身边儿的魏泽立在书房外的廊下,人抄着手,靠在大圆柱子上,看起来愁眉不展的样子,等走近一些,在垂带踏跺下站定了,方能听见他几声低叹。

    魏子期便感到不好:“魏泽。”

    他一叫出声,却是刻意的压低了声音,怕惊动了里头的魏业。

    魏泽猛地回了神,打了个激灵,侧目看下去,看见了他们兄妹,忙疾步下来,端了礼,才开口问了两句:“大爷和两位姑娘怎么来了?”

    “我爹在里头吧?”魏子期视线也没落在他身上,绕过了他径直看向后头紧闭的书房大门,“我看你脸上是愁云惨淡,方才又听见你低声叹息,这样子唉声叹气的,是爹骂了你?”

    魏泽连连摇头,一味的说并不是:“只是老爷打从前头见过了舅老爷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谁也不叫进,谁也不肯见,刚才夫人打发沅寿来问,看要不要她再请了舅太太到府上来,这好歹是礼数,可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话说的也不好听,沅寿在门外听着呢,那脸色叫一个难看,就这么把人打发走了。”

    “门都没开吗?”魏鸾不由多问了两句,“爹知道是沅寿来问的吗?”

    “怎么不知道呢。”魏泽越说就越是愁眉苦脸,耷拉个脸,“所以奴才才放心不下,这生了这么大的气,不是要把自个儿身子给气坏的吗?还有夫人那里沅寿回去,还不定要怎么跟夫人说呢。”

    他是做奴才的,却也是跟着魏业服侍了很久的奴才,他所有的担心,都只有魏业。

    家宅不宁其实与他无关,只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多了些,魏业和章氏之间,显然生分了许多,这些日子,魏业在上房院过夜的次数都越来越少,胡氏哪怕是有孕在身,都能留得住魏业。

    魏泽看在眼里,怎么不忧心呢?

    魏子期和魏鸾对视一眼,显然不愿再多提这话茬。

    于是魏子期一抬手,在魏泽肩膀上压了一把:“这没什么,母亲知道爹眼下烦忧,也不会和爹怄气。你去告诉爹一声,我们来了,有些和舅舅有关的话,想当面回了他。”

    魏泽一愣,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魏鸢姊妹,大概是想要开口劝两句,可到底没说出口来。

    主子们的事,他何必多这个嘴。

    再说不见上房院的人,也未必连孩子们都不见了。

    故而他的应了一声,脚尖儿转了个方向,几乎是小跑着上了台阶,往房门外站定后,轻叩了三两下。

    魏业老成的嗓音从屋中飘然传来,带着七分的沉闷和不悦:“又是谁!”

    魏泽一哆嗦:“老爷,大爷和姑娘们来了,大爷说有几句话,和舅老爷有关的,想当面儿回您。”

    屋里又没了动静,魏泽几乎竖起耳朵来听了半天,却什么也没听见,便更加的提心吊胆,就怕说起孙承礼,更招出魏业的不痛快来。

    但很快的他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稍稍松了口气,往旁边儿多退了两小步,弓着身子,一言不发的等着。

    果不其然,房门很快被魏业打开来,他脸色却是阴沉不善,眯着眼往院子里扫过去,瞧见了自己的儿子们站在那里:“我吩咐你的事,办好了?怎么又带着你妹妹们到我的书房来?”

    魏子期知道他心情不好,话说的虽然重一些,可未必是真的要责怪什么。

    他正待要开口回两句,魏鸾已经提着裙摆迈着稀碎的步子上了台阶。

    她人往魏业身旁一杵,小手顺势就攀上了他的胳膊,挽着又摇了两下:“难道爹的书房,还不许我来了吗?”

    魏业是宠溺她的,但眼下实在笑不出来,拍了拍她的手背:“身子都养好了吗?”

    她说是:“爹这会子想起我的身子了吗?不是您叫大哥去探探我的口风,就怕我稀里糊涂的应承了舅母什么事儿,回头惹祸上身,给家里头招惹麻烦吗?”

    魏业面色稍变了变,拉着她往屋里带两步,等背过身来的时候,才冷不丁的同魏子期兄妹俩丢了句进来吧。

    魏子期是不以为意的,横竖这样的场面见的也多,大多时候爹如果发了脾气,压不住火气,那家里上上下下,就只有鸾儿一个人有法子,能叫爹平息怒火。

    然而魏鸢显然不这样想。

    她手里捏了条帕子,上好的湖丝,又有巧手的绣娘绣了芙蓉花,煞是好看。

    这会子那帕子叫她攥在手心儿里,几乎要揉碎一样。

    她看着魏鸾脸上的笑,看着魏业那样的亲密,只觉得肝肠寸断。

    原来每个人都是这样这个家里,每一个人,眼里都只有魏鸾而已。

    魏子期迈出去好几步,察觉到身边并没有人跟上来,一回头,魏鸢果然红着眼站在原地没动。

    他吃了一惊,显然是被魏鸢脸上的表情,和她眼中闪过的阴鸷吓到:“鸢儿?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

    魏鸢翻了眼皮回神时,双眼仍是猩红一片,只是那样的阴鸷骇人却早就不见了踪影:“我没事,快进去吧,别叫爹等着。”

    她一面说着,就迈开步子跟上了魏子期的脚步,发觉他不动,就勉强撑着笑意又催了两声,直到魏子期虽仍心存狐疑,却还是迈开步子进屋,她才跟在魏子期的身后,慢吞吞的进了魏业的书房。

    这个书房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可以说是陌生的。

    大哥时常来,魏鸾也时常来大哥是为了正经事,魏鸾却是胡闹。

    一个姑娘家,随随便便出入爹的书房,爹却从来都不责骂。

    而她呢?

    她进到爹的书房中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魏鸾早坐在了一旁,视线落在两个人身上,自然也瞧见了魏鸢那诡异的面色和表情,尤其是当姐妹二人四目相对时,魏鸢眼底的忌恨,真是藏也藏不住。

    她呼吸猛然顿住,瞳孔放大,这样浓烈的忌恨,比之方才在大哥书房时,来的更为强烈。

    魏鸾一时拧眉,竟生出些许后怕的感觉,甚至觉得后背一阵寒凉,紧接着,鬓边便已然盗出冷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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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你也同行

    魏业哪里知道他们兄妹间的这些嫌隙,只是瞧着几个孩子进了门,相互对视,却谁也不先开口,他便敲了敲桌案,那声音沉闷,砸在人心尖上,一如秋日里的闷雷砸下来,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说不出的抑郁烦闷。

    “你们跑到我的书房来,却谁也不说话了?”魏业拧着眉心去看魏子期,“你做兄长的,也带着你妹妹们胡闹?”

    他以往不这样说孩子的,不管做了什么,哪怕是他平日没那么喜欢魏鸢,魏业都很少会说孩子们是在胡闹。

    他虽然看起来很严苛,脾气也不大好,可对女儿一向宠溺,只是对魏鸾更多七分而已。

    从前她们有顽劣的时候,他大多一笑置之,反倒是章氏管的严了,他还要开解两句,说是孩子年纪小,何必拘束着,无忧无虑的,如何就是胡闹了呢?

    魏鸾抿起唇来,侧目望过去:“爹,还是我来说吧。”

    魏业一怔,回望向魏鸾:“又是你想了什么鬼主意,撺掇着你大哥带着你们来找我的吧?”

    这话听来不大像是不高兴,魏鸾就点了点头:“主意是我想的,但也和大哥商量过,只是我们不敢自己做主,总要让爹点了头,才行的。”

    魏业还算是欣慰。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做过很多自作主张的事,他不愿意一一细数,更懒得再去追究。

    于他而言,最亲近的莫过于这几个孩子,所以即便是魏鸾偶尔有针对了章氏的举动,他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却不点破,反倒处处维护魏鸾,并没多向着章氏说话。

    如今出了孙家的事,他最早的时候,无非也是怕魏鸾又擅自做主,求到齐王府去,现下见她如此乖巧的模样,自然欣慰。

    于是魏业面色稍霁,那份阴沉,终于有所舒缓:“那你说吧,也叫我听听,你又是想了什么点子,能叫你大哥点了头,带着你们来一起求我。”

    魏鸾没搭话,反倒先掩唇轻笑了几声:“果然什么也瞒不过爹,您还真说对了,我就怕劝不动您,或是这个事情您太生气,要骂人,所以说给大哥听,叫大哥带我们来求您的。反正出了岔子,挨骂的得是他,同我和姐姐可不沾边儿。”

    魏子期知道她是打趣,却仍旧忍不住扶额,无奈的叹气,也不接话。

    魏业脸上终于有了浅淡的笑意,虽然极浅,却总归能叫人看出来,他心情好了许多。

    魏鸢一时看着,心下更加的不是滋味。

    魏鸾如今自然早已顾不上魏鸢那许多,因见魏业心情稍稍好起来,才略放下心来:“爹,我想去见见黎晏,叫他派些人,到湖州去查一查陈昱卿强抢民女的事儿。”

    “你为什么想查这个?”魏业眯起眼来,倒不是发怒的征兆,看起来更像是沉思和打量。

    魏鸾也不惧怕他,坦然的与他继续说下去:“我听大哥说,爹也打发了舅舅再到湖州去查这事儿的,所以我想,爹你心里也觉得这事儿古怪,只怕是另有隐情,绝非是为了趁早敷衍了舅舅了事而已。只是舅舅他如今焦心,未必想得明白。然后我又想着,叫舅舅去查,不如叫黎晏派人去,打着齐王府的名号,到底好办事。”

    她话音落了地,魏子期终于接上了话来:“而且爹,我们先前合计着,就怕湖州知府收了外祖家里银子这事儿,也不是单纯的为了银子偏颇了谁。陈家难道没钱去填补他这个大窟窿了?我就怕,这是想叫外祖家里人财两空,到头来银子也搭进去了,表哥他杀人有人证物证,一结案,还是免不了一死。”

    魏业原本放在桌案上的手,此时已经握成了拳,没看魏子期,始终盯着魏鸾:“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魏鸾不明就里,却点了头:“我是没想那么多的,但同大哥所想也算一致。爹,这几年,虽然咱们不大来往了,可那毕竟还是我们的外祖父,是我们的舅舅,咱们两家,总归还是亲戚吧?爹你以前不是也很喜欢大表哥吗?”

    她一面说,一面把语气放和软下来:“我也不是要逼着爹去救人,更不会逼着黎晏去救人。要我说,不管这里头有多少隐情,大表哥他杀了人,就是杀了人,即便是醉酒失了手,他欠了人家陈家一条命,人家要他偿命,咱们说不出什么来。可是爹,要真是陈家先使绊子,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想咬死外祖父一家来泄愤,这不是太过分了吗?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这样欺负人,什么都不做吗?”

    这样的名声也不好听,亲戚间最后的那点子情分,也荡然无存。

    如果说魏业对孙家还有什么感情的话,那也只有眼前这三个孩子了。

    他知道孩子们心软,也知道他们在不平什么。

    原本他是真的不想插手这次的事

    魏业长叹息:“子期啊,鸾儿的这些话你能听进去,说明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爹不是要你做个无情无义的人,可你真的就没想过,这次出了面,再把陈家得罪个干净,对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魏子期几乎丢失了所有的声音。

    他们先前外出,为的就是茶叶的生意。

    从前家里不大涉及这些,但是近几年茶叶的生意是越做越红火,爹再三的合计,觉着这里头还是有几年的利可图的,况且他们家不像孙家那样,只要些蝇头小利就满足,爹说过,既然要做,便要做最好。

    但要论说茶叶生意,那湖州陈家,该数着头一份儿的。

    当初陈家就是靠着茶叶生意发的家,湖州产丝产茶,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做到了京城去,再后来为着争皇商输给了他们家,又不甘心又没法子,一气之下离开了京城返回湖州,此后的几年,再也没有挪过窝。

    魏家和陈家有旧怨,爹早前也很是头疼了一阵,但好在生意场上原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仇人,没有人会和银子过不去。

    “我知道……”好半天过去,魏子期才渐次找回自己的声音来,“爹先前还想着,要怎么着能和陈家打好关系,最起码没这么僵,哪怕是靠银子、靠利益,总归咱们要动茶叶生意的心思,放着陈家在前头,对咱们实在大大的不利。”他说了一半又抿起唇来,沉思了须臾,“那会儿不是还说,要实在不行,把咱们家的瓷器生意,也匀给人家些,只当做是交还,今后如何,那是各凭本事的事儿,爹也不怕他们。”

    魏业嗯了一声,不紧不慢的:“所以这档口,齐王府的人出面去查陈昱卿的事情,你说,这生意还能做吗?”

    当然是做不了的了。

    黎晏为什么插手这样的事?这在那位尊贵的齐王殿下眼中,实在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就不值得他劳动一番。

    如果不是为了魏鸾……

    傻子也知道,这是为了魏鸾,才出面去调查,变着法子的想要捞孙昶一把,好歹把命给保住了,无非是不想担上个草菅人命,仗势欺人的坏名声,想要从陈家自己身上抓出什么破绽,逼的湖州知府不得不从轻发落罢了。

    这笔账,早早晚晚的,还是要记在他们魏家头上的。

    “但是爹……”魏鸢一开口,又犹豫了须臾,她似乎摇摆不定,不晓得接下来的话,说出口,究竟会如何。

    魏业是感到意外的,说起外间的事务,她一向是不开口的,知道的不多,能给的主意就更少,今儿这么猛然一开口,反倒叫他很想听一听。

    于是他的应了一回:“你想说什么?”

    魏鸢对他柔和的语气感到惊诧,而抬眼望过去时,也更是满目的难以置信,可到最后,又全都化作了她开口说下去的勇气:“我从前不知道,也没想过这里头的弯弯绕绕,鸾儿起初说起,我还想,陈家那位大爷,一向都是个名声不怎么好的,谁又不知道他风流好色呢?强抢民女,又是在湖州地界上,他干了也就干了,谁还拿他怎么样似的。可后来听大哥和鸾儿又说了那么多,我隐隐觉得不大对劲,这会子爹说将来还想和陈家共事……”

    她先是解释了一大车的话,其实还是担心魏业会责怪她,会不喜欢她。

    等到那一番话说完了,乍然收声顿住,偷偷打量魏业的脸色,见他面色如旧,才稍稍宽心,方拾起前话来:“爹难道就不怕,这次陈家顶上表哥,其实为的,就是和咱们家的旧仇吗?”

    她此话一出,三人皆是怔住了。

    是啊,谁也没有想过这一层,不要说魏鸾,连魏子期和魏业,也都没想过。

    毕竟太久不往来了,和孙家是,和陈家就更是。

    从陈家离开京城后,这近十年过去,他们从没有和陈家人打过交道的。

    可实际上,魏鸢说的又有没有道理呢?

    魏子期是最先回过神来的,一咬后槽牙:“爹,要真是为了旧怨,要打咱们家的脸,那您先前想的那些,可全都没用。人家这十几年了放不下旧怨,一直都憋着一股子狠劲儿,早晚有一天是想要同咱们清算的,别说把咱们家的瓷器生意匀给他们一半去换茶叶生意了,就是全拿出去,再赔上一半的香料生意,人家也未必领情点头!”

    那是肯定不会点头了的。

    魏鸢的话,令魏业醍醐灌顶,忽而幡然醒悟。

    也许,陈家并不在意这些,陈正云和他,并不是一路人。

    当年在京城丢了的面子,陈正云一直都想找回来,今次拿了孙家做筏子,打的就是他魏业的脸。

    他先前一直在想,如果救了人,那是草菅人命,名声难听透了,可现如今这样想来,不救人,陈家只怕要说他胆小怕事,连外甥的命,都不敢试着保一保了。

    是以魏业一咬牙:“既然是这样,子期,你陪鸾儿一起去齐王府。”

    他说完了,魏鸾脸上欣喜尽显,正待要开口说几句好听话哄一哄他呢,而魏业低垂着的眼皮,掩去了眸中所有复杂神色,还有那一闪而过的狠辣,显然,他想到了别的事。

    于是在魏鸾尚未来得及开口前,魏业又扬了声:“你们去求齐王,请殿下亲自出面,走一趟湖州。湖州知府,官在四品,湖州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的去处,他就是再不敢得罪齐王府,可底下的奴才出面办事,难保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谁也不知道这位知府大人在京城的根基有多深,所以最好是请了殿下亲自去办,这话虽然说来不知好歹,但鸾儿”

    他拖长了尾音,长舒出那口气来:“这样吧,总归是孙家的事,齐王殿下若肯动身,你们两个,就陪着殿下一起走一遭湖州吧。”

    魏鸾大吃一惊,魏子期更是腾地就站起了身来:“爹是说鸾儿也和我们一起去?”

    魏业对他的行为很是不满,沉下脸来:“哪里学来的规矩!”

    魏鸢为她今日说对了一番话而沾沾自喜,此时又猛地听了这个,秀眉一拧:“爹,先不说请殿下亲自去这好不好,便是殿下看在……横竖哪怕是殿下答应了,按您说的,这是咱们自己的事儿,那大哥该跟去,就是再要人陪,也该是叫旭哥儿赶紧从钦州动身赶过来,或是也往湖州去,路上同殿下与大哥回合,陪着一道去查这个事情,这怎么叫鸾儿跟着去呢?”

    是啊,怎么叫她一起去呢?

    魏鸾眉头紧紧地皱巴起来,其实连小脸儿都拧巴着。

    她并不是抗拒和黎晏一同出行,只是这样难免惹人非议,而爹不会不知道的。

    她是个姑娘家,哪怕是抛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不提,横竖不是那样的士族门楣,可也没有叫她跟着外男同行的道理吧?更何况在外人眼中,也许她和黎晏之间,本来就已经是不清不楚的了,从小厮混着一起长大的,情分非常,人家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瞎传,爹怎么会动这样的心思……

    “爹,这样不大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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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后怕

    任凭兄妹几个如何困顿不解,魏业都没有松口,也没有同他们说出个所以然来,横竖是咬死了这句话,铁了心的要魏鸾同往湖州去这一趟。

    到后来,三兄妹问得多了,他便生出不耐烦的情绪来,匆匆打发了孩子们出去,叫魏子期赶紧先带了魏鸾到齐王府去办正经事儿。

    兄妹三个到底有眼色,瞧着魏业脸色不对了,知道这事儿再问下去非但没什么结果,还要惹恼了魏业,是以便听了他的话,从书房离去了不提。

    这会子出了门,魏鸢其实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同魏子期讲,可魏鸾就站在旁边儿,她一眼扫过去,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故而叫住魏子期,蹲身一礼:“大哥先带她去王府吧,耽搁了一早上,我先回去了,省的书玉一个人,也应付不来底下的婆子们。”

    到底是放不下内宅里的事,还是不想当着魏鸾的面儿说,魏子期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只怕魏鸾自己也心里有数。

    他唯恐姐妹两个再起争执,便摆了摆手,示意她只管去,什么话都没有多说。

    魏鸾眯着眼目送魏鸢走远,一直到她身影彻底消失,再也看不见,才嗤了一嗓子:“大哥是怕我不依不饶,才急着打发了姐姐走吗?”

    魏子期一楞:“鸾儿。”

    她抬眼望去,发觉他眉心微蹙:“大哥觉得,我心里明白就行了,何必说出来,弄得大家尴尬?”

    魏子期长叹一声,对她实在没法子,拍了拍她的肩膀:“鸢儿今日大约气不顺,你别往心里去,眼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两个要争什么呢?走吧,先去了齐王府再说?”

    魏鸾其实很有心与他争论两句的,至少在今天的事情上,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而至于魏鸢那是她的亲姐姐,她不愿意过多的计较什么,可今日魏鸢眼中的忌恨,竟能叫她在霎时间想起宋宜来,这是何等的可怕呢?

    宋宜能在背地里使绊子坑她,而如今她的亲姐姐,成了那样的人,她只怕心结不解,来日酿下祸端。

    然则大哥显然不想再多说什么,或许,他未曾把这些放在心上,更不会想到,在魏鸢的心里,已然忌恨起她来,虽然她自己也觉得莫名,但多少能够察觉。

    说到底,目下再没有什么是比孙家的事更要紧的了,还有爹的态度

    魏子期已经迈开了腿往府门方向走,魏鸾略一提裙摆跟上去,一面又张口问他:“你说爹为什么非要我和你们一起去湖州呢?”

    他没答这个话,反倒噙着笑先反问了一回:“你却笃定齐王会同意走这一趟?”

    魏鸾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肩膀也耸了下:“横竖是我开了口的,他便是觉得麻烦,不想掺和到人命官司里,也架不住我劝他几句不是?”

    魏子期便无奈的摇起头来,看样子,先前交代她的那些话,她是一个字也没放到心上了。

    或许,她已经太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太习惯了遇上任何事,都会有黎晏出面帮她解决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掉的,而只要黎晏还在她身边,这几乎就不可能改的掉,就算她尽可能的避嫌,黎晏呢?他又会和鸾儿避这个嫌吗?

    魏子期嘴角略动了动,到底什么也没说。

    魏鸾看在眼里,心里隐隐明白,他大约是想要旧事重提,只是话到了嘴边,一时间又觉得没有任何的意义,说了反倒弄的彼此心里不舒坦,她不会听,而他又要坚持,僵持起来,又是一场闷气,委实是没什么必要。

    再加上这次要请黎晏出面的主意虽说是她先出的,可事先他是点过了头的,现在再来掰扯这样的话,那就更没劲了。

    因想通了这一层,魏鸾便没再追问,只当不晓得他方才心里在想什么也就算了,仍旧拿了前话去问他:“大哥还没告诉我,爹为什么非叫我也去啊?照理说”她咬了咬牙,“咱们经商,其实东奔西走的,没有这么多的规矩约束,但我和黎晏之间,难道连这个嫌,爹都不避了吗?”

    魏子期也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实在想不通:“你问我,我又去问谁呢?或许是怕齐王不肯去吧”

    可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有她在,黎晏怎么会不答应,爹更没必要为了叫黎晏走这一趟,连她的名声也不顾似的,先前舅舅登门来求的时候,爹可不是这样的态度,眼下态度骤然转变,难道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他的那番话?

    魏子期心下咯噔一声,隐隐感到不安,倘或爹为了魏家他想起刚才外头回家时发生的事,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魏鸾的脸上。

    她挨了打之后被章氏送出了府,受了好大的委屈。

    可爹呢?

    彼时爹为了魏家的名声,忍下了这口气,没再去找章氏的麻烦,那之后过去了这么久,也并没有旧事重提,如今冷落上房院,也不单单为了当初的事而已。

    所以他从前总以为,在爹心里,其实鸾儿是很要紧的,上次的事情一出,他才突然醒悟过来,在爹的心里,魏家和他自己,才最重要。

    魏子期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一阵后怕。

    魏鸾不明就里,扯了扯他袖口处:“大哥想到了什么吗?”

    他忙说没有,反倒更惹得魏鸾狐疑,愈发想要问个清楚。

    然则府门口就在眼前,也早有小厮备好了软轿,魏子期脚下生了风似的,疾步下了台阶,径直就钻进了自己的那顶青灰色软轿中去。

    魏鸾有心再问,却也看得出他是刻意躲避,咄咄逼人的事,对外人可以干,对着自己的兄长,她又实在干不出来。

    大哥既然不想说,就总有他不想说的道理,人活在这世上,谁还没有些辛秘不愿与人说的事儿呢?她自己不是也有吗?

    于是她睫毛往下一压,敛去眼中的复杂,收拾了心绪,上了轿,便后话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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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故意刺激他

    魏家的软轿在齐王府外停下时,门房上当值的小厮一眼就认出来,说到底是魏鸾那顶轿子叫人挪不开眼,他见的又多,想认不出来也难。

    是以兄妹二人刚下了轿,那小厮便已经从台阶上快步下来,迎到了面前来。

    只是他冲着魏子期去,带着谦卑有礼,却并非是刻意的讨好。

    魏鸾看着他,只觉得心中更是暖洋洋的。

    上次有了孙喜的事情后,黎晏交代过赵隼,王府中今后若是有什么奴才,学了孙喜的样儿,攀附魏鸾,便一概撵出去,绝没有二话。

    底下的奴才们得了这样的话,哪里还敢来攀附骚扰魏鸾,便是她常到王府走动,便是那些人再怎么眼红孙喜,也都断了这样的念想和心思,恭敬是恭敬,却绝不敢讨好卖乖,就怕惹着了她,回头没能飞黄腾达,反倒连王府的饭碗也保不住。

    魏子期瞧着迎上来的奴才皱了皱眉,却不好给王府中的小厮使脸色,是以只是稍稍挪开半步,同那小厮保持了距离。

    魏鸾知道他对齐王府的奴才一向没好感,便快走了三两步,等凑近了,几不可见的挡了挡,倒算是和颜悦色的看了那小厮一回:“你不用迎我,进去回话吧。”

    那小厮猫着腰,也没察觉兄妹之间的这点小动作,一味的陪着笑脸:“姑娘这话是打奴才脸,姑娘到王府来,哪里轮的着奴才去传话,奴才迎着您二位进了府,就已经是奴才天大的福气了。”

    客气的话说了三两句,转眼间三人就已经上了台阶,魏鸾倒真的只是客气而已,眼下已经提了步子迈过门槛,径直就入了府中去。

    其实要说不传话那是假的,再怎么说也不会由着她在王府横冲直撞的,她自个儿心里也知道,那奴才嘴上是那样说的,方才只怕瞧见了她的软轿时,就已经打发了人进去里头回话了。

    果不其然,兄妹两个方绕过影壁墙,走出去约莫有一箭之地,就瞧见了打前头不远处疾步而来的赵隼。

    赵隼见了她倒没那么多的客气话,见过了礼,说了黎晏这会子在花厅,便前头引路,领着兄妹两个一路往花厅的方向而去了。

    齐王府的花厅与别处不同,那是黎晏单独建的,并不是与哪一处院落相接划出来的一小块儿地方而已。

    这一处假山林立,怪石嶙峋,又栽了些矮竹,景色倒是好极了。

    魏子期一路上都无话,眉头紧锁,面皮也是紧绷的。

    直到快进门时,魏鸾才戳了他一回,见他扭脸儿看过来,便冲着他摇了摇头,往前头扫过去,见赵隼已经上了台阶去叩门回话,她便压低了声:“大哥这个神色模样,给黎晏见了,怕是要不高兴,就是有我在,他不说什么,大哥这样也太难看了,上回去吃饭的时候,就是这样,后头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今儿个又忘了吗?”

    魏子期是真的对黎晏提不起什么好感和兴趣来,要说和颜悦色,他很难办得到。

    本来尊贵如黎晏,这样一心爱慕着他的亲妹妹,他该喜难自胜才对,可从小到大,他一直都觉得,黎晏的这份挚爱,对鸾儿来讲,福祸未知,而黎晏自己又那样的不知收敛,好像从不怕会给鸾儿带来麻烦和灾难一样。

    他深吸了口气:“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下,那头赵隼就已经又步下来,话不多说,比了个请的手势,迎着他二人上了台阶进门去。

    黎晏瞧见魏鸾进门的时候,噙着笑就想叫她的,可等到看见了她身后魏子期的脸色,笑意就僵住了。

    魏子期不怎么待见他,他当然也不会多待见魏子期。

    打从他落生,就注定了是天之骄子,这天底下,还没有什么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更没有什么人,能叫他违心的去迎合奉承。

    这个魏子期嘛,打小的时候就不喜欢他和阿鸾亲近,从前也会从中作梗,后来年纪渐长,才不做那些幼稚举动。

    说到底,这十几年,要不是为着魏子期是魏鸾的亲大哥,黎晏也早就容不下这么个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了。

    这会子一见了魏子期,自然什么欢喜都没了。

    魏鸾无奈的撇嘴:“我今儿来是有正经的事情想托付你,这事儿要紧,所以我爹吩咐了我大哥带我一起过来,才算是正经礼数。”

    这话算是同他解释,更像是在安抚他的情绪。

    黎晏哦了一嗓子,指了指旁边儿官帽椅:“坐着说话吧,我叫人厨房给你拿点心了,原本今儿一早上我叫她们做了几样你爱吃的,想着到午饭后给你送到府上去,周谌说你身子养的差不多,但还是要再多养几日,也吃不了太腻的东西,免得积了食反倒不好,正好你来了,那也不用带回去了,在这儿吃了,我前两日才得了个新厨子,你试试他的手艺,要是不好”

    “行,一会儿我尝尝。”魏鸾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魏子期越来越黑的脸色,当然不敢再叫黎晏说下去。

    合着他们魏家吃不起个糕点了吗?现如今连她吃的点心,都要齐王府来经手打理,还要做好了送到魏家去,这像什么样子。

    魏鸾知道黎晏有的时候赌气,孩子似的,说这话,关心她是真,可也大有刺激她大哥的意思。

    而很显然,大哥果然是叫他刺激到了的,是以她自然得紧着打断了黎晏的后话,再说下去,又得争执起来。

    她横了一眼过去,剜了黎晏一回:“我说有正经事,你听到了吗?”

    黎晏这才收拾起玩闹的心思,正了神色:“你说吧,我听着呢,值得你说托付我,还值得你爹吩咐了你大哥一道来,我听听是什么要紧事,这样郑重其事的。”

    魏鸾便低声叫大哥:“是你来说,还是我来说?”

    魏子期对黎晏有一万个不满意,尤其是他方才那个样子说出那番话,但孙家的事,从魏鸾嘴里说出来不像话,于是他沉了沉声:“还是我来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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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点头同意

    

    第132章点头同意

    “你说什么?”

    黎晏的反应说不上是平淡还是如何,总之魏子期与他将事情娓娓道来时,他只是淡淡的皱了一回眉头,又侧目看过魏鸾一眼,但见魏鸾面不改色的盯着他看,便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魏子期坐着那里,连茶盏都没动一动,黎晏看着他,不自觉的就把面色沉了下来:“杀了人,你们打算叫我查什么?”

    魏子期吸了吸鼻子,没再接这个话。

    魏鸾立时便会意了。

    黎晏说这话,其实态度是有些暧昧不明的,到底肯不肯帮忙,或者说是不是心甘情愿的帮忙,他们都不知道,所以大哥不想再与他搭话,怕一言不合又争执起来,回头真要把事情搞砸了,回了家,和爹没法子交代,何况这里头还有一条人命。

    于是她轻咳了一嗓子:“不是叫你到湖州去救人,只是我们实在放不下这个心,你说,要是陈家先构陷设计,本来就存着坑人的心思,难道我们也要吃了这个哑巴亏吗?”

    黎晏的眉心愈发往一起蹙拢起来,他竟第一次觉得,魏鸾的话,有时候也是不那么中听的。

    但好在面前人是魏鸾,又好在这番话是从魏鸾口中说出来的,倘或是魏子期说了这样的话,只怕眼下已经被黎晏赶出了府门去。

    于黎晏而言,杀了人就是杀了人,哪里还有那么多的因果呢?

    人家虽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可赔上了一条人命,这个理儿,就不能再这样论。

    难不成杀人偿命,到了他们这里,竟全然不当做一回事了?

    黎晏压着胸口的火气,真是努力的平复了好半天:“我只问你,孙昶杀人,是不是事实?”

    魏鸾很少被他这样拿话噎回来的,当下便是一愣,怔怔的点了点头:“是,他是杀了人。”

    “这不就得了吗?”黎晏不轻不重的拍了一把桌案,没再冲着魏鸾发脾气,转而对上了魏子期:“便说阿鸾不懂也就算了,难道你也不懂吗?还是说,魏老爷他不懂呢?竟还叫你跟着阿鸾到王府来劝我帮你们吗?”

    他横眉冷目的时候,才真正有些像个尊贵的王。

    魏子期觉得他此时气势迫人,其实也能够理解黎晏的心情。

    这天下,到底是他黎家天下,锦绣河山,也是他皇兄的,他们要干这样草菅人命的事,竟还要来求他帮忙,这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更不把大梁律法放在眼里。

    是以进门之前,他曾问过魏鸾,难道就不怕黎晏不松口吗?

    那时魏鸾信心满满的,眼下再看过去,发觉她有些出神。

    魏子期无声的叹息,这丫头只怕也是实在没想到。

    他叹了一声:“殿下怕是在气头上,并没听的十分清楚,我们今天来,不是要求着殿下帮忙救人的”他又拖长了尾音,姿态终于稍稍放低了下来,“我表哥杀了人,该偿命的,就一定得偿命,不要说我们还能在殿下面前说上话,哪怕是今日能进宫见陛下,都不会开口替他开脱什么。有罪的,终究要他自己来赎这个罪。只是殿下,他毕竟是我们的表哥,孙家,到底是我们外祖家。我娘去世的早,我们兄妹几个,过的怎么样,殿下多多少少也知道,如今外祖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倘或叫我们看着不管,视若无睹,那实在是做不到,所以只能来求殿下您。”

    黎晏倒觉得好笑了,他们如今说是这样说,可是来之前,怕未必是这样子想的。

    有很多事情,当着魏鸾的面儿……

    他一眼望过去,发现那丫头还在出神,这才有些后悔,方才怕是把话说的有些重了。

    魏鸾长了这么大,他什么时候同她说过重话红过脸儿,今儿也实在是一时间听了魏子期这样的言辞,有些怒气冲上头来,口不择言似的伤了她。

    他是无心的,是以不会伤她更深,于是敛了敛神色:“求我?你们要查什么呢?”

    “是想请殿下出面,到湖州走一趟,好查一查当日陈昱卿他强抢民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魏子期稍微松了口气,是为着看见了黎晏神色舒缓,加之他先前又看了魏鸾一眼。

    时至今日,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黎晏真的是个不可一世的人,一如秦令歆。

    皇家的孩子,或是与皇家沾上了关系的孩子,没有一个是不骄傲的。

    从前黎晏不表露,全都只是为了魏鸾而收敛起来罢了。

    魏子期吞了口口水:“殿下,生意场上的事情,跟殿下说不着,但这里头的黑暗、肮脏,殿下多少也清楚的。陈家到底是不是动了歪心思在先,今次出了人命,搭上了自己孩子的一条命只是意料之外,这些,都要查过才能知道。”

    黎晏事不关己的哦了一声:“如果查出来,确实是这样呢?如果是他们先动了坏心思,想坑孙昶,反倒叫孙昶错手杀了陈昱卿,接下来,你们又要说什么?”他到底扬了声,还是气不顺,“要跟我说,陈家是自作孽不可活,脑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他们自己的缘故,孙昶实则有些无辜,该叫我保住他一条命?”

    魏子期脱口而出一个不字,那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孙昶杀了人,还能够全身而退。

    想要查清楚这件事,只是怕陈家对魏家不利而已

    但这样的话,能够和黎晏说吗?黎晏又是不是真的能够理解他们,能够站在魏家的立场上,为他们考虑呢?

    魏子期一时之间,竟犹豫了起来。

    黎晏今天的态度说来实在奇怪,没有下逐客令,看在魏鸾的份儿上,也还能耐着性子说上几句话,可说就说了,偏一字一句都往人的心窝上扎过去,每一句话,都噎的人回不了嘴。

    魏鸾好似终于回过神来,她喉咙处滚了两滚,再把视线调转,落在黎晏的身上:“不会。”

    黎晏一愣:“你说不会?”

    “是,我说不会。”她斩钉截铁的,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如果你觉得他该死,没有人会求你保他,我更不会你担心什么?你所担心的,不过是我哭哭啼啼的求你救我表哥,不是吗?”

    黎晏目光一时便有些闪躲起来。

    魏鸾太了解他了,一如他了解她一样的。

    这样的彼此了解,平日里觉得是两心相同,再美好不过的事,可真等到出了事,才会发现,这样的相知,实则不是什么好事。

    就好比眼下,他有了别的心思,她不必多想,就能立时明白过来。

    他怕的,便正是这个。

    这天底下,没有人能逼迫他做任何事,他觉得孙昶该死,那孙昶的死活,他就绝对不会插手去管。

    可是,魏鸾是那个例外,也只有魏鸾一人而已。

    他怕的就是来日她哭闹,又把骨肉亲情挂在嘴边,可怜孙昶,更可怜她的舅舅和舅母,还有那个久未露面的外祖父,说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于心不忍一类的话,他怎么能拒绝她呢?

    然而眼下叫她这样直截了当的说穿了自己的心思,黎晏又觉得脸上抹不开更挂不住,好似她真成了麻烦,他一味的想要避开似的。

    他有心解释两句,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魏鸾说的,都是事实,也全是他心中所想。

    于是他只能长叹一声:“你这样说,那么我明白了。只是既然是要我亲自去湖州的,总有些事情,我还是得问问清楚”黎晏又把目光落在魏子期身上,带着探究和审视,一开口,质问的语气更明显,“如果说要到湖州去查,你们魏家,未必办不到。我知道,孙家这些年,虽然也富贵起来,但到底不是什么大富大贵,要说上了场面上,只怕是真的轮不上他们,但你们家可不是,即便是到了湖州,你们也未必就怕了陈家,为什么非要来找我?”

    魏子期却笑了,丝毫没有叫黎晏这样的态度给吓到,方才生出的一丝后怕,也渐次散去:“殿下这就是说笑了,如果我们自己能够办到,又怎么敢劳烦殿下呢?殿下这样问,无非还是想听我说上一句,来日即便知道是陈家先生出害人的心,我们也绝不敢求着殿下救人一命,一切不过听天由命,那都是我表哥自己的命数了而已。殿下出面,和我们出面,怎么会一样呢?湖州知府虽然收了银子,可谁知道来日他会不会反咬一口,连带着我外祖父一家子都拖下水,反倒成全了他一个清正廉明的名声。”

    黎晏倒吸了口气,久久的沉默了下去。

    大约过了有那么半柱香的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一室的静默,静谧的人心头发慌。

    魏鸾想问他犹豫什么,可他今天的态度叫她不敢开口。

    而黎晏一眼看过去,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溺出水来:“你希望我去?”

    魏鸾想了想,到底还是点了头。

    他说好:“那我知道了,明日就准备着动身吧,既然是闹出人命的案子,湖州知府就算收了银子也不会一直压下去,多耽误一日,对你表哥都不好。”

    魏鸾一抿唇:“那……我爹先前说,叫我也陪着你们一道去。”

    她此话一出口,黎晏显然大吃一惊:“你去做什么?”他音调不自觉的拔高了,“从齐州到湖州虽不算十分的远,可赶路也要五六日才能到,等到了又要忙前忙后的查,我也顾不上你,只怕你大哥也未必顾得上,出了门是吃苦受累的,再多的银子养着,也怕你吃不好睡不好,你前阵子又才大病一场,周谌跟我说,到现在你都没大好,你去什么湖州?”

    是啊,她去什么湖州?

    先前黎晏的态度令她有些难过,可眼下他的紧张和关切又全都是真的,一字一句都透着暖意。

    在家中时,她追问过爹,为什么要她一起去湖州呢?

    黎晏说的这些,爹不会不知道,更何况爹真的就不怕外人戳脊梁骨吗?

    她低下头去,捏了捏自己的指尖儿,须臾之后摇头说不知道:“我们在家里也问过爹,可是爹什么都不说,也不松口,就是一口咬定了,如果你同意亲自去一趟湖州,要我跟着一起去。我大哥和姐姐说,许是想叫我见见世面,你知道的,我们家到底比不上人家士族大家,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约束着孩子,我虽然是女孩儿,但外头的事情,我爹从来没有刻意的避讳我,就是怕我将来无知。”

    黎晏气不打一处来,魏子期更是悄悄地看了她一眼。

    这话他和魏鸢没说过,显然是她怕黎晏更恼了魏家才扯出来的谎。

    果然黎晏那头重重的拍了一回桌案:“这事儿不成,也没得商量,这么大老远的,叫你一个姑娘家跟去做什么!”

    他说着就想要起身,正好赶上赵隼进门来,身后跟了两个小丫头,手上捧着的就是先前说做给魏鸾的精致点心。

    他们最后的那些话,赵隼在门口是全都听见了的,这会儿见黎晏想起身,三两步进了前,同他做了个礼:“殿下动了这么大的怒,不是叫二姑娘不自在吗?快消消气,要给二姑娘的点心也都做好了,您弄的姑娘心里不自在,哪里还有胃口吃呢?奴才瞧着东西一样比一样精致,难为厨房的奴才们都上心,您可别败坏了姑娘的胃口啊。”

    黎晏一愣,顺着他的话去看魏鸾,果然她脸色不大好看,就连丫头们把她素日爱吃的点心放在了旁边儿,她都没有多看一眼。

    于是他便顿住了所有的动作,重又坐了回去,只余下一声长叹。

    魏子期掩唇咳一声:“殿下,这毕竟是我们家的事,我先前倒也劝过我爹,但是他总归是有他的主意和心思,这么些年,我爹一向是最宠鸾儿的,总不会坑她害她,殿下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是啊,那是魏鸾的亲爹,最起码不会存了什么害人的心思……

    黎晏拿指尖点了点桌案,到底把所有的后话都收了回去,什么都不再多说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调查魏业

    送走了魏子期兄妹时,黎晏吩咐了底下的丫头把那些点心全都打包起来,一并给魏鸾带上了。

    她原本看着魏子期的脸色不想接,可黎晏又非要给,连魏子期都只当没看见似的不言声,她便没再多推辞,带着东西离开了王府。

    黎晏的脸色是在他二人离开后,彻底黑下去的。

    赵隼从小服侍他,以前他脾气不好,时常黑着脸训斥人,小的时候不大懂事,叫太后给惯坏了,对着人没个好脸色,更不会有什么好脾气,丁点儿不顺心的,那脸就能掉到地上去,每回他脸色一难看,就总有人要倒霉。

    后来年纪大些,愈发明白事理了,知道自己身份贵重,一旦发了脾气,会祸及旁人,是以除非是遇上十分叫他过不去的事儿,余下的,大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不愿意叫底下的奴才跟着他服侍着辛苦还要遭罪。

    故而有好些年,他没见过自己主子这样黑着脸不高兴了。

    便是先前那阵子出了孙喜那么一档子事,再后来元乐郡主突然到齐州,主子也没这样不痛快过的。

    赵隼犹豫了片刻,到底迈上前去了那一步,瞧着黎晏的目光还始终落在门口方向,他也下意识的看过去一回,可哪里还有魏鸾的身影呢,于是他又不免在心下长叹:“主子,奴才瞧着您脸色不好,这是怎么了?是方才魏家大爷说了什么,招您心里不痛快了吗?”

    黎晏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斜着扫过去一眼,是嗤的一声笑出来。

    这么些年了,赵隼跟在他身边儿,总是最叫他舒心的一个。

    他知道魏鸾永远不会招他心里不痛快,是以分明方才这屋里坐着的是魏子期兄妹两个,他却只问魏子期。

    黎晏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你这杀才,看主子脸色你是一把好手,讨巧卖乖的,这么些年,总是最精明的,哦?”

    他有心思说两句打趣的话,就证明心里头没那么烦闷,方才面色不好,只是一时没缓过劲儿来而已。

    “主子说这话,奴才反倒放心了。”他低了低头,也跟着笑了声,心里头是真的长舒出一口气来,“但奴才瞧着,魏家大爷的脸色,也不是十分的好看。”

    黎晏嗯了声,这时方敛起了那份闲散:“他当然脸色不好,本来说起这件事,我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更没给他什么好听的话。”他嗤了一回,和先前的打趣调笑并不一样,那是真的不屑,“你还不知道他?打小就不多待见我似的,要不为着阿鸾,倒像是我看得起他,拿自己当个人物一样这回出了孙家的命案,魏业打发他带着阿鸾来求我,不情不愿的,但是又不得不来。”

    赵隼这才隐隐的明白过来,自家主子,其实对这次的事情,是无心插手的。

    他略一拧眉:“主子为什么不想管这档子事儿呢?先前奴才也站在外头听了,倒是觉着,陈家真未必是干干净净的,这里头又有二姑娘的情分在呢,原本还以为,您压根也没当回事,不过是当往湖州去逛一逛,捎带手的也就把事情办了,可后来听您和魏家大爷说话,眼下又见您这样,是真的不想管吗?”

    “管这么一档子事倒没什么了不得的,本来阿鸾开了口,我没有不答应的,但是赵隼,你想过没有,魏业为什么要叫阿鸾跟着我去湖州呢?还有今次”黎晏深吸口气,“论说这种事情,轮不着魏子期到我的王府来和我说,该魏业亲自登门。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叫魏子期带着阿鸾来,也就不是想着求我,而是仗着有阿鸾在,叫我非答应不可。你再回过头去想,这两年以来,孙家和魏家几乎断绝了所有的往来,魏业当初把事情办的决,挑剔人家的姑娘成什么样了?都是一家子骨肉亲戚,哪怕是阿鸾的亲娘不在了,难道他就不是孙家的女婿了?事情闹开了,他不登门去赔礼道歉,反倒没事人似的,人家不走动,他就索性不往来。”

    话说到这里,黎晏眼底的不屑愈发浓烈起来:“他办的这些事,早就叫我看不上眼,只是懒得说嘴,横竖同我没关系,只要不牵扯到阿鸾,他们自己家宅中,就是闹翻了天,我也不会插手。可眼下又怎么说?孙承礼带着妻女到齐州,孙家那个大姑娘,在魏家丢的脸还不够吗?为什么带着来的?魏业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会猜不透孙承礼的那点心思?”

    昭苏呼吸一窒,嘶的倒吸口凉气:“那照主子这么说,孙家其实也没存着什么好心思,是留了后招的。”

    “事关他们儿子的性命,后招自然是留了,只是他们这个后招留的,未免不光彩,更何况孙家能有今日,其实全靠魏业,这总没得说。所以说来说去,两家人干出来的事儿,都是半斤八两,谁也甭嫌弃谁,往后彻底断了来往,也就算了。”黎晏手略动了动,可临了了又没了动作,不过抚着官帽椅的扶手顿了须臾,“魏业没这么干啊。”

    是啊,魏业这个人,赵隼也多少知道的,按照他一贯的脾性和为人处世,这回孙承礼上门,他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再带上孙家大姑娘,那更是招魏业厌恶的,借此机会,彻底断了两家的往来,那真是断个干干净净,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的,谁也甭在指着谁,谁也不要再巴着谁,各人过各人的日子,情分彻底淡了,也就算了。

    何至于,转过头来,魏业反而答应了帮忙呢?

    要请自己主子出面,那不是那么好借光借情分的,魏家的二姑娘摆出来,主子是说不了什么,可人家背地里不戳魏家的脊梁骨吗?

    “主子是怀疑,魏家老爷别有居心吗?”

    “他当然是别有居心。”黎晏翻了翻眼皮,丢了个白眼递过去,“至少,他绝不是真心想要帮孙家。魏业这个人自私,要不触及到他魏家的利益,他不大可能插手管这事儿,可要说和他自己个儿有关……这话回头怕还得问阿鸾,可就怕她心心念念惦记着家里头,又不跟我说实话。”

    这是两难,他又不愿意叫魏鸾夹在中间受为难,于是叹了口气:“你叫长隽回一趟京城,打听打听当年魏家和陈家之间,除了皇商这回事,还有没有别的过节,要是能查到线索,叫他弄弄清楚,广阳王府怎么突然就偏帮了魏业了。”

    那时他尚未长成,对这样的事都是懵懂无知的,等到长大了,又成了事不关己,自然漠不关心,虽然曾经好奇过,魏业是怎么得了广阳王府的青睐,可却从来没想过查个清楚。

    然则到了如今,魏业这样积极地想帮孙家,反而引起黎晏的疑心来,那毕竟是湖州陈家,为着昔年旧怨,魏业也该避而远之,怎么反倒要一头扎进来。

    如果说魏业是为了魏家的利益,为了他自己,那就只能是和陈家有关,可当年到底还发生过什么,有过什么过节,他一概不知。

    赵隼点头说了个是,可脸上也有为难闪过:“主子,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要查起来,恐怕不容易,况且广阳王殿下怎么会偏帮了魏家老爷,这只怕只有他自个儿最清楚,但要是为了这事儿惊动广阳王……这是不是不大好?”

    “自然不必为这个就惊动他,回头再闹到了皇兄面前,他更要觉得魏家不知好歹,没得牵连阿鸾,长隽机灵,你又调教了这么些年,他办事我也放心,你叫他回京,悄悄的查,谁也不许惊动了,要是惊动了人,就立马收手。但是赵隼,时隔多年,谁还会关心当年的那点子破事呢?真要惊动了人,这里头就更有猫腻了,以至于多年过去,还有人放不下。”

    是谁放不下,他也大抵心里有数。

    黎晏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魏业只怕大半辈子精于算计,攒下魏家如今的家业,现如今年纪渐长,却越发不懂事,把这份儿钻营的心思,动到我的身上来,我估摸着,他是连阿鸾也一并利用了的。”

    他此言一出,赵隼脸上所有表情立时一僵,又倒吸口凉气:“奴才平日里瞧着,魏家老爷那样疼爱二姑娘,应该还不至于有主子说的这般严重吧?”

    “你也会说是平日里。”

    有些话,黎晏懒得说,也没什么好和他说的,不过是自己心里明白就好罢了。

    魏鸾挨打那件事,魏业从外头办事回来,可没见他追究。

    至于因为什么,他又不是糊涂的人,难道还能不知道?

    早前打发了人到扬州去,前前后后的操心忙碌,总算是把胡氏的出身给摆平,叫人抓不着什么把柄,章家不声张,那可不是他压下去的,这其中的缘由,恐怕就是魏业不追究章氏和魏子衍的理由了。

    他真的是把阿鸾看的最要紧吗?

    打从很早之前,黎晏就觉得并不是这样的。

    家宅中章氏从来就不是个善待儿女的人,魏业也从没说过什么重话,或是拿她怎么样的,他没能把阿鸾护的很好,却做出一副把阿鸾放在手掌心上捧着的姿态,每每想来,黎晏都觉得恶心。

    赵隼因见他不言声了,像是这其中牵扯到魏鸾,他不愿多说,故而自然也不敢再多问,只是哄着他劝两句:“那要不然,您去一趟魏家,这回就别带二姑娘去了吧?”

    黎晏抬了眼去看他:“没听着阿鸾刚才怎么说的吗?魏业是铁了心要她跟着去的说实在的,我不愿意带上她,一来人家看着不像话,怕说了她什么不好听的,我是不怕的,可她是姑娘家,自然不成。二则她身子不好,我担心什么,你清楚。但如果魏业这样铁了心”

    他一番话顿了好几番儿,又把尾音拖长了,那音调悠扬往上一挑,末了化作极为浅淡的一声嗤笑,嘴角还挂着嘲弄的弧度:“不把人带在身边,我才更不放心了。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我倒是很想看一看。他当爹的,想对阿鸾做什么,又想对我齐王府,做什么。”

    赵隼听着心惊,低声叫主子:“您借魏家老爷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咱们王府动什么歪心思不是?您这话说的太重,奴才听着都心惊肉跳的。”

    “你胆子小,魏业可未必。”

    当年他能以白衣之身在京中立足,短短三五年,又攀上广阳王府这高枝儿,从那之后简直是平步青云。

    京城是什么地方?士族门阀、豪门望族、世代官宦的人家都扎堆在上京了,哪一个拎出来不是富贵无极,哪一个不是魏业没法子比的,可到头来,他混的风生水起,那样子的左右逢源,偏又显得不卑不亢,即便在广阳王面前,黎晏也从没见过他有多卑微的姿态,谦和时候,卑微却从不见分毫,这样的人,会是个胆小怕事的?

    湖州陈家是有根基的,比魏家要强上许多,魏业要真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当年就不敢跟人家争这个皇商了。

    现在说他不敢打齐王府的主意这话从赵隼嘴里说出来,黎晏便只觉得想笑。

    那头赵隼嘴角抽动着还想说什么,黎晏却已经一摆手打断了他所有的后话:“你不用劝,我担心阿鸾,但更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齐州,齐州城里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上次回京给母后祝寿,就出了宋宜那么一档子事,这趟到湖州,还不知道要待多久,魏子期是肯定要跟我一起去的,我瞧着魏业这样子,真不像是出了事会护着她的。你这么着,再去嘱咐周谌一声,魏家西院里的差事,他不用管了,胡氏的胎他也别再看顾了,交给别的人,我会去告诉魏业一声,这趟他跟着我一起去湖州,路上万一阿鸾身子不好,有他在,最起码我能放心些。”

    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这就是主子派了话的,赵隼便只好讪讪的闭上了嘴,什么都不再劝,把他吩咐的那些话,一一的应承下来,不多时转了个方向,快步出了门,依着黎晏的吩咐交代了下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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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真正用意

    

    第134章真正用意

    他们是在第三日的清晨,晨雾方散去时,动身从齐州启程赶往湖州去的。

    彼时是黎晏一大早就等在了魏家府门外,也没叫人往里头递话,是直到魏业送他兄妹两个出门,一眼瞧见了齐王府的马车,吃了一惊,赶忙脚下快了几步,从台阶径直步下来,迎到了马车外。

    魏业站在车外头恭恭敬敬的做了礼:“殿下来了,怎么不进府呢?倒叫殿下在府门口等着,实在是”

    马车侧面的小帘子被缓缓地掀开一角,露出黎晏那张俊秀的脸来。

    他几乎没怎么正眼瞧魏业,从前所保持着的那点子客气,好似在这短短几天之内,荡然无存了。

    魏业是掀了眼皮偷偷看上去一眼的,见了他那副云淡风轻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样子,没由来的打了个冷颤。

    黎晏到此时才正经开口说了话,也没理会魏业的不自在:“横竖一会儿也要出来,就没再惊动你们。”

    魏业觉得经此一时,黎晏对他的态度简直是大不如前,即便有魏鸾在,也和从前是云泥之别了。

    他这大半辈子,什么都见过了,什么人也都接触过了,皇族贵胄也不是没有,可从没有谁,似黎晏这样难以捉摸得透的。

    这些年黎晏多少不待见自己,魏业心里也算有谱儿,大家还能客客气气的一处说上两句话,全是靠着魏鸾而已。

    眼下黎晏做出这样的姿态,显然不愿意他过分亲近,魏业一向有自知之明,当年能在京城站稳脚跟,自然也是长袖善舞的。

    于是他稍稍往后退半步,索性离黎晏的马车又远了些:“是,这会子都收拾好了,只是烦劳了殿下等着,实在是我们的不是。”

    黎晏哦了一声,视线绕过了他,往外头扫了一圈儿,瞧见魏鸾站在魏子期的身后,也正探着脑袋往他这头看过来,心情便放好了些,自然也收敛了些许,对魏业的坏脸色比先前略好上一些:“这样的客气话别说了,这会儿启程,等近了黄昏还能赶上驿馆休息,我们就不耽搁了,这就走吧。”

    湖州在齐州的西南方向,一行人踏着旭日东升从齐州南城门出城时,并没有惊动太多的人。

    等出了城门,黎晏打头的马车停了下来,后头魏鸾不明就里,打发了尤珠去问问,只是尤珠连车都没来得及下,赵隼的声音已经在魏鸾的马车外响起了:“殿下请二姑娘过去一趟。”

    魏鸾暗吃了一惊,便掀开了帘子去看他:“说是什么事了吗?”

    赵隼摇头说不知道,很快便又把头低了下去,像是唯恐与她四目相对:“大约是有几句话要交代二姑娘,自然是没有跟奴才说的了。”

    “我大哥知道吗?”

    得,这话问了就多余。

    魏鸾一咬唇,恨不得把这愚蠢之极的问题收回去。

    黎晏叫停了马车,没人敢越过他的车,自然她大哥的车也是停了下来的

    魏鸾心下便叹气,只怕黎晏多半是故意的,这是做给她大哥看,更是为了气她大哥的。

    刚出了城门就叫停下来,这会子还叫她到前头去

    魏鸾无奈的摇头,刚有了动作,那头尤珠就往她手腕上一扣,愁容满面的冲她摇了摇头。

    她反手去拍尤珠手背,示意她无妨且宽心,一面又起了身,猫着腰钻出了马车来。

    赵隼是引着她到前头马车去的,这趟出门,黎晏的马车打了头,魏子期坐的那辆是在最后,正好把魏鸾放在当间儿,防着路上出什么变故,也好护着她。

    先前魏子期也推拒过,哪里有叫齐王府的马车打头的道理呢?可后来连魏鸾也跟着黎晏去劝他便是齐王府的马车走在前头,寻常宵小之辈才不敢打他们的主意,毕竟没有人会活得不耐烦,把心思动到齐王府身上去。

    魏鸾在黎晏的马车外停下脚步,扭过脸来看赵隼,脸上倒是有笑意,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赵隼便冲着她一颔首,算是做了个礼出来,之后便掖着手退出去大半步。

    直到他远离了黎晏的马车,魏鸾才抬着手拍了拍马车。

    黎晏掀开帘子那会儿是拧着眉的,明显带着不悦:“怎么不上来?”

    魏鸾抬头看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话,却没叫人听清楚。

    他揉了一回耳朵:“说什么呢?”

    她便顺着他的话就摇头说没有,又撇了嘴:“我明知道你故意气我大哥,还上你的马车,这不是上赶着给他添堵吗?”

    魏鸾一向与黎晏说话时,都带着七分的娇俏,即便不是撒娇,听来也像是在撒娇,倘或怄一怄气,便更要再多出些嗔怪意味。

    黎晏耸了耸肩:“你怎么知道我故意气他。”

    她没接这个话,只是朝着他丢白眼过去:“但我好奇的是,你怎么又突然和我大哥置气呢?”

    突然?

    黎晏心下冷笑。

    这可一点也不突然。

    昨儿后半天,赵隼来回他话的时候告诉他,魏业之所以会对孙昶的命案,说白了全是为了魏家,早几个月前他动了心思,要做茶叶的生意,可湖州的茶叶是大梁境内最好的,每年产下新茶时,多少人抢破了头也要到湖州去收。

    往年有和陈家交情不错的,大多在茶叶生意上赚了个大富大贵出来,至于那些陈家不肯松口的人家,眼巴巴的干看着,就是没办法。

    黎晏听来倒也不觉得新奇或是震惊,谁叫那是人家家的地界,除去几家生意还算不错的茶商,还有些自己手上有些良田的茶农,剩下的茶叶,不是几乎都攥在陈家手上吗?

    他也打听过了,孙家去年去收茶,收的也是那些散户茶农手上的,只够维持一两个月的生意,如果赶上收成好,大约能支撑上三个月,要是逢上收成一般,那些茶农手上的新茶,归拢起来,也不够维持半个月茶叶生意的。

    从前陈家做事儿给人留了余地,底下的散户茶农他们是不管的,但去年孙家尝到了甜头后,今岁又到湖州去,陈家便不同意了。

    这里头多半还是有魏家的缘故至于魏业,他想的就更好了。

    魏家如今瓷器生意有,香料的生意做的更是厉害,但即便如此,魏业仍旧不足意,在茶叶生意上动了心,那不就得想法子同陈家打好关系吗?

    然而昔年争皇商结下旧怨,这次又一出孙家的事儿,魏业立时就想明白了,要想和陈家握手言和,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人家不贪图他的瓷器和香料生意,可他却实实在在的惦记着人家的茶叶生意,如此一来,焦心难耐的便是他魏业。

    所以他想插手孙家的事儿,想叫自己走一趟湖州,还带上魏鸾

    黎晏低头去看魏鸾,无声的叹息:“阿鸾,那天话也没能好好说上两句,你大哥见了我就吊脸子,什么话也顾不上说了,总这么停着不是办法,咱们还得赶路,你上不上来?”

    他看起来是一本正经的,不像是扯谎诓她,于是魏鸾搅着手指犹豫了好半天,到底还是选择上了黎晏的车。

    等她钻进了车里往旁边儿坐下去,一扭脸见黎晏拉开了左手边儿的小屉,从里头正往外拿什么东西。

    她歪着脑袋起了好奇心:“拿什么呢?”

    她等了半天,他也不说话,只是神神秘秘的,分明在袖口下藏了什么东西。

    等到魏鸾再想问的时候,他把手心往外一摊开,躺着一只木簪子。

    魏鸾见惯了好东西的,寻常的木簪她从来看不上眼,更不要说这一只雕工分明不好,簪头的芙蓉花瞧着线条极不流畅。

    她咦了声:“打哪里弄来这样的东西?我瞧着,这可不是什么名家手笔,难不成这木料还有什么名头了?”

    黎晏便噗嗤一声笑出来:“数你眼力最好,这是我自己给你雕的。经过你爹生辰这一闹,一概的玉簪子你都上不了头,我想着拿了金簪银簪使,也总要等回头我寻了好的给你,上回闲着,便想起来小时候学过雕刻,给你雕了一支木簪。我呢倒也不指望你上头,只盼着你好生收着,也算是不辜负我的一份心意了。”

    这份心意太难得,她不是没收到过黎晏亲手做的东西,但叫他这么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亲王动刀子雕木簪,只怕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使唤的动他了。

    魏鸾满心欢喜的接过来,拿在手上左右的看,分明看起来有些歪歪扭扭,粗糙极了,她此时却觉得那簪头的芙蓉花才是这世间最美的一朵。

    “我一定好好收起来,不叫任何人碰它。”她攥起手心儿,把芙蓉木簪握在手里,等那股子欢喜劲儿过去,想起先前的话来,侧目回望过去,“你不是还有别的正经事情要与我说吗?那天话没说上两句是什么意思?孙家的事情,你有别的想和我说?”

    他点头:“如果陈家真的自作孽,你说过,不会逼着我非要救下孙昶的这条命。但是我现在想问问你阿鸾,倘或陈家动了手脚,陈昱卿也不是真的强抢民女,只是想逼你表哥动手惹事,在湖州的地界上,他敢动手,陈家就有法子逼得他站不住脚根,虽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但总能逼他尽早离开湖州,若再严重些,收押起来,还得孙家人走一趟去救他,至少今年茶叶的生意,孙家是干不成了,和陈家结下梁子,往后湖州的散户茶农也都不敢再卖新茶给孙家。但没想到错算了你表哥的性情,赔上自己儿子的一条命阿鸾,如果真是这样,你觉得,陈家该当如何呢?”

    她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更不懂他究竟想要问什么,于是拢了拢眉心:“你想问什么呢?什么时候和我说话也这样拐弯抹角起来呢?”

    魏鸾皱巴着小脸问他,心下愈发糊涂:“你是说,陈家自作孽,应该拿他们家怎么办?那你想拿他们怎么办呢?”

    “不,不是我想。”黎晏在她话音刚刚落下时便反驳了回去,“阿鸾,是你想。这趟我去湖州,是你托付的,要救的,也是你的表哥。我想知道,如果真查出来,陈家先存了这样的坏心思,你会想怎么做呢?是就这样轻易的揭过不提,还是要我想法子惩治陈家,即便不能伤筋动骨,也要叫他们家栽个大跟头,知道知道厉害呢?”

    这是这是怕她要寻仇报复?

    魏鸾心下是这样想,自然也就这样问出了声:“你怕我要你报复陈家?”

    黎晏呼吸略一顿,其实他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意思,但偏偏从她嘴里说出来,话就变得那样难听。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想告诉她魏业可能存了什么样的心,却又怕伤了她的心。

    那头魏鸢呼吸急促起来:“我们从小长大的,我以为你知道我的为人秉性,要我说,一码归一码,陈家也该栽跟头吃个大亏,将来才好长记性,再不要做这样仗势欺人的龌龊事。可是,陈昱卿死了黎晏,我虽然常在闺阁中,却也明白,对于陈家这样几代富贵的大户人家而言,嫡长子早亡,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是啊,他怎么会忘了,她原也不是个恶人呢。

    是非分明,嫉恶如仇。

    只是魏业

    “阿鸾,有些话,我想了一晚上,直到今天在你们府门口等你,也还在想,到底该不该告诉你。”黎晏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临了了,把那口气长长的舒出来,“我想你还是应该知道。我能替你遮风挡雨,也能为你分担一切的烦扰,可如果这些,是你爹要加诸在你身上的,那么我也很为难。”

    魏鸾听他说的云山雾绕,登时脸色大变:“什么叫我爹要加诸在我身上的?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说起话来兜兜转转,实在让我摸不着头脑,你有什么话快点告诉我,不要这样吓唬我成不成?”

    “你不是想知道你爹为什么要你去湖州吗?”黎晏略一合眼,“也许他从未真正了解过你这个掌上明珠,他要的,是我查到陈家动手脚的实证时,你与我胡搅蛮缠,即便不救孙昶,总也要让陈家再不能这样一手遮天,这,才是你爹要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知会我一声

    

    第135章知会我一声

    这话戳心窝子的叫人痛。

    魏鸾长了这么大,从没有人与她说过,爹是不爱她的。

    她觉得难以置信,可偏偏这样的话,又是出自黎晏之口。

    她突然觉得,如果自己再愚笨一点,那该多好呢?

    至少糊糊涂涂的,对什么都是懵懂无知的,那黎晏此时说出这番话,她便听不懂究竟是什么意思,而糊涂的人,往往把日子也过的稀里糊涂,遇上任何的事情,都懒得去计较个清楚,是以她便更不会追问,不会叫黎晏解释清楚。

    “你是说”魏鸾攥着芙蓉木簪的手微微颤抖着,一开口,连声音都是打颤的。

    她在害怕,她怎么会不害怕呢?

    那日在爹的书房,大哥说的那些话,她又不是听不懂。

    爹想做茶叶的生意,早几个月前就动了这个心思,想和陈家打好关系,只是一直都苦于无从开口罢了。

    偏巧目下出了孙昶的事儿,叫爹一下子醍醐灌顶,清醒过来,原来昔年旧怨,一直都是陈家的心结,从来都不曾真正的解开过。

    既然如此,那他要还想做茶叶的生意,想要满足自己的贪心和**,就只能让陈家再不能一手遮天,最好是彻底消失。

    彻底消失?

    魏鸾眼皮一抖:“你说我爹他利用我?”

    黎晏见她这幅模样,自然是于心不忍的,可话已经开了口,就是覆水难收,再没有收回去的余地。

    他沉闷的点了点头,想了很久,才又续道:“我起先也不懂,为什么非要把你带上呢?你爹他这些年,态度其实是暧昧不明的。我每每往你们府上走动,他不冷不淡,不过分的亲近,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悦。早些年咱们在京城的时候,皇兄打趣过那么一两回,他也是不卑不亢。反倒是你大哥”

    说起魏子期,他心情便不大好,于是收了声索性不说,省的给自己添不痛快。

    黎晏自己转了话锋,再不去提起魏子期那一茬:“这回你爹他一反常态,突然一定要你跟着我们去湖州,你那天一说起,我就觉着事情不大对劲了,只是有些话不好说,有的事儿我也没想的这样复杂,那时候也不大知道,你爹动了茶叶生意的心思。”

    他一面说,一面不由自主的摇头:“你爹当年是白手起家的,魏家的家业做到如今这地步,他仍旧不知足。倘或有三分你外祖父的闲散安逸,他今次决计不会叫你跟着我一起到湖州去了。”

    他解释了很多,魏鸾究竟有没有听进去,他其实是不知道的,只是看着她脸色仍旧惨败一片,便蹙拢了眉心:“我知道要你心里别不受用,你也听不进去,只是阿鸾,要我说,这也是人之常情。你爹他其实有很多事,你觉得他很宠着你,纵着你,实则你回过头来想一想,只怕都未必。不牵扯到魏家的利益,你是他亲生的女儿,怎么折腾,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要是如同今次这般,真的关系到他自己的野心时,又怎么样呢?”

    他实则是有心提点她上回挨打的事儿的,可是又实在不敢明着说了。

    魏鸾心下一沉,却是立马就想到了。

    那件事,她后来从大哥口中听到过几句,是他无意说漏了嘴,她又追问,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敷衍了过去,之后任凭她再如何的追问,他却一概不肯再说,问得多了,就板着个脸训斥人,她不爱听他教训,自然也不会再问。

    现而今黎晏这样隐晦的说起,分明是有意叫她去回想往事。

    爹如果真的是把她放在心尖儿上,捧在手心里的,有很多事,就容不下。

    魏鸢现在忌恨她,其实以前也说过羡慕她这样的话,可大多的时候,都还会为她着想,要成全她一个好名声,为她将来能顺顺利利的嫁入齐王府而铺路。

    但是爹又在做些什么呢?

    “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魏鸾面沉如水,眸中也是一汪深潭,然而却波澜不兴,是一片死寂,“也许他们不敢,也许他们无所谓,只有你会这样说,也只有你说,我才会静下心来听一听,想一想。你想说的,我都明白了其实要这么说起来,我爹又何止是在打压陈家的事情上利用了我呢?”

    她哂笑,带着十足的自嘲意味:“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你瞧,你心里都明白,我为人如何,处事又如何。即便陈家做错在先,也得到了惩罚,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表哥一条命,或许我们心里会难过,外祖父和舅舅舅母也会觉得委屈得很,可于我而言,这并不委屈,谁叫他错手杀人呢?再是错手无心,总归杀了人,他手上沾了一条人命,拿命去抵,这不是应当的吗?但这些,我爹好似全都不会理解。他从没有真正懂我,是从来没有真的把我放在心上,过往的一切宠溺都只是敷衍,明里我是魏家最受宠的孩子,实则如何,也许到今日,我才真正明白了。”

    黎晏也是长叹息一声:“看你这样,我心里难受,想想你爹要真是这样做的,我又觉得气愤不已。”

    “气什么呢?他毕竟是我爹。”魏鸾略低了低头,一眼扫到那芙蓉簪头,“其实有些时候,也还算不错,至少这回我装病,他仍旧信了,那套扎眼的玉带,不是见过大师之后就即刻拆了下来收到了库房里,再没拿出来过吗?这或许不牵扯魏家利益,却实则关乎他的脸面。分明这一场病来的古怪,要细细推敲,也有许多疑点”

    “你从不是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黎晏眉头紧锁,打断了她的话。

    她那些话,叫他听来心里实在堵得慌。

    她在努力的替魏业找借口,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事实,他一向自诩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如何看不穿她眼下是什么样的心思和心境呢?

    于是黎晏扬手,温热的手掌落在她头顶,带着安抚的抚了几下:“在我面前,你不用这样。如果觉得难受,或是想哭一场,都没有外人在,我也不会和任何人说。”

    她却摇头,只是没躲开他的手:“你太了解我,那也该记得,我不爱哭。人家说姑娘家掉一滴泪,那是金豆子,不过从小的时候,齐娘就教过我,金豆子偶尔掉一掉,惹人心疼,那是最值钱的,掉的多了,招人厌烦,自然而然就不值钱了。”

    其实不是这样的。

    黎晏眼中写满了心疼。

    她不爱哭,是因为没有亲娘在身边。

    魏鸢比她也大不了几岁,小时候哭闹起来,又有谁哄她呢?只有齐娘而已。

    但在魏家,齐娘终究也只是个奴才,在她房里哄哄她倒没什么,走出去了,她受了委屈,受了欺负,难道齐娘还能替她出头吗?

    所以她不爱哭,遇上事儿也坚强,其实都是不得已的,即便是有他在,也没叫她多自在。

    “阿鸾,我”

    “不是说正事吗?”魏鸾没叫他说接下来的那些话。

    前头说了那么多的大道理,这会儿了再想软下语气来劝她安慰她,她也没那样软弱,经不起一点风浪。

    哪怕面前坐着的人是黎晏,她再想和他撒撒娇,说说心里的委屈,她也都会忍住。

    黎晏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起这些,明知道会叫她心里不痛快,这一定是给她添堵的一件事,他却还是开了口,那就势必有后话。

    她想听的,是他接下来的后话,而不是那些无关痛痒的安慰。

    魏鸾抬了眼皮看过去,面上全是冷静:“你跟我说这个之前,有一句话如果这个人是我爹,你会很为难。这话是什么意思?”

    黎晏眼皮突突的跳,这样冷漠的魏鸾,让他感到陌生。

    他开始后悔把这些告诉她,但仔细想想,如果不说,等到将来出了事,再回过头与她解释,就怕她要以为是他滥找借口,是在诬陷魏业,反倒不会听进去,还会愈发的与他怄起气来。

    如果这样,他倒宁可此时说清楚了

    他深吸口气,想通了这些,倒也就冷静了下来:“我并不打算顺了你的爹的心愿,你们家的茶叶生意”黎晏抿起唇来,到底带了些小心,去端详打量她的脸色,“恐怕他是做不成了。”

    魏鸾果然又敛了秀眉:“你想插手湖州的茶叶生意?”

    黎晏这会子倒坦然起来,张口就说对:“本来我在齐州终日闲得无聊,这次回京的时候,母后和皇兄也说了,不如看看我自己心里高兴,做些什么,横竖也不使我齐王府的银子,要开铺面也好,要经营作坊也罢,这笔银子都由宫里头出,只是不许仗势欺人,搅和了人家的生意。”

    她却没想到,原来太后和陛下对他是真正宠溺到了这地步。

    大梁自立国以来,就没有皇亲国戚明目张胆经商的,以往也不是没有落魄的,并不是人人都像黎晏这样富贵无极,他们倘或觉得日子苦巴巴,也都只敢暗地里经营,明面上差不着他们的账,倒也没有律法去约束,只是大家一向都是这样做的,久而久之,也就做不成文的规定了。

    这里头的道理原也简单,皇亲国戚再落魄,到底和皇家沾着关系,抬出身份来,地方官吏没有敢不敬让三分的,真的在生意场上同人家起了争执冲突,难免会仗势欺人,搅扰了一方安宁,是以索性就不要掺和进去,倒也罢了。

    可如今到了黎晏这儿,竟成了太后和陛下撺掇着他去经商,只不过是为着怕他成天待在齐州会无聊

    魏鸾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这样纵容溺爱,前世却容不下一个她。

    她略合了合眼,心下闪过悲凉,却不会叫黎晏察觉分毫。

    黎晏是见她好半天也不言声,才又叫了她一回:“你在想什么?”

    “我想,你想要插手湖州的茶叶生意,是为了绝了我爹的心思和后路,还是真正起了兴致,又或是要排挤陈家呢?”魏鸾望过去,问完了自顾自的摇头,“其实你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致,排挤陈家你也没必要。如果不是出了我表哥的案子,恐怕你连湖州陈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都已经不大记得了,毕竟他们家离开京城时,你都未必记事儿。可你突然说,你要做茶叶的生意,那就是为了叫我爹死心”

    她嗤了一嗓子,却不是嗤笑,那种意味是一言难尽的,却叫黎晏觉得刺耳:“大梁的齐王殿下,便是再不仗势欺人,再好说话,谁又敢跟你抢生意呢?不如让我猜一猜,你这回是觉得我爹利用我,从小到大都不是真心实意的疼爱我,替我委屈,想为我出头,但别的手段没法子使,那毕竟还是我爹,于是你想,断了他到湖州做茶叶生意的后路,叫他那份野心全都成了空,说不得,你还想和陈家联手有了你,陈家往后的生意只会越来越顺,就一如昔年广阳王殿下扶持我爹一样,对吗?”

    他们真的是彼此了解,彼此熟知的,又何止是他了解魏鸾那样简单,魏鸾对他的心思,不也是了如指掌吗?

    “不错,我是这样想的,但我扶持陈家,不是为了叫他们和你们家打擂台。横竖将来你们魏家仍旧经营你们的香料和瓷器生意,陈家仍旧做陈家的茶叶生意,两相不干涉,谁也不妨碍了谁。”黎晏把下巴挑了挑,“再说有你在,陈家就是真的动了什么心思,我也总归会拦着。我能扶持他们,也就能拉下他们。这里头的分寸我还是有的,不会伤着你们魏家分毫。”

    真的不会伤了魏家吗?而他真的这么做,夹在其中为难的,又究竟是谁呢?

    魏鸾好似突然就懂了。

    怪不得他避开了所有人,单独与她说起此事。

    她呼吸急促起来:“你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是和我商量,只是知会我一声,好叫我有个心理准备,毕竟你这么做,来日我爹知道了,对我恐怕没什么好脸色他利用我,多半也是为着你的关系,如今好了,你倒戈相向其实不该这样说,可就是这么个意思,抛弃了我们家,选择了陈家。所以黎晏,你是在告诉我,往后便是受了我爹的冷眼,也不要太往心里去,是这样子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难言之隐

    

    第136章难言之隐

    原本是没有谁抛弃了谁这一说的,黎晏自己动了心思,又实在看不过魏业所作所为,才越发坚定了这份心,同什么舍弃都无关,况且要说为了湖州陈家就抛弃了魏鸾,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无奈的摇头,深觉魏鸾此时的情绪十分的不好,唯恐她听不进去自己的解释或是劝说,便越发把语气放柔和下来,再不似先前那样,这会子平白生出了十分的讨好意味:“哪里就有你说的这样严重呢?再者说了,你爹也未必就想到这许多。我起了兴致要做茶叶生意,自然是找上湖州陈家,难不成去找你爹吗?我倒是有银子给他糟践,可他也未必有门路去糟蹋。这里头的道理,他比你更明白。”

    魏鸾当下便是一怔。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爹的心里头究竟会怎么想,谁又说得准呢?更不要说黎晏口口声声说他说的是,爹所有的疼爱都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在爹的心里,最爱的只有他自己和魏家,他的几个儿女,其实都无足轻重,必要的时候,也都是可以拿来利用,甚至是舍弃的。

    魏鸾觉得鬓边突突的跳,一时头疼不已。

    芙蓉木簪攥在她左手的手心里,她手臂一动,似乎感到那小小的木簪竟有千斤重,低头去看,眼神复杂起来,这才换了右手,在太阳穴上压了压,又揉了两把。

    “头疼不舒服吗?”黎晏拧眉问她,“要不叫周谌来看看?”

    她说不用,丢了个白眼过去给他:“是你说的这些事我爹的事,已经足够我心里不舒服,你还要与我说后面的。”魏鸾深吸了口气,喉咙处自然也就跟着滚了两滚,“我要说你最好别这么干呢?”

    黎晏眉峰渐次平缓下来,但面皮还是紧绷着的,他就那么肃容盯着魏鸾看:“你真的咽的下这口气吗?那虽然是你爹阿鸾,也许你有的只是难过,可你难过了,我就不想叫他有好日子过。明知道他的那点心思,我倘或成全了他,这辈子都要怄死我自己。”

    他见魏鸾面色略有舒缓,方暗暗的松了口气,其实连自己都未曾察觉:“我先前跟你说了,要是别的什么人,有丁点叫你不顺心的,我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可这个人是你爹,我左右为难我心下生气,可更怕下手重了,连你一并伤了,叫你在家里不好做人。阿鸾,如果你真的要我咽下这口气,只当不知道这件事情,就此算了,我也不是做不到,这世上,原就没有什么,比你更要紧。”

    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可魏鸾目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感动。

    这个难题,是黎晏抛给她的,是黎晏加诸在她身上的。

    其实她内心矛盾又挣扎,经过前世,她再也不想稀里糊涂的活着,即便是那些最丑陋的真相,她也愿意去面对,去看清,哪怕会遍体鳞伤,也总好过活的不明不白。

    如果真的是这样想来,她该感谢黎晏。

    但爹要是

    魏鸾鼻尖一阵酸楚泛上来,眼眶几乎同时就湿润了。

    她忙低下头,不想黎晏看到眼中去:“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能说什么呢?你心里想要做的,我全都明白了,你的心意,我也该感念,你做这些,不是为了自己高兴,也不是为一己私欲,全都是为了我。或许你说得对,我爹未必想到这些,更不会怪到我的身上来。”

    是啊,黎晏已经亲近了陈家,爹如果还想和齐王府拢近关系,不仍旧要靠她吗?

    在家里头不给她好脸色,如同换了个人似的,那才真是把和齐王府之间的走动彻底的断开来。

    是以魏鸾做了深呼吸状:“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爹那里,我自己会应付。”

    “阿鸾,我”

    黎晏还想要说些什么,魏鸾却已经收拾好了情绪,眼中的湿润也叫她压了回去,抬起头来,噙着笑望向黎晏:“我不会跟我大哥说这件事,跟任何人,都不会说。你也不用说了,什么无意伤我这样的话,不必说,我心里也是明白的,说得多了,反倒显得咱们生分,更显得我小心眼,这点子事情,就这样放不下了。”

    她说着已经作势要起身下车:“还是赶路要紧,毕竟是人命关天,咱们在路上多耽搁一天都不好,虽然我知道你并不为这个着急,但既然答应了要到湖州去查个清楚,好歹也当回事吧。”

    魏鸾再没给黎晏任何开口的机会,便已经掀开垂在马车上的车帘,从里头钻了出来。

    上马墩是就在旁边放好的,她提着裙摆步下来,远远地就瞧见了正回头张望着马车方向的赵隼。

    于是她下了马车站定住,朝着赵隼遥遥招手,等他迈开步子往这头回,她才头也不回的朝着自己的马车去了。

    赵隼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几不可见的拢了一把眉心,翻身上了马车,横坐在车辕上,压低了声叫黎晏:“殿下?”

    车内长久的寂静令他更加感到不安,也对魏鸾更多的生出些许怨怼来。

    他从小伺候殿下,十几年来,又有什么人,能如此左右了殿下的情绪呢?

    昔年先帝还在世的时候,为着老来得子,把殿下宠上了天去,今上御极后,也是一味的纵着殿下,平日里,殿下有丁点儿不舒畅的,太后和今上便紧张成什么样,变着法子要顺了他心中那口气。

    人家常说冤家,大抵就是如此。

    以前底下的奴才们私下里议论,也会说些一物降一物的话,他有时听了,会训斥他们几句,可再到后来,连他也懒得说什么了。

    魏家那位二姑娘,于他看来,大多时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殿下还要如何待她好呢?那真是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捧到她面前去了,可她还是时常与殿下怄气。

    赵隼眼中暗了暗。

    主子们的心意,他做奴才的不能违背,要做个忠仆良奴,那殿下捧着魏家二姑娘,他就也该高看魏家二姑娘,但有些时候真的是

    “二姑娘这是又和您生气了吗?”他实在是没忍住,坐在外头问出了声来,“奴才瞧着二姑娘像是不大高兴,负气走的。可是殿下,那件事,于二姑娘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魏家即便是做不成茶叶的生意,至多少赚些银子罢了。先前您也说了,其实魏老爷这心思动的并不好,湖州到底是陈家根基所在,难道真的就不怕人家明里合作,暗地里使绊子阴他?这回陈家要真的对孙家下了绊子,将来就更不要说他了。您现在插手湖州茶叶的生意,索性断了魏老爷的后路,叫他再不动这份儿心,说穿了,也是为着他好,二姑娘那么聪慧的一个人,总不至于连这点道理也听不进去吧?”

    是以赵隼之前是说了谎的。

    黎晏为着什么找魏鸾,他一清二楚,只是魏鸾轻信了他,也没追问什么罢了。

    “我没告诉她,从一开始,也就没打算告诉她。”黎晏的声音终于从马车内传了出来。

    但他说出口的话,却令赵隼心头一惊:“殿下没打算告诉二姑娘吗?您不告诉二姑娘,姑娘怎么晓得您的一番苦心呢?”

    黎晏坐在马车里头,苦笑不已。

    阿鸾何止是不晓得他今次的一番苦心那样简单呢?

    她不理解,甚至误会了他,她是感动的,为了他的那番话,他能够感受得到,可越是感动,才越是苦痛挣扎,原本她只需要气他不顾及她就够了,现在好了,还要想着,他做着一切,都是为了她,而哪怕是他部署周全,为着她的一句话,也可以全盘掀翻不提。

    赵隼等了半天,黎晏都没再开口,他咬了咬牙:“殿下是有什么开不了口的吗?可那天您跟奴才说起来,不是也说了,这些这些其实没什么必要去瞒着二姑娘吗?”

    “是没必要瞒着她,可更没必要叫她知道。”黎晏的叹息一声声的钻入赵隼耳中去,“从小到大,我为她做过很多事,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赵隼,我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心甘情愿,但并不需要她什么都知道。有些事,她知道了难免忧心,而有些事,她知道了,也无非心中对我感谢更多。可是我要的,从来都不是阿鸾感念我的恩德。”

    他喜欢她,那是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姑娘。

    自己心爱的姑娘,如果有朝一日,心里对自己感激多过了喜欢,那该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他从来不想用这些去约束魏鸾,只要她开开心心的活着,他就是做了再多,也都与她无关。

    黎晏一向知道自己要什么最干净的、最纯净的感情,他对魏鸾是这样,自然希望魏鸾也一样。

    如果掺杂了过多的感念,那一切就都变了味道,绝不是他想要的。

    赵隼哪里懂得这些,只是觉得他主子实在委屈,明明是天之骄子,明明今次也是为了魏家好,为了那位二姑娘才做出这许多安排,甚至纡尊降贵的要去和湖州陈家打交道,可凭什么不能给二姑娘知道呢?

    他抿起唇来:“奴才不懂您说的这些,只知道,您既然做了,就该告诉二姑娘,不然做了这么多的事,二姑娘却什么都不晓得,有什么意思呢?您也不是要邀什么功,只是怎么做便怎么说,难道您替二姑娘着想,替魏家考虑,做了这样的事,到头来,却要二姑娘埋怨您,不理解您吗?殿下,奴才瞧着,都替您委屈极了,这些事情,倘或京城知道了,才是大麻烦呢。”

    先前黎晏没想过这些,眼下赵隼这样一说,他如梦初醒,却也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他天不怕地不怕,长大了之后,却开始有了害怕。

    怕什么呢?

    怕的无非是皇兄接受不了魏鸾,嫌弃魏鸾的出身,会从中作梗,阻挠他们。

    皇兄心里最属意的,应该就是元乐

    要是给皇兄知道了他这样胡闹,还被阿鸾误会冤枉,要承受阿鸾的埋怨,那真的是个大麻烦。

    黎晏的脸色骤然变了:“这件事我也只告诉了你,至于你吩咐下去的时候,都告诉了些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有数。赵隼啊,你从小跟着我,办事一向有分寸,这件事,别出了岔子叫我为难,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的。”

    赵隼也只是有心提醒那么一两句,最紧要的,仍旧是想叫他告诉魏鸾,对于湖州他的一切安排,都不是要对付魏家和魏业。

    但没想到,临了了,反倒又叫他平白吓唬了这么一番话。

    主子说的还算客气,但警告的,却只有他一个。

    他再怎么吩咐底下的奴才先行一步往湖州打点,也不会告诉他们,这里头更多的纠葛和缘由,只不过是说主子想要在湖州经手茶叶生意,如此而已。

    是以说穿了,和陈家打交道是为了魏家好这一样,天知地知,他知主子知,除此之外,便再没有第五个人知道。

    要是有那么一天

    将来要是京城知道了,那不是他说的,还能是谁?

    赵隼后背一凉,只觉得头皮发紧,仿佛有两道锐利的目光正盯着他的背后。

    可是他在驾车,黎晏端坐在马车内,一面帘子隔开了两个人,又哪里会有什么犀利的目光。

    赵隼略合了合眼,定了定心神:“奴才明白,自然也不会多嘴多舌。打从奴才跟着殿下服侍的第一天,师傅就教过,跟着殿下服侍,就只能事事以殿下为主,殿下怎么说,奴才便怎么做,做到了,才算是忠心耿耿的好奴才,做不到,便是找出再多的理由和借口,也只是个刁奴而已。奴才服侍您这么多年了,从不愿做个刁奴。”

    黎晏嗯了一嗓子,有些敷衍,但也算是应了他这一番话,至于别的,便再没有与他多说一个字了。

    他心心念念惦记着的,永远只有魏鸾一个而已

    这回好了,才出了齐州城门,又是伤心,又是生气的。

    他其实心里也憋屈得慌。

    魏业干的这些事,要不为着他是阿鸾你的亲爹,他有千百种法子折磨魏业,可到头来,还要替魏家着想考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第一百三十七章:抵达

    

    第137章抵达

    一行人抵达湖州,已经是六天之后的事情了。

    原本这点子路程,又为着人命关天,四五日也该到了,但黎晏担心魏鸾的身体,每日叫周谌给她请了平安脉不说,还嘱咐了不许赶路太急。

    长途跋涉的颠簸的厉害,再走的急了,唯恐她吃不消,是以抵达湖州之日,便多出一两天。

    这一日天色尚早,加上春风和煦,一行人进了城也并未往驿馆中去,只寻了上号的客栈,要了三间上房,余下跟着服侍的奴才,自有赵隼一应安置妥当了不提。

    黎晏敲响魏鸾房门时,她刚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才打算躺下去歇一歇,听了外头的动静,只好又撑着叫尤珠去开门。

    房门一拉开,外头黎晏和魏子期一前一后的站着,尤珠一愣,踩着细碎的步子忙进了屋去回魏鸾。

    魏鸾听来眉心一挑,便从罗汉床上挪了下来,又理了理长裙下摆处,缓步朝着门口方向而去。

    黎晏是看得出她满脸倦色的,便不悦的回头瞪了魏子期一眼。

    “这是怎么了?”魏鸾眨巴着眼睛看看他,又看看自家兄长,“有事找我吗?”

    自从那日出了齐州城,与她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她的态度便朦胧起来,对他看似一如往常,可说话做事,总是带了些许的疏远,起初黎晏觉得自己是多了心,可一连几日下来,才发觉她果真是生出疏离的心思。

    他心里不痛快,更觉得委屈憋闷,但又不好责怪她,更不忍心责怪她,便只能愈发粘着她。

    “我们打算出去走走,有些事儿还得从老百姓嘴里问,总不能人到了湖州,什么都指着底下奴才去打听,那也不用我亲自来一趟了。”黎晏说着顿了声,斜着眼风去扫视魏子期,“你大哥非要叫上你,我想着你赶路过来也辛劳,刚才嘱咐了周谌开个安神的药方,叫人拿去抓药了,打算叫你吃了安神药好好睡一觉的,你大哥横竖不听,这才来叫你的门。”

    他后头的话,不自觉的带上了委屈的味道,一旁的魏子期听来感到一阵恶寒。

    黎晏今岁十四,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的年纪,寻常人家这么大的郎君,也差不多到了要娶妻的年纪,更何况他出身皇族了,他那几个皇叔,大多在这个年纪时,少说也有了两三房的妾室,可这会子他当着这些人呢,魏鸾屋里还有两个丫头服侍,他一张口,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孩子

    魏鸾看见了魏子期肩头一抖,垂下眼睑,心中更是无奈。

    黎晏这幅语气,分明是故意为之,是装出来的她深呼吸,胸膛起伏不定,须臾稍稍平静些,才哦了声去应他前头的话:“我才换了干净衣服,本来打算睡了,原本以为你是打算叫赵隼先去查一查的,舟车劳顿的也不是我一个人,我以为你要先歇上三两天。”

    她丢了个白眼过去:“既这么着,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黎晏叫她这番话倒噎住,一时竟无话可说。

    得,现如今同她撒娇卖痴也不顶用了,当着魏子期和两个丫头的面儿,他脸面都不顾了,她却一点儿也不管他。

    黎晏心下长叹,看样子是叫赵隼一张乌鸦嘴说对了。

    为了湖州茶叶生意的事,阿鸾心里责怪了他,那不只是埋怨而已,这份儿责怪,恐怕要维持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且这些年他又实在一颗真心全交付给了她,她估计这会儿已经甩脸不理人了。

    他没再多解释什么,知道说多了她听不进去还会生出厌烦,便侧了侧身,把门口让出来,好叫她从屋中挪出来。

    黎晏的姿态实在放得低,魏子期看着只觉得一头雾水。

    他虽然一向知道黎晏护着鸾儿,但也少见黎晏这样这样近乎低三下四的模样。

    他站在黎晏身后的地方,盯着黎晏的背影,久久的拧眉不得舒展。

    湖州是富庶的地方,每年产出的茶叶销往各地,这里的百姓自然安居乐业,便是遇上生意不景气的时候,也还能产丝来维持生计,加之茶叶生意纵使不好,多少也都还有些银子可赚,只要陈家尚在,就能够勉力的维持茶叶上的生意,底下的散户或是茶农,跟着也就能沾点儿光。

    黎晏和魏子期带着魏鸾上了街,才发觉此地竟和上京也不相上下,街道两侧的商铺多,铺子里卖的东西也是应有尽有,珍玩不少见,便说是上好的佳品,也是有能够拿得出手的。

    若偶然间遇上布料铺子,魏鸾一眼扫进去,都能吃一惊。

    黎晏的目光几乎从未从她身上彻底挪走,是以她大吃一惊时,他立时便发现了:“怎么了?”

    他下意识的紧张,整个人也跨出去大半步,往魏鸾的左侧挡了一把。

    魏鸾面上腾地一下红起来,越发低下头:“那家布料铺子里的料子,有些是在京中都难得一匹的,没想到湖州这样的地方,竟也有这样上好的丝缎。”

    她是懂这些的,打小见惯了好的,魏家做皇商那些年,经手的又都是贡到宫里的东西,她耳濡目染,加之喜欢,自然一眼便能分辨好坏。

    黎晏倒不以为意,只是稍稍松下那口气,也从她身边挪开些,放松了警惕:“湖州是产丝的,虽不比苏杭量大,但湖丝织缎也是难得的好料子,只是湖州的茶叶名气更大,好些时候,咱们才忽略了,原来湖州也有这样难得的好缎子。其实你想想,京城有什么呢?不出丝,不种茶,吃的用的还不都是各地运到京城去的,是以难得一匹的好缎子,在湖州却未必多稀罕。”

    话虽是这样说,可乍然见了,难免觉得惊奇。

    不要说今生,就是把前也算进去,魏鸾拢共也没出过几次远门,上一辈子不大操心外头的事,眼睛盯着的只有自己眼前一亩三分地还有那点子人,她来湖州前,本以为这里即便不至于荒凉偏僻,却也富庶不到哪里去,毕竟舅舅说,湖州知府是收了孙家的银子,才把这案子一直压着不发,孙家的家当能有多少呢?尚没有舍出全部的家当,就能买通一位四品知府,便可见湖州没多少油水可捞才对了。

    魏鸾略抿了抿唇:“先前知道湖州知府收银子,我以为是穷山恶水的穷怕了,平日里捞不着油水,也没见过多少银子,才会为孙家的钱财蒙住了眼。”

第一百三十八章:无奈之处

    

    第138章无奈之处

    她语气中全是不满,黎晏咦了一嗓子:“倘或他不收孙家的银子,你表哥只怕早就没命了。”

    魏鸾翻了眼皮回望过来,眼中冰冷一片:“那你觉得,他收了银子,压下案子不发,这是对的?孙昶是我表哥,可湖州知府,是一方百姓的父母官,他就是这么为官的?你是个王,听了这样的事,竟也不生气,真是叫我感到意外。”

    魏子期拧起眉头来:“鸾儿,怎么和殿下说话的?”

    黎晏却不领情,对于魏鸾的话,他原本也没动怒生气,哪里轮到魏子期来做这个所谓“好人”,还这幅语气呵斥魏鸾了?

    于是他索性迈出去一步,和魏鸾并肩而行,连理都没理会魏子期一句:“我为什么要生气呢?你以为,朝堂中,又有几个人,是真正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阿鸾,这世上的人和事,就怕一个查字,知道为什么吗?”

    魏鸾心下了然,不愿再接他这个话茬,别开脸去,再不肯看他。

    黎晏心里的火气就是叫她这么拱起来的。

    他一向觉得,有事儿说事儿就是了,他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在她这儿,更没什么不能退让的,何必非要这幅样子呢?

    两个人怄起气来,彼此都气的不轻,又伤了感情,又窝火,便是来日和好如初了,每每想起来,心里都觉得针扎一样的刺痛,委实没什么必要。

    于是他语气便加重了些许,连呼吸也重起来:“查到谁身上,谁都会害怕,你们叫我来湖州,为的不也是一个查字吗?我目下与你讲道理,你又摆出一副不愿听的模样阿鸾,不是你先质问我,因何听了湖州知府受贿的事却不生气的吗?我与你解释,你却又不肯听,这是什么道理?”

    “不是我不肯听,而是你这些话”魏鸾仔细的想了想,她这些日子拿一种消极的态度去对待黎晏,这样其实并不好。

    上次的那件事,她心里不舒服,可更多的不是黎晏带给她的,是她爹,黎晏做的,只是让她认清了现实而已,她不该责怪黎晏什么。

    黎晏现下说的这些话,不单单是今日的事情,分明是把那日的事捎带上了的。

    于是她顿了心思,也终于肯开口:“我是觉得,错了就是错了,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因果轮回,这四个字,你也都忘了吗?你从前也喜欢跟大和尚将经论道的,现如今怎么又是这番说辞?要是照你这么说,湖州知府受贿贪了银子,倒是稀松平常的,也不必追究他,横竖朝中几乎人人如此,并不只是他一个。”

    她一面说,一面嗤笑出声来,分明是不屑:“时日久了,这天下该成了什么样子?陛下每年开科放榜,为的难道不是招揽天下英才为朝廷效力?依着你说的,当初选中了这些人时,他们都是有志之士,也都有满腔抱负,可做了官了,日子久了,近墨者黑,也就成了同流合污,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魏鸾站定住,背着手,回身来看黎晏。

    她身量矮了许多,便只能仰着头看他:“你是大梁的齐王殿下,这江山是你皇兄的江山,更是你们黎氏的江山,你怎么能说出这番话呢?”

    黎晏的心中是大为震撼的,就连魏子期,也简直对魏鸾刮目相看。

    她好像有一肚子的大道理,早几个月前他就发现了,可有时候想一想,又觉得她说的全是歪理,正经说来,还是姑娘家不懂事的胡闹,小脑袋里日日瞎想,也许比别家姑娘想的多,可终究深闺女儿谈不上格局,认真说了便显得小家子气。

    但魏鸾今日,站在湖州城中这一席话,说的他心头动容。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感觉到,眼前的小姑娘,是实实在在的长大了,不再是从前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

    她的眼里,有家国,更有天下,不是只有眼前那点子人和事。

    魏子期眼底的欣慰落在魏鸾眼中,她突然觉得喉咙一紧,就有些想哭。

    那种感觉是微妙的,这些日子,她所有的委屈,没有人看得到,黎晏也不能看到她不敢和黎晏说,也没法子和黎晏说。

    在那个家里,她只有爹和哥哥姐姐,可是爹忙着外面的事,哥哥姐姐又不理解她,到如今,魏鸢甚至忌恨她。

    这些话,怎么说给黎晏听呢?他听完了,除了陪她一起不高兴,又忧心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她宁可什么都不说。

    魏鸾低下头,不敢再看魏子期的那双眼,那样的眼神,刺痛了她的心。

    黎晏不知道她心中过了这么多的念想,更不知道魏子期拿什么样的目光在打量魏鸾,只是听她那一番话,又见她垂下头,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你说的这些,我又何曾没想过呢?但是阿鸾”

    他回了头,看了魏子期一眼,想了想,把眼眯了一回,到底开了口:“记得我与你说的,我既是个富贵无极的王,便想要做个最闲散安逸的王。闲与仙人扫落花,那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呢?朝中**,贪污成风,这样的风气,皇兄不是不知道,可即便要惩治,要揪出这些人,也绝非一日之功”

    他拖长了尾音,既然开了口,倒也不怕魏子期听去了:“湖州知府杜启崖,六年从一个九品主薄,升至湖州知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别看他窝在小小的湖州不声不响,这个人,在朝中的根基却很深。他有能力,有才干,昔年的同窗也好,同乡也好,现如今朝中数的着的,多了去,要动他,不是那么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把他从这位置上拉下去的。皇兄如果不下旨彻查他贪污的案子,就算是我到了湖州,也不可能拿着他这个把柄,把他怎么样。”

    黎晏略合了合眼,这毕竟,不是他的江山啊。

    而魏鸾显然吃惊,是不知道这些的。

    原来,也有黎晏做不到的事情吗?

    原来,前世一杯毒酒要了她的性命,那样为所欲为,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有不得不三思而行的时候吗?

    魏鸾愣住了,也终于沉默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陈家茶肆

    

    第139章陈家茶肆

    人家常说茶肆酒楼这样的去处,最能听的闲言碎语,从前黎晏听过不当回事,自然是他也没心思去打听别人家的闲话,那些全都不该被他放在眼里。

    至于魏鸾和魏子期嘛魏子期时常在外走动,倒是经常在茶肆听人家闲谈起当地的趣闻琐事,他虽不会掺和进去一块儿说道,但有些事,听过了放在心上,未准以后用的着。

    是以三个人闲逛了约莫有两柱香的工夫,魏鸾又说走得累,魏子期眉心一动,便说往茶肆去,黎晏心念也立时就动了一番,斜了魏子期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湖州城中有一家最大的茶肆,据魏子期所知道的,这也是陈家的产业,三个人打听了路,便径直往那茶肆而去。

    一直等到进了门,发觉此处别有洞天,是个四方的小院子,又起了高楼,正中围着的却不是供客人们入座的位置,反倒挖了一个小池塘,又不知从哪里引了活水,寻不到水源,也不知道是流向了哪里去,池塘里头置了假山怪石,看起来别有一番趣味。

    黎晏想来,陈家到底是世代经商,如今的家业也是几代人攒下来的,不似魏家最初飞黄腾达的那几年他最早到魏家宅子去寻魏鸾,每每见了那宅子的景致,都觉得心下不喜,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了三四年,魏业才渐次又把宅子重新布置过一遍,全都是特意请了能工巧匠,专程构思过一番,才有了后来的京城魏宅。

    等到魏家离开的京城迁回齐州,这宅子就造的不同凡响了。

    眼下见了陈家底下一家茶肆,都尚有这样的妙处,黎晏心下不由高看陈家两眼,只是想想他们家可能干出来的那些事儿,难免又失望。

    这些人,活了大半辈子,还是这么看不开。

    天底下的银子有多少呢?他们又打算赚多少呢?

    黎晏摇了摇头,眼看着迎上来的小厮,他往后退了半步。

    魏子期瞧见了,几不可见的拢眉,紧跟着便迎上了一小步:“楼上有雅间吗?”

    那小二尚没说话,叫他问了一句,便咦了一嗓子:“客官是外地来的吗?”

    魏子期也没必要瞒这个,张口就说是:“听人家说,这茶肆是湖州城中最好的一家,今日想来瞧瞧,我看着这景致倒不错,听你们这里的百姓说,是陈家的生意吗?”

    却不想那小二听他提起陈家,当下脸色难看了些许,紧张的四下看了一圈儿,冲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您三位打外地来的不知道,我们东家家里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儿,这都好几个月了,还是过不去,您快别提这个了,您要吃茶,我领您上楼上雅间,只是您打外地来的不知道,我们这楼里的雅间与别处是不同的,要先同您说一声,防着您上了楼,瞧见了不高兴,是要生气的。”

    魏鸾听来新奇,都是茶肆,又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陈家这处茶肆生意,楼中挖出一小块儿的池塘来,就已经是最叫人意外的了,那楼上雅间,她在京城也好,在齐州也罢,茶肆酒楼进的多,每一处都是一模一样的,一间屋子是一间屋子,密封起来,严严实实的,外头人打扰不到,不然怎么叫雅间呢?

    于是她张口问那小二:“那你倒说一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我们是头一次到湖州来,从没见过,你这样说来,我倒觉得蛮新奇。”

    那小二这时才侧目看过去,先前只瞧着魏子期一表人才,倒忽略了他身后站着的这小姑娘,此时一侧目,叫魏鸾那张脸惊艳了一回,却又立时感觉到一股不悦的目光锐利的盯过来,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的有眼色,哪里还敢多看魏鸾,连忙低下头去:“楼上的雅间是拿竹帘隔开的,并不似别处那样是密封起来的,是以您旁边儿的座位上,也能瞧得见您,您也能瞧见人家。”

    黎晏唷了声:“这是个什么说法?走过这么多的地方,真是头一次见这样的,那我还要什么雅间?”

    “东家当初说过,不管是闲来求个安逸,还是走南闯北的过客,进了这茶肆,就是缘分,大家伙儿在一处,若能交上个朋友,那就更是命定的缘分,实在难得,是以楼上雅间便只拿了竹帘隔开来。”小二偷偷地看了黎晏一眼,发觉这位脸色不大好,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是要望出洞来。

    于是他心下咯噔一声,莫名觉得,方才那样令人心生恐惧的眼神,就是这位爷投向他的。

    小二的目光,便在黎晏和魏鸾之间游走了三两回,终于又在众人都未曾察觉时重新低下了头去,什么也不多说,只是自己心中大抵有了数。

    他这时候才又接上自己的前话来:“从来往来的客人也有不高兴的,但听了这个话,倒也觉着我们东家这心思不错。今日见了您几位,既先说了要雅间,那东家从前发过话,不知道我们这楼里规矩的,得提前告诉了,免得上了楼闹不痛快,那就是我们的过错了。”

    这态度倒不错,只是黎晏想来,陈家未必真是这么好的心思。

    茶肆酒楼,小道消息从来就没有断过。

    人家要的是个私密的去处,他偏偏不这么干,倘或有人进了门,瞧见了是这样的布局,什么话也说不成,自然扭头就走,若是湖州城中人,楼里的小二多半都认得,回头陈家问起来,说不准顺藤摸瓜,要去查人家的底细。

    即便不是这样,有些个没那样隐秘的话,在这楼里说出来了,旁边的人听去了

    其实很多时候,发生个口角争执,或是动起手来,也都是有的。

    陈家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总归没有人会在陈家的茶肆中,说陈家人的坏话,可至于别人家,一来二去的,保不齐叫人家本家听了去,闹到最后,撕破了脸,谁和谁都不会再来往。

    怪不得这么多年,陈家在湖州一家独大,竟没有谁家能够与之比肩。

    这人嘛,活在这世上,尤其是生意场上的人,最要紧的就是个人脉,这人情往来都断了,还拿什么去做生意?

    黎晏眉头紧锁,上前两步,拍了拍魏子期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开口,转而又去看那小二:“带我们挑个雅间,把你们楼里最好的新茶沏上一壶来。”他话音落下,又挑眉想了想,说了句算了,“还有早春的碧螺春吗?”

    小二一怔:“您来的不巧,头一茬儿的碧螺春昨儿后半天刚卖空了,眼下这时节,再想补上来,总要花些时日,这会子可没有了。”

    魏鸾了一声,小手扯了扯黎晏的袖口:“不拘着这个,随便沏了什么茶来,湖州是产茶的地方,难道还会有什么陈茶老茶供在陈家的茶肆中吗?既没了碧螺春,那就还挑了你们楼里最好的新茶沏就是了。”

    后头的话是冲着小二说的,那小二眉心一跳,心道果然,这二位中间是有些事儿的。

    他噙着笑,几乎是眉眼俱笑的应下来,带着三个人径直上了楼上去,安置妥当之后,才又匆匆去安排沏茶的活儿了。

    等坐下来,黎晏四处看了看,才觉着,他先前所想大约没错。

    这小二带着他们上了楼,又特意选了两侧都坐了人的地方。

    他嗤笑一声:“你瞧着,陈家这茶肆的布局,是不是很有趣?”

    魏子期面色一沉:“故弄玄虚。”

    看样子,他也参透了其中深意。

    黎晏盯着他多看了两眼,不得不承认,若不提魏子期素日里对他的态度有多不好,这个人,还是十分聪慧可交的。

    他长了十几岁,最厌恶的便是与愚笨蠢钝之辈打交道,话说个三五遍,人家就是听不懂,还要反过来问你,您这是想说什么呢?

    那样的人,没趣极了,从前遇上过那么一两个,后来渐次交情都淡了,再过些年头,索性就不来往了。

    而魏子期或许这些年间,自己还愿意与他走动,即便大多时候是不欢而散,但却从没有生出彻底断了往来的心思,不只是因为他是阿鸾的大哥,更多的,是这个人,的确可交。

    黎晏那声嗤笑收了回去,闷声点了点眼前的桌案:“这样的人家,心思也算是歹毒了。这些年大包大揽,在湖州一家独大,我从前还想着,这得多有本事,支撑这么大的家业,又经久不衰,从前没打过交道,这趟来湖州,我原以为,总能见识见识,却没成想”

    那种不屑,是打心眼儿里散发出来的,然后透过黎晏的一双眼,一览无遗。

    魏鸾听的云山雾绕,到底不理解这其中深意,瞧他这幅模样,倒像是谁激怒了他一样,大为不解:“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说起陈家,怎么这幅语气和神态?”

    黎晏摇头:“你真不明白陈家为什么把雅间布局弄成这样子吗?”

    魏鸾一味的摇头,又想了想,哦了声:“茶肆酒楼原本就是人家说话的去处,陈家或许只是”

    可是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陈家只是想怎么样呢?推波助澜?他又为什么要推波助澜呢?

    人说谣言止于智者,很多时候,众口铄金,流言蜚语是最能伤人,甚至能够杀人的。

    陈家存了心叫一些流言散播,甚至希望更多的人听到,又是什么样的心思和心肠?

    魏鸾脸色这才变得难看起来:“你知道是为什么?”

    黎晏说对,又随手指了指魏子期:“很显然,你大哥也明白了。”

    魏鸾侧目望过去,扬声叫大哥:“陈家这是要干什么?”

    “无非是想搅的湖州不安宁,各家撕破脸闹起来,他们坐收渔利而已。”魏子期幽幽的叹了口气,“从前就是这样的,只是你年纪小”他拖了尾音去看黎晏,“陈家离开京城时,我记得您只有三岁,当然不记得陈家从前做过的那些事,自然了,您是尊贵无比的人,便是记事儿了,也未必把小小的陈家放在眼里,是以他们家私下的那些龌龊手段,你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他深吸口气,面上露出深恶痛绝来:“所以您刚才说,从前以为陈家本事大,总能叫您好好见识一番,这话,其实不然。”

    原来陈家从前就是不堪的

    黎晏眉峰隆起:“所以从出了事之后,你和你爹立时就想到了,或许孙昶的案子,是陈家从中动的手脚,先起了害人的心思。而在事后,湖州知府收了银子压下案子,可这一压,就成了索性没音儿,也不答复陈家,也不答复孙家,这么一拖就是几个月,更可能是陈家联合了湖州知府,打算将来倒打一耙,治孙家一个行贿又草菅人命的罪?”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魏子期倒也坦然起来,径直点了头:“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吧。昔年我爹和陈家打交道多,我也陈昱卿也是来往过的,生意场上的事情,却是能够看的出人品秉性的。陈家一家子,从老的到小的,都是这么个德行,难不成离开京城十几年,在湖州一手遮天惯了之后,反倒养的好了?”

    他嗤笑说不然:“只怕是变本加厉,更加厉害了。”

    他们这头说话,左手边儿那雅间中却突然传来一声呵斥:“哪里来的狂妄又无知的小儿,竟然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造谣生事,无中生有的恶意中伤陈家!”

    魏鸾听了这么一声,大吃了一惊,心道不好,只怕是陈家的什么人,是以正待要往魏子期身后躲一躲,那人却猛地掀了竹帘就横跨了过来。

    魏鸾挨着坐得近,他过来的又实在猛,一时不防备,叫他撞了个正着。

    成年的男子力气大,又带着愤怒,魏鸾叫一道外力冲的径直撞向面前的桌案,黎晏和魏子期都来不及伸手拉住她,她额头撞下去,一阵吃痛,倒吸口凉气,抬起头时眼中已然包了一包的泪,额头也红了一片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报官

    

    第140章报官

    她不是有意想要哭,实在是撞的这么一下疼的受不住。

    陈家这茶肆贵的离了谱,一壶极品的新茶要二两银子,顶着寻常人家一个月的吃喝,可有钱的公子哥儿们进了楼中来,往往都要上那么一壶,再点几样精致的点心,挑了上好的雅间,这十数两的银子花出去,总要听个响儿吧?

    是以茶肆的雅间用的也尽是好东西,就好比他们面前摆着的这些桌子茶肆的雅间没设座,反倒学了魏晋风骨,一溜儿放的是三足凭几,跪坐于蒲团上,面前是黑漆檀木的矮几。

    这样的矮几选用的都是上等檀木,质地硬的很,且又有雕花,魏鸾一头撞上去,那雕花处有棱有角的,她额头上没立时见了血,就已经是万幸的事情,更何况她本就生的皮娇肉嫩,从来养的金贵。

    黎晏哪里见得了她这模样,原本皮肤白皙的人,一旦见了红,那就是吓人的通红一片。

    魏鸾额头泛起的红入了他的眼中,立时便把他一双鹰目染上了猩红色。

    他几乎拍案而起,什么教养全都顾不上了,从来没跟人动过手的人,横跨出去一大步,手一扬,便死死地揪住了罪魁祸首的衣襟。

    黎晏是咬牙切齿的,恶狠狠地盯着那男子一张堆满横肉的脸:“哪里来的放肆东西!”

    男人叫他周身戾气吓了一跳,加之他手上力气大得很,衣襟被死死地拽着,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那头魏子期也红了眼,但黎晏上了手,他心下知道不该叫这位殿下这样与人动起手,却顾不上那许多,先往魏鸾跟前凑了过去,见她一只手捂着额头,便轻手轻脚的去拿开她的手:“怎么样?红成这样子,难受不难受?头晕的厉害吗?”

    那男人听了这连安慰带哄的语气,再看看这两个男人皆是一表人才又华贵不凡的模样,地上坐着的姑娘这会子他瞧不清她的脸,但能看见的一点儿侧颜,也能瞧得出是个容色过人的。

    于是他嗤笑不屑:“两个大男人,带着个小姑娘招摇过市,在陈家的茶楼中大放厥词,我说哪里来的小子不知所谓,原是几个不知羞耻的,青天白日,跟个姑娘动手动脚,不过碰了一下,一个要跟我动手,一个紧张成那样,你们两个”他把目光落在黎晏身上,须臾又转向魏子期,眼中的调侃一览无遗,“你们倒是挺大肚能容的?”

    这是**裸的羞辱!

    不要说黎晏了,就连魏子期,也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和奚落,更何况,这里头把魏鸾也捎带进去。

    不知羞耻这四个字一下子戳痛了魏鸾的心和眼。

    先前捂在额头上的手,眼下紧握成了拳,她咬紧了后槽牙发出声响,连魏子期都听得到。

    黎晏再没了风度可言,一拳挥上去,那男人便倒了地。

    他到底是出身皇家,打小的时候骑射武功都练过,长大后的这些年也没有真正丢下,便是平日里再怎么闲散,也时常去练上一练,当初还在京城的时候,连今上都是时常过问。

    那男人满身的横肉,魏鸾看了便觉得恶心,恐怕是个纨绔子弟,素日只晓得吃喝玩乐的,哪里经得住黎晏这一拳头。

    自然了,那男人叫黎晏打翻在地,起先是愣了下的,等回过了神来,惊觉左侧脸颊痛起来,竟也从地上挣扎着起身,扬起的拳口对准了黎晏的面门:“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敢跟你爷爷动起手来!”

    黎晏闪身躲过去,魏子期哪里还敢只顾着魏鸾,忙站起身来,一步便跨了出去,那动作真是再没那么迅速的。

    魏家虽经商,可他从小在京城长大,手上也有些功夫在,把那男人的拳头一把攥住,生受了他的力道,黑着脸回头看了黎晏一眼,确认他毫发无损,才稍稍安心。

    那男人见以一敌二远远不足,越发恼羞成怒,转了头朝着门外高声呵斥了三两声,不多时竟有五六个二十出头的身强体壮的小厮将他们给团团围住了。

    黎晏眼神越发暗下来。

    这就是陈家的生意,竟在茶楼中还养了打手,这男人只怕真是陈家的子弟

    楼上动静闹的这样大,先前引着他们到雅间来的小二早就快步小跑着上了楼,一见这阵仗,喉咙一滚,先往那胖男人身侧凑了过去:“三爷,这是怎么了?”

    三爷?

    这一声钻入黎晏和魏子期的耳朵里,两个人对视一眼,魏子期仍旧整个人挡在黎晏身前,朝着那男人一挑下巴:“陈家人?”

    那胖男人哟了声:“这会儿知道厉害了是吗?”

    魏鸾听来竟一时连额头上的疼痛也忘记了。

    黎晏曾有心抬举陈家的,却不想到了湖州城,陈家这个行三的儿子,先把他得罪了个彻底。

    前头嘴里不干不净的,这会子几乎与黎晏动起手来,方才还说了什么?

    魏鸾心下冷笑,爷爷?只怕陈家这位三爷生受不起,要折了他的阳寿。

    眼下只怕黎晏心里是没这样的想法了,这样倒也好,省的以后她真的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厉害?”黎晏站在魏子期的身后,上了手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让开是无妨的,整个人也跟着往外挪了下,“我倒是想知道,你如何厉害,也叫我们见识见识?”

    魏子期哪里敢真的叫他站出来去面对这位陈三爷,只是黎晏的言谈举止间又不满他拦在面前,他只好稍稍退一退,却虽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唯恐真的动起手来伤了黎晏分毫,他是要吃不了兜着走,魏家也脱不了干系。

    那头陈三爷嚯了一声:“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他一面说,一面挥了手,那架势再明显没有的。

    魏子期腾地一下紧张起来,却见那小厮拉了拉陈三。

    他一拧眉,侧目过去,满面怒意:“干什么!”

    那小厮一个劲儿的冲他摇头,又拿眼角余光扫过黎晏他们,低声叫三爷:“要不您出来说……”

    陈三却厌烦他这样子神神叨叨,眼下在气头上,哪里会听一个奴才的话,当下一挥手,把他拉着自己衣角的手也打开:“要你多嘴!来,把这几个给爷捆上了,跟着爷把他们送了官,逞凶伤人,恶意中伤,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说着张口啐了一声,旁边儿那些个打手倒也真的就听了他的,眼看着要上手。

    魏鸾还跌坐在地上呢,险些闪躲不及叫那些人碰着了,却在转瞬间,黎晏已经把她和那伙子打手隔开来,弯腰把她扶起来,又把人护在了身后,等安置好了魏鸾,横眉冷目的转头对上陈三:“陈三,要送官是吧?用不着你捆了我们,你想拿了我们送官,我们陪着你一道去,你看怎么样?湖州是你陈家的地方,你总不怕我们跑了,是吧?”

    “黎……”

    魏鸾心头突突的跳,不知道黎晏究竟想要干什么,是以她朱唇微启,想要拦住他所有的举动,生怕他一时冲动,才坏了要紧的事。

    而黎晏反握着她的手,扣在她手腕上收紧了三分力道,低头看了一眼,几不可见的冲她摇了头。

    是啊,魏鸾自己也心头一颤,平日里叫他叫惯了,这会子险些脱口而出。

    齐王黎晏的名号,这大梁境内,又有谁不知道呢?

    她只好讪讪的收了声,看样子,他有了十足的把握,也有了自己的盘算。

    那头陈三也吃了一惊的。

    这几个人,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是陈家的人,可却丝毫不惧,还上赶着要跟他到官府去?

    他们先动了手打人这是事实,逞凶伤人跑不了的,从出了大哥的案子后,衙门里一拖再拖,欠的是陈家的一条人命了结,这会子闹到官府,知府还能不向着他?

    是以他心念一动,当下就松了口,只是叫那伙子打手仔细的跟着,倒真像是怕黎晏他们几个跑了似的。

    魏子期对黎晏这样的举动显然是不满的,可是他一个劲儿蹙拢眉心也无用,黎晏会这么说,那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在湖州知府衙门的大堂上亮明身份了。

    他们此行最好是暗访,等查个差不离的时候,黎晏再亮明了身份,不管是向知府施压也好,还是震慑陈家也罢,总归那时候才最有用。

    现如今就暴漏了行踪,陈家要是做贼心虚,一定有所动作,想尽一切办法去抹平一切痕迹的……

    而先前的小二更是急的不可开交,陈家这位三爷,历来是个没什么心眼和脑子的,遇上什么事儿都莽撞的很,也不瞧着人家锦衣华服打外地来,张口又说什么京城一类的,这样的贵人,一时冲撞了,说上一句不打不相识,倒也就过去了,现下这样子押到官府去……

    他心下倜然,人家摆明了不怕闹到官府,保不齐是要出事的。

    他这样想着,脚下已经动了起来,打从三楼雅间匆匆下了楼,又同别人交代了几句什么话,一溜小跑着出了门,径直朝着陈家大宅方向而去了。

    ……

    却说那头一行人往府衙去,湖州知府杜启崖一听说陈昱明带着人闹到了衙门来,当下便觉得头疼不已。

    素日里陈昱明仗着陈家胡作非为,他偏和陈家又有姻亲关系,这些年,陈家在湖州做下的好些事儿,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有人闹到衙门来的,他也大多压了下去。

    这回陈家出了人命案,他们家里头不知道施压了多少次,不论是公还是私,都找上他闹了好多次,以至于到后来,他见着陈家人,就避之不及,再有找到衙门里来的,也都一概推脱不见,便是回了家中去,也叮嘱了门上当值的,决不许陈家人进门半步,到如今,倒把亲戚间的情分也弄淡了。

    这趟他一听陈昱明带着人到了衙门门口,鬓边的青筋突突的跳,打发了人快去拦着:“照老样子别叫他进门,这是个莽货,一向就与他说不通大道理,换了别人来,还能说上几句话,他来了,我更不见了!”

    可是进了正堂回话的衙役却连连摇头说不是:“大人,我瞧着他还押了几个人,看着锦衣华服的,但脸生的厉害,而且陈三爷也没径直就往里头闯,在外头就站住了脚,说是有委屈要诉……”衙役顿了顿声,偷偷地抬眼打量过去,“倒不像是为了那件案子来的。”

    他这样说,杜启崖就更是头疼不已。

    陈昱明活了个稀里糊涂,是个拎不清的人,陈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虽然日子也过的久了,可那是他亲大哥,别说只是短短几个月,就是过去几年,他也没这么没心没肺还在外头惹是生非的。

    上回就闹过这么一出,闹到衙门来,不了了之,他为着陈昱卿的案子觉得亏了陈家,多少袒护他,分明是他伤了人,到头来还得叫人家当做没事儿一样。

    今日这就又来了

    杜启崖心中生出厌烦和不耐,实在没那个兴致理会陈昱明,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拿他知府衙门当什么地方?

    于是他连连挥手:“去去去,趁早打发了他,告诉他别整日生事,家里那么大的事情还没落定,再外头惹是生非,他也不怕他爹发起火来请了家法治他吗!遇上什么事儿都往衙门里跑,平日那么能耐,自个儿不会解决了?”

    他满脸都写满了不耐烦,可是衙役却不敢就走,犹犹豫豫又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杜启崖了一声:“我指使不动你?你怕他做什么?”

    那衙役赶忙回了句不是怕,这才吞了口口水,慢悠悠的说后头的话:“我看陈三爷脸上是见了伤的,估计是叫人给揍了。”

    杜启崖也吃了一惊,叫人给打了?

    陈昱明平日虽然不着调,可有陈家护着,在湖州这块地界上,还没有人敢对他动手……

    他猛地想起方才衙役说的脸生的很,恐怕是打外地来的不知事的富贵子弟,同陈昱明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既这样的话……他无谓为了这样的事再把陈家得罪上三分的。

    故而他定了心神:“去领他们进来吧。”

第一百四十章:当今齐王

    

    第141章当今齐王

    如果说杜启崖为官数载,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那一定是今日叫衙役领了陈昱明进门来!

    陈昱明年轻不知事,当年陈家从京城离开的时候尚且没有他,他不认得齐王,再正常没有的。

    可是杜启崖不同。

    每年至于年底时,他都是要回京去述职的,他刚刚升任湖州知府的那两年,年底宫中设宴,陛下还曾特意下过旨意要他入京一同参宴,那是对他的高恩。

    他是个心眼子活泛的人,野心也远不止于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在朝中有人有根基,昔年的同窗或是同乡,如今飞黄腾达的也不少,在朝廷里能替他说得上话的,不在少说,是以杜启崖一直都盼着,有朝一日能内迁回京,哪怕是六部中没有他一席之地,可只要是回了京城,将来的一切,都能从长计议。

    也正是为着他存了这样的心思,对于齐王黎晏,就更多上了几分心思。

    这是个天底下最不能得罪,最不该得罪的,他用了几年的时间,几乎对黎晏事事都留了心,这位殿下的脾气喜好,他大约摸了个清清楚楚,为着来日方便好能说上话,仅此而已。

    现如今那位养尊处优的殿下,就站在他府衙大堂之中,左右两侧站着一男一女,这姑娘

    杜启崖心一个劲儿的往下沉。

    如果说齐王身边能带着什么绝色姑娘,那普天之下,非魏家二姑娘莫属。

    他一时有些坐不住了。

    齐王带着魏家的人出现在湖州,又在陈家的茶楼寻了陈家人的麻烦,还能为了什么?

    魏家这位二姑娘,和如今还关在他知府衙门大牢里的孙昶,那是表亲,魏家和陈家当年的旧怨,他也一直都知道,这么些年魏家生意做的大,可就是从不踏足湖州,其中缘由,他也不是不知道。

    黎晏眼看着杜启崖面色几变,愈发挑了眉,眼中的戏谑更多些,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他。

    那头陈昱明却恍然未觉,一步跨出去,越过了黎晏三人,叫了声大人,也不跪,也不告礼,张口就喊冤屈,一回身,指尖正对着黎晏的方向:“这也不知是打哪里来的混账小子,在我们茶楼里大放厥词,恶言中伤我们陈家,我一时气不过,回了两句嘴,他还敢动手打人!”

    他一面叫嚷着,一面收回手来,指了指自己脸上泛起红肿的地方:“大人您倒是瞧瞧,这就是叫他给我打的!”

    杜启崖的面色彻底沉下来了。

    他早就说了,杜昱明一定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连看人脸色都不会,进了门也不晓得看他神色,张嘴就胡说八道。

    混账小子?这话是拿来说大梁齐王的吗?

    而黎晏始终把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魏鸾听了陈昱明这样恶人先告状,显然有些站不住,稍稍动了下身形,便有话想要说。

    黎晏不动声色的拦了她一把,这才终于开了口:“早些年,除夕宫宴,杜大人也曾奉旨回京,入宫赴宴,这么几年没见而已,杜大人贵人多忘事,是把本王都忘了吧?”

    陈昱明的声音戛然而止,怔怔的回头望过去,他方才自称什么来着?

    杜启崖鬓边盗出一头的冷汗来,再也不敢端坐堂上,慌慌张张的起了身,又疾步下得堂来,扑通一声跪在黎晏正前方,朝着他磕了个头:“下官不知齐王殿下临幸湖州,未曾至城门亲迎殿下入城,是下官有罪。”

    陈昱明身形一时不稳,打了个摆:“大人?”

    黎晏没叫起,也没理会杜启崖,侧目望向陈昱明那头:“陈家三爷吗?你们家才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没多久,怎么如今却仍旧纵得子侄这般无知无畏呢?还是说,你陈家仗着家大业大,在湖州城中一向是为非作歹,无人敢约束你们!”他黑着脸,左脚在地砖上轻踏一回,“杜大人,是不是本王在茶楼中闲谈一二,说起陈家的不是,叫陈家人听见了,打了本王,也是本王活该呢?”

    他没受伤,杜启崖早在认出他的一瞬间,就先确定了这件事。

    可是魏鸾

    这位二姑娘额头处的红肿十分的显然,她生的容色倾国,那样的一张脸上,有了丁点儿的损伤,都会格外的显然,更格外的惹人怜惜。

    陈昱明这回真是栽了,谁也保不住他,他蓄意伤人在先,恶人先告状在后,罪不是大罪,不至于要了他一条命,可他下手伤了魏二姑娘,得罪了齐王殿下,牢狱之灾只怕少不了,皮肉受苦也是一定的,至于陈家受不受牵连,那端要看齐王肯不肯高抬贵手,这事儿,他帮不了陈家,更帮不了陈昱明。

    “不,不是这样的”陈昱明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慌张,似乎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眼前站着的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尊贵的王,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开罪不起的。

    他言语不敬,还险些动了手,大言不惭的要押着人家来见官,这会子回想起来,陈昱明先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可分明不是他理亏在先同皇室中人,讲不出一个理字,人家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谁又敢说上一个不字?

    他平日里再混账,再糊涂,这点子道理终归还是懂得的,是以他差点儿丢了声音,满身横肉的身躯跪倒在了杜启崖的身侧。

    他俯首在地,连头也不敢抬起:“殿下,我不是绝不是有意冒犯殿下,实在是听了那样的话我毕竟是陈家的儿子,那些话,任谁听了,都是要生气的”

    杜启崖偷偷抹去了鬓边的汗珠,也不知道齐王先前在茶楼究竟说了什么难听话,让杜昱明心中这样放不下。

    那头魏子期却接上话来:“今日是齐王殿下在此,尚且如此,陈昱明,倘或今日是寻常百姓说了这样的话,岂不叫你打死算完了?”他挑了挑下巴,横眉冷目的转向杜启崖,“虽然人总说不知者不怪,殿下也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可陈三爷嘴里不干不净,连我听来,都觉得实在荒唐!齐王殿下何等尊贵的身份,也轮得到他说上一句不知廉耻,轮得到他叫嚣着自称‘爷爷’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陈正廷

    

    第142章陈正廷

    杜启崖眼角抽了两下,斜着眼风扫过陈昱明。

    他早就不知道劝过陈正廷多少回,陈家这几个儿子,长子好色,次子贪杯,幺子又这样不成器,总该训诫训诫,尤其是这个陈昱明,哪怕是再不指望着他支撑家业,总要把他这个嘴上的毛病调教过来,不然早晚有一天得祸从口出,招惹上祸端,没得还要连累家里头。

    但是陈正廷呢?

    他这一辈子,持家经营是一把好手,这么大的家业支撑到如今,湖州城中头一份儿,就是大梁境内经营茶叶生意的,也是数一数二的,可唯独是教导子侄上,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儿意思。

    现如今便正应了他当初的话,陈昱明真的是祸从口出的。

    这天底下谁敢指着齐王的鼻子骂,更不要说骂的这么难听,还有那个说法……这是大不敬,齐王倘或要追究,诛九族都是轻的了!

    杜启崖肩头一抖:“这……殿下,这……”

    他也为难,黎晏心里明白,到底是姻亲,他能多义正词严的要治陈昱明的罪呢?

    是以黎晏便只是嗤鼻笑了一回,摆了摆手:“杜大人先起来说话吧。”

    杜启崖鬓边的冷汗原本已经抹掉了的,可黎晏一句话,他没由来又觉得心下发虚。

    这位殿下今岁十四而已,他见过了那么多的风浪,走过了那么多的风雨,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来,不说天不怕地不怕,但遇上事儿,没有说先心生怯意的,尤其是做了湖州知府后的这几年,在湖州官场上,谁不敬着他三分?便是回京述职,朝中官员对他也算是客客气气的。

    然则今次面对齐王,他却怕了。

    杜启崖喉结动了动,显然是吞了两口口水,略抿起唇来:“殿下,陈昱明他……”

    黎晏高高的挑眉看过去:“你是湖州的知府,你觉得,他这个罪,该怎么定呢?”

    这难题抛回来,便明显是不打算轻易放过,还要借此来为难他一番。

    杜启崖心中愈发生出恐惧,也对陈昱明更恨得牙根痒痒。

    只是他还没想出个能够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外头陈正廷已经破门而入。

    实际上他进门的时候也还勉强能称得上客气,只是为着先前陈昱卿的案子,对杜启崖心生了怨恨,进这知府衙门,就更有些猖狂。

    若放在平日里,杜启崖或许不与他计较,可今日黎晏站在这大堂中,且卯足了劲儿要他这个知府的好看,他若还纵着陈家人,那才真是更落下话柄给黎晏。

    是以他面色一沉:“这是知府衙门的大堂,容得你要进便进了吗!”

    两家人相交的这十几年间,陈正廷都很少听见杜启崖这样的呵斥,那模样像极了他平日在官场的样子,疾言厉色,却并非私下里相处的情状。

    他在大堂中站定脚步,先瞧见的是跪在地上几近瘫软的三儿子,再一斜眼扫过去,入了眼竟是魏子期那张脸!

    陈正廷离开京城的时候,黎晏还太小了,这过去了快十几年,人一长大,长开了,模样大变,虽然仍是通身的富贵,可他又哪里认得出这就是当今齐王。

    可是魏子期不一样他离开京城那会儿,魏子期就已经跟着魏业四处走动了,那张脸,他一辈子也不会忘了。

    从前他也恨自己几个儿子不争气,不是说办不了事儿,可身上都有耽误大事的要紧毛病,于是就也羡慕魏业,好歹有魏子期这么个好儿子,时日久了,也就从羡慕变成了愤懑和怨恨。

    尤其是在大儿子去世之后,魏家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跑到湖州来

    陈正廷一时气不打一处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孙昶杀了我儿,你们魏家人居然还敢跑到湖州来,魏子期,你们家是不是也欺人太甚!”

    那头魏子期也愣了一番,从前陈正廷说话办事有分寸极了,哪里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人家说丧子之痛非常人能忍,看来果然是真的。

    陈昱卿死了也有几个月了,可在陈正廷的心里,仍旧过不去这个坎儿。

    黎晏嚯的倒吸口气:“陈老爷这话说的古怪,孙昶杀了人,那是孙家的事儿也不能这样讲,难道孙昶一个人杀了人,就该拿孙家阖府来抵命?自古便是冤有头债有主,陈老爷咽不下这口气,自然找孙昶来一命抵一命就是了。这会子站在知府衙门的大堂上,怎么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呢?孙昶的人命案子,和魏家又有什么关系?魏家大爷怎么就不能出现在湖州,魏家人,怎么就不敢跑到湖州来?”

    他一面说,一面嗤了声:“看来陈老爷在湖州一手遮天惯了,大抵是忘了什么叫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这话说的厉害,简直是在斥责陈正廷眼中无君无国,陈家只手遮天,连天子都忘了不成?

    他此言一出,倒是陈正廷最先变了脸色,他不是听不出好赖话的人,只是这少年郎……

    他面色凝重,眉头紧锁:“不知这又是打哪里来的贵人,或是谁家的孩子,我是在问魏子期,又与你何干,要你站出来,替魏家抱这个不平?”

    杜启崖便掩唇咳嗽了一声:“这是……”

    “,”黎晏没打算叫他开口,一摆手打断他的话,“陈老爷,我是不是贵人,和我说的是不是正经道理,有关系吗?若我只是一介布衣,或是出身贫困,难道就不配和陈老爷你说上几句道理,分辨几句正经话了?”

    “那自然也不是,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我们陈家也是经商的人家,眼里没有三六九等去看不起谁的。”

    陈正廷说是这样说,可眼中的桀骜却一览无遗,他简直是毫不掩饰的由头及脚的打量着黎晏:“只是好奇,看着你和魏家人站在一起,想是一道来的,既然是这样,那你自个儿说,你的这个道理,我还该听吗?”他嗤笑出声来,“你既是魏家的朋友,自然言辞间偏颇的是魏家,我与你,有什么道理可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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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鸾令介绍:
魏鸾死而复生的那一刻,才是齐州风云翻涌的开始……
昔日的仇人们还言笑晏晏,拉起魏家二姑娘的手家长里短的闲聊,却永远不会知道,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魏家的二姑娘,却成了谁也动不得的人物——齐州大地无人不知,二姑娘手段高明,叫齐王殿下甘心为她摘星捧月。娇鸾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鸾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鸾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