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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娇鸾令txt下载     娇鸾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二章:行踪成谜

    这个消息——

    赵隼当下变了脸色,也坐正了身子。

    坦白来说,他打心眼儿里也是瞧不上周余这样的人的,或许周余有自己的无数苦衷,可是很多事,他干的不厚道,更不近人情,赵隼在京城待了那么多年,又陪着黎晏长了这么大,什么没见识过?似周余这样的人,说的体谅些,是他小门小户有苦衷,说难听了,那不就是自私自利,什么都能拿来利用,更是什么都能拿来做交易的吗?

    当初周锦是这样,这次跟孙昶做生意又是这样,赵隼甚至都怀疑,买了周锦的那笔银子,究竟是如他所说,还是他伸手同陈正廷要来的。

    只不过这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情,同眼下的案子和僵局也没有多大的关系,赵隼才不当回事,也没有再过多的追问,只当他说的是实情也就罢了。

    可是周余突然说,在半年前,张氏曾离开湖州小半个月,而算时间下来,张氏回到湖州时,就是她第一次叫冯正北给王石头送钱的时候,那么这半个月,张氏去了哪里?又去做了什么?

    赵隼拧眉沉思:“你知道张氏去做了什么吗?”

    周余摇头说不知道:“我虽然一直都关心锦儿在陈家的日子,但到底她记恨我,见面的时候也不多,对我更不可能掏心掏肺的。当初张氏离开陈府,不见踪影,我最早发现的时候,是锦儿带了好些东西回家看她娘,但那时张氏并没有陪在她身边。”

    他一面说着,见赵隼仍旧愁眉不展的样子,眼中还夹杂着疑虑和不信任,周余是生怕赵隼不信他所言,只当他是为了给自己脱罪,于是就有些急切起来,忙又添上几句后话:“赵总管你不知道,锦儿得了陈正廷的喜欢,心也越发大起来,当初陈正廷给了她七间铺面,这么些年账目都捏在她手上,她心气儿越发高,也越发眼高于顶,张氏对她而言,其实是个尴尬的存在。”

    赵隼做了一副了然状。

    这样的人他也见过,自己有出息了,甭管是靠着什么出息的吧,总归是出息了,能耐了,一转脸,就瞧不起从前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些人,哪怕这些人是打小跟着服侍的,一样看不起。

    而周锦和张氏之间,大约就是如此。

    只不过是张氏到底奶大周锦,偏偏周余对周锦又不好,她娘在家里头又说不上话,有心疼她,又碍着周余,不敢明着亲近她心疼她,是以从小到大,周锦的身边,就只有一个张氏真正关心爱护她。

    故而到了如今,周锦早成了陈家宅里风光得意的周姨娘,而张氏,仍旧是那个大字不识,只知道关切她吃穿用度的无知农妇,周锦多少就会嫌弃她,这也就是为什么素日周锦出门,都不愿意带上张氏。

    赵隼想来,张氏自己心里未必没数,毕竟是放在心尖儿上关怀着的人,有丁点儿的不对劲,她都应该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才对。

    赵隼高高的挑眉:“但是每次回周家,周姨娘都还是会带上张氏?”

    周余说是,也松了口气。

    和聪明人说话,是件轻松事儿,他根本就不必再三的解释,赵隼听来就能明白,毕竟见过世面的人,到底不一样。

    他抬起头来望上去,发觉赵隼正直勾勾的盯着他,那样的眼神有些古怪,像是审视打量,又像是要看穿了他的伪装。

    周余看着那样的赵隼,没由来想起了黎晏。

    他下意识打了个冷颤,脖子一瑟缩,就收回了目光。

    其实他没说谎,目下同赵隼说的这些,都是实话,他用不着心虚,但面对赵隼的打量,他莫名心惊,后背几乎浸出一层的冷汗来。

    赵隼见他半天不说话,尤其是在二人四目相对之后,周余很快收回目光,重又低垂下脑袋,不再看自己,是以他沉了沉声:“周老爷?”

    周余这才回过神来,只是仍旧不抬头:“也许是感情不一样吧,回家的时候,她都是带着张氏一起的,毕竟当初她进陈家宅子去,也就只带了张氏一个而已,后来她院子里服侍的那些小丫头,都是陈正廷点过去服侍的,感情也没多深,我想来……”

    他说起这个大约有些尴尬,吞了口口水:“估计那些丫头最开始也不大看得起她。”

    看不起是一定的,说是个妾,其实不就是买回家去的奴婢吗?又整日在宅子里耀武扬威的,谁会服气呢?

    不过要赵隼说来,周锦也的确算是个有本事的了。

    能把陈正廷收的服服帖帖,这是她的本事,能叫陈家内宅的奴才们对她改观,这又是她的本事。

    周余其实生了个好女儿,周锦是能帮衬上他的,只是从前他自己不惜福,把最好的这个闺女卖给了陈正廷,十几年过去,闹的父女两个一向不和,周锦恨他,而他心里也未必多待见周锦。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要紧的,自然还是这个张氏。

    “你们那时候就没问过周姨娘,张氏去了哪里吗?”

    “怎么会不问呢。”周余嗨呀了一声,陷入了沉思之中,仿佛是在认真的回忆半年前发生的事情。

    ——半年前周锦带着两个面生的小丫头回家时,周余其实不在家中,只有秦氏和她两个嫂嫂在家里。

    周锦为着被卖给陈正廷这件事,当初她两个嫂嫂没少添油加醋,后来她回家时,也总是阴阳怪气的嘲讽羞辱她,是以她和上头的嫂嫂们关系也不怎么好,要不是周家还有她娘在,她八成连家都不会回。

    秦氏是知道她不喜欢两个儿媳的,便打发了儿媳忙自己的去,只拉了周锦,娘儿两个在屋里头说会儿话而已。

    后来周余归家,周锦正好要带着丫头回陈府,他瞧着张氏不在,也顺势问了那么一嘴,周锦自然是没理会他,像是没瞧见他这个人似的,同她娘拜别过,就带着人出门去了。

    周余为这个生了场起,后头还是秦氏说起来,张氏在周锦那里告了小半个月的假,出城去了,他觉得有古怪,倒也问了因何出城,秦氏却说不知,周锦原也就只说了那么几句,具体张氏是做什么去了,她不得而知。

    要不是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情,周余其实都忘记了,那会儿张氏还曾离开过湖州小半个月。

    “张氏她是……”

    赵隼的话都没问完,周余一扬声,就已经接了过来:“她就是湖州人!”

    他咬重话音,分明知道赵隼想问什么,这会子把事情说开了,底气也就足了些:“她一直生活在湖州,当初叫她给锦儿做乳娘,也是看上了这一点。她老家其实是阜阳县的,也不算远,就在湖州城西五里地,但她老家早就没人了,她相公孩子都在湖州城生活,所以我们想,这样的人家里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照顾锦儿也能尽心些,时间也多,不至于隔三差五的来告假,推说家中有事要出城。”

    这就怪了。

    张氏老家既然早就没了人,她出城干什么?且一去半个月的时间……

    方才大堂之上,张氏说的那些话,赵隼记忆犹新,在张氏的心里,应当没有什么比周锦更重要的才对,她为什么会丢下周锦一个人在陈家,跑出城去呢?

    ……

    赵隼是叫人把周余送进了县衙大牢中关押起来的,他知道黎晏离开之前会叮嘱好杜启崖,故而就没再露面,横竖杜启崖自己会有分寸,也不敢把周余或是张氏给弄死了,这位知府大人好不容易才能抽身出来,饶是这样,到今日他都没能彻底打消了他主子心中的怀疑,是以杜启崖只会更加小心谨慎,不会叫周余和张氏出丁点儿差错,不然后果全要他来担着。

    那头安置妥了周余,赵隼自个儿疾步回客栈去。

    周余松口吐出的这个线索,很是紧要。

    见到黎晏那会儿,赵隼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为着路上走得快,这会子见了人,忙着行礼请安,但等站直起身来,却又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黎晏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你是齐王府的大总管,平素什么阵仗没见过,不也都是四平八稳的,怎么今次跟着我到湖州来一趟,却每每表现出急切和毛躁呢?”

    上回是走路不长眼的撞了人,今天又是这样失态的大口喘气回不了话,赵隼挠了挠后脑勺,就打算去请罪的。

    魏鸾欸了一声:“他一定是从县衙走得急,你不体谅他,怎么还要怪罪呢?”她一面说,一面指了指面前的茶杯,“你倒杯水,顺口气再回话吧。”

    黎晏本来也不是真生气,只是有些许的恼他这样不争气而已,加上魏鸾还要从旁替赵隼说好话,那他就自然更没了气性了。

    赵隼虽不至于感恩戴德,毕竟知道黎晏不会真为了这些小事生他的气,但魏鸾近来总是有意无意的帮他说上几句话,他倒也知道领情和感恩。

    他站在那里看黎晏,见黎晏不动声色的别开脸不再看自己,才敢上了手去倒了杯水来吃。

    一杯水下了肚,那股子劲儿果然缓下来好些。

    魏鸾是看他气儿顺了,才跟着开口问:“是从周余嘴里听到了什么吗?这样神色匆匆的。”

    赵隼把茶杯重又搁回了桌上去,又一面回魏鸾的话说了个是,也不多做犹豫和耽误,把周余回的那些话,与黎晏他们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果不其然,黎晏和魏鸾兄妹纷纷蹙眉:“这个张氏的来龙去脉,你有没有弄弄清楚?”

    最早的时候,其实赵隼也安排了人去查,但没那么快查清楚,这会子黎晏问,他就只能摇头:“还得查,事发突然,奴才知道要安排人去调查张氏的来龙去脉,还有近些时日都接触过什么人,但到现在还没消息,要不是周余说她半年前离开过湖州,奴才真不知道……”

    黎晏也不会为这个为难他,事发突然这是事实,赵隼能打发了人去调查张氏,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反手摩挲着下巴,挑眉看向魏子期:“你怎么看?”

    魏鸾有些意外,这还是黎晏头一次这样和善的语气同她大哥商量事情。

    魏子期自己也有些吃惊,反手指了指自己:“殿下问我?”

    黎晏一撇嘴:“不然呢?”

    魏子期拿不准他想做什么,但目下这个情形看来,黎晏是没个能商量的人的,鸾儿她……

    他吸了吸鼻头:“张氏有问题,这是一定的,而且她身上的问题,一定比周余要大得多。在她曾离开过湖州的这件事情上,周余没必要扯谎,只要去问过周锦,就什么都清楚的,他撒了谎,就只能说明他心虚,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至于张氏嘛……她一直生活在湖州城,阜阳县又没了她家里人,这样离开湖州半个月,再回来就正巧是她第一次叫冯正北去给王石头银子的时候——”

    说起冯正北,魏子期眸色一沉,突然想起什么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黎晏正听他说,乍然见他收了声,便咦了一声:“怎么不说了?”

    “殿下何不去问问冯正北呢?”魏子期挑眉回望过去,“张氏当初是怎么找上冯正北的,又是怎么样收买人心,叫冯正北心甘情愿的为她做这样的事的,还有那个王石头——刘吉和刘祥两兄弟在这之中,又是什么样的存在,殿下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黎晏嘴角渐次扬起来,笑意愈发浓郁。

    他怎么会不好奇呢?

    不,那不该称之为好奇——在这个买凶杀人的案子中,张氏、冯正北、王石头,乃至刘家兄弟,每一个人的证言和供词都至关紧要。

    “刘家兄弟大约一会儿就能叫你见着,至于冯正北嘛……其实问不问,意义不大。张氏找上他,无非要给陈昱明泼脏水,咱们早就说过的,而他会答应替张氏办事,他自己说了,就是为了贪点儿银子,财迷心窍,是很可怕的一件事。”黎晏耸了耸肩头,站起身来,打从魏子期身边路过时,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不轻不重的,“等一等刘家兄弟吧。”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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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求情

    魏子期他们从刘吉兄弟口中所听到的,其实并没有多出乎意料,无外乎是当初为了银子,那五百两银子给了他们舅舅,但是这么些年下来,舅舅都是和家里头绑在一起的,而且冯正北出面找上他们那会儿,是王石头已经拿了钱的,钱到了手,再加上陈昱卿平素对待他们也并没有十分好,他们思考了大概两日,就应了下来。

    而且当时冯正北也卖了张氏一手,刘吉兄弟合计着,横竖这事儿同陈昱礼还有周姨娘是脱不了干系的,他们即便下了手,也无所谓,钱拿到手了,等到陈昱卿出了事,他们大约也能被放出府去,回头收拾收拾,一家子远离湖州城,远走他乡,这件事情就只当做没发生过。

    所以也没有多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刘吉两兄弟也挺老实,如今事情败露了,齐王府的人拿了他们到客栈来的时候,基本上就是黎晏问什么,他们便说什么,像是认了命,只是后来又暗暗恼恨王石头,得了银子那样挥霍无度,惹人瞩目。

    而魏子期也问过,家里头难道就没有劝过王石头吗?短短半年的时间,花出去那么多的银子,等到真的出了事,他跑都跑不了的。

    刘吉那会子也是满肚子的委屈,眼眶都红了,跪在客栈一楼的堂中,磕了两个头,才说当初也劝过,可是哪里劝得住呢?要说起来张氏这事儿干的也不厚道,又要用他们兄弟,要借着他们兄弟的手来要陈昱卿的命,可是给出去的银子,却全都送到了王石头的手里去。

    王石头是出了名的无赖,多少年了一家子拿他没办法,银子到了他手里,谁还能要的回来?但他又拿了钱,这事儿就只能替张氏办……

    后来黎晏叫人把兄弟两个送去了县衙大牢,毕竟是涉案的,而且事到如今,他们也坦然承认了,那天夜里出事时,就是有意钳制住了陈昱卿,好叫陈昱卿能死在了孙昶的手上,而那之后又急匆匆的先跑回家去报信,叫陈正廷得了信立时报了官,当天夜里就拿了孙昶入监牢中,这才有了之后的事。

    彼时刘吉兄弟已经被送出了客栈,魏鸾面色凝重的沉思了好半天:“他们会说谎吗?”

    黎晏怔了下,显然对她有此一问感到诧异:“你觉得他们在说谎?”

    其实魏鸾也说不上来那种感受,只是觉得古怪得很。

    银子没到他们手里去,可事情实打实是要他们来办的,那当初为什么不和张氏交涉呢?要他们出手害陈昱卿可以,但银子只能送到他们手上去,即便是怕将来事发被人拿住,一连串的都要遭殃,他们不敢自己接这笔钱,可无论如何也不能送到王石头那里去吧?

    她心下如是想,嘴上也就这样说了:“如果这笔钱送到了刘家,稍稍背着王石头一些,难道等到事情结束,他们就甩不脱王石头吗?有五百两银子在手,陈昱卿一死,刘吉兄弟从陈家辞出来,他们一家四口收拾了行李,连夜离开湖州城,有了钱,富贵傍身,后半辈子都吃喝不愁,天涯海角哪里去不得,总归有王石头找不到的地方。如此一来,既得了富贵,还能摆脱王石头这个大麻烦,为什么不呢?”

    是啊,为什么不呢?

    张氏是要指望他们来成事的,这点子要求又不过分,只要刘吉兄弟开了口,张氏难道还有所推辞不成?

    再说了,要真是把银子放在刘吉爹娘手上,反倒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即便有得宝的证言,他们也很难拿住刘吉兄弟的把柄,当时赵隼顺藤摸瓜的查下去,查到了王石头身上,还不是为着这半年以来,王石头吃穿用度无不挥霍吗?从而才拿住了这些人,才有了今日的事情败露。

    所以魏鸾心中有所怀疑,原也是合情合理的。

    黎晏面色微沉:“既然已经选择了说实话,何必还要在这些事上遮遮掩掩呢?”

    他觉得没理由,但又不得不承认魏鸾的怀疑有道理。

    这头他们正一筹莫展,外头赵隼带了个容长脸的小厮疾步进了门来。

    黎晏一瞧见他,便大约知道,张氏那里有了线索,于是他打量着那小厮,看了好半天,才去问赵隼:“叫他去查的张氏?”

    赵隼瑟缩了一下,明显有些后怕。

    魏鸾顺势望过去,暗暗倒吸口气。

    那小厮她认得,是赵隼远房的表弟钱易德,当初赵隼在黎晏面前举荐了他,叫他进了齐王府当差。

    后来因为有赵隼的这层关系,钱易德人前人后总是耀武扬威的,偏偏黎晏又最讨厌这样的奴才,觉得不安分,更不本分,忘乎所以,忘了自己的身份。

    要说起来,冲撞黎晏的事儿是没有过的,但这个钱易德当年从小地方来投奔赵隼,赵隼把他安排进了齐王府,他大概是不知道其中的深浅和缘由,而赵隼也没料到钱易德得意忘形的忘了自己的身份,会冲撞了她……

    那还是钱易德刚进齐王府服侍的第一个月,寒冬腊月的天气,冻的人腮帮子都生疼,魏鸾是好丹青的人,又爱冬日红梅娇艳,兴致起来的时候,便提笔作画,画作刚成,她兴致勃勃的带着画去了齐王府。

    以往也都是这样的,她那里做成了画,便去寻了黎晏来题上几个字,或是两行诗,而黎晏为了哄她开心,通常还会取了自己的印章,再落个款。

    但那一日大雪纷纷,白茫茫的一片覆盖了整个齐州大地时,魏鸾却在齐王府,吃了头一个闭门羹。

    她带着丫头和那幅画兴冲冲的去了齐王府,却正赶上城北霍家设宴,请了黎晏去,是以他并不在府中,而那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黎晏离府,是带了赵隼一同去的,故而当魏鸾出现在齐王府,钱易德又正好跑到门房上交代当值的小厮几句话,遇上魏鸾,也不知她来历,便三言两语的要打发了她去,只当是谁家的姑娘不知事儿,跑到王府献殷勤的。

    旁边儿的小厮倒也劝了,说这是魏家二姑娘,但钱易德小门小户,又是打穷乡僻壤出来的,是真不知道魏鸾这位魏家二姑娘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嘴里就不干不净的扯了几句话,吓的门房上当值的小厮脸简直比雪还要白,可是钱易德从进了府之后,仗着赵隼的关系,眼高于顶,也没人敢得罪了他,就怕得罪了那位大总管。

    魏鸾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呢?她本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哪怕不至于圣人心性,也绝没有到狭隘的地步,可是这个奴才,叫她吃了闭门羹也就算了,偏偏嘴里不干不净的,无非说她到王府大献殷勤,心术不正一类的话。

    那时魏鸾涨红了脸,她叫魏业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难听话没听过几句,哪怕从小跟秦令歆打打闹闹的,但秦令歆毕竟是个郡主,粗鄙的话说不出口,也压根儿就不会说,偏那时遇到这个钱易德,她一肚子的火气,却又不肯同个奴才撒气,总觉得是丢了自己的份儿。

    于是那日裹着茜红大氅的魏鸾,在齐王府的门口站了近两个时辰,生生把小脸儿都冻僵了,连带着双腿都已经没有什么知觉时,才等回来了黎晏。

    不过后来黎晏没有立时就发落了钱易德,也是有魏鸾求情的缘故,她虽然还是有气,但又明白不知者不怪,况且还有赵隼的面子在,总不能太打了赵隼的脸。

    黎晏当时震怒,却还是肯听魏鸾的话,只是叮嘱过赵隼,再不许重用这个人,只放他做些无关紧要的活计也就是了。

    从那件事情之后,钱易德这个人,就几乎再没有出现在黎晏面前过,黎晏渐次也就把这个人给淡忘了。

    但是今天赵隼又带着他出现,黎晏在看见那张脸的一瞬间,就想到了当年魏鸾受的委屈和那些苦。

    其实魏鸾心下也是咯噔一声的。

    赵隼不是个鲁莽的人,而且这么多年了,他也没再提拔过这个远房的表哥,怎么偏偏到了这个时候,他又把这个钱易德带到了黎晏的面前来呢?

    湖州的案子闹的大家心里都不痛快,也纠结矛盾的这么多天了,他还要火上浇油,把钱易德弄到黎晏面前来惹他烦心,这实在不像是赵隼会干的事情。

    而且……去调查张氏这个事儿,对这个案子而言,是个至关重要的环节了,黎晏当年明明就说过……

    魏鸾生怕黎晏这会子动了怒,也看出了赵隼面上的为难,便横跨出去小半步:“赵总管,这是怎么一回事?”

    黎晏的面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赵隼偷偷的去看魏鸾,见她使了个眼色,稍稍放心:“主子,年前他家里出了事儿,他爹娘前后病倒了,做些扫洒的活儿,月例银子拿不多,我也不能一直贴补他家里头,就只能……”

    他其实也不敢说得太多,那会儿重新用了钱易德,真是因为他家里头出了事,到处都要用银子,但是赵隼又不能总是贴补,倒像是施舍人家的一样。

    只不过是这件事情他一直不知道怎么跟黎晏开口而已,这回出了事儿,他是想着借机让钱易德“戴罪立功”,要是能在黎晏面前博得一个不错的表现,将来才能继续在王府里头好好的办事儿。

    他跟在黎晏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知道他主子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当年钱易德办的事儿,是主子心里的一根刺,魏家二姑娘长这么大都没受过那样大的委屈,冰天雪地里站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寻常姑娘都受不住,何况是魏二姑娘呢?

    “主子,这事儿是奴才自作主张……”

    黎晏果不其然冷哼出声来:“你是自作主张——”他冷着脸子看赵隼,又把那样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扫过了钱易德的那张脸。

    他到今日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从霍家回到王府,他原本就吃了两杯酒,加上那日缝初雪,他又高兴,就多吃了两杯,回王府那会儿有些酒气上头,一到门口下了软轿,就看见了魏鸾瑟瑟发抖,站在风口上,小脸儿煞白。

    他大惊之下上前去握了握她的手,果然是指尖都是冰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他到如今都害怕……

    魏鸾身体实在算不上好,当初孙夫人生她难产,她落地之后虽然养的精致的不得了,但大病小病一直都不断,每回她病倒,他都提心吊胆的,所以对于钱易德,那时真是杀了他的心都有的。

    后来魏鸾求情,赵隼虽然害怕,却始终都忍着没敢开口求这个情,其实黎晏稍稍冷静之后,也不忍心太叫赵隼丢面子,所以才不了了之,只是叫钱易德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罢了。

    但是今天——

    “赵隼,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难听话没说过你吧?”黎晏由始至终说话都是冷冰冰的,“你是我近身服侍的,我不愿意为难你,当年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也没有重责你吧?至于这个钱易德,当初只是让你把他弄得远一些,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你心里是感恩戴德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再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这么个人,到今天,你擅自做主,把调查张氏这样的事情交给他去办,还把他带到我的面前来邀功,赵隼,你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吗?还是说,你真的以为,这么多年了,我离不开你?”

    赵隼脸色大变,最后这句话说出口来,太厉害了!

    什么叫做我离不开你呢?

    这样说来,主子如今动了要把他赶出王府的心思!

    赵隼一时间彻底的慌了,双膝一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主子,奴才……”

    “黎晏,你冷静一些。”魏鸾把手在黎晏的袖口上扯了一把,“赵隼从来是忠心耿耿的,你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有些话说出了口就收不回来,别寒了身边人的心。”

    别寒了身边人的心……

    黎晏眸色一暗,侧目去看她:“你还要为他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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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私通

    对于魏鸾会出面替他说情这件事,赵隼是并不感到意外的,而且这么多年来,会站出来替他说几句好话的……

    赵隼垂眸细想来,也就只有魏鸾一个人而已。

    他是太后调到主子身边服侍的,当初跟着主子的时候,年纪尚小,也没少做错事情,当奴才的都本分,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奴才,但架不住年轻不知事儿,师傅虽然教的多,也悉心叮嘱过,可他小小的年纪,做了齐王殿下身边第一人,免不了有洋洋得意的时候。

    旁人眼红他,巴不得他早点出事,惹得主子厌弃他,只有他离开了齐王府,底下的那些人,才能爬上来。

    赵隼自认这么多年了,对待底下的人,没有说不宽和宽厚的,哪怕是早年间,他再得意,也从来不会耀武扬威,但真遇上了事儿,或是惹了主子不快时,没有人会站出来替他说句话,更不要说求情了。

    其实主子也明白这些,所以很少真的拿他怎么样,便是怒极之时,也少在旁人面前落了他的脸面。

    这些年下来,赵隼越发感恩戴德,知道主子人前给他留足了面子,是不想叫他这个齐王府的大总管难做人,更不想让底下那些个用心不良的人看他笑话,他如何不感念主子恩德呢?

    是以主子真的发了脾气的时候,有魏家二姑娘站出来替他说几句话,他心里就一直记到了今日。

    赵隼略抬了抬眼皮,瞧见了魏子期轻扯着魏鸾的衣袖,当下眸色一暗。

    魏家这位大爷,实则是最疼宠这位姑娘的,昔年那段事情,他怕记恨到今日,方才他带着钱易德进门,最先瞧见的,就是这位大爷变了脸色,那神情,恨不能冲上来撕碎了钱易德,只是又碍于主子在,不得不生生忍下来罢了。

    据他所知的,当年二姑娘替他和钱易德说了好话,叫主子高抬贵手时候,魏子期还为这个着实的恼怒过一阵子,好些天都没同二姑娘说上一句话,打心眼儿里气她,由此他便也可知道,对钱易德昔年作为,魏子期是恨入骨髓的。

    那头黎晏仍旧眉头紧蹙着:“你敢把人带到我面前,这会子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字也不会说了?还是你打量着我平素纵着你,又有阿鸾在,一定为你说情,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赵隼忙磕头说不敢:“奴才原是想叫他‘戴罪立功’,主子倘或还有怒气,这次之后,奴才再不敢动这样的心思。只是多年过去了,他家里头真是要过不下去……这些年在王府里头当差,奴才也再没有提拔过他半分,他以往得罪人不少,人家看在奴才的面子上,不怎么与他为难,但也绝不是与他好好相处,他受苦也够了,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不该冲撞姑娘,这么多年安分守己又兢兢业业的,交代到他手上的差事,没有不尽心的。本来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拿到手,他不是个挥霍的人,吃穿住的王府又都出了,是以这些年也攒下来不少,但他爹娘相继病倒,把那点子积蓄都给用光了,实在是没了法子,奴才这才……”

    齐王府的差事好,魏鸾想想先前自己家后宅厨房发生的事情,想来齐王府中的油水只会更多,钱易德这么多年要是捞油水,到如今也不会弄得这样狼狈。

    赵隼说他安分守己,大约出了当年的事情之后,也真是把他的胆子给吓破了,再也不敢目中无人,无处不端着小心陪着谨慎,别说是捞油水了,他只怕一两银子都不敢多拿多得,不该是他的,他打死也不会沾一沾了,就怕再叫人拿住了,闹到黎晏面前去,有了前头那一桩事,黎晏必定不会再轻纵了他。

    这些道理,赵隼一定交代过,是以他手上干干净净的。

    魏鸾心下不忍,当年生气,也只是一时怒气上头,受不得他嘴里不干不净的话,且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便说她如今重生一世,心胸自与从前又不同,再不会同钱易德一个奴才斤斤计较什么,何况如今人家家里头有日子难过,他爹娘都还在病中,是需要银子去支撑着家里头,还要看病吃药的,她要是还去计较这个,未免也太冷血没人性了些。

    于是魏鸾深吸了口气,把自己的衣袖往外抽了抽,又往前靠了小半步,越发远离了魏子期:“黎晏,他要这样说,你好歹要听一听,赵隼这些年忠心耿耿服侍你,要不是钱家真的走投无路了,赵隼也不会违背了你的意思,再重用钱易得的。”

    黎晏冷哼一声:“了不起离开齐王府,到外头谋生去,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哪里赚不来银子!”

    说这话就太过于不近人情,外头的差事不是不能谋,但哪里会有齐王府的差事好呢?

    倒不是说钱易德还要偷懒耍滑不照顾家里头,他要真是个不知轻重的,便只一味的缠着赵隼贴补钱家就是了,赵隼又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不然一开始也不会拿了银子贴补他们,要真说被缠的烦了,赵隼又不是那样的性子,他服侍人惯了,看人脸色也惯了,性子早就磨平了,在外绝不会给齐王府跌份儿,但对身边人的,大多时候都是能包容的地方,都包容了去。

    他同钱家本就是表亲,钱家出了这样的事情,那些钱都是救命的钱,他又不是给不起那些银子,没必要那样子撕破脸,弄得大家都难看,亲朋之间还要说三道四的,坦白来就,现如今的赵隼,反倒丢不起那个脸。

    当初他到了黎晏身边服侍的时候,一家子不知道欢喜成了什么样,觉得这个孩子出息了,将来能给家里头争光,能叫家里过上好日子,现在钱家这样子了,他反倒撒开手不管了,那叫人家怎么说他?岂不是说他出息了,越发眼高于顶,眼里没了人似的。

    所以这样子看来,钱易德本性倒真的算不上多坏,当初大约也只是刚从穷乡僻壤的地方出来,没见过世面,仗着有赵隼给他撑腰,便横行霸道的,魏鸾想想也能够理解了。

    如果按照黎晏说的,缺了银子使,大可以离开齐王府到外头去谋生……

    魏鸾无奈的摇头,忍不住的想笑:“你这样说,便是强词夺理了,放着齐王府好好的差事不做,跑到外头去谋生吗?外头的活计真的能供他谋生的吗?那点子月例银子肯定不如齐王府派下来的,还要顾着他自己的吃喝,家里还有他爹娘要照顾,说不得底下还有弟妹,你说叫他到外头去谋生,他又到哪里去谋生呢?”

    她一面说,一面去打量黎晏的神色,见他好似不为所动,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我方才也说了,你本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又何必做出这幅不近人情的姿态呢?赵隼是你近身服侍的,在你跟前了这么些年,你这样子对他,何苦来呢?”

    黎晏侧目去看她:“我何至于生气至此?”

    他扬声反问:“我为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魏鸾便忍不住想要扶额。

    她当然是清楚的,一来是为她,二来嘛,黎晏还是觉得,赵隼违背了他的意愿,这是忤逆。

    黎晏这样的人,是不大容得下忤逆二字的。

    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对他恭顺的?赵隼今次做的事,出乎黎晏的意料,更让黎晏无法接受。

    但魏鸾不愿意见他这样子,其实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赵隼:“我明白你为什么,可是这么多年了,当初也是我劝你别责他们太重,原就是不知者不怪的,那会儿我气性大,自己咽不下这口气,在王府门口一站就是两个时辰,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我又是何必呢?糟蹋的不还是自己的身体吗?还弄得你心里不舒服,又记恨了这么多年,赵隼那阵子也是提心吊胆的,不要说见了你,就是见了我,也是说话都不敢大声,哪里还像你齐王府大总管的样子呢?”

    她说了一大车的话,其实魏子期的面色是越发难看的。

    当初他就觉得魏鸾不该劝,但是魏鸾不听,他也不好总是多说,但如今呢?

    这毕竟是齐王府里的事儿,要怎么处置府上的奴才,那都是黎晏自己的事情,如何轮到她来指手画脚呢?

    倘或传出去了,别人要怎么说她,又会怎么看她?

    仗着齐王殿下的宠爱,便真拿自己当齐王妃了不成吗?

    魏子期再也听不下去,上前了两步,板着个脸:“鸾儿,这是殿下自己的事情,自然是殿下自己来做主,你别多嘴!”

    魏鸾望过去,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大哥,如果换了是你,也会觉得,赵隼忤逆了你的意思,他连同这个钱易德,都该被赶出府去吗?哪怕钱家如今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你也还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哪怕赵隼服侍你十几年,尽心尽责,忠心耿耿,你也不允许他有一丁点儿的错处?”

    其实她说来自己心虚,赵隼这次的错处,那可不是一丁点儿。

    做皇家的奴才,总重要的就是衷心,要做个好奴才,主子说什么,便要听什么,主子不待见的事儿,一件都不能干,像赵隼这样的,真把他赶出齐王府去,也不为过。

    但是魏鸾的话音落下,魏子期当下就变了脸色。

    他下意识去看黎晏,神色之中闪过慌乱和紧张,生怕黎晏更加的生气,就怕魏鸾这几句话是火上浇油。

    他拧眉:“你怎么……”

    黎晏扬了嘴角嗤笑:“你不用说她胡说八道,信口开河,她这么问你,那就是说给我听的。”

    他收回了目光,重新把视线落在魏鸾身上:“你觉得我做得过分了?”

    魏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过分了吗?

    这一切不都还是为了她吗?

    跟大哥说的那几句话,也许过分了一些,但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抿平了唇角,到底是看了赵隼一眼,还是心有不忍,“黎晏,真的算了,眼下的案子才是最要紧的,即便你要处置他们两个,不也得等到事情结束吗?等回了齐州城,要怎么发落,还不是任凭你吗?”

    她一面说,一面抬手指了指地上跪着还有些瑟瑟发抖的钱易德:“赵隼既然带了他来,那他就一定是查到了张氏身上的问题,你到这会子也不听吗?”

    至此黎晏面上才有了些许的松动。

    魏鸾说得对,什么事儿都得分出个轻重缓急来,眼下最要紧的,自然还是案子,总不能一直僵在这里。

    他面上还是清冷一片,但眼底的寒冰显然有了融化的迹象:“说吧,着急忙慌的带了人来见我,张氏那里查出什么了?”

    钱易德还怔怔的害怕,哪里顾得上去回话,果然黎晏脸色一黑,发出一声不悦的闷响来。

    赵隼知道他主子这会子正在气头上,忙拿手肘戳了钱易德一把,又冲着他使眼色,叫他有话就直回。

    钱易德清了清嗓子,怯怯的,一开口还有些磕磕巴巴:“奴才是……是张氏她……奴才……”

    他简直语无伦次,连魏鸾听了都忍不住的皱眉,看样子他今天是真的叫黎晏的模样给吓住了。

    “行了。”黎晏扬手一摆,“你既带了他来,必是他先说与了你知道,你觉着这事儿能叫我放下对他的成见,既往不咎,别叫他回了,有什么话,你赶紧回了吧。”

    赵隼稍稍松了口气,主子这样说,显然就是气性没有方才那样大了。

    他欸了一声,低头又拜过一回,才稍稍抬起头来:“张氏其实不是个安分的人,她身边有个亲密的人,调查的时候,大约……大约那是同她不清不楚的……”他说着有些犹豫,抬眼看了看魏鸾,这个话大约是她听来不合适,可是到底他咬了牙,还是说出了口,“老百姓的说法是,私通。”

    魏鸾一掩唇,果然躲了躲。

    黎晏反倒大吃一惊:“和这个案子有关?”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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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传许恭

    与人私通,是要定罪论处的,且这个罪名本就是可大可小,端要看怎么处置了。

    这个张氏嘛……如果按着周余的话来说,她也应该算是个老实本分的人,穷苦出身,年轻的时候嫁给了齐屠户,齐屠户也一直都对她不错,家里日子虽然清贫,但从来都没有亏待过她,她平素也都是和和气气的对齐屠户,夫妇两个倒有几分琴瑟和鸣的意思。

    真是叫人想不到,她人到了这个年纪上,竟然与人私通!

    黎晏去看魏鸾,见她满眼的嫌恶,抿唇想了想:“要不你先上楼?”

    魏鸾略一楞,旋即又摇了摇头:“只是一时听来觉得不堪入耳,倒也不至于如此,我没事,你叫赵隼回话就是了。”

    黎晏也没强迫她,这样污秽不堪的事情本不该叫她听的,也怪不得赵隼方才会愣怔那么一下子,又抬眼去看她,不过她既然不愿上楼,仍旧想留在这里听赵隼回后头的话,他也不会说什么,这个案子从头到尾她都格外的关注,自从出了齐州城,那真是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湖州的案子上,好不容易到了眼下,眼看着就要水落石出,要是不叫她听一听,她是绝对不干的。

    是以黎晏嗯了一声,才又沉声去催问赵隼:“和她私通的那个男人,是谁?”

    他的直觉是对的,赵隼既回了这样的话,那个男人,十有**就跟这次的案子是有关的。

    果然赵隼闷声开了口:“陈家的大总管,许恭。”

    魏鸾是站在黎晏左手边儿上的,她倒吸口凉气的声音,自然钻进了黎晏的耳朵里去。

    陈家的大总管?

    似陈家这样的人家,似陈正廷这样的心思深沉,若不是心腹之人,他不会叫许恭做了陈家的大总管的,就一如他身边的赵隼一样。

    这个许恭,除了是陈家的大总管之外,手上掌握了陈家太多见不得人的东西,他和张氏……私通?

    有那么一瞬间,黎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也只是须臾出神,便又追问了一句:“确定属实?”

    赵隼说是,此时又戳了戳钱易德的腰窝处,也好在这个钱易德胆子虽然小了些,到底不是个十分不争气的人,方才那样子磕磕巴巴说不好话,真是叫这样的阵仗还有黎晏那样难看的脸色给吓坏了,这会儿赵隼替他回了一番话,黎晏也显然没有先前那样大发雷霆的姿态,他稍稍松口气,也暗自放心。

    眼下赵隼戳他,那分明是示意他来回后头的话。

    钱易德心下揣摩了一会儿,原本赵隼今日把他带到殿下的面前,就是为了他的前程铺路的,总不可能到了主子跟前,他一句话也不说,全豆角赵隼替他回了。

    张氏和许恭私通的事情,虽说是他查出来的,但他总要能在主子面前说上话,才能叫主子彻底放下对他的成见,将来他在齐王府的日子才会好过,加上有赵隼帮扶提携,早晚还是能够出人头地,最起码得叫主子觉得,他是个能够重用的人,绝不是个废物才好。

    是以他清了清嗓子,把那口哽在喉咙里的老痰清了下去,也一改先前那副支支吾吾的模样:“回殿下的话,是属实的,这事儿其实陈家上下都心里有数,奴才听陈家底下的小厮说,恐怕上头的主子,也心里有数,都是知道的,只不过是许恭从年轻的时候就跟着陈老爷东奔西走,为陈家如今的家业立过功,没有人敢去为难他,而张氏呢,又是周姨娘的乳娘,周姨娘在内宅中那样得宠,陈家四爷又机灵聪敏,很受陈老爷喜爱,一来二去的,大家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做不知道罢了。”

    他说到这儿,拉平了唇角想了想:“好像他们自己平时也还算是检点,不至于人前放肆,只是总归有端倪可循,才会叫人拿住了。这事儿也有好些年了,最早的一回,还是叫周姨娘自己在张氏的房里拿住的……”

    魏子期忍不住皱起眉来:“周锦自己拿住的人?”

    钱易德扬声说是:“说来也怪没脸的,那小厮说是六年前了,青天白日的,张氏不见了踪影,一晌午没到周姨娘跟前去露个脸,却也并没有在她跟前告假,周姨娘是吃过了午饭不放心,叫人四处去找,底下的小丫头听着张氏房里有奇怪的动静和声音,羞臊的红了脸,又不敢闯进去,回去告诉了周姨娘,倒把周姨娘气的不轻,带了两个贴身服侍的丫头到她屋里,把她和许恭拿了个现行。”

    这是够没脸的了,青天白日的就这样子,还是在她自个儿的房里。

    张氏是周锦的乳娘,黎晏和魏鸾都心里明白,周锦安排给张氏住的地方,和她自个儿住的地方不会太远,一来方便照顾,二来也是叫底下人更敬着张氏些,可是谁承想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周锦可不是要气坏了吗?

    “那后来呢?”本来魏鸾是没打算开口的,这样的事情她不方便多嘴多问,可是听到这里到底是忍不住,一面掩着唇,一面多问了两句,“周锦既拿了他二人的现行,就没有发落?”

    钱易德自从当年得罪了这位魏二姑娘,后悔不已,只恨自己有眼无珠,冲撞贵人,之后见魏鸾往来齐王府都如入无人之境,谁也不敢拦她半分,又知道齐王究竟是如何高看她,心里对她便越发生出几分惧怕来。

    眼下听得魏鸾问他,他也不敢抬头,只越发恭敬:“奴才方才也说了,陈家没有人愿意去为难许恭的,除非是叫陈老爷自个儿拿住了他,又实在见不得这样脏眼睛的事,真要打发了他,那是陈老爷的决定,旁人如何敢动他?至于张氏嘛周姨娘虽然气坏了,可并没有气糊涂,六年前那会儿,她在陈家地位尚且不稳,陈家四爷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儿,她要为这个真把张氏赶出府,再不许她跟在身边儿服侍,那周姨娘自个儿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了,在陈家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人都是护短的,哪怕张氏做了这样不知羞耻的事情,周锦也仍旧愿意维护她,袒护她,何况前头还有个许恭顶着,只要没人敢拿许恭怎么样,自然也就没有人敢拿张氏怎么样。

    底下的奴才们背地里嚼舌根,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周锦只要在陈正廷的耳边吹上一阵枕头风,发落几个奴才,赶出去,再不许在陈家宅子里服侍,时间久了,也就没人敢提这茬,再者说了,他们说得多,得罪的不还是许恭这位大总管吗?本身在宅子里的日子也就好过不到哪里去。

    而要陈正廷出手料理许恭,八成是不可能的。

    谁也不知道许恭手上捏着他多少把柄,他无谓为了这样本不相干的事情,就把许恭赶出府去。

    张氏到了这个年岁,还能勾的许恭与她私通,那是她自己的本事,更是许恭心甘情愿的,只要不闹到外头去,不惊动了衙门里的人,关起门来,他们两个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陈正廷才懒得管他们。

    魏鸾深吸了口气,不得不说,这高门之中,无不肮脏。

    她侧目去看黎晏:“许恭能这样一心待张氏,又不怕得罪人,又不怕吃罪名的,我瞧着张氏本不是个美艳妇人,他大约也是真心喜欢张氏,而张氏对他,也未必只是逢场作戏,不然也不会青天白日叫周锦拿住了。你说……”

    她声音渐次弱下去,犹豫了好久:“张氏买凶杀人这件事,许恭会不会是知情的?而在陈家宅子里头,欺上瞒下,里外勾结,现在你回想起来,单凭着张氏一介女流之辈,真能够做的到吗?”

    “你怀疑是许恭帮着她出谋划策?”黎晏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又顺势回望过去。

    果不其然,他见魏鸾点了点头。

    这样子的怀疑算不上空穴来风,但就如他们都知道的那样,要动许恭……这只是个奴才,黎晏不是动不起,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陈正廷敢不敢又会不会让他动呢?

    黎晏面色微沉:“赵隼,你带上几个人,再去陈家一趟,叫陈正廷带上许恭,到客栈来见我,他要问你是什么事,你也不必说,但总之叫他把许恭一并带上,知道吗?”

    赵隼说明白,就撑着要站起了身,旁边儿钱易德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的,正左右为难,就听见黎晏沉声念叨了句你也起身吧,他面上一喜,便也就跟着赵隼的动作站起了身来。

    魏子期怕这里头再闹出不必要的误会,那毕竟是陈家的大总管,于是在赵隼要转身出门之前,开口拦住了他,又一本严肃的去问钱易德:“你打听消息的那个小厮,真闹上了公堂,他会出面证实这些话吗?”

    钱易德果然不是个草包,冲着魏子期摇了摇头:“奴才打听到这个事儿的时候,也委实吃了一惊,怕将来会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那就得叫他出面来作证,所以也问过他,他拒绝了奴才。他说还要在陈家待下去,不能叫他连饭碗都给砸了,但是许恭和张氏私通的事情,陈家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就连那个冯正北,他也知道,再不济,这是陈家大爷交代进去的一条命,陈老爷明知道这件事,总不会还袒护许恭,所以奴才想来,便是他不肯到堂上去证实这些话,也是无妨的。”

    是不妨事儿。

    那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也不必指着一个小厮出面来证实。

    张氏买凶杀人已经是铁打的事实,他们现在只是想揪出张氏背后的指使之人,如果周锦是无辜的,是和这件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到了这种时候,她不会再在这件事情上维护张氏,尽管张氏的初衷,可能是为她和陈昱舟好,可一旦被拉下了水,周锦就什么都没有了。

    魏子期松了口气,又退了半步,没再说什么。

    那头黎晏冲着赵隼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只是他临出门前,黎晏又拿眼角的余光扫过了钱易德:“他还算伶俐,也知道怎么办事,这回张氏的事情办的不错,往后你看着用吧。”

    赵隼脚下一顿,那头钱易德也愣了神,两个人面面相觑,对视了一回,纷纷朝着黎晏跪下去,叩拜谢了恩。

    黎晏面上有些不耐烦:“不用跪着谢恩了,赶紧到陈家办正事去吧,再吩咐外头的奴才们,这个许恭,是我要拿住了的,等人到了,叫他们提着点儿神。”

    魏鸾便又庆幸,当初黎晏离开齐州的时候,她再三的劝,他多带了人出门,除去平日服侍的,还有赵隼手底下培养的那些个能办事儿的之外,还另带了一百府兵到湖州来,真遇上什么事儿,他们也能不全都指着府衙的衙役来搭把手。

    她高高的挑眉:“你现在觉不觉得,我劝你多带人,其实很有好处呢?”

    黎晏丢了个白眼给她:“王府中府兵八百,其实”

    他拖长了尾音,声音却又戛然而止,后话没再说。

    魏鸾从前或许不懂,现在却知道的。

    亲王府邸府兵八百是寻常规制,可这八百府兵,是不能够离开封王封地的,换句话说,齐王府的八百府兵,没有圣谕,是不能离开齐州城半步的。

    只不过是黎晏格外受宠,加上这次到湖州是为了自己的私事,他没打算惊动了齐州知府衙门,另备下出行的仪仗,故而他真带了一百府兵出城,一路上护卫他的周全,那也是不怕有人告御状的。

    当日她本没想到黎晏会点了一百府兵随行,才会劝他多带些人手,可等知道了,又不能开口拦着了。

    她在黎晏的眼里,仍旧是个富贵千金而已,她不是秦令歆,纵使在京中长大,却也不该懂得这样的规矩。

    眼下黎晏又乍然收了声,魏鸾知道他险些说漏嘴,心下一沉,只当不知情:“其实什么?”

    黎晏果然摇头说没什么:“逗逗你而已,其实我本来打算带上五百人的,但想想这一路上也不怕遇上什么草莽土匪,没必要那么兴师动众的,才作罢了而已。”

第二百二十六章:对不起

    陈正廷带着许恭一起到客栈来的时候,面上已经写上了憔悴二字。

    这几日以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宠爱了十几年的女人很可能是杀害他嫡长子的凶手,还有一直在陈家还算恭顺的张氏,买凶杀人直接出面的,就是她,这些事加在一起,哪怕是他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也一时间无法接受。

    当赵隼又带着人到陈家去见他,他其实都已然有些恍惚,而赵隼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也大吃了一惊。

    自他们到湖州以来,每每见到陈正廷,他无不是意气风发的模样,何曾狼狈憔悴至此?

    只不过赵隼惦记着黎晏的吩咐,任凭陈正廷几次三番的追问,他也没去告诉陈正廷今日黎晏因何传他到客栈去,陈正廷有些灰头土脸的,却没法子推,只能请了赵隼稍等,去换了身衣裳又净了面,才跟着赵隼往客栈去了。

    这会子许恭跟着一起进了门,黎晏一眼望过去,发觉他肩头是在隐隐颤抖着的。

    看样子他如今知道后怕了,张氏被知府衙门抓走之后这么久,他都没有走动过,表现的平平淡淡,一直到今日他传了他们来,许恭才有了害怕的意思。

    黎晏嘴角扬了扬,眼中是一派的清冷。

    那头陈正廷已经带着许恭行礼请过了安,而黎晏自然也看见了他面上的憔悴,摆了手示意他坐着回话,好似十分意外:“这原也没有几日不见,陈老爷怎么看起来这般疲惫憔悴?还是要保重身体才好啊。”

    陈正廷只一味的苦笑。

    他如何不知道保重身体,但成了如今这样子,他拿什么保重身体?

    但黎晏这会子问了他,且是带着关切体贴的语气和心思,他又不能哭丧个脸不回,便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身体倒没什么,这几日也请了大夫,每日都煎了药来将养,到了夜间也还要再吃些安神的药,才能成眠,倘或哪一日不吃,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只要闭上了眼,眼前就全都是昱卿的那张脸,还有这十几年来我待周氏的种种……”

    他深吸了口气,又把那口气长舒出去,如此反复了几次,才又把目光落在了黎晏的身上:“多谢殿下关怀,其实也没什么大碍。”

    黎晏顺着的话叹气,面色凝重,好似真的为他这番话而感到悲伤难过。

    想一想人到中年,风光了大半辈子的人,如今弄得夜不能眠的样子,仿佛被身边最亲近的人给背叛了一般,如何叫人不心疼他呢?

    故而黎晏又冲他摇头:“逝者已逝,陈老爷节哀顺变吧。”

    陈正廷显然不愿意再接他这个话茬,大约也是怕黎晏再继续说下去,还要提起陈昱卿的那些事儿,他的心没有那样硬,承受不住。

    他顿了须臾,索性转了话题,也省的黎晏再去提这事儿:“殿下今日传了我们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呢?还特意叫把许恭也带上……”

    他犹豫了下,回身看了看许恭,眼中闪过茫然和疑惑。

    黎晏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看他,又去看看许恭:“我听说——”

    他把尾音一拖,音调又往上转着,那是说不出的好听悠扬,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并非如此:“许恭和张氏,他们二人之间,有些个不清不楚的事情,是吗?”

    陈正廷呆呆的看他,显然没料到黎晏会知道这件事。

    其实从六年前周锦第一次拿住他们的时候,他就有想过,要不然把张氏送出府,了不起多给她些银子去安身,好歹是奶大了周锦的人,而至于许恭嘛,他毕竟在陈家服侍这么多年,有些东西不能叫他到外头随处乱说,自然不能轻易的就得罪了他,所以本身陈正廷是想着,不如把他放到外头的庄子上去,叫他仍旧做个管事,而且庄子上的事儿,也有油水可捞,只要家里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管,身份地位上自然不如陈家的大总管说的响嘴,但银子他也不会少拿。

    不过后来还是周锦把他劝住了,一来周锦自己也舍不得张氏,二来也是怕他真的得罪了许恭,再给家里头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况且大总管这样的位置上,一时间也不好再找了人呢顶上去,跟着陈正廷四处奔走,恐怕还要弄出麻烦事儿来。

    陈正廷左思右想,到底觉得有道理,所以后来他放任周锦去料理家里头那些不干不净的舌头,既然选择了把许恭和张氏留在府中,对他们做的事情只当不知道,那就不能再叫这样的家丑外扬,故而就由着周锦去了。

    直到今日,六年过去,家里头的人都没有对外提起过了,那些料理出府的,周锦办的也算是大气漂亮,虽然把人赶出去了,但是为了堵住他们的嘴,当年都是给了银子的,一个人给了十两银子,那几乎是他们一整年的月例银,也够他们拿去做个小本买卖,或是够他们吃喝个好久。

    黎晏从而得知的呢?

    陈正廷嘴巴是微微张开的,那是吃惊之余的本能反应。

    黎晏越发觉得有趣,带了调侃:“怎么?陈老爷不知道这个事儿?”他啧的咂舌,又撇着嘴摇头,“不应该的吧?我听说的是,六年前张氏被拿住,陈老爷你是知根知底的,至于后来为何没有拿了他二人送官,也没有把他们两个赶出府去,我想,一是周姨娘舍不得,二就是你陈老爷用着许恭这么多年,实在是顺手,到底也有几分情谊在,是舍不得就为这样情不自禁的事情赶走他的。不过陈老爷大抵想不到,六年过去,当日你的一时心软,酿成今日内宅之祸,平白搭进去陈昱卿的一条命,要是当初心再狠一些,把人赶出去了,陈昱卿也不会死,是不是?”

    陈正廷眉心一拧,浑身一颤。

    黎晏说得对,如果不是他当初的一念之差,留下张氏这么个祸害……但也说不准的,要说这事儿背地里是周锦动手脚,即便没了张氏……

    他苦笑摇头:“当初殿下不是怀疑过周锦吗?如今还把她关在西院里,还是不许我们去看她,也不许人送吃的喝的去,殿下说没了张氏,昱卿就不会死,真的是这样的吗?恐怕未必吧?”

    魏鸾嘴角往下一沉。

    其实之前黎晏和她大哥都说过,陈正廷本身也是值得怀疑的,直到今天,许恭被他们拿住了,陈正廷还在说,周锦是值得怀疑的,且一味的要把他们的视线挪到周锦的身上去。

    她侧目去看魏子期,发现魏子期的目光始终落在许恭身上,她又顺势望过去,只见许恭低着头,肩头隐隐约约还在发着抖。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从进门的时候开始,许恭就在瑟瑟发抖了,很明显,他在害怕。

    魏鸾面色一沉,许恭一定有问题,他也应该知道,黎晏为什么把他们叫到了客栈来,或者说从张氏被抓走的那一刻开始——

    她清冷着一把嗓音:“许恭,你知道我们早晚会找上你,对吗?”

    许恭猛地抬起头来,锐利的眼神扫到了魏鸾的身上来,像是刀子一样,直剌剌的往魏鸾身上扔了过去。

    魏鸾也不瑟缩,更不会怕他,他越是这样,她心下便越是得意:“而且你今天被传到客栈,显然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你而来,所以自从你进了门,就一直在害怕,在瑟瑟发抖的,因为你心里怕了,你知道我们查到了你和张氏的关系,而张氏买凶杀人,大概同你,就脱不了干系,是吗?”

    许恭死死地抿着唇角,却一言不发。

    “魏二姑娘,这……”陈正廷眼前一黑,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

    他再经不住任何的刺激了。

    从周锦到张氏,如今又牵扯到了许恭,哦对了,还有那个冯正北……

    这些人,在他陈家宅子里,待了多少年呢?记不起来了。

    陈正廷又深吸了口气:“许恭跟着我服侍了很多年,府里府外,上上下下,多少事情都是许恭在料理,从前孩子们都还小的时候,都是靠着许恭帮衬我。”他艰难的吞了口口水,“魏二姑娘话里说,许恭和昱卿的死也脱不了干系,就只是因为张氏的缘故吗?他是和张氏之间……大家在一起相处的久了,有些感情,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的……”

    “无可厚非?”魏鸾拦住了陈正廷后头所有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张氏是有夫之妇,且成婚多年,也生了几个孩子,把孩子拉扯大了,并且齐氏多年来对张氏算是不错的,张氏凭什么与人私通?

    这也就算了,到今日为止,陈正廷又是凭什么说出,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呢?

    魏鸾面色越发难看,对陈正廷的看法也越发不好。

    她本就不喜欢陈家的这位家主,一来有从前的缘故,二来是陈家如今的所作所为,也总归让人看不过眼。

    现在呢?

    魏鸾冷笑着,眼中写满了不屑二字:“陈老爷说无可厚非,是吗?张氏有夫之妇,许恭到了这个年纪,有没有成家立业,我是不知道的,可即便他没有,陈老爷也是读过圣贤书的,难道不知道,发乎情,止乎礼的道理吗?”

    她一面说,一面又掩唇,躲了躲,不愿意再去看他们:“我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这些话其实不该我来说,但陈老爷今日所言,实在叫我大开眼界了。他们这样子的人,拿到官府去,是要定罪受刑的,您居然说得出,无可厚非这样的话。”

    她始终不肯再去看陈正廷一眼,好像多看那一眼,都会令她浑身不自在:“还是说,陈老爷明知这样的事情不堪入耳,也知道是他们的罪过,却还愿意保着许恭呢?张氏你自然是舍弃了的,但许恭,是你一定要保着他的,是这个意思的吧?”

    她反问了两句,其实事到如今,越发不敢再信陈正廷这个人。

    最早的时候他们说陈正廷也可能会害陈昱卿,她很难以接受,说到底那是他的亲生儿子,且是他的第一子,陈昱卿究竟有多大的过错,才能引得陈正廷这样子不待见,甚至要杀了他,才心满意足。

    但是今日,陈正廷带着许恭出现在这客栈中,当黎晏直截了当的揭穿许恭的真面目,又怀疑起许恭和此案有关之时,陈正廷的反应,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若要魏鸾想来,陈正廷应当是愤怒的,是不敢相信的,一如那日他在府衙大堂上,听闻此案是张氏买凶杀人,而周锦又不得不被他们单独关起来时的态度,那样才是对的,才是他该有的。

    可他并不是——陈正廷一改当日的反应,他选择了相信许恭,更有甚者,他选择保着许恭。

    这样的反应,黎晏显然也是不满意的。

    他同魏子期对视过一回,果然开了口:“陈老爷,你对许恭,好像格外的喜欢,这样的事情出了,你还愿意保着他?”

    “不不不……”陈正廷连连摆手,又急着去辩解,好像生怕黎晏误会了他一样,“不是说要保着许恭,护着许恭,实在是……许恭可以说是看着昱卿长大的,殿下您说,他伙同了张氏,买凶杀人,里外勾结,害了昱卿性命,这叫我怎么敢相信呢?昱卿是府里第一个孩子,那时候家里的生意没铺开,是从祖宗的手里接下来的基业了,所以也没有如今那样忙碌,不到外头去催账收账时,许恭就好带着昱卿四处走走逛逛,逗他开心,陪着他玩闹,那真是拿昱卿当自己个儿的孩子看待的,他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好像才反应过来许恭可能做了什么事,站起身来,又把脚尖儿转了个方向,去看许恭:“许恭,你别不说话,你倒是说句话!”

    许恭嘴角隐隐在颤抖着:“老爷……”

    他一开口,带着哽咽的声音:“这件事情,我知道……从一开始,张氏找上我,我就知道了……老爷,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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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不能再受刺激

    事到如今,一句对不起,就能够抹去他曾经做过的所有事情吗?

    许恭的这句对不起,能有多重的分量——他口中所说的对不起,又有几分真心呢?

    陈家一条命,长子的一条命,哪怕陈昱卿有再多的不对,那也是陈正廷辛辛苦苦培养大的,好不容易到如今,能够勉强支撑家业了,就死在许恭和张氏的手上吗?

    陈正廷知道自己再不能受到任何的刺激,他并不怕许恭被黎晏拿住之后,会吐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许恭勾结张氏害死了昱卿,是他先对不起陈家的,他不会再做更多对不起陈家的事,而且黎晏也不是为了要整治他陈正廷和陈家才到湖州来的,是以他没有必要且也不会咬着许恭不放,非要揪出陈家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才甘心。

    但他接受不了的,是许恭的背叛——

    陈正廷几乎在许恭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便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其实还是赵隼眼明手快,在他身形不稳要跌下去时,已然快步上了前,费了好大力气才托住了陈正廷的身子,免得他真栽倒在地,再碰伤了。

    陈正廷忽然昏死过去,黎晏也吃了一惊,忙打发人到外头去请大夫来,而那头许恭悄悄地抹泪,哽咽着,泣不成声,却也一直都在压抑着,不敢哭出来,不敢惊扰了主子们。

    他犹豫了很久,在赵隼扶着陈正廷重新坐回官帽椅之后,他撩了长袍下摆处,三两步迈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黎晏的面前。

    黎晏皱着眉头躲了一把:“做什么?”

    许恭吸了吸鼻子,又抹了一把鼻尖,对着黎晏磕了几个头:“老爷经不住刺激了。殿下,打从我们大爷出事,老爷就是吊着精神在强撑着,到底陈家家业大,里里外外有多少的事,又有多少双眼睛,一个劲儿的盯着陈家,这些都是要老爷出面应对的,至于各家女眷中……”

    他稍有迟疑,一抬眼,发觉黎晏审视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才定了定心神:“夫人是许久不管事了,老爷宠爱姨娘十几年,最早那会儿,夫人还有那么一口心气儿,但日子久了,也就随老爷和姨娘去了,对外其实都还好,老爷在外头也都给夫人脸面,但实际上,家里的事儿,夫人早撂开手了,都在周姨娘手上管着。之后的很多事,殿下到湖州也有日子了,想必也知道,这么些年下来,在外走动的,都是周姨娘。”

    黎晏念叨了一声是啊,斜着眼觑一回陈正廷,整个人把身子往后一靠,索性靠在了黄花梨官帽椅的椅背上:“这一点我早就知道,当初还觉得陈正廷宠妾灭妻,实在可憎,没想到有朝一日,他是自食其果了。”

    许恭面色一僵,自然落入了黎晏的眼中去,他嗤了声:“怎么?我说他是自食其果,且是个恶果,你觉得不服气?周氏家境虽然算得上殷实,但终究不是大富大贵,她原本大概不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都是这十几年来,叫陈正廷宠惯坏了,又持家,又在外走动的,有了野心,就想要得到的更多,从而才动了杀人的心思。”

    黎晏在冷笑着,语气中全是对陈正廷的不屑:“所以许恭你来说,他算不算,自食其果?”

    这话许恭没法回。

    他不可能去编排陈正廷,也不可能顺着黎晏这个话往下说,这又有什么自食其果的呢?他在陈家的日子久了,清楚地知道陈正廷的这位正妻是个什么脾性的人,从前手腕高明,出身又还算不俗,大多时候态度强硬,往往不容人,所以在京城那会儿,陈正廷才一直都没有纳妾。

    陈家的家业是祖荫下来的,似魏业那样白手起家的,都先后迎了平妻进门,又纳妾温氏,而陈正廷呢?他从始至终,一直都只有吴氏一个人而已,纳周锦,那是离开了京城,又加之吴家日渐衰败,吴氏再也辖不住陈正廷,陈正廷才纳了周锦进门的。

    陈正廷不喜欢吴氏,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周锦刚入门的时候……他记得那时候的周锦还算是温顺,是以他就明白了,为什么陈正廷会看上了周锦。

    眼下黎晏说,这是自食其果。

    许恭摇了摇头:“奴才不能说老爷是自食其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人也都有各人的难处,老爷为什么宠爱了周姨娘十几年,奴才看在眼里,心里也多少有数,况且这也算是家事,殿下如今放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这个……”

    他也不敢说黎晏说错了话,只能点到即止:“奴才想同殿下说的,是老爷真的经受不住这样的刺激了。”他一面说,一面又深吸了口气,“从大爷,到周姨娘,如今又到奴才……老爷这样昏死过去,是实在气急了。”

    黎晏拖长了尾音哦的一声:“原来你也知道,陈老爷这是气急了。”他把下巴挑了挑,“说说吧,为什么答应帮着张氏害陈昱卿的性命?”

    许恭一愣:“在这儿?”

    黎晏把两手一摊:“或者你更想在府衙大堂上?”

    对于黎晏来说,他不是实权王,又从小是无法无天的一个人,接手了湖州的案子,又不是为了别的事情,是以不管他是在府衙大堂审案,还是在这个客栈中审过了许恭,那都没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怕杜启崖告他的状,即便闹到了皇兄那里,他也总有说辞能把这个事儿给遮过去。

    当许恭问出那句话时,他觉得有趣极了:“你是怕上了府衙大堂,还是希望上了府衙大堂呢?”

    许恭连连摇头说没有:“奴才只是一时感到意外而已……这案子……我们大爷的案子,已经拖了好几个月了,奴才也不瞒您说,况且您大概也早就知道,杜知府是收了银子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由自主的扫向了魏鸾兄妹两个,明显言有所指:“实际上,我们老爷也不知给了杜知府多少银子,但杜老爷就是一味的拖着,我们又没法子,老爷又念着多年的情分,不愿意闹大了去,一忍再忍。所以您说起这个案子,但是在这儿问,奴才以为一定要在府衙上才算数的。”

    黎晏竖起一根指头来,冲着他左右摇了摇:“在哪里审你无所谓,算不算数,也不是杜启崖说了算的。”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叫许恭愣怔住了许久。

    许恭又深吸了口气:“殿下,那您想知道什么呢?就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帮着张氏,谋害了大爷吗?”

    “不然我应该知道什么?”

    黎晏这句话才问出口,外头小厮带着大夫进了门来,先同黎晏见过了礼,便凑到了陈正廷的身边去为他请脉了。

    为着大夫请脉,黎晏才收了声没有过多的追问,不过他静下心来想一想,方才许恭那样诚恳的说了一通,其实陈正廷突然之间昏死过去这件事,对他的触动是极大的,这会子问他,他大概才会知无不言。

    黎晏是没有在六部之中供职过的人,但以前还在京城那会儿,他年纪还小,又爱胡闹,三五岁的年纪在宫里头长大,觉得皇宫真是大,到处走一走都很好玩,可是等到再大一些,那座宫城便再也吸引不了他,他就闹着出宫玩儿,成天都往外跑,在民间跑的久了,偶尔也会往六部衙门跑,横竖没人敢管他,加上他又有分寸,不会在六部衙门胡闹,再往后,衙门里的大人也喜欢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会同他说上两句,他自己喜欢刑部,就时常往刑部走动,干刑名的人脑子都好使,又带着些不卑不亢的意思,包括京兆尹衙门也是一个样的,是以他听得多了,也见过不少,遇上许恭这样的,他也大概知道应该怎么办。

    故而黎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想了须臾,招手叫了赵隼来,压低了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而后魏鸾就眼看着他起了身往门外走,愣是把许恭也晾在了那里不去理会。

    她咦了声,就想要起身追上去,一旁坐着的魏子期在她胳膊上用力一压,阻止了她的动作。

    魏鸾顺势侧目去看,偏了脑袋:“大哥?”

    魏子期只是冲她摇头:“殿下自有安排。”

    她抿起唇来,显然有些不大高兴了。

    而那头赵隼往许恭身边凑了凑,做了个请的姿势,魏鸾便明白了,还是要趁热打铁眼下就从许恭的嘴里问出话来,但陈正廷还在这里,许恭又顾念陈正廷的身体状况,大概有些话就不会说,尤其是过会子陈正廷转醒的话,他就更要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说了。

    她正摆弄着衣角,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往椅背上靠了靠,就看着赵隼的脚尖儿一转方向,又朝着她的方向凑了过来。

    魏鸾小脑袋一歪:“我也跟着过去?”

    赵隼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这话就一定是阿谀奉承了,他叫过了许恭就往她跟前来,那不是要叫她一起去听一听,是什么?哪里就值得他一句冰雪聪明了。

    不过魏鸾心下到底是高兴的。

    她对这案子多关心又多上心,黎晏是一直都知道的,倘或今日他审问许恭而不许她旁听,她倒不至于跟黎晏闹脾气,可心里会不舒服是一定的。

    这会子赵隼来叫她,她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就起了身。

    然则魏子期显然不想叫她过去,手一抬,就抓住了她的手腕:“鸾儿。”

    魏鸾回身去看他,发觉他面色并不怎么好看,眉头紧锁,还冲着她在摇头。

    她噙着笑,拨开了魏子期的手:“大哥,有时候你就是太小心也太谨慎了,在黎晏那里,从来都不必,你总是忘记这一点。”

    魏子期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一点!

    他只是不想……跟上大堂已经不成体统,如今黎晏不上堂,要在这客栈里审问许恭,他们这些白衣之身,还是回避为好。

    湖州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他耿耿于怀至今,而且一直到今天,外头也还是有这样的话在散播着。

    黎晏呢?黎晏倒是也生气了,可他能做的又有哪些呢?他做的没有多少,他护不住鸾儿。

    在魏子期的眼中,他绝不是那个良人,他越发迫切的希望,魏鸾能和黎晏保持距离,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从小和黎晏走的那样近,也就不会有今日之祸,外头那些人恶意中伤魏鸾,要么是眼红嫉妒,要么是为了整治魏家,偏偏又顺带着把黎晏的名声坏上一坏,横竖同魏鸾自个儿是不会有关系的。

    可是她始终都不懂,她始终愿意靠近黎晏。

    这会子这屋里有这么多的人,他也不好与魏鸾争执这个,只是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儿,他一时觉得心也一个劲儿的沉下去,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边魏鸾已经跟着赵隼,带着许恭出了门去,魏子期望着他们的背影,久久的出神。

    直到他回过神,深吸了口气,转而去看那大夫:“陈老爷怎么样?”

    那头大夫已经收回了手,回了句无碍:“陈老爷只是一时气急攻心了,吃两服药,调一调,就无妨了,平日陈老爷操劳的多,但好在身体底子不错,是以今次没什么大碍,只是以后还是少受一些刺激,不然这样久了,总归对身体不好,日积月累,是一定会做下病来的,我给陈老爷请脉,看着他近日也没少服药,药这样的东西,总有三分毒性在,吃多了也未必是好事,进补的多了,总会反伤了自己的。”

    魏子期面色越发沉下去:“那要是不得不受刺激呢?”

    那大夫叫他说的愣了下,他头一次听见有这样不听劝的,这到底是要为陈家老爷身体好,还是想要陈家老爷身体不好呢?

    他艰难的吞了口口水:“还是尽量……”

    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就丢出四个字便没有再说,魏子期倒也没再多问什么,受不受刺激,那要看今天黎晏能从许恭的口中得到什么话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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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事出有因

    许恭跟着出了门的时候,还频频回头望向客栈一楼的堂中去,简直是一步三回头的。

    魏鸾是在不经意回眸时瞧见了,她心里头全是不屑。

    这会子做出一副十分关切陈正廷的模样,那当初又何必去害陈昱卿性命呢?好歹是跟在陈家服侍这么多年的人了……

    魏鸾脚下顿了顿,前头还在引路的赵隼自然就跟着她顿住了:“姑娘,怎么了?”

    她摆了摆手,就那样子双手环在了胸前:“许恭啊,你现在很担心陈老爷?”

    许恭叫她问的愣了下,侧目去看她:“是……”他自己回话都回的犹犹豫豫的,其实是拿不准魏鸾什么心思来问这句话,“老爷方才是晕死过去的,奴才这一向又知道老爷在家中如何操劳,身体不说垮了,但总归是经受不住……”

    “嗤——”魏鸾这一声是从鼻子里头挤出来的音儿。

    她见过很多人,但是这样厚颜无耻的,是真的没见过。

    何为厚颜无耻呢?

    陈正廷厚待他了十几年,年头甚至更长一些,毕竟许恭是陈家家生的奴才,他爹娘就是在陈家当差办事儿的,一家子的衣食无忧,那其实都是陈正廷给他们的,到头来,陈正廷又得到了什么呢?

    许恭这会子表现出的一切关心,在魏鸾的眼中,都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他要真的有这份儿慈悲心肠,也就不会对陈昱卿下手了。

    她想了想,小脑袋也顺势就歪了歪:“这会儿关切的厉害,怕陈老爷的身体吃不消,迟早要拖出问题来,今儿就昏过去一次,明儿还指不定怎么样,你和张氏作的孽,却要叫人家来遭这份儿罪,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是吗?”

    魏鸾一面说,见许恭嘴角抽动着,他仿佛有话说一样,于是她就先啐了一口上去:“你还要说什么呢?说你吃了猪油蒙了心,上了张氏的恶当?做都做了,这会儿还来充什么好人。陈老爷也是倒霉透了,遇上你这样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很少说难听话,一直以来在家里头受宠,黎晏又惯着她,她好多时候无法无天,又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度,但难听的话是不会说出口的,打小她父兄没教过,她姐姐又是个大家闺秀的做派,而黎晏周身又都是贵气,她耳濡目染,自然也端的一派华贵,虽不至于说端庄持重,但轻浮的言行,实在少有。

    许恭是叫她骂的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旁边赵隼暗暗吃惊,倒觉得这位二姑娘今次好似真的是大动肝火,对许恭的所作所为实在看不过眼,不过眼下他又不敢叫魏鸾再多说,怕把许恭说急了,或是羞愧难当了,过会子他主子还要问话呢,再问不出个所以然,那麻烦可就大了。

    是以赵隼脚尖儿一转,往回踱了两步,猫着腰又低声去叫魏鸾:“姑娘,主子还在东厢那头等着许恭,您别把自个儿气坏了,不然许恭的作孽就更重了,主子见了要生气的,更没有他什么好果子吃。”

    魏鸾一双圆滚滚的乌珠滚了两滚,到底把视线落在了赵隼身上:“你怎么替他说话?”

    她也说不好心里头憋着的那口气从何而来,但一定不是为陈正廷打抱不平,或许……或许是赵隼这样吃里扒外的人,她从前见识过,也被这样的人坑害过,就一如前世的宋家,尤其是宋家那一对儿姊妹。

    赵隼连连摇头说不敢,魏鸾知道自己这话是迁怒,深吸了口气,正了身形:“我同你开玩笑的,走吧。”

    她面上表情也转的太快,赵隼心说这位二姑娘年纪轻轻,心思却实在难猜,他也算是各色人等都见识过的人了,从前还能揣摩出这位二姑娘的心意和心思,但如今……如今反倒很难做到了。

    ……

    黎晏是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的,左手手肘下有个黑漆祥云纹的三足凭几,他双眼略合着,看起来像是在小憩精神。

    魏鸾其实觉得这客栈很妙,在大堂主楼东西两侧,各有厢房两间。

    当初他们一行人住下来的时候,魏鸾为着好奇,再加上连魏子期和黎晏也从没见过哪里的客栈,是像这样的布局,在外头还有厢房,便多问了两句,掌柜的说是之所以置了东西厢房,就是为了招待贵客。

    可什么叫贵客呢?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里的掌柜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的二十多年,见过不少古怪客人,有些人不愿意同那些人住在一处,楼里虽然一共分了四层,三楼和四楼的上房雅间都是个顶个的舒适,但总归有时候人多,扎堆在一起,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有些客人会为此甚是不悦。

    故而掌柜的在客栈经营了几年之后,便在楼前的院子里,又另建了东西厢房出来,东西各两间,全是独立成小院儿样式,各自隔开来的,若有十分有钱的客人,一间屋子住上一晚是要十两银子的。

    魏鸾倒觉得这掌柜的好会经营,有钱人家不稀罕那十两银子,在外走动为着个清净舒服,也掏得起这十两银子来,便是长住的,也是有的。

    她那会儿还听掌柜的特意跟他们提起过,西厢房靠近门口的那一间,从前是陈昱卿常年包了下来的。

    本来最开始掌柜的不肯干,厢房拢共就这么四间,这近二十年来,好些客人入湖州,愿意到他们客栈来打尖儿,那就是冲着这四间厢房来的,他又不缺生意,更不会缺这点儿银子,但陈昱卿这样一包了去,开了先例,往后人家只拿了银子来说话,个个都要把厢房包下来,不管住不住,就是得放在那儿,那他的初衷便不再了。

    不过后来陈昱卿给他开了一晚上按十五两银子算的价格,加上又抬出陈家的名头吓唬人,掌柜的寻思着,横竖不是亏本买卖,又再三的同陈昱卿商量了,对外照旧挂起来,只是每逢来了客人要住西厢一号房,都只推说已经有了客人住进去,而陈昱卿在外头只不要声张就是了。

    魏鸾那会儿还追问过,陈昱卿他又图什么呢?家大业大的人,哪里不能买下一处宅子,也未见得这厢房就成了人间仙境一样的去处,值得他花那么多的银子,非要包下那间房。

    后来他们才知道,陈昱卿有时候在外头厮混胡闹,其实是很不入陈正廷的眼的,他是痛恨长子往来于花街柳巷的,而早些年,陈昱卿也有过外宅,但都是偷偷的,被陈正廷发现过一回,把他的月例银子全给断了,也不许他到柜上去支银子,他便再不敢养外宅,只敢说瞧上了姿色上乘的良家女,纳妾迎回家中去,而至于那些姿色更不俗,但出身平平的,又或索性就是花楼姑娘的,他不敢带回家,又不敢到楼子里寻欢作乐,外宅不能养人,刚好这客栈中有这样几间厢房,因价格不菲,布局自然也就能入陈昱卿这样花花公子的眼,他就动了这个心思,即便一年豪掷几千两,也在所不惜。

    这会儿三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魏鸾瞧着黎晏倒神色如常,撇着嘴踱步过去,在他左手边儿坐了下去。

    她刚一落座,黎晏把手边茶盏往她那头一推,她低头看,盏盖是半开着的,隐隐能看得见里头的浮叶。

    魏鸾面上隐有笑意,只是不言声,素手执盏,吃了一口茶,觉着通体舒畅,那茶杯才又放回原处去:“神神叨叨的,把人叫到东厢房来问话,我大哥刚才还说我呢。”

    她是压低了声音的,赵隼站的近一些还能勉强听清,许恭站得远,便听不大真切了。

    黎晏也随着她笑:“随他去吧,他一向这样,但凡你与我亲近些,他就要阻挠,大概我跟你大哥上辈子才是冤家,今生谁也不待见谁,但偏偏还要打交道。你瞧我近来屡屡服软示好,我看着,他态度倒没见多和软,那都是看在‘齐王殿下’的份儿上而已,勉强给我几分客气和尊重,不好太叫我下不来台罢了。”

    魏鸾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的,但见黎晏不急着去问许恭话,反倒有心思同她东拉西扯,而且他这时才缓缓睁开眼来,眼风又从未扫过站在门口的许恭。

    他有心晾着许恭。

    魏鸾眼一眯,便决定陪他演下去,只把许恭晾在一旁,旁若无人的与他交谈起来:“这样的话都说了多少年了,从我记事儿的时候,说到现在,总要有十年了吧?你们俩大概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好在我是知道不必与你疏远的,大哥再怎么说教我,我只不听就是了。”

    黎晏好似吃惊:“你大哥的话,你都不听了?那看样子,我在你心里分量不轻。”

    魏鸾嗔怪他,又有意无意的朝着许恭的方向努努嘴。

    她知道许恭站得远听不见,便又越发压低了声儿问他:“晾一会儿也就是了,你这东拉西扯没完没了,真打算把人一直晾在门口?”

    “他都没有急,你急什么?”

    黎晏话音落下,才往门口的方向去看了许恭第一眼。

    他怎么没有急躁呢?

    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分明不时便搓一搓,脑袋是低垂的,但黎晏能看见许恭的脑袋时不时的动一动,他大概想要四处张望,更迫切的想知道,他和魏鸾在做什么,为什么叫了他来,却又像是忘了有他这么一个人。

    至此,黎晏才哦的一声,又扬了音调:“叫你来是有话问,陈老爷昏睡着,你又担心他身体,把你带出来问话,是顺了你的心意,不再刺激他,你站在门口不进来,是打算我问什么,你都闭口不答了?”

    许恭忙拔高了音调说不是,才踩着细碎的步子,几乎小跑着,凑近了前去。

    他不敢站着回话,知道自己是犯了事儿的人,这位殿下这会子没直接拿了他送官去,一定有殿下的用意,但也绝对不会是体恤怜悯他的。

    “殿下只管问,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许恭一味的磕头,又一声比一声响,“是奴才犯了弥天大罪,罪无可恕,没有什么好不应,更没有什么好不答您的。”

    魏鸾听着他磕头的声音直皱眉头,黎晏知道她见不得这个,就稍稍坐直了些,欸了一声:“你这么个磕法,得磕死在我面前,怎么着?知道自己犯了事儿,事情败露,索性磕死了,也算是赎了你的罪孽?”

    这话听来像是玩笑打趣,可许恭却心头一凛,果然也停下了继续磕头的动作。

    他抬起头来,呆呆的看黎晏。

    黎晏和魏鸾二人对视一眼,额头果然是磕的红肿一片,照这么个磕法……许恭别是真的有这样的心思,索性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吧?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张氏究竟有什么好?”

    她是脱口而出的,黎晏不禁摇了摇头。

    这丫头有些傻,这话偏就她一个姑娘家问不得,可当她察觉到许恭也许有心求死时,竟一心觉得,许恭还是有意维护张氏,宁可死,也不想再供出张氏更多的罪状来,但是又不能继续对不起陈家,那不如死了算了。

    黎晏深吸口气,接过魏鸾的话:“许恭,你到如今这个年纪,应该早就成了亲,膝下也该儿女双全的吧?”

    许恭说是,倒没了先前吞吞吐吐的样子,他一吸鼻尖儿:“只是我家那个福薄命不好,十年前就去了。后来我为陈家奔波操劳,一双儿女年纪小,没有人照看,就有续弦娶了一个,偏偏那一个又黑了心肝儿,我不在家,就一味的磋磨孩子们,孩子小又不敢告状,我第一次知道,就是张氏跟我说的……”

    他一面说,一面止不住的叹气:“要是续弦娶的是个好的,也就不会有这后面的所有事情了。”

    看样子,当年许恭跟张氏好上,不是无迹可寻,更不是没由来的,只怕许恭那一双儿女,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黎晏如是想,便就开口问了他:“你续弦的那一个,对你的孩子并不好,或许是虐待了孩子,正巧让张氏碰上撞见了,告诉了你,而之后张氏又一味的可怜你的孩子,对你一双儿女无不精心照顾的,日子久了,你也就对她动了感情,是吗?”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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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说服

    许恭面露痛色,眼底也有无尽的伤痛,而良久之后,他才点了头。

    魏鸾的心随着他点头的动作,往下一沉。

    她深吸了口气,扭头去看黎晏:“他……”

    黎晏手往上略一抬,打断了她后头的话,又转过头来去看许恭:“你喜欢张氏,因为她在你的眼里,是温顺柔和的一个人,服侍周姨娘又一向都尽心尽力,你的发妻或许是个很不错的女人,远比张氏要好的更多,但时间过去太久,你早已经把她给忘得差不多,那之后你续弦又娶了这样一个,慢慢的,你就发现了张氏的好,而她大概——”

    黎晏是故意拖长了尾音的。

    他就那样居高临下的,又特意将眉头挑高了:“她大概更有意和你亲近,对吗?”

    黎晏这句话一问出了口,许恭便立马吃了一惊的。

    他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所以当黎晏会问出这样的话……其实在黎晏的心里,张氏在当年,便是有意来同自己亲近,或者说的再难听一些,从一开始对他的一双儿女不错,那就是张氏存了心来勾引他的吗?

    “殿下,这……这不可能的……”许恭支吾了一番,低声咕哝了句什么话。

    黎晏一拧眉,同魏鸾面面相觑,发觉魏鸾也皱眉不说话。

    他知道魏鸾对许恭的反应并不满意,或者说,打心眼里儿厌恶这样的许恭。

    他深吸了口气:“为什么?”

    话虽还是冲着许恭问,只是目光再也没有落在许恭的身上去,他始终盯着魏鸾在看,像是怕极了她会突然生气一般。

    魏鸾其实是个十分性情中人的人,许恭续弦娶的那个女人,不管再怎么不好,许恭在没有休妻之前,同张氏勾勾搭搭的牵扯不清,这于魏鸾而言,一定是她所不能接受的,哪怕那个女人,一味的苛待许恭的一双儿女,实在算不上一个好母亲,其实同章氏是很像的。

    黎晏深知许恭说起这些,会叫魏鸾想起她家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许恭对那个女人的态度,魏鸾或许本是无所谓的,但因为有了一个张氏的存在,她心中便多了几分厌恶感。

    许恭那头始终不敢正眼去打量魏鸾,他是个知道外头事儿的,加上陈家出事之后,陈正廷也同他说过很多话,当初黎晏带着魏家兄妹到湖州,陈正廷就特意的交代过他,出门在外不要得罪魏家兄妹,既有齐王殿下坐镇湖州,哪怕那会儿陈家那位三爷叫拿到了大牢中,陈家不是也什么都没再做过吗?

    早在京城的时候,他就知道,魏家这个二姑娘是得罪不得的,谁得罪了她,冲撞了她,齐王殿下是要同人家红了眼,撕破脸的。

    如今魏二姑娘就坐在面前,他哪里敢抬起头去正视人家一眼呢?

    是以他并不知道魏鸾的面上闪过的无数不屑,更不晓得在魏鸾眼底的那些厌恶感,他只知道,齐王殿下在咄咄逼人……不,或许不能说是咄咄逼人,在这位殿下的眼中,他也只是为了这个案子而已。

    许恭略合了合眼,深吸一口气,又把那口气长长的舒出来,如此反复几次,他好像很努力地在平复自己的心绪,到了最后,才重新睁开眼来,深望了黎晏一眼:“我是真心喜欢张氏,而她,也一定不是为了利用我。”

    那样的笃定,那样的坚决,叫黎晏和魏鸾二人皆是心下一颤。

    除了他们自己之外,真的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坚定的爱情了吧……

    黎晏是富贵堆里长大的人物,宫里头且不说了,至于宫外,那些权贵人家纳妾也好,养外室也罢,更有甚者,还有养男宠的,什么风流韵事都有,昔年闹的京中满城风雨的,比比皆是。

    至于魏鸾呢?

    魏业以往总是做出一派深情,仿佛爱极了孙氏,而魏鸾又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直到后来,她所坚信的一切,都被黎晏给推翻了。

    无私的爱情,她很多年没见过。

    眼前的这个许恭,这份真情实在令人动容,只是可惜了,他爱的,是他本不该爱的人。

    魏鸾无奈的摇头,实则也替他惋惜:“只是可惜张氏早已嫁做人妇,且张氏也生了孩子,她有自己的家,她也该相夫教子,你呢?你与她私通之时,你也成家立业了,也有一双儿女承欢膝下了。张氏固然善待你的孩子,可她终归不是你孩子的母亲,你的儿女,可以喜欢她,可以喜欢跟她玩儿,可是你呢?你连这点自持能力都没有吗?许恭,你在陈家这么多年,陈老爷有那样倚重你,我不信。”

    “二姑娘,张氏真的没有引诱我。”他当然听得出来,在魏鸾的话里话外,仍旧是觉得,张氏勾引了他。

    但是许恭自己心里是清楚的,并没有那样的事发生。

    他抿紧了唇,又把唇角往下一拉:“您觉得是张氏勾引了我,可您要想一想,如果没有胡氏先折磨了孩子们,也没有张氏正好撞上那一幕,难不成,她早知道这一切,就是抓准了时机,再去照顾我的孩子吗?”

    他一面说,一面又摇头:“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况且这么些年下来,两个人在一处相处,到底是真心实意的,还是虚情假意,我又不是块儿石头,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怎么会感受不到呢?”

    黎晏哦了一嗓子,长长的音儿婉转着:“所以你觉得,你为了张氏,能够奉献一切,当然了,也能够牺牲一切,即便是要你舍弃如今得到的一切,你也心甘情愿为她付出,是吧?”

    许恭不假思索的就点了头:“她就是要我的命,我也愿意给她,何况是……”

    他没说完的话,黎晏和魏鸾却听懂了。

    在许恭的心里,陈昱卿的命,和他的命,是没办法相提并论的,换句话说,许恭并不能算是个忠心耿耿的奴才。

    尽管在出事的第一时间,魏鸾便知道,这个奴才,一定算不得忠仆,但此时听到他亲口说出这样子模棱两可的话,还是不免心头一阵寒凉。

    多少年的感情,抵不过与张氏温存的这几年。

    魏鸾眯起眼去看他:“你就没有害怕过吗?”

    许恭摇了摇头。

    怕吗?

    不,现而今回过头来想,最开始的时候,他是怕过的,这样的罪名他真的担的起吗?恐怕未必,真要是出了事,还得叫陈家来保他。

    不过后来他也就不怎么怕了。

    张氏是个温柔的人,会体贴他,照顾他,能把他家里头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一双儿女也被张氏教的还不错,所以日子久了,他也就慢慢的忘了,为什么要怕呢?他有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欢愉了……

    “我最初的时候,也害怕过,但后来就不怕了。”

    黎晏果然嗤了一声:“你自然是不会再害怕了的。六年前你和张氏被周姨娘拿住的时候,你应该是怕极了,也是最怕的时候吧?”

    许恭点头说是:“那时候叫姨娘拿住了我们,真是羞臊的没脸了,本就是青天白日的……”

    他话到这里,赵隼在旁边儿掩唇咳了一声:“许恭,别什么话都往外瞎说。”

    这算是提醒他,至于是不是善意的,许恭本也不在意。

    他想起来魏鸾还坐在这屋里头,这样的话……说穿了,当年是他和张氏白日宣淫,情不自禁,才会惊动了周锦,那时候真是害怕极了,就怕主子们合计下来,要拿了他两个去送官的。

    大半辈子都给了陈家,他那时所得到的一切,在外行走,至少湖州城中,人人都少不得高看他一眼,突然之间发生这样的事,他怕,他当然会怕。

    许恭抿了抿嘴,又反手摸了摸鼻尖儿,后头的话没说,只是转了话锋:“横竖那会儿姨娘拿住了我们,原本老爷和姨娘是要拿了我们送官的,但是后来……后来不了了之了。其实我知道,那时候府里好些人背地里嚼舌根,我虽然是府中的大总管,可是出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着也堵不住人家的嘴,真是没脸见人了。”

    黎晏便冷笑出声来:“但是你慢慢地发现,那些人,都让周氏发落了。你方才也说了,这么些年来,其实都是周氏持家的,所以那些人一离府,你就知道,这是周氏干的事儿,但周氏敢这样子做,背后就一定有陈正廷支持了她,不然她也不敢这样子去包庇张氏。所以从那之后,你就更放肆,和张氏的事儿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再也不必遮遮掩掩,从前还要藏着掖着的,如今也不必了——”

    他啧声咂舌,冷着眼肃容去看许恭:“说说吧,陈昱卿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爷的事情……大爷他……”许恭仍旧把头低下去,赵隼眼看着他好似抹了抹眼角。

    其实黎晏也看到了,是以他朝着赵隼丢了个眼色过去。

    赵隼立时会意,明白了他的意思,咳了一嗓子,把一副嗓子清干净了,左脚在地砖上轻踏了一步:“都到了今天了,做这幅样子又是要给谁看?是给我们主子看,还是要给魏二姑娘?许恭,事儿是自己做的,罪责早晚跑不了你,事到如今,陈家和陈老爷也不会再原谅你,至于你爹娘,恐怕在陈家也再待不下去,你就是哭天抢地,肝肠寸断,他也不会再原谅你,你不必再这样子,只管有什么说什么就够了。”

    许恭的那种哽咽姿态果然顿住,他呆呆的抬头去看赵隼,发觉赵隼面无表情,他再侧目,目光从黎晏和魏鸾的身上匆匆扫过。

    他吸了吸鼻子,把那副模样彻底敛了起来:“是,奴才知道了。”

    他连嗓音都沉了下去:“那是半年多之前,张氏有一天突然来找我,说她有一件事,是在心里过了好些年,一直想做,但是始终没有敢做的。我那时听了,一是好奇,二是担心。殿下您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张氏一直都是勤勤恳恳,又像是个无欲无求的人,照理说我在陈家待了这么多年,有好些事情,也是能替她办的,但她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过什么要求,也没求过我替她办什么事儿,再加上……再加上我们这样的关系,又不好叫人家知道,送她些东西,也是偷偷摸摸的,有些值钱的,她也不敢戴也不敢用,我其实一直觉得这些年来很亏了她的。”

    许恭对张氏,实在算是有情有义,大概那时张氏也是知道许恭这样的心思。

    男人啊……

    魏鸾摇摇头:“然后她就告诉你,她想要陈昱卿死,是吗?”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不说的,许恭便认了:“而且她后来还说,不只是大爷,二爷和三爷,一个她都不会留,其实为了什么,您大概也都知道了,还不是陈家家大业大的,她要的是四爷将来能继承陈家,要的是周姨娘越发扬眉吐气,母凭子贵。”

    “你就这么痛痛快快的答应了?”魏鸾一时气结,手掌不自觉的收紧了握成了拳,听了他这番说辞,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没成想许恭却连连摇头,矢口便否认:“奴才怎么会痛痛快快的就答应了呢?”他一面否认着,一面就抬头看了过去,“那会儿她这话说完了,奴才就愣住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她又怎么可能动这样的心思,着实把奴才给吓到了。”

    “那后来呢?”黎晏面色越发凝重,张氏当初能够说服许恭,便一定不只是许了许恭好处那么简单,他眯着眼,眼眸中透着精光,“陈正廷待你一向不薄,你必定不会为了张氏许你的什么名和利就决心对陈昱卿痛下杀手,这样帮着张氏为非作歹,后来,张氏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许恭唉声叹气:“说来是困在一个情字,奴才知道,这样说,殿下您会不屑一顾,可实际上,就是这么简单而已。那时候我不同意,张氏一个劲儿的哭,在我面前跪了下去,说周姨娘受委屈了这么多年,从前在家里做姑娘就命苦,跟了老爷也只是个妾,没人看得起她,诸如此类的。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张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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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刺激张氏

    在魏鸾的心里,对张氏的印象是十分淡薄的,只有之前在府衙大堂,黎晏拿了她过堂那会儿,她远远地见过张氏,偏那时张氏不敢总是抬头看,是以她也没能把张氏那张脸看的清清楚楚,至少不足以烙印在她的心上。

    只是从周锦和许恭对张氏的态度,她隐约可以看得出来,张氏平素为人不算坏,而且她这些年也算是昂首挺胸做人的一个人,许恭先前也说了,张氏多少年来没有开口求过他任何一件事。

    许恭拿这陈家的大权的,里里外外,他要是想瞒天过海,连陈正廷都不一定能逮得着他,张氏和他好了这么多年,看许恭这架势,八成又是对张氏有求必应的,女人家的直觉都是准的,那双眼睛也是毒辣的,她会看不出来?会察觉不到?

    想到这一层,魏鸾不免又感慨,张氏的手段实在是高明。

    要谋害陈昱卿三兄弟这件事,张氏应该真的筹谋了很多年,在这一点上是没有欺骗许恭的,而她多年的筹谋,也造就了她多年来不求许恭一针一线,就是卯足了劲儿,等着同许恭开口的那一天。

    而许恭的?

    他呆呆的以为,自己真心实意的付出,换来的一样会是张氏的一颗真心。

    魏鸾打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嗤的声儿来:“你真的从来没想过,这一切都只是张氏的计而已?”

    许恭仍旧是摇头,对她问出口的这些话,显然不屑一顾,更没有放在心上:“如果这样的计谋她坚持了这么多年,我也认了。”

    魏鸾身形微微一动,还想要问些什么话,黎晏一眼横过去,拿眼神分明是示意她不要再揪着这个事情不放。

    黎晏毕竟是男人,或许他年纪还是小了些,可他深爱过一个姑娘,他能够理解也能够明白,在许恭的心里,张氏一定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存在。

    魏鸾几次三番的说起张氏用计,并非真心的对待许恭,这叫许恭听来,便非常的刺耳,眼下还有很多问题,要靠许恭来解决,真把许恭给说急了,他三缄其口,那他们可就什么话也套不出来了。

    这会儿魏鸾瞧见了黎晏这样的眼神,知道他也不是埋怨,但他总归是要自己不要再去刺激许恭,于是魏鸾讪讪的收了声,抿了抿唇角,再也不多说什么。

    黎晏也是等过了好半天,给足了许恭缓过那个劲儿的工夫,才张口问他:“你见不得张氏哭,更见不得她在你面前下跪,她压根儿也用不着三番五次的来求你,你就已经心软了,再回过头去想一想,有你和她里应外合,怎么会成不了事呢?既然事情能成,那不过是早晚的问题,陈昱舟一定能够继承陈家家业,到那时周氏也少不了你的那份儿功劳,好处更不会少了你的。或许你对陈正廷是忠心的,我也说过,你并不为会那些名利的东西去背叛陈家,可是这些名利的东西,一定是能入你眼的。”

    魏鸾呼吸一窒。

    是啊。

    许恭不会为了这些东西背叛陈正廷,可是当他选择了去背叛,那么这些东西,就一定是更能够诱惑他的存在。

    魏鸾抬眼望下去,见许恭面露愧色,这个人……

    她胸中涌起一阵子的怒意。

    这个人叫他们说中了。

    当初他答应了张氏的请求,是真的计算过,在事成之后,能够得到多少的好处。

    陈家的大总管又算什么呢?陈昱舟拿了陈家大权,他的地位,便一如人们常说的……她斜眼去看黎晏,人家讲“从龙之功”,或许便是这样,只是碍于黎晏坐在这里,她又不敢把这样的话说出口而已。

    许恭面上的愧色稍稍褪去后,才正了神色,去回黎晏的那番话:“其实殿下您……”他做了深呼吸状,“您眼睛毒的很,不愧是皇宫里头长大的人,您这样说,奴才不敢不认,要说没有这样想过,那是奴才不坦诚。奴才先前也说过,既然事到如今,就没有什么好不坦诚的。”

    他说到这里,犹犹豫豫的又顿了好半天,好在是黎晏和魏鸾两个人都没有催促他,仿佛是在等着他去回忆那段往事。

    其实时间过去的并不久,可是运筹帷幄,那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劳心劳力,又怕事情败露,处处都要周全了,真是心力交瘁。

    现而今回头去想,许恭都不免一阵阵的心惊。

    他想了好半天,才又重新开了口:“那时候张氏和奴才说了,这些事情,她其实早就有自己的筹谋,只是有些事情她不好出面去办,总要找个人替她成全了,她思来想去,什么人都不靠谱,唯有我……”

    魏鸾讥笑出声来,那笑声中全是讽刺的意味:“唯有你?你这个陈家的大总管,陈正廷身边无数秘密的掌握者,求到你这里来,张氏真是想得出。”

    一直到现在,魏鸾都没有放下她心中对许恭的排斥和抵触。

    在她看来,张氏就是有所图,当初也不过是利用了许恭续弦的那位夫人对他一双儿女不好,借此机会去接近了许恭而已,只是许恭不愿意相信,也不肯去面对自己被利用的事实。

    黎晏又不叫她说,她其实心里憋的难受。

    那头许恭抽泣了两声:“奴才也知道,这样做,愧对陈家,更愧对老爷,但是奴才……”

    人家说,人不为己,才是天诛地灭,似许恭这样的,又算是什么呢?他又算是为了什么呢?

    黎晏没有再过多的询问什么,只是叫他把当初张氏的所有筹谋全都复述出来,又叫了魏鸾取用纸笔,将他所言一五一十的全都给记了下来,临了了叫许恭签字画押,这就算是他的口供罪证,而后嘱咐了赵隼,暂且把人押在客栈中,不必送到府衙大牢去,毕竟张氏还关在牢里,眼下张氏的供词还没问完了,不该叫他两个人在牢里碰了面。

    赵隼一一听了,把这些全都记下来,又将那份供词给收好了,才又提了许恭出门去不提。

    魏鸾长松了口气,转了转手腕,她腕间的镯子跟着她的动作转动着,她扭脸儿偏了脑袋过去看黎晏:“那现在要怎么办?”她说着又调转了视线,把目光落在门口的方向,望着赵隼和许恭渐次远去的身影,出神良久,“有了许恭的供词,难道凭这个就顶张氏的罪吗?看许恭话里的意思……也不是,他自己也明说了,这事儿和周锦脱不了干系。其实他没有周锦的铁证,但他自个儿就算是人证,当初他也以为,张氏是替周锦气不过,才会有这样的筹谋盘算,想要替周锦,替陈昱舟,挣出个更好的前程来,但后来许恭慢慢地发现,张氏做的这所有一切,周锦都是知情,且也是在暗中支持她的,那些银子,就是周锦从周家的茶庄上安插了自己的心腹,当时我表哥和周家做生意,周家得了的那些银子,不就是叫周锦给暗地里弄走了吗?”

    黎晏面色并不怎么好看,他觉得这事儿隐隐有哪里是不对的,可是又一时间说不上来。

    那种古怪的感觉,让他一直都不能放心,也无法安心。

    照理说来,有了许恭如今的这份儿证词,即便是不再提审张氏,他能顶张氏和周锦的罪,陈家和孙家之间的恩怨,也能就此了结,孙昶也能够安然无恙的返回滨州,继续做他的孙家大爷。

    可是……事情真的就这样简单吗?

    他突然间回了神:“你不觉得,事情太过简单了吗?许恭图什么?”

    “什么?”魏鸾叫他说的愣了下,显然云里雾里的。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后脑勺:“什么叫许恭图什么?他不是说了吗?最开始的时候就只是不忍心,加上周锦和张氏又许了他好多……”

    “不是跟你说这个。”黎晏冲着她摇了摇头,“你想啊,许恭是陈家家生的奴才,从小就在陈家服侍的,他吃的穿的喝的用的,哪一样不是陈家的呢?按他自己的说法,还有赵隼打听来的那些消息,就连许恭先后两次成亲,陈正廷都没少替他操心,也没少给他出银子。陈正廷这样待他,他为了张氏,都能对陈昱卿痛下杀手,你觉得,事情败露,他会这么快就松了口认罪,把张氏的所作所为,全都供认不讳,且还攀咬出周锦来吗?”

    魏鸾一时哑然。

    如果不是黎晏突然问起这件事,她实在是没有想到的,可眼下叫黎晏这样子一提,她才发觉,好似事情是发展的太过于顺利了。

    这样的进展,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

    到了湖州之后这么久,这件案子仿佛一直都是一筹莫展,一头雾水,他们的眼前总是有团团迷雾,他们很努力地想要拨开,想要探寻到那背后隐藏的真相,却始终不得其法,甚至于,湖州城中流言四起,矛头直指向她,这些东西,全都是阻碍,而这阻碍,也很有可能出自于陈家。

    魏鸾一时沉默下来。

    但是现在呢?

    从得宝到湖州,再到赵隼查到王石头和冯正北之间耐人寻味的往来关系,再牵扯出张氏,一直到许恭……

    “事情好像进展的太过于顺利了些。”魏鸾秀眉蹙拢着,“就好像是……就好像……”

    黎晏眉心一动,把她没说完的话立时就接了过来:“就好像是有人刻意的牵引着,引导着我们,一步步的接近了所谓的真相。可是阿鸾,这样得来的真相,就一定是真相了吗?”

    魏鸾果然摇头:“若是有人刻意引导,那势必不是真相,至少不是我们本来想要的那个真相。”

    黎晏会心的笑,这丫头是够聪明的,也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魏鸾仍旧是愁眉不展:“那然后呢?你觉得许恭为了张氏能杀陈昱卿,没道理如今一被拿住,就立马把什么都交代了,他图什么?又为了谁?如果他真的爱张氏爱到了骨子里去,那今日就是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松口,恐怕只会把所有的罪责都揽过来,自己一个人担着,说是他利用了张氏,欺骗了张氏,从头到尾,张氏都是无辜的那一个。”

    “是啊,他现在所说的,所做的,都是把张氏往鬼门关送,还有周锦。”黎晏沉了沉声,面色越发凝重,“六年前他和张氏被拿住,诚然,即便是没有周锦从旁求情,陈正廷也未必动他,但总归是有周锦替他们求了情,才有了陈正廷的高抬贵手,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他如今的作为,不是恩将仇报吗?”

    这样说是有道理的,不过魏鸾倒觉得这没什么,本来许恭杀害陈昱卿,还答应张氏要接连谋害陈昱礼和陈昱明两兄弟,就是在对陈正廷恩将仇报,一次是做,两次也是做,这样的人,早就没了什么骨气可言,也再不是个铁骨铮铮的君子,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黎晏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屑,便无奈的摇头:“他选择了对陈正廷恩将仇报的那一刻,便是要把余生交付张氏的,如何还会对周锦恩将仇报?”

    魏鸾眼底闪过茫然。

    黎晏知道她不懂,她也不必懂,这句话,他心里最清楚也最明白就足够了。

    魏鸾见他也没打算往下说,便欸了一嗓子,又转了音调去问他:“那你同我说了这么多,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呢?是顺势结案,还是……你另有什么打算吗?”

    黎晏到底不是干刑名的人,能查到今天这一步,其实已经算他厉害的了,接下来……

    他从罗汉床上起身下了地,在那青灰色的地砖上来回的踱步,脚下的木屐哒哒作响,一声声落在魏鸾心尖儿,她眉心跟着那声音一动又一动:“你别来回走了,走的我眼晕。”

    他至此才收住脚步停下来:“走,带你去牢里见见张氏。”

    他语气里透着坚定,魏鸾看过去,见他眼中也满是坚定。

    她眸色一喜:“刺激不得许恭,未见得刺激不得张氏?”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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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他在撒谎

    张氏出事之后,周锦就被黎晏派人给押起来了,她又犯的这样的事儿,没人会为她使银子,是以她入了府衙大牢之后,杜启崖也没看在谁的面子上,加上他一点儿银子都没拿到,便也就不会对张氏格外照顾。

    当初黎晏也只是说叫把张氏单独关押,别给人背地里做手脚的机会,杜启崖明白他意思,还有特意吩咐了几个人,盯紧了张氏的那件牢房,但要说环境嘛……

    黎晏带着魏鸾一路往里走,前头引路的衙役一直带着两个人走到了监牢最深处,魏鸾探着身子往那头看,尽头处有个拐角,隐约有光,但监牢中毕竟昏暗不见天日,便是有光,也只是淡淡又薄弱的微光,瞧不真切的。

    那衙役脚下一顿,往旁边侧身一站,比了个手势:“张氏就关在拐角的那一间,知府大人特意吩咐过,除了日常看押张氏的几个人之外,是不许我们往那件牢房旁边儿凑的,这几日就连张氏的饭,都是专门有人给她送的。”

    黎晏心下了然,杜启崖在这件事上也还算是尽心得力,生怕张氏出了差错,他不好交差。

    于是他嗯了一声点点头,又摆手示意那衙役自己退下去,等到衙役走得远了,他才悄悄地捏了捏魏鸾的手:“牢中阴暗潮湿,你要是不惯待着,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魏鸾噙着笑点头,实则那股子阴暗的霉味儿一阵阵的扑面而来,已经令她倍感不适,但她又绝不会叫黎晏一个人去见张氏,横竖黎晏这样的出身,如今也在这监牢中遭这份儿罪,她在一旁陪着,也没什么好说的。

    故而她只是拿手去掩了掩鼻息,一面又轻声说无妨:“上回我不是也跟着大哥来看过表哥一趟吗?你放心吧,我没事的,哪里就那样娇贵了,这地方你来得,我便来不得,受不住了吗?”

    黎晏知道她是强撑着,只是不揭穿她的那点小心思,反倒觉得得意洋洋的,不管怎么说,她是愿意陪着他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境遇下,他都会感到无比开心。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黎晏跟在她身后,也是顺势护着她,直到了那尽头处,往左手边拐角绕过去,没走出去三五步,关押张氏的那一间牢房便入了二人的眼。

    黎晏曾在七岁上时,去过大理寺的监牢,也为着好奇心,偷偷地跑进过刑部大牢,只是地方到底比不得京中,尤其是大理寺和刑部中所关押无不是重犯要犯,那些涉案之人,从前大多位高权重,或是富贵无极,是以监牢的环境,并不会差到哪里去,这湖州府衙的大牢……

    而魏鸾感到震惊的,是张氏的这间牢房,与她先前所见孙昶的那一间,完全就是两码事。

    黎晏捏着她的手心儿,感受到了她整个人颤抖了一回,他蹙了眉心去看她:“怎么了?”

    她摇头惊叹:“我先前见表哥的那间牢房,虽也不是什么享清福的地儿,但勉强也算得上干净,稻草铺在身下睡着虽说也不舒服,但……但总也好过……”

    张氏是面对着墙盘腿坐着的,身上的枷锁早褪了去,只手腕间和脚上带着沉重的镣铐而已。

    她听见了外头说话的声音,缓缓回头,见是黎晏二人,才勉强撑着身子站起身来。

    她上了年纪的人,在这府衙大牢关了几日而已,人便已见憔悴疲惫之姿了。

    张氏缓步至于门边,沉重的镣铐越发妨碍了她的脚步,又叮铛作响。

    她躬身下去拜了礼:“殿下和二姑娘是有要紧的事要问奴婢吗?怎么这样跑到大牢里来了。”

    魏鸾眼窝一热。

    她知道,张氏是不值得同情,更不配她的可怜的,可是这个年纪的人了,这十几年张氏跟在周锦身边又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不说如何的锦衣玉食,但总归是没吃过什么苦头。

    这间牢房,床是石头堆砌起来的,单是看着,魏鸾都觉得腰上一疼,这样子睡上几天,那肯定是要浑身酸痛的。

    之前孙昶的牢房中,好歹还有张桌子,桌子上放了水壶茶杯,虽说也显得破败,但张氏这一间,却是索性都没有那些东西了。

    “你这几日都不用喝水的吗?”

    张氏唇角扬了扬:“做错了事,杀了人,被拿住的那一刻起,奴婢就知道,这一辈子的福气和运气,都到头了。”她低头,说话间,又把手腕抬高了一些,那镣铐晃动着,越发叫人感到沉痛,“奴婢是来赎罪的,不是来享福的。”

    她一面说,一面深吸了口气:“奴婢知道,二姑娘到了牢里,去见过孙家大爷。孙家上上下下使了不少的银子,还有您魏家的面子在,知府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也总要照拂孙家大爷一二,奴婢哪里比得上?”

    黎晏轻咳了一声,扯了扯魏鸾。

    魏鸾拉平了唇角就没再多说什么。

    张氏说的也算实情,这也不算是杜启崖苛待她或是如何的,本来关进了监牢中,就再没了福气可言,住的好一些,或是坏一些,对张氏来说,都已经是无所谓的事了。

    不过张氏也算是聪明,知道他们此来是有要紧事,且又是不愿意在大堂上开诚布公的问话的,所以才会这样子纡尊降贵到监牢中看她。

    张氏的一通感慨发泄完,抬了眼皮去看黎晏:“齐王殿下想问奴婢什么?”

    黎晏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几乎面不改色,只是缓缓开口:“你和许恭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果然张氏浑身一颤,面色一僵,先前的那一派云淡风轻,早不见了踪影。

    她慌了。

    黎晏侧目与魏鸾对视一回,几不可见的朝魏鸾点了点头。

    魏鸾会意,稍稍上前半步:“你当初跟许恭好上,也是为了今日的筹谋吗?许恭一直否认,一直说不是,说你们是两情相悦,张氏,是这样吗?”

    “他说……”张氏嘴唇都在抖着,“他说是两情相悦……这不是利用,”她深吸口气,好似在努力的平复着心绪,“我没有利用他,他也没有要利用我,他是真的爱我的,不然我都一把年纪了,凭他的地位,凭他手上的银子,要什么样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没有呢?他是爱我的。”

    说起许恭和她之间的感情,张氏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一味的重复着这几句话。

    许恭是真心爱她的,这话,究竟是在说给他们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黎晏蹙拢眉心,还没来得及问出后面的话,张氏又从那样的魔怔中走了出来:“殿下您怎么知道我和许恭的事儿的?您见过我们姑娘了吗?”

    他摇头说没有:“周氏还在陈家西院禁足,我没见过她,也没叫任何人见过她,包括陈正廷在内。你和许恭的事,当初陈家宅子里闹的人尽皆知,六年过去,周氏为你们的确发落了不少人,但总不是把每个人的嘴都给堵住了的,有心打听,总能知道。”

    “也是,这世上的事,从来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张氏又唉声叹气,“殿下也抓了他吗?”

    “抓……”黎晏把这个抓在放在舌尖上品了品,随后说不是,“只是叫赵隼把他带到了客栈,问了些话,我目下还不打算把他收押,先关在客栈,等着结了案,再看着怎么给他定罪了。”

    张氏长舒口气,好似放心了一般:“那就好……那就好……”

    魏鸾听来不由皱眉,怎么事到如今,张氏还有心维护许恭一样呢?

    她如是想,便也就如是问:“张氏,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你还想维护许恭?你还想着,许恭能够全身而退?”

    “这本就……”

    “你想说,这本就和许恭毫无关系?”张氏只刚开了口丢出三个字,魏鸾寒着脸打断她的话,“真是巧了,许恭话里话外,也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从一开始,所有的事情就都是你筹谋的,缜密的计划,全都出自你手,而他,只是因为爱你,因见不得你哭红了双眼苦苦哀求,又跪在他脚边求他帮你,所以才会与你里外勾结,帮你谋害陈昱卿性命,如若今次没有被我们拿住,将来,还会一并害了陈昱礼兄弟的命,就只是为了叫陈昱舟继承陈家家业。”

    魏鸾啧声咂舌,简直是惊叹出声的:“你对许恭大抵是真心了,是我小看了你,以为你只是为了利用他陈家大总管的身份。他那样供认不讳,说出你是主使之人,而你的背后,站着的就是周锦,偏偏到了你嘴里,他仍旧是无辜的。你既想替他脱罪,不妨把所有事情都认下,凭你和周锦两条命,也够把他给摘出去的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把两只手摊了摊:“本来嘛,许恭手上不知道捏着陈正廷多少秘密,我看陈家这位家主,也未必真的敢弄死许恭,你们倒正好彼此成全。有你和周锦两条命,足够消陈正廷心头怒气,这许恭也算是命好,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有你这么个红颜知己想保着他,真的了不起,真是够伟大的。”

    张氏呆呆的,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她就那样站在那里,望着魏鸾有些出神。

    魏鸾知道,这些话,她听进去了,全都放到心里去了。

    黎晏身形一动,刚想开口追问,魏鸾牵着他的衣角,往后一用力,拉住了他。

    他也没回头看,却明白了魏鸾的用意,于是讪讪的收声,任由张氏出神发呆。

    大约有半盏茶的工夫,张氏好似从神游的状态猛然找回了自己的神思来,她感到震惊,同时又愤怒,难以置信之下,两只手一抬,攀握住监牢的门框,带着手上的铁链一阵响动,也坠得她手腕生疼。

    但是那样的疼痛,却好似都不值一提,抵不过她心口的疼。

    “二姑娘,您说,您是说……”她一开口,已经有了哽咽的声儿,她又吸鼻头,努力不叫自己哭出来,“许恭说,这一切是我筹谋策划,是我计划周详,请他帮我,才有了今日陈家之祸,而我的背后,又是我们姑娘在指使我的?”

    魏鸾高高的挑眉,把眼皮一番:“怎么?难不成许恭还会冤枉你,给你泼脏水?”

    她说着,把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又去打量张氏:“我怎么瞧着不会呢?照你说的,你和许恭是两情相悦,彼此都是拿真心在对待彼此的,他有什么好冤枉你的?我看你方才那副样子,肯为了他去死一般,他在我和黎晏面前言辞凿凿之余,也曾为你求情开脱,说的情真意切,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负心人。”

    “不,不不不——”张氏面上的难以置信再掩藏不住,她猛地收回手,仿佛那门框上的倒刺会刺的她体无完肤。

    她不敢看黎晏,更不敢去看魏鸾。

    张氏的脸上此时写满了悲伤,当她的一双眼终于敢望向魏鸾时,两个人四目相对,魏鸾竟从那双眼中,看见了悲痛欲绝。

    分明已经是历经沧桑的人,竟被短短几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乃至于慌乱悲痛至此。

    张氏从没有怀疑过这是个计,是她和黎晏拿来诓骗她说出真相的计。

    在张氏的心里,许恭……许恭的分量,一定比周锦还要重。

    魏鸾是个女人,她永远能够理解和体会,那种付出了真心,拿命去爱过的一场的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许恭之于张氏,便是那般存在。

    所以张氏会绝望,会心痛,更会心碎。

    她突然不忍心,可很显然,黎晏又猜对了。

    许恭和张氏之间发生的一切,一定不是许恭说的那样简单,陈昱卿的死,也未必就真的是周锦指使着张氏策划来的,许恭在这之中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大概……大概只有许恭和张氏他们自己,说得清楚。

    念及此,魏鸾狠下心来,咬紧了牙关:“你做这幅样子,是给我看的吗?话是许恭说的,可事情终究是你做的,你不说话,那我便当你默认了,如果是这样,黎晏这就要派人去拿了周锦归案了,有了许恭的供词,也是时候该结案了,我表哥为此案受了不少委屈,你们也应该要……”

    “不!”张氏撕心裂肺的喊声震的魏鸾下意识退了两步,“他骗了你们!他也骗了我!许恭在撒谎!”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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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原来是他

    黎晏和魏鸾二人皆是眼中一亮,那是精光闪过,那样的光芒,自然没有入了张氏的眼。

    此时的张氏,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她跟了许恭这么多年了,一直都觉得这个男人是她的天,也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她遇上难处麻烦事儿,很少去惹许恭烦心,她不愿意给许恭带来任何麻烦,她知道这个男人愿意为她付出,这就足够了,又何必事事都去麻烦他呢?他每日要操劳府里府外的事,已经很累了,她心疼尚且来不及,实在舍不得他有更多的麻烦。

    张氏自认为是处处替许恭着想和考虑了的,便是当年被周锦拿住的时候……

    她把周锦奶大,拿周锦当亲生的姑娘看待的,她倒是也拿周锦当主子看了,只是大多时候,还是有些别的心思,觉着周锦敬着她,也是应当应分的。

    所以当初周锦拿住了她和许恭的时候,她去求过周锦,豁出去这张老脸,希望周锦不要拿着这件事儿去对她和许恭做什么……

    张氏还记得,那时候周锦板着脸,几乎把这么多年的情分,都弄没了。

    这件事,时至今日,她都没有同许恭说过,说出口来像是在邀功,两个人情分到了,为彼此做些什么,也没必要非得什么事儿都说个明明白白的,大家心照不宣,日子不也一样的过了吗?

    但如今……如今她为许恭做了那么多,许恭却转过头来给她身上泼脏水,陷害她,叫她百口莫辩。

    这几日她住在这监牢中,备受折磨,可是能把这一切的苦都忍下来,那些委屈,也都往自己肚子里吞,当初她决定那样子攀咬周家的时候,甚至于把周锦也出卖了,从小到大的情分,那真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她为许恭付出的,难道还不够吗?

    张氏深吸了口气,整个人靠在牢房西侧的那面墙上,她侧目望向那小小的窗口,仍旧是有微光照进来,又洒落在地上,可是没能摇曳生辉,仅仅是把监牢中的阴凉,越发放大了。

    魏鸾有些心急,张氏这里会松口,吐露出的一定是会令她和黎晏都震惊不已的话,可偏偏这时候,张氏又沉默了……

    她脚下一动,又往牢房门前凑了凑,嘴角一扬的工夫,一声张氏便脱口而出了。

    黎晏想要拦的,可是来不及,只是勉强扯住了她衣袖一角。

    她动作快了些,一步跨出去,衣角却在黎晏的手上,魏鸾能真切的感受到那一股子外力,往后头扯了一把。

    她回头看,见黎晏面色如旧,只是暗暗地示意她不必惊扰张氏,她抿了抿唇角,犹豫了须臾,到底讪讪的收了声。

    张氏那里反而悠悠开口:“殿下您不用怕,二姑娘便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您也不用怕奴才不肯开口了。”

    她回头去看,好似把神思敛了起来,她不再看那扇小窗,踱步往牢房门口的方向来:“奴才说了,许恭他骗了您,骗了所有人,当然了,他也骗了奴才。”

    黎晏始终不动如山的面色,终于有一瞬间的崩塌。

    他略拧起眉头来:“他怎么骗了你,骗了我们?”

    张氏脸上闪过沉痛,那种无辜的模样,叫魏鸾心下动容:“这整件事,都是许恭一手策划的,不是奴才。给了王石头的那五百两银子,也不是从周家的茶庄上弄出来的,周家亏空的那七百两银子,是我买通了人,悄悄弄走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真的事情败露了,那要把这脏水泼到周家身上去。”

    “是许恭策划的?”黎晏果然大吃一惊,“周锦知道吗?”

    张氏摇头:“我们姑娘不知道。”她一脸愁苦,“奴才不是说了吗?事儿是许恭策划的,其实……其实……”她支支吾吾的,又偷偷抬眼去打量黎晏,“后面的话,奴才说了,殿下您愿意信奴才吗?”

    黎晏觉得有趣儿,连魏鸾听了也直挑眉头。

    这个女人其实是不寻常的,都到了这种时候,她还能问出这样的话,若换做别的什么人,今日只怕要哭死在这府衙大牢中了,莫名其妙的替所谓的爱人背了这样的罪名,到头来还被自己心爱的男人泼脏水,不愿意与她共同分担,说穿了,就是把她推出来,叫她一个人扛下所有的罪名而已。

    张氏这会子这样说……

    魏鸾拉了拉黎晏的衣袖,侧目看他,而黎晏却并没有低头回望回来。

    黎晏想了想:“愿不愿意相信你,那是要看从你的嘴里说出什么样的话来的。”他高高的挑眉,“你打算告诉我什么呢?这件案子,许恭不是主使之人吗?是他策划的,可他背后,仍旧另有其人?”

    “是!”张氏斩钉截铁的回了他,又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模样,“许恭的背后,是另有其人的,而那个人,您大概永远都想不到——”她把尾音拖长了,又昂首挺胸的,“陈正廷,陈家那位好家主,陈,正,廷!”

    她几乎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的把陈正廷的名字丢出口来。

    而魏鸾果然惊诧之余更兼害怕,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两步,还是黎晏上了手稳住她:“当心些。”

    她勉强站定住,心口突突的跳,一味的不敢相信。

    原来……原来黎晏的直觉是对的,不,那或许不是直觉。

    从黎晏第一眼见到陈正廷时,他也许就看出了陈家这位老爷的猫腻了。

    当日在府衙大堂上,黎晏那样子针对陈昱明的时候,陈正廷仍旧无动于衷,他真的就站在旁边,那样看着,哪怕是后来杜启崖把陈昱明扔到大牢里头去,陈正廷不是也没再出面过吗?他和杜启崖那样的交情,陈昱明犯的那点事儿,根本也没多大,总归不知者无罪,说上几句软话,把人捞出来也就是了。

    偏偏陈正廷没有,他什么都没做过。

    魏鸾呼吸一窒,她想到了——那天黎晏说过,陈正廷从头到尾,或许都只看重自己的名誉,或者说,那是陈家的名誉,似陈昱卿和陈昱明这样的儿子,对他、对陈家来说,一定是败坏门风的存在。

    想一想客栈中的那个厢房,陈昱卿花了那么多银子在外头乱来,可见他平日里有多么的不收敛,至于陈昱明,她是见识过的。

    魏鸾暗暗心惊,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叫了声黎晏:“你说对了,真的是他……”

    黎晏冲着她摇了摇头,仍旧把目光死死地定在了张氏身上:“所以从头到尾,是陈正廷指使许恭,让他杀了这几个儿子?而许恭左思右想,以防万一,找上了你,想着等到出事儿了,把你推出来顶罪,自然了,也能拉上整个周家一起来顶这个罪。而你最初是信了许恭的鬼话的,觉得不会出事,即便是出了事,他会保着你,只会让周余和周锦父女两个做主谋,你不过是听了他两个的指使而已,是吗?”

    张氏忙不迭的点头:“便是殿下您说的这样了。那时候许恭与奴才说的很好……”

    她又在霎时间陷入了回忆之中,片刻的沉默过后,到底是又开了口,接上了自己前头的那番话:“那是半年多之前了。那会儿许恭找上奴才,说了这件事,一开始奴才是不同意的,要说叫周家来顶罪,那奴才是再没那么同意的,您知道的,奴才对周余可以说是深恶痛绝的——”

    她一面说着,就一面又刻意的把尾音去拉长。

    其实张氏的心里是痛苦的,她眼下说出的这些话,她自己的心,都在隐隐刺痛。

    说到底,她很难以想象,许恭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同黎晏他们说出的那些话来的,又或者说,打从一开始……对,她没有说错,许恭骗了她,从一开始就骗了她。

    许恭那时候说的所有的话,会保着她护着她,诸如此类的,全都是骗人的,一旦出了事,第一个被推到前面去顶罪的,就是她这个弃子。

    弃子,她就是那个弃子而已。

    张氏的那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做了一副深呼吸状,又把那口气长长的吐出去:“那会儿要说把我们姑娘也拉进来顶罪,奴才是说什么都不肯的。您知道,那毕竟是奴才奶大的孩子,怎么忍心呢?”

    她后头的话都不必再说,黎晏也懂了。

    实际上张氏目下说的这番话,同许恭是差不离的,都是为着不忍心,也都是为了舍不得三个字。

    她真心的爱慕着许恭,自然经不住许恭的软磨硬泡,更或者,当初虽然许恭说过会拉了周锦来顶罪,但也许她和张氏做了些保证,周锦的罪名小一些,总归不会叫她拿那条命去顶了这份儿罪也就是了。

    所以后来张氏松了口,同意了许恭的要求,也愿意为许恭做这个中间人,又去找上冯正北。

    “陈正廷为什么要杀陈昱卿?”黎晏面色阴沉,哪怕他早就猜测到,会有这样的可能性,可是当张氏真的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难免心情不好。

    毕竟虎毒不食子,陈正廷要有多狠的心,才会一定要让自己的儿子死在自己的手上,这样的人,心狠手辣,更不配为人。

    张氏唉声叹气的,又摇了摇头:“说来是冤孽吧。陈正廷这个人,把自己的脸面看的极重,当年陈昱卿强抢民女,又在外头整天的乱来,今儿宿在这个楼子里,明儿个怀里搂着个楼里的姑娘招摇过市,为这事儿,陈正廷不止一次的请过家法,后来他年纪渐长,大概是夫人也不停地说教,他才有所收敛,可您知道的,这样的高门大户中,陈昱卿身为嫡长子,他这样子的行径与作为,外头说三道四,指指点点,让陈正廷没少蒙羞。”

    “他为了这个恨陈昱卿吗?”魏鸾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难以置信的望向黎晏,他真的把一切都猜对了,那么接下来,陈正廷还有什么作为?

    她脑海中几乎空白一片,猛然转过头来问张氏:“杀了陈昱卿,接下来呢?他要陈昱礼和陈昱明兄弟两个……不对,他要把罪名放到周锦的身上,那陈昱舟就不配再继承陈家家业,他在陈昱礼两兄弟之间,一定有一个是要保下来的,是……陈昱礼?”

    话到后来,魏鸾的声音几乎在颤抖着。

    黎晏听着,广袖略震了震,去捏了捏魏鸾的手心儿。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也知道她心悸在哪里,无非是他猜对了一切,而这一切,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然则不出他所料的是,张氏站在阴暗处,背着小窗照下来的光,又把头点了下去。

    他听见魏鸾倒吸口气,越发捏紧了她的小手:“陈正廷做的这一切,其实也不只是为了让陈昱礼继承家业,当初我说过,陈正廷他自个儿就不是嫡长,他爹当年叫他继承家业时,也只不过看中了他的能力和本事,陈家不是什么百年望族,没有那样大的规矩约束着,要谁来继承家业,不过凭陈正廷一句话而已,他没必要为了让陈昱礼当家做主,这样害自己的孩子,归根结底,都只为了该死的面子二字。”

    对他的这番话,张氏真是再同意不过的,站在那头频频点头:“殿下您真不知道,奴才从许恭嘴里听到过许多话,早在我们姑娘没有进陈家门之前,陈正廷这个人就是个心胸狭隘的,把面子看的极重,照许恭的说法,当年许恭也受不了他这样,只是时间久了,慢慢的也就忍下来了。这回他要杀陈昱卿和陈昱明两兄弟,为的就是这个了,到了这种时候,奴才也不骗您,也不会再瞒您什么,您也知道,当初拿了奴才到府衙大堂,奴才就已经认命了的,那会儿说的有关于周家的一切,都是许恭交给我的……”

    她一面说,一面仍旧显出一副愁苦姿态:“半年前奴才离开过湖州一段时间,殿下应该是知道的吧?”

    黎晏听她自己提起这件事,咦了声:“我知道,你出城做什么去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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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是他骗了你

    “那时候出城,是去拿银子的。”张氏几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给王石头的银子,许恭说不能动家里头的钱,一旦叫查出来了,是件麻烦事儿,这笔银子得从外头弄来,偏偏这件事情不能给太多的人知道,总不能随便找了个什么人,就跑出去拿了银子再回来,又不知道嘴牢不牢,真出了事儿牵扯一通,大家都要跟着倒霉。”

    黎晏细细的品了品这番话,想了好半天:“所以你出了城去拿银子,但你并不是回了你老家?”

    张氏自然点头了。

    她老家早就没人了,当初就是孤苦伶仃的,进了城里来,嫁了人,就再也没惦记过老家怎么样,实际上她那个镇里头,也算是大家族,有族长,有族中的叔伯们,只是早就不往来了,也实在是没什么必要往来,日子久了,好像也就忘了有这些人的存在,是以她又怎么会在周锦面前告了假,一走大半个月,跑回老家去呢?

    那时候离开湖州,她是只身一人上路的,她也没少吃苦,但为了许恭的那些话,那些苦苦哀求的话,她都忍了,走了再多的路,也都打碎牙齿和血吞,之后也再没有同许恭诉过苦。

    “奴才是多了个心眼儿的,”张氏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珠,眼眶已经泛红,且眼中真是包了一包泪的,“当初许恭叫奴才到城南十里地的一家银号去取银子……”

    “城南十里地?”黎晏敏锐的捕捉到,也就是说,当初张氏离开湖州,和她老家完全是走了两个不同的方向,对外掩人耳目到了这个地步……

    他深吸口气:“为什么许恭要你到那家银号去取银子?那家银号跟陈家有什么关系吗?”

    “有的。”张氏频频点头,又想了好半天,“那时候许恭说的云里雾里,他一开始也没跟奴才坦白,后来奴才不肯去,总觉得蹊跷的很,他大约真的用得上奴才,才坦白了,说那家银号其实是陈正廷在七年前就开的一家银号,外头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的,陈家的账都是陈正廷一手管着,家里的叔伯长辈也管不着他,他就支用了家里的银子,在外头开了这家银号。”

    “目的呢?”魏鸾一时疑惑不解,便追问了两句,“且不说陈家家大业大的,他也不缺这点银子,便说这偷偷摸摸的……”

    这话虽说难听些,可不管怎么说,陈正廷就是这样偷偷摸摸的,在外头开了一家银号,何必呢?

    魏鸾顿了顿声,把心底的那点子犹豫全都忽略掉,到底是把自己的前话又接了上来:“他在外面偷偷地开了一家银号,他要这些银子?还是单纯的要这家银号呢?”

    张氏面上闪过茫然,但旋即又望向魏鸾:“听许恭说,那家银号只有他知道,陈正廷最早的时候,就是防着有这些事情的,因为有些事情上不了台面,见不了光,家里的银子有些时候用不得,我听他的意思,当年给杜知府送的好些银子,都是从那家银号取回来的,也都是许恭亲自去的。”

    话至于此,黎晏就明白了,陈正廷自己有自己的想法,那家银号说白了,就是方便他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譬如贿赂杜启崖,又譬如这次买凶杀人的事儿,回过头来想,陈正廷这个人,的确是用心险恶,歹毒到令人害怕的地步了。

    “你去取银子,有什么凭证吗?”

    “有!”张氏好似激动了起来。

    说起凭证二字,她眼中就有精光闪过:“奴才方才就说了,幸亏是留了个心眼,当初许恭叫奴才去银号取银子,奴才便想过,他总要给奴才个什么凭证的,您大概知道,虽说银号这种地方,也算是开门做生意的,迎来送往,人来来存取银子,都是有凭信的,他一开始也没给奴才。”

    黎晏高高的挑眉:“后来他给你了?”

    果然张氏又把头点了下去:“再者说了,那银号里都是要登账的,一笔银子是一笔,奴才去取银一千两,走的又是明账,并没有暗地里背着人,是许恭叫奴才光明正大的从柜上去取,那就有登了底的,而且他给奴才的凭信,奴才也留了一份儿……”

    魏鸾对银号其实不算十分熟悉和了解,魏家没有这样的营生,从前她爹倒是也想过,银号毕竟来银子也快,存进来的银子,拿去做些别的经营,本来魏家就已经有底子,要有了个银号去作支撑,那不更加的如虎添翼吗?只是后来觉着麻烦,要应酬的事情也太多,总归是要头疼,本来支撑家业就够累的,再有这样的银号,来银子倒是方便得很,可要操心的事情也太多。

    不过当初毕竟是有过这样的心思和想法,她爹和她大哥也研究了许久,她跟在旁边儿,或多或少的也听了些的。

    到银号去取银子,要拿着凭信,等到了柜上,这凭信又要一分为二,银号留下一份,取银子的人手上留下一份。

    但是张氏跑到银号去取银子的时候……即便是一分为二,等到她回了湖州,许恭也不可能把另外那一份留在她手上的。

    按照如今的形势看来,打从一开始的时候,许恭就是要舍弃张氏的,他要张氏来顶罪,那就一定也对张氏有所防备,或许他也会觉得,张氏一心爱慕他,不会对他心存疑虑,便自然不会留下什么所谓的证据,留待来日,反咬他一口。

    可是许恭做这样的事,又势必会谨慎小心,不会容许出现一丁点的差错。

    魏鸾深吸口气:“银号的凭信由来一分为二,你怎么会多出一份来?当初你回湖州,总不见得是许恭没叫你交还给他吧?”

    张氏黯然摇头:“奴才一回了陈家,他第一件事就是向奴才要了那凭信,之后才交代了别的事,银子如何托冯正北交给王石头,还有这银子要如何分几次给了王石头,又是要怎么拿捏住刘吉两兄弟,这都是后来的话了,其实也都是许恭早就策划好了的。”

    她缓了口气,也勉强的平复自己的心虚。

    如今想想这些事,她才会觉得,自己错得有多糊涂呢?

    当时她回家,怎么着也算是风尘仆仆归来的,许恭真的爱她吗?如果爱她,她回家时,他怎么一点也不担心她呢?她出门大半个月,走了那么远的地方,一个女人家,手无缚鸡之力,只身一个人啊……

    他好似一点也不担心,不怕她吃不好睡不好,更不怕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会提心吊胆,茶饭不思。

    许恭所关心的,只有她手上的那份凭信。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没觉得如何,虽然也失落过一阵子,可那样的失落和黯然神伤,也只是转瞬之间而已,很快便又被许恭的甜言蜜语给包围,她便又飘飘然,忘乎所以了。

    那她最早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儿,多要了一份凭信,现在想来何其讽刺?

    她干这样的事情,实则辜负了姑娘,也是要冤枉周家的,可如今能够证明自己的无辜和上当受骗,竟还要靠姑娘的那些叮嘱——做人做事,总要多留个心眼,陈家高门大户,门槛高规矩更大,行差踏错,便招人话柄。

    她就是怕招人话柄,更是怕来日出事,那时候在城南那家银号的,她自个儿掏了银子,给了柜上的小掌柜,好说歹说的,多要了一份凭信。

    思绪戛然而止,也是为着魏鸾沉声的催促,张氏稍稍回过神来:“奴才给了小掌柜的银子,倒也不多,一点碎银子而已,那地方虽然不算穷乡僻壤,但毕竟不如湖州城这么富庶,银号柜上的小掌柜,一个月原也拿不了多少月例银子,奴才出门的时候,许恭单给了奴才十两银子上路的,奴才多留了心眼,便只同那小掌柜说,奴才是个忘性大的人,时常把东西随手的放着,回头便找不见了,所以每回上银号取银子,都会多要一份凭信,横竖也不会对银号造成什么损失,他们那里都是留底儿的,我即便有两份凭信在手上,也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他后来也就信了。”

    魏鸾侧目去看黎晏:“这……”

    黎晏却点头:“这倒也没什么,他能白得了银子,又不会有什么损失,不妨给你这东西,没什么了不起的,总不见得你还拿了另外一份凭信到柜上去闹事,他们开银号的,根本也不怕人会找上门来闹事儿。”

    他把手摊开,是手心儿朝上的:“这东西你会贴身收着才对,日夜不离身吧?”

    张氏心说这位齐王殿下真是神了,这样的事情都猜的到。

    她看着黎晏,吞了口口水,缓缓地背过身去,抬了左手在胸口那里摸索了一阵,好半天,再次转过头来时,手上果然多了样什么东西。

    魏鸾拧眉凑上前去三两步,张氏自己也有眼力见,这东西毕竟是她打怀里掏出来的,黎晏的那只手虽然还在她眼前,可她绝不会把这样的东西放到黎晏的手上去。

    故而张氏猫了猫腰,又把头略低了低,手上的东西便送到了魏鸾的手上去。

    魏鸾把那东西捏在手心里,仿佛还带着张氏身体的余温,她又捏紧了三分,其实有些想铺开来看,不过在动作之前,到底是先去看了黎晏面色,见黎晏虽然是面不改色的,但隐隐拿了眼神示意她不必这样做,她便把手上的动作全都收住了。

    那头黎晏把手收回来:“这东西算是物证,你这个人,便算是人证,但是你总要知道的,陈昱卿是陈正廷的亲生儿子,那是他的嫡子,有朝一日你要在公堂上指认他的时候,他当堂反驳,你会怕吗?”

    张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人会有畏惧心的,而且杜启崖这个人,大概还是会偏心陈家的。

    如果说在陈家和孙家之间,杜启崖不敢明显的偏袒谁,只能两头拖着,一面敷衍,一面去捞银子,可如果换在了她的身上,杜启崖不会护着她的……

    张氏定了心神:“奴才不会怕!”

    她其实一面说,一面又哽咽起来,眼眶的那种湿润,实际上也没有如何褪去。

    她抬眼看过去,虽然在这个年纪的人了,还是有些可怜兮兮的模样,黎晏倒是还好,可是魏鸾看着,却心下动容。

    魏鸾抿了抿唇:“你后悔吗?”

    张氏叫她的话说的愣住了。

    后悔吗?

    怎么会不后悔呢?

    眼下成了这样子,她何止是后悔!

    张氏放声哭了出来,却是什么话都再也说不出口来。

    黎晏和魏鸾面面相觑,还需要再问下去吗?

    魏鸾失笑着摇头:“人活一辈子,大概都是这样的。你自认为你与许恭相爱,他知你懂你,更真心的怜惜你,你也为他付出了很多。你的真心,你的操劳,你替他照顾一双儿女。六年过去,你本以为,你们这样的感情,虽然或许为外人不理解,可你们彼此理解,更拥有彼此,这辈子,也算是此生无憾了。可是谁又能够想得到,有朝一日,出了这样的事情,从一开始,许恭利用了你,他只是要完成他主子的指派而已。”

    是啊,谁说不是呢?

    原本魏鸾一味的追问许恭,难道就不怀疑,从一开始,张氏就是在利用孩子接近他,博取他的好感,从而利用他,让他心向周锦,为周锦做事。

    那又要为周锦做什么事情呢?

    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却也一定不短。

    等到六年过去了,张氏认为时机到了,便哭着跪在许恭的面前,向他诉说周锦的委屈,还有周锦的那些冤枉。

    这么多年来,周锦在吴氏的淫威之下,而陈昱舟又在几个哥哥的压迫之下,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许恭明白其中的道理,周锦看似风光,说到底,不过是个买来的丫头罢了。

    但现如今呢?

    转过头来,魏鸾觉得,是张氏上了许恭的恶当,从一开始,就是许恭欺骗了她,是许恭拿孩子,去戳中了张氏心窝最柔软的地方而已!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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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做个了结

    “我简直不敢相信……”

    从府衙大牢出来,魏鸾大口的呼吸着外头的新鲜空气,她从没有何时,觉得夕阳西下时的余晖是那样的好看的。

    她贪恋着那样的温柔光芒,抬眼望去,天边挂着的是一片片的彩霞。

    黎晏快步跟上去,又在她身后站定住脚步,拍了拍她肩头:“别难过。”

    魏鸾吸了吸鼻尖儿,他果然是最懂她的。

    她收回目光,侧目略一抬头,与黎晏四目相对,见他眼底满是担忧,便无声的笑了笑:“也说不上多难过,只是替张氏不值罢了。初见许恭时,我还问他,就没想过从头到尾只不过是张氏的计谋而已,现在看来,是许恭骗了她才对。”

    “名不正言不顺,总归不会有什么好报。”黎晏也是止不住的叹气,这两个人凑在一起,或许本就是一段孽缘,“他们自己种下的因,得的自然就是这样的果。但不管怎么说,也都是张氏心甘情愿的。”

    真的这样轻描淡写就算了吗?

    女人动了真心,什么都能豁得出去,要不是张氏一颗真心待许恭……不,要不是许恭骗走了张氏的真心,张氏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黎晏好似看穿了她心底的想法,一抬手,在她头顶上揉了一把:“其实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是不是?别替她不值了,有今天的下场,也都是她自己作的孽,她若是个安分守己的,有家室,又有儿有女的,当初又怎么会和许恭私通呢?”

    说来也是这样的道理,一个巴掌拍不响,魏鸾心里是清楚的,只是可惜了……

    这世上有情人太少,真心该被好好珍惜与呵护,只能说张氏看错了人,也把真心交付错了人,一切不过是一场孽缘,时至今日,有什么罪业,也只能张氏自己担着。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便当她是自食恶果吧。”魏鸾长舒了口气,“我原也不是心疼张氏,只是怜惜那一颗真心罢了。”

    她一面说,又一面唉声叹气的:“接下来呢?你要把陈正廷捉拿归案,到公堂上去审问吗?”

    “等到明天吧。”那份凭信早被黎晏揣进了袖子里去,他略抖了抖袖口,“有人证又有物证,其实陈正廷也跑不了。”

    这些事情魏鸾是不懂的,可她就是觉得,陈正廷不会这样乖乖认罪,尤其是他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按照张氏的说法,杀亲生儿子,也是为了自己那该死的面子,难道他会当堂认罪,承认自己杀害了亲生儿子,连畜生都不如吗?

    魏鸾一味的摇头:“我觉得他不会认。”

    “他当然不会认。”黎晏掀了掀眼皮,又觉得无奈,“一会儿回了客栈,先去见见许恭,张氏说的这些话,拿来问一问他,才最合适不过。张氏于陈正廷而言,毕竟没有那么亲近,说出的证言和供词,都比不上许恭的有力,如果能让许恭先认了,那陈正廷就无所遁形了。”

    魏鸾啊的低呼出声:“可是许恭会吗?”

    她兀自摇头。

    和张氏相处六年,未必一点情分也没有,许恭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吗?看他对陈正廷那样关切,只怕他不是,可既然他不是,对待张氏,又如何真的就成了铁打的心呢?

    然而在他要做个选择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舍弃了张氏,选择了忠于陈正廷,要他供认陈正廷的那些罪状,怎么可能呢?

    她小手一扬,扯上黎晏的袖口处轻拉了拉:“我觉得你去问他,也是白问,并不见得比你直接拿了陈正廷上堂问话会好到哪里去。”

    她想了好半天,又想起当初她舅舅和舅母到家里去的时候,说过的那些话,一时想起还关在大牢之中的孙昶:“当初说表哥错手杀人的时候,也算是人证物证俱在,所以舅舅和舅母彻底绝望了,上上下下的使了那么多的银子,都没能叫表哥回到滨州,只是在牢里过的稍微舒坦些,比现在的张氏要强一些而已。你想啊,这么多年不走动,要不是走投无路,实在没法子了,我外祖父不会叫舅舅到齐州登门,而且最开始的时候,我爹是不想管这件事儿的,横竖意思也是管不着,一个弄不好,就要担个草菅人命的骂名了。”

    魏鸾说到这儿的时候,又顿了下,抬眼去看黎晏,带着不确定和迟疑:“其实有了人证物证,是可以直接顶罪结案的吧?”

    黎晏不假思索的说是:“但最好还是叫陈正廷自己承认。”

    她几乎想都没想,脱口问他:“为什么?”

    黎晏低头看过去,她脸上两道好看的柳叶弯眉早蹙拢到了一处去,眉峰高高的隆起。

    他见不得她皱眉,从小就见不得,于是上了手去抹平她眉间的不悦:“这件案子如果不牵扯到你和魏家,我怎么结案,都不怕人背后议论,如今有了张氏的供词和物证,派人拿了陈正廷,不管他认不认,只拿了他归案,由着杜启崖去顶罪,这案子就算是到此为止了。”

    魏鸾是个聪明姑娘,立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为她,因为魏家,更多的,是因为湖州城的风言风语,他不能草草结案。

    即便如今手上有了人证和物证,也要陈正廷心甘情愿的认罪伏法,不然外头总会有流言纷纷,伤的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名誉,还有她和魏家。

    魏鸾心头暖暖的,那股子暖流又很快蔓延至她周身:“我明白了,只是觉得很为难你。”

    黎晏去握她的手,那小手软软的,她又一向养得极好,他捏在手心儿里,连眼底都柔软了一片:“没什么为难的,从一开始就想得到,来湖州这一趟不是那么好走的,我要是嫌麻烦怕麻烦,当初也不会答应来了,只是事到如今我越发后悔,真的不该带你一起来,你爹他……”

    说来就又要扯到魏业身上去,这里头便又牵扯出湖州的流言和京城广阳王府奇怪的举动。

    黎晏自顾自的收了声,免得说得再多些,引起她的怀疑来。

    他乍然收了声,魏鸾反倒不疑有他,反手握了他一回,就往外抽了抽自己的手:“这时候提这些做什么,上回不是说好了,都不再提了,便是真有什么,也只等着回了齐州再说吗?”

    她勉强的笑,嘴角上扬的弧度是僵硬的:“回客栈去吧,好在你没把许恭扔到大牢里头去,就押在客栈中,我估摸着陈正廷这会儿也早就醒了,赵隼应该没再叫他见过许恭,不过出了这种事,不见到许恭他不会轻易离开,现在回客栈,十有八九还能再见见陈正廷。”

    ……

    魏鸾猜的没有错,陈正廷果然没有离开,是以黎晏带着魏鸾从外头回客栈时,两个人刚刚饶过影壁墙,就瞧见了大堂门外抄着手来回踱步的陈正廷。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陈正廷此时怕是慌了神的。

    他并不是因为许恭可能背叛了他而伤心悲痛,更不是不甘心,他只是怕许恭会出卖他。

    这个人……

    黎晏心下冷笑。

    许恭大半辈子都给了他和陈家,为他卖命出力气,可是真出了事儿,他照样不能全然信许恭会三缄其口,绝不出卖他。

    陈正廷先前的昏厥,现在想来,也应该是知道事发,许恭藏不住了,一时急过了头,想着如何能补救回来,才会急的昏过去,绝不是因为所谓的许恭背叛了他,杀了他的嫡长子而气急攻心的。

    黎晏沉了沉气,又定了定心神,踱步上前。

    陈正廷那头听见脚步声,一回头瞧见了他和魏鸾正一前一后的往自己的方向步过来,于是连忙迎过去:“殿下,我……”

    黎晏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陈老爷还没回府,是想等我回来,放你去见一见许恭?”

    陈正廷又点头:“大总管那里我再三的说了,他不叫见,说是没有殿下放话,眼下谁都不能见许恭……”

    “是我说的。”黎晏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冷不丁的斜一眼过去,在台阶前站定住,“许恭现在涉案,而且有张氏的证言,证明他的的确确是参与了此案,手上沾了血的。陈老爷,周姨娘只是有涉案之嫌,便被关在了你陈家西院,不许人见她,更不许人与她交谈,许恭这样的,怎么可能叫人见他呢?”

    “可是殿下,许恭毕竟跟着我服侍了这么多年,他又是陈家家生的奴才,我实在不敢相信……”陈正廷面上的急切是不作假的,只是他究竟为了什么,他心里有数,黎晏和魏鸾也心里有数罢了。

    他的后话仍旧没能说完,黎晏也实在懒烦听他絮叨,板着个脸转过头来,正视着陈正廷,连语气也不大好:“陈老爷,事实放在这儿,是我冤枉了许恭,还是张氏随意攀咬?你应该很清楚,这种事,凭张氏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在你陈家宅中成事?没有许恭支持她,帮衬她,两个人里应外合的,陈昱卿的命,怎么就莫名其妙的交代了呢?”

    陈正廷再无话可说了。

    许恭和张氏的关系摆在那儿呢,而且这会子齐王殿下就这么把人押着不许见,一定是许恭也坦言了罪行,不过有没有把他供出来,那得两说。

    齐王的客气,只能当客气来看,那张还略显稚嫩的脸后头,究竟藏了什么别样的心思,竟连陈正廷都一时难测。

    他抿了抿唇:“殿下,我真的不能……”

    魏鸾见他纠缠不清,略一拧眉:“陈老爷,许恭做这种事,你怎么反倒还有心袒护他一样呢?”

    陈正廷一愣,立时扭了脸儿去看她:“这不是袒护!我只是想问问他,为了什么……”

    他有气无力的垂下头,带着说不出的丧气和悲伤:“他毕竟在陈家太多年了,殿下您是知道的,家生的奴才和外头买来的又不一样,打他小的时候,我就把他放在柜上去历练,真是要我还怎么对他好,还怎么去栽培他?便是这样的恩情,他都一点不知道感念,现在……现在成了这样……”

    黎晏知道这是做戏给他们看,自然也没觉得魏鸾那句话问的有何不妥,陈正廷这幅模样落在他眼中,叫他觉得恶心至极。

    他实在无意与陈正廷站在这里周旋,便沉了沉声:“许恭为的,不过是张氏而已,我也替陈老爷问过了,当初他见不得张氏跪在他脚边哭着哀求,所以才同意了帮张氏做这件事,目的也很简单,他们要的是你陈老爷后继无人,你这一辈子,嫡子也只得三个,三个嫡子都没了,那就只有陈昱舟能继承你陈家家业。”

    他一面说着又顿了下,像是怕陈正廷再追问别的,自己又添了两句话:“他也说了,陈昱舟也不会安然无恙,不然落在外人眼里,一定会背地里嚼舌头,说是陈昱舟对三个哥哥动了歪心思,只不过不管他们会对陈昱舟做什么,总归不会要了他的命就是了。”

    陈正廷果然倒吸口气:“怎么会……就为了一个女人,许恭他怎么会这样背叛我……”

    “他做都做了,做一次是做,做两次也是做,陈老爷,你现在来纠结为什么,已然毫无意义。有张氏的供词,许恭自己也供认不讳,陈老爷,回府去吧。”黎晏一面说着,已经迈开步子上了台阶,等到他站定住脚,再把脚尖儿调转个方向,回过头去看陈正廷时,带着三分居高临下,“至于周姨娘,和这案子也大抵脱不了干系,张氏是什么都没说,但许恭交代了,幕后主使之人就是你的这位姨娘。我看陈老爷先前气急攻心厥过去,本不想告诉你,但陈昱卿毕竟是你儿子,你也该知道这一切,明日我会升堂问案——”他拖长了尾音,眼中隐有玩味闪过,说出口的话更是言有所指,又模棱两可的,“陈家的命案一拖数月,孙家大爷在牢中也吃了不少的苦头,陈老爷,这一切,也该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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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我会难过

    打发了陈正廷离开之后,黎晏才迈着步子进了一楼大堂中,甫一进了门,他下意识的四下扫视一圈儿,果然没瞧见赵隼的身影,于是他抬头,一眼便瞧见了二楼上探头探脑的赵隼,这会子还钩着头探着身子往楼下看,又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他无奈的摇头,抬手招了招,示意赵隼下楼来。

    赵隼长舒口气,明白这是已经打发了陈正廷离开客栈,便踩着轻快的步子,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下了楼。

    等近了黎晏的身,他做了个礼,又唉声叹气的:“陈家这位老爷实在是难应付得很,奴才好说歹说的,他就是不肯走,弄得奴才也没了法子,只好避开他,躲到了楼上去,不过好在陈老爷知事儿有眼力,见奴才给他留着体面只是一味的躲了,倒也没再追上来。”

    陈正廷还不算太失分寸规矩,倒也难为他,事到如今还能勉强的沉住气,保持着该有的理智,虽也纠缠了赵隼一阵子,却不至于死缠烂打,揪着赵隼不放。

    黎晏想起进门时候东侧厢房门外站了四五个小厮,那会儿没多留意,这会儿听见赵隼的说辞,又想想陈正廷的反应和举动,他咦了一声:“你把许恭关在东厢房中?”

    赵隼点着头说是,脸上就有了明显可见的笑意:“是啊,奴才想着,他自个儿干了亏心事,怎么着也得受点儿折磨。东厢房那一间从前不是陈家大爷包下来的吗?银子都给了一整年了,人没住上一整年,客栈的掌柜的不是说了吗?那东厢房到现在他也没叫外人住过一日,哪怕是陈家大爷出事之后,也一直是空着的,照旧有人去收拾打理。陈老爷和许恭不是知道陈家大爷在这客栈包了厢房的事儿吗?他也该好好看看,要不是他黑了心肝痛下杀手,陈家大爷如今也还活的好好的。”

    魏鸾站在一旁倒吸口凉气。

    赵隼原是瞧不上许恭的行径,才会有此一招,叫许恭在对陈正廷心怀愧疚之余,眼看着东厢房的一切,睹物思人,想起陈昱卿昔日种种来,更对陈昱卿多出愧疚和负罪感。

    她上前了半步:“这么看来,赵隼是歪打正着了。”

    黎晏沉声嗯了一嗓子,那头赵隼摸不着头脑,就多问了一嘴:“姑娘说什么歪打正着?”

    他眼中闪过茫然,匆匆扫过魏鸾一眼,继而转去看向黎晏:“主子去了一趟大牢,回来这样子……”

    “张氏说,从头到尾,都是许恭受了陈正廷的指使而策划的这一切,她不过是一枚棋子,是许恭捏在手心儿里的棋子而已,现如今东窗事发,她就变成了弃子。”黎晏与他解释了两句,从袖口掏出那份儿凭信,递到了赵隼脸前去,“半年前她离开湖州城,根本也不是回了老家去,是到城南陈正廷暗中经营的银号去取银子用的,给王石头的五百两银子,就是从这儿来的。”

    “怎么会……”赵隼惊呼出声,下意识的捂了嘴,低头看过去,顺着黎晏的话,目光触及他手上的东西时,心头颤颤的,“合着真叫主子您给说中了,陈老爷他丧心病狂到了这般地步的吗?亲生的儿子也下的去说,那岂不是和魏……”

    “行了,你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成了,我去见见许恭,你上去告诉子期一声,说我见了许恭问完了话,再同他细说这事儿。”

    黎晏呼吸一窒,赵隼差点儿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一定是和魏业有关。

    那个魏字鬼使神差的从他口中说出来时,他已经先侧目去看了魏鸾面色,虽看似与平常无异,可眉心处分明挑了一回。

    魏鸾耳朵尖,自频频出事之后,又格外多出些敏感和敏锐,同她有关的一切、同魏家有关的一切,她分外留神,只是面上都不怎么提罢了。

    赵隼也是大意了,竟差点儿就说出口,还当着魏鸾的面儿,实在也是太叫他意外,一时没了分寸,口无遮拦的。

    好在他主子反应够快,及时的打断了他的话,只是他偷偷打量魏鸾面色,细细观察之下才能发现,这位二姑娘还是上了心了。

    赵隼吸了吸鼻头,只当无事发生一样,把那份凭信恭恭敬敬的又递回去,交到黎晏的手上,之后将黎晏吩咐的话一一应下来,转身上了楼梯,往楼上魏子期房间的方向快步而去,余下的一切都不再提了。

    魏鸾撇了撇嘴:“他刚才想说和魏什么?”

    “什么?”黎晏心下一颤,只佯装听不懂,把东西收好,一面往外走,一面反问了她一句。

    魏鸾跟在他身后,慢悠悠的往外走,一会儿理理衣衫,一会儿又摆弄着指尖儿,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可细打量时,才发觉她眼底有精光闪过,而那精光之中,偏又夹杂着三分疑虑和焦躁。

    只是此刻黎晏走在前头,加之心虚,便没能回过头来看看魏鸾是个什么样的神情。

    赵隼想说什么呢?魏?魏什么呢?

    多少年了,黎晏身边儿打交道的姓魏的,不也就只有他们一家吗?

    即便是她不知道的别的什么人家,又怎么至于黎晏这样讳莫如深,在赵隼几乎脱口而出时,他立时脸色微变,反应那么快,当下就打断了赵隼的话,而之后打发了赵隼上楼去回大哥一声,分明就是有心支开赵隼,怕她顺着赵隼的话追问下去而已。

    但赵隼为什么好端端的又突然提起他们魏家?陈正廷杀害陈昱卿,又设计了还要害陈昱明的话,这样残害自己的亲生儿子,禽兽不如,又是为什么和他们魏家有了关系的呢?

    是她,还是她大哥,又或者是……她爹?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脚下自然也就顿了顿:“黎晏,来湖州的路上,你跟我说,我爹未必是真心疼爱我的,这话,你自己还记得吧?”

    她真是聪明的很!

    黎晏身形一顿,整个人的脊背绷紧了,却不敢回头。

    两个人已经一前一后的出了大堂的门,黎晏只是顿了那么须臾而已,便迈开步子又下了台阶,一路朝着东厢房的方向而去。

    魏鸾话音落地,好半天都不见他回应一句,方才又分明见他身形有所顿怔。

    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为人处事从不藏着掖着,干什么都是亮亮堂堂的,在她面前的时候,尤其的无话不说,今天呢?

    今天的黎晏是一反常态的。

    魏鸾深吸口气,脚下快了三分,几个跨步上了前,竟一时间也不顾着什么失礼不失礼的,整个人横在了黎晏的面前。

    她身量比黎晏要矮小的多,这会儿拦在黎晏面前,仰着脖子看他:“为什么不说话,你心虚什么?”

    黎晏心口突突的跳,却面不改色:“不是心虚,是觉得你想得太多,我只是觉得赵隼聒噪,这会子急着去问许恭实情,才打发了他去找你大哥而已,偏你心眼子多,有这样多的说辞,我倒还想要问问你呢,赵隼几句话而已,你是怎么觉得同你们家有关系的?而且你爹的事……前头你还说呢,咱们说好了,一切等回了齐州再说,怎么突然又提起了?”

    “是我突然提起的吗?”魏鸾有些揪住不放,可是话一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

    他们为了孙昶的案子来的,一拖几个月的案子,他们又在湖州待了快两个月了,眼看着能做个了结,这时候何必还要节外生枝?

    即便是家里真的有什么古怪之处,黎晏一早发现了,却只是瞒着她,那也不是该眼下追究追问的。

    是以为了深吸口气,把那些质问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去:“也许是我想多了吧,但究竟是怎么样,我也只是眼下不提了而已,我们一起长大的,你一向待我不同些,我自问也是拿十足的真心与你相交,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希望你不要骗我,更不要瞒着我——黎晏,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吗?”

    黎晏有很多年没见过魏鸾这样一本正经了。

    她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即便是从京城离开,跟着家里人迁回齐州,她也没改了那个脾性。

    要叫她一本正经的去想个什么事儿,难如登天,但她今天好像真的上了心,只不过分得清轻重缓急,才会暂且压下不提了而已。

    黎晏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魏鸾知道了,他在暗中背着她调查的这些事……广阳王府和孙氏之间,广阳王和魏业之间,她究竟是不是真如外头传言那样,并非魏业亲生的女儿……魏鸾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他?又会怎么待他?

    天渐入了十月,天色稍暗,微风拂过,便透着凉意,黎晏是个生来不怕冷的人,也叫这些想法弄得整个人惶惶然,没由来打了个冷颤。

    魏鸾没瞧见,只是看他没什么动作,她想了须臾,侧步让开了路:“走吧,不是急着去见许恭吗?”

    黎晏站了一会儿没有急着动,等到他左腿抬起朝前迈出那一步时,低沉的声音也钻入了魏鸾耳中去:“我从没想过骗你,更无心对你隐瞒什么,但阿鸾,我早与你说过,人活一世,总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我不想骗你瞒你,更盼着你一世无忧,你该信我心里一定有你,也只有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旁人打着为你好的名号,做一些稀奇古怪又不顾念你感受的事,但如果……”

    他把尾音拖长了,那一步终于迈出去,稍一侧目,回头去看她:“我是说如果,是为你好,为你着想,而真的瞒着你做了一些别的事,你也拿我和旁的人一样看待,一样不能接受吗?”

    这个问题,魏鸾从来都没有想过,前世她没这么多的心眼和算计,傻乎乎的活着,黎晏给她什么,她就接受了什么,她没要求过黎晏为她做什么,自然也不会揣测黎晏是不是背着她做了什么事。

    如今重活一世,她想得多,盘算的多,处处留心,格外留神,好多时候,看黎晏的行为举止反常,便忍不住的提心吊胆。

    她知道她这样子,黎晏也不好受,其实是彼此折磨,日子久了,黎晏会觉得她不信任他,总要生出嫌隙来。

    但是黎晏今天问的这些话……

    她会拿黎晏和别人一样看待吗?即便是黎晏,也没办法接受吗?

    魏鸾静静地想了很久:“不会。”

    黎晏听她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可是他刚刚放下心来,魏鸾就又有后话吐出了口:“对旁人,是难以接受,会恨他们自作主张,对于你,是失望,是难过。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话是不能说,有什么事是不能共同承担的呢?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在你的庇护之下,一世无忧。这世间多纷扰,你生于皇家,长在宫城,你本就在这纷乱之中,从没有一日躲开过,我自幼与你相识相交,自然也避无可避。你想要给我的一世无忧,从来都难以成真,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两个人共同面对,彼此分担?”

    她一面说,一面噙着笑摇头,面上尽是一派柔和神色:“所以我不会难以接受,更不会为此而疏远你,记恨你,只是会觉得,原来我们两个人,竟真的无法携手面对风浪。如果你口中说的那些事,是为了给我一个安稳,才瞒着我去做的,那大可不必。黎晏,我是你的负担和累赘吗?我从来不想是,我想你也不会觉得我是,既然我不想做累赘,你也不觉得我是个累赘,那为什么不能坦坦荡荡的,对吗?”

    黎晏呼吸一窒:“阿鸾——”

    魏鸾站住脚,回身去看他,仍旧在笑,只是笑不达眼底:“我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可我愿意相信,你一定是在为我好。只是今日,我话已至此,你做的事,我不会再问了。”

    她说完这番话,也不再看他,径直往东厢房而去。

    其实她心里是难过的,为她,也为黎晏。

    两个人之间十几年的感情,是脆弱的吗?什么时候开始,要到了这样小心翼翼的地步?是她近几个月以来的敏感多疑造成的,还是黎晏太过于急切的想要呵护她、保护她,而这些,都不是她要的,她要的,从来是光明正大的与他携手并肩,风云再大,有他,就该有她啊。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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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没想到

    黎晏带着魏鸾进门的时候,许恭整个人抱着肩膀缩在墙角的红木顶梁柜旁边儿。

    魏鸾疑惑,去看黎晏,两个人四目相对却是面面相觑,皆不明白。

    黎晏掩唇,虎口挡在唇边,轻咳了一嗓子。

    那头许恭听见了动静,有了动作,缓缓地转过身来,大约是蹲的时间久了,他腿已经开始发麻,努力想要站起身来的时候,身形一晃动,手很快就扶住了身旁的红木柜,这才勉强稳住了。

    他抿起唇来,唇角又一直在往下拉,与二人见过礼,掖着手挪了挪,却还是把身子靠在了红木柜上。

    黎晏下意识的去看他膝盖:“为什么蹲在那里?”

    许恭抬手揉了揉鬓边太阳穴处,显得有些头疼。

    魏鸾眯着眼打量了好半天:“刚才陈正廷在外面吵着闹着要见你,吵的你头疼了,是吗?”

    其实也不是头疼,只是有些寒心,更有些难过。

    许恭是知道的,陈正廷所表现出的急切,都不是因为担心他,更不是为了想要捞他一把,陈正廷是在害怕——怕什么呢?

    他低下头处,眉眼处带着一股子的清冷。

    无非是怕他供出那些实情,更怕他把昔年陈正廷做过的那些事,一股脑的全都说与知府衙门听。

    陈家做生意这么多年了,见不得光的太多,杀人放火虽不至于,但足以定罪的,一定有不少。

    所以当陈正廷在门外闹,那样不顾身份,又不顾体面的去再三央求赵隼时,许恭实在听不下去,也是越听心越凉了。

    这厢房很大,大到他觉得孤寂,便只好把自己蜷缩起来,躲在这墙角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远离那些嘈杂的声音。

    听不见,也看不到,他耳边清净了,心里自然也就清净了。

    他自问从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陈家,对不起陈正廷的事,几十年过去,他跟在陈正廷的身边,本以为比陈正廷身边儿的兄弟们都还要亲近,可一旦出了事,才发现,压根儿就不是那么回事。

    这会儿魏鸾问他,他只是摇头:“只是觉得对不起老爷,他接受不了,也不敢相信,才会那样不顾体面的在外面闹着要见我,就像是当初衙门里的人拿了周姨娘到西院去关押时……”他略顿了顿,稍稍抬眼看过去,“老爷那会儿也气的不行,也想要冲到西院去质问姨娘,但还有一丝理智尚存,晓得到府衙去击鼓鸣冤,从殿下您的口中,听来那些话。但是今天……”

    “但是今天他却控制不住自己,连最后的一丝理智也荡然无存,所以你更觉得对不起他?”黎晏冷笑着反问出声来,对于许恭的这些话,实则是一个字也不愿意相信的。

    面前那张脸,看起来敦厚老实,可其实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嘴里更是没有一句实话。

    黎晏长了这么大,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极其厌恶,乃至于到了恶心的地步的,其实少有,但似许恭这样,能将他人感情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一定令他深恶痛绝。

    或许许恭忠于陈正廷,也对陈正廷重了一个情字,可他到底辜负了张氏。

    黎晏反手摸了摸鼻尖儿,随手指了一旁的黑漆缠枝莲圆墩儿:“蹲的久了双腿不舒服,坐着回话吧。”

    许恭欸了一声,倒也不推辞,真的就挪动着步子往那头坐了过去。

    魏鸾看不过眼,觉得他不配坐着回话,但黎晏放了话,她又不好说什么,便只是在许恭落座时,嗤的从鼻子里挤出个音儿来,无不嘲弄讥讽。

    许恭动作一顿,下意识的看过去,却发现魏鸾的视线从没在他身上停留过。

    他觉得喉咙一紧,已然感到不安。

    那边黎晏嘴角隐隐上扬,盯着他打量了好久:“从前在京城的时候,我见过刑部审案,也见过大理寺鸣冤的人,监牢中的刑具,我也见过,那些东西——”

    他好似对这些实在提不起兴趣,甚至有些反感,一面说,一面拿手掩在鼻前,眸中全是鄙夷和不屑:“用在寻常人身上,谁都受不住,刑部大牢那是花样百出,不怕你不招供,我见得多了,其实多少都了解。许恭,知道为什么没把你扔到府衙大牢,只是关在这东厢房中吗?”

    许恭脖子一瑟缩,摇头说不知。

    黎晏嗤笑出声来:“我不喜欢那些东西,总觉得受了刑,叫嚷的人头疼,有很多事,能平平静静的解决了,何必要大动干戈?你说是不是?”

    许恭眼中闪过惊恐:“殿下……”

    黎晏一抬手:“别急着回话。”他话音落下,手就跟着话音一起又垂至于身侧,“我呢,也不是个专擅的人,也愿意给你个机会,好好想一想,陈昱卿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面说,一面深吸了口气:“你一时被拿住,事情败露,慌了神,说错了话,这是有的,我体谅你。”

    许恭上下牙齿打颤,却好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黎晏一撇嘴:“不愿意说?”

    “不……”许恭下意识的反驳,好似那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他脱口而出一个不字,可接下来,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呆呆的望向黎晏:“奴才不懂……奴才听不大明白,殿下的意思……”

    到了这种时候还嘴硬啊。

    黎晏双手交叠着,连拍了三下,侧目去看魏鸾。

    魏鸾立时会了意,啧声咂舌,开口时语气显然不好:“陈正廷在城南有一家银号,你是陈家的大总管,又是陈正廷的心腹,不会不知道吧?”

    银、号——

    许恭猛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人在受到惊吓时的第一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许恭从没想过,他们会查到城南的银号去,那地方隐秘,从没有人知道那其实是陈家的产业,是陈正廷私下里经营的,如果说黎晏和魏鸾在此时知道了,那就一定是……

    张氏出卖了他。

    许恭眼前一黑,心下暗暗发狠,却知道回天无力。

    方才他脱口而出,便是承认了,那银号确实是陈正廷经营的,他也知道这件事,之后再想要辩驳,说什么都是无用。

    于是他反而坦然起来,轻咳一回,清了清嗓子:“奴才是知道的,那银号走的好些账,其实不能细查,都是老爷拿去做人情的银子。”

    现如今说起陈正廷给各处官府送银子的事儿,反倒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了一样,许恭偷偷打量黎晏神情,见他神色无异,才继续说下去:“这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总归怕人家拿住了,回头要大做文章。但是殿下您知道的,能把生意做大的人,哪家没点儿这样的事儿呢?不要说我们陈府,就是齐州魏家……”他一面说,一面看向魏鸾,“姑娘也不敢说,家里头就是清清白白的。”

    是不敢保证的,而且至今为止,都没有人知道,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她爹究竟是如何得了广阳王殿下青睐,能得广阳王举荐,力压湖州陈家,做了皇商的。

    这里头只怕是要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且不是使了银子那样简单的,广阳王府又不缺这点银子使,还得是别的什么事儿。

    清清白白?

    人活一辈子,谁敢说自己一定是清清白白的?

    从来不过赤条条的来,又赤条条的去,清白无牵挂,那都是痴人说梦而已。

    黎晏本来怕她要生气,可是瞧着她那模样,又很平静,整个人也是淡淡的,压根儿就不为所动,故而他稍稍放心:“许恭,为什么要撒谎?”

    “撒谎?”他只装作不明白,反问回去,“奴才撒了什么谎?”

    黎晏啧了两声:“我若没见过张氏,如何得知城南银号的事,许恭,我刚才说了,愿意体谅你,也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人嘛,受了惊吓,一时糊涂说错了话,我不计较你。我不愿意动粗动武,那样大动干戈的,你受罪,我受累,没意思极了,你眼下这做派,是想试一试,我究竟有没有从刑部大牢学到些真东西?”

    魏鸾都有些惊讶。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黎晏。

    不怒自威。

    人说皇族高高在上,生来带着龙气祥瑞的,但黎晏在她面前一向温顺的很,她何曾见过这样的黎晏。

    她抿起唇来,悄悄地扯了黎晏衣袖一把,也是怕他说的过了,把许恭吓着了。

    但黎晏知道,这种人,跟着陈正廷不知道做过多少昧良心的事,三言两语就被吓着,是断断不可能的。

    不给许恭下一剂猛药,怎么可能叫他开口吐出真东西呢?

    于是过了有那么半盏茶的工夫,许恭仍旧三缄其口,再不说话,黎晏腾的站起身来,扬声便叫赵隼。

    东厢房的房门很快被推开,赵隼从外面探头进来:“主子什么吩咐?”

    “带上他,去府衙。”

    黎晏话也不多,说完了就迈开腿往门口走,而赵隼又是从门口方向往屋里进,三两步的就横到了许恭身边去。

    魏鸾仍旧坐在那里没有动,冷眼看着赵隼一手提着许恭的后领处,手上再一使劲儿,几乎是把人提起来的。

    直到赵隼替着他真的往门外走,许恭才相信,黎晏不是在吓唬他!

    他奋力的挣扎起来,面上带着惶恐,整个人用了十足的力道往下坠,叫赵隼提不动他,也迈不开腿。

    黎晏见不惯人撒泼,在门口站住脚,回过身看他时眼中一片冰冷:“你也在陈家做总管几十年了,出了事,撒泼打滚,是什么做派?”

    他双手环在胸前:“许恭,我没工夫跟你耗时间,你不肯在这里说,我就带你换个地方说,你要是想好了,愿意在这儿说,我还能叫你舒舒坦坦的把实情原本道来。”

    “说,奴才说,奴才都说……”

    他认命了。

    从张氏被拿住的那天起,他就劝过陈正廷,一定得想想法子,叫人死在府衙大牢,再也开不了口,这件案子才能到此为止,而齐王殿下大概也不会再追查下去。

    可是陈正廷不肯。

    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来着?是了,说是这种时候闹出人命,要张氏死在牢中,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摆了是告诉黎晏,这案子仍有古怪。

    许恭苦口婆心的劝,可陈正廷一味的不听,那时他就想过,会有今天,而陈正廷……陈正廷他也只能认命,是他自己怕了,不敢了。

    他不知道张氏手上有什么东西,能叫黎晏和魏鸾这样深信不疑,不惜要拿了他去动大刑,可许恭知道,张氏一定有最有力的证据,能证明银号和陈家的关系,也能证明从头到尾都是他们一手策划,即便是不能,有张氏这个人证,他们也是有罪说不清。

    许恭跌坐在地上,整个人显得垂头丧气。

    黎晏看在眼里,心中不屑更多:“你此时垂头丧气,是因为真相再也藏不住,还是因为你仍觉得自己有负陈正廷所托?”

    “都有,但也都不是。”许恭瓮声瓮气的,“其实从一开始,奴才就劝过,别这样做。高门大户,哪家不出几个纨绔呢?三爷便也就算了,可大爷并没有顽劣到这样的地步。多少年了,外头的生意,不也有大爷打理的一份儿功劳吗?奴才也是看着大爷长大的,真是下不去那样的手,但没法子,架不住老爷他不肯听,他从来都觉得,大爷和三爷,只会给陈家带来耻辱二字,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全是在给陈家蒙羞。日子越久,老爷越是不能接受,所以……所以……”

    “所以在孙昶来湖州做生意之前的那半年,他就开始着手筹划,安排了这样一出戏,要一箭双雕。”黎晏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他就没想过,动了孙昶,会惊动魏家吗?”

    许恭还是低着头,声音倒比先前清亮了些:“想过,但老爷他不怕。一则那时孙家和魏家好几年不走动了,老爷觉着按魏老爷的脾性,也不会插手管。二则即便魏家要插手,老爷本想着,他和杜知府那样的交情,再多使些银子,也能催着杜知府尽早结案,把孙家大爷砍了也就完了,只是没料到之后会生出这么多的是非而已……”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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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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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鸾令介绍:
魏鸾死而复生的那一刻,才是齐州风云翻涌的开始……
昔日的仇人们还言笑晏晏,拉起魏家二姑娘的手家长里短的闲聊,却永远不会知道,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魏家的二姑娘,却成了谁也动不得的人物——齐州大地无人不知,二姑娘手段高明,叫齐王殿下甘心为她摘星捧月。娇鸾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鸾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鸾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