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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娇鸾令txt下载     娇鸾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七章:恨你入骨

    这的确是意料之外的事。

    过去的十数年间,杜启崖所表现出的贪婪,令陈正廷一时以为,只要使了十足的银子,他想办成的事儿,杜启崖都会随了他的心思。

    可是谁又能料到,今次杜启崖在贪婪之余,又平添了三分胆怯,在处置孙昶时,他退缩了。

    如果当初杜启崖把心一横,也不怕会为此招惹上麻烦,两头拿了银子,仍旧把孙昶砍了,自然是不会有之后的这许多事情。

    失算二字……无怪人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许恭话至于此处,黎晏已全然明白:“当初知府衙门拖着不肯处置,陈正廷就没有着急?”

    “怎么会不着急呢?”许恭唉声叹气的,“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奴才一直劝老爷,张氏留不得,可老爷不肯听,只是一味的催着知府大人尽早结案,一来二去的,一直拖到了殿下您亲至湖州。”

    可即便是他到了湖州,陈正廷也没打算放过孙昶不是吗?

    “他铁了心要孙昶的命,便是我到了湖州之后,他也没改变过这个想法,他就不怕……”黎晏嘶的倒吸口气,“他真不怕啊。”

    许恭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越发把头低下去,说起话来还是带着叹息的意味在里头:“事到如今,怕又有什么用呢?要是您刚一到湖州,老爷立马松了口,轻易绕过孙家大爷,那不是更引人怀疑吗?”

    他说的也算有道理,那时候已经是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了。

    陈昱卿已经死了,这命案总要有个说法,他轻易就放过孙昶,更像是不拿他儿子的命当回事儿,怎么会不惹人怀疑?还不如将错就错,况且在陈正廷的眼里,只怕他这位齐王殿下,也没那么大的本事。

    自作聪明,更是自作自受。

    黎晏冷笑一声:“他十有**以为自己的计划缜密,我断然不会查出端倪,而你与张氏的关系,多少年来都再无人提起,我更不会查得到。这案子到最后,即便拿住了张氏,只要不牵扯出你,他依然能够太平无事。陈正廷不愧经营家业这么多年的人,这买卖怎么做最划算,谁也算计不过他了,只是可惜了,人算终究不如天算,是不是?”

    许恭点着头说是,不然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呢?

    魏鸾听着他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又把整个案子从头到尾的细想了一回:“所以杜大人从头到尾并不知情?”

    许恭愣了下,抬眼去看她:“二姑娘怎么会以为,知府大人也牵扯其中了呢?”

    不是她无端揣测,实在是他们初到湖州之时,杜启崖的表现过于反常,再加上杜启崖对孙家的巧取豪夺,本就招了魏鸾的不快,要说杜启崖是清白的……

    她稍抿平唇角:“只是随口问上一句罢了。”

    许恭也不疑有他,重又低下头去:“知府大人是不知道的,这样的事,老爷怎么敢叫他知道呢?您瞧着我们老爷在外风光,又跟杜知府一向走得近,可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这位知府大人,简直就是个无底的洞,多少银子也填不满,老爷一肚子的气,可还得忍着,他在任上这么些年,坑了我们陈家多少银子,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这种事儿给他知道了,他不会帮忙是一回事,要坑银子是另一回事,将来真的事情败露,他又一定头一个拿了老爷去问罪,好把自己摘干净。这种人……这种人不能深交,我们老爷心里有数,当然不会叫他知道。”

    原来什么亲近亲密都不过是假象而已,杜启崖在许恭他们的眼里,竟是这样的人。

    魏鸾深吸口气,便不再多问什么。

    该说的,许恭都坦白了,他服侍陈正廷这么多年,到今日,都轻易的松了口,把陈正廷做过的事情,一概供认不讳,如果杜启崖真的涉案,许恭才不会在此时替他遮掩。

    黎晏看她也没了后话要问,站在那儿,伸手点了点桌案,发出声声闷响来:“明日府衙过堂,许恭,你可不要想着当堂翻供。你今日所说,我已让赵隼全都记了下来,过会儿他拿给你画押,你自个儿想清楚了,翻供,不会有什么好处。”

    许恭连声说着不敢,又说不会:“奴才今日已经坦言事情的真相,便绝不会再翻供,奴才自知已是不忠,怎么还会做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只是殿下,张氏她……她还好吗?”

    黎晏和魏鸾二人皆是愣住,万万没有想到,到了眼下这时候,他竟还会问起张氏。

    魏鸾当下怒从中来:“你还问她?你不是几次三番撺掇着陈正廷杀她灭口吗?”

    “我……”许恭一时哑口无言。

    黎晏瞧着她发脾气,不动声色的拉住她,又轻叹一声:“张氏,不太好。你先前与我所说,我自然都告诉了她知道,她听后……许恭,真心是要拿真心去对待呵护的,与你说这些,恐怕你也不大懂,只是你寒了人家的心,明日大堂相见,只怕两相尴尬,而她又恨你入髓,你就不要再想别的了。”

    一番话是彻底断了许恭的心思和遐想的。

    他无所次的问自己,对张氏,真的无情无爱吗?他毕竟不是铁石心肠,做不到的。

    张氏是真心爱他,他如何不知道,因为爱他,才会做出许多本不会做的事,只是到头来,落得这样的下场。

    许恭眼看着黎晏与魏鸾一前一后的要出门,猛然惊醒过来一般,拖着膝盖跪行出去好些步,一开口,带着歇斯底里,一声殿下脱口而出。

    黎晏身形一颤:“说吧。”

    “奴才曾想要老爷杀她灭口的事,明日堂上,殿下能不能……”

    他没说完,魏鸾听得明白,面上很是动容。

    她侧目去看黎晏,见黎晏犹豫须臾,临了了,却一横心,说了句不能。

    许恭眼底的希望彻底破碎了:“殿下,奴才真的是……”

    “我方才说了,这些事情,你都不必再想。你想不想要她死,都已经不重要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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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出卖

    从东厢房出来,魏鸾长舒一口气,天色已彻底昏暗下来,屋外各处掌了灯,那样昏黄的光线,越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黎晏在前头走着,走出去约莫有三五步,听着身后没了脚步声,反倒多出几声叹息。

    他能感受到,魏鸾是尽力在克制着的,可那种微弱的声音,还是没能逃过他的耳朵。

    他立时收住脚步,回头去看她:“觉得我方才的样子,不近人情,很难受?”

    魏鸾却摇头:“一码归一码。这案子总要完完整整,才算有个了结,许恭的那些供词,一字不落的,是要说给陈正廷听的。他曾经怂恿陈正廷杀张氏灭口这件事……其实我觉得,自今日我们在牢中见过张氏之后,她该心中有数的。”

    黎晏莫名松了口气:“也是,她在许恭身边那么多年,了解许恭,如今既然知道许恭对她本就无心,那要杀她灭口,应该也不会在意料之外了。”

    只是他又不明白,既不是觉得他不近人情,又何至于这样子唉声叹气,还怕他听见呢?

    于是黎晏略翻了翻眼皮:“案子了结,我以为你该开心的。”

    魏鸾又摇了摇头:“这种案子,我怎么会开心呢?表哥得救是不错,但人心——”

    她拖长了尾音不再说下去,只是目不转睛的望向黎晏。

    自古难测是人心,可怖可敬的也从来是人心,她今日所见所闻,全是人心险恶,一时难免伤怀罢了。

    ……

    第二日众人皆起了个大早,昨夜里黎晏就让赵隼把许恭送进了府衙大牢,又交代过杜启崖,今日一早是要升堂问案的,其余一概不与杜启崖多说。

    大早起来他又打发了人到陈家去知会陈正廷,要他到堂旁听。

    这会子从客栈出门时,魏子期下意识的就拦了一把:“今日结案,仍旧叫我们兄弟去旁听,殿下这……”

    “一次是听,两次也是听,有什么不妥的吗?”黎晏翻了个白眼过去,对魏子期这样的小心谨慎很是不满,“事情始末缘由,我昨日已经都与你说了,子期,难道你就不想看看,今日陈正廷堂上会如何失礼失态吗?”

    魏子期心下咯噔一声。

    他自问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昔年京中与陈家的隔阂和矛盾,一直到今天,他都没能忘记。

    能亲眼看着陈正廷倒霉,那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可是黎晏这样阴阳怪气的说出口,他心下难免一阵不痛快。

    魏鸾略扯了扯黎晏,又往魏子期身旁站过去:“大哥,都到这时候了,你纠结这个做什么?上次黎晏要我们去旁听,你也是这样,可你瞧,这几天过去了,外头也没见有什么风言风语的,你就别瞎操心了成不成?”

    她有心说和,就是怕两个人针锋相对的,一会儿又上了头。

    其实黎晏真不是有心刺激他,只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而已,当下听了魏鸾这样说,自然也不多说什么,目光闪了闪,便迈开步子不再理会身后的魏子期。

    及至于府衙大堂时,杜启崖早就候在了堂上,而陈正廷也为提心吊胆而来得早,只是他们进门时扫过陈正廷面上神色,见他又撑着镇定,好似无事发生一般。

    客气话还是要说的,即便知道了陈正廷的真面目,这会子也不是要立时与他撕破了脸。

    反倒是陈正廷瞧着魏家兄妹又跟上了堂来,脸色稍稍有变。

    黎晏已在高台宝座上坐下,瞧见了陈正廷的面色,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啧了两声:“是我叫他们一同来的,说到底,这案子涉及到孙家人,陈老爷能旁听,他们自然也旁听得。”

    陈正廷想笑着解释,却实在笑不出来,只好颔首点头,示意他心中有数。

    黎晏也不与他多寒暄,侧目看向杜启崖,稍一点头,那头杜启崖会意,吩咐了左右衙役去大牢中将许恭等一众涉案人等带到堂上来。

    彼时周余再见张氏,那样的焦躁仍旧未能褪去,即便有衙役死死地押着他,他还是奋力的想往张氏面前扑过去。

    黎晏面色一沉,惊堂木一响:“周余,公堂之上,成何体统!”

    周余下意识脖子一瑟缩,老老实实的跪了下去。

    “我呢,也问过,也查明了,你周氏茶庄账上的亏空,与此案并无关系,而且张氏和许恭也承认,此事是他二人意欲栽赃陷害你。”黎晏撇了撇嘴,“周余,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周余自己都愣了下,他抬头看上去,但又乍然瞧见了陈正廷的铁青面色。

    他不明白,这算什么?

    他呆呆的,又摇头:“没……没什么要说的……”

    黎晏说了声好,摆了摆手,示意左右松开他:“张氏诬告于你,你既大度不追究,又与此案无关,可以回家去了。”

    周余这才反应过来,本来张氏诬告他,他是能请齐王殿下与知府大人做主,将张氏再定一罪的。

    可他方才未能察觉,也是一时惊诧,白便宜了张氏……

    周余吞了口口水,本来想辩驳几句,可转念再一想,张氏涉的是买凶杀人案,下场本也就好不到哪里去,他不说,官府定罪也不会轻饶了张氏。

    只不过周锦……

    他起身的动作稍顿:“殿下,张氏既是诬告我,那锦儿她……”

    杜启崖紧绷着面皮:“周余,这是你该过问的吗?还不退下!”

    得,不问就不问,原本他对那个闺女也没多少感情,问上一嘴,那是为着自己个儿以后的富贵着想,既叫知府大人这样呵斥了,他自然不会再问,当下拜过礼,猫着腰退了出去。

    陈正廷眼看着周余退出堂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他已隐隐感到不好,恐怕他所猜测之事,是成了真了,不然哪里有这样轻易就放了周余离开的道理,那真是黎晏三言两语,周余就成了无罪无辜之人,要不是许恭说了什么……

    他略合了合眼,再定睛去看许恭,至此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从许恭上得堂来,就始终不肯与他对视。

    许恭,把他出卖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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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赔给孙家

    陈正廷那一口气险些倒不上来,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许恭到底还是……

    如此说来,今天一大早黎晏让赵隼到陈家去,根本就是有备而来的。

    黎晏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缘由,可偏偏又像是丝毫不知内情一般,眼看着他提心吊胆,等着看他丑态百出。

    那感觉……那感觉坏透了,就如同当年在京城时,他等着看魏家出丑丢人,是一样的。

    那时候他继承了家业,也已经在京中经营了些许年头,而魏业呢?

    小门小户小家底,凭什么和他一争长短呢?

    彼时他觉得魏业不自量力,拎不清自己的身份也认不清京城是个什么地方,非要在京城分这一杯羹,到头来只能是丢人闹笑话罢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魏业真的能成事,能挤走他们家……

    眼下的齐王殿下,又是否抱着这样的心思,在看待他,看待湖州的这个案子呢?

    不自量力。

    是了,就是这四个字,陈正廷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四个字,是要用在他身上的。

    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昱明也还关在府衙大牢之中,他想办的事儿,一件也没能办成,其实真的是不自量力,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以为他能做好一切罢了。

    人心、官场,他懂了几分?

    陈正廷心头一阵怅然,而那边黎晏已然拿了许恭和张氏问了不少话,只是陈正廷分了心,一个字也没听清楚而已。

    不过他听不清,杜启崖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且越听越是心惊胆颤的,那双眼睛不由自主的扫向了陈正廷坐着的方向。

    陈正廷冷眼看着,黎晏上下嘴唇动了动,往一处一碰,好像叫了谁一声,可他再扫视这大堂之上,又无一人有所动作。

    直到杜启崖冷着嗓沉声叫了一回陈老爷,才算是彻底拉回了陈正廷的思绪。

    他有着恍然,眸中闪过茫然和疑惑。

    黎晏嗤了一声:“许恭方才所说,陈老爷,都没听见了?”

    许恭啊对了,许恭出卖了他的。

    黎晏果然是在等着看他笑话的,可是堂堂齐王殿下,又何必这样对他?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魏家阿鸾。

    陈正廷深吸口气,那口气是彻底吸进去之后,又长长的吐出来,如此反复三五次,黎晏也没有再催促他,只是那样静静的看着他。

    事到如今,他说什么都是无用的,魏家兄妹还坐在这公堂之上,他不愿给魏家人看了笑话,更不想叫什么人小看了他。

    陈正廷沉思再三的想过,缓缓的站起身,又一点点的挪步至于堂中,在许恭与张氏二人的身侧站定住。

    他低头看,许恭瑟缩着肩膀,没有抬头,更没有看他,但大抵是能察觉到他的气息,他靠的越近,许恭的姿态便也就越谦卑恭顺。

    出卖自己的也是他,如今又做这副模样,叫人不齿。

    陈正廷冷笑着,把长袍下摆处一撩,双膝并拢,跪了下去。

    他朝着黎晏的方向再三拜过:“其实殿下您什么都知道,早在赵隼到陈家叫我至公堂前,您就已经全都知道了。”

    他不是在问,平静的语气只是在淡淡的描述着事情的真相:“殿下想听我说什么呢?这么多年,许恭跟在我身边服侍,他做的,就是我做的,即便我说与我无关,殿下也未必会信。况且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推诿不认的呢?我说不是我,只会更让殿下觉得,我实在是个小人,心肠歹毒不说,还敢做不敢认”

    陈正廷把尾音拖一拖,又叩首拜一礼出来:“殿下问什么,我都认罪。”

    他果然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不该辩解或是无需辩解时,也绝不会多替自己说半个字。

    黎晏松了口气,其实原本也怕陈正廷当堂不认,说许恭和张氏两个人在出事之后,合起伙儿来栽赃他,无非是想减轻他们自己身上的罪责,叫他陈正廷把所有事情都一肩扛了,要这么着,委实麻烦些,少不了他们还要再辛劳一阵,总归要找出令陈正廷心服口服的证据,叫陈正廷再无话可说才行。

    眼下他说什么罪都愿意认,这边是最好的结果。

    黎晏那只手在惊堂木上又过了好几过,到底是没再将惊堂木甩响。

    他本有很多话想问个清楚,可陈正廷真的认罪了,那些话到了嘴边,他又说不出口了。

    问什么?

    父子一场,他同几个儿子,就真的没有一丝感情了?

    还是问问他,陈家这么多年,到底还有没有干过这样买凶杀人的勾当呢?

    都不必了。

    这一切,都和他们再无瓜葛了。

    他们到湖州一趟,想办的事,至此,全都办完了。

    惊堂木是被黎晏轻轻放回去的,杜启崖横过来眼看着的,随着惊堂木闷声一响,他的那颗心,也落回了肚子里去。

    “杜大人。”

    黎晏话音落下,杜启崖便已站起身。

    他稍稍侧身,面朝着黎晏的方向,毕恭毕敬的口称殿下,又把头低一低,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来。

    黎晏一直都觉得杜启崖有古怪,他越是在自己面前谦卑有礼,便越像是做贼心虚,可是许恭说杜启崖和此案是无关的,眼下陈正廷愿意认罪伏法,也未曾攀咬杜启崖分毫……

    到底是杜启崖太会办事儿,把自己的尾巴藏的过于好,还是从一开始就真的是他疑心太重,错怪了杜启崖?

    黎晏沉默了好半天,杜启崖一直没能听见他后头的吩咐,这才略一抬头:“殿下?”

    杜启崖的尾音是往上挑的,透着十足的疑虑。

    黎晏猛然回过神来,哦的一嗓子,尾音也照着他那样子往上挑,又拖长:“案子的来龙去脉,你如今也知道了,许恭和张氏的证词也都在,人证物证俱全,陈正廷又当堂认罪伏法,至于之后要怎么定这个罪,那就是杜大人你的事情了。”

    “是,下官明白。”杜启崖再躬身下去,黎晏分明是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入他的眼中,他立时就明白过来,忙收回目光,只当什么也没瞧见,又接上自己的前话,“此案真相既是如此,那当日孙昶便算被冤入狱,现在案情明了,真相大白,殿下您看,孙昶是不是,可以放回滨州去了呢?”

    黎晏一挑眉:“我不是说了,之后如何来定这个罪,就是杜大人你的事了。我呢也不是干刑名的人,这陈昱卿的死虽是陈正廷有心设计,但毕竟也是孙昶醉酒之失,他能不能和周余一样,无罪释放,我是不大知道的。”

    杜启崖面色一沉,心跟着一块儿往下沉。

    这位齐王殿下不好打发,是个难缠又精明的主儿。

    想从齐王嘴里套出一句话,难如登天。

    他不愿意担骂名,孙昶到底是该放还是该抓,他情愿叫黎晏来做这个主,横竖他到湖州也就是为了孙昶,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就能叫孙昶立时返回滨州,谁也说不出什么,可偏偏……偏偏黎晏不松口,咬死了要他来做这个决定。

    孙昶其实无辜,但黎晏有句话说对了,即便是陈正廷有心设计,可终归也是孙昶醉酒之失,错手杀人,所以要说孙昶有罪,他自然也是有的,这其中如何论,那不过看他这个坐堂官如何定而已。

    杜启崖无意得罪黎晏,之前高通擅自开府库清点府库中银钱,已经引起了黎晏的注意,而且黎晏在湖州这么久,风言风语没少听,对他的好感只会少绝不会多,几次三番的试探,除了试他贪污之外,更多的,是试探他有没有同陈正廷勾结在一起。

    官商勾结,这罪名可大可小,不过看这位殿下心里如何想,将来会在御前如何说而已。

    可是真的把孙昶无罪释放了,难保来日御史言官要参他……

    他是一方知府,官在四品,大好的前程在等着他,他实在经不起这样一本参奏。

    杜启崖犹豫不决,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好半天也没能接上黎晏一句话来。

    要说黎晏不知道他为难什么,那是不能够的,可这样看着杜启崖犯难,黎晏心里只有满腔的畅快。

    约莫过了有半盏茶工夫,黎晏的指尖在桌案上轻点了点:“杜大人在湖州任知府也有年头了,遇上这样的案子,还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如何定论?”

    “不,不是”这样一句反驳,是杜启崖本能脱口而出的。

    黎晏是要抓他的话柄,还是要抓他的把柄呢?

    很显然,这位殿下没打算给他充足的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

    杜启崖的目光扫过陈正廷,又一一扫过许恭和张氏,临了了,他一咬牙,把心横了一横:“既是有陈正廷设计在前,孙昶实在也算是个无辜受牵连的人,那夜若非刘吉与刘祥兄弟二人将陈昱卿死死地钳制住,他也不会命丧孙昶之手,依下官愚见,孙昶该无罪释放,即日便能返回滨州。”

    黎晏长长的哦一声,好似又不领情,只是也没多反驳他,顿了半晌,才追问了句:“那先前即是官府错判了案子,冤枉了孙昶,叫人家白受牢狱之灾,一苦几个月杜大人,都是富贵堆里长起来的孩子,谁也没吃过这样的苦,孙昶既然是无罪的,总不能叫人家平白遭罪吧?说出去,老百姓们口口相传,也不好听不是?”

    杜启崖在心里啐骂他,真不是个东西!

    当初孙家给他送银子的事儿,黎晏打一开始就一定知道,但是一直都没有提起过,不然那是要连同孙家一并治罪的。

    本来杜启崖还奇怪呢,黎晏又不打算提这事儿,可又好像一直都盯着他贪污的事情不肯放,这里外里的,黎晏究竟想干什么。

    现在黎晏这一番话说出来,他才算是明白了。

    合着这不光是要替孙昶洗脱罪名,讨回个所谓的公道,连带着当初孙家送到知府衙门来的银子,黎晏也是要一并要回去的……

    孙家为这个嫡长孙十分舍得出去,除了他之外,连高通这些人在内,也都拿了孙家的好处,前前后后的算下来,少说得有个万八千两的。

    那会儿高通傻乎乎的还劝他,见好就收,孙家到底不比魏、陈这样的人家,万八千两银子拿出手,那已经是大半的家业扔进来,就算把人捞回去,一大家子,不死也要脱层皮,再想缓过这口气,少说得十年八年的,那还得赶上年年都运道不错,做什么生意就赚什么钱,若不然,再赔上三两年的,好不容易攒出来的那点子家底,也就算抖光了,还得回过头去攀附着魏家,重头来过。

    杜启崖那会儿没想过这么多,送上门的银子,他没有不收的道理,再者说了,那还是孙家再三的找了门路托关系,才把银子送到湖州府衙来,并不是他们伸手管孙家人要的。

    他们要救孩子,有银子为什么不捞?

    而眼下黎晏的意思,无非是叫他们把当初拿了人家的给还回去,只怕黎晏的心思再过分些,还要叫他们从府库拿了银子,赔给孙家……

    这样的事情,从前也是有例可循的。

    在他任湖州知府的八年前,上一任的知府就断过这样的冤案,叫人家家的孩子皮肉受苦,白在府衙大牢住了一年,折磨的都没了人形了,后来案子查清楚,人家是无辜的,放了人不说,还从府库支了五百两银子赔给人家。

    杜启崖眯起眼来,垂首沉思,寻常百姓家尚有这样五百两银子可循,换做有齐王府撑腰的滨州孙家……

    他吞了口口水:“依着上一任知府在时的旧例,下官会同银曹高大人商议过后,酌情从府库支了银子,赔给孙家的。”

    杜启崖也算是乖觉,但显然黎晏想要的并不止于此,于是嘴角抽动还要说什么,可是魏鸾一声轻咳,打断了他的话。

    他斜着眼风望下去,入目是魏鸾几不可见的摇头,却又没正眼看他。

    黎晏心下了然,吸了吸鼻头:“那就依杜大人说的办吧,至于旁的这回是真没什么旁的可交代杜大人了。”

第二百四十章:挖出的死人手

    一转眼就要入十月了,这时节天气也凉爽起来,秋风飒飒,带得屋外桐树一阵阵的响,不多时那枝头颤巍巍挂着的树叶子,打了个璇儿,径直往地上砸下来,偏偏落地时又没了分量,轻飘飘的,一挨着地面儿,又腾地弹了那么一下子,扑腾不高,可看着就是那么的喜人。

    秦昭坐在月窗下的罗汉床上,双腿叠在一块儿,两只手是分摊开来,一个膝头上放了一只。

    他静静地看着那桐叶顽皮,面上却毫无笑意。

    郑归站在他身后,脚边儿还跪着个什么人,低眉顺目的,也瞧不清楚,只是一身绫罗绸缎裹着,他好似浑身都不自在,一会儿摸摸这儿,一会儿又扯扯那儿,不时的扭扭身子,别扭极了。

    他跪在地上不老实,再三的动,郑归瞧着轻咳了一声,好心的提醒着他。

    但就是他这一声轻咳,拉回了秦昭的思绪来。

    秦昭稍稍侧身,眼角的余光能扫过地上跪着的人,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你从前在京城,也是个富贵有福的人,十几年不见,反倒穿不惯这绫罗绸缎了吗?”

    他说话的声音也是平平,不带着一丝温度,原本秦昭这样子说话,该是吓人的,但他有心收敛,地上的男人听来,便只是觉得眼窝一热,鼻头一酸,豆大的泪珠就簌簌的掉下来,他身前的那块儿地,不一会儿的工夫就见了湿润。

    秦昭见不得男人掉眼泪,觉得委实没气性,一时见了这样的,先把眉头拢到了一起去:“好好的我问你几句话,你这一言未发,反倒先哭起来?也是七尺男儿,说出来是顶天立地的,可这眼窝怎么就那么浅?”

    郑归知道他主子心里急的是什么,眼下有正经事儿要问呢,可容不得这样子耽误时间。

    于是他轻声开口劝了两句:“胡大夫,快别这么着,有天大的难处也都过去了不是?你瞧,你如今不又好端端的出现在京城了吗?过去的,都过去了,当着殿下的面儿,可不敢这样。”

    是了,那地上跪着的,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看秦昭一眼的男人,正是当年入了魏府为孙氏看顾胎像,而之后又被人追杀数年之久的胡泽霖。

    胡泽霖是听完了郑归的话,才稍稍把头抬一抬。

    当初他在京中成名时,便已四十有一的年纪,这一路奔走逃命,十四年过去,如今的胡泽霖,鬓边早已生出华发,加之他多年来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眼角的纹路便较寻常老翁要更重,面色也更显得苍白无力。

    秦昭目光所及,心下一颤,忙摆手叫郑归:“扶他起来,叫他坐着回话。”

    胡泽霖听来无不感动,这些年不论他走到哪儿,都再没有过这样的待遇了。

    十四年前他是京中名医,人人敬着他三分,可过去的十四年间,他就算是行医问药,也不敢那样大张旗鼓的,更不敢露了名在外头,生怕惹上杀身之祸,连隔天的旭日东升都再也瞧不见。

    日子过的最艰难的时候,甭说叫人家高看他一眼了,那会儿穿的破衣烂衫,摇着个破铃走街串巷,挨家挨户给人家看病,遇上个疑难杂症还不敢看,就怕经年的旧疾给看好了,那是要招人留意的,好些时候被当地的百姓当江湖骗子,挨过骂,也挨过打,勉强赚些个碎银子,够自己的吃喝,顾得住自己罢了。

    现如今广阳王府的大总管亲自上手来搀扶他,他哪里敢生受。

    胡泽霖双手在地上一撑,下意识的躲开郑归那双手,自己个儿撑着用力,慢腾腾的站起了身:“不敢劳郑总管……”

    “你还认得郑归?”

    他话音未落,秦昭咦了一嗓子:“离开京城十四年之久,过去的旧人,你都还记得?”

    胡泽霖面露苦笑,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跪的久了,站不稳。

    郑归看他一个踉跄,也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忙就上了手,一把稳住他:“胡大夫,都这把年纪了,我搀一搀你,也没什么,快坐着说话吧。”

    他这样说,胡泽霖也不好再推辞,不然反倒显得矫情了。

    那头胡泽霖往官帽椅上坐过去,稍稍正了正身子,才点头说个是,算是回了秦昭先前的话:“十四年如一日,草民一日也不敢忘记那些旧人,还有那些旧事,就怕再识人不明,落得更凄惨的下场。”

    他说识人不明……

    秦昭眯起眼来:“你所说的识人不明,是说魏业吗?”

    提起魏业的名字时,胡泽霖猛然打了个冷颤。

    那种害怕,是发自肺腑,早已经入了骨髓,不受他自己控制的。

    那几乎成了一种本能,根本就不必见到魏业这个人,只是听一听这个名字,便已如临大敌了。

    见此情景,秦昭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面色铁青,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魏业要杀你们灭口的?”

    胡泽霖嘴角抖动着,也努力的张开了嘴,可是好半天过去,也没能发出一个音儿来。

    他着急,秦昭比他更着急。

    郑归看着也不由捏紧了拳头:“胡大夫,不要急,这里是殿下在城郊的别院庄子,平日就连我们王妃和世子都不会到这里来,没有人能伤害你,也再没有人敢伤害你。十四年,整整十四年过去了,你都经历过什么,知道些什么,殿下问,你就如实的说,如果你受了委屈蒙了冤,殿下会替你做主。”

    胡泽霖侧目去看他:“做主?做什么主呢?”

    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的哽咽,好似下一刻就会失声痛哭。

    郑归不大敢再招惹他,他这种年岁上的人,多愁善感,时常想来都是生活的不易,更不要说他本就在外漂泊了十四年之久,那种艰辛,更非常人所能感同身受的。

    是以郑归思虑再三,索性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秦昭这会儿也耐下了性子来:“十四年太久,这个主,我还真未必能替你做,但你有什么话,不妨告诉我,我千辛万苦,费尽周折才找到你,又一路上安排人秘密护送你回京,一到京城,又立马叫人把你送到我的别院来,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也请了好大夫为你调养身体。胡大夫,你总该明白,我是没有恶意的,而你这样的聪明人,更该清楚,我做着一切,是为了什么。”

    “是,草民明白。”胡泽霖深吸口气,“殿下,您为的,是十四年前的魏孙氏——”他拖长了尾音,眼皮跳了跳,却仍旧直截了当的把这样的话说出了口,“其实草民心里很清楚,十几年前京城但凡有些见识的老人们,也都会明白,高高在上的广阳王殿下,心里求而不得的,是他魏业的发妻。”

    郑归当下就变了脸色,他刚想要呵斥出声,斥责胡泽霖不知好歹,信口雌黄,那头秦昭一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和后头所有的话。

    秦昭一口气深吸进去,又顿了好久:“那时京城流言四起,到底,我没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战场上厮杀过来的人,有些时候,杀人都不必见血。

    胡泽霖打了个冷颤:“是,殿下您没能做到,很显然,魏业他也没能做到。”

    秦昭鹰一般的双目又往一处眯缝了些:“魏业追杀你十四年的故事,你现在打算讲一讲了吗?”

    胡泽霖的心里是堵着一口气的,那口气不理顺了,他永远没办法和京城旧人正常人一样的去交谈。

    不要说回到京城,哪怕只是见到当年的故人,在胡泽霖的心里,都只是平添一道伤疤而已。

    他会忍不住去回想——回想那些年他在京城如何风光得意,之后的十四年又是如何的穷困潦倒,而造成这一切的,是魏家,又何尝不是广阳王府呢?

    秦昭心下已有八分笃定,魏家那个阿鸾,大抵真的不是魏业亲生的女儿,不然魏业何至于大动干戈,追杀胡泽霖整整十四年之久。

    他稍稍合眼,再睁开时,已然收拾好了心情。

    胡泽霖抿紧了唇角,也是沉默了半晌,才点了点头,终于愿意开口。

    郑归长出口气,悬着的一颗心这时才跌回肚子里去。

    “那是孙夫人出事后的半年,本来魏家接二连三的打发了孙夫人贴身服侍的人离府,就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骚动,那时候百姓议论纷纷,大多是说那位章夫人未免太不近人情,孙夫人才走,她就急着要‘清理门户’。可是草民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对……”他话至此处顿了须臾,“不知道殿下还记不记得,在孙夫人出事之后的那半年时间,京城十几间药铺,接连不做了。”

    这个事儿……秦昭冷静下来回想了一阵:“我记得。”

    “但殿下十有**从未真正上心过。”胡泽霖哂笑出声,更多的像是自嘲,“外人也不会放在心上,不过是药铺歇业或是不做了,要看病,又不是没地方去,虽说那些大夫都是已有名望的,但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那是一个道理的,人家要到哪里去谋生,和旁人都是不相干的。”

    “你的意思是……”秦昭的声儿也是钝钝的,“当初歇业不做的十几间药铺,都和进了魏家为孙夫人看顾那一胎的大夫有关?”

    胡泽霖斩钉截铁的说是:“都是我们自己的营生,而之所以歇业不做了,也都是因为人在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是一家老小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就仿佛从没有在京城出现过一样。药铺的小伙计又做不了人家的主,坐堂的大夫人不见了,药铺自然也就开不下去了,小伙计要谋生,就另寻了旁家去,工钱银子又不会欠了,柜上都是放有现银的,一个个的也吃不了亏,说不准还多拿了东家的,谁也不会管,谁也不会问,人到底去了哪里,谁上心呢?都只当人家是举家离开京城罢了。”

    秦昭倒吸口气:“可实际上,他们都死了,是吗?”

    胡泽霖沉着面色点头,见秦昭嘴角动着分明有后话要问,就赶在他前头又说下去:“这些后来是宝荣堂的庄大夫告诉我的,那就是已经半年过去了——那天深夜,我家中院门被人拍响,我本以为是哪家的顽童夜班胡闹,呵斥了两回,可门还是一直在响,吵得我儿子睡不好,也哭闹起来,我这才披衣起身去开了门,就瞧见了庄大夫面色苍白,神色慌张的站在门外。他那副模样,真是把我也吓了一跳。我们行医问药的人,生死都见惯了,哪里有那样不经吓?他那种样子……”

    他一面说,一面又摇头叹气:“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带着小徒弟进山去挖药的时候,挖到了一只死人手,偏他又是个好事的人,拉着小徒弟一起把那坑给挖开了,底下埋着的……埋着的……”胡泽霖头皮一阵发紧,仿佛很不愿意再去回想这些事,临了了,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埋着的是城南如一堂姜大夫,还有他的妻女,就连他尚在襁褓中的小儿子,也没能逃过这一劫。”

    秦昭想到了的,是魏业杀人灭口,可他却从没想过,魏业丧心病狂到了这样的地步!

    那些大夫们无辜的家眷,甚至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魏业竟下得去这样的毒手,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他拍案而起:“是魏业!”

    胡泽霖因听他咬牙切齿的,反倒显得平静很多,只是抖动着的肩膀出卖了他。

    他吸了吸鼻头:“那时候我才意识到事情不对,那些人,也许并不是举家搬迁那么简单,像姜大夫那样早已命丧黄泉却无人知晓的,又还有谁?下一个,又会轮到谁?是我?还是庄大夫?”他一连串的话丢出来,面色早已难看到了极点,“我和庄大夫越想越不对,而那前前后后,我们也只在魏家小住过**个月,看顾孙夫人的那一胎,除此之外,再没什么交集,于是我们合计下来,十有**,和魏家、和魏业,脱不了干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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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逃命

    郑归听来有些糊涂了。

    当初只是从深山中挖出姜家一家四口的尸体,怎么就认准了是魏业下黑手,要杀人灭口呢?

    这里头不对劲儿。

    如果胡泽霖他们不是心里有鬼,八成见了姜家人的尸体,也只会觉得姜家不知何时何地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才招致这样的灭门之灾,如何就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想,又要往魏家身上想?

    那时的魏业,已在京城彻底立了足,因有殿下的扶持,又顺利的挤走了湖州陈家,在京城的生意里头,魏家可以说是一家独大的,魏业又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险。

    他嘶的倒吸口气:“胡大夫,你们平日里是会自己跑到深山里头去挖药的吗?而且要说埋尸体,那挖出来的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叫人给挖着了的,难道挖个草药,要挖的那么深?当初庄大夫找上门去的时候,你就没有怀疑过?”

    胡泽霖摇头,以一种古怪的眼神和古怪的姿态侧目去看郑归:“郑总管是怀疑我说瞎话糊弄殿下?”

    秦昭低斥了郑归一声,郑归掖着手,把头略低一低:“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听来觉得稀奇,头一次听说人进山去挖药,药没挖着,反倒挖出几具尸体,还不上报官府知道的,况且庄大夫也是大有名望的人了,怎么就还要自己带着小徒弟进山去挖药,真是听也没听过。”

    胡泽霖压着心头的火气,再三的平复了心绪:“郑总管没听过是正常的,毕竟广阳王府家大业大,您手上过的银子,是我们一辈子也没见过的数,您大抵觉得,要什么稀奇药材不能到外头去买,何必自己辛辛苦苦进山去挖,再说那深山里豺狼虎豹怕都有,那是拿命去挖药的。”

    他说着嗤了一嗓子,声音很轻,淡淡的,几乎叫人听不见。

    可是郑归挨着他站的,那一声儿钻进了郑归的耳朵里,他立时就有了火气涌上来,但目光触及秦昭面色,便不得不把那点子怒意生生的给压了回去而已。

    胡泽霖见他也不吭声,那口气也出了大半,才继续说下去:“我们行医问药的,隔三差五都会进山去挖药。”

    这话再开口时,便是朝着秦昭回的,再没理会一旁的郑归:“殿下有所不知,大多难得的药材,是生长在深山之中,又在地底深处,所以庄大夫当初说带了小徒弟去挖药,草民一点儿也不觉得稀奇。但要说挖出了姜家四口的尸体,怎么会怀疑到魏业身上去……”

    他顿了顿:“我是存疑过的,但那半年以来,我们也只和魏家有过密切的往来了,而且当初孙夫人过身,本就叫我们感到匪夷所思,之后发生的种种,在那时联系到一起去回想,只有魏业,杀人灭口,是最合情合理的。至于郑总管说的没有立时去报官——”

    胡泽霖眸色颤了颤,也暗了暗:“原是要去的。”

    秦昭眉心一跳,一时也顾不上问他孙氏过身如何令他们感到匪夷所思,下意识的追问了两句:“后来为什么没有去?”

    他一声反问,音调往上扬了扬,整个人也彻底的转过身来,是面朝着胡泽霖的方向的。

    秦昭仍旧把双腿盘着,只是郑归细心,瞧着他原本搁在膝头的两只手,那时还是掌心摊开的姿态,如今听了胡泽霖一番话,早死死地握成了拳,骨节处还隐隐泛白,可见用了十足的力道,在隐忍,在克制。

    郑归抿了抿唇,有心上前去奉盏茶,叫他主子松松劲儿,但这当口上他又不敢动,怕惊动了胡泽霖。

    他知道,漂泊流浪了十四年之久的胡泽霖,此时又如惊弓之鸟,多疑又敏感,抵触着外界的一切人和事,稍有风吹草动,都很可能把他给惊住,一旦惊住了,他就再也不会开口,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什么都不会说了。

    郑归深吸口气,先前胡泽霖几次出言不逊,甚至于对殿下也一样,实则都是因为他内心惶恐。

    或许在胡泽霖看来,广阳王府和魏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他之所以还愿意在殿下面前说上几句昔年的事,也不过是为了殿下同孙氏的一段往事,落在胡泽霖眼中,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殿下的心意和殿下的深情,所以他才敢开口,才会开口,倘或换了别的什么人……

    郑归心下一沉,便索性站在那里不再动了。

    胡泽霖并不知他心下闪过这样多的念想,更不知秦昭此时在努力的隐忍着情绪。

    郑归想的是不错的,他如惊弓之鸟,即便是在秦昭的面前,知道秦昭得知真相绝不会袒护魏业,他也仍旧害怕。

    十四年如一日的东躲西藏,那样担惊受怕的日子,胡泽霖实在是过的太久了。

    如今坐在秦昭的面前,他甚至连抬头多去打量一眼都不敢。

    胡泽霖始终低着头,说起这一段时,他紧张更不知所措,手臂略抬了抬,把一旁四方桌案上的茶盏端起来,可是他指尖儿都在打颤发抖,便带的那青瓷的小盏也跟着止不住的晃动,盏盖捧着杯沿,发出阵阵清脆的瓷器叮铛来。

    胡泽霖一只手拿开盏盖,吃了口茶,顺了口气:“是庄大夫不叫去,他说魏家是得了殿下您的提拔,才有了那时的地位,皇商啊……人家说民不与官斗,难道不是这么个道理吗?魏家一家独大时,谁能与他们家分上一杯羹?殿下您也知道的,草民也好,庄大夫也好,甚至是姜大夫,我们这些人,当初在京中,不说人人敬着,可总归有些名望在,可不也都住进了魏家,替孙夫人看顾那一胎吗?”

    他说的隐晦,秦昭听来却冷笑出声:“你们怕报了官,非但不能拿住魏业,反倒把自己搭进去,因为你们觉得,魏业有我的庇护,即便他真的杀人行凶,你们也奈何不了他,是吧?”

    胡泽霖颤声回了个是,犹豫了下,哦的扬了音调:“而且我们也没证据。我们心里清楚,那一定是魏业的手笔,可官府是讲证据的。我们莫名其妙的把魏业给告了,他使些银子,再托了殿下您出面,到头来,吃不了兜着走的一定是我们。魏业已经有所动作,我们还不如趁着没轮到我们,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举家搬迁,离开京城也就算了。”

    人都是自私的,不然何来的俗语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呢?

    那时的胡泽霖会这样想,其实也不会令秦昭感到意外。

    告发魏业,对他们来说未必有什么好处,反倒把自己更早的暴露在魏业面前——他们已经猜到了魏业的心思,也知道魏业接下来会做什么。

    如果不能要魏业死,那不如不要惹是生非。

    姜家一家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们何必要为了别人,给自己再招上这样的杀身之祸?虽然这样的祸端,或许早晚会降临到他们头上去,可那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偷偷的离开了京城,离开的魏业的视线,说不得能保住一条命,能保住一家人的性命。

    秦昭捏紧的拳头略松了松:“所以你们商量之后,决定不报官,只是各自收拾,匆匆离开了京城?”

    胡泽霖点头说是:“那时候我们约定好,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庄大夫的老家在京城以西十里地的高阳县,他一定要回老家去,其实草民劝过他别回去,那不是自投罗网吗?可他偏不信魏业有这样一手遮天的本事,出了京城,他还能一路追到高阳县中。草民见苦劝他不听,便也就由得他去,只是为防万一,约好了每个月书信往来。”

    他一面说,又一面的叹了口气,摇头叹息着:“草民最初是在城东五里地的汾阳县城落了脚的,本来想着庄大夫说的也算有道理,总不见得出了城,他魏业还有那么通天的本事,就找到我们了?天大地大的,谁也不知道我们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所以在草民落脚之后的第一个月,给庄大夫去了信。头三个月倒也是相安无事,我们二人书信往来,一月一封,没有断过,可很快,就出事了……”

    秦昭心下咯噔一声:“是庄大夫?”

    胡泽霖只是点头,面色隐隐泛白,显然那些回忆于他而言,是可怕的,更是他不愿意轻易回想的。

    他吸了吸鼻头,眼窝一时发热:“那是我们在互通第三封书信后的半个月吧,草民突然收到了一封来信,信封上是空白的,什么都没写,那时候草民觉得古怪的不得了,毕竟出了庄大夫,没有人知道草民的真实身份,更不可能有人给草民送什么信。于是草民隐隐感到不好,果然拆开信时,信中只有两个字——快跑。”

    胡泽霖说完这样的话,自己已经是后背紧绷,头皮也是一阵的发麻。

    而一旁郑归听来,心口突突的跳着:“这么说来,他早就给他和你留了一条退路,那封信未见得是仓促之间写成,反倒像是早就写下来,一旦他出事,托付了旁人将信交给你,好叫你知道,他在高阳县已经出了事,极有可能已然命丧黄泉,要你切莫再抱有任何的侥幸心理,带着家眷速速离去?”

    谁说不是呢?

    其实之后的这么多年,胡泽霖每每回想起那时的那封信,都会觉得自责愧疚,更兼懊恼不已。

    两个人相约好了亡命天涯的,可他却没替彼此做过任何的设想。

    他天真的以为,魏业不会找到他们,更不可能一路从京城追出城外,毕竟他们已经选择带着秘密离开,怎么就非要穷追不舍了呢?

    但庄大夫不是……他为彼此留了退路的,早在他回到高阳县落脚之初,他就已经想到了,倘或被魏业所害,如何通知远在汾阳县城的自己……

    胡泽霖合上眼,点头的动作缓慢而又沉重:“是他救了我一命。如果没有那封信,我带着家眷仍旧住在汾阳县城,只怕早就死在魏业的手上了。而之后的事实证明,魏业果然早就知道我住在哪里,在我离开汾阳县城的第二天,一把大火,将我原本的家,还有邻近的四户人家,烧成了一片废墟,我回过头来特意去打听过,无一人生还……我侥幸逃脱,却连累了街坊四邻。”

    秦昭喉咙滚了两滚:“你们究竟知道魏业什么秘密,要他这样丧心病狂,连无辜的百姓也不管不顾,要杀你,为了造成意外的假象,将你周边四户人家一并残忍的杀害!”他咬牙切齿,实则是对魏业恨到了极点,“你先前说过,孙夫人过身时,便令你们感到匪夷所思,所以胡泽霖,你们究竟,知道些什么?”

    话到后来,秦昭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口的。

    他不敢想象,似魏业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在孙氏最后的那段时间里,遭受的会是什么样的待遇。

    胡泽霖唉声叹气的:“起初我们也只是奇怪,毕竟孙夫人的胎是我们一起看顾,而孙夫人她体质温厚,这是我们都知道的,要按正常说来,夫人先后已诞下了一双儿女,加之身体底子一向不错,体质又温厚,绝无可能在生产之时难产而亡。而令我们更奇怪的,是在孙夫人生产当日,魏业不许我们几个人到产房去陪同,只放了接生的产婆一个人进去,而且那个产婆,我们从来都没见过,大概也不是京城中人,不知道他打哪里寻来的老妪。后来说孙夫人难产大出血,把我们都惊着了,殿下或许不知道,似我们这样住在人家府上替夫人看顾胎像的,在生产之时,催产的汤药和难产的汤药,那是在都预备下的,所以当时我们吃惊之余,忙吩咐了人去煎药,又嘱咐了产婆,将参片放入孙夫人口中,给她吊着精神,但孙夫人那样好的体格,都来不及等那一碗汤药,就生下了二姑娘,撒手去了……”

    这样快,竟然这样快!

    体质温厚,绝无可能会在生产之日难产过身,不许看顾胎像的大夫到产房中相陪……

    秦昭眼前一黑,大抵明白了什么事。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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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齐娘的来历

    这是谋杀。

    在自己的发妻生产之日,却要亲手杀死自己的结发妻子。

    孙氏之于秦昭而言,宛若天人,是谁都不能诋毁的。

    事到如今,听着胡泽霖说的这些话,想着当年发生的一切,秦昭心痛不已。

    他无法想象,在那段时间之中,孙氏都遭遇了什么。

    秦昭反手想要去摸自己的鼻尖儿,可是在手将要挨着的时候,又收住了所有的动作,把手给收了回去。

    郑归远远地瞧见了,知道他心里不痛快,无声的叹息,其实是可怜他们家殿下。

    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昔年战火纷纭,杀伐流血,他都没见过殿下这样怅然的时候,如今为了一个孙氏……

    说来也是魏业做人做事都太绝,真是人不可貌相,当初他在殿下面前姿态算得上不卑不亢,绝不是刻意攀附的行径,那会儿同殿下说起这个人的时候,他和殿下都觉得魏业其实还可以,在京城那种龙凤聚集之地,有这样一股子清流,想一想提携一二也没什么不好的,又何曾想过,魏业骨子里是这样的狠辣。

    郑归自问这几十年间都不是个识人不明的人,今次却栽在了魏业这里,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秦昭沉默了好半天,直到手边的茶都彻底凉透了,他才稍稍回过神来:“后来你就一直在东躲西藏了是吗?”他反问了一声,去看了看胡泽霖,见他又果然点了头,于是秦昭越发沉默下去。

    所以魏业一直都在盯着他们,在胡泽霖离开了汾阳县城之后,魏业的视线也从没有离开过胡泽霖一家,所以他会东躲西藏。

    魏业可真是够坚持的,一定要胡泽霖命归黄泉,当年的那些人,怕也只有胡泽霖侥幸活了下来了。

    胡泽霖的叹息声钻进了郑归耳朵里去,长长的一声叹,听的人心里难受极了。

    秦昭正待要再问他些什么话,那头胡泽霖一抬头望过去,便又开口说了后头的话:“其实在那之后,草民去找过杨氏。”

    “谁?”恍惚之间,秦昭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胡泽霖的口中说出杨氏二字时,他真的愣了一回。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胡泽霖在多年之前,曾去找过杨氏一次。

    他眸色一变:“你见到过杨氏吗?我派人去打听过消息,杨氏是在离开魏家半年后,也就是魏家那个阿鸾落生半年之后过身的,你见到过她?”

    胡泽霖抿唇又点头:“草民去杨氏家里的时候,她已经起不了身了,她儿子还请了草民为杨氏诊过脉,脉象虚弱且错乱,已经无力回天了。”

    无力回天……竟然厉害到了这种地步。

    “郑归那时回来说,杨氏那时也算是心力交瘁,精神又一直不好,又担心魏家阿鸾,所以回了家去有半年的时间,就撒手人寰了。”他眯了眯眼,又努了努嘴,“你给她诊脉,果真是这样的吗?”

    不料胡泽霖却摇了摇头:“其实不是的。”

    秦昭与郑归二人对视一眼,杨氏的死……难不成,杨氏的死仍旧有蹊跷?

    “那她究竟是怎么过身的。”秦昭深吸了口气,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绪,让自己尽量的保持着冷静,不被冲昏了头脑。

    他平声静气的,又顿了好一会儿,才多问了两句:“照例说她回了家就病倒了,她家中也是为她请过大夫的,既然有蹊跷,难道就没有瞧出来过吗?”

    “是中毒。”胡泽霖咬紧了后槽牙,“是有人给杨氏下了毒,平常是看不出来的,也不过是看起来精神萎靡,人慢慢的没了精神,也就不济了,到最后便不中用了。”他深吸口气,“杨氏从魏家离开之后就回了她老家县城,那样的小县城,大夫大多也没什么见识,所以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即便他们家中请了大夫,那些人也只会说,杨氏是郁结于胸,又上了年纪,加上孙夫人过身不久,她忧伤过度了,自然他们也想着人不中用了是正常的。”

    “那这种毒……”秦昭的眉头隆起一座小山峰来,眼底也尽是一派灰暗,“要是照你这样说来,杨氏所中的毒,也是并不常见的,所以那些小地方的大夫没这样的见识,不晓得她其实是中了毒,对吧?那你的意思是,魏业给她下了毒,那毒药不知是打哪里来的。”

    胡泽霖说对,斩钉截铁的:“可是草民什么都没能从杨氏口中探听来。”

    他说来又无不惋惜的摇了摇头。

    要说杨氏都到了那种时候,还是死咬着不松口,即便是见了他,仍旧不愿意说出她所知道的秘密,宁可抱着那秘密去死。

    其实也不是……杨氏还是说了些,只是和没说一个样儿罢了。

    胡泽霖唉声叹气的:“那些都是后话,如今说来也没什么必要,横竖她人也已经不在了。只是草民那时候见到杨氏时,她同草民说,如果想知道魏家宅中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要到齐州,去找齐娘。”

    他话音落下,便从秦昭的眸中看到了惊诧二字。

    故而他便又点了点头:“就是齐娘,魏二姑娘的那个乳娘,当年孙夫人亲自选了她进的府,而之后的这么多年来,魏家上上下下,对齐娘都算是恭恭敬敬。”

    这个事儿,秦昭是有所耳闻的。

    齐娘要说来也不过是个奴才而已,虽然魏业是十分疼爱魏鸾,可无论怎么说也没必要这样抬举着魏鸾的乳娘,弄得她倒成了个主子样儿。

    当初魏家一家子从京城离开,要迁回齐州的时候,秦昭动过些心思,总之是鬼使神差的,叫郑归派了人到齐州去,实际上现在秦昭自己也已经想不到当初是个什么样的心思,好似是怕魏家那个阿鸾过的不好,又仿佛是想要追寻一下有关于孙氏的一切,仅此而已。

    虽然到头来他什么都没做过,但郑归从齐州得到的消息,带回来给他,他所知的,齐娘在魏家,地位真是比个主子还要尊贵了。

    所以魏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秦昭胸腔处距离的起伏着:“所以杨氏的意思也就是,齐娘知道所有的秘密?”

    胡泽霖毕竟没有去找过齐娘,也没能从齐娘的口中得到任何消息,所以他也存疑,可杨氏已经是将死之人,又何必说些无用的话呢?

    故而他只是犹豫了须臾,便点了点头,可又怕叫秦昭错想了,忙又添了两句去解释:“但也只是应该,毕竟草民没有见过齐娘,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

    他话没说完,秦昭一摆手。

    他知道,一定是,魏家的秘密,一定都在齐娘的肚子里藏着。

    他想起来了,当时他让郑归再去调查当年的事,查到杨氏身上那会儿,郑归也说过,杨氏在临死之前,她几个儿子围在她床前的时候,她满口说着什么对不起孩子,又一个劲儿的叫了齐娘的名字。

    用杨氏大儿子的话说来,杨氏只是单纯的放心不下魏鸾。

    不,一定不是这样!

    那会儿秦昭就想过,如果只是放不下,齐娘一个奴才,又能替魏鸾做什么?她真的有那个本事,替魏鸾遮风挡雨吗?章氏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当年在京城的时候,表面上装着端庄大度,实则招了多少人不喜欢,齐娘凭什么在她手上护得住魏家阿鸾?

    是以杨氏的用意,一定不是担忧,她那分明就是在暗中提醒,齐娘才是魏家秘密的最后知情者。

    而至于杨氏当初见到胡泽霖时为何不敢开口,只敢暗示齐娘,大抵是不放心。

    齐娘不能死,她死了,魏业竭尽全力想要掩藏的秘密,就真的永远无法大白于天下了,胡泽霖有没有那个能力保护齐娘,且当年知情的那么多人都死了,一知半解的也都死了,只有胡泽霖侥幸活了下来,如何不令人起疑心?

    杨氏只是个深闺中的妇人,并不晓得胡泽霖在外奔波逃亡,吃尽了苦头,所以不敢言明,只敢这样子努力的提醒他,想要知道真相,就去找齐娘,去从齐娘的口中,知道他想要知道的一切。

    秦昭在一时间全都明白了——

    “你没有去找过齐娘,是不敢踏足齐州地界儿,怕魏业把你拿个正着吧?”

    他这话听来像是扬声反问,可实则是平平淡淡而又笃定的陈述了一句而已。

    果不其然,胡泽霖仍旧说是,模样看来倒也算是乖觉:“草民怎么敢跑到齐州去呢?在外头奔波逃命那么久,走到哪里都不敢待的太久,草民一直都觉得,背后就像是有一双眼睛,一直都在死死地盯着我,从没有一日挪开过,那样的视线是灼热的,几乎要把草民整个人烧死了,而那双眼睛,就是魏业的眼睛。”

    他哭丧个脸,无论到了什么时候,说起这些年的遭遇,都觉得苦闷不堪:“草民时常后悔,当年为什么要住进魏家,为什么要替孙夫人看顾这一胎。”

    他一面说,一面又摇头:“不过殿下,草民虽然没有见过齐娘,也不知道魏业究竟隐藏了什么样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有一点是可以笃定的。孙夫人一定不是难产而亡,她绝对是死在魏业手上的,至于魏业为什么要这样灭绝人性的杀害发妻,那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胡泽霖说着,抬了眼,又把眼皮略掀一掀,定定然望向秦昭:“您要叫草民拿出证据,草民没有实证,可是从孙夫人出事之后,我们这些人相继被杀害,这就证明了孙夫人的死一定有古怪的。我们都知道孙夫人的死蹊跷,所以魏业要我们永远闭嘴,永远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孙夫人过身之谜。再加上之后草民所见到杨氏中的毒——草民后来算过日子,自孙夫人有孕,到杨氏毒发身亡,日子是差不了多少,换句话说,那本来就是魏业为了要杨氏死的不惊动人,所以在孙夫人有孕之初便给她下了这样慢性的毒,一直到孙夫人过身,他打发了杨氏出府,看似是叫杨氏衣锦还乡,回家去颐养天年,实则只是不想叫杨氏死在自己的家中罢了。”

    是,这的确是魏业会干,也能干出来的事儿。

    胡泽霖到了今日,没有必要在秦昭面前扯谎,而秦昭诚然也更愿意相信,胡泽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毕竟十四年的流亡不是假的,杨氏口口声声念齐娘也不是假的,齐娘在魏家所受到的一切不合理的待遇,也都不是假的。

    只是秦昭一时又想不通。

    魏业心狠手辣到了这样的地步,连襁褓中的婴孩都不愿放过,四处逃窜了胡泽霖更是被他追杀了十四年之久,如果说齐娘真的知道他所有的秘密,他为什么不把齐娘杀了?留下这样一个祸根……魏业图什么呢?所有的人都被他灭口了,他做的所有事情,不就是斩草除根四个字吗?那齐娘……

    秦昭抬眼看向郑归:“能想法子见到齐娘吗?”

    郑归面露为难之色:“殿下您知道,齐娘毕竟是内宅中的人,平日又不会常在外头走动,再说魏二姑娘亲近她,魏家上上下下都高看她一眼,当初……”他说起当初,略抿唇顿了顿,斜眼看了看胡泽霖,把心一横,还是说了下去,“当初咱们不是还诧异过,章夫人那样不容人的一个人,对齐娘都诸多忍让了,这里头要说没有魏业的原因,怎么可能呢?所以魏二姑娘即便是要在外头办什么事儿,像齐娘这样的身份地位,也不会叫她出面走动。要见到齐娘……只怕有些困难。”

    秦昭的指尖在三足凭几上点了又点:“那就先去查一查,这个齐娘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当年为着这是孙氏自己选出来的人,他从没有留意过,且那时候他也不敢想,魏家那个阿鸾很可能是他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对她的乳娘多上心。

    然则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迫切的想要知道,齐娘到底是个什么来历,魏业又为什么在手上染了那么多血之后,对齐娘手下留了情,而她知道的秘密,又从何得知,又如何保守了十四年之久——秦昭定了心神:“该怎么办,你心里是有数的,先查查这个人的来历,其余的,容我想一想再说吧。”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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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秘密保守者

    天色昏暗时,月上柳梢头,四处透着静谧,是难得的一派安详氛围。

    秦昭的别院是没人会来的,京城的人也大多都知道,广阳王殿下有个怪癖,别院从不许任何人踏足,即便是广阳王妃都不行,乃至于元乐郡主在王府那样受宠,也不行。

    据传言所说,早在别院刚刚建成的那年,也就是十六年前,陛下曾有心到这别院一游,却被广阳王殿下婉言回绝了,陛下那时倒也没生气,只是听来好奇,再三的追问了理由,广阳王殿下却都只笑而不答,过后也就不了了之,但是从那之后,就再没有人提起过,要到这别院看一看这样的话了。

    秦昭叫郑归把胡泽霖暂且安置妥当,又叮嘱过不许胡泽霖四处走动,令单派了四个平日在别院服侍的奴才去服侍他,实则算是监视着,防着他不知事儿,到处乱走,冲撞了。

    郑归听了他的吩咐,领着胡泽霖退了出去,等把人给安置好了,再回来寻秦昭时,他已然不在前头的小院儿里了。

    这时辰……郑归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闪身出了门,从月洞门穿过时,脚尖儿方向一转,往左手边儿上的抄手游廊迈了过去。

    这一处抄手游廊的尽头处,连着的一座凉亭,亭下有水流成溪,隐约瞧着源头是要一路通到了别院外去的,郑归看着凉亭上四下无人,便径直步了过去,又往前走出去有一箭之地,一座两层高的小楼阁出现在他眼前。

    这小楼上没有匾,换句话说,是没有定下名字的,环顾这别院各处,唯独这一处是例外。

    郑归看着一楼半推开的门,深吸一口气,提了提那股子劲儿,犹豫了须臾,提步迈了进去。

    他进了门,一眼就看见了秦昭盘腿坐在东暖阁的地上,身边四散的纸张,分明上面素笔丹青,郑归呼吸一窒,便不敢再往跟前凑了。

    秦昭过了很久回了神,把手上的那一张又放到一旁,动作很是轻柔,像怕伤了那丹青,更怕伤了那画中人一般。

    他侧目回过头来去看郑归:“安置妥当了?”

    郑归颔首应个是:“在三进院儿,吩咐了四个得力的奴才陪着呢,不会叫他四处走动,更不会叫他冲撞了什么,而且胡泽霖看着也是个有分寸的人,从前他在京城,也知道您的别院是不许人进的,他会老实。”

    “他是会老实,这么多年,也让吓怕了。我估摸着……”秦昭话音一顿,指尖儿不自觉的又抚上了身旁的丹青画纸,“他当初应该想过回京城找我,想叫我帮帮他,但他怕魏业派人围追堵截,只是刚才这话也懒得问,问了,也不大有必要。”

    郑归心说是不大有必要,现在纠结这个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不管胡泽霖在过去的十四年里有没有想过回京城求助于殿下,总之他都没有这样做,一直到十四年后的今天,殿下派人四处打探,找到了他,才把他带回京城,带到了殿下的面前来。

    “但是殿下,即便现在咱们去调查齐娘的出身来历,也并不能证明什么。湖州的那些传言,现而今想来,根本就是言有所指,当年在京城发生的事,知情人甚少,可连胡泽霖如今都知道,您和孙夫人之间……”郑归不敢说下去,也怕周围放着这些孙夫人的丹青画像,他又会勾起殿下的伤心事,是以稍顿了顿,“所以殿下,只有见到齐娘本人,听她亲口说出魏家的秘密,不然咱们都是一头雾水,只能自个儿在这儿乱猜。”

    这一点,秦昭又何尝不知道呢?可是如何见到齐娘?总不至于说,大张旗鼓的跑到齐州去,那样一来,岂不是真把魏业给惊动了?

    在秦昭的心里,不单单是想不惊动魏业,还有魏鸾和黎晏他们,从一开始他就是想要暗中去调查,任何人也不想惊动。

    他能听得出郑归话里话外的意思,要见到齐娘,也不是一点法子都没有,郑归无非是想叫他托了黎晏,只要避开了魏鸾就是了,黎晏好歹也经历过事儿了,这回湖州一场风波,从送回来的消息看来,他处理的也还算是不错,至少一步步的,把案子料理干净了,外头的风言风语,如今也渐次平息了。

    “郑归,把这一切告诉黎晏,你觉得合适吗?”他抬了抬眼皮,“要托黎晏的法子见齐娘,按着黎晏的性子,他会追根问底,他要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时候我们找上他,他一定对过往的一切存疑,那你告诉我,我是应该告诉他,还是应该瞒着他呢?在黎晏面前扯谎是不上算的,黎晏那个孩子……”

    他一面说着,一面失笑着摇头,低头去看那丹青,画中人面容姣好,实在算得上人间绝色,安安静静的待在那纸上,就像是个乖巧的孩子,是那样的美好。

    秦昭的笑意越发浓烈了,嘴角的弧度也越发大:“黎晏那个孩子,从小就聪明的很,所以他会喜欢魏家阿鸾,而不是看上了令歆。”

    郑归一时忍不住想要扶额。

    他真是很少和殿下谈起这些事儿,不管怎么说,秦令歆都还是王府的郡主,这种事儿,不好拿来说嘴的。

    郡主从小到大也没吃过亏受过委屈,就唯独在齐王殿下这里吃了瘪,且齐王殿下又是怎么样都拉不回头的,他怎么敢在殿下面前提这些?魏家二姑娘于殿下而言,或许有些爱屋及乌的心思在里头,可再怎么说,也比不上亲生的闺女来的亲。

    郑归是真的没想到,到今日,殿下会提起这些事儿……

    “殿下,说这个做什么呢?”他尴尬的咳了两声,“郡主自然也有郡主的好处。”

    秦昭仍旧在笑:“她当然有她的好处,只是不适合黎晏罢了。黎晏生来尊贵,高高在上的人,受不了令歆这种脾气和性子的。你如今瞧着令歆追着黎晏身后,好似什么都甘愿为黎晏做,连远赴齐州去见黎晏一面这样的事儿,她都干了,真是不怕丢人。可你瞧着吧——”

    他拖长了尾音,左手撑在膝盖上要起身。

    一直到这时,郑归才凑了过去,上了手扶他。

    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昔年杀伐身上又有不知多少的旧伤旧疾,虽说后来在京中养的不错,但这样子在地砖上久坐,总归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果不其然,郑归刚扶住了人,就感受到秦昭身形打了个晃。

    他苦笑出声来:“这地方能坐的地方那么多,您真要守着这些丹青去回忆旧人,也不必非要坐在地上不是?到底如今上了年纪了,怎么还像是拿自个儿当年轻时候那样呢?”

    秦昭噙着笑,冲着他摆了摆手:“没事,就是盘着腿坐的久了罢了。我且说呢,令歆呢,也就是如今没把黎晏握在手上,要说将来有那么一天,黎晏对她死心塌地了,她一定不是现在这幅姿态和模样,翻脸不认人,她可干得出来呢。”

    郑归唷了一嗓子:“您这话说的,咱们郡主倒成了会吃人的凶悍似的。您说咱们郡主生的那样的容貌,出身又是一等一的好,性情又不是十分刁钻古怪,要配什么样的人配不上呢?也就是齐王殿下古怪得很,打小咱们郡主黏着他,他爱答不理的。”

    “这才是黎晏了。”

    其实秦昭心里明白得很,黎晏那种出身,怎么会同令歆走到一起去呢?他自己也会明白的,令歆真跟他走到一起去,会变成什么样的情况,所以黎晏从头到尾就没有考虑过令歆,哪怕在所有人的眼里,黎晏这位尊贵的齐王殿下,和令歆这个广阳王府的郡主殿下,都是天下无双的绝配。

    秦昭握了握郑归的手,是用了十足的力道的:“说实在的,我真不想去惊动黎晏。我要是想要扯谎糊弄过去,那是不可能的,但你要让我把当年在魏家发生的一切告诉他……”

    说来难以启齿,虽然他从来都不觉得,那段往事是不堪的,可真要他把那些事情拿到一个晚辈的面前去说,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郑归空着的那只手,略一抬,反手挠了挠后脑勺:“可是殿下,要见到齐娘,要弄清楚当年究竟在魏家发生过什么,您只能这么着……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咱们走一趟齐州,见一见魏业,叫他把齐娘交出来,光明正大的去调查魏家的秘密吗?”

    秦昭知道他这是在说笑,略想了想:“还是先查一查她的来历吧,总感觉这个人和杨氏有些关系,不然杨氏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齐娘。你去想一想,在那种情况下,齐娘如果不是杨氏极信任的一个人,她可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齐娘的身上吗?”

    果然郑归一愣,旋即便摇头说不会:“她将死之人,见到胡泽霖的时候,一个字都不愿意吐露,毕竟胡泽霖当年在魏家小住过,而之后又流亡那么久了,京城频繁出事,杨氏也未必不知道,所以她完完全全可以告诉胡泽霖,魏业极力想要掩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可她没有这样做——”

    郑归倒吸口凉气,仿佛眼前的那一团迷雾慢慢的散开了去,他好像一下子看明白了这件事。

    为什么在秦昭的口中,会说出杨氏极其信任齐娘……

    最开始胡泽霖说的时候,他真没有太在意,只是一时间又想到那会儿杨氏的大儿子说,杨氏在临死之前,口口声声念叨的都是齐娘。

    她叫齐娘……她在临死之前还在叫着齐娘的名字。

    “她是在给胡泽霖指路,也是在考验试探胡泽霖到底敢不敢这样跑到齐州去,如果胡泽霖不敢,那胡泽霖也未必真的要为自己洗掉这么多年流亡的委屈。”他又吸了口气,稍稍顿了须臾,“杨氏其实已经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了胡泽霖,想解开这一切的秘密,就去齐州,就去见齐娘。殿下说的不错,杨氏极其信任齐娘,她笃定在半年时间过去之后,齐娘仍然愿意为她们说话,愿意把孙夫人的委屈,还有孙夫人当初的那些遭遇,以及魏业的心狠手辣,一一的告诉世人……这么想来,齐娘如果不是孙夫人和杨氏的心腹之人,便不会有这样坚定的心态。”

    秦昭肃容,敛去了面上的笑意:“是,而且先前我不是和你提起过一嘴吗?你说魏业已经杀了那么多的人,为什么一直到现在为止,他都不去动一动齐娘?”

    这话他是说过,郑归也记得,而且也一直感到疑惑和茫然。

    丧心病狂的人,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呢?杀一个齐娘,值什么的?

    魏业当初害死那么多的人,不是也都不留痕迹吗?他早就习惯了杀人,杀人不眨眼,要不动声色的把齐娘处理掉,魏业一定做得到,更何况现在的齐州,还有谁家风头盖得过魏家?魏业究竟怕什么?

    “那您觉得……”

    他很适时的收了声,留足了余地叫秦昭去开口。

    秦昭早松开了他的手,也已经挪到了官帽椅上坐下去,整个人靠着椅背,却并不显得如何放松。

    郑归斜着眼打量过去,入眼反而是秦昭面色凝重。

    他犹豫了下,有些话在舌尖儿上过了好几过,到底还是咽回了肚子里去,只是轻声叫殿下。

    秦昭几不可闻的叹了声气:“只是觉得,也许除了齐娘之外,还有什么人是知道魏业的秘密的,而魏业也知道,只是不清楚那个人是谁,又在什么地方。我想来,除非是齐娘早就同魏业交过底,更或许,魏业在很多年前是对齐娘下过手的,只是齐娘机警,躲了过去,之后便找上了魏业去摊牌,一旦她出事,魏业的秘密就会公之于众,所以魏业怕了,或许魏业也努力过,但徒劳无功,所以慢慢的他也就放弃了,只能那样供着齐娘而已,不过这样想来,这么些年,他应当都会把齐娘盯的死死地,就怕她同外面的人接触,把她知道的那些话说出去,尤其是……陈年旧人!”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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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齐州出事

    湖州的十月,满城桂花飘香,无论走到何处,都是迎面而来阵阵桂花香气,沁人心脾。

    黎晏和魏鸾他们下榻的客栈庭院正中,就有一棵桂花树,每年桂花开的时候,住在客栈里的客人们,每日近黄昏时都会在这庭院中小坐一阵,感受着桂花香气环绕周身,再点上一壶上好的湖州茶,那日子才算过的有滋有味。

    案子结束已经有几日,黎晏原本的打算是,在湖州再休息几日,带着魏鸾四处走一走,她出来一趟也不容易,这趟到湖州来一直都慌慌张张的,又忙着查案子,一日空闲也没得,倒也腾出了些工夫,带着她逛了逛,可总归不是正正经经的游历湖州山水,是以案子一了结,黎晏就安排了人备下了车马,带着魏鸾四处走了走,把湖州的明川山水大致游玩了一番,自然了,也少不了把魏子期一并带上。

    本来魏鸾心情一直不算太好,之前是为这么多的事情堆在一起而头疼苦闷,到后来又因为许恭和张氏之间的事情,觉得心烦不已。

    黎晏那时候也开导了她好久,她听是能听得进去,可要抒怀未免有些难。

    不过出来走一走,心情倒也舒缓了不少,总算是脸上能见到了笑容。

    这一日众人自外归来,也安置好了收拾规整,后日便要启程动身返回齐州。

    然则黎晏他们才从外头进了客栈大门,饶过影壁墙时,便见了钱易德站在台阶处四处张望。

    黎晏他从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上回既然也把话算是说开了,再见钱易德,他心里头的抵触便就少了很多,只是轻微的蹙拢了眉头,回过头来又招手叫赵隼:“他在那儿干嘛呢?”

    赵隼晓得他主子并不待见钱易德,哪怕是话说开了,多少年的隔阂放在那儿呢,再不斤斤计较的一个人,也没有那么轻易就把这个人容下了的。

    是以当日他也特意叮嘱过钱易德,外头要是有了什么事儿,只管回了他,他来做主,要是有连他都做不了主拿捏不住的,他去回了主子,请了主子的示下再说,千万别莽莽撞撞的,冲到主子面前去冲撞了,再招惹了主子不痛快。

    钱易德是再三的向他保证,绝不会莽撞出现在主子面前的,毕竟他自个儿也是后怕的,心下不安,在主子面前他是紧张的,连句话都说不完整,他再三的想,也是轻易不愿意出现在主子面前的。

    赵隼欸的一声应下来,脚下便轻快了起来,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赶着到了钱易德的面前。

    他面色沉了沉,低声问他出了什么事儿,黎晏只是隐隐的瞧着钱易德同他说着些什么话,上下嘴皮一碰,不多会儿的工夫,赵隼就带着钱易德回到了黎晏的面前来。

    黎晏下意识的往后稍稍退了半步:“说吧,怎么了?”

    他心里清楚,要是事关广阳王府,钱易德不会这会儿当着魏鸾的面儿慌里慌张的要来回话。

    钱易德那头做了个礼,猫着腰始终不敢抬头,双手一抬,黎晏才瞧见了他手上是有一封信的。

    黎晏心下疑惑,到底是伸手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钱易德越发把腰弯下去,也有些瓮声瓮气的:“是齐州送来的信,给二姑娘的,是魏家大姑娘托了人送出来的,奴才没敢看,只是听送信的人说,齐州出了好大的事,说是当初郡主给二姑娘留下来的一样什么东西,如今遍地寻不到了,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惊动了外头的人,现在官府的人把魏家给围了起来,也不许人进出,不过好歹官府的人看着主子您的面子,没敢真的动了魏家的人,只是现在人心惶惶的,魏家大姑娘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叫魏家的总管花了银子又托了人,把信给送了出来。”

    他这番话说出口,黎晏和魏鸾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简直愣在了原地,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魏子期显得有些茫然,下意识的蹙眉,因见了黎晏与魏鸾二人的神色,怎么着也能猜得到,家里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了,再说了,魏家在齐州多少年来,早站稳了脚跟,又有黎晏坐镇齐州,哪怕他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说,因为有黎晏在齐州,哪怕是官府的人,对魏家多多少少都客气的多,从不敢轻易的为难魏家,再加上这么多年来,魏家经营家里的生意,怎么也算是本本分分的,不干那些不该干的事儿,本也就不会被官府拿住什么把柄,大家场面上往来,都过得去。

    现如今鸢儿费了那么大的劲从家里送出来一封信,说官府的人把魏家给围住了,不许人进出的……爹在齐州的这些年,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对待?

    东西?元乐郡主曾给鸾儿留下过什么东西?他一概都不知道。

    等到魏子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大步横跨上去,左手再一抬,拽了魏鸾的胳膊:“郡主给你留下过什么东西!”

    黎晏不由自主的拧眉,几乎是下意识的就上了手去试图拉开魏子期。

    他用了十足的力道,但是枉然,魏子期显然真动了脾气的,也没控制着手上的力道。

    黎晏已经能看见魏鸾蹙眉,他语气愈发不好:“松开你的手!”

    这话是他咬牙切齿说出口来的,魏子期却充耳不闻:“我在问你,郡主娘娘给你留过什么东西!”

    魏鸾倒吸了口气,嘶的一声钻进黎晏的耳朵里去,更叫黎晏面皮黑下去:“玉佩!秦令歆的那枚玉佩!我说了,放手。”

    魏子期手上的力度渐次卸去。

    那枚玉佩,他是知道的……

    那种东西,秦令歆为什么会留给鸾儿?是故意的,还是另有用意?

    那枚玉佩放在哪里,都是极贵重的东西,现在在他们魏家丢了……

    魏子期吞了口口水:“郡主的玉佩,怎么会给你……”他合了合眼,简直不敢置信,“那种东西,你既有胆子收下来,为何不好好收起来?怎么会丢了!”

    在黎晏的印象里,魏子期一向都是个温润儒雅的君子,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他今次近乎嘶吼出声来的,令黎晏大吃了一惊。

    他下意识的把魏鸾往身后回护了一把:“你也不用冲着她喊,那东西是元乐交给我,让我转交给阿鸾的,也算是我替阿鸾接下来的,当初她硬是要留下来,说阿鸾知道她的用意,我原本是想着,她既然给了,没什么好扭扭捏捏不接的,更没什么不敢接的,那种东西又不会随随便便就给扔到哪里去,将来真要是有点什么事情,阿鸾拿着也自有它的好处。谁又能想到……”

    黎晏原本说的义正词严的,但是瞧着魏子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声音也就慢慢的弱了下去。

    在魏子期看来,同皇家扯上关系,没什么好处,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而黎晏也是一直都知道的。

    秦令歆的那枚玉佩,当初魏鸾都不敢接,也不想接的,现在叫魏子期知道了,他当然接受不了。

    他勉强咳了咳:“东西丢了,是谁也想不到的,这么着,我先给郭闵安去封信,让他把魏家外头的人给撤……”

    “别,千万别——”魏子期脱口而出,“东西如果不是真的丢了,郭知府不会派人把我们家给围起来,但是现在殿下给郭知府去信,让他把人给撤回去,这样明着偏袒我们家,并不妥当。而且……”

    “而且东西虽然丢了,但那东西是我放在了我院子里的,每日都放在我的枕头底下,我不明白,东西怎么丢了的?”魏子期那里没把话说完,魏鸾便顺其自然的把话给接了过来,“这这是其一而已。东西丢了也就算了,或许是家里的奴才们不小心,又或是齐娘近来有事,一时没把那么玉佩给看好,叫它丢了,但又怎么可能会惊动了外面的人呢?这是其二。”

    魏鸾吸了吸鼻子,从黎晏的身后挪步出来。

    她本来很喜欢这满园桂花香的,但这会子一吸鼻子,桂花香气入了鼻,她竟开始觉得有些刺鼻了。

    魏鸾有些沮丧:“你现在把信送回去,郭知府固然会听你的,可是这件事情,大抵也只会不了了之了,如果不了了之,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唉声叹气的,“现下这种样子,还不够明显的吗?”

    够,怎么不够呢?

    黎晏眸色一暗,这是家里头出了内贼了,而且这个内贼,恐怕还是魏鸾身边十分亲近的人。

    照理说那枚玉佩,该是贴身收起来,但是魏鸾正好要出这一趟院门,她又不好随身带着出来,真要是在外头丢了,那更是有口说不清,况且他也知道先前魏鸾“病倒”的那回事,那会儿特意说过了,这一年之内碰不得玉器这样的东西,秦令歆的玉佩放在她身边,她又不能用,本来最好的法子是压根儿不要近身,省的给魏业看着,或是给章氏看见了,又要去揪出当时的那些事儿,对谁都不好。

    可是玉佩既然放在枕头下,而且听魏鸾话里的意思,每日还有齐娘去看上那么一眼,就是怕东西丢了,但现在却莫名其妙的丢了,尤其是惊动了官府。

    黎晏面上的表情有些狰狞起来:“你有这个东西,都有什么人知道?”

    都有什么人知道……

    魏鸾沉思了须臾:“当初这东西你要交给我,我就说过不想接,它太过于贵重了,我也跟你实话说过的,我就怕这东西在我手上出了事儿。你说叫我小心的放着,反正只是暂时放在我这儿而已,等回头有机会了,再还给元乐也就是了,我知道元乐她为什么要把东西留在齐州,所以犹豫了片刻,也就接了。但那之后,我对谁也没敢说,这世道人心叵测的,知道我有这样的东西,还不变着花样的在这玉佩上动脑筋来坑我吗?”

    她越说越急切起来,黎晏犹豫了须臾,还是上了手替她拍着背后顺那口气:“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不小心,这玉佩你一定很谨慎的放着了,别急。”

    魏鸾缓了口气:“齐娘知道,我身边儿两个丫头也知道,姐姐也是知道的,还有姐姐身边的那个丫头。”

    魏子期一怔:“鸢儿和她身边的丫头怎么会知道?”

    魏鸾把小嘴一撇:“姐姐上回到我屋里去的时候,正好瞧见的,她问我那是什么东西,从来没见过,而且我之前大病了一场,大师不是说过,不许有玉器近了身,尤其是极名贵的玉器。元乐的那枚玉佩,玉质是极品,姐姐是有见识更有眼力的,一眼就瞧得出来,便追着我质问起来。我又骗不过她,只能实话实说,再说了是一家子骨肉,丫头也是家生的,从小跟在姐姐身边服侍的,我就没想那么多……”

    她越说声儿越小,见魏子期的脸色仍旧难看到了极点,才连忙又开口解释:“可是我也跟姐姐说了,这东西实在贵重,天子亲赐的,又跟公主殿下的那一块儿一模一样,要是出了岔子那是了不得的大事,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叫姐姐千万不要说给任何人知道。”

    交代归交代了,至于会不会走漏了风声,那就是另一码事儿了。

    魏子期当然不会怀疑魏鸢,可她身边的丫头……

    然则这些话入了黎晏的耳,便就又不一样,魏鸢也许不会故意害人,但一时嘴快说漏了,又怎么样呢?

    他略想了想:“知府衙门的人总把守在魏家周围,不许任何人进出,总归不是个事儿,但你们的意思我也明白了,不然这样,我先给郭闵安出封信,至少叫他别太过分,省的再动了你们府上的人,弄得脸上难看,至于不许任何人进出这件事嘛……也叫他多少掂量一些,你们家的生意总还要做下去,先把人松一松,哪怕是日日都盯死了,也不能一直不叫人进出。这件事情即便要查或是要解决,咱们即刻动身回齐州,一路上少说也要个把月的时间,我不给郭闵安去信,这事儿你们觉着他敢拖上个把月不处置吗?”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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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湖州来信

    拖上个把月才处置,郭闵安没有那么大的心,更没有那样大的胆子。

    秦令歆那枚玉佩,既是天子看重广阳王府的心意,更有在西北边陲重镇的意义,这枚玉佩丢了,事情就绝对小不了。

    这回湖州的人命案子,杜启崖敢压着不发,一拖数月过去,知道黎晏出面,事情才算是有所了结,其实杜启崖的胆子已然不算不大,毕竟这里头弯弯绕绕的关系,杜启崖自己又不是不知道轻重的,可他仍旧这样做了。

    但是于魏鸾看来,把这枚玉佩的事情放到杜启崖的身上,他那样大的胆子,都不敢一拖个把月,别说个把月工夫过去了,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他也不敢。

    一旦这枚玉佩流落民间,又或是落入什么歹人之手,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去,那是了不得的。

    魏鸾一时间有些心慌,想通了这些,原本不安定的那颗心,就更加的心慌。

    她小手一攀,扯上了黎晏的袖口处,又摇了摇。

    黎晏能感受到一股外力拉扯着,回头去看她,见她面色有苍白意味:“你怎么了?”

    他反手无握住她的手,又稳住她的身形。

    实际上魏鸾也不至于就站不住脚,人也稳稳当当的,可落在黎晏的眼中,她那样的面色,便很叫他忧心。

    魏鸾方才是有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涌上来的,不过还是能勉强稳得住,这会子瞧见黎晏眼中的担忧,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你说郭知府会不会已经把这件事情呈奏御前,毕竟那枚玉佩……你当时跟我说过,那枚玉佩,如果将来我有机会拿着它到西北走一走,它也许会为我带来不少好处。广阳王殿下在外征战时,军中何等威风,那些旧部至今都认他的,这玉佩要真的是流落在外,落入有心人之手……”

    她一面说,一面吞了口口水:“我怕郭知府担心这件事,急着就把事情呈奏御前,如果惊动了京中,叫陛下知道,那怎么办?”

    她这样说,魏子期面上一黑:“这玉佩和西北军中还有关系不成?”

    他一句话问完了,可是没人回应他,他心下越发急切,催促着问了一声。

    魏鸾这会儿实在心虚了,脖子瑟缩一阵,一抿唇,把黎晏之前说与她的那些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魏子期。

    魏子期果然捏紧了拳,又稍稍松开,如此反复几次,他盯着魏鸾那张俊俏的小脸儿,手笔猛然就抬高了。

    那一巴掌摊开来,几乎在一瞬间落下去,却没能落在魏鸾的脸上。

    黎晏面色铁青,眸中闪过阴鸷,死死地攥住了魏子期的手腕。

    他咬牙切齿,开口时声音里全是冰冷,不含一丝温度:“当着我的面,你还敢动手?”

    魏子期奋力挣了一把,却没能从黎晏的手上挣脱出来,他暗暗心惊,从没想过黎晏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知道黎晏生于皇家,从小是练过的,可是他养尊处优也是事实,又不是日日去练,他小小的年纪,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力道。

    魏子期深吸口气,又试图着挣扎了一把,仍旧没能摆脱黎晏的钳制。

    于是他咬了咬牙根:“殿下,我管教自己的亲妹妹,应该用不着殿下插手吧?”

    他扬声反问,魏鸾却已然红了眼眶。

    她并不觉得委屈,她知道大哥因何愤怒至此。

    她弄丢了这样贵重的东西,倘或事情已经闹到了御前,魏家便再无回天之力,如果陛下动了心思,抄家灭门都不在话下,或许广阳王殿下会出面求情,毕竟东西当初也是秦令歆要留下来的,事情还是他们引出来的,可能不能平息了天子之怒,那就得两说了。

    而且魏鸾是最清楚的,陛下对魏家从来就没多大的好感,有她在,陛下能有什么好感呢?陛下心目中最属意的齐王妃,从来都只有秦令歆一个人,可是陛下没办法拉黎晏回心转意,又不愿意跟黎晏闹僵了,弄得彼此心里难受,太后夹在中间也左右为难,实在没那么个必要。

    但是现如今放着魏家这样大的罪名在,陛下只要心思动一动,魏家便不复存在,这不是黎晏求情能平息的,谁也救不了他们。

    她红着眼眶却不愿意哭出声,大哥想动手打她,那巴掌已经高高扬起,激怒了黎晏,她再哭,只是火上浇油,叫黎晏越发怒火中烧,觉得她委屈到了极点而已。

    是以魏鸾拼命的忍着,又去拽黎晏的手腕:“你放开我大哥吧,出了这种事情,他心里急切,况且本就是我做错的……那种东西,我一开始不收下,也不会有今日祸端,或是收了,不给任何人知道,偷偷地放起来,也就算了。”

    黎晏不甘心,可她用了很大的力道试图拉开他,他怕她反而伤了自己,也就松开了手:“你别太过分了!”

    这话是丢到了魏子期脸上去的,魏子期生受了一句,心下的怨气和怒意便更重。

    他并不是不心疼魏鸾的,从小长这么大,除了爹以外,就数他最心疼这个妹妹,何曾愿意动手打她。

    但是她今次犯的错,实在叫人……

    魏子期面皮紧绷着,嘴角也拉平了,他好像努力的在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想要把那种几乎冲昏头脑的怒意给消下去。

    约莫过了有半盏茶的工夫,他悠悠吐出一口气,胸腔处又起伏不定:“殿下怪我想动手,口口声声说我过分,难道殿下心里不清楚,事关重大,这件事情有多要紧吗?一个弄不好,我们魏家就是抄家灭门的罪过,殿下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当然是知道的。

    黎晏把手背会身后去,但仍旧下意识整个人拦在魏鸾的面前,替魏鸾稍稍挡了挡,虽见魏子期眉心跳了跳,他却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我都明白,所以我方才便说了,给郭闵安去信。”

    “如果……”

    “大哥,现在再说如果,已经没有用了。”魏鸾拦了那么一句,她也知道魏子期想要说什么。

    如果来不及呢?来不及拦住郭闵安的口风,他的奏折已经送到了京城,那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可既然来不及了,现在站在这里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她想着便摇了摇头:“先给郭知府去封信吧,现在也只能期盼他还没把这件事情报到京城去,盼着他看在黎晏的面子上,对咱们魏家有足够的包容度,只是这个包容能有多少,咱们就不得而知了。”

    ……

    郭闵安收到湖州的来信,已经是四天后的事情了。

    彼时魏家还是有知府衙门的衙役换着班的守着,魏家门前也再不见人来人往,是一片清冷荒寂。

    郭闵安为了魏家的事情,已经头疼了很多天,元乐郡主的玉佩在魏家丢了,到现在为止也没把东西给找回来,甚至是一点线索也没有,魏家宅里该审的审了,该问的也问了,碍着齐王府的面子,他不敢上刑,就怕齐王殿下回了齐州,要来找他麻烦。

    齐州的差事,不好当啊——当年齐王殿下自请到齐州封地来,闹了那么久,才心愿得偿,可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就知道,往后他的差,难当了。

    其实做些年间,魏家一直也都是本本分分,偶尔有些小打小闹的事情,这样的人家,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过去了,虽然齐王不在,可魏家那个二姑娘,分量总归是在的,他虽说是个四品知府,也少不了看一看齐王的脸色。

    到后来更好了,齐王干脆跑到了齐州来,处处有齐王盯着看着,多少年如一日,对魏家那个阿鸾的心思就没变过,视若珍宝,捧在手心儿上护着,连带着魏家也水涨船高,地位比之从前更加不同,连他平日见了魏业,不也还是客客气气的?

    魏业倒是个有分寸的人,从不会在他面前拿乔托大,可他也不敢在人家面前颐指气使,说来这个知府做的实在窝囊。

    就连现如今出了这样的案子,他都斟酌着没敢给京城递奏折,就怕齐王殿下“秋后算账”。

    照理说来,这种事儿他尽力了,可是处置不了,东西没找到,再拖下去怕是要出事的,回了上面,自然由上面来调查,可这样一来,魏家的麻烦也就大了,要是魏家保不住,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魏家那个阿鸾自然也保不住,齐王纵使当时无可奈何,那时候还能不找他麻烦吗?

    郭闵安头疼不已,这会儿坐在后堂中,拿指尖儿不住的按着太阳穴处。

    外头有衙役一溜烟小跑着靠近了门口的方向,一时不防备,装了门口的三足高几,上头放着的花差点儿没跌落下来,自然就惊动了屋里头的郭闵安。

    他平日里不是个严苛待下的人,可今日正是心烦的时候,一时听见外头的动静,猛然拔高了音调:“哪个混账东西在外面鬼鬼祟祟!”

    那衙役压根儿也没打算鬼鬼祟祟,他是光明正大来的,这信从湖州来,明说了是齐王殿下要交给他们大人的,他有什么好鬼鬼祟祟的呢?

    只不过是无意中把动静给闹大了而已。

    他晓得大人这些日子为了魏家的事情焦头烂额,虽说他不知道魏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可多少日子了,魏府外头围着的那些人也没给撤回来,可见这个事儿就不会小。

    大人心烦,他还惊扰了大人,平白挨了这么一句骂,他也只能生受了。

    他站了站,猫着腰:“大人,齐王殿下从湖州送来了信,说是要交给大人亲启的。”

    屋中郭闵安一惊,腾地站起身来,带的手边儿茶盏一动,那白瓷小盏滚了两滚,应声而碎,杯中茶叶散落一地,热茶也有大半洒在了他的官服下摆处。

    他疾步往外走,到了门口的时候,手一抬,两扇雕花门被拉开来,屋外的光线洒落进来,金光粼粼的,闪的他双眼一眯,几乎睁不开来。

    外头衙役见他出来却面色不好,自然也不敢嬉皮笑脸,只是把手中的信封双手捧着,往上递一递。

    他始终是猫着腰的,这会儿越发躬身下去,一面见了礼,一面把东西交付出去:“刚刚送到的,说是挺急的。”

    急,齐王当然会急了。

    郭闵安黑着脸把信接过来,他果然没猜错,就说了魏家人费那么大的劲儿把消息送出去的,齐王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果不其然,这封信送回来的这么快。

    当初魏家人要送消息出去,他是知道的,没叫人拦着罢了。

    这事儿他也有私心,消息送出去了,齐王还有个挽回的余地,给足了齐王的挽回余地,他才有退路,至少是在齐王殿下面前,有那么一条退路,真要是把魏家人的消息给封死了,不叫他们把出事的消息送出去,那他也拖不住日子,早晚得把事情给闹大了,他受不住的余地,非得惊动了京城不可。

    郭闵安深吸了口气,冲着那衙役摆了摆手:“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服侍了。”

    那衙役嘴角动了动,开口有话想要说,可是话到了嘴边儿,又索性咽了回去,讪讪的收了后头的话,再拜了个礼来,转头离开了后堂这块儿地方。

    郭闵安是眼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直到看不见为止,才反身步回堂中,顺手带上了一扇门。

    这封信捏在他手上,分量是沉甸甸的,他几乎可以猜到齐王殿下会说什么,却又抱着一丝的希望……

    等在一旁官帽椅上坐下去,郭闵安上手将信拆开来,目不转睛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深吸口气,又长长的吐出去,如此几次,才将折在一处的信纸展开来,细细的去看那信中所写,一字一句,全然不敢有所遗漏。

    这封信的落款处,不单单是齐王殿下的落名,甚至有齐王殿下的印章盖上去,郭闵安呼吸一窒,殿下对这件案子,真是够重视的,连印章都拿出来了,这只是私下里给他送回来的一封信而已,又何必来呢……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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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拿齐娘

    叩门声阵阵,敲打在郭闵安心上。

    他手上拿着那张信纸,已然呆坐着出神了好半天,实在有些看不懂,这齐王殿下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一个人,又没个人来商量主意,便一时走神,分了心。

    直到那敲门的声音越发急促起来,才慢慢的拉回了郭闵安的神思。

    他猛地回身,回过头来扫向门口的方向。

    适才他反身回堂中时,只是将一半的雕花门顺手带了带,并没有将门彻底的给合上。

    这会子望过去,是背着光的,他眯了眯眼,隐约瞧见个人影立在门框边儿上,手一抬一落,一下是一声。

    郭闵安揉了揉太阳穴处:“曹禄啊。”

    门外的人得到了回应,才敢提步迈进门来,等进了门躬身见过礼,只管平声的回他:“大人,魏业差人送了口信,说是想见一见大人。”

    郭闵安越发眯起眼睛来。

    齐王殿下的信才送到他手上,魏业就托人从宅子里递出话来,想要见他,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莫不是齐王殿下的消息,也先送到了魏家宅中去吧?

    信纸早被郭闵安随手撂在了一旁的黑漆元宝纹四方案上,他拿了指尖在小案上轻点着,发出阵阵闷响声:“魏家今儿有外头的什么人要进吗?或是有什么人要递消息进去吗?”

    曹禄愣了一把,摇头就说没有:“大人怎么这样问?这不都有好些日子了,是不许人送消息进去的吗?”

    郭闵安哦了一嗓子,吸了吸鼻子:“也没什么,齐王殿下派人送湖州给我送了封信,我估摸着,魏业这时候要见我,怕是也得了齐王殿下的消息,才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

    曹禄喉咙处滚了两滚:“殿下的信送来的这样快啊?”

    郭闵安至此才抬眼,却是一个白眼扔过去:“你以为那是谁家?这也就是魏二姑娘不在府中,跟着殿下一起到湖州去了,要是二姑娘在家,这样子叫禁在了府中出不来,殿下的信送来的才要快呢。”

    “是……是是,大人说的也是。”曹禄叫他不善的语气弄得有些尴尬,立在那里不上不下的,反手又挠了挠后脑勺,“那大人,这会儿去魏家吗?”

    现在去魏家,也不知道魏业到底要说什么,要是一个应付不妥当……

    曹禄虽然说没人给魏家递消息,可难保齐王殿下有法子暗中送了消息进去,只是给他这个知府留了些许面子,才没惊动官府的人罢了。

    他犹豫再三,目光又在曹禄的身上游移了许久。

    曹禄叫他打量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吞吞吐吐了半天:“大人看我做什么?”

    其实曹禄是个能议事儿的人,也不是十足的糊涂虫,从前衙门里头遇上棘手的难办的事情,郭闵安一个人心烦气躁的时候,也好把曹禄叫到跟前来说上几句。

    曹家在齐州也算有些家底,几辈子到如今,出了这么一个曹禄,考取了功名在先,后来一路做官仕途都不算太顺遂,弄得曹家老爷一气之下,索性花了银子捐了个散官闲职,就供在他齐州知府衙门里了。

    是以这个曹禄呢,同齐州城中的权贵人家多有往来,大场面也没少见,有见识又还算有才干,只是有些不大正经上心而已。

    换句话说,他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横竖也只是个散官闲职,好些事儿根本就轮不着他来操这份儿心,那干脆撂开手当看戏似的,上头吩咐交办了什么,他才会去照办,要是没人吩咐话下来,他也就乐得清闲自在。

    郭闵安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桌案,猛然收住了手,拿目光示意曹禄看那张摊开在小案上的信纸:“这就是殿下送回来的信,你来看看。”

    曹禄啊了一声:“我看啊?”

    郭闵安眯眼显然有些不大高兴:“你听不懂我说话?”

    曹禄见他隐有动怒的迹象,忙说了一声不是,上前三两步,又在一旁稍稍站住脚,略一躬身,长臂往前一伸,拿过桌上的信,想要看时,又先把目光落在了郭闵安的身上。

    在曹禄的内心深处,是根本就不想看的。

    齐王殿下和那个魏鸾之间,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从小到大的情分,魏家一出事,他就知道事情麻烦了,果不其然,那之后一直到现在,郭闵安这个知府,只敢把魏家的人禁在宅中,不敢审问,更不敢用刑,这哪里像是魏家人犯了事儿,简直当祖宗一样供着了,他可一点儿也不想掺和到这件事情里去。

    但他也不知道郭闵安是不是有意为之,魏家人是全都拘在府中了,但郭闵安特意吩咐了,要是魏家有什么人有话想跟官府说的,就告诉他,横竖他在衙门也整日无事,就暂且把魏家这一摊子事儿丢给他来管了。

    既然是要他管的,那魏家出的到底是什么事儿,郭闵安就大致与他说了一遍。

    那会儿曹禄就在想,果然当初元乐郡主到湖州,他心里突突的,那感觉全都是对的,这不人离开湖州没多久,魏家就出事了。

    天子赏赐,与高仪公主一模一样的那枚玉佩不见了踪影,这还了得了?

    不过要他说,这元乐郡主和魏鸾,也都是心够大的,一个真敢送,一个真敢接,这种东西,就由得她们私下里送来送去的了?更何况元乐郡主心系齐王殿下,和魏鸾简直是势不两立的,她送的东西,这个魏鸾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接下了,也不怕这里头有什么猫腻,要是当初没收她的玉佩,魏家也不会有今天的麻烦了。

    曹禄拿着信没看,呆呆的站在那里,目光始终都落在郭闵安的身上。

    郭闵安啧声咂舌:“让你看信,你看着我干什么?”

    曹禄这才欸的又应了一声,把心一横,低下头去,专心的看起那信中内容。

    等到他仔仔细细的把那封信看完了,再抬头时,眼中全是惊诧:“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另有内情,信中不便多言,只不许为难了魏家人,也别把事情闹大?”

    郭闵安面色略黑了黑:“你觉得呢?”

    这里头有什么内情呢,曹禄是不晓得的,但齐王殿下信中威胁的意味,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他深吸口气,怪不得郭闵安看起来郁闷焦躁呢。

    本来为了这件事,郭闵安就有些焦头烂额的,一出了事的时候,就有不长眼的撺掇着他给京城上奏折,不过全叫郭闵安给压了下来,说是先找到那玉佩要紧,这么些日子过去,东西虽然是还没找到,但至少也没人再提给京城上折子的事儿了。

    曹禄心里想着,这事儿要闹到了朝廷上,摊开了,那魏家的罪业就真的大了。

    郭闵安不是不想,是压根儿就不敢。

    真要是给魏家招个灭门之灾,齐王殿下回头还不把郭闵安给整死吗?

    但这威胁也没这样明目张胆的吧?这位殿下为了魏鸾,还真是什么都豁得出去吗?

    他自己是长在宫里的,不会不知道元乐郡主的玉佩何等贵重,这东西叫魏家弄丢了,就是兹事体大。

    曹禄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把手上的信纸又放回到小案上去,等收回了手时,另一只手也从鼻头拿了下去,抄着手又站回原处去:“大人想的没有错,齐王殿下这是叫您别给京城上折。这封信嘛……这封信送回来,总也要些时日,殿下其实也在赌,赌您还没给京城上奏折,将此事上禀,闹到御前去。”

    谁说不是呢。

    所以郭闵安在烦躁之余,也有那么一丝的庆幸。

    好在他早就想到了齐王殿下的态度,心中有所顾虑,所以一直都没有敢上折子,要是做事儿不过脑子,事情一出,他就慌里慌张的惊动了京城,闹到陛下那里去,如今给齐王知道了,还能有他的好?只怕他得吃不了兜着走。

    郭闵安冲着曹禄摆了摆手:“你坐着说话吧。”

    曹禄也不扭捏,应了一声就往他左手边儿坐下去:“但是大人,殿下说另有内情,在信中不方便多说,我怎么觉着,这是要替魏家脱罪呢?”

    郭闵安横了他一眼过去:“你就是不长心,现如今一切都未定,你敢说魏家一定有罪?殿下都这样说呢,谁还敢说魏家一定有罪?”

    他越这样说,曹禄便越是觉得讪讪的。

    本来也不是他非要自讨没趣的,是郭闵安要拉着他商量齐王送回来的这封信,好端端的,拿他撒气,数落他做什么?

    曹禄低下头去,在郭闵安瞧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下官一时失言了。那大人,依着殿下的意思,现在是要叫咱们把魏家的人先给放了?反正那么大的家业,他们又跑不了,估摸着殿下回了齐州,是要亲自主持这个事儿的。当初元乐郡主到齐州来,本来也就总跟殿下待在一处,这玉佩说不得还真的另有名堂呢。”

    “话是这么说,而且有齐王殿下愿意担待起这件事,我还乐得轻松了呢,广阳王府的东西是那么好丢失的吗?又是天子赏赐下来,是天子隆恩的象征,我夹在里头,左右为难,一个处置不当,既要担个失职不查的罪名,还要把齐王殿下给得罪了,可问题就在于……”

    郭闵安一时又顿住声,唉声叹气的:“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再要等殿下从湖州回来,少说还得等上个把月,便说如今魏家出了事,殿下和魏家兄妹心中急切,路上脚程会快些,那没有一个月的日子,他们也赶不回来。”

    曹禄面色一僵。

    是了,难办就难办在这儿了。

    郭闵安一直最担心的,根本就不是玉佩丢失,魏家到底应该担什么样的罪责,从来都是那东西不能在外流落太久,得尽早找回来。

    如果能把玉佩安然无恙的寻回来,这件事就是当做没发生过,也不是不能够的。

    可东西找不回,小半个月过去一点儿线索都没有,那只能上禀陛下,至少得叫外头人都知道,这东西丢失了,倘或有人敢持元乐郡主这枚玉佩行不端之事,给人拿住了,也就把东西找回来了,况且也不怕再节外生枝,徒生事端。

    “要不然……”曹禄艰难的开口,三个字说出口,又犹豫了。

    郭闵安眉心一跳:“你想说什么?”

    “要不然拿了齐娘先过一堂吧。”曹禄闭上眼,豁出去似的,说完了睁开眼,再去看郭闵安的面色,果然是面色不虞,可他左思右想,其实真没什么不妥的。

    曹禄勉强给自己定了定心神,咬了咬牙:“魏二姑娘有这东西,连魏业都不知情,魏家宅中也只有齐娘还有二姑娘身边四个贴身服侍的丫头知道,再有就是魏大姑娘和她身边儿那个丫头。二姑娘这趟出门,带出去了两个丫头,要说东西丢了,那也只能是齐娘和剩下两个丫头最知情,咱们不好拿了大姑娘来问话,免得伤了大姑娘的名誉,也真损了魏家体面,等殿下回城,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可齐娘嘛,总归只是个下人罢了,她虽说把二姑娘奶大了,但下人不就是下人吗?现在出事了,她本来就是头一个难逃干系的,就是有二姑娘在,会不会一味的袒护她,都得两说,何况是二姑娘不在呢?”

    其实曹禄说的也不算错,而且这小半个月以来,这事儿也在郭闵安的心头转了好几个过儿了。

    东西找不着,线索也不够多,到底是怎么丢的,又是怎么闹到知府衙门的,那天给衙门里送上一封信来揭发此事的究竟是什么人,这一切的一切,到如今,全都摸不着头脑。

    所以郭闵安本就一直在想,总要问出些线索来,才不算是他无为。

    可是要拿了齐娘来问话……

    “魏家二姑娘落地就没了亲娘,齐娘把她奶大,跟亲娘没什么两样的,拿了她来问话……这事儿我在心里想过,可就是一直没下了决心。”

    直到此时,郭闵安说这话都还带着一股子犹豫不决。

    曹禄摩挲着下巴想了片刻:“魏业不是正好要见大人吗?大人不放试探试探魏业的口风,最好是叫他自己说出口来,请了大人拿了齐娘到府衙问话,即便是上了刑,那也都是他魏业自己的事儿,跟大人总没关系了吧?”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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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不卑不亢

    魏家这些日子人心惶惶,从前魏家上下没人觉得公门中人有多可怕,不要说那些做主子的,便是魏家有些脸面的奴才们,知府衙门的衙役也不敢同他们使脸子,这便是人家常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虽不至于在外作威作福,可出门在外行走,底气十足,见了人丝毫不胆怯的。

    可是如今衙役官差佩刀将魏家团团围起时,没有人会不害怕。

    起初那两日还有小厮心大好事儿,贼头贼脑的往门口跑,跑出来看佩刀的公门中人又是怎么样的凶神恶煞,后来发现人家真是面无表情,公事公办,众人好奇的心思渐渐就淡了,再过几日,谁也不敢往门口瞎跑,唯恐撞到刀尖儿上去,给人家拿去做文章。

    本来魏家树大招风,还不知从前有多少人背地里眼红,现如今魏家出了事,人家不都等着看笑话,拿把柄吗?

    底下的奴才们心里都有数,以前是他们仗着魏家作威作福,在外头人面前拿乔托大,这会子反倒被魏家给牵累,人家能对他们有什么好脸色?

    郭闵安到魏府门口的时候,府门是紧闭的,只有旁边的角门看了一扇,留着供人进出。

    这扇门好几日没见有人进出过了,府里的奴才看着外头佩刀的衙役心里害怕,魏业也放了话,门房上早就没了当值的小厮,也委实不必再去当这个值,是以郭闵安进府时,也无人前头引路。

    一直等到他绕过影壁墙,才在影壁墙后看见了王川。

    郭闵安脚下一顿:“你在等本官?”

    王川欸的一声,稍稍躬身迎上来,脚下的步子踩的细碎,走的极快。

    他始终低着头,秉持着一贯的谦恭:“我们老爷叫给大人递了消息,想请见大人,虽没见大人派人来知会,可老爷还是叫奴才在这儿先候着大人,大人倘或不来,便也算了,可要真的来了,这外头没人为大人引路,也实在太不成体统。”

    王川一面说,一面侧身把路给让出来,又比了个请的手势来,就那么侧着挪动了两步:“老爷在正堂等大人。”

    魏业的确会办事儿,王川身为魏家的大总管,也确实会说话。

    其实郭闵安倒觉得,魏业叫王川在这儿等,根本就不怕王川会扑个空,他愈发笃定,魏业一定暗中得了齐王殿下的消息的,所以魏业知道,他今天一定会来,看在齐王的份儿上,他也一定会来。

    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人,敢轻易拂了齐王殿下的面子呢?

    郭闵安一路跟在王川的后头,也并不多问他什么,他没那个习惯,横竖魏业要见他,有什么话,魏业都不会藏着掖着,一定直来直往的跟他说,向个奴才追问不停,有**份不说,还会叫他在魏业那里失去先机。

    他并不知道殿下都跟魏业交代了些什么,加之他今天愿意应魏业所请,到魏家来,也是觉得曹禄所言其实有理,已经拖了小半个月,如果能叫魏业自己松了口,他们拿了齐娘先回府衙去问话,一切也算是有个进展,所以这趟来,他自己本就小心谨慎的。

    魏业在外头做生意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经历过,什么人没见识过呢?他一字一句,落在魏业的耳朵里,魏业会不会上钩,他拿不准,实在拿不准啊。

    郭闵安那头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中,王川便已经引着他到了正堂外。

    王川显然没打算跟着他一起进门去,只在门前小院儿正中站住脚,回身叫大人,仍旧是毕恭毕敬的姿态,那个请的姿势还那样摆着,弯着腰,示意郭闵安自个儿进门去。

    郭闵安斜着眼风扫了一圈儿,也没多说什么,略一提下摆处,大步迈开,径直上了垂带踏跺,进了门去不提。

    果然魏业在屋中等着他,且魏业真是个十分有分寸的人,打从一开始,就未在主位落座。

    郭闵安稍稍眯眼,魏业的身后摆着一架十二扇的琉璃屏风,屏风底座的雕花又是工艺精湛,他仔仔细细的看,又拿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屋中一切陈设,无不贵重精致,却又与他上次到魏家来时所见全然不同。

    他不动神色的深吸口气。

    魏家果真是家大业大,魏业好手笔,也好会享受。

    看来这小半个月把他拘在府中,真是叫他憋坏了。

    郭闵安嘴角略往上扬了扬,就已然瞧见魏业站起了身来,往他面前方向迎上来几步。

    等到走近一些了,他又收住脚,一本正经的同他见了个礼。

    郭闵安下意识的摆手,好似十分熟稔一般的开口:“太客套了,我呢这回也只不过是公事公办,这堂中又没有外人,咱们坐下说话吧。”

    魏业面不改色,仍旧噙着淡淡的笑意,一面又引着郭闵安往主位上坐过去。

    郭闵安话是说得好听了,可迈开的步子,本就是径直朝着主位而去的。

    他的一举一动落在魏业眼中,魏业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呢?

    这也就是图个嘴上好听了,说穿了,看在黎晏的面子上,哪怕魏家如今弄丢了那么要紧的东西,郭闵安见了他,照样还是要端着些客气,也不敢真就把他们家怎么样。

    魏业随着他一起落了座,就坐在郭闵安的左手边儿。

    “我听曹禄说,你再三的叮嘱,说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跟我商量。”魏业那头刚一落了座,郭闵安的话音便起了,而他是在话音落地时,才望过去了一眼,“怎么了?”

    这口气……

    魏业后背一僵。

    他总觉得,郭闵安这样的口吻实在有些生疏,与他方才所言,并不相同。

    郭闵安分明说过不必太生疏,过分的客套是没必要的,虽说魏业心里多少也明白,也不过是场面上说的场面话而已,但要说一转脸立马又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疏样子,这架子端的十足,这前前后后的,自己活打了自己嘴巴子,郭闵安应该不至于干出这样的事儿来才对。

    他吸了口气:“郭大人,您不是不知道,我们魏家经营这么些年,都是靠我一个人撑着,便是说子期这几年能支应事儿了,可总有不足之处,更何况如今子期还不在家里。这小半个月来,您把我们拘在府中不许走动,连门都不叫出,外头的事情,可是要乱成一锅粥的。”

    魏业一面说,一面唉声叹气的:“就是丁点儿大的生意也经不住这样折腾,底下的人要是再有黑了心肝的,背地里趁着这个时候动手脚,那是要出大乱子的。”

    他说着又侧目去看郭闵安,却见他面无表情,好似根本就没把这话听进去。

    魏业略一怔,其实在请郭闵安过府时他也想过,这一切同郭闵安都没什么关系,郭闵安要做的,是找回元乐郡主的那枚玉佩,至于魏家生意如何,出不出乱子,他才不会管呢。

    但是他又不能不找郭闵安来谈谈这个事儿。

    本身要说来,家里的生意摊子铺开的是大,但外头柜上都有掌柜们支应,即便是他一时不在,也不会说就方寸大乱,不然这么些年来,他培养的手下的那些人,倒真成了吃干饭的了。

    只是他先前带着魏子期出去跑了一圈儿,刚在外头新寻了三五个窑口,如今正到了出瓷产瓷的时候,他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

    哪怕说不叫他出府,可只要外头的人能进来,他柜上的掌柜们能到他跟前回个话,他也没这么发愁。

    偏偏郭闵安下的令是,不许任何人进出。

    魏业是知道轻重的,那种东西骤然丢失,闹到衙门里,魏家上下就是立时收监了都不为过,郭闵安其实已经很留着情面了,可即便如此,生意总不能全耽搁了吧?

    他吞了口口水,见郭闵安面上淡淡的,也晓得他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便犹豫须臾:“我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郭大人其实也为难得很,如今还容我们在家里头这样安心的住着,已经很顾着我们的面子,本是不该再令大人为难,可这个事儿……”

    郭闵安好似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一扭脸儿,正好与魏业四目相对:“你这话呢,我也并不是不能够体谅,在外头做生意,原本就不易,真出了乱子,还不知要费多少工夫才能‘拨乱反正’。”

    他有意咬重后头四个字,实则话里有话。

    魏业又不是个傻子,自然是听出来了的,当下面色便有些难看。

    他从不知道郭闵安是个这么难说话的人,而且他所求还未曾开口……

    “郭大人,就一点儿也……”

    “要我说呢——”郭闵安一扬声,打断了他的话,正好外头王川带了个小厮来奉茶,他就顺势把话给收住了。

    王川有眼色,加上魏业先前一定也吩咐交代过,他带着人放下茶盏,转身就出门,绝不多留片刻。

    郭闵安看着他退出去的背影盯了好久,又低头去看手边儿放着的茶盏——这小盏精致,通体是白瓷,釉色温润,釉质也厚实,茶盏的边缘处又有一层靛蓝釉色,煞是好看。

    他把茶盏拿在手上看了好半天,也没就着吃上一口:“这是你们自己家的窑口烧制出来的吧?”

    魏业说是,倒有些意外:“大人对瓷器还有研究?”

    郭闵安一面摇着头,一面把东西放回桌上去:“研究谈不上,不过我府上也买过些你们魏家窑口产出的瓷器,大约还是能瞧得出来,并且这茶盏烧的确实不错,我想你们魏家瓷器生意做了这么些年,自己家的窑口开了那么多,这样的东西,也不大会到外头去买,恐怕也看不上外头的。我听说,前几个月你带着子期在外头奔波劳碌,才新收了几个窑口?”

    魏业一拍脑门儿:“要不为着这几个新收的窑口,我今日也不会跟大人开这样的口了。那几个新收来的窑口,如今正到了出瓷的时候,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又赶上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郭大人,你看是不是能……”

    “魏业啊——”郭闵安拖长了音掉,仍旧将魏业的话打断,也是打进门以来,头一次开口叫他一声,“要放在平时呢,或是换个别的什么事儿,我不为难你们,你呢自己心里知道是因为什么,我也不妨与你坦白直说。可元乐郡主的玉佩,兹事体大,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你也是在京城摸爬滚打过来的人,用不着我来提点吧?”

    魏业面色一沉,霎时间便说不出话来了。

    看这个样子,郭闵安是不打算卖这个情面给他了。

    他心下一沉:“大人,那即便是仍不许我出府,叫我柜上的掌柜,入府中来回话,您给个通融,也不成吗?”

    “从外头进了人入府,夹带了消息进门,你觉得我能通融吗?”郭闵安斜着眼扫过去,“不是说我不信你,可是魏业,小半个月过去了,郡主的玉佩仍旧下落不明,你们府上呢,更是一点儿线索也不给,我碍着齐王殿下的面子,不把你们收监下狱,你今儿请了我过府来,怎么还敢开这样的口?”

    魏业心下咯噔一声,他这话已然说的很是不客气,摆明了是怀疑自己。

    他拧眉:“郭大人,这衙门里要审问,只管提了人过堂去,我可从没有从中作梗,阻拦不许吧?只不过是知道此事的,原都是我内宅中的女眷们,便是仆妇奴婢,那不也还是我魏家家生的奴才,怎么着也算得上女眷二字,郭大人有自己的考量,半个月时间过去,不提人到堂去问话,这不能算在我头上吧?”

    郭闵安算是见识了。

    他早就听闻过,魏业这个人,昔年在京时,面对那么多的权臣勋贵,不卑不亢,只是他从没有见识过而已。

    今日,坐在魏家正堂的主位上,听着魏业的话在耳畔响起,他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见识了!

    郭闵安冷笑一声:“你说这话,是在激我,还是讽刺我?”

    魏业平着声说不敢:“大人自己说过的,也不妨实话与我说,那就是看在殿下的面儿上,可往难听了说,不还是怕动了内宅女眷,殿下回城后,与大人算这笔账吗?”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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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揣着明白装糊涂

    郭闵安手上的白瓷小盏碰了桌案叮当响,连带着里头浮动的碧色茶汤荡了又荡。

    他终于转过头,那目光不含温度,透着冰冷寒凉。

    可魏业好似根本就不怕他。

    郭闵安觉得这个人真是古怪的厉害。

    他很少跟魏业打交道,其实说来奇怪了,以前在任的知府,又或是他的那些同窗旧友们,他所见官商勾结原也多了去,说穿了,这世道,没人跟银子过不去,要单凭着朝廷这点儿俸禄就能把日子过的有滋有味,那是痴人说梦。

    那些人挥霍无度,恣意潇洒,哪来的银子?还不是靠着似魏业这样的富贵人家,孝敬上来的吗?

    郭闵安入朝也有二十年了,一步步的爬到今天的位置上,又坐稳了齐州知府这把交椅,他甚至这其中的肮脏,心中虽有不屑,但那也不过是秉持着读书人最后一点本心罢了。

    这些年他在齐州为官,手上并不干净。

    曹家、宋家、温家……这齐州城中稍稍说得上名号的,谁没给他知府衙门送过银子?

    可唯独魏业。

    郭闵安冰冷的眼神始终落在魏业的身上,他一时觉得眼前的人影是飘忽不定的。

    他看不真切,也捉摸不透。

    魏业,究竟在想什么呢?

    “魏业,我给你们家留了面子,也成全了你的体面,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郭闵安的冷言冷语还未止住,把视线调转回来,不肯再看魏业一眼,“犯了事儿的,是你们家,东西丢了,也不是我捏造出来诬陷你的,我便是拿了你魏家女眷,又如何?殿下回了齐州城,我也是公事公办,殿下再为你们家抱不平,又能真的拿我怎么样?”

    他一面说,一面冷笑了一嗓子:“殿下高看的,是二姑娘,可不是你魏家和魏业。”

    这句话是戳了魏业心窝的。

    他何尝不明白呢?

    黎晏心里分量重的,从来只是魏鸾一个而已,真出了什么事儿,护住了魏鸾,黎晏也就不会再插手了,以往没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情,捎带手的帮衬着魏家一把,人前人后抬举魏家,给魏家体面,那是看在魏鸾的份儿上,又不妨着谁的事儿,黎晏才肯给这个体面,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黎晏真的还愿意插手吗?

    魏业拿不准。

    他心下怅然无措,面上却始终不肯表现出来。

    他今日请了郭闵安来,是为自己的私心,言语间不卑不亢,也是希望郭闵安能知难而退,退一步,成全了魏家,也成全他自己。

    只是魏业没料到,郭闵安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压根儿就不吃他这一套。

    看样子,这个人来之前,也是铁了心了。

    魏业回头细想,将郭闵安进门后所说的字字句句,全都在心上重又过了一遍,临了了,他隐隐的品出味儿来。

    他把嘴角往上扬,那弧度又拉的大:“郭大人,你心里有想办的事儿,我今日请了你来,也自然有我想办的事儿,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觉得呢?”

    郭闵安这才来了兴致,高高的挑眉再看过去:“说来听听?”

    “大家都是聪明人,说话真不必这样兜兜绕绕,要论四两拨千斤的本事,我好歹经商多年,也在京城混出过名堂的人,郭大人真想要在我这儿讨着什么好儿,只怕很难。”

    这话绝不是魏业夸大自个儿,郭闵安眼中一时闪过赞许:“一直都知道你是个不卑不亢的人,这世道,人前人后,不卑躬屈膝,真是难得——”他又把话音往长了拖,“说吧。”

    这只老狐狸!

    话说到这份儿上,都不带接茬儿的,非叫他先松了口不可。

    魏业眼底闪过阴鸷,只是又匆匆敛去,未曾叫郭闵安瞧了去。

    他深吸口气,再开口时,那话简直是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从他口中丢出来,又掷地有声,全都砸在郭闵安的脚边儿:“大人食君禄,出了事要为君分忧,我魏业也曾食君禄,即便离开京城多年,也不会不思为君分忧。郡主娘娘的玉佩丢失小半个月,又或许更早些,只是事情闹开的晚了,咱们谁也说不准,这样的东西,不用大人告诉,我也知道兹事体大,所以大人要调查,即便提了我们府中女眷到堂去问,又即便是有牙尖嘴利,抵死不认的,大人动了刑,那都是情理中事。”

    魏业把下巴往上挑,面上是一派坦然:“大人是为了案子,更是为了把玉佩找回来,不然真落入有心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自然了,能尽早将玉佩寻回,也是为了我们魏家好,我头一个要感念大人恩德。”

    郭闵安听他说来,心里痛快又舒畅,魏业真的是聪明人,且是个极其上道的聪明人。

    蝇头小利他是从不看在眼中的,如今要真是把着所谓的内宅女眷不松口,不叫他动魏家的任何一个人,诚然他魏业的面子是全了,可也为此事,将知府衙门彻底得罪了,更严重的,是事情很可能越闹越大,惊动京中。

    魏业晓得,发展成那样,才对魏家没有任何好处。

    更不要说眼下魏业还忧心外头新收的几处窑口出的瓷,一来二去,退这一步,才会海阔天空。

    郭闵安长舒一口气,悬着的那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只是仍旧不接茬,不过是顺着他的话又反问了两句:“所以呢?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咱们也不要弯弯绕绕的打哑谜,这时间,可不等人。”

    魏业面色一黑又一沉。

    郭闵安是真不打算给魏家这个脸了,他得多怕黎晏日后找他麻烦,话说到这份儿上都不行,非要说个清清楚楚才算明白吗?

    揣着明白装糊涂——魏业从前在京城见识过这样的人,其实陈正廷也是个中好手,但真是有好多年了,再没同这样的人多打交道,今儿遇上一个郭闵安,他才算是服了。

    魏业噙着笑,却笑不达眼底,显然不是真心的:“清乐院里只有齐娘和忍冬、忍云三个人知道玉佩的事,郭大人今日都可以带回衙门去。至于鸢儿……”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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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得寸进尺

    他既然松了口,郭闵安自不会一味的刁难他,原也就不是为这个而来的。

    于是在魏业话音稍顿时,郭闵安便很是自然的将他的后话给接了过来:“大姑娘贵重人,便是知道些什么,我也不会拿了她到府衙去问话,只是大姑娘身边的那个祺玉……”

    台阶是要彼此给了,才能两个人都下的来,魏业虽然不满郭闵安今日言行,可事已至此,他不愿追究计较,便点了点头:“丫头自然由得大人带走问话。”

    话至于此,郭闵安也得到了自己想得到了,且比他原本设想要轻易的多,他松下那口气,整个人也彻底的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两只手一侧一只,搭扶着扶手:“所以你又要什么呢?出门?还是让你手底下的大掌柜进府回话?”

    这个人……

    魏业恨得牙根痒,但如今是有求于人,他又能怎么样?

    他生压着那股子怒意,几不可见的缓了好几口气:“看大人如何方便吧,如果能出门,那自然最好不过了。”

    郭闵安撇着嘴看他:“魏业啊,这虽说是个交易,但咱们彼此所得与付出,总不能相差太多。我从你府上带走人,是我原就能干的,当然了,我也不是过河就拆桥的人,其中缘由咱们也都清楚,是以我到底还是承了你这个人情的,只是你这个事儿嘛——”

    他把尾音拖长,人又坐直一些,斜着眼好似不经意一般扫过去,果然魏业的脸色相当难看:“你脸色这么难看,心里怕把我从头到脚骂了个遍吧?”

    魏业说不敢,那张脸都快要笑僵了,他反手摸鼻尖儿,又把眼皮往下压,试图掩盖眼中的愤恨。

    郭闵安欸的扬了音调:“是什么就是什么,实话实话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话说回来,真不是我要为难你,你这个节骨眼儿非要出门,也不是不行,但有几样,咱们得先说好了,总归呢,你卖了这个人情给我,叫我在齐王殿下面前好回话,我也不能不厚道,是不是?”

    打官腔到这个地步,魏业实在是懒烦与他绕弯子,索性也不笑了,面无表情的白过去一眼,就差没朝着郭闵安吹胡子瞪眼的了。

    郭闵安好像真的不放在心上,也并不觉得魏业这般形容有多不恭敬,大抵平日里毕恭毕敬的脸看多了,一时看了魏业这样的,倒也觉得新奇,况且今日本就是他得了个大便宜在先的,拿了魏家内宅女眷,无论怎么看,都是长了他的脸。

    于是他想了想:“其一,出门可以,但要离开齐州,是万万不能。”

    魏业起先愣了下:“大人是怕我要出城,亲自到窑口去盯着?”

    对于生意上的事情,郭闵安是不大了解的,只不过是怕没问清楚就松了口,回头魏业真得寸进尺要出城,故而提了这么一嘴。

    这会子魏业顺势问,他自然也就顺势点头:“新收来的窑口你不放心成这样,我倒怕你一时没分寸,真要出城跑去监工。”

    魏业这回是真的笑了:“郭大人,我好歹也是场面上过来的人,就这么没分寸,拎不清吗?”

    他如此反问,那便是答应了,语气虽然不好,郭闵安却也不与他计较,只拿指尖儿在紫檀木的扶手上叩了三两下:“其二,你要出门时,我得派两个人跟着你,你也不用想着摆脱他们,真从他们的视线里丢了,魏业,那咱们可就没这么好好说话的了。”

    这算是寸步不离的监视他?

    魏业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郭大人,我要出门到柜上去,你弄两个知府衙门的官差寸步不离的跟着我,这又算什么?”

    “你自个儿也知道眼下是什么时候,”郭闵安听得出他的咬牙切齿,还有他心中的愤懑不平,只是一概不理而已,“或许你清者自清,我呢,也愿意相信你与郡主的玉佩丢失无关,可外头的人不知道会如何说。现如今是我一力压着,少有人知你们府上弄丢了这样的物件儿,可总归你们魏家犯了事儿,城中百姓是知道的,结果呢?你府外衙役未曾撤走,你却大摇大摆的在城中出现了,身边儿还没跟着衙门里的人,百姓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还是叫两个人跟着点儿的好。”

    “你——”魏业那口气倒腾上来,却又哑口无言。

    郭闵安的安排是周全的,也防着外头有人要拿这个说嘴做文章。

    他从离开京城回齐州,齐州的知府前前后后换了三任,他没给衙门里送过一两银子,这是他的好处,也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仍没想过要给郭闵安送点儿银子息事宁人,自然不愿外头把他传的不堪。

    于是待魏业静下心来细想过后,也咬着牙就同意了。

    郭闵安并不意外,聪明人有这么个好处,再生气,他自个儿也能想明白。

    魏业见他半晌不再吭声,冷着嗓子问他:“还有吗?”

    “至于这第三嘛……从你府上带走的女眷们,我自然不会轻易用刑,可凡事都怕有个万一……”

    得寸进尺!

    真正得寸进尺的人,是他郭闵安!

    魏业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就那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郭闵安:“郭大人,人我叫你带走了,只要不碰我的鸢儿,怎么都好说,也什么都好办,至于人进了你知府衙门,怎么审,怎么问,要不要用刑,那是你郭大人的事,与我们府上都没关系,我也管不着,更不敢管——”

    他咬了咬牙:“几个丫头,都是主子们面前得脸的,祺玉更是贴身服侍鸢儿长大的,至于齐娘……”他稍一顿,面上挂了冷笑出来,“她把鸾儿奶大,下手轻了重了,郭大人自己斟酌去。大人,该说的我也都说了,总不见得,你要把人带回去用刑,来日还要我在齐王殿下面前替你分说吧?要这么着,真有个屈打成招的出来,那不成了我自己作孽吗?”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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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威胁

    郭闵安要把人从魏家带走,少不得一阵的闹腾,是要惊动内宅的女眷们的。

    彼时叫衙役们四下里封锁住,他倒大摇大摆的跟着魏业入了内宅,先前魏业倒也打发了人到宅子里去交代下去,叫女眷回避一二,不该走动的,就不要在外头瞎走动,以免冲撞了贵人,又紧着让孙喜去魏鸢跟前回了话,叫祺玉到清乐院去候着。

    祺玉真是打小就跟着魏鸢服侍的了,两个人一块儿长起来的,长了这么大,就从没分开过。

    那会儿得了孙喜这个话,魏鸢也起了护短的心,一味的护着祺玉不许她跟着孙喜过去,可祺玉明白事理,知道这事儿拦不住,一味的僵着,只会平白伤了她们姑娘的脸面,传出去,叫姑娘落个不识大体的名声,那便太难听了,于是她倒再三的好言劝说,去宽慰了魏鸢的心,才在魏鸢的注视中,跟着孙喜出了月洞门,一路往清乐院的方向而去。

    魏业是带着郭闵安直接往清乐院的,魏鸾身边儿那两个年纪小一些的丫头,听闻要拿了她们到府衙去问话时,当下便哭死了过去。

    这样子啼哭吵闹,实在不成体统,魏业一时头疼不已,只是碍着郭闵安在场,不好训斥她们罢了。

    还是齐娘从廊下闪身绕过来,径直下了垂带踏跺,步至郭闵安与魏业面前,蹲身一礼,回过身来又去呵斥两个小的:“知府大人和老爷面子这样子哭哭啼啼,作死呢?”

    她大约平日里约束管教这些个小丫头惯了,这几个丫头也叫她拿捏惯了,遇上事儿又拿她当主心骨,这会儿齐娘一开口,忍冬和忍云倒果真收了声不再哭,只是低声的抽泣是难免的。

    魏业按了按太阳穴处:“你们也不要闹,出了这样的事情,知府大人来提你们到衙门去问话,那是应当应分的,何况今次还是知府大人亲自来的,你们的面子已经够大了,这事儿要跟你们没关系,到衙门里去说清楚了,自然也就没事了,难不成大人还冤了你们吗?”

    郭闵安面色微变了变:“魏老爷这话就言重了,怎么会冤枉了你魏家的人。”

    齐娘看着他二人站在那里阴阳怪气的,心下不屑更多。

    魏业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虚伪的,令人作呕的。

    她稍稍退离三两步,叫了声老爷,等到魏业侧目看过来,她便又端了一礼来:“我虽说也只是个奴才,可毕竟把姑娘奶大的,郭大人要提了我到府衙大堂去问话,我是不敢不去,只是若真伤了体面……”

    齐娘的话音一顿,矮身做礼的姿势保持住了,也没起身:“那可是二姑娘的体面。”

    她一面说,一面又扬起唇角来笑:“我一个奴才家能有什么体面不体面的,说到底都是姑娘抬举,是老爷抬举,我也不敢说知府大人会拿我们几个奴婢怎么样,大人做父母官的,更不可能屈打成招冤枉了我们,只是我平日里一贯想得多一些,去是去,可话要说在前头,真伤了姑娘体面,还得老爷您替姑娘找补回来不是?”

    她话里有话,棉里带刺,郭闵安听来只觉得刺耳,可是要说她几句什么吧,话到了嘴边儿,又没什么好说的,人家又没说衙门一定屈打成招,更没说衙门会把她们如何,只是说了,这有丑话呢,总是要说在前头。

    这话听来不对味儿,却是那么回事儿。

    是以郭闵安也只是脸色沉了陈,背过身去,懒得看她,也没计较什么。

    倒是魏业那头,听了齐娘这一席话,登时脸色大变。

    齐娘压根儿也没理会郭闵安,目光一直落在魏业的脸上,这会儿见了他脸色大变,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老爷,我说的不对吗?”

    魏业知道她在说什么,这是在要挟他。

    他从来都没有忘记,当年齐娘出事儿,鸾儿找了黎晏出面,花了三天的时间,又把齐娘给救了回来……

    那时候他既懊恼又庆幸,一来恨手底下的人办不好差事,这十几年过去了,如今连灭口都不知道该怎么做,而二来……齐娘自外头回来后,养了大半年,才把身子给养好,但多多少少还是落下了病根儿。

    后来齐娘找上他,到底是跟他说了实话,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才知道,齐娘知道他所有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又并不只齐娘一人知晓,她如果在魏家出了任何意外,他多年来想要保守的秘密,便会人尽皆知。

    魏业气的恨不能立时掐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可是他不能,非但不能,他还要暗自庆幸——好在那几个蠢货办事不牢靠,不然齐娘真死在了外头,只怕他的事儿,早就人尽皆知了。

    时至今日,她又拿这个来要挟他。

    魏业眯了眼,往旁边儿让了让,压低了声音叫大人。

    郭闵安回头去看他:“怎么了?”

    他摸了摸鼻尖儿:“有几句话,想单独同齐娘说,大人也听见了,她说起话来是口无遮拦,也是为着她把鸾儿奶大,家里上上下下一向高看她两句,她没个约束,倒越发不成样子,今儿是叫大人笑话了。”

    郭闵安也不疑有他,横竖话是齐娘自己说的,又不是魏业冤枉她。

    他拿眼角的余光扫了齐娘一眼,见她虽说站在那儿,面上却全是不服气,心下也厌烦,便摆了摆手:“去吧。”

    魏业抱拳做了个礼,转回头来时,阴恻恻的盯了齐娘一眼,连叫一声都不曾有,迈开了步子,径直往清乐院月洞门的方向过去。

    齐娘是紧跟着上去的,等到走近了站定住:“怎么?知道我在说什么,怕当着知府大人的面儿,我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她一面说,一面高高的挑眉:“也是了,这要是在知府大人面前松了口,哪怕是露出去半个字,恐怕知府衙门的人,也就不会只盯着元乐郡主的玉佩不放了。”

    “你想干什么!”魏业怒极,却不敢放声质问,唯恐惊动了那头的郭闵安。

    齐娘好似得意,可眼中全是恨意:“我不想做什么,只是警告你,别打量着把我送进了知府衙门去,再串通了什么人,在衙门里对我下黑手——”她尾音拖长了,咬牙切齿的说后头的话,“你的心狠手辣,我是见识过的,所以好心提醒你一声,当年与你说的话,到如今,依然如此,而且你记好了,是只要我出事,老爷,您可听清楚了,甭管我是在哪里出的事儿,这笔账,都会算在你魏业的头上!”

    这个女人——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他不知道孙氏哪里来的那样大的本事,叫齐娘对她忠心耿耿,哪怕是她过身已经十四年,而这十四年间,齐娘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全是他魏家在供着,那真是好吃好喝的供给了她,她却从没有一日松过口。

    铁石心肠吗?恐怕不是。

    魏业当年派人去查过,也想过拿她的家人来要挟她,可到头来是一场空,那些听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魏业估摸着,在齐娘心里的分量,还比不上魏鸾的头发丝儿,能威胁到她什么?

    眼下出了这样的事,他是真没有想过借郭闵安的手对付齐娘,更从没想过要她有去无回。

    时隔多年,他也算是认栽了,横竖该闭嘴的,也都差不多闭上了嘴,齐娘日日住在魏家,算是活在他眼皮子底下,她又一心顾念魏鸾,倒也不怕她无端生事。

    只是这个女人未免过分。

    魏业咬了咬牙:“你别得寸进尺,多少年相安无事的过来,我再没动过那样的心思,你也不必时时刻刻拿这个来威胁我——叫你死在知府衙门?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我要有这通天的本事,还能叫郭闵安把魏家团团围住,弄得我出不了门?”

    他解释的再多,落在齐娘的耳朵里,也都只是狡辩罢了,她真是半个字也不想同这个人多说,便吸了吸鼻子:“你想不想是你的事儿,我好心提醒你,那是我的好意,老爷也会说多少年过去了,我这也是怕老爷一时犯糊涂,忘了当年我说过的话,万一闹的一发不可收拾,我可比老爷更心疼姑娘。”

    魏业眼中闪过肃杀,待要再说什么的时候,正好赶上孙喜带着祺玉进了门来。

    他一见了人,便忙收了声,连眼中的肃杀也敛去,换了一副温吞模样,装腔作势的与齐娘交代着什么话。

    孙喜一进门也是先瞧见了他们的,犹豫了下,到底是迈开腿先往魏业的方向过去:“老爷,大姑娘方才闹了一场,死活不愿意放祺玉去,祺玉劝过了,只是奴才带祺玉来的时候,大姑娘还哭的伤心。”

    魏业心里有些不耐烦,叫齐娘那样子威胁了一通,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又听孙喜这样说,一时觉得这个女儿实在不识大体,亏得先前她持家时,他还觉得她做的不错。

    齐娘是了解魏业的人,一时见了他眼底的不屑,便知道他心里头怎么想魏鸢。

    今儿这矛头是她挑起来的,她既然没想就这样打住,自然是更要借题发挥的,于是便赶着孙喜的话又开口:“大姑娘是心善,祺玉好歹服侍她一场,又是跟着她一起长起来,受这无妄之灾,当然会不好过,老爷劝一劝大姑娘,过去了也就没什么了。大姑娘这样情深意重,比世人不知要强多少,我是真心为老爷感到高兴的。”

    她一面说,一面蹲身去拜礼。

    魏业心里明白,这是存了心要恶心他。

    自从当年出事之后,齐娘见了什么人都是淡淡的,除了魏鸾,仿佛什么人、什么事儿都不能入她的眼,就是平日里见了他,也没个正经礼数。

    他其实想过计较,杀不了她,总能磋磨她,日子过得好不好,舒心不舒心,那还不是他说了算的吗?

    只是后来魏业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既然要不了她的性命,这样磋磨她,没什么用,反倒显得他小家子气,魏业也是实在懒得计较,所以后来处处都由着齐娘去了而已。

    他也不接这个话,只是催了两声:“我知道了,别叫衙门里的人等太久,你们去吧。”

    祺玉看他脸色不大好,本来有心替魏鸢说几句话,可是齐娘上了手来拉她,她一时来不及开口,只顾得上匆匆做个礼给魏业,就已经叫齐娘给拉走了。

    跟在郭闵安身后走出魏家大门时,两个小一点儿的还在吸鼻子,祺玉倒显得镇定自若,只是心下怅然。

    她几乎没有出过门,她们姑娘是长女,规矩一点儿错不得,不像二姑娘小的时候还敢偷偷溜出府去玩儿。

    没想到长了这么大,少有的几次迈出魏家二门,竟还有这样的情形。

    知府衙门……她连想都不敢想。

    祺玉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

    齐娘走在她右手边儿,眼角的余光自然瞧得见,递过手去,握住了祺玉的手:“傻丫头,你没做过,就没什么好怕的,衙门又不是吃人的地方,等知府大人升了堂,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不知道的便说不知道,大老爷也不会为难你一个小姑娘。”

    祺玉其实是不怎么喜欢齐娘的。

    她一直都觉得齐娘倚老卖老,仗着奶二姑娘一场,便真拿自己当主子一样看待,所以平日在家里,也少与齐娘有往来。

    实际上她觉得齐娘知道——那么大的人了,所见所闻比她要多太多,不然方才她只是瑟缩了一回,齐娘就晓得她是在害怕了吗?

    可齐娘明知道她并不是多待见她,还愿意这样来安慰她。

    祺玉眼窝一热:“我是有些害怕,又担心我们姑娘……大爷和二姑娘都不在家,姑娘身边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走的时候她哭的泪眼朦胧,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

    齐娘无声的叹了口气:“先前见大姑娘持家,有板有眼的,你且放宽了心吧,等你从衙门回了家,大姑娘保管好好儿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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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阻拦

    孙喜想往外头送信的时候,是叫王川发现了的。

    魏业如今同郭闵安做了这样一个交易,是能出门儿了,郭闵安前脚把齐娘她们带走,他后脚就带了王川那个儿子出门去。

    本来外头的事情耽搁了小半个月,他是要王川陪他一起的,就怕真有个什么事儿,小孩子家家的应付不过来。

    但王川到如今心里惦记着叫他儿子学本事,就在魏业面前说了几句好话,魏业操心柜上的事儿,也愿意给他这个脸面,就带了他儿子一道出门,旁的都没提。

    孙喜不知道这一层,只当王川跟着一起出了门去,这才忧心齐娘被带回知府衙门的事儿,想着总要给魏鸾去封信,好歹得叫姑娘知道,哪怕是来不及赶回来,至少也能想想法子。

    郡主的玉佩丢失的事情,说来实在是古怪的很,知道的人拢共就那么几个,连他都是不知情的,现在出了事儿,就怕齐娘她们在衙门里受委屈吃苦头,姑娘拿齐娘当亲娘一样看待的,哪里受得了这个?

    而且他越想越觉得不对,总觉得这里头得有猫腻。

    偏偏他信写好了,也使了银子给门上当差的那个衙役时,王川的手,揪住了他的后衣领。

    孙喜大吃一惊,忙把那封信收回来,却已然来不及。

    王川冷着脸看他,又同那衙役说了几句好话,领了孙喜进宅子里去。

    孙喜面上是有慌张闪过的,他拿不准王川究竟是个什么态度,跟着他走了好半天,也不见王川开口说话,于是他犹豫了下:“大总管……”

    “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他不开口倒还好,叫了一声,引得王川脾气上来,脚步一顿,回过身去看他,手也高高的扬起。

    孙喜心下咯噔一声,眯了眼睛去看他。

    王川扬起的手到底没有落下去,他好似挣扎了片刻,重又把手垂回身侧:“你是齐王府出来的人,平日我对你也算客气,但是孙喜,今天这个事儿,你又怎么说?”

    “大总管想叫我说什么?”孙喜声儿冷下去,“齐娘和忍冬忍云进了知府衙门,那都是二姑娘近身服侍的人,我想法子知会二姑娘一声,难道有错?倘或齐娘她们在衙门里受了什么委屈,二姑娘面上挂不住,等到殿下回了城,少不了闹出一场风波,大总管来平息吗?”

    “你——”王川恨得咬牙,“你现在是魏家的奴才,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的主意就那么大?”

    “不是我的主意大,是大总管自个儿没把二姑娘放在心上罢了。”孙喜扬了扬下巴,冷不丁的反驳回去这样一句。

    他到魏家服侍也有日子了,对王川一向都还算是敬着,毕竟是在人家手底下办事儿,王川平日里脾气性子也都还不错,对底下人挺和善,又从不会给他脸色看,即便是王川一心想叫他儿子做魏家这个二总管,也从没有因此而为难自己。

    这些好处,孙喜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大总管,我也听说过,大夫人从前在世的时候,没少抬举您,现如今您的心,就那样冷,一点儿也不顾着二姑娘吗?”

    孙喜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打量着王川。

    他是个伶俐的人,在齐王府当差的那三年,又都是在门房上,往来齐王府的各色人等,他见得太多了。

    那些个贵人即便不提,他原本在王府中受底下奴才们的挤兑,这伙子小人,他也见得多。

    可是王川这样的……

    他是后来听说的,当初宋家大姑娘掌掴二姑娘,王川在章氏面前可是一句好话也没替二姑娘说,乃至于后来章氏和二爷把二姑娘送到庄子上去小住,他也是管都没有管的,哪怕是私下里到庄子上去看一回二姑娘,都不曾有过。

    而上回二姑娘出事儿,叫他给齐王府送消息,他却又派了自己儿子去。

    这个人……

    孙喜抿唇:“大总管,前阵子大姑娘说,总该想个法子给湖州送信,叫殿下和大爷还有二姑娘知道家里发生的事儿,其实咱们心里都明白,这是想叫殿下给郭知府施压,防着郭知府动魏家,只要请了殿下出面压着,郭知府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魏家头上动土。可您说,这回齐娘进了知府衙门,我要知会二姑娘,又有什么错?”

    “齐娘知道郡主娘娘的那枚玉佩,这一向也都是齐娘负责看顾着,现在出了事,她早就该叫知府衙门的人带回去问话,拖了小半个月郭知府才来提人,已经很给咱们府上面子了!”

    王川双手背在身后,实在看不惯孙喜眼下这个模样,嗤了声:“做奴才的,自作主张,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大姑娘主意正,可也是叫老爷点头同意了的,你呢?你要给二姑娘送信递消息,老爷知道吗?”

    他反问了两句,又细想了想,孙喜本来就是偷偷摸摸干的这个事儿,于是就更有了话说:“你也知道这事儿不妥,所以你才背着人,只当我跟着老爷出门到柜上去,没人管得住你了,你才去找了人要使银子,再给二姑娘递消息。孙喜,你是还嫌外头说咱们府上的话不够难听的,是吗?”

    其实他们多多少少都知道,本来齐州城中眼红魏家的人就不在少数,这次魏家突然出事儿,那些人等着看笑话,更有甚者,知府衙门只是围府而不抓人,外头说什么的都有,隐约听见几次围府的衙役们说起来,无非说他们魏家攀龙附凤,有了齐王殿下这棵大树便好乘凉,如今连知府衙门都不敢轻易动魏家,诸如此类的话,孙喜听上三两句,便知道那后头的话还会有多难听。

    所以他没想惊动人,自然也是知道,惊动了人,这个消息就送不出去。

    这会儿王川点透了,他便也不再藏着掖着:“可大总管细想想,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他稍稍往后退了半步:“齐娘要真受了委屈,二姑娘咽不下这口气,还得请了殿下找补回来,大总管这会儿怕外头人说的更难听,就不怕回头真出了事儿,人家传的更不堪吗?”

    他连着问了好几声,王川只是冷眼看他,也不应他,他略想了想,又添了几句:“本来郭大人围府不抓人,就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咱们心知肚明,那我就不懂了,情是承了殿下的了,这面儿上还要个好听,还不愿意叫人家说,这算什么?殿下的这份儿情,承一次是承,承两次也是承,我给二姑娘递消息,防着齐娘出岔子,请殿下知会郭知府一声,那毕竟还是二姑娘的奶娘,奶大姑娘,又照看姑娘这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即便要升堂问话,也该有点儿分寸——”

    王川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分也不拖拉,说完了,定定然望着王川:“怎么到了大总管口中,就成了我擅自做主,不为府上考虑了?”

    “齐娘不会有事。”王川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口的,“老爷比你晓得姑娘的脸面最要紧,不会叫齐娘在衙门里出任何岔子。孙喜,就是你自作主张,叫我抓了个现行,还不愿意认——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好似懒得同孙喜说那么多,把手递过去,是手心儿朝上的姿势:“信给我。”

    孙喜下意识往后躲了一把。

    王川眉心蹙拢着:“给我!”

    他咬重了话音,孙喜瞧他那个样子,是真的动了怒的。

    王川上了年纪,平日里不轻易发脾气动怒,人家说大动肝火总归伤身,他好似很记着这句话,平素底下的奴才们有了什么错处,他顶多训斥几句,不会同他们置气。

    孙喜低下头,看了看手上的那封信。

    就为了,这封信?

    王川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这样子,他又凭什么保证,齐娘在衙门里不会出任何的岔子和纰漏,二姑娘的脸面不会有损伤……

    孙喜本还想同他分辨几句的,可是一时又觉得无趣。

    王川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眼下是老爷不在府上,等老爷回来了,这事儿王川八成得告诉老爷去,这信送不送的……

    “算了。”孙喜低声轻叹,一抬手,把那封信交到了王川手上去,“大总管,我今儿算是见识了,等姑娘回来,我一定原原本本的说与姑娘知道。”

    “你要告诉姑娘,没人拦着你。”王川把信往怀里揣好了,连看都没看孙喜一眼,“你当初是为什么进的魏家,我知道,老爷更知道,你向着姑娘,无可厚非。不过孙喜,做人做事,别太不给自己留后路,即便你背后还有齐王殿下撑腰,可你现在终归是魏家的奴才。这件事,我不会告诉老爷,但你最好也收收心,别想着给二姑娘递消息,请了殿下再给郭知府施压,倘或再叫我发现一回,我一定告诉老爷。”

    他不说?

    孙喜眉心一拧,嘴角动了动,正要问两句,王川却已经返身离开了这地方。

    王川的态度实在可疑,连自己说他狼心狗肺,辜负了孙夫人昔年的抬举,他都没有只言片语的反驳,可是却又这样态度决然的不许他给二姑娘送这封信。

    真是奇哉怪也。

    孙喜双手背在身后,左手的手指在右手的手背上不停地轻点着,心思是百转千回,实在想不通这其中缘由,何况王川拿住了他,又不到老爷面前去告状,真是叫人看不透。

    他定了定心神,手指也突然不动了,眸色一暗,迈开腿,径直往魏鸢的院子而去。

    ……

    魏鸢是哭过一场的,眼眶红润,还有些肿,她深以为今次祺玉是平白遭受无妄之灾,知府衙门那种地方,听来便叫人觉得可怕,升堂问案,就怕郭闵安要动大刑。

    是以孙喜叫人回了话说有要紧事要见她的时候,她整个人有气无力的,趴在自个儿屋里的罗汉床上。

    底下的小丫头进门回了她的话,魏鸢也提不起什么兴致,随口就要打发了丫头去。

    那小丫头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愿意在她跟前,唯恐触了她的霉头,自己要遭殃,是以得了话也不劝,就要往外退。

    人没退出门呢,魏鸢突然回了神叫住她:“你叫孙喜来。”

    丫头愣了下,话也不多,欸的一声应了,就出门去引了孙喜来。

    孙喜进了门,自然也不敢到处乱看,弓着身同魏鸢见过礼,掖着手站的远远的。

    魏鸢叫丫头拧了湿帕子擦过了脸,这会儿见他请过安不开口,啧了声:“你不是有要紧事要回我吗?怎么不去找爹或是母亲?”

    “老爷方才出门去了,夫人那里……”孙喜顿了声,后头的话没说,转了话锋,与她提起魏鸾的事儿,“奴才本来是想着,齐娘她们进了知府衙门,谁也保不住会不会吃苦受委屈,忍冬和忍云倒还好些,可齐娘是二姑娘的奶娘,祺玉又是大姑娘您身边儿第一得脸的丫头,倘或伤了体面,那伤的便是您和二姑娘的体面,所以奴才想着,好的给二姑娘送个信儿,也叫二姑娘想想法子,总要叫郭大人心里有个忌惮,也别觉着带了几个丫头回去,真审问起来,没个轻重的,可大总管他……”

    他一面说,一面又摇头叹气,把王川的所作所为与魏鸢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

    魏鸢稍稍提起精神来,人也坐正了:“川叔拦了你,不叫你送信,还警告你再动这样的心思,便要去告诉爹?”

    孙喜始终低着头,这会儿越发弯了弯腰,回了个是:“奴才实在看不懂,大总管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事儿奴才的确是自作主张,可奴才也是为了您和二姑娘着想,到了大总管嘴里头,奴才倒成了不知天高地厚,仗着自己从王府出来的,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也不拿魏家当回事儿一样。”

    魏鸢捏了捏手上的帕子,又去打量眼前的孙喜。

    孙喜说为了她和鸾儿的体面,她是不信的,孙喜的眼里,怕只有鸾儿的体面,他不就是齐王放在鸾儿身边用来保护鸾儿的?

    她想了好久,也沉默了好久。

    孙喜没忍住,略抬了抬眼,悄悄地打量她:“大姑娘?”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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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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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鸾令介绍:
魏鸾死而复生的那一刻,才是齐州风云翻涌的开始……
昔日的仇人们还言笑晏晏,拉起魏家二姑娘的手家长里短的闲聊,却永远不会知道,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魏家的二姑娘,却成了谁也动不得的人物——齐州大地无人不知,二姑娘手段高明,叫齐王殿下甘心为她摘星捧月。娇鸾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鸾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鸾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