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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娇鸾令txt下载     娇鸾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六十七章:怀疑

    章氏说来义正词严,连魏鸢一时都有些恍惚,仿佛她真是个慈爱的母亲,就像是老鹰护着幼崽那般,此时站在她的身前,面对着郭闵安这位四品知府的质问,也丝毫不怯懦。

    魏鸢深吸口气,几不可见的扬了一抹哂笑的弧度来。

    王川在一旁瞧见了,把手臂稍稍一抬,扯着她衣袖口处略一晃动,魏鸢侧目去看,便瞧见了王川冲着她摇头。

    魏鸢撇嘴想了想,这样也好,省的她独自面对郭闵安,心里说不怕是假的,可还得强撑着气度,不能丢了魏家的脸。

    如今章氏既然愿意演这样的母女情深,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又或是有什么样的用心,便也全都随她去,横竖有她在,郭闵安的矛头便一时也针对不上自己。

    而不出魏鸢所料的是,郭闵安黑下脸来,明显变冷的语气,果然全是冲着章氏而去的。

    他拢指于案,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旁边儿四方缠枝莲的剔红小案,深邃的目光始终落在章氏身上,好半天才开了口:“章夫人不愧是跟着魏老爷在京中打拼过来的,本官听说扬州章家早年间,那也是有头有脸响当当的富贵门第,果然教养出夫人这样的‘巾帼英雄’来,能替大姑娘这样挡着本官的问话,丝毫不惧,甚至还敢反问到本官脸上来。”

    郭闵安冷哼了一声:“蕙仙家里的人,衙门自会提审过问,至于大姑娘”

    他端着架势,学足了章氏先前的样子,把尾音拖的极长,只是那模样和架势看起来实在可恶,偏还不能拿他怎么样。

    郭闵安那股子架势端够了,才说后头的话:“大姑娘毕竟是你魏家嫡出的姑娘,难不成章夫人的意思,是叫本官下一道令,派了人到你们魏家门里,拿了大姑娘,一路到府衙大堂,该怎么问便怎么问,且先不管此事与大姑娘是否有关,本官只先问了话,至于大姑娘名誉是否会因此而受损,那与本官,原也是不相干的。”

    他说着又啧声咂舌,轻叹了一声:“看来本官的一片好心,章夫人和大姑娘,是全然不领情了。”

    郭闵安说着话的工夫便像是要起身,章氏看在眼里,其实也心慌。

    她本意并不是这样的,郭闵安还能卖魏家这个面子,退一万步讲,他即便是卖齐王府这个面子,总归也是给足了魏家脸面了,她无意指责什么,更不敢指责这位四品知府什么,她所说的一切,也不过是维护魏鸢而已。

    蕙仙那个丫头,连她都不大认得,更何况是魏鸢呢?

    现在人丢了,又不是在他们家当差的时候丢的,回了一趟自个儿家里,跟着就无故失踪了,莫名其妙的找上门来,拿了魏鸢问东问西,她出面维护,合情合理。

    章氏强定了心神,赶在郭闵安真正站起身之前开口拦了两句:“知府大人要这样说,那便是我们不识好歹,更是我们不晓得感念您的好了。您纡尊降贵,到府上走这一趟,又亲自问我们姑娘,那是给足了我们体面,也是成全了我们姑娘的颜面,这些我们心里都记着您的儿,一日也不敢忘,您现在这么说,那便是我方才说错了话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挂了笑在脸上:“又或是我表达的不够准确,没得叫大人心里生了误会,这可真是罪该万死。”

    郭闵安不是个愿意撕破脸的人,章氏话说得不好听,他心里不受用,可他拉下了脸,章氏知道把这个场给圆回来,且还圆的不错,那他也乐得顺着章氏给的这个台阶往下下。

    于是郭闵安重又坐回去,双手环在胸前:“夫人,话别说得这么严重,哪里有什么罪该万死。只不过依着你方才所说,那倒真像是,本官连问都不该来过问。”

    王川见他重又落座,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去,也不得不说,他跟在魏家服侍了这么多年,章氏在料理这些场面上的事情上,是真的有本事,也真是昔年孙夫人所远远不及的。

    他抬手抹去鬓边的汗珠,长舒了口气。

    章氏站的比他靠前些,隐约能听见他舒展出的那口气,几不可见的拢了拢眉,倒也没回头,只是仍旧看着郭闵安:“您说的这个蕙仙,我是知道的,那还是去年她花房差事干得不错,人又乖巧老实,又勤勉肯干活,她管事婆子到了年底那会儿,看她家里全靠她一个人支撑,在我跟前回了话,多替她要了二两银子的赏钱,要不为这个,我们府上还有这么个奴婢,连我都是不大清楚的。您好端端的问起我们姑娘,她哪里能知道这个?”

    她一面说着,叹了口气:“这府里大,服侍的人多,脸生的脸熟的,哪有做主子的,能把底下的奴才们认全了的道理呢?我们姑娘小小的年纪不会扯谎,您方才也看见了,也都问了,她不认识这个蕙仙,更是连见都没见过,至于齐娘和祺玉两个人说的话,原也没有攀扯了我们姑娘进去不是?大人,您瞧这问也问过了,是不是……”

    “章夫人急什么?”郭闵安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高高的挑眉,把目光转调到了魏鸢身上去,“大姑娘,你真的不认识她,是吗?”

    魏鸢拿不准他想干什么,章氏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他怎么还要追问自己?

    她心中虽不快,面上却绝不会显露出来,低眉顺目的说声是:“我的确不认识她。”

    “这就怪了。你们府上服侍的丫头,离府半个月,便是告了假的,也没有这样不像话的,这半个月不见人影,你们倒也不着急?”郭闵安摇了摇头,“便按章夫人所言,底下奴才们的事儿,原不是每一样,你们做主子的都知道的,可蕙仙的管事婆子,也不急吗?也不到你们跟前来回话吗?曹禄到府上来问过,她那个管事婆子,可是把蕙仙这个月的月例银子都领了的,难不成给了银子,人却不在府中,你们也一点儿不知情?那你们魏家的银子也忒好挣了,横竖底下有多少奴才服侍,你们心里也没个数,每个月要领月银的时候,便是多报上三五个人的,那不就发了财了吗?”

第二百六十八章:突如其来的怪异

    章氏登时变了脸色,再维持不住那份儿镇定自若,魏鸢一时见了心头颤了颤。

    她一向都知道,章氏不是个好脾性的人,从前在京城,她还小,大哥跟她说,母亲之所以不敢在外头随意拿了什么人便撒气,那是有娘压着,再则京城中权贵云集,也轮不得她使性子发脾气。

    那会儿魏鸢不大明白,只是牢牢记在心里,后来长大了,也就全都明白了,说到底,那时候的章氏是名不正言不顺,也没那个资格人前人后耀武扬威的,她是平妻这不假,算不做魏家的妾室,可总归她前头还有个发妻,她什么时候也越不过发妻去。

    至于现在……魏鸢就曾亲眼见过章氏在人家家的宴上,当众不放脸儿的。

    实际上场面上的事情,章氏已经做的十分不错。

    可就是怕架不住她自回到齐州之后的这些年,高高在上惯了,也跋扈惯了,倘或一时在郭闵安面前失仪失礼……

    郭闵安的话,显然是不打算再留什么面子,诚然也是章氏先前咄咄逼人的缘故,但魏鸢悬着心,生怕章氏真同他起了什么冲突或争执。

    她略咬了咬下唇,低声叫母亲。

    那一声真是压的极低,若不是郭闵安仔细留意了他们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怕是听不见的。

    这会子听见了,一挑眉:“大姑娘有话说?”

    魏鸢面色沉了沉。

    说这位知府大人今日来者不善,原是不错的。

    三番五次的拿住了她不放,她要真是个怕事儿怯懦的,便像是从前在家中表现出的那样平庸,今日只怕叫郭闵安吓破了胆,落在他的眼里,变成做贼心虚,叫他几句话问的,先露了怯,那便要坏了事了。

    魏鸢心下冷笑,面上却并不显露出如何不耐或不悦,冲着郭闵安略摇了摇头:“大人说我们府上的事情,这话叫我听来,是有些不大服气的。”

    “哦?”郭闵安好似来了兴致,扬了音调注视着她。

    连带着前头站着的章氏,这会儿也屏气凝神,回过头来看魏鸢,只是在背过身时,一眯眼,两道弯弯的秀眉快要拢到一起去,分明是示意魏鸢不要乱说话。

    这会子魏鸢不会同她置气,便回了个安心的眼神给她,才提起那口气去回郭闵安的话:“我们魏家这么些年来,从没有苛待下人的时候,奴才们在宅子里服侍,也都个顶个的尽心。其实也不瞒大人说,哪家高门大户中,没有个偷鸡摸狗的事情,这都是免不了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对他们再好,他们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这点子事儿,您不说,我们心里也有数,我们不承认,您也不会当做没有。可您要是说,我们家的奴才有这样不懂事的,连底下服侍的人都谎称了,就为了一个月多拿那些个月例银子,我却觉得委屈极了。”

    郭闵安嗤了声:“可本官这话说错了吗?蕙仙压根儿就不在你们家,这半个月以来她也没有尽心侍奉过,大姑娘,这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你们家倒是不看在眼里,就凭着她管事婆子替她领了去,难不成,这是本官胡诌的?”

    的确不是郭闵安胡诌的,到如今郭闵安死死地抓住他们家不放,原也是为了那点银子罢了。

    在郭闵安看来,如果不是他们做贼心虚,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善心,一个丫头家,半个月不在府中当差,什么本分的事情都没做,凭什么还要把这个月的月钱给了她?

    眼下她们推说不知,只怕郭闵安是绝不会信的,就算是魏鸢说破了嘴皮,郭闵安也不会信她一个字。

    章氏一时头疼,说来说去都要怪蕙仙的那个管事婆子,虽说她原也是好心,怕丫头这半个月不当差,没了月钱,一家子难不成把嘴吊起来喝西北风去吗?只是她好心办了坏事,偏又在家里出事的当口上。

    章氏面色一沉,紧绷着脸皮:“大人,既这一切都是因着蕙仙的管事婆子而起,您不妨把人传到跟前来问一问,也看看到底是我们心善予了蕙仙这个月的月钱,还是她心疼蕙仙,仗着主子们如今不查,便替蕙仙多领了这个月的月钱,先放着婆子在宅子里呢,您一问,便也就什么都清楚了。”

    郭闵安一时没应声,其实他心里有数,曹禄先前也问过,那婆子说了,是她自作主张,替蕙仙领了月钱,这事儿大约同魏家的主子们是无关的,可郭闵安不愿意查,就是想借此敲打敲打魏鸢,说到底,她终归是有嫌疑的,毕竟人失踪了,可能同这事儿扯上关系的,就只有这么几个人而已。

    但是眼下章氏开了这个口,他要还是咬住了不松口,怕回头齐王面前不好交代,那就真成了找上门来寻晦气的了。

    故而郭闵安一沉声,点了点头:“那便依章夫人所言。”

    王川一时得了这个话,长松口气,欸的一声应下,躬身礼了礼,一面往外退,一面回了两句什么话,说是他去叫了那婆子来,便一路出了正堂的门,连头都没有回。

    梨棠站在一旁总觉得不安心,眉心突突的跳,上了前去悄悄地扯魏鸢衣袖。

    魏鸢也不回头,只是把自己的袖口往外抽了抽,显然不愿她多嘴。

    可是丫头始终不放心,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儿,夫人突然跑到前头来,话里话外这样维护姑娘,这会子又说起蕙仙的管事婆子……虽说这样也委实算不得错,本就是拿了那婆子来一问便知,可大约这事儿是夫人干的,她便总是不能安心。

    夫人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呢?她一向都不待见姑娘,这宅子里的奴才们哪里有不知道的,便是今儿个,夫人也是要把姑娘往前头推的,可推就推了,姑娘这头才回了几句话,夫人却又出现了。

    梨棠抿紧了唇角,盯着章氏的背影看了很久,像要把她后背给望穿了似的。

    章氏当然是能感觉到那异样的目光的,只是郭闵安还看着,她也懒得理会一个丫头,便也就没有回头,只是心下越发不快,其余的倒没当着郭闵安的面儿发作也就是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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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欺人太甚

    王川从外头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她低着头,瞧不清出那张脸生的什么模样,只是她一双手交叠着置于小腹前,看得出那是一双粗糙的手,平日里干惯了活计的。

    章氏稍稍侧了侧身,盯着那婆子看了好半天。

    她心下不免叹息,这婆子原也在魏家服侍了十几年,实在算得上是府里的老人儿。

    当初孙氏过身,为着底下的奴才们嘴里不干不净,一天到晚的嚼舌头,她发落了好些人,赶出府的,或是发落到庄子上的,能留下来的,要么是晓得明哲保身,不跟着瞎掺和乱说话的,要么便是极得她器重,肯高看一眼,轻易放过了的,这个婆子……

    这个婆子显然不是后者。

    看样子,她从来都是个知道不能乱说话的人。

    章氏轻咳了声,倒赶在郭闵安前头先扬了声儿:“刘寻家的,你手底下的那个蕙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要不是今日知府大人上门来问,我到现在都不晓得,那丫头告假一去半个月,连个人影儿都不见,偏你还替她领了这个月的月钱,如今你是打量着我好糊弄了是不是?”

    郭闵安一挑眉:“夫人认得她啊。”

    这话便是多此一举,有什么好问的,这府里各处管事的婆子,哪里有章氏不认得的道理,就是魏鸢,也是都认得的。

    平日里各处管事的婆子们要到跟前来回话,有了缺的短的,或是这一日有什么要请示的差事,都是要她们点头准许来做主的,底下的小丫头不识得倒是正常,可这管事的,哪有不认识的。

    章氏叫郭闵安问的一怔:“大人,我持中馈,掌着这么大个家,底下各处的管事婆子,我要再不认得,还怎么管这个家?况且她男人就在京郊庄子上当差,管的也是花房的差事,他们两口子在我们家服侍了十几年了,您这么问,倒把我问糊涂了。”

    郭闵安只是噙着笑,再没理会章氏,扬声叫了刘寻家的一嗓子。

    那女人略一提裙摆跪下去,弯了腰磕头拜下去:“回大人话,奴婢姓冯。”

    郭闵安便哦了声:“冯氏,本官问你,蕙仙告假,是齐娘替她到你面前说的,那她一去半个月不回府,齐娘可曾再到你跟前替她说过什么吗?”

    冯氏一听便摇头:“齐娘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我们这些人,平日里见了她,还要见个礼,人家说老奴半个主,这话放在齐娘身上正适当,于我们这些人,却不是那么一回事的。”

    她说的也算是隐晦,不过屋中众人也都听得明白。

    “看来齐娘平素并不怎么理会你们了。”郭闵安把话挑明了说,也不是问她,就那样平铺直叙的,再简单不过的陈述而已,“那当日她替蕙仙告假找上你,你就没起过疑心吗?”

    冯氏又摇头:“齐娘虽不打同奴婢们往来,平日都是跟在二姑娘身边儿,忙前忙后的,但她心不坏,人也好,底下的小丫头们有个什么难处,叫她撞见了,能帮衬的,她都乐得帮上一把。大人您只管满府里打听去,底下的奴才们,没有人说齐娘不好的。您别觉着奴婢这样说,是暗骂她眼高于顶,她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奴婢何必起什么疑心呢?”

    这倒是头一回听说,原来齐娘还是个心善好相与的,怪不得这么些年下来,她处处叫主子们都高看抬举,底下的人竟也不妒忌中伤她。

    郭闵安又去回想今日堂上事,想想祺玉的那个态度和反应,要不是他再三的拿了魏鸢来吓唬祺玉,只怕祺玉也不会“出卖”齐娘,关于齐娘曾私下里见过蕙仙之事,她十有**是绝口不提的。

    念及此,他心下了然:“那你在魏家服侍的十几年间,见过有哪里的奴才,一告假就是半个月,连话都不给管事的递一句的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语气仍旧平平,可冯氏听来却没由来打了个冷颤,连连又磕了好几个头:“大人,没见过倒是没见过了,可蕙仙告假回家,前头又是齐娘替她跟奴婢说的,奴婢哪里会想那么多,只当她家中遇上了天大的难处,到如今也没解决了,这才没能回府里来当差。”

    她一面说,一面吸了吸鼻头:“她离府的时候,齐娘私下里给了她五两银子,好叫她拿回家救急用去,这事儿奴婢是知道的。蕙仙在奴婢手底下当差好几年,从来不是个拿乔托大的人,本本分分,规矩的很,要说她是仗着有齐娘替她告假说话,才拖延回府当差的日子,奴婢绝不信的,是以便只以为她家中事情棘手。至于您说的她那份儿月钱的事情……”

    冯氏吞了口口水,下意识的抬眼望了章氏一回,又匆匆收回目光:“奴婢真是为着心疼她,就怕她事情没解决,回头手上又缺银子使,奴婢是想着,横竖府上不缺她一个人这点儿月钱,她这些年当差又尽心,这才替她领了月钱……只是拿到了手里送不出去,不然这银子,奴婢早给她家里送去了。”

    她说着又叹气,像是惋惜,更像是懊恼:“要能出府,也没这么多的事儿,给她家里送了钱,就知道她人不在家里头了,这人好端端的失了踪,奴婢自个儿都要去报官了的。”

    “这么说来,你倒真是一片好心,所有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意外而已了。”郭闵安几乎一字一顿的,把这些话丢到了冯氏的脸前去,“冯氏,你再仔细想想,你替蕙仙领月钱,真的没人知道吗?你就没回过主子,自己私下里就做主办了?”

    章氏咬牙切齿的。

    她觉得郭闵安这是针对,不单单是针对她和魏鸢,而是针对了整个魏家。

    他话里话外是非要把魏家的主子们扯进来的,冯氏的话明明已经回的那样仔细,由头到尾就同她们做主子的无关,可郭闵安仿佛不信,还要这样直白的问出口,简直是欺人太甚!

第二百七十章:气出病来

    然而章氏那头的愤怒还未褪去,冯氏的举动就已然令她更大感奇怪。

    她站的原本就稍稍靠前一些,方才也是为着冯氏进门,郭闵安要拿了冯氏问话的缘故,她才往旁边儿靠了靠,侧身让出路来,是以冯氏跪着的地方,正对着郭闵安,她的一举一动,能叫郭闵安看个清楚明白。

    后来冯氏跪在那里回话,章氏的目光便又少不了落在冯氏的身上,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郭闵安,可为着郭闵安话里话外的意思叫她心生怨气,她又不敢一直盯着郭闵安看,唯恐神色之间露出不满,愈发惹祸上身。

    这会儿过闵安话音落下不久,章氏就瞧着冯氏缓缓地抬起头来,以一种极其怪异,却又带着询问的眼神和姿态,望向了自己。

    她下意识的拧眉,更是下意识的闪躲,往后略挪了那么半步。

    这半步了不得。

    王川也吃了一惊,这样下意识的退让,而冯氏这一眼望过来,不是明摆着蕙仙的事情,夫人是知道的吗?

    章氏后知后觉,在郭闵安渐次转向她的目光中,恍然大悟,当下变了神色:“你这刁奴,看着我做什么!”

    冯氏却眼神一变:“夫人,事到如今,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魏鸢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潜意识里,她觉得章氏若与此案有关,那再好不过,这么多年来章氏如何对待他们兄妹的,如今她也该吃些苦头,扯进了这桩案子里,没了家里的庇护,恐怕她难善了。

    但是章氏毕竟还是她魏家的当家太太,真要是不清不楚的牵扯到这桩案子里,一则颜面尽失的仍旧是魏家,少不了今后给外头的人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这天底下最难堵上的便是悠悠之口,二则秦令歆的玉佩在魏家丢失,已经很难说得清,章氏要再……魏家岂不是更说不清楚了?

    况且魏鸢觉得这事儿也挺古怪的。

    要说章氏真的做了亏心事,她大可以躲着不出来,不来见郭闵安,也许也不会扯出这后面的许多事情来,她一时间见了知府大人慌了神,都未必想着把冯氏叫到跟前来问一问,蕙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章氏反其道而行之,不仅出现在了郭闵安的面前,且她义正词严,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都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仿佛占尽了道理,而且要把冯氏叫到跟前来问话这事儿,还是她先开口提的。

    如果蕙仙的失踪真的跟她有关,她图什么?

    但是郭闵安显然不会理会这许多,眼下冯氏的一言一行,分明都指向了章氏,故而他也变了脸色,叫了声冯氏,又坐正些:“依你意思说来,你替蕙仙多领了这个月的月钱,章夫人原是知道的,对吗?那也就是说,蕙仙她不在府中,且她已经离府归家半月有余的事情,章夫人也是知道的了?”

    冯氏忙不迭的点头,一叠声儿只管说是:“发月钱那日,照着府上的旧例,奴婢是要到大总管那儿去领了银子,再回到花房与众人分发下去的。但是奴婢想着,蕙仙她有半个月都不在府上,什么差事都没当,奴婢是心疼她,知道她家中为难,全靠她度日,她那个哥哥如今也没个为兄的样子,知道她能拿月钱,且在魏家的日子过的还不错,有吃的有穿的,也不出去干活儿,真是全凭一个她,要说断了她这个月的月钱,一家子可怎么办呢?”

    她一面说,一面唉声叹气的又摇头:“可奴婢也只是个下人,又没有齐娘那样大的面子和本事,更不是这府里的主子。蕙仙一个月的月钱如今是一两银子,要说多,于魏家而言,那真不值什么,给她也就给她了,可问题是,奴婢不能自作主张,倘或将来给人知道了,或是底下有不长眼的告发出去,奴婢的差事还要不要了?奴婢在魏家服侍十几年,说来也算是有脸面的,做了管事的,又有主子们打赏看重,这样好的差事,奴婢可不愿轻易丢了,况且说出去也没面子啊。”

    “所以你就去回了章夫人?”郭闵安一沉声,“你回了章夫人,章夫人心善,叫你替蕙仙支了这个月的月钱,只等她回了府当差,叫你交给她也就是了?”

    冯氏又说是:“奴婢那会儿还想着,夫人真是天底下最心善的人了。大人您是知道的,高门大户里吃人不吐骨头的事儿太多了,人心都不是肉长的一样。可奴婢在魏家服侍,家里的主子们,真是个顶个的心善,今次夫人明知道蕙仙压根儿就没在值上当过差,但为着她家中遇上难处,还是给了她月钱,也是看在她服侍了两三年的缘故,奴婢那会儿替蕙仙给夫人磕了好几个头谢夫人恩典的。”

    她话音落下,便一扭脸儿,昂起头来看章氏:“这是好事,可夫人今日怎么当着知府大人的面儿却不承认了呢?难道就为着蕙仙失踪吗?”

    她说起话来咄咄逼人,哪里像是个卑躬屈膝惯了的奴才:“要奴婢说,她失踪不失踪的,同夫人也没什么关系,夫人多给她月钱,是心善,是顾念她家中日子艰难,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可您当着大人的面儿,一张口就全是推脱不认的言辞,全都要推到奴婢一个人身上,保不齐蕙仙失踪就跟您有关系,您今儿个是做贼心虚了,才不敢承认的,怕的就是知府大人晓得您一早知道蕙仙出府的事情!”

    “你——”章氏真是动了肝火的,她一口气险些倒腾不上来,眼前一黑,没一头栽倒下去。

    旁边儿沅寿和王川眼明手快,一左一右的忙扶住了她。

    之前周谌到府上替她诊过脉,那时候就说过的,她是月中落下了病根,这么多年来又一日没停过的操劳,越发攒下病来,往后再受不得气,也经不住生气折腾,不然只会更加的不好。

    如今冯氏这样的说辞,连沅寿听了都觉得气血上涌,更不要说是她。

    沅寿扶住了人,咬了咬牙叫了声大总管,给了王川个眼色,王川会意点了点头,她才敢撒开了手,一转身,面对着郭闵安的方向,双膝一并便跪了下去,端了个叩拜大礼又念大人:“奴婢是日日贴身跟着夫人身边儿服侍的,打从夫人当年进魏家的门,就是奴婢一路陪着从扬州走到了魏家来,冯氏今日所言,奴婢一个字也没听说过。当着您的面儿,奴婢也不敢扯谎,真撒了谎,您拿了奴婢到堂上,那样多的刑具,一样一样的用在奴婢身上,也不怕奴婢不说实话。可没听过,就是没听过,真不知道这刁奴受了什么人的蛊惑指使,要这样子诬陷我们夫人。”

    她说着声儿哽咽起来,那头王川扶着章氏也不敢叫她坐,沅寿便又磕了个头:“几个月前齐王府的周太医是给我们夫人诊过脉的,周太医说了,我们夫人体虚,平日里不显得如何,可就是受不了气,也经不住折腾,不然气血两亏,要坏了身子的。这会子听了这刁奴这样的话,哪里经受得住呢?大人,您开开恩,叫我们夫人坐着回话吧。”

    郭闵安今天来,不是找麻烦,只是为了要一个真相而已。

    他先前话里话外扯上魏家的人,也并不是不给魏业面子,不给魏家留退路,他本就是故意为之,也想看看章氏和魏鸢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和反应。

    可他看到了,也听到了想听的,并不是要闹出人命来。

    章氏这个样子,其实也把他吓得不轻,这要真是一头栽下去站不起身了,他又没有拿死了铁证,证明章氏与此案有关,人家魏家要闹起来,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合着案子没弄清楚,证据没弄明白,就先跑到人家府上来欺负人,把当家的主母逼成了这幅模样。

    魏家又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任由他随意揉搓吗?

    郭闵安冲着王川连连摆手:“先扶章夫人坐下吧。”他又拧眉去看沅寿,“你是夫人的陪嫁?”

    沅寿一直弓着身子趴伏在地上,这会子才回了一声是:“奴婢沅寿,是夫人带过来的陪嫁。”

    郭闵安哦了一嗓子:“你倒是个忠心护主的。周太医既给夫人看过病,你先去替夫人取药来服用,别真气坏了身子,本官的话也不好往下问了。”

    沅寿一怔,待要再说什么,王川却催了她一回:“大人发了话,给了恩典,你还不快去取了夫人日常吃的药来吗?”

    这就是不叫她往下说了……出了这样的事,沅寿其实对谁都不放心,她一向都觉得,这魏家门里的人,都是各怀鬼胎,没有一个是真心向着她们夫人的,哪怕王川,也一样,他毕竟是老爷自己一手栽培的,昔年又受过孙夫人恩惠,哪里会真心为着她们夫人呢?

    沅寿咬了咬下唇,扭脸儿去看,章氏这会儿稍稍缓过那口气,大约是感受到了沅寿的目光,几不可见的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去,她定了定心神,到底还是决定听主子的话,便应了一声,撑着地面起了身,又蹲身做个礼,才扭头出了门,等到下了垂带踏跺,又一路小跑着回了上房院去取周谌先前特意备下的药丸不提。

    郭闵安见章氏稍稍缓过那口气,虽不敢太过刺激她,可有些话总归还是要问的。

    他试探的叫了声夫人,见章氏侧目过来,他才扬声:“冯氏说的,和沅寿说的,根本是两码事,夫人又怎么说呢?”

    “大人,沅寿也说了,她是日日在我跟前服侍的人,我要是私下里见过冯氏,她不会不知道。这么多年了,我有什么事,也没瞒过沅寿。”她那口气还是不顺畅,说了一车的话,便有些气虚,大口喘气缓了半天,郭闵安也不开口,只等着她缓过这个劲儿,等她继续往下说。

    章氏想来,她今次大抵是栽了,可就是不知道栽在了什么人手上。

    冯氏分明就是被人买通了,今儿跑到郭闵安的面前来诬告她的,这样子各执一词,即便郭闵安没证据收押她,她的名声也终究受损,这事儿到底在众人心下留了个疑影儿,落在魏业耳朵里,就更成了他的心病。

    章氏越想越觉得委屈,更是生气,那口气倒上来,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郭闵安没等来她的后话,却等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听着这声音,再看看章氏痛苦的模样,她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照说夫人病气上来,本官该叫夫人回去好生歇着,可冯氏言明了夫人知道此事,夫人先前一概推说不知,你二人说辞大相径庭,本官一时便不能放夫人回去休息请大夫了。”

    王川也是生气的,哪有这样的,人眼看着要病倒下去,还把人拘在这里……

    魏鸢眉心一动,往章氏身边儿挪了挪:“大人,我母亲先前病倒,我们姊妹是在跟前侍疾过的,周太医的确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再受气,母亲的身子经不住折腾。今日叫冯氏这样的话给气着,眼下您不叫母亲请大夫看病,我实在担心她的身子,不如还是先叫我母亲回去歇着,请过了大夫,倘若无碍,再来回您的话,要真是不好……”她一咬牙,“横竖我们就在齐州,又不可能从您眼皮子底下跑了,真有什么话,等过两日我母亲养好了身子,您再来问,您看成不成?”

    郭闵安心下冷笑,这位大姑娘还真是好胆色,眼看着魏家都乱成一锅粥了,一个个的只怕都干净不到哪里去,她自己的麻烦还没完,竟还有心思替章氏分辨。

    等章氏养好了病再叫他来问话?若真说不清楚,那是要拿了章氏上堂的!

    郭闵安眉眼处清冷一片:“外头总有传言,说章夫人和魏家的二位姑娘一向不大和睦,今日看来,外间传言果然不可信,大姑娘自己的事儿尚没同本官说清楚,倒急着担心夫人的身子,要替夫人说这个情了,这怎么能是不和睦呢?”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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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与她无关

    魏鸢神色一凛,想来郭闵安今日真是不打算轻易罢休。

    眼下章氏叫气成了这副样子,显然是什么话都问不出的了,她话说的也客客气气,给了个台阶,但郭闵安明显是不打算顺势下了。

    魏鸢深吸口气:“郭大人,母亲毕竟是我的母亲,平日里我们姊妹胡闹,惹了母亲不高兴的,母亲偶尔教导我们一两句,都是应当的,外头的人不晓得轻重,只寻了自己高兴的胡说,便要说我们魏家内宅不安宁,母女间十分的不睦,我本以为这些话,是不会入了大人的耳的。”

    郭闵安哦了一嗓子,声儿拖的长长的:“照大姑娘这么说,是本官轻狂孟浪,轻信了外头的这些传言。不过这话嘛,外头人说的多了,总归有那么几句就会入了本官的耳,其实也不单单是本官这里,这齐州城中,也没几个不知道的。所以今日见大姑娘这样为夫人考虑,这样处处维护着夫人,且本官瞧着夫人先前的样子,对大姑娘也是极尽维护之能事,再想想外间传言,可不都是无稽之谈吗?”

    “是无稽之谈。”魏鸢噙着笑,略低头掩唇扬了嘴角,旋即又抬了眼去看郭闵安,“大人如今既也知道了,这一样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大人若还有不解之处,我也愿意为大人解惑。只是大人,您瞧,我母亲眼下这样子,还是要卧床静养才好,原来周太医诊脉也是这样说的,倘或生了气受了委屈,身子作践坏了,那便得静养一阵子,好好的吃药,好好的调理,您这会儿拘着我母亲不放她回去,可又能够问出什么来呢?”

    她一回身,指尖指向的是冯氏跪着的方向:“就凭着个奴才三言两语,一面之词,您眼下倒不妨拿了这奴才回府衙,好好审一审,也看看是谁指使了她,这样诬陷我母亲,败坏我们魏家的名声!”

    郭闵安渐次品出味儿来。

    魏鸢又哪里是真心实意的为章氏担忧,她最怕的,仍旧是她魏家的名声,便一如当初魏业到外头去收窑口谈生意,回齐州时却带了个女眷在身边,从他们回城,一直到他魏家要正经纳妾,城中不知多少的风言风语,把魏业传的如何风流,这些他是知道的,恐怕魏家人自己心里更清楚。

    那时候他便在想,魏业也算是谨慎一辈子的人,为他魏家的名声,他处处都怕行差踏错,从皇商辞下来的人家,他永远都想叫人家高看他魏家一眼,不愿随意给人落下什么话柄,过多的指责他魏家如何不堪,但拿回却不清不楚带回个女人……

    再到后来又说是章家送到他身边儿去的,又是正经八百纳了妾入府的,且还有了身子,魏家宅里是双喜临门,加上他生意谈成,那真可以说是三喜临门,他在府中大摆筵席三日,弄得好不热闹。

    但郭闵安在官场多年,这点子敏锐还是有的,如果真是个身家清白的姑娘,从城中流言四起的第一天开始,魏业便是站出来澄清这一切,也不至于叫愈演愈烈,到后来才轻描淡写的把这姑娘身世带过,只设了宴说纳妾便了事了。

    今日魏鸢站在章氏的身前,对她百般维护,为的,仍旧是他魏家名声。

    这一家子人,把名声二字高高举起,捧过了头顶,生怕掉下来,砸在地上,再没法子补救。

    郭闵安嘴角动了动,正待要再说些什么,外头魏业已经提着步子进了门来,一沉声:“郭大人去而复返,我到铺子里去交办事情,怠慢了大人。”

    魏鸢提着的那口气蓦地松了下来,紧绷着的脊背也松懈三分,她侧目去看魏业,果然见她爹脸色极差。

    她也没凑过去,就站在那里,冲着魏业蹲身礼了礼,算是见过了礼,原本想把先前发生的一切同他说个清楚,至于这个冯氏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自有她爹弄个清楚明白。

    只是她转念又一想,郭闵安还端坐在主位上,她爹自有主意和分寸,该说的话,过闵安也不会瞒着他,尚轮不着她指手画脚。

    到底是个孩子家,平日里又是个不拿主意的人,即便是掌家了一阵子,也都只是内宅中的事,同外间事比起来,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

    是以魏鸢收了声,抿紧了唇角,等见过了礼便又站直了身,掖着手,乖巧的立在一旁,再不多说一句话。

    郭闵安此时才觉得,魏业也算是教子有方的人,至少魏子期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又有真才实学,今日见魏业,先前虽有些咄咄逼人的样子,实在算不得闺中淑女,可她也算事出有因,毕竟还是为了维护自己家里的人,也就不算过分。

    这会子魏业从外头回来,魏鸢是受了委屈的,换做个不懂事的,只怕哭哭啼啼的,闹着就扑到亲爹跟前去告状诉苦了,可是再反观魏鸢呢?

    郭闵安眼底有了些许笑意:“在堂上从齐娘和祺玉口中听说些事情,到府上来问一问,你在外头得了信,想必是有人把我为何而来,告诉了你才对”

    这里头少不了通风报信的事儿,他也心知肚明,反正上回他们给湖州去信,也是他默许了的,不然那封信压根儿就出不了齐州城。

    要说不恼,是不可能的,只是眼下郭闵安的气性真没那么大罢了。

    底下的衙役替魏家人通风报信,既有了第一次,自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有银子可拿,魏家出手又大方,不担太大的风险,何乐而不为呢?

    是以他这会子也没想过径直捅破了,便拖长了音,音儿偏又戛然而止,再开口时,自己转了话锋,把这一茬事儿揭过去不提:“魏业啊,这个婆子,你认得吗?”

    魏业好似这时才注意到脚边儿还跪了个人一样,低头匆匆看了一眼,很快便摇了头说不识。

    他会这样子回答,本就在郭闵安的意料之中:“但这婆子却说,你府上发生的有些事,只怕和章夫人脱不了干系,眼下章夫人动了气,身子撑不住,已经派了人去请大夫来,大姑娘的意思呢,是叫我先拿了这婆子回衙门,好好的审一审,看看是什么人指使她败坏你魏家名声,这样子蓄意栽赃章夫人。你的意思呢?”

    魏业从进了门时,就瞧见了章氏整个人歪靠在官帽椅上,坐不直,脸色也苍白,看起来状态十分的不好,彼时他心头一颤,到底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况且当年章氏跟了他的时候,也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他对章氏即便没有太多的感情,可情谊两个字,也不是轻易丢得开的。

    这也就是为何他进得门来,脸色那样差了。

    一则是听了那衙役传话,说郭闵安找上门来,点名道姓的要拿了鸢儿来问话,二则便是章氏的反应和态度,竟推了鸢儿自己到前头应付郭闵安。

    郭闵安这个人哪里是那样好应付的齐州城有个齐王殿下,齐州的差事就不好办,可也正因为有个齐王殿下,多少人眼热齐州知府这个位置,要能挤走了郭闵安,自个儿能调任齐州,往后就多了同齐王殿下亲近的机会,要再有本事些,得了这位殿下的青睐,今后平步青云,自然不在话下。

    可偏偏郭闵安在齐州任知府的这些年,虽无大功,却也从无过失,没叫任何人拿住他的任何短处和把柄,他对黎晏又是不卑不亢,不会刻意亲近讨好,也并不会刻意的保持距离来显示自己的清高,那个分寸,叫郭闵安拿捏的恰到好处,再没那么令人感到舒服了。

    这样的人,没点子手腕和头脑,怎么可能在齐州无风无浪的度过了这么些年。

    真是亏章氏想得出来,叫个半大的孩子来应付他。

    可是等他进了门,发现章氏也在,且那副模样分明是生了一场气,先前心里的那点怒意就渐次消褪,再转念想来,大抵是同郭闵安闹了不痛快,不然人都这个样子了,郭闵安也没有不叫底下奴才先送了她回上房院歇着的道理。

    果不其然,这会儿郭闵安与他解释下来,事情竟是坏在这个冯氏的身上。

    他转身低头又去看冯氏,只见她肩头瑟缩跪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一抬,一味的缩着。

    魏业眼中明灭几变,只是没叫人真切的看在眼中而已:“你在害怕什么?”

    他的声音里不含一丝温度,冰冷到了极点,一句话朝着冯氏丢过去,仿佛无数的寒冰打在她身上,便是数九寒天置身院子里,她都没这样浑身发抖过的。

    她越是打颤发抖,便越是印证了魏业所说的害怕二字。

    魏业嗤鼻:“郭大人,您瞧见了,这婆子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口,抖成这个样子,分明是心虚害怕了,其实您是知府,又本就是干刑名出身的,该怎么处置,您心里自然是有数的。这会子她指认拙荆,我也不敢一味的偏私袒护,您若要拿了拙荆上堂,我也不敢拦,可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叫拙荆看过病,吃过药,把身子养一养,才能回您的话,不是吗?”

    他一面说着,仍旧是面无表情的,也不再去看冯氏,只把目光又转投向郭闵安:“不然眼下这样,您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不是?”

    这父女俩说出口的话倒是如出一辙。

    郭闵安看看他,再看看章氏,其实也不错,章氏这幅模样,是真的什么也问不出了。

    不过……章氏今次这一病,倘或再借病拖延,那就不好说了。

    “既这样,我先带了冯氏回衙门,章夫人就好好养病,这病嘛,也总有好起来的时候,真要是严重的很,长病不起,本官倒心难安,毕竟今日是本官到府上走这一趟,才叫夫人生了一场气,又气成了这样子。”郭闵安说着,左脚在青灰色的石砖上轻踏一回,已经站起身来。

    郭闵安迈开了步子往前走,等至于魏业身旁的时候,他才又收了腿站定住,略微一抬手,手掌落在魏业肩头,拍了拍:“好好给夫人看病,也叫夫人好好养着,等养好了身子,本官自然还会再来问话,冯氏到底是受人指使栽赃夫人,还是蕙仙的失踪的确与夫人有关,早晚会水落石出的。”

    郭闵安话音落下便什么也不再说,魏业给了王川个眼色,他立时会意,上了手去提了冯氏,一路跟在郭闵安的身后出了门去不提。

    魏业拧眉,叫了人进门,吩咐把章氏送回上房院安置,等着大夫进府为她诊脉,而章氏分明有话想说,却都被魏业一一给拦下了。

    等这正堂中再没了外人,魏业长出口气,叫了声鸢儿:“郭大人说的那个蕙仙,是怎么一回事?”

    魏鸢至此才敢将前因后果与他细说,等说完了,又偷偷打量他神情,见没什么异常不对的,稍稍放心,又添了几句:“蕙仙的事,原也怪我,当日祺玉见了,我也该去问问齐娘,但我又怕节外生枝,反倒对家里不好,才再三叮嘱了祺玉再不要对人说起,今次她叫郭大人带回衙门去,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在堂上松了口说出这件事,才引出了后面这许多的事情。但是爹,要说母亲有意这样做,我是不信的。”

    魏业一挑眉:“你不信?”

    她斩钉截铁的说是:“我不信。”

    魏业揉着眉心往主位去坐,也没正眼看魏鸢:“你们姊妹,和上房院一向不和睦,你还好些,平日里不挂在脸上,鸾儿比你闹腾的狠一些,但爹还没老糊涂,你心里究竟待不待见上房院,爹心里还是知道的。今日出了事,矛头直指向她,你却头一个跳出来说不信了。”

    他说着失笑摇头:“你说说,为什么不信是你母亲故意为之呢?元乐郡主的玉佩既在你妹妹手上,弄丢了,头一个跑不掉的就是你妹妹,有什么罪责她都要担着,这道理你明白吧?”

第二百七十二章:不如你妹妹

    第272章不如你妹妹

    “这道理我当然明白,可鸾儿是魏家的女儿,她有了过失之处,魏家一样脱不了干系,爹,母亲平日对我们是……”那到底是长辈,她能做得过分,魏鸢却说不出口,收了声不再提,径直往下说,“可是爹,折腾的家里不好,对母亲又有什么好处?所以我不信,蕙仙的失踪即便和郡主的玉佩丢失有关,也一定和母亲是无关的。”

    郭闵安为这个闹到府上来,可实际上蕙仙的失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如今没人说得清,和秦令歆的玉佩丢失又是否有关,更掰扯不清楚了。

    但是就如魏鸢所说的那样,即便有关,也和章氏大抵没什么关系。

    章氏平日对她们是不好,可是也不至于就糊涂到了这地步。

    魏家要是败落了,对章氏又有什么好处呢?这家业或许轮不着魏子衍来继承,可只要魏家一日在,根基不败,魏子衍好歹是个嫡子,吃喝用处一应都短不了他的,将来要娶妻,也不怕寻不着良配。

    倘或魏家一日衰败了,魏子衍可就是什么也没有了。

    扬州章家早不复昔年风光,况且出嫁女从夫,再也指望不上母家,这点子道理,章氏不会不明白。

    魏鸢如此想来,便越发笃定了她心中所想,又抬了抬下巴:“难道爹觉得,母亲和此事有关吗?”

    魏业的态度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就站在那里,眼看着魏业连连摇了头。

    如此说来,他便是不信了。

    魏鸢长舒一口气:“冯氏一开口便攀扯母亲,眼下叫郭大人拿了她到府衙去,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她细细的观察魏业的面色,见他也不似是动怒的模样,才敢说后头的话:“爹,要不要再给大哥他们送个信儿啊?”

    魏业眯了眼去看她:“你想叫给齐王再送个信,催一催他们,路上再赶快一些?”

    魏鸢咬着下唇,心说这原也不是我的打算,只是眼下再说起孙喜,恐怕她爹又要拉着她问上好一通,实在是麻烦,而且孙喜的信儿没能递出去,是叫王川给拦下来的……

    王川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拦着孙喜?单单是因为他出身齐王府,王川对他并没有那么放心吗?

    这说不通。

    上回买通衙役往府外递消息,就是交给了孙喜去办的,爹或许另有用意,可总归这件事情也没有瞒着孙喜,不至于到今日一转脸,王川又自作主张的不信孙喜了。

    王川在家里服侍的几十年,没有一件事不是听着爹的吩咐去办的。

    要是照这么说来,其实是爹不放心孙喜,也是爹交代了王川,不许孙喜再往外头传递消息的。

    魏鸢心下一沉:“我是养在闺阁中的人,没有那么多的主见,更拿不了主意,只是今日郭大人登门这一遭,叫我心下实在是不安。一大早的拿了清乐院和我身边儿的人,这便就算了,到后半天又跑来咱们家,这是针对着我,针对着母亲来的……我实在是害怕。”

    她一面说,一面低了低头,魏业顺势望过去,见她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不住的搓弄着,倒真是一副害怕的模样。

    魏业不免长叹,原本以为这个女儿也是个不错的,现在看来,她的坚强,也不过是一时装出来的罢了。

    他揉了揉鬓边:“要给齐王去信也不是不成,可他们便是再急着赶路,也不会明日便返回齐州城,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实则没什么用处。郭知府今日登门拿了人,后半天再来,分明是从齐娘她们口中得知了一些事情,连他自己也说,是祺玉先交代了,说齐娘私下里见过这个蕙仙,你方才不是也说,他是打发了曹禄来过一趟的,只是谁也没惊动,只拿了冯氏再三的问过,仍旧是事关蕙仙。”

    魏业话音落下,抬眼看过去,想起曹禄,难免恨得牙根痒。

    当初他不同意这门婚事,敷衍着打发了曹家,也并不是觉得曹家如何配不上,说到底,是看不上曹禄这个人而已。

    他同曹禄打过交道,即便是再往前推,曹禄还在外阜为官时,他对这个人也多少留意过。

    家里的孩子年纪大了,慢慢都到了该议亲的时候,同龄之间有不错的孩子,他自然上心,何况曹禄又有功名在身,那时候魏业是想着,他若是个争气的,倒能与曹家联这个姻,一则对魏鸢而言,是个好归宿,二则于魏家来说,也是如虎添翼,将来的生意只会越做越顺。

    只是他诸多留意下来,便知道,曹禄实非良人,何况他那个人,小小的年纪,心思却沉得厉害。

    今次看来他真是没有看走眼。

    衙门里头有那么多的人,郭闵安怎么就偏偏拉上了曹禄这个六品闲官儿了呢?

    要不为着曹禄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郭闵安也不可能把这么大的事情告诉他,他凭什么?

    今儿个曹禄带人到魏家,魏业现在想想,哪怕是他不曾见,也猜得出,曹禄必是趾高气昂的姿态,端足了官架子,不把他魏家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且郭闵安未必授意曹禄背着宅子里的人去问冯氏话,只怕是曹禄自己的主意,为的不就是叫他们不及防备吗?

    只是过闵安谨慎,没敢传了魏鸢到堂上去问话,而他的这份儿谨慎,便该是从齐王身上而来。

    “齐王殿下如果没有给郭知府去过信,今日他不会登门来问你,而是会派了人到家里来传你到堂。”魏业黑着脸,缓缓的收回目光,没再看魏鸢,“他说来好听,说是顾及咱们家的颜面和你的名声,毕竟闺阁女孩儿上了堂,传出去不好听,何况玉佩之事他暂且没打算闹开来说,便也怕城中传言纷纷,回头成鼎沸之势,他压不住。但这一切,说白了,都是齐王殿下与他施压在前的”

    魏业拖长了音掉,拢指于紫檀木的小案上,轻叩三两下:“人不能逼急了,何况是他一个四品知府。咱们再三的给齐王殿下送信,越发说起家中困境,殿下听了你大哥和你妹妹的话,便只会越发给郭知府施压。吓唬他一次,他会心里有个忌惮,对咱们还端着些客气,可要再三再四的,他也是官场上混迹久了的人,多少年了都是底下人看他脸色办事说话,把他的脾气惹上来,齐王远在湖州未回,他闹开了,谁能拿他怎么样?”

    “可是他就不怕殿下与他秋后算账吗?”魏鸢歪了歪小脑袋,“爹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些。按着您说的,郭知府今次有所收敛,还不敢真的拿咱们怎么样,全是为着殿下先警告过他,那也就是说,他听进去了殿下的警告,晓得这里头的利害,才会对咱们客客气气。眼下冯氏到了堂上还不知道会胡说些什么,而母亲又叫气的身上不好,实在也是经不起折腾了,给殿下去个信,原也不是为了叫殿下吓退了郭知府,只是敲打敲打他,别把事情做的太绝,好歹给他自己留条后路,暂且别动咱们府中内宅女眷,这又……”

    “后路?他需要什么后路?”魏业嗤笑出声来,“你还是年纪小,没经历过事儿,遇上事情,心里头慌了神,就乱了分寸,没了章法。鸢儿,他是一方知府,陛下钦赐广阳王府的玉佩在咱们家里丢了,他就是即刻将咱们一家子下了大狱,再立时具折进京,请陛下圣裁示下,都是应当应分,挑不出错的。齐王殿下能怎么与他秋后算账?你到底还是……”

    有些话,他也不好跟魏鸢讲。

    说到底,齐王也只是个富贵闲人,而他自己这些年的表现,在魏业看来,也是对现状极其满意,换句话说,这位尊贵的殿下,由来也只想做个富贵闲人,成日跟在魏鸾身后,他倒觉得如此甚好。

    朝廷里的事情,他未必全然不上心,又或是全然不懂,可他不愿意过多插手,而陛下的态度,显然也没打算叫他过多的插手。

    天家无父子,难道就有兄弟了?

    齐王也是先帝嫡子,大梁历来立储以嫡,当年陛下有的资格,齐王也都有,不过是年纪小,尚在襁褓之中,陛下稳坐储君之位后,对这个弟弟百般爱护,先帝渐次放了心而已。

    到后来陛下御极,太极殿上升了座,齐王也渐次长成,这对儿兄弟之间看似是兄友弟恭,实际上又如何呢?

    陛下若真倚重齐王,该把他放到六部中去历练,叫他担起他该担的责任,但昔年陛下所作所为,看似重用齐王,到头来也不过尔尔。

    至于齐王自己他到后头自请往齐州封地,太后怎么拦都拦不下,恐怕这位殿下心里,是隐约明白了什么,才选择远离京城,明哲保身。

    是以这天家兄弟之间,有太后在,陛下对齐王的爱护倒也并非全是假的,心疼这个弟弟的心思或许有,可要说重用他,那绝无可能了。

    魏业看的清楚明白,所以这些年才敢动心思叫魏鸾同黎晏去亲近走动,而不是一味的拦着不许。

    如果陛下的心里,怕齐王来日羽翼渐丰,那他就一定不会为齐王指个出身高贵的王妃,至少广阳王府的那位郡主,是绝对不可能的。

    反倒是魏鸾这样的,身家清白,但却不是士族大家的出身,在外人看来,他又是成全了齐王的一片真心,是个极爱护弟弟的皇兄,如此两全其美,有什么不好的?

    只是他们都看不懂罢了。

    魏业稍稍回了神:“这里头有好些事儿你不明白,也用不着弄明白,只是要再给齐王去信,叫他给郭知府施压,却是万万不可的。冯氏被拿到府衙,不管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郭知府既然选择了给齐王殿下这个面子,那他就会斟酌着办,不会也不敢对咱们太过分。只是鸢儿,你要记住了,郭知府所做种种,并不是怕了齐王殿下秋后算账,而是不愿也无谓为了这些事情,轻易就得罪齐王而已。明白了吗?”

    魏鸢不明白。

    在她看来,那是天子胞弟,宗亲之中也数他最为尊贵,郭闵安怎么可能不怕呢?

    尽管齐王手上没有什么实权,可他出身摆在那儿,太后又偏疼幼子,齐王凭什么不能与郭闵安秋后算账?

    然而她爹的这番说辞,叫她彻底糊涂了。

    魏鸢有心再要问些什么,可魏业却已经站起了身,踱着步子要出门:“你母亲身上不好,陪我一道去看看她吧,倘或她精神稍好一些,正好也问一问,冯氏说的那些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您不是信了母亲不会如此糊涂的吗?”魏鸢知道再多问不出什么,便索性把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去,只是她脚尖儿刚转个方向,要跟着魏业出门时,听得他这么一番话,当下一怔,脚步便又讪讪的收住。

    她跟在魏业身后,又叫了声爹:“您把我弄糊涂了。”

    “你糊涂,是因为没经历过这些,也不是爹要说你,鸾儿遇上事情,都比你要镇静些,从我带胡氏回城,外头传言多难听的都有,损的都是咱们家的体面,这事儿便是她同你大哥商量出的法子,再到今次你舅舅舅母登门,她跟着往湖州去的种种……”

    魏业背着手在身后,长吁短叹的,回过头来看了魏鸢一眼,又止不住的摇头,“你是嫡长女,比她年长,遇事反倒不如她。她那么大点儿的人,跟你一样,这些也都不曾经历过,甚至于你早年间还是你大哥手把手拉扯你,什么道理没教过你?到如今,你还不如你妹妹。”

    他这话是戳了魏鸢心窝子的!

    她不如魏鸾?

    是,她当然不如魏鸾了!

    在这个家里,所有人的目光永远都只会落在魏鸾的身上,她做什么都没人在意。

    至于大哥大哥又何曾教过她什么为人处事的道理,从头到尾,他都只会教她小心谨慎,侍奉章氏不能出错,以免丢了自己的身份和气度,更丢了娘的脸面。

    可是到头来,却又全成了她的不是。

    是她糊涂,是她不够镇静,更是她端不起这个嫡长女的气度。

    凭什么

    魏鸢眸色暗了暗,防着魏业看在眼中,便低下了头,再一言不发,只是跟着魏业的身后,阴沉着脸出了门去。

第二百七十三章:进退有度

    章氏早挪回了上房院,外头请来的大夫来的也快,至少郭闵安没再这件事上过多的为难什么。

    魏业见那大夫也不算脸儿生,平日里也请他走动过,稍稍放宽了心,只等着大夫请完了脉,他才上前三两步,先是探着身子看了眼歪靠在床上的章氏,继而才去问那大夫章氏究竟如何。

    章氏的身子,的确是经年累月的劳碌,做下的病根儿,当初周谌所说并非危言耸听,更不是吓唬她,她委实是经不起折腾的一副身子,今日叫冯氏这样一气,偏郭闵安又并没有如何与她留情面,她一时间气急攻心,才会这样不济。

    魏鸢捏紧了手站在旁边儿看着,魏子衍也是从外头一路小跑着进的门,正赶上大夫那头再三的叮嘱,千万不能再受累受气,如今开了方子,一天三服药,只能卧床静养。

    魏子衍一听便气不打一处来,怒视着魏鸢,可碍着魏业在,他又不敢造次。

    魏业见他那副模样,哪里不知道他心里头想什么,打发了人好生送了大夫出门去,板着脸叫他:“你在哪里玩的忘乎所以,你母亲病倒这样要紧的事,竟也拉不回你的心,这会子才到上房院来看顾你母亲吗?”

    魏子衍历来都是怕魏业的。

    从很小的时候起,那时孙氏还在,他隐隐能记得一些事,但记忆终归也是有些模糊的,只还记得,那时候娘总是叮嘱他,学业功课一日不许偷懒,要努力做得更好,才能讨爹的欢心。

    彼时年纪小,他也不明白,爹是他的亲爹,他为什么一定要费尽了心思,才能讨得爹的欢心呢?

    他见过爹手把手的教导大哥,小时候的魏子衍生的白白胖胖,也试图用肉嘟嘟的小手去攀扯魏业的衣角,可往往来不及触摸到,他爹就已经起身走开了。

    时间久了,他对魏业就越发的害怕,正是因为父子间少有亲近,才会愈加畏惧。

    再到后来孙氏过身,他娘名正言顺做了魏家的当家主母,他本以为爹会因此而高看他,可依然没有。

    时至今日,魏子衍都不大能够想得明白,都是亲生的孩子,在爹的眼里,怎么就总是看不到他?

    他日渐长成,也越发的自暴自弃,横竖爹也不愿意重用他,家里有什么事情也都不愿意告诉他,只要有大哥在,什么事儿都轮不着他,他即便再努力,爹也看不在眼里,况且他生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子,越学越糊涂,便索性撂开了手,只管做他的纨绔就是了。

    为着魏子衍不大学好这件事,章氏是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可到头来权都没有用,他仍旧我行我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这么大的人了,没心计,更没点子成算,简直还是个孩子样儿。

    章氏总是想,如今她还能护着魏子衍,可要真的等到她不在了,这个家轮到魏子期当家做主了,魏子衍又要怎么样呢?

    眼下魏业疾言厉色,因先前见过郭闵安那一遭,他心情本也不大好,见了魏子衍这样,就更是生气。

    几句话问出口,等了半天也不见魏子衍吭声,魏业的怒意便愈发浓烈:“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问你几句话,半天不言语,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你方才看你姐姐的那副神情,又是个什么神情?孝悌之义,我看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魏鸢眉心微动,爹如今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给章氏留了,章氏那头还病着,站在章氏的病床前,他训斥起魏子衍来,毫不留情……

    果然章氏猛烈的一阵咳嗽,歪着身子,拿手肘撑在床上,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激动:“老爷这样子骂孩子,是骂给我听的了,他把孝悌二字全然忘了,便是我这个为娘的教养之过了……”

    魏业到底不是铁石心肠,见章氏如此,面上有了松动,几步踱至床边,一弯腰,上了手扶她起身,又叫她靠在金丝软枕上,把她身上的薄被往上拉一拉,与她掖好了:“我也是一时生气着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子期不在家,他是个男孩儿,一点儿不晓得替我分担,更不知道陪在你身边安抚你,一天到晚不见人影,也不知道躲在哪里胡闹,竟一点儿不把家里的事情放在心上。你瞧瞧他那张脸,像是鸢儿把你气倒的一样,上回就是这样子对鸾儿,今日又摆出这张脸给鸢儿看。鸢儿是长姐,哪有他这样对长姐的道理?”

    章氏不住的咳嗽,沅寿倒了茶水递过来,魏业伸手先接了,就势往章氏的嘴边送:“先喝口水顺一顺,我教训孩子几句话,也值得你这样上心动气,方才大夫是怎么说,你自个儿一点儿不当回事吗?先前周太医就说过,要你少操劳,免生闲气,才能好好的将养身子,这才过了几个月,你就把周太医的话全抛到脑后了?”

    茶入了口也是苦涩的,章氏如今深知她再不得魏业欢喜,说什么错什么,做什么更是错什么,魏业本就不多待见子衍,她这个当娘的如今在魏业面前说不上话了,那他不是更任人揉搓。

    平素里温氏留下的一双儿女,她是不许到上房院来请安的,至于底下服侍的人,她虽没有苛待过他们,但也未见得多上心。

    可不上心归不上心,该留意的还是会留意。

    魏业当年对温氏百般宠爱,比之如今的胡氏有过之而无不及,沅寿不止一次跟她回过话,魏业闲暇不忙的时候,都回去看看温氏留下的那双儿女,对那两个孩子的疼惜,甚至多过子衍。

    章氏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呢?不管怎么说,她的孩子也是魏家的嫡子,如今在魏业的眼里,反倒还不如个妾生的。

    “子衍也是心疼我,一时错了主意,只当是鸢儿言辞间冲撞了我,他又不在前头,哪里知道郭知府和冯氏这一宗,老爷劈头盖脸拿了他一通训斥,底下的奴才还看着呢,老爷叫他面儿上怎么挂得住?”章氏一面说,一面还是咳,舌尖儿又在发着哭,一张脸便更皱巴着舒展不开,“他也大了,再过个一两年,也该成家了,老爷还拿他当个没长大的孩子,动辄训斥,可不是一点儿也不给我留情面了吗?”

    魏业黑了脸,他劝也劝了,也耐着性子解释过了,可她一味的不听,还是要替孩子分辨。

    魏子衍养成如今这样,便正应了人家说的那句慈母多败儿!

    昔年孙氏还在的时候,他教导子期,即便是当着孙氏的面儿,说得再难听,又或是动了手打孩子两下的,孙氏从没有拦过,更没有替孩子说过半个字,即便心下不舍,至多四下无人时,夫妻两个关起门来,她才会说几句心疼孩子的话,总归不会当着孩子的面儿说这些。

    孙氏出身门第不如章氏,照说来见识心胸本该不如章氏,可两相比较之下,孙氏竟不知好过章氏多少。

    日子一天天的过,魏业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如何还能对章氏提起喜欢和尊重来。

    他把茶杯往旁边儿一递,沅寿忙接过去,他又坐正了身子,也没了那股子亲密的意思:“你总觉着我教训他是落了他的面子,却也不想想,他自己要是个好的,这么大的人了,我还用得着这样教训他?子期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自己出门去办事谈生意了,他呢?你也会说,再过个一两年,他也该成家了,可你瞧瞧他有个长成的样子吗?吃喝玩乐斗蛐蛐他倒是把好手,在宅子里同姊妹斗嘴吵架也是个有本事的,这些还不都是叫你给惯出来的吗?”

    魏子衍又是羞愧,又是觉得难以置信。

    他成日里是多少糊涂些,不如大哥那样精明能干,可他又不是个傻子,好赖话不至于听不出来,爹这样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成什么了?

    魏鸢也大感意外,毕竟从没有亲耳听到过这些话,虽然一向知道爹不怎么待见魏子衍,但说到底还有章氏摆在这儿,面儿上总要过得去,但今儿个爹显然是气急了,连这点情面也不给章氏留了。

    她侧目望过去,果然章氏面上刚缓和出的那点子血色,霎时间又不见了踪影,一张脸惨白的吓人。

    她倒吸口气,低声叫魏业:“母亲还在病中,您说这些,不是戳她的心窝子吗?”

    章氏几不可见的拧眉,下意识的睇过去一眼,却又匆匆收回目光。

    孙氏留下的这几个孩子,个顶个的有本事,把魏业收服的妥妥帖帖,她用了十几年的时间,都不能真正走进魏业的心里,更没办法叫魏子衍得了魏业的另眼看待。

    从前她还能安慰自己,魏子期是发妻嫡长子,魏业倚重他,也是应当应分,至于魏鸾,打小她撒娇卖痴就是一把好手,年纪又是一众嫡出孩子里最小的,魏业多疼她一些,也没什么,至少魏鸢在魏业心里,不过尔尔。

    可如今看来,就连魏鸢,也在魏业心里极有分量,这个嫡长女,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能在魏业面前说上话了。

    章氏呼吸一窒,心下生出满满的无力感。

    十几年的时间,她苦心经营的这个家,到头来,她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是在数年后,她母子二人皆不得魏业欢心,是数年后,魏业不顾体面带回个青楼女子为妾,还要她来周全魏家颜面与名声,周全所有人,是数年后,魏业当着魏鸢的面儿,对她母子二人数落起来毫不留情……

    她得到的,就是这些吗?

    章氏不甘心,更不敢相信。

    她想起了先前的筹谋和打算,更想起了今日她是为了什么,才跑到郭闵安面前去回护魏鸢。

    章氏心里渐次有了底气,抿了抿唇:“老爷这样说,叫我无地自容,我先前也说了,孩子有不好的地方,是我这个为娘的教养不善。这魏家宅中,不要说子衍,就是子期和鸢儿姊妹,乃至于子沪兄妹两个,若有了什么不好的地方,也自然都是我的过失,老爷要指责,我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老爷,您发了这么大的脾气,骂完了孩子,又来指责我,难道我们母子,就真的一无是处了吗?”

    她说着眼眶红起来,包了一眼眶的泪,却一滴都没有掉下来:“连鸢儿都会劝您,我好歹还在病中,大夫又交代了不能生气,您字字句句来戳我的心窝,只怕是不愿意叫我好了。我服侍老爷这么多年,又生下一子,到头来,老爷竟这样不顾念,我实在是……”

    她掩面,好似再也说不下去。

    魏子衍这会儿反应倒是快,扑通一声跪下去:“爹觉得儿子不好,要打要骂,儿子都受着,可爹为这个同娘生分,又怨娘教坏了儿子,那娘实在是委屈。”

    其实魏业心里何尝不明白,养不教,父之过,同章氏自然有关系,可与他难道就无关了吗?是章氏把孩子惯坏了,可从小到大,他又有多少对魏子衍的关怀提点和上心呢?

    眼下章氏这样,倒弄得他有些手足无措。

    章氏一向是个要强的人,服软的时候很少,即便是她错了,她都不肯服软低头,如今也是真的没了法子,是叫他逼成这样的……

    魏鸢立在一旁也不再说话,只是她是能看出魏业面上的松动,和他眼底透露出的不忍的。

    不得不说,章氏是个有手腕的,至少她清楚地知道,怎么样才能抓住爹的心,怎么样才能叫爹不至于彻底疏远了他们母子,在这宅子里,她还要立足,魏子衍也还要立足,而他们所能依仗的,从来都只有爹一个人而已。

    她心下不屑章氏的这些小心思,却又不得不佩服,怪不得当年娘在怀鸾儿时,她能替娘掌家持中馈,现下看来,都是不无道理的,爹从前,应该也是很喜欢章氏的才对,进退有度,这个女人把这点子分寸掌握的未免也太好了些。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七十四章:心寒

    章氏的这一番服软和示弱,果然也叫魏业的神色渐次缓和下来,他脸色再不似刚进门时那样难看,便是不经意间回头瞥见魏子衍一眼,也没了方才那样的嫌恶。

    见他这般,章氏稍稍松了口气,连带着魏子衍也放下心来。

    章氏咳嗽两声,叫了声子衍,他本还跪着,听见他娘的声音,犹豫了下,再偷偷地打量魏业,见魏业也没看他,这才撑着地起了身,上前了几步,往章氏床边儿凑了凑:“娘,您说。”

    “跟你姐姐赔个礼。”章氏柔声细语的,全然不似指责,倒更像是苦口婆心的指点,“我今次生气病倒,同你姐姐没有半点儿关系,反倒是她在郭大人面前百般维护我,不然这会子郭大人怕是要拿了我到府衙去问话,你这样没头没脑的,冲着你姐姐吊脸子,实在是不成体统,也不怪你爹骂你,你眼里真是越发没人了,那是你长姐,只有她说教打骂你的份儿,哪里有你甩脸子给她看的道理?”

    魏子衍满心的不服气,可碍着魏业还在,他又害怕,再看看他娘的神情,虽然是平缓的,但是她眼中分明写满了催促和急切。

    他隐隐明白过来,娘的服软其实还是为了他。

    魏子衍深吸口气,的一声应下来,回过身来又往魏鸢身边儿靠了靠,抱拳长揖下去,果真老老实实的与她端了个礼出来,赔礼的话倒是没说上一句,可做总归是做了。

    魏鸢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是真心不想受魏子衍的这个礼,她也受不起。

    魏子衍成长的十几年中,就从没有一日对她这个长姐客气恭敬过的,今日要不是章氏辖着他,他也不会赔着个礼。

    他始终低着头,所以魏鸢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是不服气,压根儿就不是真心的敬着她。

    偏偏她还不得不受,人家把姿态放的这样低了,原都是一家子的骨肉,她咄咄逼人抓着不放,落在爹的眼里,便成了她的不是。

    章氏这样卖力的扮柔弱,她反倒不能更加成全。

    于是魏鸢只是稍退了小半步,拿全身写出不接受三个字给章氏和魏子衍看,然而面上却还是一笑带过,又虚扶了魏子衍一把:“母亲也太大惊小怪,他原也是见母亲病成这样,心里着急,才会一时错了主意,也不是有意要摆脸色给我看,我不怪他,一家子骨肉,哪里有什么怪不怪,什么赔礼不赔礼的,母亲和子衍这样子,反倒叫我不知道怎么样了。”

    扮柔弱谁不会,打小她不就是一副怯懦柔弱的模样长了这么大的吗?

    魏鸢噙着笑,只是笑意不弄,唇边的弧度也没有拉开,毕竟章氏还在病中,她那副疏离又客气的笑意,只是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和生疏而已。

    章氏不是没有看见,只是不提罢了。

    魏业是背对着兄妹两个坐着的,这客气也只是表面上的客气,他心里有数,但如今这时候,还能维持这表面平和就已经很是难得,家里乱成这样子,他实在分不出心再调停他们姐弟或是母女之间的矛盾和麻烦,最好是他们都能安安分分的,不要再闹出任何的乱子,这样就最好不过。

    故而魏业长舒口气,见章氏身上的薄被又往下滑落些,便又与她盖好了,才轻声细语的问她:“先前在前头,郭大人说冯氏和蕙仙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素日里内宅的事情我都不过问,全是你一手打理的,早几个月你身上不好,鸢儿倒是替你料理过一阵,可后来你说无碍了,便叫鸢儿抽身出来,还是你一手来料理,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放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歹你与我说个实话交个底儿,也叫我心里有数才好。”

    这看似关切的话语,实则充满了不信任。

    章氏心下凉了大半,果然她这辈子的指望是魏业,可魏业压根儿就指望不上。

    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子从前跟着魏业在京中摸爬滚打的时候,他对她是有爱的,也是有敬重的,那时章家还没有败落,而她也正值青春年华,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最好的年岁,那时在魏业的眼里,没有任何人比得上她,即便是孙氏有倾国容颜,也不比她,是个实实在在的贤内助。

    但后来这些都变了,令章氏感到心惊胆战的,是这样的变化,悄无声息,发生的那样突然,就好像一夜之间,她所仰仗的那道光,便被老天爷给收走了一样。

    她和魏业没有过激烈的争吵,也没有闹的如何不堪,就那样平平淡淡的,离开了京城,举家迁回齐州,又在齐州重新扎根站稳脚跟,但慢慢地,魏业不再对她说起外头的事,她虽做了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可魏业也再不与她交心,她早就能够察觉到,夫妻二人简直貌合神离,她拼命的想抓住魏业的心,但魏业的心却离她越来越远。

    一直到这次魏业从外面带回了胡氏,活生生的打了她的脸,从那之后,他便再不掩饰,对她的态度更是每况愈下,她只能眼看着,毫无办法。

    魏业现在说这样的话,听起来全是对她的关心,怕她真有什么事情做了隐瞒,来日郭闵安面前,他不好替她周全遮掩。

    可实际上呢?

    那种不信任是打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魏业生怕她真的做过什么,到头来连累了魏家,连累了他。

    夫妻荣辱本该是一体,到他这儿,却全都变了味道。

    人家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才各自飞,现在魏业这算什么?

    大难尚未来临,他却只想着各自周全,最要紧的,永远只有他自己。

    章氏不禁一阵心寒,连着后背也发凉。

    在魏业的心里,是不是什么都比不过他自己,他的眼里只有他自己和魏家,所以这么多年了,从章氏败落,到他再不需要她为他支撑什么门面,不需要她在外走动为他拉拢人心,他的真面目便渐次表露出来。

    至于家中的孩子……子衍的诸般不受待见,也只是因为,子衍不堪重用,将来不能为魏家带来任何荣光,也不可能为他分什么忧,他照样好吃好喝的养着子衍,却绝不会对他有过多的关心和照顾。

    章氏仿佛在这一瞬间,想明白了所有的事。

    对魏子期的器重是因他发妻嫡长,又争气,对魏鸾的宠爱,当年最早是为了一个爱重发妻的贤名,后来是为着齐王殿下对魏鸾的喜爱和高看,到现在,他突然发现了魏鸢这个嫡长女的好处,才对她开始上了心,不然过去十多年,他又何曾把魏鸢放在眼里了?

    要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她以为她是了解魏业的,却原来,这些早就该看清楚的事情,早年间为着她的痴心妄想,为着她留给自己的那点子情谊安稳,绝不愿去深思多想,更不想面对现实,不想承认,当年她自己挑了魏业这样的人,甘愿做平妻,都要下嫁委身于他。

    这太叫人难堪了。

    “老爷这样说,大约是不信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同老爷解释,蕙仙这个丫头我的确是知道的,早两年冯氏就到我面前回过话,我有印象,去年过年那会儿,也专门叫冯氏把人带到我跟前,见过一回,生的清秀,眉眼间又一片柔婉,是个好丫头,我还赏了她二两银子并着一根青玉的簪子。”

    章氏心里有委屈,有不甘,更多的是恼怒。

    可她却只能平心静气,端着满脸的冤枉回魏业的话。

    魏业的不信任叫她心寒恼怒,然而她却不能闹将起来。

    先前服了软,效果显然不错,魏业的冷脸立时便敛去了大半,是以章氏知道,魏业即便对她无心,至少还是吃这一套的。

    她是上了年纪不假,可平日保养得当,容色也不算大失,她素日里强势多一些,偶尔服软,魏业心里再受用不过。

    她放低了姿态,就是为了来日,眼下要是同魏业闹起来,只会叫魏业更厌恶她,连带着子衍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魏业精明了半辈子了,她现在敢闹,敢拉下脸,他立马就会明白,她先前所有的姿态,都是故意为之,并不是真心实意的示弱。

    这个哑巴亏,她只能吃了。

    到今日章氏才算明白了,世人常说的打落牙齿和血吞,是个什么样的心境。

    章氏缓了口气,略撑着身子,朝着魏业递过去一只手,仔细看时,连她的指尖儿都在打着颤:“可要说蕙仙告假离府,乃至于如今失去了踪迹,遍寻不得,我就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了。老爷您也知道,这家大业大的,素日里全都靠我一个人支撑支应,蕙仙只是个花房扫洒的小丫头而已,冯氏有心提拔她,在我跟前提过她两回,可我怎么会把她放在心上,过多的在意呢?”

    魏业犹豫了很久,才接住章氏伸过来的手。

    他在她手背上又轻拍:“那你曾经苛待过冯氏吗?”

    其实苛待下人的事情,她真的干过,至少在孙氏刚刚过身的那两三年里,对从前服侍的那些老人儿,尤其是得过孙氏恩惠,或是在孙氏跟前侍奉过的人,她一点儿情面都没留,哪怕是失了自己的体面,她也没那么大度。

    章氏那时真是扬眉吐气,终于把孙氏熬死了,她有些得意过了头。

    但那之后,她即便是严苛,却也不至于去苛待什么人。

    至于这个冯氏……

    章氏几乎不假思索的就摇了头:“她男人是在庄子上当差的,她两口子在咱们家服侍多少年了,也是老人儿,我好端端的苛待她做什么?何况她是花房那头的管事婆子,家宅里好些时候坏了事儿,都是坏在管事婆子们身上,我倒是有些恩威并济的时候,但要说苛待或是为难了她,那是绝不可能有的。老爷倘或再不信,叫了王川来问便是,他是府里的大总管,好些事儿他心里门儿清,就是不说罢了。”

    她说者无心,魏业听者有意,神色一凛,但也只是那一个瞬间而已,快的叫章氏以为自己看错了。

    魏业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令人心安,可他眼底的冷淡却又叫章氏心里实在没谱儿。

    她等了很久,他也不开口,她实在焦心,叫了声老爷:“我不知道冯氏受了什么人的蛊惑,拿了这话给我泼脏水,我是真不知道蕙仙的事儿。要照着那丫头的身份,她一个月的月钱连一两银子都不到,不要说多拿了一个月的,就是多拿了一年的,咱们家也看不在眼里,我怎么会为了那点月钱,专门去查花房奴才们当差的日子对不对得上?冯氏说这话也实在是膈应人,我先前也是叫气糊涂了,不然这话在郭知府面前一定回了。”

    魏业倒叫她提醒了似的,恩了两声:“照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其实冯氏自己也会说,这点银子咱们是看不在眼里的,可她又说什么,毕竟她也只是个奴才,不敢自己做主,所以到你面前回了话。要正经说起来,这样的小事,何须到你跟前回一声?她是管事婆子,难道连这点子事情都不敢办,那她一个管事的老奴,未免也太不中用。”

    “便是老爷说的这个话了。”章氏见他终于松了口,心下长松了那口气,“老爷能想明白,郭知府也一定能想明白,横竖人已经被带回知府衙门了,郭知府总归能还我这个清白。”

    “可是善柔啊,”魏业幽幽长叹,转眼扫过来,叫章氏心下咯噔一声,他又刻意把音儿顿了顿,眼看着章氏提着那口气,过了许久他才接上前话,“蕙仙到底是失踪了的,这人一天找不回来,冯氏要真的咬死了你不撒口,你就是百口莫辩。你二人各执一词,只怕郭大人必不会偏袒你,他今日听了祺玉几个的几句话,就能登门来指名道姓的要问鸢儿话,眼下有了冯氏这样指证你,又的确看起来和这件事情有莫大的关联,我怕他……”

第二百七十五章:府衙

    章氏的这一番服软和示弱,果然也叫魏业的神色渐次缓和下来,他脸色再不似刚进门时那样难看,便是不经意间回头瞥见魏子衍一眼,也没了方才那样的嫌恶。

    见他这般,章氏稍稍松了口气,连带着魏子衍也放下心来。

    章氏咳嗽两声,叫了声子衍,他本还跪着,听见他娘的声音,犹豫了下,再偷偷地打量魏业,见魏业也没看他,这才撑着地起了身,上前了几步,往章氏床边儿凑了凑:“娘,您说。”

    “跟你姐姐赔个礼。”章氏柔声细语的,全然不似指责,倒更像是苦口婆心的指点,“我今次生气病倒,同你姐姐没有半点儿关系,反倒是她在郭大人面前百般维护我,不然这会子郭大人怕是要拿了我到府衙去问话,你这样没头没脑的,冲着你姐姐吊脸子,实在是不成体统,也不怪你爹骂你,你眼里真是越发没人了,那是你长姐,只有她说教打骂你的份儿,哪里有你甩脸子给她看的道理?”

    魏子衍满心的不服气,可碍着魏业还在,他又害怕,再看看他娘的神情,虽然是平缓的,但是她眼中分明写满了催促和急切。

    他隐隐明白过来,娘的服软其实还是为了他。

    魏子衍深吸口气,欸的一声应下来,回过身来又往魏鸢身边儿靠了靠,抱拳长揖下去,果真老老实实的与她端了个礼出来,赔礼的话倒是没说上一句,可做总归是做了。

    魏鸢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是真心不想受魏子衍的这个礼,她也受不起。

    魏子衍成长的十几年中,就从没有一日对她这个长姐客气恭敬过的,今日要不是章氏辖着他,他也不会赔着个礼。

    他始终低着头,所以魏鸢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是不服气,压根儿就不是真心的敬着她。

    偏偏她还不得不受,人家把姿态放的这样低了,原都是一家子的骨肉,她咄咄逼人抓着不放,落在爹的眼里,便成了她的不是。

    章氏这样卖力的扮柔弱,她反倒不能更加成全。

    于是魏鸢只是稍退了小半步,拿全身写出不接受三个字给章氏和魏子衍看,然而面上却还是一笑带过,又虚扶了魏子衍一把:“母亲也太大惊小怪,他原也是见母亲病成这样,心里着急,才会一时错了主意,也不是有意要摆脸色给我看,我不怪他,一家子骨肉,哪里有什么怪不怪,什么赔礼不赔礼的,母亲和子衍这样子,反倒叫我不知道怎么样了。”

    扮柔弱谁不会,打小她不就是一副怯懦柔弱的模样长了这么大的吗?

    魏鸢噙着笑,只是笑意不弄,唇边的弧度也没有拉开,毕竟章氏还在病中,她那副疏离又客气的笑意,只是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和生疏而已。

    章氏不是没有看见,只是不提罢了。

    魏业是背对着兄妹两个坐着的,这客气也只是表面上的客气,他心里有数,但如今这时候,还能维持这表面平和就已经很是难得,家里乱成这样子,他实在分不出心再调停他们姐弟或是母女之间的矛盾和麻烦,最好是他们都能安安分分的,不要再闹出任何的乱子,这样就最好不过。

    故而魏业长舒口气,见章氏身上的薄被又往下滑落些,便又与她盖好了,才轻声细语的问她:“先前在前头,郭大人说冯氏和蕙仙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素日里内宅的事情我都不过问,全是你一手打理的,早几个月你身上不好,鸢儿倒是替你料理过一阵,可后来你说无碍了,便叫鸢儿抽身出来,还是你一手来料理,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放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歹你与我说个实话交个底儿,也叫我心里有数才好。”

    这看似关切的话语,实则充满了不信任。

    章氏心下凉了大半,果然她这辈子的指望是魏业,可魏业压根儿就指望不上。

    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子——从前跟着魏业在京中摸爬滚打的时候,他对她是有爱的,也是有敬重的,那时章家还没有败落,而她也正值青春年华,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最好的年岁,那时在魏业的眼里,没有任何人比得上她,即便是孙氏有倾国容颜,也不比她,是个实实在在的贤内助。

    但后来这些都变了,令章氏感到心惊胆战的,是这样的变化,悄无声息,发生的那样突然,就好像一夜之间,她所仰仗的那道光,便被老天爷给收走了一样。

    她和魏业没有过激烈的争吵,也没有闹的如何不堪,就那样平平淡淡的,离开了京城,举家迁回齐州,又在齐州重新扎根站稳脚跟,但慢慢地,魏业不再对她说起外头的事,她虽做了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可魏业也再不与她交心,她早就能够察觉到,夫妻二人简直貌合神离,她拼命的想抓住魏业的心,但魏业的心却离她越来越远。

    一直到这次魏业从外面带回了胡氏,活生生的打了她的脸,从那之后,他便再不掩饰,对她的态度更是每况愈下,她只能眼看着,毫无办法。

    魏业现在说这样的话,听起来全是对她的关心,怕她真有什么事情做了隐瞒,来日郭闵安面前,他不好替她周全遮掩。

    可实际上呢?

    那种不信任是打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魏业生怕她真的做过什么,到头来连累了魏家,连累了他。

    夫妻荣辱本该是一体,到他这儿,却全都变了味道。

    人家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才各自飞,现在魏业这算什么?

    大难尚未来临,他却只想着各自周全,最要紧的,永远只有他自己。

    章氏不禁一阵心寒,连着后背也发凉。

    在魏业的心里,是不是什么都比不过他自己,他的眼里只有他自己和魏家,所以这么多年了,从章氏败落,到他再不需要她为他支撑什么门面,不需要她在外走动为他拉拢人心,他的真面目便渐次表露出来。

    至于家中的孩子……子衍的诸般不受待见,也只是因为,子衍不堪重用,将来不能为魏家带来任何荣光,也不可能为他分什么忧,他照样好吃好喝的养着子衍,却绝不会对他有过多的关心和照顾。

    章氏仿佛在这一瞬间,想明白了所有的事。

    对魏子期的器重是因他发妻嫡长,又争气,对魏鸾的宠爱,当年最早是为了一个爱重发妻的贤名,后来是为着齐王殿下对魏鸾的喜爱和高看,到现在,他突然发现了魏鸢这个嫡长女的好处,才对她开始上了心,不然过去十多年,他又何曾把魏鸢放在眼里了?

    要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她以为她是了解魏业的,却原来,这些早就该看清楚的事情,早年间为着她的痴心妄想,为着她留给自己的那点子情谊安稳,绝不愿去深思多想,更不想面对现实,不想承认,当年她自己挑了魏业这样的人,甘愿做平妻,都要下嫁委身于他。

    这实在太令人难堪。

    “老爷若是这样说,大约是不信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同老爷解释,蕙仙这个丫头我的确是知道的,早两年冯氏就到我面前回过话,我有印象,去年过年那会儿,也专门叫冯氏把人带到我跟前,见过一回,生的清秀,眉眼间又一片柔婉,是个好丫头,我还赏了她二两银子并着一根青玉的簪子。”

    章氏心里有委屈,有不甘,更多的是恼怒。

    可她却只能平心静气,端着满脸的冤枉回魏业的话。

    魏业的不信任叫她心寒恼怒,然而她却不能闹将起来。

    先前服了软,效果显然不错,魏业的冷脸立时便敛去了大半,是以章氏知道,魏业即便对她无心,至少还是吃这一套的。

    她是上了年纪不假,可平日保养得当,容色也不算大失,她素日里强势多一些,偶尔服软,魏业心里再受用不过。

    她放低了姿态,就是为了来日,眼下要是同魏业闹起来,只会叫魏业更厌恶她,连带着子衍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魏业精明了半辈子了,她现在敢闹,敢拉下脸,他立马就会明白,她先前所有的姿态,都是故意为之,并不是真心实意的示弱。

    这个哑巴亏,她只能吃了。

    到今日章氏才算明白了,世人常说的打落牙齿和血吞,是个什么样的心境。

    章氏缓了口气,略撑着身子,朝着魏业递过去一只手,仔细看时,连她的指尖儿都在打着颤:“可要说蕙仙告假离府,乃至于如今失去了踪迹,遍寻不得,我就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了。老爷您也知道,这家大业大的,素日里全都靠我一个人支撑支应,蕙仙只是个花房扫洒的小丫头而已,冯氏有心提拔她,在我跟前提过她两回,可我怎么会把她放在心上,过多的在意呢?”

    魏业犹豫了很久,才接住章氏伸过来的手。

    他在她手背上又轻拍:“那你曾经苛待过冯氏吗?”

    其实苛待下人的事情,她真的干过,至少在孙氏刚刚过身的那两三年里,对从前服侍的那些老人儿,尤其是得过孙氏恩惠,或是在孙氏跟前侍奉过的人,她一点儿情面都没留,哪怕是失了自己的体面,她也没那么大度。

    章氏那时真是扬眉吐气,终于把孙氏熬死了,她有些得意过了头。

    但那之后,她即便是严苛,却也不至于去苛待什么人。

    至于这个冯氏……

    章氏几乎不假思索的就摇了头:“她男人是在庄子上当差的,她两口子在咱们家服侍多少年了,也是老人儿,我好端端的苛待她做什么?何况她是花房那头的管事婆子,家宅里好些时候坏了事儿,都是坏在管事婆子们身上,我倒是有些恩威并济的时候,但要说苛待或是为难了她,那是绝不可能有的。老爷倘或再不信,叫了王川来问便是,他是府里的大总管,好些事儿他心里门儿清,就是不说罢了。”

    她说者无心,魏业听者有意,神色一凛,但也只是那一个瞬间而已,快的叫章氏以为自己看错了。

    魏业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令人心安,可他眼底的冷淡却又叫章氏心里实在没谱儿。

    她等了很久,他也不开口,她实在焦心,叫了声老爷:“我不知道冯氏受了什么人的蛊惑,拿了这话给我泼脏水,我是真不知道蕙仙的事儿。要照着那丫头的身份,她一个月的月钱连一两银子都不到,不要说多拿了一个月的,就是多拿了一年的,咱们家也看不在眼里,我怎么会为了那点月钱,专门去查花房奴才们当差的日子对不对得上?冯氏说这话也实在是膈应人,我先前也是叫气糊涂了,不然这话在郭知府面前一定回了。”

    魏业倒叫她提醒了似的,恩了两声:“照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其实冯氏自己也会说,这点银子咱们是看不在眼里的,可她又说什么,毕竟她也只是个奴才,不敢自己做主,所以到你面前回了话。要正经说起来,这样的小事,何须到你跟前回一声?她是管事婆子,难道连这点子事情都不敢办,那她一个管事的老奴,未免也太不中用。”

    “便是老爷说的这个话了。”章氏见他终于松了口,心下长松了那口气,“老爷能想明白,郭知府也一定能想明白,横竖人已经被带回知府衙门了,郭知府总归能还我这个清白。”

    “可是善柔啊,”魏业幽幽长叹,转眼扫过来,叫章氏心下咯噔一声,他又刻意把音儿顿了顿,眼看着章氏提着那口气,过了许久他才接上前话,“蕙仙到底是失踪了的,这人一天找不回来,冯氏要真的咬死了你不撒口,你就是百口莫辩。你二人各执一词,只怕郭大人必不会偏袒你,他今日听了祺玉几个的几句话,就能登门来指名道姓的要问鸢儿话,眼下有了冯氏这样指证你,又的确看起来和这件事情有莫大的关联,我怕他……”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七十六章:消息

    襄阳城是三面环着水,一面靠着山的,自古以来就是易守难攻的地势,偏又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也是先夺的襄阳,而后再从襄阳发家的。

    王羡先前问过崔长陵,先帝在的时候,广阳王殿下能得了襄阳做他的封地,先帝是真的很喜欢,很信任这个弟弟,对吗?

    崔长陵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但是自然了,这其中,也足可见广阳王城府之深。

    先帝在时,谢氏一族如何的忠贞?昔年先帝御极,四方动荡,想要掀翻了先帝,取而代之的那些宇文家的儿郎们,多的数不清了,若非太尉谢笠南征北战,四处平定叛乱,又怎会有之后几十年的朝堂安稳,可饶是如此,先帝多疑之心,也从未想过善待谢家,他头一个猜疑的,便是谢家,这才有了当年的“谢氏生女为后”之说。

    可广阳王作为先帝庶弟,竟能在一众兄弟中苟活下来,偏还得了先帝如此信任,能以襄阳为封地,许了他一生的富贵荣华。

    所以当初说起广阳王意欲谋反,陛下才会那样龙颜震怒,而在震怒之余,自然也还会有所忌惮,易守难攻之地,真要短兵相接,朝廷委实要费一番功夫才行的。

    他们一行人是在自南漳动身的第四日后半晌,打襄阳西城门进的襄阳城。

    彼时萧佛之带着刺史府的属官亲至城门处相迎,说来崔长陵是奉皇命而来的钦差,即便他不是,堂堂的尚书令至于襄阳,萧佛之也不好随意的轻慢了他。

    崔长陵心里有数,入襄阳城与进南漳县并不同,那时还要暗中调查襄阳和南漳之间的联系,加上庾子惠的安排是否已然周全,尚不得知,故而他们不宜过分打草惊蛇,便要按捺的住,要静静地等着。

    如今到襄阳便不同了,打一开始崔长陵的目的就十分的明确,本就是先冲着郑度之来的。

    这会子见了萧佛之带人到城门来迎他,天色又已渐近了昏黄,崔长陵从马车上翻身下来,温和的笑着:“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王羡惊讶于崔长陵竟与萧佛之是旧日相识,这些日子以来,她从没有听崔长陵提起过,更惊讶于崔长陵与萧佛之交谈时的那种热络,那种自然而然表现出的……亲近感?

    她从马车里头钻出来,跟着崔长陵的脚步下了车,掖着手站在他的身后,偷偷地抬眼去打量对面为首的男人。

    萧佛之的年纪比崔长陵还要大上一些,不过这个人看起来可一点儿不显得老派,那张脸圆圆的,腮帮子上还有肉,王羡看来觉得眼熟得很,再仔细一想,家中她六兄,便生的是这样的一张娃娃脸,最是无辜不过的模样了。

    这样的一张脸,同他可能做过的那些事,作下的那些孽……

    王羡暗自打了个激灵,实在是很难以联想在一起。

    这个人是个巨贪,甚至还可能附逆广阳王,暗中行谋逆之事,即便是把这一切都抛开了不提,萧佛之他顶着这么一张脸,任的却是使持节刺史,掌着襄阳一切的军政要务……

    不敢想,真是不敢想。

    无怪人家总是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至于今日见到萧佛之这个人,王羡才有所感悟了。

    那头萧佛之眯着眼儿笑着:“的确是多年不见了,昔年一别……”他声音略是顿了一回,竟低下头去,好似十分认真的开始算着什么东西,过了半晌,他才重又抬起头,仍旧噙着笑的模样去看崔长陵,“足足有十年了。十年不见,恍若隔世,今日再见故人,真是难得极了。”

    王羡更是吃惊,这两个人竟早在十年之前便已相识相交了吗?

    可要说已经有整整十年未曾见过面,那这股子亲近感又从何而来……

    崔长陵本就不是个会轻易与人相交的人,更遑论亲近二字了。

    王羡弱弱的咳嗽了一声,仿佛在提醒他们,这旁边儿还站着个人。

    崔长陵想笑,横竖是生生忍住了。

    萧佛之却像是才注意到这儿还杵着这么个人,咦了一声:“这就是太原王氏的那位小郎君了吗?果然是英俊不凡,生来就是个不俗的,也难怪陛下那样看重。”

    王羡有些意外,却还是先拱手与他做了个官礼来:“廷尉平太原王宪之。”

    萧佛之倒也算是客气,回了她一个正经礼数,等到直起身来,才开口寒暄:“我虽远在襄阳,可这事儿传的是沸沸扬扬,恐怕普天之下,是没有不知道的了。”

    他又顿了顿,调侃似的去打量王羡:“早前我就听说,陛下亲自下的旨,加盖了天子大印,钦点了小郎君住进了尚书令府不说,之后又进了廷尉府,一上任,就是出了廷尉平的缺。你这小小的年纪,却十分了得,出身好,师从更不得了,如今又这样子得了陛下的倚重高看,将来自然前途无量。”

    王羡一直都觉得奇怪,刚才是讶异于崔长陵同萧佛之的熟稔才一时忽略了而已,眼下萧佛之这样同她寒暄客套,她才品出味儿来。

    那种奇怪的感觉,果然是从萧佛之身上得来的。

    这个人浑身上下透着那么一股子的虚伪

    王羡眯着眼有意无意的扫过那张脸,却又在仔细认真的打量这个人。

    笑是假的,客气是假的,一言一行仿佛都是假的。

    他说话都像是在公事公办而已,几句话掀过去,连起初的那种亲近感,也都成了假的。

    王羡明白了。

    其实在萧佛之的眼里,大概早就不认崔长陵这个故交了,况且他又不是个傻子,官场上混迹这么些年,崔长陵为了什么而来他又早就知道,崔长陵不怀好意,且根本就是冲着他,是以一见了面,他就在极卖力的装腔作势。

    对了,就是装腔作势!

    萧佛之装腔作势这样炉火纯青,一字一句的,还有他脸上那些细微处的表情变化,简直就是信手拈来,他功力深厚,绝非一日造就,也不知是不是早在十年前就是这样的……

    王羡越发好奇,那时候的崔长陵已经跟在温祈道身边了,到底是从哪里认识的萧佛之这号人,竟还同他做了朋友吗?她估摸着那会儿萧佛之绝不是今日模样,不然凭崔长陵眼高于顶那个样子,肯定看不上他这样的人。

    她心下不免叹息,果然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人,终究是会变的面目全非的。

    王羡自顾自想的出神,崔长陵和萧佛之两个站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她压根儿也没听到耳朵里去。

    只是过了好久,恍惚间她听见崔长陵说什么贵客,神思霎时间拉回来,定睛看过去,果然瞧见了萧佛之那种虚伪的笑容敛去,换上一本正经。

    萧佛之是真的愣了下的。

    能从崔长陵的口中说出贵客二字……

    他站在那里,双手背在身后,官服的袖口是广而大的,垂下去,又飘飘然。

    萧佛之的两只手其实是交握在一起,因心下有了疑惑,便不自觉的捏紧了,他想了好半天,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犹豫着开口去问崔长陵:“哪里来的贵客?你说的这样神神叨叨的,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可没见过这你这样。”

    崔长陵一味的笑,转而拍了拍王羡的肩膀,柔声吩咐她:“你去请人下来。”

    人?什么人?

    王羡呆呆的,目不转睛的看他,一时不解。

    直到崔长陵眼角的余光扫向他们身后的牛车,她才恍然大悟。

    温祈道。

    崔长陵口中所说贵客,指的便是随他们一道而来的温祈道。

    这的确算是贵客了,但于萧佛之而言……王羡心下咯噔一声,有些拿不准。

    她咬紧了牙关,想说些什么,但崔长陵落在她肩头的手一用力,王羡感受到一股重压,再抬头,见崔长陵拿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话,她无奈,只得把那些想要问出口的全都咽回肚子里去,的一声应下来,从他的手下挣脱开,反身往温祈道的牛车旁缓步而去。

    萧佛之站在那里不明就里:“怎么还同我打上哑谜了呢?”

    崔长陵也不忙着解释,只说过后你便晓得是何人,随即便把身体侧一侧,将整条路彻底的让出来。

    萧佛之的眼前没了崔长陵阻挡,视线开阔起来,一眼望过去,见王羡停在那一处牛车旁,整个人是背对着他们的,站的又远,根本就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是她的姿态看起来是谦逊的。

    都是出身士族的人,温和有礼是应该的,可要说谦逊恭谨,那从来都是少有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值得崔长陵以贵客称之,更值得太原王氏这位炙手可热的小郎君做出这般姿态。

    萧佛之定睛去看,哪里敢分心走神。

    于是当温祈道仙风道骨的步下牛车,他瞳孔蓦然放大,整个人面上霎时失去了所有颜色。

    温祈道远远地站着,瞧见了人,也不迈步上前。

    王羡跟在他旁边儿,抿了抿唇叫温夫子。

    他却只是抬手一摆,又打断她的话。

    他在等,王羡却并不晓得他究竟在等什么。

    然则出乎王羡意料之外的是,就在温祈道那只手重又背回身后时,前头萧萧之已疾步上前来。

    他是真的走得很快,脚下生了风,带着官服下摆处不住的晃动着。

    可是他脚步又收的很稳,在距离温祈道有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住,在王羡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时,便只见得萧佛之将官服下摆一撩,双膝一并,直挺挺的冲着温祈道跪了下去。

    王羡惊住了。

    人家说跪天跪地跪双亲,再拜天子与师尊,萧佛之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跪在温祈道的身前……

    她下意识的捂嘴,不让那声惊呼脱口而出。

    温祈道面不改色,也不去扶他起身:“十年未见,不必与我再行这样的大礼了。”

    萧佛之却叩首一拜,再直起身时,眼眶隐隐泛红:“人家讲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学生虽与夫子阔别十载,十年未见,却一日也不敢忘记夫子教诲提点的恩情,今日再见夫子,学生……学生……”

    “好了。”温祈道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王羡站的近,真真切切的听见了的。

    她侧目去看,入眼是温祈道的侧颜,可她仍旧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变化。

    那一声短促的叹息,好似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今日初入襄阳,令她大感意外的事情已然太多,她从不敢去想,萧佛之竟也曾师从温祈道。

    她不住的拧眉,当初不是说崔长陵就是温祈道收入门下的最后一个学生了吗?这么多年外头也一直都是这样传说的,这个萧佛之……十年前,崔长陵年仅十七,可却已入温祈道门下九年之久,要是再有个萧佛之入了温祈道门下,那……那这近二十年来,外头的传言都是假的不成?

    “温夫子……”

    她脱口而出去叫人,温祈道却连头也不回,只是同萧佛之温声开了口,又顺势打断她的话:“还是先起身吧,你刺史府的属官皆在,成何体统。”

    萧佛之不再推诿,撑着膝头站起身来,抹了一把鼻头,眼眶的红润也渐次褪去。

    王羡瞧他此时模样,倒真像是个欢喜过了头的孩子,是激动,更带着些手足无措的模样,但骨子里透着的是乖巧,呆呆的站在温祈道面前,哪里像个使持节刺史,是这大晋的封疆大吏呢?

    她疑惑,外了头去打量萧佛之,却听他瓮声开口:“学生跪拜夫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里有不成体统之说?只是学生先前不知夫子会随不问一道来襄阳,若是早些知道,学生万死也不敢这样仓促的来迎夫子入城了。”

    看起来,这个人对温祈道还是有几分真心的敬重的。

    王羡略眯了眯眼,细细的品着萧佛之的话语和口吻。

    如果说同崔长陵说话时,他一切的善意和亲近都是刻意的,违心的,那此刻与温祈道之间的一字一句,便都是发自肺腑的了。

    人至于激动高兴之时,连声音都是微微颤抖,那样的激动是做不了假的。

    很显然,温祈道也发现了这一点,面上的紧绷稍有松动,再开口时语气也比先前和善了许多:“我原本是没想来的,他这趟是为朝廷的事情到襄阳来,奉旨钦差,又不是游山玩水到你襄阳的地界儿来玩儿的,我跟着来并大不合适,但是后来转念想想,我也足足有十年没见过你,如今既然到了襄阳,好歹见上一面,也是全了咱们师生之间的情谊,这才没叫他惊动你。”

    他二人正说话的工夫,崔长陵已经迈步凑了过来,一面走,声音是一面由远及近了的:“我请来的这位贵客,在你面前,够当得起贵客二字吧?”

第二百七十七章:古怪之处

    赵隼正待要回话的时候,只听见了车外咚的一声,他吓的面色一沉,自然黎晏也沉了脸色。

    他瞬时看过去,便见黎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出来。

    主仆二人沉默了好半天,相顾无言,可外头也再没了响动,一直到赵隼嘴角抽动又要说话,外头便又是咚的一声。

    黎晏叫弄得心烦起来,一扬手把车厢上的小帘子虚拉开一个角,往外瞧过去,却什么人也没看见。

    他心情不好,声儿便是阴沉的:“谁在外头!”

    可是却无人回应他。

    他一拧眉,冲着赵隼丢了个眼色,赵隼立时会意,略一回身,探出去半个脑袋,四下里张望了一圈儿,连个人影也没瞧见。

    他收回了脑袋,朝着黎晏摇了摇头:“主子,外头没有人。”

    奇了怪了……

    黎晏坐不住,也没叫赵隼回话,想了须臾,径直的起了身来,三两步钻出了车外去,又压低了声音叫赵隼:“咱们到湖边去说话。”

    赵隼欸的一声应了,跟在他身后就翻身下了车。

    主仆两个一前一后的下了车,也是黎晏多留了个心眼儿,绕着这马车走了一圈儿,果然在马车后头看见了蹲在地上的尤珠。

    他面色不善:“刚才是你?”

    尤珠小脸儿煞白,抬头看他,肩膀在发抖:“我们姑娘睡不踏实,叫奴婢来问问殿下,什么时候启程来着……”

    “那我问是谁在外头,你怎么不吱声?你躲在这里做什么?”黎晏背着手在身后,居高临下的盯着尤珠,“我和赵隼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尤珠真是欲哭无泪。

    她当然都听见了。

    她过来的时候,这马车四下无人看守,她也不知道赵隼在里头,只想着问了话就赶紧回去,可是等靠近时,听见里头有说话的声音,一时就没出声,但就是多听了两句,便听见齐王殿下和赵隼说什么广阳王府,说什么寻人,又说什么齐州。

    广阳王府是个什么地方,她跟在魏鸾身边儿服侍这么多年,还是知道的,那个郑归她也有所耳闻,虽然是内宅里服侍的丫头,但外头的事情,她们姑娘偶尔也会与她们说起。

    尤珠一时真是有些怕了,听见这些话,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是她不该听的,所以她才想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

    但她又叫吓住了,发出了响动,惊动了齐王。

    他是问了话,可是她哪里敢回答,原本想着躲一躲,不叫发现,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谁成想这位殿下疑心这样重,偏又不肯待在车里头说话了,且他下了车,还要绕着这马车走一圈儿,非要看看方才到底是什么人躲在外面,如此一来,她自然无所遁形,叫齐王殿下给拿住了。

    这会儿齐王问话,她上下牙齿打着颤,却真不知道要怎么回话。

    黎晏冷眼看着,见她那副模样,神色越发古怪起来。

    素日跟在魏鸾身边儿服侍的丫头,当珠和尤珠是最得脸的两个,只是这两个丫头性情又不大相同,当珠是个沉不住气的,也是年纪还小的缘故,纵使有齐娘诸多提点,她也改不了那个毛毛躁躁的性儿和模样。

    可是尤珠不一样。

    从前黎晏也是蛮愿意高看尤珠一眼的,这丫头年纪也不大,经历的事儿也不算多,可就是能稳得住,遇上事儿不骄不躁的,反倒能规劝着魏鸾,能帮衬着魏鸾。

    今日尤珠在他面前做出这番做派来,显然的确将他二人所言听了个一清二楚,且丫头心中知道其中厉害,所以才不敢露面,一味的躲了起来。

    广阳王府的大总管,背地里跑到了齐州城,何况赵隼前头所言,分明指的是齐州知府衙门的大牢,但凡是有些脑子的,也大抵猜得出来,郑归眼下就关在大牢之中。

    而且这里头,还牵扯到他齐王府。

    看似闲云野鹤的齐王殿下,如何对府衙大牢中情形了如指掌呢?

    如果不是他早安插了眼线在府衙之中,哪里能晓得监牢中抓进去了什么人,还有盯着广阳王府的事情,他解释不清楚的。

    看来尤珠果真是个懂事的,不然也不会晓得这里头的厉害。

    黎晏心中不快,可也怕一时真把丫头吓的紧了,她越发嘴上没个把门的,这些事儿不能给外人知道,尤其不能给魏鸾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是背着魏鸾做的,给她知道了,一定会追问到底,这些事儿要从头与她说,少不得牵扯出她身世之谜来。

    是以黎晏对抄着手,叫了声尤珠:“你起来说话。”

    可是丫头早吓的双腿软了,哪里站得起来。

    黎晏又丢了个眼神给赵隼,他三两步上了前,几乎是架着尤珠站起身的。

    “好丫头,不管你听见了什么,我看在阿鸾的份儿上,不处置你,但你跟在阿鸾身边服侍这么久,我一向觉得你是个沉稳持重的丫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比当珠有分寸多了。”黎晏的口吻,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可却又是字字珠心,“人家都说,祸从口出,这道理你一定明白,且有些祸端,不单单是把自己坠入深渊,还会连累了身边人。你是个忠心的丫头,从不愿拖累了阿鸾,对不对?”

    “殿下您——”尤珠呼吸一窒,这话里是威胁她,可又拿了她们姑娘来威胁她吗?

    尤珠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想挣开赵隼的手,却无果。

    赵隼死死地钳制住了她,抬眼去看黎晏,见他无动于衷,便也就没有撒开手。

    黎晏稍稍往后退了两步:“你别想错了。我不会对阿鸾不利,可有些话你但凡说给旁人知道,都会给阿鸾惹祸上身,哪怕是你心里想不明白,我为什么做了这样的事,转头跑去告诉阿鸾——尤珠,置身漩涡中的人,哪有那么轻易得善终的?我心疼阿鸾,也从来都只想护着她一个,可她要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风雨欲来时,我未必能为她遮风挡雨,听得懂吗?”

    尤珠死命的咬紧了下唇。

    她听得懂。

    齐王殿下无意对她们姑娘不利,这十几年的真心也做不得假,她今日所听见的一切,看似与姑娘无关,但是齐王都这么说了,这风从哪里起,雨又在何处降,分明是他们男人们之间的事,怎么会需要他为姑娘遮风挡雨?

    尤珠伶俐,当下反应过来,齐王纵使不愿言明,可这狂风暴雨,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时,首当其冲的便会是她们姑娘。

    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最好的……

    她想通了这一层,便忙不迭的点了头:“奴婢今日什么也没听见,奴婢只是来替我们姑娘递个话,问问殿下何时启程的,既没见过赵总管,也没听见任何话。”

    黎晏高高的挑眉:“我说过你是个伶俐的丫头。”他一面说,一面冲着赵隼挥了挥手,示意他撒开尤珠,“你这幅模样,能回阿鸾跟前伺候吗?”

    尤珠一怔,又连连点头:“奴婢能!”

    黎晏无声的笑,不再与她多说什么,一摆手:“那你去吧。”

    尤珠蹲身同他端一礼来,而后便脚下生了风一样的离开了他马车这处,生怕他会反悔一样。

    赵隼盯着尤珠离去的背影,无论如何放心不下,上前了小半步:“主子,她听见的那些话,要给人知道了,对您没什么好处,就是叫二姑娘知道了,问到您跟前来,您也没法子跟二姑娘说,怎么就这样放她走……”

    “不然呢?杀人灭口?”黎晏丢了个白眼过去,“阿鸾身边,一向是她和当珠最得脸,她出了事,阿鸾也会很伤心。我知道你有本事做的不动声色,做个意外的假象出来,但委实没那个必要。她打小就是服侍阿鸾的,又是个知道轻重的丫头,你没见我都懒得多威胁她什么,那几句话告诉她了,她就会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因为她知道,我没有恐吓她,有些话不能给人知道,更不能给阿鸾知道——赵隼,你说,山雨欲来,我为什么会护不住阿鸾?”

    “这……”赵隼一时犹豫了下,认真的想了好半天,“二姑娘才是这场风雨中最紧要的那个人,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冲着她而来,主子您纵有通天的本事,也难护得住二姑娘分毫不损。”

    “这不就得了?”黎晏没好气的,背着手继续往前走,真是朝着湖边的方向踱步过去的,“你明白,尤珠也明白,所以她会闭嘴,不会乱说。这事儿换了当珠,我倒真要头疼,可尤珠不会。”

    赵隼当然还是放心不下的,对他来说,别的都没什么要紧的,即便是魏鸾闹起来,都不是最要紧的。

    可是殿下暗地里派人打听京城的事,盯着广阳王府不放,连知府衙门的大牢里都能安插眼线,这些事情一旦传出去,朝廷会怎么想?陛下又会怎么想?

    远离朝堂近十年的人,一心都扑在魏家二姑娘身上的齐王殿下,暗中却另有心思,他主子绝不是表面上这样的富贵闲人,这便十分要命了。

    有些事情,他不说,主子也从来不提,可不代表不存在。

    生于皇室,长在宫城中,天家无情,是从小就见得多的。

    赵隼几不可闻的叹了声:“主子这样放心尤珠,奴才不敢再劝什么,只是主子也容奴才放肆,这几日还是少不了盯着那丫头,以免她说漏了嘴坏事。”

    黎晏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也不忍心指责他什么,横竖赵隼是个牛脾气,看着是个最好说话又和气的,可遇上他的事儿,赵隼就再没有那么好说话了,大多时候容易犯犟,谁说都不顶用。

    于是他无奈的摇头:“你要盯着就盯着吧,别惊动了阿鸾和魏子期,也别吓着尤珠,她听了这些话本来就害怕,你再惊吓到她,她越发慌乱,才更容易口不择言,胡说八道呢。”

    “您放心,奴才晓得分寸,不会惊动任何人,更不会吓着她。”

    见他松了口,赵隼才稍稍松了口气,眼见着至于湖边,他又去提起郑归的事情:“主子是不是已经猜到了,知府衙门刚抓到牢里去的那个人,就是郑归?”

    黎晏仍旧负手于身后,好半天才沉沉的嗯了一嗓子:“你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郑归,前后联系起来想一想,除了是郑归被抓紧了牢中,便没别的可能了。”

    他说完了,也不回头看赵隼,只是平声问他:“是因为什么把人抓进去的?他跟着广阳王南征北战,身上负过伤,出生入死活下来的人,广阳王从来高看他,而我记得,即便是从前在京中时,郑归在外行走,也没人敢小看了他的,连京兆尹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在齐州,又叫齐州衙门抓了起来?这事儿郭闵安知道吗?”

    “怪就怪在这里了。”赵隼站在他身后摇头,等摇头完了,才想起来他看不见,忙又添了两句,“郭大人这阵子还是盯着魏家不放,这回送来的消息,连着一并说,郭大人把齐娘祺玉,还有二姑娘身边服侍的两个丫头都抓进了牢里,已经有大半个月了,算日子,就是从咱们动身不久,他就抓了人,而且还抓了魏家内宅花房的一个管事婆子,但抓了人,也不好好地审,有半个月过去,他都没再升堂审问,可也没把魏家的人给放了,只是魏业如今能往外走动,到铺子上去看看生意,不过每回也都跟着两个衙役,想跑是绝不可能的。”

    他一面说,见黎晏没有应声的意思,反手摸了摸鼻尖儿,继续往下说:“估计就是在魏家放的心思太多,所以郑归被抓到牢里的事儿,郭大人眼下还不知道。”

    怪不得赵隼说奇怪。

    “郭闵安不知道郑归被抓了,郑归自己也不亮明了身份,要见郭闵安?”

    他问着转过身,正好瞧见了赵隼点头的动作,当下便愣了神。

    郑归想干什么,或者说,秦昭想要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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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秦昭的盘算

    郑归不会无故出现在齐州,更不可能无端的被抓进大牢里去。

    这一切,除非是秦昭早就安排好的。

    不然按照常理来说,郑归就算是被抓起来,也不可能老老实实的在牢里待着。

    郭闵安每年是要回京述职的人,哪怕秦昭这些年来,从不轻易赴谁家的宴,也不轻易对朝臣有什么示好亲近的举动,可他毕竟还是广阳王,郑归总要替他在外行走,郭闵安不会不认得郑归。

    黎晏深吸口气:“赵隼,你觉得,郑归被抓到牢里去,是意外吗?”

    赵隼果然不假思索的说不是:“这未免也太巧了,而且郑归就算被抓起来了,也没有闷声不吭的道理。”

    黎晏说是啊,扬声长叹:“如果换做是你,只怕早亮明了身份,且端着气势,叫郭闵安到牢里去见你了,对吗?”

    赵隼一时拿不准,愕然无言:“主子……”

    “不是编排挤兑你。”黎晏又回了头看他,面上是淡淡的,“你是齐王府的大总管,你在外丢了人,就是丢了我的人,无缘无故的被抓进牢里去,总不会辱没了齐王府的名声。”

    这话是正经的道理。

    他们这样的人,不会在外胡作非为,仗势欺人,可要有人欺负到他们头上,那气势势必是要端足了的。

    更何况郑归他……

    赵隼一抿唇:“更何况,郑归是从战场上杀伐下来的人,他骨子里是有戾气的。他跟奴才这样的人不一样……”他拖了拖尾音,“奴才做了一辈子的奴才,打小就是这样的人,可郑归不是。从前军中行走,他在广阳王殿下麾下听用,谁不尊他一声郑将军。眼下被抓进大牢,要说是他跑到齐州滋生是非,奴才的头一个不信的,可既不是他的错,他怎么可能忍气吞声呢?”

    “郑归这样的人……”

    黎晏把这几个字在唇畔呢喃,又细细的品过一回,觉得赵隼这话其实说的很有意思。

    郑归是什么样的人,赵隼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赵隼生而为奴,纵使不是他情愿的,可从小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尊者在上,他习惯了用和善的面孔去对待每一个上位者,只要不丢了齐王府的气度和架子,他都会与人为善。

    那郑归呢?

    除了秦昭,郑归应当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

    人家从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黎晏是没在军中行走过,可这道理他却都明白。

    郑归肯心甘情愿的以秦昭为主,正是因为他曾在秦昭麾下听用,本就奉秦昭为尊。

    可是后来他跟着秦昭回京,又进了广阳王府做总管,在郑归的眼里,从不会把外面的任何人,当做他的主子去看待,他也不会俯首为奴。

    想叫这样的人忍气吞声,大概是不可能的事。

    黎晏倏尔笑了:“我再问你一件事。”

    赵隼啊的一声:“主子又想到了什么?”

    “其实我一直都很费解,一直都没能想明白,只是近来烦心的事情也太多,这念头总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匆匆过去也就过去了,我也没能沉下心来细细的想,直到今日——”

    黎晏面不改色的盯着那平静的湖面:“直到今日你说起郑归,我才恍然大悟。你说广阳王府的异动,是从何时开始的呢?”他反问了一声,又觉得不足,继续添了三两句,“从广阳王府大动干戈,四处找寻什么人,再到秦昭搬到京郊别院去小住,再到如今,郑归身至齐州城,被抓进了大牢还不吭声。这一切,你追溯下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件事,赵隼从没有想过。

    广阳王府这些年一直都平平,世子早立,但当年广阳王上折请旨为世子迎娶正妃,那位世子妃的出身,实在平平,要说起来,广阳王府真是有很多年都行事隐晦又低调了。

    大动干戈四处找寻什么人这事儿,王府的人好像也没有刻意背着什么人,但又像是私下行事,反正在京城是没闹出大动静,要不是那时候他听了主子的,派了人到京中盯着广阳王府的一举一动,大约也察觉不到。

    这么算下来,这件事,其实是广阳王压根儿就没想过,会有人盯着他王府的一举一动,才露了痕迹。

    那这件事的发生,不正是在湖州流言四起,纷纷传说魏二姑娘并非魏业亲生之后吗?

    主子之所以把目光投向了广阳王府,是因为早前派人到京中打探十四年前的事,隐隐的探听到一些与广阳王府有关,更何况还有广阳王殿下的杀人灭口,镇压流言,一来二去的,主子当然疑心王府。

    那广阳王又干了什么?

    赵隼倒吸口凉气:“从湖州流言纷纷,那之后没多久,主子得知昔年孙夫人同广阳王殿下有过一段传闻,且广阳王殿下也的确料理处置过当初的京城传言,一来二去,咱们才盯上了广阳王府。而王府有异动,派人四处找人,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他话到后来,咬重了话音,带着笃定。

    黎晏的笑意越发浓烈:“这就对了。”

    “什么?”赵隼挠了挠后脑勺,显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糊涂,“主子想说什么?”

    “秦昭早不有所为,晚不有所为,怎么偏偏就是这时候?你信这世上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吗?”黎晏嗤笑出声来,“他要没派人盯着我,他要不知道湖州城的混账传言,能去找什么人,能有后面的这许多事吗?我一直在想,他到底在找什么人,还要私下里背着人,不敢明目张胆的,偏偏寻而不得后,又不了了之,再往后,又折腾出这许多事情——”

    黎晏转过身来,同赵隼面对面的站着,神情严肃又正经:“我料想他要找的,就是和魏家、和孙夫人有关的那些人,他是知道了湖州的传言,对阿鸾的身世起了疑心,才闹出之后这么多的事。如今郑归跑到齐州,从一开始,就是他授意了郑归,要郑归到牢里去见魏家的什么人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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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扣住他

    第279章扣住他

    赵隼听的不禁毛骨悚然。

    如果主子猜想的不错,那其实早在月前,广阳王就已经盯着他们齐王府的举动了不成?

    可他是图什么,又想要干什么?

    广阳王府有很多年不和他们齐王府走动往来的,他曾经猜测,也许是为元乐郡主之故,广阳王有心避这个嫌,也不想惹得陛下猜疑,毕竟那位世子迎娶的正妃,出身的确不好,说来实在是高攀不起世子爷才对的。

    广阳王有心从朝中抽身而退,不想叫陛下猜疑他,才会有此考量,是以从一开始,他也许就并不想叫郡主娘娘做齐王妃,是以多年来少与齐王府走动,即便是主子每年回京,他也几乎不打照面儿。

    就说上回太后寿辰时,主子回京为太后祝寿,在京中小住了几日,京中权贵纷纷设宴,一点儿也不避讳,反倒热情的很,说来也是主子鲜少回京,他们有心宴请,落在太后和陛下眼中,倒也无可厚非,偏偏是广阳王府,不为所动,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显得那般冷淡。

    既然这样避嫌,那盯着他们王府干什么?

    赵隼惊骇不已,又想起他主子那句话……郑归是到牢里见魏家的什么人,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到齐州去,他大抵是隐藏了行迹,不欲与外人知晓,且他本就为牢中人而去,所以才不声张,没有惊动郭闵安罢了。

    “照主子这么说,广阳王府一来盯着咱们王府的举动,二来岂不还盯着魏家了?”赵隼张大了嘴,显得万分惊诧,“不然他们怎么知道魏家出了事,魏家的人被关进了大牢里去?”

    “那不然呢?”

    其实想来黎晏是有些生气的。

    秦昭这些年到底是真的无心朝堂事,还是躲在暗处,韬光养晦,筹谋着什么呢?

    要说他盯着魏家倒也罢了,从湖州流言之后,他当年和孙夫人既有过那样一段传闻,究竟发生过什么,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想弄清楚,这无可厚非,不过也正好印证了黎晏先前的猜测,只怕魏鸾身上果然是藏着秘密的,而魏业一早就知道才对,恐怕那些流言,并非是空穴来风,而孙夫人和秦昭之间,也确确实实发生过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他无心对孙夫人不敬,只是秦昭的表现,显然也在怀疑,魏鸾是他的女儿,不然他何必费心思费工夫,搞这么多事情出来。

    但秦昭还派了人盯着他,这便说不通了——

    黎晏深吸口气:“他派人盯着我的这件事,等到这次的事情过去,我再斟酌着要不要告诉皇兄,眼下你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也别对外说。”

    他这样说便是有自己的考量,横竖眼下多事之秋,才料理了孙昶身上所谓的命案,魏家紧接着就出了事,这时候告诉陛下,广阳王他其实行为不轨,那是节外生枝,况且也没有过多的实证,像主子这样的性子,也不愿意惹这个是非出来,除非是广阳王仍旧不知收敛……

    赵隼抿唇点头应下来:“可是主子,您说郑归他能去找谁呢?”

    找谁?

    那牢里关着的人,他能找的只有一个。

    “齐娘。”

    赵隼一怔:“您是认定了,当年广阳王和孙夫人之间……”有些话他能点到,却不好说破,就怕惹得黎晏发脾气,是以他点到即止,便又转了话锋,“那咱们要不要叫人盯着点儿?要是郑归真的向齐娘问了什么,咱们也好知道一二。”

    “用不着。”黎晏长舒口气,“秦昭敢把郑归送到牢里去见齐娘,齐州大牢里,就一定有他们的人,不然冒这么大的险,连齐娘的面儿都见不着,那不是白费功夫吗?没得再惊动了我,得不偿失。”

    赵隼越发沉下面色来:“从前觉得广阳王殿下不争不抢,戎马半生的人,能有这样的性子,真是不容易,今次看来,真是奴才不知事儿,轻易就信了那位殿下的做派。”

    他为何有这番感慨,黎晏心里头也明白。

    秦昭要真像表面上那样不争不抢又无害,他怎么会在齐州大牢里有眼线,哪怕不是眼线,至少是能说得上话,且一定能为他所用的人。

    他在齐州这么多年了,可从没听说过知府衙门里,还有秦昭昔年旧部在当差。

    秦昭的旧部下,多是军功累累的,能在秦昭跟前说得上话的,哪怕不如郑归那般,至少也得是个有头有脸的将领,要真在地方知府衙门里当差,那也最多是个垫脚石,将来是要步步高升,往京里走的。

    “不过这样也好,”黎晏正了正神色,“先前不是还寻思呢,想知道魏业一直以来有心掩盖的秘密和过往,恐怕只有想办法撬开王川的嘴,咱们才能知道一些。我本来还想,王川既是他的心腹,知道他那么多的秘密,那这个人的嘴只怕就不好撬开了,如今郑归跑到齐州去牢里找齐娘,这就是撬开王川那张嘴最好的办法。”

    “主子您是想借这个,敲打王川,叫他心里怕了,又无可抵赖辩解?”赵隼到底服侍他这么多年,他的心思,还是一猜一个准儿的。

    果不其然,他反问完了,就见黎晏点了点头。

    但这里头只怕仍旧有难处……

    赵隼咬了咬牙:“他要说什么都不知道呢?毕竟郑归要见齐娘,咱们也不是实打实的就拿住了。眼下咱们不在齐州,什么也做不了,不然悄悄地带了王川到牢里,叫他看见了郑归,他也就没什么好抵赖的了。”

    “那还不好办?”黎晏眼底闪过的是自信,自然也带着算计的精光,“你告诉咱们的人,不管用什么法子,把郑归给我扣住了,他不是喜欢在牢里待着吗?我就叫他待个够。等我回了齐州,一定会带王川到牢里去看看他这位广阳王府大总管,我倒要看看,王川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查出来这么多的线索和痕迹,如今秦昭和郑归还要帮咱们这一把,我真是多谢他。”

第二百八十章:安排妥当

    第280章安排妥当

    扣住……郑归?

    赵隼犹豫了。

    他站在那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看着他主子的身影,他愣怔了许久,才吞吞吐吐喊了声主子。

    黎晏稍稍回头看过去一眼,也只是匆匆一眼而已,便又收回了目光:“你想说什么。”

    赵隼吞了口口水:“想把郑归扣在府衙大牢里,恐怕有些难。”

    “恩?”黎晏一沉声,“你觉得郭闵安认得郑归,早晚郑归急了,是会亮明身份,要见郭闵安的,且到时候秦昭他们便会知道,说不定是咱们动了手脚,毕竟在齐州城中,还能这样在府衙大牢动手脚的,也就只有齐王府了,是吗?”

    赵隼忙不迭的点头:“那不是把事情闹大吗?奴才是想着,郑归离京一定是背着人的,而广阳王殿下也并不愿叫任何人知道,不然他广阳王府大总管偷偷出京跑到齐州,给陛下知道了,他也解释不清楚,说不干净的。”

    “是说不干净啊,所以他才不会。”黎晏嘴角往上扬了扬,“郑归敢闹大吗?”

    秦昭怕闹到御前,更怕给人知道郑归离京,所以他不愿意闹大这件事。

    赵隼头皮一时发紧:“主子是说……”

    他抿起唇来想了很久。

    “可凡事就怕个万一不是?”他还是放心不下,总觉得把郑归扣在府衙大牢,太过于冒险,便想要硬着头皮劝一劝黎晏,“主子想啊,郑归是广阳王府的大总管,外头多少事儿是他走动支应的,他就算能一时跟着广阳王殿下搬到别院,可王府总不可能没个外主事的总管在,他总不出现,难免引起别人怀疑,是以奴才想来,他也不敢在齐州久留,一旦真把他扣住了,他反应过来不对劲儿,说不准真会亮明身份,为的不过是早日回京。”

    他一面说,一面又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声儿也是钝钝的:“您也说了,能在府衙大牢里动手脚的,只有咱们齐王府,那位殿下拿住了这一点,根本就不怕咱们会闹到御前,说不得主子您还要替他遮掩周全,不然叫陛下知道了,他把您的嫌疑说出去,不是一样惹得陛下猜疑吗?哪怕陛下一向厚待您,可总归有些事情……”

    赵隼没了后话,是因黎晏的眼神变了。

    他横过来的那一眼,冰冷没有温度,入了秋的天本就渐起了凉意,叫他那一眼睇过来,赵隼便只觉得周身更是寒凉。

    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实话实说,可总归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有些话还是说不得,也是他一时说的急了,失言了。

    他有心请罪,但又知道他主子不爱人动辄下跪告罪这样子,便又收住了动作。

    “你想得太多了些,虽说是为我好,可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黎晏收回了目光,也无意吓唬他,赵隼是个忠心耿耿的人,他从来都知道。

    有些事,有些话,不戳穿了,维持着表面的平和,那就一切相安无事,可一旦把话挑明了说,谁都不能再蒙起头来佯装不知。

    连魏鸾那时都会劝他,不要胡说八道,什么擅权摄政,他想都不该想。

    皇兄由来宠着他,可真要涉及到朝堂之事,那些疼宠,又还剩下几分的真心呢?

    高台上坐久了的人,哪怕不是杀伐着上来的天子,也没有那么好的性情。

    不然人家怎么总是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这锦绣江山,从来都是皇兄一个人的,他是姓黎,是先帝嫡子,可也正因如此,他才更该做个本分的富贵闲王,不插手任何朝堂政务,便是如今他在齐州,也最好不要插手齐州地方政务,不然落入皇兄耳朵里,于他是百害而无一利。

    这些道理,连魏鸾都明白,他怎么会不懂?

    “你按我说的办吧,有些事情,我和秦昭心照不宣,他别想着折腾我,我自然不会把事情闹大了让他收不了场。”黎晏望着平静的湖面,须臾间弯腰下去,从脚边捡起三两颗石子儿,手臂一抬,照着湖面投掷过去,便只见石子落入湖中,砸出阵阵涟漪激荡,连带着平静的湖面之下,都掀起波澜,“何况还有他昔年的一段秘闻,他丢不起这个人,恐怕也不愿意丢这个人,如果阿鸾真的……”

    他抿唇,神色晦涩:“身世挑明了,对阿鸾也不大有好处,他比我年长那么多,又久在朝中,人心、帝心,他比我更懂。赵隼啊,我不知道秦昭为什么派人盯着我,可我想来,他若要反,也不会把目光放在我的身上,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赵隼一怔:“主子先前不是还说,等事情了结了,要考虑着是否将此事告知陛下吗?”

    黎晏便笑了:“那都是一时的气话罢了。我长这么大,谁敢这样子暗地里派人盯着我的举动,从没有过的事儿,我是觉得,秦昭虽封异姓王,但他也还是我黎家的臣,在这件事情上,他为臣的,便逾越了。不过话说回来,他真不是那样的人,我也没心思叫他在这上头栽跟头,说不准就会牵连了阿鸾进去。”

    其实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魏家二姑娘。

    赵隼低下头,撇了撇嘴。

    他对这位姑娘并没有什么不满,到底是他主子放在心尖儿上的人,他捧着抬举着,都是应当应分的,只是有时候他难免会觉得,主子到如今也渐次长成,却始终不入朝堂,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出在二姑娘的身上。

    有些话虽说大家心知肚明,为他嫡子的出身,陛下也未必真心重用他,可话说回来了,太后还在,宗亲也还在,好好一个先帝嫡出的王,就这么不干正事儿,根本说不过去,陛下也明白这一层,不过是他主子无心朝政,一门心思都扑在二姑娘身上,才正好也成全了陛下的那份心思。

    要做富贵闲王,那便不论怎么样都好,他主子就是在齐州捅破了天,只要与朝政无关,陛下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隼也不好再规劝什么,只好无声的叹息应了是:“奴才这就传信回齐州,把这事儿安排妥当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回城

    十一月初三,齐州城西城门处,一大清早便缓缓驶入五六驾马车,余下的从车导车一类不提,显得气派非常。

    黎晏离开齐州时不是悄无声息的,他也并不怕人知道他出了齐州城,是以回城时,特意吩咐了赵隼,将齐王府的小灯笼悬在了他的马车外,防着有不知事儿的冲撞或是拦了驾。

    果然守城的将士见了他灯笼上亮着个大大的“齐”字,连拦车检查都不敢,径直就放了行,又匆匆派了人往府衙去告诉。

    郭闵安是一早发过话,见了齐王回城,要立时派人禀告他知晓的。

    彼时赵隼在车上服侍,一面撩开了帘子一角,见了个守城小兵匆匆忙忙跑开,嘴角几不可见的扬了扬:“主子猜的没错,郭大人派人盯着呢。”

    “他算日子,也差不多是这时候我们该回城。魏家的事咱们一直盯着,他再没对魏家的任何人动过手,但从事发到如今,也有差不多两个月,元乐的玉佩只怕还没找回来,他每天焦头烂额,生怕突然外头闹出什么乱子,”黎晏说着摇了摇头,“也算是为难他了。”

    “郭大人是有心。”赵隼放下帘子,掖着手又坐好,“您给他去的那封信,他时刻铭记着呢。”

    黎晏合上眼,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给郭闵安的信,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如果他再冷静些,那封信就不会写。

    好歹是四品知府,他信上字里行间多是威胁之意,郭闵安当年步步高升,朝中不是没有人为他说话的,那些朝堂大巨若然肯为郭闵安出头,他的那封信……好在郭闵安为官算是拎得清,也没有别的歪心思,才老老实实的听了他的话,只是拿了几个奴婢到府衙,虽说也有魏鸾的乳娘在里头,但终究不算太伤魏家脸面。

    “你一会儿下车,亲自送阿鸾他们回去,也看看是什么人带人守在魏家外头,我就不回王府了,你送了人,直接到府衙去找我吧。”

    “主子车马劳顿,赶路回来虽不至于风尘仆仆,可劳累的这样,不如先歇一夜,等郭大人到王府去拜见?”赵隼眉目间全是担忧神色。

    这样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就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早在他们入城前的五六天,魏鸾就已经病倒了,连魏子期也每日里面色不佳,多亏了周谌开了药,天天的进补,又是在外头跑惯了的人,才勉强能维持。

    他主子千金万贵的身子,陪着他们这么一通折腾,他是心疼坏了。

    这会子才入了城,叫他送了二姑娘家去倒没什么,可主子连歇一歇的工夫都不肯挪出来,直接就要到府衙去见郭闵安,这令赵隼不大赞成。

    黎晏摇头说不用,仍旧没有睁开眼:“你把周谌也带走,叫他在魏家待着,给阿鸾调养身子,这病了五六日也不怎么见好,大约是路上真累着了,别伤了元气,损了根本,他什么时候调养好阿鸾的身子,什么时候再回王府吧,也省的每日来回的跑,眼下知府衙门的人不还围着魏家不许人进出呢?我不给郭闵安难办,叫他住下。”

    合着他劝的话,主子是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了,这会子自说自话的,连理都不理他这一茬?

    赵隼又扬声叫主子:“您也累了一个多月了……”

    “横竖也折腾了这么久,不差这一天。”黎晏才睁开眼,扫过去,见赵隼满脸写着担忧,他噙着笑,“郭闵安是知府,此案本与我无关,我也无权处置,他凭什么到王府去拜见?”

    “可他不是……”

    “好了。”黎晏一扬手又摆了摆,分明是示意他不必多言,“有我那封信,他又派人盯着咱们什么时候回城,他会办事儿,有眼力,自然会去拜见我,与我详说此案始末缘由,但我终归不是有实权的王,便也不愿拿乔托大,走一趟知府衙门,没什么,反倒是叫他登门拜访,才失了礼数。逼人嘛,总不能太甚,我还要替魏家说话,叫他尽早把魏家外头的人撤走,此事不了了之,何必逼得他处处做退让。”

    赵隼抿紧了唇角,不得不承认他主子所言甚是有理,只是担心他的身子而已。

    他闷声闷气的:“那奴才叫周太医再开个方子,他住在魏家倒也算了,主子的身子却也不能不看顾。”

    “王府又不是只有一个周谌,不过是我素日信任他的医术,况且他先前走动魏家,叫他看顾阿鸾,我放心,阿鸾也不会不自在,你别大惊小怪的。”

    赵隼自不好再多说什么,一直等到马车行过两条街,他才拍了拍车厢叫停下,同黎晏做了个礼,猫着腰退到车外去,又翻身下车,同赶车的小厮交代了两句,径直往后头魏子期的马车旁疾步而去。

    黎晏的马车是行在头里的,这会儿他一停,后头的马车自然跟着停下来,魏子期掀了帘子往外头看,便见了赵隼快步过来。

    他拧眉,等赵隼走近了,叫了声赵总管:“殿下有事要吩咐吗?”

    赵隼说没有,脸上虽说没有笑意,但多少带着客气,也不好摆脸色给魏子期看:“殿下要直接去衙门见郭大人,叫奴才送大爷和二姑娘回府,另叫周太医留在府上,看顾二姑娘的这场病,眼下知府衙门的人还守在贵府,殿下怕叫郭大人为难,便点了周太医在贵府小住,等二姑娘的病大好了,再放他回王府。”

    魏子期眯起眼来。

    原是他们家的人,也不是请不起大夫,黎晏倒显得比他还要上心,还要留下周谌住在府上,外面的人,又不知道会怎么说。

    他深吸口气,心情十分复杂。

    青梅竹马长起来的情分,魏家没少为这个受人指指点点的,可他改变不了什么——无论是爹,还是鸾儿,他都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他更不可能要黎晏收敛。

    魏子期心头涌起无力感,一时连与赵隼客气几句都不愿,懒懒的说了声多谢殿下,便放下了帘子,把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聊人生,寻知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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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鸾令介绍:
魏鸾死而复生的那一刻,才是齐州风云翻涌的开始……
昔日的仇人们还言笑晏晏,拉起魏家二姑娘的手家长里短的闲聊,却永远不会知道,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魏家的二姑娘,却成了谁也动不得的人物——齐州大地无人不知,二姑娘手段高明,叫齐王殿下甘心为她摘星捧月。娇鸾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鸾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鸾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