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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娇鸾令txt下载     娇鸾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二章:隐瞒不住

    魏鸾是一直到回到魏家府门口,才被府外的阵仗给吓住的。

    魏子期先她一步下了车,赵隼因得了黎晏的吩咐,不敢怠慢,也没叫魏家的小厮去扶她下车,自己凑了过去。

    魏鸾脚下一顿,见是他,咦了声:“我不知道,你还跟过来了。”

    她一面说着,已经一面下了车来,当然也不会全然借了赵隼的力,多半还是尤珠扶稳了她。

    等下了车她才又四下张望,并没有瞧见黎晏的身影,疑惑的目光便投向了赵隼。

    赵隼看着她脸色仍旧苍白,整个人精神也不大好,下个马车都要挪动好半天,又不敢真真的借他的力,尤珠搀扶她下车,胳膊都有些发抖打颤,于是心下便又长叹。

    其实二姑娘也算不容易,好好地闺阁娇女,为孙昶的命案,车马劳顿一番,眼下又为元乐郡主的玉佩,家里遭了罪,她还要昼夜兼程的赶路,身子也累垮了。

    他想着,便更多了三分恭谨,也没了先前的那点子不快:“主子往衙门里去了,不放心二姑娘,才叫奴才亲自送了大爷和二姑娘回来,二姑娘眼下身子不好,还在病中,不论有什么事,都不要再忧心挂念,一切还有主子在,您只管好好养病,主子点了周太医在府上住着,直到二姑娘身上大好,才许他回王府。”

    他说着又压低了声儿,扶着魏鸾,看似是在往前走,但是脚下又极慢。

    魏鸾能感觉到他是缓慢挪动的,虽说眼下她也走不快,实在提不起劲儿,却也不至于慢成这个样子,看样子,赵隼是有话想说了。

    她拍了拍尤珠的手背:“你去前面等我,我跟赵总管说两句话。”

    尤珠犹豫了下,实际上对月前发生的那件事还心有余悸,她偷偷看赵隼,却正好同赵隼四目相对,下意识的心下咯噔一声,忙就收回了目光,点了点头,确认魏鸾站得稳,才松开了手,往前踱步过去,留下他二人说话。

    魏子期是下了车上了台阶的,这会儿见如此,身形一动便想要过去,只是临动时,又作罢。

    人都已经陪着回家来了,他再阻拦也没用,谁都没有把他的阻拦当过一回事,周谌还要在魏家住下,这番闲话,外面的人是说定了,他这会儿要去拉了鸾儿进府,是打了黎晏的脸,要算下来,真没这个必要。

    故而他站定住,索性也不动了。

    魏鸾那头深吸口气:“你想跟我说什么?”

    “奴才见二姑娘脸色实在是不好,前头一下子病倒,主子跟着焦心了几日,如今既回了家,一切也养病为主,别的事情,就如奴才说的,二姑娘可不要再忧心,外头还有主子,这件事总能平息的。”

    其实赵隼是心有余悸的。

    齐娘被关在牢里的事,没有人告诉魏鸾,一开始黎晏是不想叫她跟着担心,后来见她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精神又不好,黎晏便知道她心里一直提着那口气,挂心着魏家的每一个人,就更不敢让她知道齐娘已经被关押的事儿。

    如今一个多月过去,齐州每每送了消息到黎晏手上,他也留心叫赵隼打听了,齐娘她们并没有被放回家去。

    如今回了城,魏鸾是要回家的,等进了家门,见不到齐娘,还有她屋里服侍的两个丫头,一定会追问,再想瞒,便是瞒不住了。

    赵隼是得了黎晏的话的,要在魏鸾进府之前,把这事儿透给她知道,可话要说的和软,不能招了魏鸾的那口气,就怕她眼下身体吃不消,再一时气不过,背过这口气,那太伤神了。

    魏鸾见赵隼东拉西扯,可就是听不出他到底想要说什么,故而起了疑心:“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赵隼抿起唇来:“奴才是有个事儿想跟您说,也是主子叫奴才说的和软些,怕您听了,愈发气的身上不好,所以奴才前头也劝您,凡事放宽了心,不管怎么样都有主子在……”

    “赵隼,你从前不是个吞吞吐吐的人。”魏鸾打断他的话,显然不愿听他聒噪,“我当然知道外面的事情有黎晏,也知道他一进城就直奔府衙去见郭大人,为的就是我们家的事,可要让我不挂心,你觉得可能吗?你眼下又与我这般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你到底是要我放宽心,还是想叫我更揪心?”

    赵隼吃了一惊,他哪里敢叫魏鸾更加揪心,给主子知道了,他吃不了兜着走的,可这个话……

    他抬眼望向府门口,魏子期面色不虞的站在那里,他定了定心,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犹豫,但又不敢不说:“您进了家门,齐娘不在府中,您可别焦心。前头主子得了消息,齐娘叫郭大人拿到了府衙去,还有大姑娘身边儿的祺玉,您屋里服侍的两个丫头,还有花房的管事婆子,到现在也没放回家,至于郭大人为什么拿了人,又关了这么久,今儿主子一定会要个说法,也会尽早叫郭大人放了人回来,可您这不是要回家了,主子想着您突然知道了,心里一定不受用,本来就在病中,只怕越发病倒,才叫奴才说给您知道。”

    魏鸾立时倒吸口气,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赵隼忙扶住她:“二姑娘您可别吓唬奴才!”

    魏鸾哪里站得住!

    齐娘被抓紧了府衙大牢,这消息不知道黎晏是何时得知的,可是他却一直都瞒着自己,眼见着瞒不住了,才告诉她!

    她想挣开赵隼,但真是提不起劲儿来,勉强撑着站定住,睁开眼,眼前却全是虚景,她什么也看不清:“我要去牢里见齐娘,你去告诉黎晏,我要见齐娘!”

    她是咬牙切齿地说,然而底气不足,反倒显出有气无力。

    赵隼一听她说话的嗓音这样,语调又这般无力,当下一惊,忙朝着尤珠招了手,叫丫头快来扶住她。

    那头周谌见情形不对,也提了步子紧着往她身边儿凑。

    至于魏子期,面色大变,知道魏鸾恐怕不好,三步并作两步就下了台阶,赶在尤珠和周谌前头,头一个冲到了魏鸾的身边去,又从赵隼的手上把人接了过来。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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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与你无关

    魏子期早黑了脸,是因为魏鸾的气息实在太过微弱,她几乎说不出话,更开不了口,意识都像是模糊了。

    他怒视赵隼:“你跟鸾儿说了什么!”

    他也知道这样子对赵隼,有些过分,毕竟赵隼并不敢对魏鸾说什么不恭敬的话,且他明知道魏鸾如今在病中,就更不可能说什么刺激她的话,不然黎晏就头一个不会放过他了。

    但魏子期实在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意。

    好好的一个人,本来连日赶路就已经病下去了,可先前魏鸾不管面色再怎么不好,精神再怎么不济,人总是清醒的,也总能撑着那口气,他晓得回了家要先为魏鸾调养身体,外头的事情一概不许叫她插手,但总归魏鸾还没到意识模糊的地步。

    这会子站在家门口,就是因为叫赵隼多与她说了几句话,人就成了这样,哪怕赵隼是无心的,这罪过也总是他的!

    赵隼实实在在是冤枉又委屈,他就知道,这话说不得,二姑娘听了一定吃不消,现在好了,还没等着主子责骂他,魏家这位大爷就先摆了脸色给他看了。

    周谌面色阴沉:“先叫二姑娘进府,得叫她平躺,我要施针。”

    魏子期一听施针,心都揪起来了,却又不敢耽搁,唯恐对魏鸾不好,当下心一横,索性把人横抱起来,就要进府。

    魏鸾早说不清楚话了,但上下嘴唇一碰,还在努力的说着什么。

    魏子期看着心疼,侧耳去听,听见的便是微弱的齐娘二字。

    他一怔,脚下生了风,半点不敢耽搁,一路进了门,谁也不曾理会,径直就往清乐院方向而去。

    其实赵隼是该离开的,黎晏也许还在府衙等着他,但眼下魏鸾成了这样子,他要不眼看着魏鸾缓过这个劲儿,怎么同黎晏交代呢?故而他再三的想了,又不敢走,定了心神,就疾步跟了上去。

    门口守着的衙役们,也晓得这是魏家的人,自然不会拦,反倒是曹禄一见赵隼和周谌跟着要进门,三两步从门房出来,扬手就拦了一把:“大人是有令的,不许进不许出,魏家的人进了门是回家,赵总管和周太医跟着进门,我可不好跟大人交代。”

    周谌是医者父母心,魏鸾那样子,说凶险够不着,但损元气是一定的,他要及时救治,不然怕以后做下病根儿来,当下一挥手,要绕过曹禄进门去。

    曹禄横跨出去半步,生生的挡在他面前。

    赵隼见他百般阻拦,冷下脸来:“我还以为曹大人不认得我。”他冷眼看曹禄,语气也是少有的不好,“二姑娘病倒你看不见吗?我们殿下说了,周太医就住在魏家,什么时候二姑娘病好了,他什么时候再回王府去,至于我——殿下不放心二姑娘的病,叫我跟过来看一看,曹大人百般阻挠,不如过后与我一道往府衙一趟,到殿下面前去回话吧!”

    他从不仗齐王府的势去欺负什么人,只是这个曹禄实在可恨。

    年前的事情他也知道,就是没想到郭闵安这样有成算,是叫曹禄带着人守在魏府外,而曹禄又果然胆子这样大,连齐王府的人都敢拦。

    曹禄心生怯意,赵隼已然搬出了齐王来,他便不得不退让。

    那半步收回来,把去路让开,他看看周谌,又看看赵隼,嘴角上扬,是个没有温度的弧度,多看了两眼,什么都没有再说,返身又回了门房不提。

    却说周谌与赵隼二人快步进了门,先前周谌也往清乐院去给魏鸾请过脉,便就认得路,二人跟得又快,不多时追上了魏子期,一路进了清乐院去。

    魏子期守在床边,看着周谌忙前忙后的,又打发了尤珠:“早前打发了人来回过爹,今日回来,但我也没见子衍往门口去迎,你赶紧去回爹一声,说鸾儿身上不好,这会子没法到爹跟前去请安见礼,周太医正在诊治。”

    尤珠是半跪在床尾的地方,脸上挂了泪痕,这会子听了魏子期的吩咐,撑着床边站起身,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欸的应了一声就往门外跑。

    魏子期一颗心不安定,一转脸又看见了站在正堂那一间等消息的赵隼,他搓着手,脸上写着不安和焦急,来回踱步,又时不时的往西次间这头张望。

    他提步出了门:“你到底跟鸾儿说了什么?”

    赵隼看他那副神情简直是要吃人一般,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哭丧着脸把齐娘她们的事儿回了:“真不是奴才有意要刺激二姑娘,主子先前也有犹豫,一路上不敢说,就是怕二姑娘知道了更不好,但今天回了家,瞒是瞒不住了,主子又怕二姑娘进了门见不着人,当下气的背过去,想着进府前叫奴才才透个底儿,再劝一劝,好歹好些,可谁成想,这……”

    魏子期也算是听明白了,只是他也生气,这么大的事,便是为魏鸾的身体着想,不敢告诉她,那也总该先知会他一声吧?这总归还是他魏家的事情吧?

    黎晏倒好,连他一并瞒着,明明从齐州得了消息,却只字未提,这一个多月他们连日赶路,黎晏就那么沉得住气,什么都不说,眼看着要进家门瞒不住了,叫赵隼跑来说了一通。

    若是他一早知道,旁敲侧击的先与魏鸾提一提,说不定今日也不会这样厉害!

    但魏子期心里也明白,照这么说来,跟赵隼是真没关系,眼下魏鸾气成这样子,等他回了黎晏的话,黎晏保不齐还要骂他。

    魏子期深吸口气,又缓缓地把那口气舒出来:“你是要等鸾儿醒过来,再去回殿下话了?”

    赵隼忙不迭的点头:“二姑娘这样子,奴才哪里敢走,不等周太医一声二姑娘无碍,奴才见了主子,没法子回话交代。”

    他是真的急了,素日里的沉着镇静不见了踪影,魏子期看着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

    黎晏对鸾儿,是真的很好……

    他摆摆手:“那你等着吧,这事儿我心里知道了,与你无关,等鸾儿醒了,我会自己劝她。”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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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冷静

    魏业来的时候,魏鸾还没有转醒,不过按周谌的说法,人是没有大碍,就是气虚,一下子又急火攻心,才会陷入短暂的昏迷之中,他施了针,让魏鸾睡会儿养一养精气神,等人醒了,他开了方子煎药,把药服下,就没什么事儿。

    但是赵隼没敢走,人不醒他是不放心的,就算有周谌这样说,但他还是怕黎晏追究。

    是以魏业一进门,就先瞧见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赵隼,抄着手来回的踱步,这十一月的天气,他反倒急出了一头汗来。

    身后章氏也愣了下,显然对于赵隼在此而感到意外。

    魏业担心魏鸾,可对于赵隼,该有的客气他还是得有,便收住了脚步,迎上前去:“赵总管也在。”

    赵隼啊了声:“主子叫奴才送了大爷和二姑娘回来,顺道看看是谁带人在府外把守,又遇上二姑娘病中不好,怕见了主子没法子回话,才贸然进府,想着好歹等二姑娘转醒,奴才才好离去,没叫人通传告知魏老爷,实在是失礼了。”

    他一面说,也一面真的拱手长揖了下去。

    魏业虚扶了一把叫他起身来:“是殿下想得周到,又挂念着我们,赵总管这么说,反倒叫我心下不安。”

    客气倒也客气过了,赵隼知道他心里是挂念魏鸾的,抽回了手,又往后退了两步,那姿态再明显不过,把路让开了,叫魏业自进门看魏鸾去,也不必陪着他。

    魏业自个儿反倒犹豫了下,总觉着这样并不大好,可要说放了魏子衍陪着赵隼,他又怕魏子衍实在不成器,言辞无状,赵隼虽说是个奴才,可他也无意得罪,这个奴才,在黎晏的面前,说起话来那可是太有分量了。

    他想了须臾,到底提步进了西次间,只是先一眼扫过魏子期,压低了些声儿:“你把赵隼一个人晾在外头,不成样子,鸾儿这里有我们,你先去陪着赵隼,送走了他再说。”

    魏子期当然知道把赵隼一个人晾着,实在是不像话的,可他先前放心不下魏鸾,跟前儿总不能没个人陪着盯着,他也就无心理会在外等消息的赵隼,眼下见了他爹还有魏鸢一道过来,稍稍放了心,听了魏业这么说,也就点头应了是,转而出了门去陪赵隼不提。

    其实魏业是不晓得齐娘那一层的,只以为魏鸾赶路着急,才累坏了身体,当然又问了周谌好些事儿,得知没什么大碍,才放宽了心。

    一旁尤珠挪了凳子来,他就坐在魏鸾的床头,又攥着魏鸾一只手,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床上的人。

    魏鸾眼皮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她幽幽转醒,却又带着三分茫然。

    屋外光线亮的刺眼,她空着的那只手一抬,在眼前虚掩了一回,等回过了神来,才发现她爹就坐在她床边,满脸的焦急,眼底是藏不住的担忧。

    她一时觉得委屈涌上心头,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委屈什么,总之是红了眼眶。

    魏鸢冷眼看着,见她眼眶红时,才有所动容,刚想迈步上前去,魏业的声音便响起了:“等了你好半天,可算是醒了,人醒了就没事了,周太医开了方子,一会儿吃了药,身子咱们慢慢的养,啊?你这孩子,担心家里也要顾念自己,一路上走得那么急,可不是要把身体给累垮吗?”

    这担忧的语气,宠溺的口吻……

    魏鸢脚步收住,就再没有上前。

    一旁章氏因见她醒了,若不说上几句寒暄的话,反倒不成体统,只是她仍旧站在那里没动,只扬了声调:“好在是醒了,可把你爹急坏了,外头赵隼也还在等着,你这一病,多少人悬着心。”

    赵隼……

    是了,赵隼跟她说,齐娘被抓进了府衙,关在大牢里!

    魏鸾的情绪一时又激动起来,魏业能真切的感受到她指尖儿都在颤抖,又仿佛奋力的往外挣脱着,想把自己的手给抽出去。

    魏业不明白她因何而激动,便尽力的安抚着她的情绪:“别急,别急,已经回家了,有什么事,咱们一家人共同担着,你眼下还在病中,养好了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周太医说你是劳累过度,加之劳心劳神,又一时急火攻心,才致使晕厥,情绪是不能再这样波动的,听话啊。”

    “不是……”魏鸾还是虚弱的,一开口,嗓音也有些哑,可她哪里顾得上这许多,只是一味的叫爹,“齐娘,齐娘为什么被抓走了?爹,我想见齐娘。”

    魏业几不可见的皱眉。

    她从小就跟齐娘亲近,拿齐娘当半个亲娘一样看待的。

    也是到了这时候,魏业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魏鸾会急火攻心,分明已经到了家门口,知道家中人没什么大事,何至于急火攻心,原来是知道了齐娘身在府衙大牢,才会一时着急,不顾着自己的病躯,急的气血上涌,以至于晕厥过去。

    如今转醒,一睁眼,虚弱的这样,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却还是惦记着齐娘。

    魏业也不愿意这时候与她发脾气,知道她病着,受了委屈吃心反倒更加不好,便长舒口气,耐着性子劝她:“齐娘没事,爹就是看着你的面子,也不会放着她不管是不是?她只是被关在大牢里,毕竟郡主娘娘的玉佩,一直是她收着的,且这件事情,也只有她们几个知道,你姐姐还为这事儿,被郭大人问过话,你先养好了身体,咱们再想法子,不是还有齐王殿下吗?你急成这样,现在也出不了门啊。”

    是啊,她病成这样了,就是郭闵安放她进牢里看齐娘,她也动弹不了,根本就起不了身。

    魏鸾是担心齐娘,可她不会无理取闹。

    她冷静下来,也沉默起来,又隐约听见了外头有说话的声音,竖起耳朵来听,仿佛是大哥和赵隼。

    她一拧眉:“赵隼在外头?”

    魏业说是:“他见你昏过去,不等你转醒无碍,不敢离去,眼下你大哥在外头陪他说话呢。”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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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捞人

    秘密被识破了,王羡心中便只余下慌张二字,她想到过无数种的可能性,甚至是哪一日她立了功,陛下要在朝阳殿见她,当场识破了她,她都想到过,可唯独没有料到,有朝一日,跟着崔长陵到外头办案,叫个不相干的女郎,且是这般出身的女郎,一眼看穿了她……

    王羡上下牙齿打着颤:“明明有那么多人……”

    “是啊,有那么多人见过女郎,您也入了廷尉府,那地方可不是等闲之辈进得去的,混日子是不成的,都是些有真本事的人。”顾盼仍旧噙着笑,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而分明是她揭穿了最不该揭穿的真相,她却恍若无事发生一般,声儿一味平平的,“您见过了那么多的人,也跟着令君人前行走,甚至于,您连名满天下的温夫子都见过了,可从没有人能够识破了您的身份,从没有人看出您实则是个女郎,怎么到了我这儿,就不成了呢?”

    顾盼扬声反问了那么一句,倒引得王羡侧目过来。

    她所见,王羡满面怅然,满眼又都写满了困顿和迷茫,而更多的,是王羡脸上那浓郁化不开的焦虑和慌张。

    她再顺势去看崔长陵,却发觉崔长陵由始至终都是镇定自若的姿态。

    顾盼略拧眉:“女郎您听漏了吧?我方才说了,我这八年间,所学的、所见的,本就与那些人不同,所以一见了您,便觉得怪得很,再细细打量,自然看得出端倪。当然了,那些人同您相处,忌惮您是王家的‘小郎君’,忌惮您是令君的得意学生,更忌惮您是天子面前的新贵新宠,即便天子未曾见过您,可恩典那种重,谁敢怠慢了您?日子一天天的过,从来也就没有人敢去想,建康城中风头无两,无人可与之比肩的太原王氏小郎君,竟是个女娇娥。您说,还有谁怀疑您?”

    其实是有的。

    王羡猛然想到了郗衍之。

    他三番五次的纠缠不清,甚至于为这个挨了打,几日下不了床,脸也丢尽了……

    郗衍之当初便是诸多试探,以为她是个女郎,更有甚者,他连明面儿上也不遮掩,嘴上就径直带了出来,虽说是试探,可总归这样的话,他是说过的。

    她许久不开口,顾盼看来有趣极了,见她眼神闪躲,立时便明白了,挑着音调咦了一嗓子:“建康城中还有这样的人物,真敢怀疑您的身份呐?”

    王羡怔怔的,早六神无主,被这样揭穿,等待着她和崔长陵的,等待着他们王家的,又会是什么……

    她哪里还顾得上去回顾盼的话,一时间也忘记端足了气势和架子去威胁哪怕是恐吓顾盼,叫她最好永永远远的闭上嘴,死守着这个秘密。

    如今的顾盼,命不过如草芥而已,在他们这样的人跟前,至少是这样的。

    可也许是王羡生性善良,也许是她真的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她没了主意,下意识的抓崔长陵的衣角,又侧目过去,只是一言不发,连叫他一声都忘记了。

    崔长陵是心疼她这样的,于他而言,根本就没有那么严重,王羡不过是上了顾盼的当而已。

    他定睛望向顾盼,沉了沉声:“你想要什么?”

    顾盼高高的挑眉:“令君又是什么意思?”

    “顾盼。”他咬着牙,反手拍了拍王羡手背,却未曾把自己的袖口抽回来,“你看穿了十一娘的身份,如果想要告发,想要我们没好果子吃,不会当面说出来,只会暗暗记下,转头到外头去散播。事关我,事关一位朝廷新贵的小郎君,坊间百姓一定十分感兴趣,传言便会愈演愈烈,早晚传到萧佛之他们的耳朵里,而他们又势必会闹到御前。这事儿或许没证据,听来简直像是无稽之谈,可陛下但凡起了疑心,就会查,要不是,那也不过一场闹剧而已,与你也不相干,可要是,倒霉的便是我们,还有太原王氏。”

    崔长陵翻了翻眼皮:“你不是为了针对我们,所以,你想要什么?”

    顾盼终于敛去的笑意,端的一本严肃正经的模样:“令君真是大智,女郎到底年轻,还得历练,才会叫我三言两语吓唬住,虽说是跟在令君身边儿学本事,可眼下看来,女郎连您的皮毛,都没学到。”

    王羡一直在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见顾盼这样松了口,她自然长松了口气。

    可冷静下来去想顾盼的话,她说的原是极有道理的。

    遇上了事儿,她只会下意识便慌了神,寻求旁人的帮助,从前是家中父兄,如今是身边的崔长陵,她一直都说自己想要独当一面,才能与崔长陵比肩,可一切都是空谈罢了,一旦出了事情,她便立时原形毕露,无所遁形,连自己都骗不了自己。

    王羡神情有些黯然,崔长陵也许早就发现了,可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她徒然做着所谓的努力。

    他是爱她的,也是宠极了她的,她每每叫嚣,他还总是顺着她往下说,甚至曾经为此同她道歉,但事实上,从头到尾都是她在胡闹。

    如果不是顾盼今日闹了这么一出,王羡或许还不能看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人。

    她深吸口气,慢慢的收回了手。

    崔长陵一向知道她心思单纯,更晓得这丫头在他的事情上总是心思太重,一直觉得她配不上他,今次叫顾盼这样说到脸上,她心里头一定不受用了。

    只是眼下崔长陵并不好当着她去训斥顾盼,且那样的训斥看起来毫无理由,毕竟顾盼所言……顾盼说的,也不是捏造出来的,她的确就是这样的表现,他堵不上顾盼的嘴,自然管不了旁人怎么说。

    他想去握住王羡的手,给她安慰,可他也不能。

    崔长陵脸色难看:“我在问你,到底要什么,你顾左右而言他,便是无所求了?”

    顾盼听来崔长陵的语气很不好,那不是严肃的口吻,而是带着七分阴沉,听的人心下怅然,又没由来生出三分恐惧感。

    她下意识望过去,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崔长陵的眼中闪过的阴鸷,还有他周身迅速敛去的肃杀之气……这个人,为她说王家女郎的几句话,起了杀心了。

    顾盼在过去的八年时间里,见过太多的人情冷暖,男欢女爱,其实往来花想楼的那些男人们,从不会有太多的感情留给她们这样的人,而那些男人们,大多是没有心,更没有感情的。

    只是楼里的姑娘们命数不济,也曾有过遇人不淑的,她见多了,也听多了,男女情爱之间的那点子事儿,她多多少少也看得明白。

    眼下崔长陵与王家这位女郎……

    顾盼抿了唇角,似笑非笑的,连先前的惧怕也都忘到了一旁,哪里还有惊惧的心。

    几句话叫吓唬住,崔长陵就动了杀心,这样的袒护,实在世间少见,怕是他王家的郎君们站在这儿,也没有这样厉害的模样,偏崔长陵一个不相干的假夫子,倒这幅做派,说出来人都不信,这哪里会是堂堂崔不问做的事情。

    可他就是这么做了,毫不掩饰的,当着自己的面前,把维护和怜惜全都写在了脸上。

    顾盼深吸口气,鼻尖儿抖了两抖:“自然不是无所求的。”

    她淡淡的回了一句,视线从王羡身上挪开:“我这样子揭穿王家娘子的秘密,像极了不要命的作为,若无所求,我怎么敢当着令君这样做呢?”

    她扬声又反问,多少带着些阴阳怪气的语调,崔长陵听来便直拧眉,不愿同她兜搭这许多:“说吧,别叫我再问上第三遍。”

    他的耐心几乎被消磨殆尽,顾盼自个儿也能真切的感受到。

    她掖着手肃了肃,稍稍往后退小半步,蹲身礼下去:“来日无论令君查到什么,我这一条命,死不足惜,只是我的姊妹们,命途多舛,无辜可怜,还请令君心存善念,怜惜她们,好歹给她们一条生路。我不敢求令君来日将养她们后半辈子,可总要给她们个活命的出路。”

    她是拼着一死的心,到他面前告发此事的。

    崔长陵喉咙一时发紧,又不免高看她两眼,虽然不满她先前所作所为,觉得她有意吓唬王羡,可这个女人……不,她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而已。

    历经了世事沧桑,看淡了生死荣辱,她想做的,只有报仇,要秦王与秦王妃不得善终,而她要的,是她一众姊妹能得贵人庇护。

    这襄阳城中,如果说还有什么人,能够庇护她的姊妹,便也只有他了。

    王羡眼窝一热,也是因见了顾盼这样的举动,大抵明白过来,她不是为了揭发自己,看穿了这个秘密,又当着他们的面儿说出来,只是为了同崔长陵做这个交易而已。

    其实顾盼的心还是热的,即便是八年间在花想楼饱受摧残,她的心,依旧是热的。

    她的那些姊妹,依她所说,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出了楼子,叫人赎身回去,过上平淡的生活,或许也有不顺心的时候,可总归不再提心吊胆,能安生过日子了,便像她的六妹一般。

    顾盼今日所告发之事,来日一旦闹起来,这些人,一个也跑不了,不管最初他们有没有造反谋逆的心,可上了宇文聪和宇文扩的贼船,就再难下来,少不了为他们出谋划策,更免不了为他们尽心尽力,哪怕是什么也没干过,真闹到御前,陛下也未必听他们分辨,到时候天子雷霆之怒,抄家灭门,身首异处。

    他们是死不足惜,但顾盼终究怜惜她的一众姊妹,好不容易得来了安稳日子,即便最初是那样不堪的,可她们这样的人,还能堂堂正正的活着过日子,就已经太难得。

    她在害怕——怕天子之威不减,连带着她们这些无辜的人一并惩处,更怕就算陛下不降罪,饶过了她们,她们还是过不下去。

    昔年秦王远走凉州,元长庚还不是一样在廷尉府中为难荀况,几次三番给他使绊子,叫他下不来台。

    再像河东柳家这样败落,秦王妃不照样敢背地里为非作歹,毫不收敛吗?

    这世道本就如此,站在权利顶端的这些人,背后的势力总是错综复杂的,陛下能处置一个两个,甚至也能发落十个八个,可难道全都一锅端了?

    当初琅琊王氏伙同废王谋逆,河东屯兵,那都是铁证如山的,但又如何?先帝那样雷霆手段的一个人,不照样也只杀了一个王家郎主,将王家的宗子罢出朝堂,永世不得再入建康,如此也就作罢了吗?

    王羡捏着手心儿:“夫子……”

    崔长陵知道她心软,也晓得顾盼的担忧无不道理,他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原本对顾盼姊妹就有怜惜,方才的肃杀,也不过是顾盼先做错了事,惹的他差点儿发了性儿而已。

    于是他一摆手,打断王羡的话:“这本不必你求。一则你首告有功,二则你们姊妹原就无辜。秦王妃将你们从河东接走之时,你们都还只是孩子而已,哪里晓得什么朝堂政局,又哪里懂得什么天下江山,不过为了活着,不得不听她的安排罢了。至于后来的事情,即便你们姊妹成了秦王与襄阳往来联系的一种手段,可那也与你们是无关的,便是将来闹到陛下跟前,陛下也不会不体谅。至于你怕的另一宗事——”

    崔长陵略拖了拖音,眼看着顾盼的眼中闪过希冀和期盼,他无奈的摇头:“我既知道了这样的事,就不会放任你一众姊妹不管。你们为报仇告发此事,我想她们同你一样,都是愿意豁出去一切的,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不会看你们来日受苦。顾盼,不单是她们,还有你。你不用再说什么死不足惜的话,你爷娘生下你,从来不是为了叫你自怨自艾的,你既提着一口气,在襄阳筹谋了这么多年,有本事今日走到我面前告发他们暗地里的龌龊,你是个好好样的女郎,如何是死不足惜呢?”

    王羡在一旁听着,长松了口气,这才是她认识的崔长陵了。

    顾盼眼眶也是立时便红了。

    她被人轻贱了八年之久,已经有太久太久,没人与她说过这样的话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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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玉佩是假

    黎晏什么都没告诉她,所以她才会在府门口晕厥,打从一开始,她就不知道齐娘她们被抓到牢里去的事情。

    魏鸢面色沉着,打量了她很久,才确定了,她没有撒谎,且她也没有什么撒谎的必要。

    她对魏鸾的敌意,并不全因今次事情而起,那是一种怒火中烧的嫉妒,几乎让她丧失理智,变得面目全非,连她自己都快要认不出自己。

    面前是最熟悉不过的人,但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这样的情绪,是十几年间未曾有过的。

    魏鸢从不知道嫉妒是什么样的感觉,却原来,那样的情绪,能够操控她的心绪。

    魏鸾明明是病倒的,而且她急成这样,也是因家中出事,可是当所有人都退出这间屋子,只留下她们姐妹,还有身边儿服侍的丫头时,魏鸢觉得,她一双手在隐隐发抖,她的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在怂恿她上前去,死死地掐住魏鸾的脖子。

    这是个祸害,只要她死了,所有人都能够清净了——

    不——

    魏鸢瞳孔蓦地放大,腾地站起身来,带翻了身下的圆墩儿。

    她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了很久。

    她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的冲动?

    魏鸾不明就里,只是觉得魏鸢脸色很难看:“姐姐也不舒服吗?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没有。”她矢口否认,几乎在魏鸾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便反驳了回去,“我只是觉得蛮奇怪的,照说齐王殿下从来有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你,今次他却什么都没跟你说,我乍然听了,有些惊讶罢了。”

    不对。

    她脸上那样的神情,并不只是单纯的惊讶而已。

    魏鸾秀眉蹙拢,眉心高高隆起,拧成了小山峰。

    她这个姐姐,被大哥教的处处端庄谨慎,从来就不是个咋咋呼呼的人,似这般失态的时候,也几乎没有过。

    究竟是什么,能让她这样失态?

    “姐姐——”魏鸾拖长了尾音,给了当珠一个眼神,示意她扶着自己坐起身来。

    而当珠犹豫须臾,便上了手,扶着魏鸾的肩膀,叫她借力坐正起来。

    魏鸾这才朝着魏鸢站着的方向递过去一只手:“咱们姊妹之间,也有了不能说的话吗?我跟着大哥还有黎晏到湖州一趟,不过短短几个月,姐姐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与我这般生分了呢?”

    是了,生分。

    魏鸾从魏鸢的脸上,看到的,只有疏离和淡漠。

    爹对她的病情是关心的,大哥亦然,就连赵隼,为着黎晏的缘故,都是真心实意的担忧着,可是姐姐呢?

    那种打心眼儿里散发出来的疏远,分明透露着生分二字。

    她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魏鸢却没有真切的关怀过她半句。

    从她幽幽转醒,她便就在这屋中了,直到现在,爹和章氏他们都离开,只有她在自己的病床前陪着,她仍没有半句关怀。

    彼时魏鸢开口,问的却全是黎晏的事,她的心思,全在牢里的祺玉身上。

    魏鸾心下一沉,挂在半空的手,久久没有人接过,她胳膊有些发酸,大概是人在病中,眼窝便涩涩的,鼻尖儿也泛起酸来:“姐姐?”

    魏鸢好似才回过神,把手往前一伸,看似毫不犹豫的接过魏鸾的手,但目光到底没有实实在在落到她身上去:“怎么就与你生分了?人家都说病中多思,果然不假,你小小的人儿,好好养病最要紧,胡思乱想些什么?”

    她一面说,一面扬了嘴角,眼底也噙着笑,顺势还捏了捏魏鸾的手心儿:“我去看看你的药,再叫她们给你煮些清淡的粥,备几样利口的小菜,估计这一个多月你们只顾着赶路,也没吃上几口好的。”

    魏鸢说完话,丝毫没有给魏鸾开口的余地,撒开了手,一转身就朝着门口方向而去,只留下一道清丽的背影给魏鸾而已。

    当珠横竖瞧着魏鸾面色不佳,压低了声,怯怯的:“姑娘……”

    正巧尤珠从外头进门,在门口又迎头撞上魏鸢,她才蹲身拜个礼,魏鸢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疾步而去,她疑惑不解,进得内室,又瞧见了那圆墩儿还滚在一旁,便咦了声,几步上前,把圆墩儿扶起来放回原处去:“姑娘和大姑娘拌嘴了吗?”

    “你觉得我跟姐姐拌嘴了?”魏鸾不答反问,定睛望过去。

    尤珠正要往回收的手一顿,侧目看去,二人四目相对,丫头下意识蹙眉:“我瞧着大姑娘的脸色不大好看,也不大爱搭理我的样子,这圆墩儿不是大姑娘踢翻的吗?”

    魏鸾嘴角上扬:“你从小服侍我的,什么时候见过姐姐大发雷霆,还动手摔东西,又或是踢翻什么桌椅的?”

    尤珠的话一时哽在喉咙里。

    是啊,大姑娘不是这样的人来着,可是方才大姑娘的面色……

    她吞了口口水:“那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魏鸾有气无力的,重又靠回那软枕上去,“尤珠,你去把孙喜找来,我问他点事儿。”

    尤珠啊了一嗓子:“姑娘身上不好,周太医嘱咐了,说不叫姑娘劳心劳神,这几日得好好的卧床静养,最好也别叫人来扰了姑娘的清净,还是过两天,等身上好些了,再叫孙喜来吧?”

    魏鸾却摇头。

    没有人会比她更着急了。

    魏鸢有句话说的是对的,今日魏家遭受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的,尽管她也觉得无辜又委屈,可在所有人的眼中,这场祸端,就是她招惹来的,如果不是她接了秦令歆的玉佩,如果不是她没有保管好那枚玉佩,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而眼下,她又迫切的想要知道,在她离开家的这几个月里,家中还发生过什么,到底是什么,叫魏鸢今日这样子待她呢?

    早在她离开家之前,也与魏鸢发生过口角,那时候她觉得没有人理解她,她和魏鸢的活法是不同的,但也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魏鸾想来,那时候魏鸢大概也是这样想的,至少彼时她从没有这样表现出她的敷衍和淡漠。

    难道就只是为了一个祺玉吗?她晓得,祺玉于魏鸢而言,便如当珠尤珠二人于她是一般的,那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情同姐妹,但也不至于就真的越过她这个亲姊妹吧?

    魏鸾嗓子一时发痒,没忍住,咳嗽了好几声。

    尤珠忙去倒了杯水来,一面喂给她喝,一面苦口婆心的劝:“你瞧,这话没说两句,就咳嗽的这样,还是先别见孙喜了,不然给老爷知道了,我们也没法子交代呀。”

    魏鸾喝了大半杯,嗓子润过来,也就缓过那个劲儿,还是摇头:“黎晏什么都没跟我说,不弄清楚家里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我心下不安,我这心不安定,怎么可能好好养病?你快去,我问过他,心里有数了,于我养病也是有益的。”

    尤珠见拗不过她,也知道她打定了主意铁了心,任凭别人怎么劝,她也是不会听的,便无奈的叹气又摇头,把手上的青瓷小杯放回原处去,便匆匆出了门,往府中寻孙喜去了。

    ……

    却说黎晏那头一路直奔府衙而去,郭闵安便已在府衙门口等了他半天了。

    黎晏从马车上翻身下来,远远地就看见了府衙门口石狮旁的郭闵安,彼时他负手而立,身形颀长,端的是一派气定神闲。

    看样子,郭闵安派人在城门口盯着,并不是为了第一时间到齐王府去见他,反而是算准了他会第一时间到府衙来。

    黎晏最欣赏的便是聪明人,尤其是官场上的聪明人。

    这年头没分寸的人太多,不识好歹的人也多,有些人当了几年官儿,尤其是官品不低,手握实权的官儿,就飘飘然忘乎所以,忘了做人做事的本分。

    显然郭闵安不是这样的人。

    黎晏只站定须臾,提步上了前,他面无表情,也就匆匆瞥了郭闵安一眼而已:“郭大人等了很久?”

    郭闵安拱手与他见官礼,长揖下去,一礼毕,直起身来,又往府衙中迎他:“也不算是很久,自殿下入城,下官便到门口恭候了。”

    “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到府衙来见你?”黎晏脚下一顿,站在台阶上没再挪动,“如果我不来呢?”

    郭闵安噙着笑,随着他的身形站定住:“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呢?殿下这不是来了吗?”

    真是个会说话的人。

    黎晏笑了两声,什么都没有再说,径直进了门去。

    郭闵安也的确是会办事儿,知道黎晏今天来是为了什么,索性就没有把他往大堂上迎,反倒是直接迎着他进了后堂。

    等二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后堂中,郭闵安才发了话吩咐下去,不许人来打扰,只是叫人把一早备下的茶奉上来,就又打发了上茶的衙役退下去。

    他自吩咐他的,黎晏不动如山,一味冷眼看着,直到他把什么都交代完了,黎晏才扬了声叫郭大人:“安排的这样周全,我若不来,倒辜负郭大人一番准备了。”

    郭闵安没有再接这话,也不坐,站着与他寒暄:“从湖州回来,少说要两个月的路程,从下官接到殿下的第一封信至于今日,也不过一个多月而已,殿下路上走得急,是挂念着齐州的人和事,殿下辛苦了。”

    “郭大人辛苦。”黎晏一摆手,示意他坐着说话,“你是齐州知府,其实军政大权都在你一个人的手上,也难得郭大人肯卖这个面子给我,魏家的事,到如今两个月了吧?”他反问,却也不等郭闵安答,径直又说,“你压的也算辛苦。”

    郭闵安面不改色,还是那副温和做派:“殿下既然有了吩咐,下官自然不敢不听,什么军政大权在下官一人之手,还不是陛下抬举高看。下官手上的权,都是陛下的权,陛下爱重殿下,下官怎么敢违背殿下心意呢?”

    他果然不是什么省事儿的主儿。

    三言两语,就有了讥讽挖苦的心思。

    黎晏也不奇怪,也不生气,他要是一味的讨好附和,那才招人看不起,这些年的四品知府,也算是白干了。

    就是要这样,有骨气,有底气,敢说话,才是个好的。

    黎晏两手一摊耸耸肩:“话可别这么说,你一道折子送进京,在皇兄面前告了我的御状,这么要紧的事,我不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一通训斥,是少不了了的。所以啊,还是郭大人肯给我这个面子,没有什么违背不违背的。”

    他既然不接招,也不选择斥责回来,郭闵安心里的那口气稍稍顺畅,也就有所收敛了。

    眼前这个毕竟还是大梁的齐王殿下,自己说了这样的话,他听懂了,也就过去了。

    郭闵安深吸口气,又把那口气长长的吐出来:“殿下如今也回来了,这件事情,殿下以为怎么办算好的呢?当日殿下一封亲笔送回齐州,要下官暂且压下不发,说此事其中另有内情,今日下官斗胆,敢问殿下一句,这其中,又有什么内情?”

    “那枚玉佩,是假的。”黎晏往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的打量着郭闵安,上下嘴唇一碰,轻描淡写的丢出这七个字来。

    郭闵安登时觉得鬓边青筋凸起,太阳穴也突突的跳着。

    假的?

    他整个知府衙门忙前忙后两个多月,对外要压着消息,防着城中流言四起,还得暗地里追查玉佩的下落,还要调查魏家的那个所谓内鬼,他这劳心劳力的,等来的,就是黎晏一句玉佩是假的?

    郭闵安抬手按在太阳穴上:“殿下说玉佩是假的?”

    黎晏高高的挑眉:“你觉得我在骗你?”

    “下官不敢,只是事关重大,殿下容下官多问两句。”郭闵安脸上再没了先前的温和,紧绷着面皮,盯着黎晏。

    黎晏无所谓的表情分明就是在脸上写满了“你随便问”这四个字,看的郭闵安一阵头疼。

    “如果玉佩是假的,郡主当日又为什么留下这样的东西给二姑娘呢?且若是假的,真玉佩就势必还在郡主手中,下官斗胆,请殿下书信一封送到郡主手中,请郡主安排可靠之人,带着玉佩,走一趟齐州城。”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八十七章:不识好歹

    秘密被识破了,王羡心中便只余下慌张二字,她想到过无数种的可能性,甚至是哪一日她立了功,陛下要在朝阳殿见她,当场识破了她,她都想到过,可唯独没有料到,有朝一日,跟着崔长陵到外头办案,叫个不相干的女郎,且是这般出身的女郎,一眼看穿了她……

    王羡上下牙齿打着颤:“明明有那么多人……”

    “是啊,有那么多人见过女郎,您也入了廷尉府,那地方可不是等闲之辈进得去的,混日子是不成的,都是些有真本事的人。”顾盼仍旧噙着笑,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而分明是她揭穿了最不该揭穿的真相,她却恍若无事发生一般,声儿一味平平的,“您见过了那么多的人,也跟着令君人前行走,甚至于,您连名满天下的温夫子都见过了,可从没有人能够识破了您的身份,从没有人看出您实则是个女郎,怎么到了我这儿,就不成了呢?”

    顾盼扬声反问了那么一句,倒引得王羡侧目过来。

    她所见,王羡满面怅然,满眼又都写满了困顿和迷茫,而更多的,是王羡脸上那浓郁化不开的焦虑和慌张。

    她再顺势去看崔长陵,却发觉崔长陵由始至终都是镇定自若的姿态。

    顾盼略拧眉:“女郎您听漏了吧?我方才说了,我这八年间,所学的、所见的,本就与那些人不同,所以一见了您,便觉得怪得很,再细细打量,自然看得出端倪。当然了,那些人同您相处,忌惮您是王家的‘小郎君’,忌惮您是令君的得意学生,更忌惮您是天子面前的新贵新宠,即便天子未曾见过您,可恩典那种重,谁敢怠慢了您?日子一天天的过,从来也就没有人敢去想,建康城中风头无两,无人可与之比肩的太原王氏小郎君,竟是个女娇娥。您说,还有谁怀疑您?”

    其实是有的。

    王羡猛然想到了郗衍之。

    他三番五次的纠缠不清,甚至于为这个挨了打,几日下不了床,脸也丢尽了……

    郗衍之当初便是诸多试探,以为她是个女郎,更有甚者,他连明面儿上也不遮掩,嘴上就径直带了出来,虽说是试探,可总归这样的话,他是说过的。

    她许久不开口,顾盼看来有趣极了,见她眼神闪躲,立时便明白了,挑着音调咦了一嗓子:“建康城中还有这样的人物,真敢怀疑您的身份呐?”

    王羡怔怔的,早六神无主,被这样揭穿,等待着她和崔长陵的,等待着他们王家的,又会是什么……

    她哪里还顾得上去回顾盼的话,一时间也忘记端足了气势和架子去威胁哪怕是恐吓顾盼,叫她最好永永远远的闭上嘴,死守着这个秘密。

    如今的顾盼,命不过如草芥而已,在他们这样的人跟前,至少是这样的。

    可也许是王羡生性善良,也许是她真的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她没了主意,下意识的抓崔长陵的衣角,又侧目过去,只是一言不发,连叫他一声都忘记了。

    崔长陵是心疼她这样的,于他而言,根本就没有那么严重,王羡不过是上了顾盼的当而已。

    他定睛望向顾盼,沉了沉声:“你想要什么?”

    顾盼高高的挑眉:“令君又是什么意思?”

    “顾盼。”他咬着牙,反手拍了拍王羡手背,却未曾把自己的袖口抽回来,“你看穿了十一娘的身份,如果想要告发,想要我们没好果子吃,不会当面说出来,只会暗暗记下,转头到外头去散播。事关我,事关一位朝廷新贵的小郎君,坊间百姓一定十分感兴趣,传言便会愈演愈烈,早晚传到萧佛之他们的耳朵里,而他们又势必会闹到御前。这事儿或许没证据,听来简直像是无稽之谈,可陛下但凡起了疑心,就会查,要不是,那也不过一场闹剧而已,与你也不相干,可要是,倒霉的便是我们,还有太原王氏。”

    崔长陵翻了翻眼皮:“你不是为了针对我们,所以,你想要什么?”

    顾盼终于敛去的笑意,端的一本严肃正经的模样:“令君真是大智,女郎到底年轻,还得历练,才会叫我三言两语吓唬住,虽说是跟在令君身边儿学本事,可眼下看来,女郎连您的皮毛,都没学到。”

    王羡一直在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见顾盼这样松了口,她自然长松了口气。

    可冷静下来去想顾盼的话,她说的原是极有道理的。

    遇上了事儿,她只会下意识便慌了神,寻求旁人的帮助,从前是家中父兄,如今是身边的崔长陵,她一直都说自己想要独当一面,才能与崔长陵比肩,可一切都是空谈罢了,一旦出了事情,她便立时原形毕露,无所遁形,连自己都骗不了自己。

    王羡神情有些黯然,崔长陵也许早就发现了,可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她徒然做着所谓的努力。

    他是爱她的,也是宠极了她的,她每每叫嚣,他还总是顺着她往下说,甚至曾经为此同她道歉,但事实上,从头到尾都是她在胡闹。

    如果不是顾盼今日闹了这么一出,王羡或许还不能看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人。

    她深吸口气,慢慢的收回了手。

    崔长陵一向知道她心思单纯,更晓得这丫头在他的事情上总是心思太重,一直觉得她配不上他,今次叫顾盼这样说到脸上,她心里头一定不受用了。

    只是眼下崔长陵并不好当着她去训斥顾盼,且那样的训斥看起来毫无理由,毕竟顾盼所言……顾盼说的,也不是捏造出来的,她的确就是这样的表现,他堵不上顾盼的嘴,自然管不了旁人怎么说。

    他想去握住王羡的手,给她安慰,可他也不能。

    崔长陵脸色难看:“我在问你,到底要什么,你顾左右而言他,便是无所求了?”

    顾盼听来崔长陵的语气很不好,那不是严肃的口吻,而是带着七分阴沉,听的人心下怅然,又没由来生出三分恐惧感。

    她下意识望过去,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崔长陵的眼中闪过的阴鸷,还有他周身迅速敛去的肃杀之气……这个人,为她说王家女郎的几句话,起了杀心了。

    顾盼在过去的八年时间里,见过太多的人情冷暖,男欢女爱,其实往来花想楼的那些男人们,从不会有太多的感情留给她们这样的人,而那些男人们,大多是没有心,更没有感情的。

    只是楼里的姑娘们命数不济,也曾有过遇人不淑的,她见多了,也听多了,男女情爱之间的那点子事儿,她多多少少也看得明白。

    眼下崔长陵与王家这位女郎……

    顾盼抿了唇角,似笑非笑的,连先前的惧怕也都忘到了一旁,哪里还有惊惧的心。

    几句话叫吓唬住,崔长陵就动了杀心,这样的袒护,实在世间少见,怕是他王家的郎君们站在这儿,也没有这样厉害的模样,偏崔长陵一个不相干的假夫子,倒这幅做派,说出来人都不信,这哪里会是堂堂崔不问做的事情。

    可他就是这么做了,毫不掩饰的,当着自己的面前,把维护和怜惜全都写在了脸上。

    顾盼深吸口气,鼻尖儿抖了两抖:“自然不是无所求的。”

    她淡淡的回了一句,视线从王羡身上挪开:“我这样子揭穿王家娘子的秘密,像极了不要命的作为,若无所求,我怎么敢当着令君这样做呢?”

    她扬声又反问,多少带着些阴阳怪气的语调,崔长陵听来便直拧眉,不愿同她兜搭这许多:“说吧,别叫我再问上第三遍。”

    他的耐心几乎被消磨殆尽,顾盼自个儿也能真切的感受到。

    她掖着手肃了肃,稍稍往后退小半步,蹲身礼下去:“来日无论令君查到什么,我这一条命,死不足惜,只是我的姊妹们,命途多舛,无辜可怜,还请令君心存善念,怜惜她们,好歹给她们一条生路。我不敢求令君来日将养她们后半辈子,可总要给她们个活命的出路。”

    她是拼着一死的心,到他面前告发此事的。

    崔长陵喉咙一时发紧,又不免高看她两眼,虽然不满她先前所作所为,觉得她有意吓唬王羡,可这个女人……不,她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而已。

    历经了世事沧桑,看淡了生死荣辱,她想做的,只有报仇,要秦王与秦王妃不得善终,而她要的,是她一众姊妹能得贵人庇护。

    这襄阳城中,如果说还有什么人,能够庇护她的姊妹,便也只有他了。

    王羡眼窝一热,也是因见了顾盼这样的举动,大抵明白过来,她不是为了揭发自己,看穿了这个秘密,又当着他们的面儿说出来,只是为了同崔长陵做这个交易而已。

    其实顾盼的心还是热的,即便是八年间在花想楼饱受摧残,她的心,依旧是热的。

    她的那些姊妹,依她所说,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出了楼子,叫人赎身回去,过上平淡的生活,或许也有不顺心的时候,可总归不再提心吊胆,能安生过日子了,便像她的六妹一般。

    顾盼今日所告发之事,来日一旦闹起来,这些人,一个也跑不了,不管最初他们有没有造反谋逆的心,可上了宇文聪和宇文扩的贼船,就再难下来,少不了为他们出谋划策,更免不了为他们尽心尽力,哪怕是什么也没干过,真闹到御前,陛下也未必听他们分辨,到时候天子雷霆之怒,抄家灭门,身首异处。

    他们是死不足惜,但顾盼终究怜惜她的一众姊妹,好不容易得来了安稳日子,即便最初是那样不堪的,可她们这样的人,还能堂堂正正的活着过日子,就已经太难得。

    她在害怕——怕天子之威不减,连带着她们这些无辜的人一并惩处,更怕就算陛下不降罪,饶过了她们,她们还是过不下去。

    昔年秦王远走凉州,元长庚还不是一样在廷尉府中为难荀况,几次三番给他使绊子,叫他下不来台。

    再像河东柳家这样败落,秦王妃不照样敢背地里为非作歹,毫不收敛吗?

    这世道本就如此,站在权利顶端的这些人,背后的势力总是错综复杂的,陛下能处置一个两个,甚至也能发落十个八个,可难道全都一锅端了?

    当初琅琊王氏伙同废王谋逆,河东屯兵,那都是铁证如山的,但又如何?先帝那样雷霆手段的一个人,不照样也只杀了一个王家郎主,将王家的宗子罢出朝堂,永世不得再入建康,如此也就作罢了吗?

    王羡捏着手心儿:“夫子……”

    崔长陵知道她心软,也晓得顾盼的担忧无不道理,他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原本对顾盼姊妹就有怜惜,方才的肃杀,也不过是顾盼先做错了事,惹的他差点儿发了性儿而已。

    于是他一摆手,打断王羡的话:“这本不必你求。一则你首告有功,二则你们姊妹原就无辜。秦王妃将你们从河东接走之时,你们都还只是孩子而已,哪里晓得什么朝堂政局,又哪里懂得什么天下江山,不过为了活着,不得不听她的安排罢了。至于后来的事情,即便你们姊妹成了秦王与襄阳往来联系的一种手段,可那也与你们是无关的,便是将来闹到陛下跟前,陛下也不会不体谅。至于你怕的另一宗事——”

    崔长陵略拖了拖音,眼看着顾盼的眼中闪过希冀和期盼,他无奈的摇头:“我既知道了这样的事,就不会放任你一众姊妹不管。你们为报仇告发此事,我想她们同你一样,都是愿意豁出去一切的,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不会看你们来日受苦。顾盼,不单是她们,还有你。你不用再说什么死不足惜的话,你爷娘生下你,从来不是为了叫你自怨自艾的,你既提着一口气,在襄阳筹谋了这么多年,有本事今日走到我面前告发他们暗地里的龌龊,你是个好好样的女郎,如何是死不足惜呢?”

    王羡在一旁听着,长松了口气,这才是她认识的崔长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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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后话

    顾盼毕竟是托借了她六妹的名义才得意离开花想楼半日,可即便是到她六妹府上去叙旧,也不能离开的太久,以免招人注意。

    崔长陵心里是有数的,眼下她该说的都说过了,有好些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就全都问个清楚,还有一些,是要他细细的再查过,才能知道究竟是不是顾盼所言,全然可信。

    是以崔长陵又安抚过顾盼一阵子,倒也不怕她会将王羡的事情拿到人前去胡说,便打发了她尽早回去,不要节外生枝。

    顾盼也不多做停留,她的本意就是叫崔长陵知道襄阳和凉州的勾结,她该做的、想做的,都做到了,余下的都是崔长陵的事情,如果还有用的着她的地方,崔长陵一定会想办法再来见她,凭他的地位,要出入花想楼不是难事,要不动声色的与她说上话,更不是什么难事了。

    故而顾盼与他二人匆匆拜别过,便离开了此处茶楼,余者皆不提而已。

    等她下楼远去了,王羡站在楼梯口望着她出门的背影,不由的长叹出声来:“我竟一时间不知是该怜惜她,还是该担心我自己。”

    “没什么好担心的,顾盼是个极聪明的女郎,不会拿你的事到外面去说的。”崔长陵捏了捏她的手心儿,发觉她手心里还是有汗,便蹙眉,“你吓成了这样?”

    “怎么能不怕呢?”王羡丢了个白眼过去,“抄家灭门的罪,可不只是谋逆一桩而已,欺君之罪,你替我们王家担待吗?即便陛下有心放过,如今不肯追究,可真把他架到了这一步,他为天子,也不得不追究,我就怕顾盼到外面去胡说八道的……”

    “你看她像是个会胡说八道的人吗?”崔长陵噙着笑打断她的话,也是不想叫她一味的胡思乱想,反倒乱了自己的心神,于她无益,“她原是出身豪族高门的女郎,这其中的利害她看得清,太原王氏这些年是个什么风光样子,谁能轻易动得了你们家,更别说是她一个不起眼的小娘子了。”

    话不是这样的说的……

    他说的道理,王羡全都懂,也晓得顾盼该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不会轻易的胡说出去。

    可终究被人拿住了秘密和短处,凡事就会想得多一些,一则是他们王家,二则还有崔长陵。

    崔长陵今日对她的维护,顾盼都看在眼里的,说起话来阴阳怪气,分明就是言有所指,可她又不好说什么,只怕是多说多错,越发在顾盼面前露怯,显露出不该露的,反而不好。

    王羡愁眉不展,面上是一派的愁云惨淡:“那即便是不提这事儿,就当她不会与任何人说起吧。咱们只说顾盼今天说的这些事,你全信了吗?”

    崔长陵脸上的笑意便愈发浓烈,嘴角的弧度也更大些,松开她的手,低了头来看她:“果然你如今与我是心意相通,咱们两个正经是心有灵犀的,你这么问,便是知道我并未全然信了顾盼所言了。”

    “这么大的事,哪里有凭她一面之词,就全信了的道理,连我都明白,你更不会糊涂了。”王羡索性收回自己的手,对抄在袖管里,“只是河东案过去太久,现在再想回过头去查当年河东柳家都留下了什么人,只怕太难。而且按顾盼所言,柳家的大妇也早不在人世了,秦王妃事情做的绝,一点后路没给自己留,当然也没有给后来人留什么线索,你不信顾盼,便要追查,可这要怎么查?”

    他瞧她抄着手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入眼,便在她胳膊上轻拍了下:“像什么样子。”

    王羡一撇嘴,以往常见她六兄与七兄做这幅模样,她倒不常做,到底是女孩儿,矜持还是要用的,这幅形容的确是不大好看,今儿大概也是叫顾盼看穿身份而懊恼,越发想叫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个小郎君而已。

    崔长陵一见她撇嘴不高兴,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你的事别再乱想,顾盼也只是见的多了……也不是这么说,横竖她八年都在花想楼,能看穿你的身份,我一点也不意外,可你想啊,你与夫子也见过好几次面了,坐在一处吃饭说话都是有的,他不也没看穿了你的身份?你怕成这样子,回头行为诡异,举止乖张,才更叫人奇怪呢。再说了,顾盼看穿你,原也不是你哪里的举止露了马脚,她也说了,你身量娇小,实在不像是个小郎君的骨架子。”

    有些话不好听,他也不打算告诉她知道,顾盼到底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女孩子们扎堆儿,美人骨美人皮她见得太多,比他们这些人都要多,夫子就算是名满天下,学富五车,也没她那样的本事,那是多少年练出来的,一眼能看穿一个人的身量来。

    王羡讪讪的:“我心里想归我心里想,你别说不行吗?这事儿我尽量不去想,可你要叫我当下便忘记,你自个儿觉着可能吗?”

    她现在的确是本事见长,学会了同他顶嘴,且顶起嘴来头头是道,全都是她的道理。

    崔长陵拿她实在没办法,也只好由着她去,再想想她先前问的那些话,也轻叹了声:“河东柳家还有什么人,的确不好再追查,你也说了秦王妃做的绝,连自己的阿娘都不放过,大概也不会留下太多的线索等着我们抓她把柄。不过她也不只是说了这一件事而已,先叫人查一查萧佛之的那个从弟,还有几年前他府上闹出的人命,顾盼的幺妹是死在他手上的,这事儿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不走漏,家宅里服侍的人那样多,他又是早成了家的,从外头买了个四岁的孩子回家去,折磨的丧了命,这是丧尽天良!先打听着,一点一点的办,横竖还有郑檀道的案子压在前头,咱们也不会在这一两日就要离开襄阳,不急的。”

    他虽说着不急,可王羡心里明白,这件事不可能不急。

    秦王勾结广阳王意图谋逆造反,这还不算天大的事吗?

    可是不查清了,他不敢再报给陛下知道了,先前不是有了前车之鉴,凉州已遭训斥……

    王羡深吸口气:“咱们回去吧。”

    崔长陵和王羡一前一后的从屋里出来,迎头撞上先前的小厮神色匆匆的要往里进,差点儿没一头撞在崔长陵身上去。

    他拧了眉往后稍退一步,又不动声色的护了王羡一把,唯恐她叫冲撞了一样。

    王羡咦了声:“你怎么这样神色匆匆?”

    那小厮听见了声儿,立时收住了脚步,身形一时不稳,踉跄了下。

    崔长陵定睛看过去时,才发觉他鬓边竟盗出汗,这样的天儿虽还有热气打头,可已然不是酷暑时,他又不是从外头一路跑进门的,哪里出的这样多的汗。

    那小厮倒是个机灵的,也瞧见了崔长陵面色并不多好,加之他方才的确神色慌张,也没大仔细看路,险些撞上郎君和小郎君,于是这会儿一低头,同二人做了个礼:“驿馆那边儿派人来了消息,说请郎君快回,刺史大人往驿馆递了两回话,说设了宴,要请郎君过府一叙。”

    王羡当下便是一愣,他们这样子出门,原也没有跟浓墨说要到哪里去,只说了要出城,今日出城遇上顾盼,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再到这小镇上来,更是谁都想不到的,浓墨怎么会派人往这儿送消息?

    她愣怔之余便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夫子:“浓墨怎么会往这儿送消息?”

    她横竖看那小厮也不算脸而生的,王羡晓得,崔长陵用人谨慎,尚书令府中又或是他身边,他是怕有什么人安插了眼线要打听消息的,是以能叫他这样带在身边出远门,且能叫他放心把浓墨留在驿馆,带了这小厮出门,这奴才便是分量比不上浓墨,也总归在崔长陵这儿说得上话,要说他扯谎那不大可能,但浓墨那里……

    崔长陵大约是看出了她的那点小心思,自然便晓得她在不放心什么,无奈的抿了唇角,可是眼底分明是有笑意的:“咱们这一路走来,沿途都有人给浓墨留下记号,他纵使身在驿馆,也知道咱们的行踪,不然这襄阳是萧佛之的地方,你觉得我就敢带这么三两个人,拉上你出门闲逛吗?”

    王羡心里头咯噔一声。

    他这意思再明显没有,其实就是防着萧佛之会对他不利……

    王羡秀眉一蹙:“他会吗?”

    崔长陵立时便明白过来,回身低头去看她,只见她仰着小脸儿,巴巴的望着他,眼底是浓郁化不开的担忧。

    他略一抬手,在她肩膀上轻拍了拍,又替她正了头上的卷荷帽:“他会不会,大约要看今日这宴,他能不能得到他想要的。可是不管他会不会,我总要防范着,不能叫你跟着我涉险。”

    王羡心里一暖,却又听崔长陵继而往下说:“当初在建康,我就没能护住你,叫你遭受好一番惊吓,今次是我在陛下面前提了这茬,带着你出的京城,护不住你,别说我自己懊恼,就是与你父兄,我也没法交代,以后你父兄还怎么能放心的把你交给我?”

    一旁的小厮听不出他的话里有话,只觉得郎君对王家这位小郎君千般万般的好,先前在京城的时候,他便这样觉得,只是那时候郎君身边跟着服侍的,总是浓墨,出门行走也都是浓墨陪着,他远远地看着,那样的感触不至于这样深,如今他陪着郎君出门,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郎君对这位小郎君,真是用了十足的心思了。

    可是王羡听得懂。

    他哪里是怕阿耶他们不放她留在他身边学本事,分明是怕将来他要到王家去提亲,却又有了这回护不住她的事情闹出来,阿耶会记恨在心里,本来他原来就说过,心里对这事儿实在没底气,一辈子活了二十七年,从没打过退堂鼓的人,在这件事上头一回心生怯意,要再叫阿耶看不上他这一点,就更是麻烦。

    她羞红了脸,但又怕叫小厮瞧见了,便刻意的往后躲了小半步:“夫子说的这样厉害,哪有这样要紧,再者说了,虽说襄阳是萧佛之的地方,可夫子是奉皇命来的,他应该不敢吧?”

    崔长陵觉得她还是想的太过简单,这个年纪的女郎,并不晓得谋逆有多厉害,她也许心里是有意识的,却非常的模糊。

    他带着王羡一面下楼梯,一面又为她解释:“他要真做了这样的事,还怕杀一个我吗?到时候随便给我扣个什么罪名,说不定还成了他们兴兵起事最好的借口。有些事情你终究不明白,这个年纪也没办法理解,当然了,这些事我也不想叫你弄明白——”

    他又拖长了尾音,往后递过去一只手。

    王羡愣了愣,到底接过他的手,两个人的手交握在一起,广袖的袖口垂下来,随着二人走动不停的摆动着。

    “说到底,朝廷水深,当初送你进廷尉府,我也跟你说过的,是不是?”

    王羡乖巧的点头,突然意识到他走在前头,压根看不见,失笑着回了一声是:“那夫子,你说今天萧佛之在府中设宴请咱们去,他想得到的又是什么?”

    萧佛之想得到的,大约是他的一个承诺。

    崔长陵紧绷着面皮,肃容敛了笑。

    他对于陛下当年往吴郡的事,是有所耳闻的,秦王昔年也用过同样的手段,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叫威逼利诱——

    萧佛之沉默了这么些天,郑檀道也不显得急切,可崔长陵心中笃定,萧佛之和郑檀道私下里,一定达成过某种共识,说到底郑檀道拿到手的那些银子,有一大半都是进了萧佛之的账的,萧佛之既不敢舍弃郑檀道,更不可能舍弃他。

    恐怕今天的这个宴,真是如昔年陛下于吴郡赴的那场宴一般,都是宴无好宴。

    念及此,崔长陵面色越发阴沉,更是一言不发。

    王羡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的手还没松开,小厮在前头引着路,一直到出了门,小厮脚步一顿,崔长陵才及时松开了手:“晚点你跟我去赴宴,别乱说话,知道吗?”

    她当下点头:“我晓得的,那是个人精,不用夫子交代,我也不会乱说话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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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是我糊涂了

    前头说的那么多,半句都没有提起齐娘,这会儿黎晏突然提起,郭闵安略一怔。

    方才黎晏说叫他走动魏家去问话,说他是纡尊降贵,那黎晏呢?

    好好的一个王,跑到牢里去看个不相干的奴婢,这又算什么呢?

    郭闵安反手摸了摸鼻尖儿,眼神有些晦涩起来:“下官既然会撤走魏家外面的衙役,那齐娘和祺玉等,自然不日也会放回府中,只是冯氏与蕙仙失踪有关,且她的确有一笔来路不明的银子说不干净,恐怕没那么轻易放回去而已,殿下尊贵,要到牢里去看齐娘,只怕不大好。”

    “有什么不大好?”黎晏自个儿倒真没觉得有什么,把两手一摊,“我才说你是聪明人,你甭跟我绕弯子打哈哈,我为什么要去看齐娘,你不知道?”

    知道归知道,可不敢叫他去,也是真不敢。

    这要是传出去了,陛下真生了气,脾气不会冲着齐王殿下发,魏鸾有齐王护着,也不大会受到波及,倒霉的不还是他吗?谁叫他不出面拦着,就这样放了齐王到大牢中的。

    郭闵安面上的表情有些僵住:“殿下,您这是为难下官……”

    “你觉得为难,我确实一定要去的,不然这么着——”黎晏眯着眼,眼神中的算计叫人看不真切,他那张脸生的有俊秀,看起来便叫人觉得是个无害良善的人,自然会放松警惕。

    这会儿郭闵安心里也不防着他是有所算计,只一心以为,他还是放心不下魏鸾,才要替魏鸾走一趟府衙大牢,毕竟魏鸾一个姑娘家,要是进了大牢去看齐娘,也不成体统,而他呢?把人扣在牢里这么久,黎晏才一回来,他就先后撤回魏府外的官差,又把齐娘等人放回家去,老百姓又不是傻子,这里头有什么猫腻,还不定叫说成什么样子。

    他为官这么久,名声还是要顾全的。

    所以他刚才也说了,过个几日,自然是要放了齐娘她们回去,但绝不是这一二日,总归还是要拖上一拖,外头即便真有不中听的传言,知府衙门也只说事情查清楚了,话也问清楚了,也就说得过去。

    黎晏有意拖长了尾音,偏偏到要紧处,声儿又戛然而止,郭闵安一颗心越发提起来:“殿下……”

    “我叫王川陪着我去,这总成了吧?”黎晏一偏头,“真要有人胡说八道什么不干不净的话,有王川在,也传不出什么难听的,无非是阿鸾放心不下齐娘,可是她一个闺阁姑娘不好到大牢去看人,便央了魏业,这才叫了王川到牢里去看看齐娘到底好不好,只是呢,先前魏家也不知究竟是犯了什么事,衙门里的人才撤走,魏业也不敢就明目张胆的说要叫府中大总管去看看齐娘这样的话,一来二去,自然便就托到了我这里,叫我领着王川,去看看齐娘怎么样,也好回去安阿鸾的心。”

    他一面说,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浓:“郭大人,这个法子,总能周全了吧?你也不怕皇兄知道了怪罪你,更不必怕外头的混账话坏了你的名声,而我呢,又能去亲眼看一看,齐娘究竟好不好。你大概不晓得,阿鸾从湖州赶路回来,入城前就已经累的病倒了,现在回了家,知道齐娘还关在牢里,必定焦心,她在病中,思虑越重,于她养病也就越发无益,所以我才一定要去看看齐娘怎么样,先安了她的心,叫她好好养病要紧。”

    郭闵安心说你倒是什么都直说,一个王,就是再没有争权夺势的心,再想做个富贵闲人,也没有把这样的话堂而皇之挂在嘴边的,跟着个商门女身后,成天一心都是怎么着为人家好,说出来也不嫌丢人,更不觉得害臊。

    他心里头是这样想,面上哪里敢带出分毫。

    黎晏把话说的明明白白的,就是要让他知道,大牢他是一定要去的,齐娘也是一定要见的,拦是拦不住,眼下他还愿意想个折中的法子,彼此成全,惹急了,他谁也不告诉,自己去大牢见齐娘,难不成狱卒还敢拦齐王殿下的驾吗?

    故而郭闵安把心一横,一咬牙:“殿下既然这样说了,下官自然不敢再拦着,下官明日便会把魏府外的人撤回来,殿下大可以明日就带着王川到牢里去看齐娘,只是有王川在,下官便不好陪同前往了。”

    王川毕竟是个奴才,不配他自降身份亲自陪着去,哪怕王川只是跟着自己,但对外,总归是王川要去看齐娘,并不是他。

    黎晏对此甚是满意,便慢慢站起身来:“我先回了,事情怎么处置,郭大人看着办吧,后面的事……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我今天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不是有心袒护魏业,郭大人早听的一清二楚,便不必顾忌我。”

    他说着正要出门,外头的衙役正好领了赵隼过来。

    郭闵安跟在黎晏旁边儿呢,要亲自送他出门,这会儿见了赵隼,脚下一顿,拧眉去看黎晏的背影。

    黎晏哦了声,同赵隼摆摆手:“我叫你把子期和阿鸾送回去,怎么耽误这么久?”

    这是在府衙,又当着郭闵安的面儿,赵隼也不好详细回话,只是说了些听来显得敷衍的话,遮掩过去,便也不去提魏鸾为齐娘之事又晕厥过去的事情。

    黎晏听得出他的敷衍,心下一沉,立时便想到了也许是魏鸾不好,当下面色也难看起来,他本有心发作,但又恐怕说得越多,反而要惹得郭闵安起疑,明日再在牢里安排人盯着他们的言行,那便是弄巧成拙。

    是以他敛了敛心神,紧绷着面皮,一言不发的出了门不提。

    郭闵安一路送了他出府衙大门,齐王府的马车还等在外头,黎晏脸色不大好看,只推说是累着,身上实在乏的厉害,打发了郭闵安,自顾自的上了车,由着赵隼吩咐一声赶车的小厮,马车便缓缓驶离了府衙大门前。

    ……

    赵隼是跟着黎晏一起上了车的,他也不是没瞧见黎晏的脸色,也不是感受不到黎晏周身的不对劲儿,这会儿四下无人了,他才往黎晏跟前一跪:“奴才来得迟,不知道您跟郭大人都说了些什么,怕回的多了,反倒耽误您的事儿。”

    黎晏知道这些,所以才没有一上了车便当场发作起来,这会儿赵隼跪在他跟前,他也只是摆了手,想了想,索性欠欠身,拍了拍赵隼肩膀:“坐着回话吧,知道你是怕耽误事儿,才没回全了。”

    等问完了,他又坐回去:“你这个样子,阿鸾是不是不好?”

    他问是问,但也不至于过分急切,毕竟事关阿鸾,他想来,赵隼是不敢打马虎眼的,要是直到赵隼到府衙去见他,阿鸾的情况都还不好,赵隼也不会顾忌什么郭闵安在场,一见了他,就会立时回了话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赵隼起身坐到一旁,先点了头,把魏鸾昏厥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通,忙又赶着后话续上去:“周太医说已经没有大碍了,主要还是先前累着了,病中气虚,经不起气急,一口气没倒上来,才会昏过去,吃两天药,好好养一养,不是大事儿。”

    要说不揪心那是假的,黎晏恨不得这会儿就叫赶车的小厮调转马头,径直往魏家去看看魏鸾。

    可是不成,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

    周谌的医术他是信得过的,既然周谌都说没有大碍,那暂且也就不必他如此挂心,一切,等到王川见过了郑归,他从王川口中得到了他想得到的真相……等这些都过去,再说也不迟。

    黎晏合上眼,没再应声。

    赵隼想着,魏鸾的事情,他主子都这样轻易揭过去了,那必是有了更紧要的事压在心上,那也就只有……

    “主子,到牢里见齐娘的事儿,您跟郭大人说好了?”

    黎晏仍旧没睁开眼,闷声恩了一回:“后天带上王川,一起到牢里去,说辞总归有,郭闵安也挑不出理儿来,再者把王川摆到明面儿上,只说是魏家不放心,派了他到牢里去看人,既然是他一个奴才出面的,郭闵安就不会陪着,我思来想去,只有这样才最好,不然他跟着,咱们什么都做不了。”

    赵隼长舒口气:“还是主子聪明,也想的周到。”

    黎晏稍稍睁开眼:“牢里都还稳得住吧?拖了这么久,秦昭都有些等不及了,郑归别再闹出花样来。”

    其实在七八天以前,赵隼就回过话,郑归有些等不及,京城秦昭也有些急切了。

    广阳王府的大总管一去个把月的工夫,就怕叫人察觉到他贸然离了京,所以秦昭和郑归现在是又急着想回去,可又怕急的乱了分寸,给人拿住行踪,反倒成了左右为难,给架在了那里,不上不下的。

    赵隼连连点头:“暂且还稳得住,横竖只要过了后天,郑归就能离开,这一两日,还能撑得住。主子您一开始想的也没错,他压根儿就不敢闹,虽然有些等不及,怕京城出事,可他哪里敢暴露身份和行踪,就怕给广阳王殿下惹祸上身。”

    “那就好,他和齐娘说的话,咱们的人,真的一句都没听见吗?”

    这已经是黎晏不死心追问的第四次了。

    赵隼眼皮往下一垂,人也显得有些垂头丧气:“这事儿是奴才不中用,但郑归实在是够小心的。他刚进去的那几天,根本就不找齐娘说话,广阳王殿下的人怕也使了劲儿,关郑归的那间牢房,就挨着齐娘的牢房,狱卒又把祺玉她们几个挪到了别的地方去,挪的远远地,就方便郑归和齐娘说话。但是头几天他小心谨慎的,也不搭理齐娘,后来说上几句话,也都不是什么要紧的,再往后……”

    他顿了声没再说下去,黎晏冷笑着接过他的话来:“再往后,郑归察觉出不对味儿,他从前行军打仗,对于危险,他比寻常人更加敏锐和机警,哪怕咱们的人并没有露出马脚,他大概也品出些异常来,既然知道了隔墙有耳,有些话,绝不会青天白日的时候说,更不会大张旗鼓的问。他也算是有本事,那样不见天日的地方,四方的一间小牢房,他还能避开咱们的耳目……”

    黎晏蹙拢了眉心,又揉了一把:“你说,他会不会还没撬开齐娘的嘴呢?”

    赵隼沉默了须臾,摇头说不会:“他现在急着想脱身,想尽早回京城,就一定是问出了东西,至少有些事情,回去能交差,要是齐娘什么都没说,恐怕他不会这么急着脱身,最该着急的,应该是怎么才能让齐娘开口说实话。”

    说起来也是,郑归冒了这么大的险跑到齐州,要是齐娘到现在都还什么也没说,他该着急的,就不是急着回广阳王府了。

    黎晏也是有些急的上了头,他失笑,嘴角挂着自嘲的意味:“我也糊涂了,竟还问你这个。”

    赵隼眼底闪过的是心疼:“主子,二姑娘赶路累病了,您千金万贵的身子,一样经不住,眼下撑着精神还替魏家周全了,又要操心郑归的事儿,这不是糊涂,是实在累坏了。”

    “我也没什么好硬撑的,累是真的累,本来在湖州的时候,就不是游山玩水去的,我就没少劳心劳神,这样赶路……”他说着叹了声,“但没法子,总要撑过这几日,眼下最紧要的,只有郑归的事儿,咱们也只有这一次机会,能撬开王川的嘴。魏家的秘密,魏业的秘密,这一切事关阿鸾,我不撑着,闷头在王府静养,这些事儿谁办呢。”

    赵隼当然都明白,可心疼总归是难免的,他从小服侍到大的主子,如今一个人扛了这所有的事,魏二姑娘一点儿也不知情,且又都是些不能叫她知道的,他怎么可能不心疼呢?

    黎晏仿佛感受到了他心里的想法:“我是累坏了,一时糊涂,你可给我警醒着些,别也一时糊涂,回头见着阿鸾的时候,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说了不该说的,听见没?”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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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不安心

    第二日一大早,衙门里的官差就从魏家撤走了,魏家上下的人也没了人约束,进出自由。

    彼时魏业不大信,又亲自往门口去看了一圈儿,王川在旁边儿陪着他,叫了声老爷:“是不是齐王殿下……”

    除了黎晏,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这两个月以来,魏业想了很多办法,也曾动过给郭闵安送银子的心思,不管玉佩丢失的事儿怎么处置,好歹先把家门口的人给撤走,至少别弄得这么难看,可后来他什么也没干,或者说,他打心眼儿里就清楚,这事儿他办不成。

    郭闵安不是个拿银子就能贿赂收买的人,读书考功名,一路凭着政绩走到今天,他骨子里是有傲气在的,当然不屑商人那一套。

    要真给郭闵安送了银子,反倒像是他做贼心虚,到头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魏业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不成,到后来也就没了办法。

    如今黎晏刚一回城,昨儿就直奔了府衙去,今天一大早,府外的衙役就全被郭闵安给撤走了,除了黎晏——除了黎晏,再没人能这样帮到魏家了。

    魏业眯了眼,果然这些年来,鸾儿同黎晏的相交,对魏家而言,是有所助益的。

    他深吸口气,站在府门的台阶上,往长街尽头望去:“这下子,全清净了。”

    王川抿唇:“可是老爷,殿下昨日才回城,今天衙门里的人就撤走了,人家肯定要指指点点的……”

    “人活这一辈子——”魏业打断他的话,也没回头看他,声音里透着清冷,“王川,我这个人,最怕的就是别人戳我脊梁骨,坏我名声,可我最不怕的,也是这个。”

    王川面色一沉。

    他是明白的。

    有些事儿,老爷容不下,可与齐王殿下有关的一切难听话,老爷都欣然接受。

    外头传的越难听,才越是有人忌惮老爷,且真闹的不像话了,根本就不必老爷出面,齐王殿下便会料理了那些舌头。

    到头来,老爷什么工夫也不必费,还叫人家忌惮魏家,看着齐王殿下的面儿上,更端出七分的客气来,对老爷来说,真是何乐而不为呢?

    主仆两个在门口站了很久,王川正想说什么话,却把眼一眯,远远地瞧见个人,正朝着他二人这头疾步而来。

    来得好快……

    王川眉心一拧:“老爷,赵隼来了。”

    魏业也是正提步要回府中去的,一听王川这话,当下脚步一顿,又回过身来,往街口方向望过去,果然瞧见赵隼的身影。

    于是他索性站定住,等着赵隼近得前来,才面带笑意的问赵隼:“怎么一大早过来?”

    短短几个字,却透着不可言说的亲近感。

    赵隼心下冷笑,十分的不屑,面上却并不显露。

    从前魏业不这样。

    这位真是人精,对什么人都不卑不亢,对他主子是这样,对他们这样的奴才,亦然。

    要说亲近感,魏业是从没表现出来过,哪怕主子对二姑娘那样上心,魏业都好像一直守着那点儿分寸,绝不逾越。

    至于面对他们嘛……

    魏业是富贵惯了的人,底下不知道多少人高捧着他,而他呢?见得多了,风里雨里过来的,从来都是从容的。

    看样子,魏业心里很明白,今天衙门里的官差会离开,是因为什么。

    他见魏业满脸是笑意,眼角眉梢都染上喜悦颜色,心里头便越发不痛快。

    主子昨儿夜里咳起来,太医请了脉,倒也不是十分严重,可一夜都没能睡好,翻来覆去的,嗓子又不舒服,头也疼着,一夜里又起了两次身要进药。

    这些事儿,外头的人不会知道,他是近身服侍的,全都看在眼里,偏偏主子又再三的交代了,不许叫二姑娘知道。

    赵隼敛了敛心神,也是不愿叫魏业看出端倪,他吸了吸鼻子:“主子叫奴才来跟魏老爷说几句话。”

    他声儿淡淡的,也没迎合魏业的亲近。

    魏业咦了声,听他这么说,也就收起了要把他让到府中说话的心思。

    赵隼在府门口径直的回了这样的话,想来是本就没打算进门。

    魏业想了须臾,哦了一嗓子:“今日起来见府外的官差都走了,我想来该是殿下出手相帮,正想着要收拾收拾,到王府去当面同殿下道谢,正好你就来了,殿下是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魏老爷要谢主子,也不急在这一时,横竖外头的人会议论纷纷,这时候魏老爷再登齐王府的门,不是更成全了人家的说辞吗?”赵隼噙着笑,拒绝的语气却十分坚定,“主子今儿打发奴才来,是想告诉魏老爷一声,明儿个叫王川陪着主子到牢里去一趟。”

    魏业面上的笑意立时就僵住了,侧目去看王川,见他也是一脸的茫然,便又收回了目光,重放在赵隼身上:“叫王川陪着殿下去大牢?”

    赵隼点头说是,再没有避着魏业目光,反倒迎了上去,与他四目相对,而同时,他在认真的打量着魏业的神情,只听他几乎一字一顿的同魏业讲:“主子怕二姑娘放心不下齐娘,要到牢里去看看齐娘眼下怎么样,叫王川陪着,是为了堵郭大人的嘴,正好也叫王川回府告诉二姑娘。昨日郭大人说了,不日便会将齐娘她们放回来,只是这一二日之内不大行,毕竟才撤走了魏府外的人,马上就放人,外头指不定要说成什么样子。”

    魏业听他解释了一大车的话,却并没有松下那口气。

    齐娘对于他而言,一直都是眼中钉肉中刺,他真的是欲除之而后快,可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就这么窝囊着,憋着这口气,过了十几年。

    他其实也明白,是他多心多想了。

    黎晏要到牢里去看她,全都是为了鸾儿,不然凭齐娘一个奴才,何时能入了他黎晏的眼了。

    只是魏业觉得古怪的,是赵隼特意打量过来的目光。

    他抿起唇角:“其实该我们自己到牢里去看一看,别说齐娘,就是祺玉,鸢儿也是放心不下的,倒要劳动殿下操心,实在是惭愧。”

    他客气了两句,却也不说应还是不应。

    赵隼本不是与他商量来的,就是来知会他一声,明儿叫王川跟着一道,但总归是人家府上的人,到底得魏业松一口,才算名正言顺了。

    他稍稍收回目光:“也没什么,主子说,这两个月以来出了这么多的事,魏老爷家里家外一定有许多事情要处置料理,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昨儿二姑娘回府,在府门口晕厥,奴才是不敢瞒着主子的,主子为这个着急上火,却不好立时入府来看望二姑娘,这才动了心思,想着亲自到牢里去看一看,好歹知道了齐娘没事儿,也叫二姑娘暂且宽心,耐心等几日,齐娘便能回家,如此二姑娘才好安心养病不是?”

    他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魏业自然也晓得他在等什么,心中虽有不情愿,真是极不愿意黎晏私下里见齐娘,总觉得要出事儿一样,可再不情愿,也没什么理由把着王川,不叫王川一道去。

    黎晏做的这一切都是为鸾儿好的,他当爹的,拿什么理由拒绝?

    是以魏业深吸口气:“那明儿一早,我叫王川到王府去候着,陪着殿下一道往大牢去。”

    他语气中没有半分不情愿的意思,反倒是感激十足,应完了这个事儿,又想了须臾:“你既说了眼下最好别招人注意,那我也就不好到王府去拜谢殿下,还要烦请你替我转达,等风平浪静了,一定好生拜谢殿下今次恩德。”

    风平浪静?

    赵隼不动声色的冷笑了一回。

    这次的事情,哪有那么轻易过去的。

    他背着手,想了想,也实在没什么同魏业好多说的,再加上先前查出来那么多事情,以前他对魏业没什么好感,但也不至于厌恶,只能说平平而已,就当是个陌路人,横竖魏业如何,与他都没有半点关系,主子都不把这个人当回事儿,他更没那个必要。

    但知道了过去的那些事情,还有魏业很可能做过的那些缺德事儿之后,赵隼的心,便久久不能平静,对魏业便也就生出七分厌恶来,如今与魏业多说一句话,他都觉得浑身不自在,要不是主子吩咐了,必得他亲自来知会魏业,他是决计不会单独再到魏家来的。

    眼下既然魏业也知道了,也松口了,客气的话也说的尽够了,赵隼往台阶下退几步,拱手做了个礼,便与魏业告辞了不提。

    魏业并没有过多的拦他,只是站在门口,盯着赵隼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王川轻咳了声:“老爷,奴才瞧着,赵总管对老爷……他从前对老爷就是这样平平的,瞧不出好,也瞧不出什么不好,但这回,奴才怎么总觉着,他对老爷有些不满,甚至是有意疏远呢?”

    “大约是为齐王吧。”魏业翻了翻眼皮,“他已经算是收敛了,至少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估计这回他觉得齐王为咱们家的事操劳,从湖州,到现在回城,这几个月没有一天安生日子过。赵隼是打小就服侍齐王的人,他忠心,眼里只认准了齐王这一个主子,谁叫他主子过得不好,他便不待见谁,没什么好惊讶的。”

    王川哦了一嗓子,却又总觉得哪里古怪,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他又说不上来。

    魏业转了身提步回府,王川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主仆两个一前一后的,进了府饶过影壁墙,走出去越有一箭之地,魏业的脚步才放慢下来:“你说齐王好端端的,纡尊降贵,要到牢里去看望齐娘,怪不怪?”

    王川啊的一声:“赵隼不是说,殿下是为了二姑娘吗?老爷许是多心了吧?”

    “是吗?”魏业眯着眼,一递一步的往前走,心里始终没着落,“总觉得说不上来的古怪,他毕竟还是个王,就说真不放心鸾儿,叫赵隼去牢里看看也就是了,要堵上郭闵安的嘴,拉上你,可他还是要亲自去,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王川愣了须臾,这话原也不错,要是齐王自个儿不到牢里去,郭知府才不管那么多,反正齐王有齐王的理由,说到底就是不放心二姑娘而已,郭知府既然连府外的人都撤走了,那就是听了齐王的吩咐了,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还要再同齐王起争执,不过是到牢里去看看齐娘,叫赵隼带上他,两个人一道去,也就是了。

    偏偏齐王非要亲自去,所以才需要拉上他,好堵住郭知府的嘴。

    “那老爷,要不明儿个奴才装个病,再推了?”

    魏业却摇了头:“周谌就在咱们家住着,你装病能瞒过谁?还是算了,齐王特意叫赵隼来这一趟,我也答应了,要到了明儿个你再借故不去,反倒更麻烦,好歹齐王帮了咱们家这么大一个忙,也许……也许真是我多心了吧,凡是跟齐娘扯上关系,就总心里不安。”

    他说完了,又低声叹息,这真是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儿了,可顶多也就是在王川面前说上几句,对旁人,他哪里还能开口呢?

    他一面想着,一面叫王川。

    王川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实则也是真不晓得该怎么接这个话,直到他又叫了一声,王川才略抬了抬他:“老爷?”

    “明儿你还是去,只是自己多留个心眼儿,甭叫人看出什么,至于齐娘……”魏业面色沉下去,眼神也是复杂的,“她跟齐王说了什么,你记清楚了,回了家,一字不落的告诉我,她要是在齐王面前就有什么不该说的往外吐,你想法子拦着点儿,真叫齐王看出端倪,也不打紧,事后我再来想法子。”

    王川心头一紧。

    齐娘也在家里待了十几年,他知道老爷从没有放心过,可是也从没有像今日这般,把她看的,这般紧要……

    “奴才知道了。”他心跟着一起沉下去,声儿是闷闷的,“奴才会看好齐娘,不会叫她在殿下面前胡说八道的,老爷放心吧。”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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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怎么是他

    这便无怪曹问修会说有古怪,此事连崔长陵听来,都眉头紧锁,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好端端的一个人,去了一趟京郊庄子,回了家昏迷不醒,可大夫把脉都说无恙,偏又一夜无事发生,至于第二日一早,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死了?

    “你既扣了大夫在府上,早上二郎君发作起来时,也没叫把脉看一看吗?”崔长陵清冷着一把嗓子开口问。

    曹问修哽咽着回:“下官真是不知怎么说……拢共也就半展茶的工夫,突然就发了狂一样,跟着就口吐白沫,等不及叫大夫开方子下药,就已经……人就已经……”

    他说着红了眼眶,想是小儿子的死状过于惨烈,实在叫这位年逾四旬的中郎将有些受不住。

    崔长陵见他眼里有泪,也无心责怪,只是听见了他话中几处:“二郎君死前口吐白沫?”他一面问,一面转脸去看曹祁斌,“曹大人说,等不及开方子下药,那就是把过脉了?”

    曹祁斌说是,又觉得崔长陵果然心细的很:“但也又是一处古怪,把了脉他们还是说查不出因何发病,人都那样子了,张口说什么在外受了惊吓,脉象平稳的很。”

    死的毕竟是他亲弟弟,说到这儿,曹祁斌也不免有些咬牙切齿起来:“都是些糊涂庸医,脉象平稳的人,怎么可能那样口吐白沫,须臾而已,人就咽了气了。”

    是了,这可真是奇哉怪也,闻所未闻了。

    可是几位大夫请脉……要说一两个是糊涂庸医,总不见得这建康城中的大夫,都是误人的庸医吧?

    按照目下情形来看,曹问修对他这个小儿子是极中意,一时栽倒不省人事,他要请大夫,必是建康城中的名医来,饶是如此,都无人查出曹祁瑞究竟是为什么会至于此。

    崔长陵点了点扶手:“跟着二郎君一同往庄子去的小厮,现在何处?”

    曹问修努力的平复情绪,拿袖口抹了一把泪,说是就在府上,着人看管了起来。

    “曹大人,你京郊庄子上个月账目出的问题,为什么昨日才叫二郎君前去查看?”

    王羡听了他问这个,有些惊诧,侧目看过去。

    这怎么东一句,西一句的呢?

    前头问了跟着服侍的小厮在哪里,她还以为,这就要叫把人带上来,问一问曹祁瑞在庄子上,都见过些什么人,吃过些什么东西呢。

    可是怎么话锋一转,又问起了那笔账?

    而曹问修显然与她所想差不多,略愣了一下,才回他:“那笔账是上个月底就出了问题的,但是管事儿的告了假,所以才一拖再拖,这拖了大半个月,他病好了回了庄子上,下官昨日就叫二郎走了一趟。”

    崔长陵嘴角几不可见的扬了扬:“这位管事的,想是曹府的家生奴,大约是曹大人从巨野一路带到建康来的?”

    曹问修这回回的很快,直说不是。

    崔长陵却立时变了脸:“既不是家生奴,曹大人对底下的奴才,倒是很宽纵啊。他管的账出了错,账没交代清,因病告假一去大半个月,曹大人就不管不问?”

    也许是崔长陵气势太强,也许是这天太燥热,曹问修后背都快要浸湿了。

    曹祁斌在旁边儿插了嘴,替他阿耶回了这话:“虽不是家生奴,但赵介是弟妹从娘家带来的人,是她乳母的郎主,跟着服侍了这么些年,二郎才叫把他放到庄子上去管账的,所以他因病告假,我们也没什么好揪住了不放的,横竖他也跑不了。”

    曹祁瑞正妻的娘家人?

    崔长陵沉默下来,好半天都没再多问什么,直到他站起身,迈开步子往外走,都没人知道他心里到底过了什么念想。

    王羡是紧跟着他出门的,曹家父子也坐不住,况且曹问修觉着,这压根儿什么也没问,连曹祁瑞的房间都没去看一看,这就要走了?

    却不料崔长陵刚一踏出房门,就又站定住,略一回身看他父子二人:“我眼下来,只是想问一问这里头的内情,至于审问之事,过后自会有廷尉府的衙役来传二郎君身边的小厮,还有那个赵介。曹大人,不必送了。”

    ……

    王羡跟着崔长陵走出去好远,可是抬头看,他脸色还是不好,她心里觉得不大舒坦:“夫子,是曹大人说错了什么话吗?从曹家出来,你脸色一直都很难看。”

    崔长陵低头看她:“不是曹问修说错了话,只是你不觉得吗?赵介于曹家而言,只是个外人,凭何叫他管着庄子上的账呢?”

    “也许……也许曹二郎君同夫人感情好,看曹大人的样子,曹二郎君生前应该很受宠爱,枕边风吹一吹,不是正常的吗?”

    崔长陵脸上却仍旧没有笑意:“那曹祁斌呢?”

    “啊?”王羡不明就里,“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崔长陵不说话了,直勾勾的盯着她,许久才开了口:“再想想?”

    再……想想?

    王羡小脑袋一垂,倒也不埋怨他故弄玄虚,大概这算是历练她,于是便十分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曹问修是真正的悲怆,以至于规矩出了错,好几次说话也失言,甚至于,在崔长陵面前,哽咽红了眼,差点儿回不了话,这份悲伤是打从心里流露出来的,做不了假。

    可是曹祁斌呢?

    王羡猛地抬起头来:“曹家大郎君,好像对亲弟弟的死,不悲不喜啊。他……他太平静了些,甚至在曹大人失仪没法子回话的时候,他还能接上来。”

    她一面说,一面反手摸了摸鼻子:“而且夫子叫我再想想,无外乎,赵介此人管着庄子的账有问题,那也就是说,曹大郎君该对此很不满意,是吗?”

    崔长陵眼底闪过欣慰,抬手又揉她脑袋:“曹祁斌是嫡长,是巨野曹氏的宗子,将来曹家的一切,都是他说了算的,可他们家在京郊的庄子,如今却交给了个外人,这个外人,又跟曹祁瑞是那样一层关系,你觉着,他能满意吗?”

    不能。

    当然是不能的。

    再如何偏宠幼子,也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叫曹祁斌面子往哪里放?且这个曹二郎君也未免太不知事,按曹问修他们所言,赵介原本就是曹祁瑞举荐到庄子上去管账的。

    王羡挠了挠后脑勺:“夫子是想说,曹家大郎君有杀人动机?”

    崔长陵说也可以这样说,但转了话锋又与她讲:“你都能轻易想得出来,曹祁斌能有这么糊涂?”

    她说也是,可又有些不大明白了:“那夫子说这个,是想说什么?曹家有问题?其实曹二郎君死的蹊跷,可我总觉得,少不得是曹家人自己干出来的事儿,毕竟外人哪有这么轻易知道他行踪,又如何知道他们家庄子上的账目出了问题的呢?”

    “是不是曹家人自己干的,暂且不下这个定论,只是有一点,你也说了,曹祁瑞举荐赵介此举,会引起他阿兄的不满,据我所知,曹祁瑞并不是个名声在外的纨绔,反倒是个与人为善的主儿,怎么会这么没分寸,去给他阿兄难堪?”

    崔长陵带着她走的很慢,像是在刻意的压着脚步。

    他说话时的语气也是轻缓柔和的,正如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叫人觉得浑身舒坦。

    那头王羡还在苦思冥想,他又接上前头的话,添了几句:“你知不知道,曹祁瑞的一子一女,都是他妾室所生?”

    王羡吃惊,心说人家家里的事情,我如何得知,与此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

    谁家也没有先纳妾的道理,曹祁瑞的正妻进了门,巨野曹家又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总归要脸面,也没可能正妻刚进门,立马就抬了妾,少说得有个一年半载,才能纳妾收房。

    可怎么到如今,曹祁瑞膝下一子一女,都是这个妾生的,正头嫡妻,反倒膝下无子?

    “他宠妾灭妻?”

    崔长陵知道王家的几位郎君,没有纳妾收房的行为,是以对她晓得这样的词,感到意外,噙着笑的一双眼眸灿如星辰,盯着她看得越久,笑意便越发浓:“你还知道这个话呢?”

    王羡也是打从戏文上看来的,那些外人眼中不入流的书,她没少偷着看,所以崔长陵一时莫名提起曹祁瑞的子嗣问题,她就想到了宠妾灭妻这档子事儿。

    只是叫他打趣,她面上又有了不好意思。

    崔长陵打趣完一两句,也不逼得她太紧,清了把嗓子:“估摸着谈不上,要真是宠妾灭妻,他也不会在曹问修面前举荐赵介去管庄子的账。但你说,他要是在内宅中偏宠妾室,曹问修夫妇两个,对孩子闺房中事又管不着,这样子提拔赵介一个外人,算不算是补偿曹李氏呢?”

    她乍然听闻曹李氏,猛地想起一户人家,抬头看崔长陵时,眼中亮了亮:“曹二郎君的正妻,是陇西李氏的娘子吗?”

    他点头说是:“要说起来,还算是曹家高攀了。”

    当然算高攀了。

    可到头来,出身李家的正妻无一子半女,反倒叫个晚进门的妾生下一儿一女来,岂不是把她陇西李氏的脸面都丢尽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曹问修一则偏宠小儿子,二则为给陇西李家面上好看些,放了赵介到庄子上去管事儿,也就说得通了。

    她脸上写着豁然开朗四个字,崔长陵便知道不必再多做提点,该明白的道理,她明白的差不多了。

    于是他扬手又揉了她一把:“回廷尉府,看看许渡验看尸体有什么发现没有,等入了夜,我们再夜访曹家。”

    “夜访曹家?”她却一点不惊讶,反倒充满了激动,“看看这位李夫人行为是否怪诞?”

    “数你机灵。”他面露宠溺,却不多说,横竖入了夜,访过曹家,便可见分晓。

    ……

    而崔长陵领着王羡回到廷尉府的头一件事,便是吩咐了下去,叫到曹家主宅和京郊庄子,分别却传曹祁瑞的小厮与赵介到府衙来,可又特意交代了一番,拿了人,不升堂不问话,先丢到大牢里头晾着,只是不要怠慢了,若然有人来探视,也一概都许见,不过来的是什么人,什么时辰见的,见了多久面,都要一一回禀上来。

    王羡跟在他身后,听他一一安排下去,等他话音落了,她才扬声问:“夫子是等李夫人派人来看赵介?”

    崔长陵一味噙着笑不说话,四下里扫了一圈儿,压根儿就不见陈荃身影:“你瞧,外头的差事还没办完,领着你回了府衙里,还得同这些人勾心斗角。”

    他这么说,王羡小脸上的跃跃欲试就黯淡下去:“大人大概陪着许渡在验尸吧。”

    崔长陵心知肚明,陈荃那样的脾气,根本不可能老老实实的陪着许渡去验尸,这会儿得知他回了府衙却不露面,还不是心里不服气,敢怒不敢言,这是吊脸子呢。

    “走,我领你去……”

    他本来想说我领你去找陈荃,但话没说完呢,许渡背着手,慢悠悠的从门口迈步进来。

    崔长陵一见他来,话音收住,几不可见的拢了回眉心:“你怎么过来了?陈荃呢?”

    许渡同他拜过礼,说话仍旧是慢吞吞的,就是话说的实在不好听:“这份差事,当年是令君高看我,叫我进了廷尉府的,我也不知道是我这些年干得不好,还是怎么得罪了陈大人。令君今儿个来,大人无凭无据,要说是我去尚书台请来的令君,拿不住我,就恼羞成怒的甩脸子。”

    他站的不算近,进了门就没再怎么挪动,是以如今又遥遥拜礼:“令君在时,尚许人与我一同验看尸身,准我的规矩,如今陈大人说了,这规矩往后得改了,令君纵着我,他却不惯着我这个臭毛病。令君,死者为大,我要验看尸身,好些时候少不得开膛破肚,本来就很不尊重,难道叫我再与你们细说人家如何惨死?我心中存有敬畏,虽敢验看,却绝不敢开口再与外人讲。”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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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不是魏家的孩子

    及至于到了牢中时,黎晏都只是与王川东拉西扯的闲聊着,有关于当年的京城,当年的魏家,甚至是当年的孙夫人,他真的再闭口不提。

    其实王川心下按耐不住,一路上有好几次,都想张口问的,可是他不太敢,生怕这真的是黎晏设下的一个圈套,就是想诱着他往里跳,等他一头扎进来,再想抽身出去,便很难了。

    而最要紧的,是黎晏压根儿也没有再给他机会问。

    就这样,两个人各怀心思的到了大牢中。

    牢中的狱卒是早就得了府衙的交代的,知道这位尊贵的殿下要到牢里来看人,而事实上,赵隼一早就安排了他们自己的人,从迎着黎晏进牢中,再到屏退左右,全都是他们的人在做。

    王川看着没人跟着,反倒是叫他们自己一路往牢房尽头走,下意识的收住了脚步:“这些狱卒未免也太放肆,殿下这样的身份,他们竟敢如此怠慢。”

    “急什么?”黎晏随着他顿了身形,“我没生气,赵隼也没生气,你怎么先急了呢?”

    赵隼会意,附和了一嗓子:“这些狱卒平日也没见过什么贵人,跟在主子身边,言辞间再冲撞了,昨儿是主子特意叮嘱了郭大人的,只要领着进来,指清楚齐娘的牢房在那里,就不必在主子跟前伺候。你怎么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王川觉得这主仆二人,今日就是冲着他来的,什么到牢里看看齐娘好不好,都是借口罢了,他们不过是想名正言顺的单独把他从魏家叫出来,带在身边,而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即便是眼下知道了他们另有用心,也仍旧没法子借故离去。

    这位齐王殿下小小的年纪,却有这样好的算计,能把人心算的死死地。

    他是算准了,老爷一定会同意自己陪着到牢里来的。

    王川略合了合眼:“奴才不晓得这一层,只是一时见无人陪着服侍,难免觉得这些狱卒怠慢了殿下。”

    “凭他们也敢怠慢我吗?王川,我还是那句话,你太过于紧张了。”黎晏嗤笑出声来,再没了先前的和善,“这一路上,我是真不知道你在紧张些什么,是因为我来的时候,问了那些旧事?可你不是说了吗——”

    他背着手,又拖了拖音,这牢中空旷又阴暗,黎晏的声音飘飘荡荡的,到后来又转回到三人中间来。

    王川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黎晏不动声色的顿住脚步:“你说那些都是有心人眼红魏业,恶意造谣,为的就是中伤魏家,那也就是说,不过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罢了,你紧张什么呢?我问了,你解释过了,我不再提,自然是信了你所言,可偏偏你这样,叫我反倒心中起疑。”

    得,合着到最后,还成了他的道理。

    王川心里是敢怒不敢言,觉得这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君,将来真的是了不得的,这人若放在朝中,要做一代权王,怕是不在话下。

    黎晏见他索性闭嘴不言声,也不逼他,反正该见到的人,过会儿他也会见到,该吐露的事,他一个字也甭想咽下去!

    他转而给了赵隼一个眼神,赵隼立时会意,往王川跟前凑了两步,拍拍他肩膀,手却再也没有从王川的肩膀上拿下去。

    那架势,倒像是拿着他往前走。

    王川面色一沉:“赵总管?”

    赵隼噙着笑,手上的力道却一点儿都不肯卸:“殿下有几句话想问问齐娘,王总管先跟我来。”

    王川登时朝着黎晏的背影望去,果然他已经走出去很远,他下意识的想甩开赵隼的手,可是赵隼反倒加重了力道:“怎么?你又在害怕什么?”

    一句话叫王川顿时没了动作。

    他现在做什么都不对,说什么也都不对,黎晏只是想去见见齐娘,或许他只是想问一问,那枚玉佩,究竟是怎么从齐娘的眼皮子底下丢失的,而有他在,齐娘也不一定说实话,毕竟从出事到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怀疑,家里是出了内鬼的,至于这个内鬼是谁,没有人说得清楚,然而每个人都有嫌疑,包括他。

    齐娘见了他,八成什么也不会说,在齐娘的眼里,最值得信任的,应该也只有齐王殿下。

    只有这位殿下,不会害二姑娘,更为了二姑娘,不会害魏家。

    这个时候,他既然多说多错,不如索性就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黎晏叫他干什么,他就老老实实的干什么便是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也不是说害怕,只是赵总管这样钳制着我,我觉得不舒服,难道想挣开,就是害怕吗?”

    赵隼心说王川也算是够能忍的,主子在的时候,他扮怯懦,忍气吞声的,什么都不敢说,主子才走远了几步,他倒是硬气起来了。

    不过他既然松了口,赵隼也没兴趣钳着他不放,便收回了手,一步跨出去,走在了王川的前面,带着他慢慢的跟在黎晏身后。

    这牢房是一条直路,直通到尽头的,按照狱卒所说,齐娘就关在尽头正中的那一间,而赵隼他们知道的,郑归就关在左手边的那一间。

    于是赵隼在前面引路,带着王川往前走,快到尽头时,黎晏是径直朝着齐娘的牢房而去的,而他朝着左手边一拐,果然见王川跟上来,他不动声色的扬了唇,人就停在了靠近郑归牢房的地方。

    不过这地方也巧妙,他们能看得见牢里的人,牢里的人,却瞧不见他们,算是个拐角处,正好能避开郑归的视线。

    此时赵隼顺势往牢房中望去,见郑归有些蓬头垢面,早没了广阳王府大总管的气度和气势,垂头丧气的,不过脸倒是露的出来,也勉强还算是干净。

    王川一张口,刚想问他句什么话,发现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前面的那间牢房在看,是以他心下起疑,便就顺着赵隼的目光,一路望了过去。

    一眼,只是一眼而已。

    王川整个人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郑归——那个人,不是郑归,却又是谁!

    全套,这一切,都是个圈套!

    他明白了,在一瞬间的如遭雷击后,他立时明白过来,从头到尾,真的只是个圈套而已。

    黎晏对当年的事情起了疑,而且所听到的传言,绝不只是那些,关于夫人和广阳王之间的那些事,黎晏知道的,只怕更多。

    但是时隔多年,黎晏早已经无从求证了,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遭。

    可是郑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难道说,黎晏和广阳王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吗?

    不,这不应该。

    当年那件事,广阳王自己都是糊里糊涂的,他大约到如今都以为,是他对不起魏家,对不起老爷,且那种难以启齿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同黎晏一个后生晚辈说,又怎么会和黎晏达成共识,把郑归送到齐州监牢中,好叫黎晏利用郑归来吓唬他,继而想从他这里套出话来呢!

    王川已经明白了一切,可他也知道,一切都为时已晚。

    黎晏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了,郑归不知道在牢里待了多久,看他这幅样子,绝不是刚被关进来三两天那么简单,而更巧的是,他竟就被关押在齐娘的牢房旁边,两个人有什么话,悄悄地就说了。

    这都是巧合吗?

    王川绝不会相信!

    赵隼冷眼看着,王川此时处于震惊之中,连他的打量,都顾不上了。

    “王总管,你怎么了?大白天的,见鬼了吗?”

    王川猛地回过神来:“你——”

    他咬牙切齿,真是恨不得一口咬上去。

    他跟着魏业这么多年,也不知算计过多少人,到头来,叫黎晏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算计了。

    不只是他,连魏业也是。

    精明能干了大半辈子的人,栽在了一个小孩子手上,这叫王川难以接受,更觉得是奇耻大辱!

    赵隼看出他眼底的愤怒,眯起眼来:“王川,你的怒火,是冲着我,还是冲着主子?”

    冲着黎晏,那就是大不敬。

    王川冷笑一声:“还装吗?”

    他的反应,其实有些出乎赵隼的意料,赵隼起先愣了下,想起昨日主子说过的,王川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

    装作不认识也好,顾左右而言他也罢,甚至是抵死不认,就是对当年魏业做过的事情不松口,那其实还是有些棘手的,不过好在齐娘已经见过了郑归,就算是从齐娘这里,也多多少少能够问出些东西来,只不过不如王川口中说出的,那么详细罢了。

    然而他们主仆二人都没有料到,王川就这样坦然的承认了。

    赵隼深吸口气:“你认出他了,是吧?”

    “殿下费尽心思把我带到牢里来,又挖空心思的把他关在这里,我要是认不出来,殿下的盘算,不就全都落空了吗?”王川昂起下巴,高高的挑眉,“你说,我要是装作不认识,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赵隼冷笑着:“不是还有齐娘吗?再不济,还有他。主子不松口,他是回不了京城的,可他一日待在齐州,给人知道,广阳王殿下就一日不得安宁,他很急,急着回去,所以王川,即便不是你,也总有人,会把主子想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主子。”

    王川平着声儿,这时候他好像反而冷静了下来:“哦,原来是这样,那何必还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叫我来看到这一幕呢?”

    他反手摸了摸下巴处,摩挲了好一阵子,倏尔笑了:“是因为他们都不如我知道的多,在殿下的眼里,是这样的吧?我是魏家的大总管,魏家的秘密,老爷的秘密,没有我不知道的,没有我记不清的。做奴才的,主子的事情,哪里敢记不清楚。你也是当奴才的,你心里最有数吧?”

    赵隼说是,一点儿也不为他话中的讥讽感到愤怒:“主子们的事情,当奴才的,一辈子都记得牢牢的,一日都不敢忘。不要说过去了十年,就是过了一辈子,再回想起年轻时候的事,也能事无巨细,娓娓道来,这才是个好奴才。”

    他说完了,又滚着眼珠子打量王川:“看样子,你是个好奴才。”

    王川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的这句话,赵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拧眉看他:“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怎么问出这样蠢笨的问题?主子想知道的,是所有,并不单单是哪一样,到现在,你见到了郑归,还想不明白?”

    “所有的一切?你口中所说的所有,又是什么呢?”王川笑出声来,仿佛根本就没有把赵隼放在眼里,“来的路上,殿下问了我很多事儿,可是来来回回,无非是魏家和广阳王府的关系,无非是老爷和那位殿下的关系。话里话外,扯上我们夫人——赵隼,殿下真的想知道吗?他真的敢知道吗?夫人那时有孕,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二姑娘——殿下的心,真的坚定,敢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只要你敢说,本王就一定敢知道——”

    黎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王川一惊,竟不知他何时站在那里的。

    他本该在前面,在齐娘的牢房,可是此时……

    王川眸色一暗,回过身来:“如果,奴才想问问殿下——”他拖长了尾音,嘴角的弧度还没有落下去,“如果真相,真如殿下所想的那般,殿下又要怎么样呢?二姑娘是魏家的孩子,尚有可能婚配于齐王府,可二姑娘要不是魏家的孩子,成了广阳王殿下的私生女,殿下,您觉得,这辈子,您和二姑娘之间,还有可能吗?”

    他在拿魏鸾威胁黎晏。

    黎晏听得出来,却面不改色:“这些,不是你该考虑的,本王敢知道,就能担得住。王川,或许,你该把这个如果拿掉,我说的对吗?”

    王川面如死灰。

    果然黎晏早就知道一切,今日所为,只为求证,而非解他心中疑虑,他早已经十拿九稳,明白二姑娘不是魏家的孩子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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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不堪的真相

    “殿下知道些什么呢?”王川低垂着脑袋,再没有抬头看黎晏一眼,只是瓮声瓮气的问他,“或许殿下什么都知道,可也许……也许殿下什么都不知道,今天这一切,也只是为了诈奴才的。”

    他一面说,一面又失笑摇头:“不,堂堂的齐王殿下,何必要费尽心思,做下这样一个局,来诱我一个奴才跳进来。所以说到底,您其实什么都明白了,既然如此,还要问奴才做什么呢?”

    “你真是够聪明,不愧魏业这么多年来,始终重用你。”黎晏眯起眼来。

    王川看似什么都没说,可事实上,他什么都交代清楚了。

    阿鸾,她真的不是魏家的孩子,她的亲生父亲,恐怕就是广阳王秦昭。

    黎晏一时只觉得后背发凉,毛骨悚然:“真相,我要知道的,从来都只有真相。”

    “可是真相,往往伤人太深。”王川终于抬起头,眼底是一片悲凉,望向黎晏,“殿下何必要死咬着那些陈年旧事不放呢?奴才说了,二姑娘是魏家的孩子,您和二姑娘之间,才有可能。殿下,您从小就倾慕二姑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您恕奴才不敬,说句实话,这十几年来,多少人背地里指指点点,说您是**薰心,可您一概不听不管,只把二姑娘一个放在心尖儿上。”

    王川深吸了口气:“何必呢。”

    黎晏是明白的。

    王川也不是在吓唬他。

    阿鸾的身世,一旦公之于众,她就在不是个身家清白的姑娘,皇兄绝不可能允许她踏进齐王府半步。

    如果他想和阿鸾一生一世的走下去,那阿鸾就只能是魏家的女儿,哪怕将来,阿鸾知道了真相,觉得难以自处,就算是自立门户,虽然也算是件离经叛道的事儿,可也总好过,突然之间,她成了广阳王的私生女。

    “到底怎么做,才是为阿鸾好,才是为我自己好,这不需要你来操心,更不需要你来教给我。”黎晏背着手,往前又逼近了半步,“王川,真相呢?”

    王川眯起眼来打量他:“殿下还真是不好说话啊。事情过去了十四年,知道这个真相,对您来说,有什么意义?或者说,对您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问了你三次,你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看样子,魏业的确是做了亏心事了。”黎晏深吸口气,“你是怕我把魏业交给官府,还是怕我揭开此事呢?”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目光落在王川的身上,从没有挪开过:“即便是见到了郑归,你还是不愿意开口?那你的意思,是叫我把郑归带到魏业的面前去,问问魏业,郑归他为什么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只身跑到齐州,又设计把自己送到齐州监牢中,只为了见齐娘一面。还是你想叫我问问魏业,孙夫人当年是怎么怀上了广阳王的孩子,他又是如何做了这个皇商,这其中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又是什么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黎晏拖长了尾音,三两步跨上前去,强压着心中怒火,一抬手,揪住了王川的前襟:“别打量着你不开口,我就无计可施,我今日把你带到牢里见郑归,就一样敢把郑归带到魏业面前,因为我要真相,我要清清楚楚的知道,当年在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川只是平静的望着他,二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先挪开眼。

    “殿下不用生气,奴才只是真的想不明白,弄清楚了真相,对您,到底有什么好处?”王川一面说,一面又摇头,“不是奴才不告诉您,奴才也相信,即便奴才不开口,您也能知道。您之所以问奴才,不过是觉得,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奴才在老爷跟前服侍,老爷所有的事情,奴才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问奴才,才是最好的,旁人说的,或许也都是真相,可总没有从奴才口中得知的那样详细。”

    他做了深呼吸状,前襟还被黎晏死死地抓在手心儿里,他也没想躲,更是无处可躲,就那么站在那里,眼珠子又滚了两滚:“殿下问了奴才三遍,难道奴才就不能问殿下一句话吗?殿下想知道真相,奴才可以告诉您,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其实在见到郑归,又听到黎晏的这些话之后,王川就知道,那些过往岁月中,被他们想要极力隐藏的秘密,再也藏不住了。

    郑归出现在齐州,并不是黎晏一手安排,那就只能是秦昭做的安排,不然郑归这位广阳王府的大总管,又是昔年战场上杀伐下来的人,怎么可能待在齐州大牢中,坐以待毙呢?

    秦昭派了郑归来牢中见齐娘,显然就是对当年的事情起了疑心,更是对二姑娘的身世起了疑心。

    至于眼下,王川尚想不明白,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为什么好似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那些他们曾以为会永远隐藏下去,随着所有知情人的故去,而成为一个永久的秘密的事情,怎么就在一夜之间,全都被揭开了呢?

    而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黎晏。

    这位齐王殿下,究竟是因为什么,迫切的想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二姑娘不是魏家的孩子,难道知道了这一点,对他来说,还不够吗?

    王川苦笑一声:“殿下总归是想要奴才开口说实话的,可殿下对奴才,连这点儿坦诚都不肯给吗?”

    黎晏渐次松开了抓着他的手,蹙拢着眉心打量他:“阿鸾这十几年来,从没有忘记过孙夫人,无论魏业再怎么宠爱她,她心里最爱的,也只有孙夫人。我要知道真相,是不想糊里糊涂的就叫你们糊弄过去。孙夫人和广阳王的意外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孙夫人又是如何难产身亡的,魏业在这里面,得了什么好处,又做了什么黑了心的事,我要知道如果有朝一日,阿鸾有机会知道自己的身世,我不想叫她不明不白的。”

    仅此而已?

    王川想过很多个理由,却万万没想到,连这件事,都是为了二姑娘而做的。

    他想笑,却又不敢放声笑出来,唯恐惊动了不远处的郑归。

    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怨不了任何人,或许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王川退了两步,倚在墙上,身形又缓缓地蹲下去,直到他跌坐在地上,就那样把双手放在膝头,抬眼去看黎晏:“殿下想听个故事吗?这个故事,或许有些长。”

    他说着,四下里望了望,这幽暗不见天日的大牢中,真是适合摊开那些肮脏事儿,也只有躲在阴暗之中,那些脏东西,才会显得没有那么肮脏了,连人心,也是如此。

    黑暗中跳动的那颗心,是红的,还是黑的,又有谁看得清呢?

    黎晏松了口气,攥成的拳也松开来:“这故事长,却一定精彩,你说吧。”

    王川嘴角往上扬了扬,当然是再精彩不过了。

    “那年老爷带着夫人,刚到京城,其实已经算是小有名气,而章夫人也已经进了门。我们夫人生的倾国之姿,一眼初见,便惊为天人这些,也是奴才后来知道的那年京城长安巷中,广阳王殿下一见倾心,再也没能忘记那个女人。”

    黎晏一拧眉,显然对他的称谓不大满意。

    王川似乎察觉到了,只是嗤了声:“我打心眼儿里,是敬重夫人的。”

    他好似解释了一句,话说开了,索性连奴才也不提,一张口便是你啊我啊的,也不理会黎晏是否生气,又自顾自的往下说:“我不知道这件事老爷是从哪里知道的,可他就是这么神通广大,连这种事,都一清二楚。后来我仔细想过,老爷带着夫人入京,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也未可知。”

    他略顿了声,并没有人打断他,黎晏和赵隼站在那里,静静地听他往下说。

    “后来就有了老爷几次三番给广阳王府送请帖的事,起初广阳王是不予理会的,可是老爷铁了心,要拿此事做文章,是以在一个多月后,广阳王便‘意外’得知,长安巷中令他惊艳倾心的天人,竟就是魏业的发妻。”王川噙着笑,回忆着当年的事,不免觉得可笑的很,“其实要我说,广阳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明知道我们夫人早已嫁做人妇,可不照样别有居心吗?不然,谁也陷害不了他,老爷有再多的算计,也不可能成事儿。可是老爷办成了”

    他拖长了尾音,终于又向着黎晏站着的方向,横过去一眼。

    黎晏心一沉,连带着脸色也难看起来:“所以广阳王当年到魏家赴宴,只是为了孙夫人?”

    王川果不其然点了头:“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呢?殿下您打听了当年的事,难道不知道,每每广阳王来赴宴,我们夫人都是陪着老爷在前头宴客的,女眷是章夫人在陪着,您觉得,这事儿正常吗?”

    黎晏恨得牙根痒他从来都知道商人重利,也曾想过,魏业对阿鸾的好,并不是有多喜欢这个女儿,仅仅只是因为自己和阿鸾的关系而已,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原来早在十几年前,魏业就已经是个连发妻的色相都可以牺牲和出卖的混账东西!

    他捏着拳头,骨头作响:“龌龊。”

    这种事情,任是谁,都是要骂上一句龌龊的。

    王川只当没听见:“后来有一回,广阳王在府上吃多了酒其实您知道,广阳王是行军打仗的人,战场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那深宅中的宴,他又是个王,谁敢灌他酒?那点子酒,怎么可能叫他喝醉了。可是偏偏,他喝醉了,在魏家宿了一下午,没有人知道,那天下午,广阳王在魏家发生了什么。殿下,您知道吗?”

    黎晏的脸色已然是铁青的:“魏业给广阳王下了药,而孙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那时候来的,是吗?”

    “殿下真是聪明人啊,我提点一两句,殿下立时就明白了其中深意了。”

    他似乎此时想撑着站起身,却不想黎晏大步跨上前,一把又把他给按下去,整个人欺身上来,带着十足的压迫感:“你们怎么敢!魏业他就不怕广阳王事后追究,要了你们的命吗?”

    王川被他按着跌坐回去,手掌下意识的往地上撑了一把,一时吃痛,嘶的倒吸口气。

    可是他还在笑,眼底的笑意都没有褪去半分:“老爷总是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世道,谁敢冒险,水就能做赢家。您瞧,事实上,老爷他赌对了,也赌赢了。广阳王酒醒之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以为,真的是他吃醉了酒,轻薄了夫人,做了无礼之事,从那之后,便对魏家、对老爷、对夫人,满心愧疚其实殿下,是广阳王他一生光明磊落,才会不明白,这一切,都只是个圈套而已。或许,他太自负吧,不会想到,有人敢这样背地里摆了他一道。”

    是,秦昭不会想到,也不可能想到。

    秦昭的确是个光明磊落的人,魏业这样的伎俩这样肮脏的心思,黎晏竟不知该用什么话去形容他。

    人家都说红墙内吃人不吐骨头,什么阴谋诡计都有,什么肮脏龌龊也从不会少,可他所见的,所听的,竟都不如魏业这一手算计。

    自己的结发妻子,就为了他的前程,为了他的荣华富贵,他能亲手设计,亲手送到别的男人的床上去,而事后,还能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心安理得的接受着广阳王的歉意,和广阳王的提携。

    可是阿鸾……

    “照你这么说来,那阿鸾她又是怎么一回事?”黎晏灵台登时清明一片,隐隐感到哪里不对,“你们怎么知道,阿鸾一定是广阳王的骨肉?当初如果魏业笃定,这个孩子不是他的,他为什么没有叫孙夫人把孩子给打掉,反而那样精心照顾孙夫人这一胎,叫她把这个孩子给生了下来?”

第二百九十四章:过往

    崔长陵说的那架折屏,崔平知道。

    两年前外头进献进了京,陛下看了后也很是喜欢,然后就赏到了尚书令府来。

    那架折屏漂亮的不像话,崔平在博陵崔家服侍了大半辈子,好东西也见过太多,却从没见过那样好看的纹路和雕工,是以崔长陵得了赏赐后,他家中幺妹还跑到他跟前要过两三次,他却没给。

    宝贝他得的太多,没什么是十分珍惜的,家里弟妹来要,他也从没有说几次三番不给的,这架折屏算是例外中的例外了,今天却轻描淡写一句话,要把东西挪到王羡房里去。

    崔平心下长叹,面上却不多说什么,横竖他说了也无用,还会叫郎君觉得他操心太过。

    故而他点头应个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再说那头郗衍之缓过神来,几不可见的拢了回眉心:“小郎君不过初入尚书令府,却对令君这样维护了吗?看样子,令君大人,本事果然是大。”

    王羡极不爱听这话,她对郗衍之的印象本来就没有多好,眼下他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这更叫她气不打一处来。

    她努力克制,却总有克制不住的时候,连指尖都气的颤抖着,索性也不倚着屏几了,坐直了身子:“难道令君不值得人敬重仰慕?”

    她话音落下,见郗衍之还想再开口,便心下嗤了一声,先截了郗衍之的后话:“我有心与郗兄相交,可郗兄说了这样多,叫我觉得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一面说一面站起了身,往外步出去些许,比了个请的手势,“郗兄请便吧。”

    郗衍之的脸色就变了:“我好歹比你年长几岁,又是你大兄好友,你这样的姿态,是不是也太目中无人了?”

    王羡又何尝不知道这样做不妥。一来他同大兄关系确实不错,二来……他这样出身的人,就算不与之相交,也不该轻易得罪了。

    她离开家前,大兄和二兄都再三的叮嘱过,以后既然要以王宪之的名义在外行走,那就是太原王氏的郎君,建康城中站稳脚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仅仅凭着家里的名头,是决计不好使的,自己没有真本事,降服不住人,又或是没有二三挚友,早晚要待不下去。

    王羡深吸口气,知道自己太冒失了,可郗衍之这样说崔长陵,实在叫她咽不下这口气,是以她仍旧拉长了脸:“郗兄要恼我,我也无法,可我话仍旧是这样说,你便是说到我大兄那里去,我也还是这几句话。你们背后编排令君,我没法子同你诚心相交,更何况令君如今还算是我半个夫子——”

    她刻意的拖长了音调:“郗兄大抵也听我大兄说起过,我从未正经进过学,认认真真拜的夫子是没有的。你编排我夫子,说我夫子是非短长,却叫我如何以友待你?”

    郗衍之走了,带着一肚子的憋屈和火气,离开了朝露,又头也不回的迈出尚书令府大门。

    他低估了王羡,也低估了崔长陵。

    他能够感觉到,王羡其实是在转移话题,也是想尽早打发他离开,这背后究竟还有什么是不敢让他探究下去的——也许他的怀疑和猜测,是对的。

    当日他也能真切的觉察出来,王羡是真的动了怒的,崔长陵于王羡,就这么要紧吗?要紧到不顾待客之道,扬手去打笑脸的人,得罪他们高平郗氏也无所谓。

    府门外是他贴身的小厮在牛车旁等着,见了他出来,便三两步迎上来,可看他脸色不好:“郎君?”

    郗衍之一抬手:“先走再说。”

    青牛小车的车轱辘缓慢的滚动着,小厮也没叫外人来驾车,自己横在车辕上,时不时的往后瞟一眼,似乎一肚子的话想问,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长青,不回府了,找个茶楼。”

    郗衍之的声音突然传出来,长青愣了下:“郎君心情不好吗?”

    他平日不爱去茶楼,除非是遇上心情烦闷,或是有了什么想不通的事情时,到茶楼小坐会儿,吃吃茶,听听戏,全当做消遣散心。

    郗衍之又沉默下来,过了好久才回他:“总觉得这个王宪之身上藏了很多秘密,而我挖不出来,就很不痛快。还有……”崔长陵。

    长青哦了声,略抿了唇角:“奴才先前就劝过郎君的,他是太原王氏的小郎君,从前不轻易出来走动,就可见一家子都宝贝极了,现在又做了崔令君的学生,郎君何必招惹他呢?您和王家的大郎君是好友,真惹恼了人家从弟,以后见面多尴尬呀?”

    “不一样的。”郗衍之叹了声,“你也不是不知道定弘那个人,他坦荡惯了,可今次对这个王宪之……我觉得他也在刻意隐瞒什么,虽然我吃不准,可心里就是觉得古怪得很。”

    长青无奈,又拿他没法子。

    该劝的他也不是没劝过,早知道郎君对王家小郎君很感兴趣时,他就劝过了,奈何郎君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今天还非要找上门,去完了王家不算,还要走一趟尚书令府。

    他做奴才的拦不住,却在府外提心吊胆。

    当朝的尚书令,是那样好招惹的吗?他这样的人都知道,连家中郎主都高看崔令君三分,更别说是郎君了……

    长青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又顺嘴劝了几句:“郎君还是别招惹王家的小郎君了吧?倘或是觉得这位郎君同您脾性相投,引以为友倒也罢了,可您要非探究人家身上的秘密,给郎主知道了,该生气了。”

    “他自己要是个光明磊落的,难道就怕我探究了吗?”郗衍之在车身上轻叩了三两下,“他今日下逐客令赶我出府,正好给了我个由头,明天再走一趟王家,也该见见他的胞兄,好好说道说道这个事。”

    长青倒吸口凉气:“郎君您怎么……”

    “怎么?觉得我又要惹是生非了吗?”他好似在车内笑了,“长青,王宪之和定弘他们想藏起来的这个秘密,一定是有趣极了的,王家的这个热闹,也一定大到超出所有人的想象——你不好奇吗?如果有一天,我揪出了这个秘密。我是好奇极了的,若然我所疑成真,太原王氏,打算怎么收这个场。”

    第二天大约散了朝后有半个时辰,王逸之便带着王述之登了尚书令府的大门。

    兄弟俩虽说是寻王羡而来,可因知崔长陵就在府中,并不好越过他直接去找人,于是又叫回了一声,说是要先见过崔长陵才好。

    崔平得了这个话,对王家兄弟的印象又有不同,至少昨日郗衍之来时,可没顾及到这个礼数。

    是以他匆匆往书房去回了崔长陵,又说兄弟俩目下还在府外等着,崔长陵嘱咐了他两句,就打发他亲自去迎人,只是并没有打发人去王羡面前回一声。

    王家这两兄弟说来也有意思,崔长陵是一向对王逸之印象都极好,可王逸之却从来都十分平淡,对崔长陵说不上淡漠,却也从不热络,从前王遇之也没少说他,换了旁人有这样叫崔长陵高看一眼的本事,只怕恨不得日日走动尚书令府,同崔长陵拉近关系才好,虽说他们家并不需要这样,然则似他这般淡然的,也实在是奇怪的很了。

    而至于王述之就更不必提,他虽然是三房长子,可今岁不过十七而已,在朝中供了职却不是十分要紧的位置,不过是靠着家里,得了这样一个恩赏罢了,他自己对这些又不特别上心,日日得过且过,是以进了尚书令府,更加不会同崔长陵显得过分亲近。

    崔长陵坐在堂屋中,看着兄弟俩大眼瞪小眼的,心下突然就升起一股子无奈来。

    一脉相承的兄弟,差别竟这样大。

    他兀自摇头:“你们到我这里来,也不为着朝堂政务,那就必定是来找宪之的,往后再来就不要这么拘泥于礼数了,我也吩咐过崔平,凡是寻他的,该叫进府的就叫进,用不着特意来回我。”

    王逸之有些意外的看他一眼:“令君对她这样好,我们做兄长的,也只能先谢过了。”

    崔长陵同他摆手:“他住我府中,又算入我门下,照顾他是应该的,倒是你们……”他看看这两兄弟,哎的叹了声,缓缓站起身来,“客套话说多了没劲,你们叫崔平领着去找他吧。”

    他径直迈出门去,王逸之也并不觉得他失礼,那头王述之叫了声四兄:“令君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弟弟有些一根筋,难以独自成事的一个人,王逸之斜他一眼,撇嘴咂舌:“咱们本就不是真心实意来拜访他的,他懒得做这些面上的功夫而已,是以言辞间劝我们也把这一套给省了。小幺在这里住着,咱们将来只怕走动的时候多了去,要每回都这么折腾,他还觉得麻烦。明白了?”

    王述之这才哦了声:“那你怎么说这是对小幺好呢?我听令君的意思,岂不是谁想见她,就能见到的吗?”

    “你真是……”王逸之一面出门,一面想数落人,可一只脚迈出门槛,瞧见了站在踏跺下的崔平,就收了后话,略一压嗓子,“过后我再跟你解释,别乱说话。”

    王述之从很小的时候,就爱跟着王逸之一起玩儿,这个四兄虽不是个顽劣的人,但因很多时候都别有一股子独树一帜的劲儿,王述之便很喜欢叫他带着,哪怕闯了祸,也还觉得美滋滋的。

    这会儿王逸之叫他闭嘴别乱说话,加上他又不是真不知道轻重,看看掖着手站在那里的崔平,便讪讪的闭上了嘴。

    崔平往上迎了两步:“小郎君住的离这里不算远,二位郎君随我来。”

    他是尚书令府的总管,平素也未必对谁都这样客气,王逸之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能叫崔平这么客客气气,那是崔长陵很给他们兄弟面子,故而人家客气归客气,他却不能坦然生受,便寒暄两句,说了些有劳的话,才跟着崔平一路往朝露而去了。

    崔平把人领到朝露院外,因早有崔长陵的吩咐,他便没再往里进,又同王逸之解释了几句,目送着他二人进了小院,才转身离开。

    而王家兄弟的突然出现,对王羡来说算是个意外。

    彼时青衿正在院子里晒干花,瞧见了他们兄弟,面上一喜,三两步迎上来,正待要开口,王逸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朝着屋中方向使眼色。

    青衿立时明白过来,蹲身礼一回,提了裙摆转头往屋里方向小跑去:“郎君,来贵客了,郎君快出来瞧一瞧。”

    话音落下有须臾,不见王羡人出来,也没听见有什么动静或问话,青衿又催了两声。

    堂屋外垂挂着对半开的两面小竹帘被撩开,先露出来的是王羡一双素嫩白皙的手,跟着才听她慵懒开口:“哪里来的什么贵客,你这丫头神神叨叨的,打扰我看书吗?”

    她好像真的看书入了迷,也没仔细瞧院中站着什么人,一面往外出,一面嗔怪青衿。

    王逸之浅笑一声:“我们也不算贵客吗?”

    自家兄长的声音她太熟悉,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抬眼看下去,喜难自持,脚下轻快着就往院中小跑而去:“四兄和六兄怎么来了?”

    王逸之在她肩头压了一把:“这可是尚书令府,你一个小郎君,见了兄长还要这样撒娇吗?又不是在家里,太不像话了。”

    这话外人听来不觉得有什么,王羡却如醍醐灌顶,呀了一声就往后退两步:“欢喜过了头嘛。四兄你不知道,昨儿后半天,郗三郎君来过一趟,说了些阴阳怪气的话,又把令君编排了一顿,可把我气坏了,又不能同令君讲,跟青衿她们更说不着,找不着人撒这口气,憋了一天了!”

    王逸之眉头一拧:“他果然来过吗?我还真是小看了他。”

    “啊?”王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四兄今天过来,就是为了他吗?”

    王逸之下意识往身后看,分明月洞门外什么人也没有,可他心下还是觉得不安宁,拍了拍王羡肩膀:“走,进屋再说。”

    王羡干巴巴的吞口口水,她根本没想过,她的朝露,是可能被人监视的,她的一言一行,可能都会落入崔长陵耳朵里去的……

    她顺着王逸之刚才看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下立时有些突突的,怔怔的哦了声,才侧了身迎她两个兄长往屋中去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九十五章:真相

    崔长陵并没有再往院中送她,不过是吩咐了几句,叫她有什么不中意的,只管找崔平说就是。

    王羡再三的谢过,才目送他出了四四方方的小院去。

    崔长陵心下觉得有些不对劲,王遥之所说的一切,他都太轻易的信了,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虽然一时说不出古怪在哪里……

    他正想着,见崔平迎面过来,便叫了声平叔:“王家的人都送走了?”

    崔平躬身礼了一回,又说送走了,但面色有些不大对,说不上难看,只是复杂。

    崔长陵咦了声:“怎么,有事不能跟我说?”

    崔平忙说不是:“天大的事没有瞒着郎君的道理,只是……只是这两日奴才看在眼里,郎君对王家这位小郎君关切得很,又十分上心,好些年没见郎君这样过,奴才觉得这是好事儿,并不想议论那位小郎君的是非。”

    “是非?”崔长陵觉得有趣,高高的挑眉,“今日才进府的人,已经有了是非能叫人议论了吗?”

    他这样说,便是已然有些不高兴了。

    崔平想着果然王宪之很有过人之处,他跟在郎君身边服侍这么多年了,郎君对家里的下人虽然要求高,可却一向宽厚,更别说是对他,即便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也很少带的如此明显。

    今日他不过才说了王宪之一句,郎君便……

    “怎么?”

    崔长陵说这话时候音调有些发沉,崔平吸了吸鼻子:“这位小郎君带进四口大箱子,王家的人帮着安置,您交代了,朝露是不许人轻易进的,奴才就带着人帮忙,全安置在西侧的跨院里,原本也是好心,既住进来了,又是高门郎君,奴才得拿他当半个主子看才对。”

    他说了半天,一大车的话没个重点,崔长陵摆摆手:“你只管说,王家的人干什么了?”

    “帮着安置东西的人,一个也没能靠近那四口箱子,郎君您说奇怪不奇怪?”崔平面不改色的往下说,“都是些穿的用的,王家过来的人不多,要一样一样的收拾,不知得多少工夫耗费,可偏就不许我们的人插手,未免显得神神叨叨,透着一股小家子气了。”

    “所以你觉得王宪之是个神神叨叨的人?”崔长陵眯眼看他,“平叔,你好像对他很不满。”

    不满谈不上,没多少交集的人,就没有矛盾和冲突。

    可是自从当日王宪之见过郎君一面后,郎君有太多反常的地方,这叫崔平心下难安。

    郎君是博陵崔氏的骄傲,是郎主最得意的一个儿子,支撑门庭少不了是郎君的事儿,他就该一辈子这样眼高于顶,一辈子四平八稳的走下去,现在是尚书令,将来还会更尊贵,不会为了谁改变,也不该为了谁出岔子。

    目下是没有什么差错,可谁又能保证以后呢?

    王宪之还没住进来时,郎君就已经一再的包容和忍让了,王家大郎君说什么家里不放心,这样的话郎君听了都不说什么,反而还同意了三日之期的约定……一桩桩一件件,无不令崔平暗暗心惊。

    也许是这样的想法积攒的太多,再看王宪之或是他身边人干的事儿,就总觉得古怪。

    可他又不好在崔长陵面前直言这些,却也不想扯谎,缄默了许久:“郎君觉得他不古怪吗?”

    “我应该跟你说过,他不能沾染生人气息,你忘了吗?”崔长陵音调已经发冷,“他带进府的东西,叫他自己的人打理。你是好心帮人家,可犯了他们家的忌讳,人家家里的人,还能给你好脸色看吗?”

    话是这样说不错,可这毕竟还是尚书令府的地方,怎么说也轮不着王家人给他这个大总管脸色看。

    崔平反手摸了摸鼻尖:“郎君说的,奴才懂,可奴才看不明白,郎君对王家人一味宽纵,就只为了这位小郎君吗?”

    原来在崔平眼中,他对王家的人,是一味宽纵的。

    实际上自己不是没这个感觉,好似近来看王家人都比外人顺眼,王遥之兄弟说什么,他也比以往都愿意耐心的去听。

    只是从没想过是为了什么……

    一个王宪之,真的有这么大的本事吗?刚住进他府中,连熟识都还算不上,就已然能够左右他的心思了吗?

    他突然有些明白崔平对王宪之的抵触是从何而来,面色便舒缓下来:“平叔,这么多年了,我说话也好,做事也罢,有没有过没分寸的时候?”

    崔平摇头,也品出味儿来,低了低头:“奴才只是怕……”

    “你是怕一个王宪之乱了我的心神,叫我为了他把什么都不顾了。”崔长陵说着就笑了,把目光从崔平身上收回来,深吸口气,“这次代天子纳贤,我所看中的,只他一个。我自行冠礼后,不知有多少人殷勤切切,想送家中子侄入我门下,我却一概推拒。王宪之不是我正经收的弟子,却是我名义上的弟子,他是第一个,也只会有他一个。平叔,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崔平心头一颤,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活了这么些年,莫名其妙的就对这么一个人有了这样一份心思,想拿他当弟子看待,那就同当年温夫子对郎君是一样的道理,既有了这样的心,对这个人,甚至是他家里头的人,都会生出宽容,更有甚者……将来这位小郎君在外若是受了委屈,挨了欺负,不要说太原王氏,连郎君都是要替他出头的。

    崔平叹了口气:“郎君这样说,奴才就没有不明白的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编排王宪之的不是,那就成了明着同郎君抬杠了,这不是做奴才的本分,崔平也从不会仗着服侍的久就这样没分寸。

    有些话说了是关切,但有的说多了,就是倚老卖老。

    他弓了身下去又拜了一回礼,算是辞礼,正待要退下去时,崔长陵又扬声叫住了他。

    “郎君还有别的吩咐吗?”

    崔长陵恩了一声:“这些话,我同你说过一次,便不会说第二次了。府里人多口杂,他住在咱们府上,一则我是这样的心思,二则还有太原王氏的面子要顾,有什么闲言碎语,对谁都不好,我一向不苛待下人,但这个分寸,你拿捏着管教吧。”

    人才住下来,就算着以后的事儿了……崔平心里又是一声长叹,他也别拿这位小郎君做半个主子了,只怕他多住几日,地位同郎君就一般无二了。

    却说王羡那边一个人悠闲悠哉的进屋去,整个人浑身散发着一股子的满足和得意,从家中出来时,对爷娘的那点愧疚和歉意,在和崔长陵的一番交谈,以及见了这小院中精致的布景后,烟消云散。

    青衿正好要拉门出来,碰见她从外头进来,忙退了两步:“女……郎君见过令君了吗?”

    王羡便扶额:“青衿呀,长点心呀。”

    一旁子衿噗嗤一声笑了,替她拧了条干净的帕子:“郎君看起来心情不错,带来的箱子都在跨院安置妥了,我带着青衿去看过,令君果然心细的人,那跨院跟咱们院子其实有个小角门,能从屋后绕过去,回头把院门一落锁,成了独立的小院儿,谁也进不去。”

    “还是别了吧?”王羡正接过帕子净手,听她这样说,咦了声,“大兄本来就跟令君说的神神叨叨了,咱们才住进来,还要把跨院落锁,给人看在眼里,成什么样了?”

    “但是郎君的东西,本来也就不该叫人随便碰着才对。”青衿见她净了手,双手往前一递,从她手上取回帕子丢进铜盆里,才服侍着她落座,又取了一小碟糕点来,“既然令君特意叫开了角门,难道咱们要落锁,他还会说什么吗?”

    说是不会说什么,只是时日久了心里怕会多想。

    一个人若是光明磊落的,何至于放行李的小跨院都要上锁不给人进呢?

    再怎么不能沾染生人气息,也不至于就到了这个份儿上。

    况且她虽算学生,也仍旧是客居于此,未免也太无礼。

    王羡捏了块儿糕往嘴里送,仍旧是摇头:“我说不用就不用,阿娘收拾东西时候也很仔细,没什么不能给人看的,很贴身的不是你们收着吗?放在我房里的东西,总不会有人进到我屋里来,跨院平时你们多留点心就行了,别自己心虚露怯,反倒先让人家拿住了。”

    青衿还想说什么,可嘴角刚动,叫子衿一把攥住了。

    王羡其实看在眼里,只是没多说什么。

    青衿也不是个莽撞冲动的人,但估计是从家里出来前,叫阿娘叮嘱的太过了,如今进了尚书令府,有些小心过了头,哪里都怕出了错。

    她想着低头看自己一身装束,又腾出空着的那只手,正了正白纱帽,这样一个俊俏小郎君,哪里有那么容易叫人识破的?今日同崔长陵四目相对,私下相处了那样久,不是也一点马脚都没露出来吗?

    然则她在朝露中安逸自得,却不知王家府邸中,迎来了一位叫人意外的客人。

    王遇之衙门里有事并不在府上,王遥之又要忙着安抚王钊,是以当郗衍之送上拜帖要入府时,也只有王逸之能出来迎一迎他。

    他两个交情其实不深,别看俩人年纪相差不大,可也许是郗衍之初到建康那几年,正好是王逸之外调的时候,后来郗衍之渐次和王遥之走得近,王逸之回京后拿他做兄长的朋友看待,加上……其实有一些不太喜欢这个人,就并不多做来往。

    此时二人在正堂中坐着,王逸之眯眼把他打量了好一会儿:“家中有些事要大兄料理,郗兄这会儿过来,不得见大兄了。”

    “我原不是来找定弘兄的。”他还是那副淡淡的笑,温吞的,和煦的。

    王逸之哦了声:“那郗兄这是?”

    “前几日在尚书令府外得见王氏小郎君,很是有心相交,故而今日登门拜访。”

    王逸之心下一沉。他明白了郗衍之此行的目的。

    大兄说起这事儿时就说了,那日尚书令府外是撞见了郗衍之的,且他对小幺很存了些探究的心思,像是有些识破了,可到底拿捏不准。

    陛下天恩放旨,钦点太原王宪之入尚书令府,百姓不知便算了,士族之中哪里还有不知道的?

    况且若说有心相交,早两日又做什么去了呢?那天从尚书令府离开,他就该下了帖子到家里来了。

    看样子大兄所言不错,他对小幺的确存了怀疑和探究的心思,这个人一双眼,毒的很啊。

    王逸之面色微变:“郗兄来的晚了些,他已入尚书令府,跟着崔不问学本事去了。”

    郗衍之好似一点不失望,长长的哦了声:“那真是可惜了。”

    他口不对心,叫人拿不准是个什么态度,眼角微一挑,又斜着扫过王逸之:“还有个事儿,我家中有个妹妹,一母同胞的,今岁十三,从前调皮顽劣,入京后爷娘不轻易放她各处走动,唯恐她闯祸,可我想着她也大了,本来先前也偶然间跟定弘兄提过,但又不好说的太过”

    他越说下去,王逸之心里便越是不安,果然听他末了说道:“这几日缠得我没法子,我想着今日过府说上一说,不然叫女郎多带着她走动走动,也不知我有没有这样的面子,能劳烦得动女郎。”

    要不是王逸之一向从容惯了,此时鬓边青筋一定是凸起的。

    郗衍之的这种试探,根本就不加掩饰。

    寻常人要是有了这份怀疑,想来窥探一二,怎么着也会想着遮掩一番,不会叫彼此尴尬。

    可他并不这样他明知小幺已入尚书令府,却张口先说想见小幺,等自己回绝了,再说他家中胞妹的事情。

    他显然怀疑太原王宪之就是王羡,可没有十足的把握和证据……

    王逸之藏在袖口下的手,微拢捏成了拳。

    这话问的很刁钻,若然回绝,就是不给他这个面子,太伤和气,可又要怎么答应?他们上哪里再变出一个王羡,带着他那个胞妹四下走动看顾呢?

    “你上回说起,我是不好太贬低自己的亲妹,才没有应你,你这个托付,委实是找错人了。”

    王逸之正犹豫如何回绝,外头王遥之负手而来,拖长了一地的斜影:“我们小幺生来也是个闯祸的,叫她带着你妹妹,非但看顾不了,只怕会比从前更加调皮。你若有心托付,我劝你到谢府去找找谢四,庾夫人一向是个大度的,虽然年长多些,可谢家这两年四处走动都是她,看顾你妹妹,正合适。”

第二百九十六章:这事儿没完

    是啊,之后的很多事情,要怎么处置呢?

    王川的话,问的正是关键所在。

    现在他知道了全部的真相,那么接下来呢?接下来又当如何?

    实际上,黎晏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在知道了这样的事实真相之后,他应该怎么样去面对魏业,还有阿鸾……

    他一直都知道的,在阿鸾的心里,从没有一日忘记过孙夫人,哪怕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见过孙夫人,但是在她的心里面,那个位置,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的。

    孙夫人为生她难产去了,从她懂事以来,对章氏的态度就特别的差,也就是小的时候魏业还算疼爱的,不然少不了在她头上扣上顽劣两个字,一个姑娘家,生性顽劣,不服管教,这名声便是坏透了。

    而阿鸾何至于对章氏那般不好,说穿了,小时候她是觉得,章氏霸占了她亲娘的位置。

    那会儿年纪太小了,实在不懂,什么叫做生离死别,那个人不在了,就像是被什么人挤走的,落在幼年阿鸾的眼中,就成了章氏的过错。

    等到再大一些,闲言闲语听的也多,虽然没什么人在她耳朵边儿嚼舌根,齐娘大概也不会把她往歪路上带,可是总归她能听到,事关她亲娘,她一定往心里去,再加上章氏对她本身也就不好,一来二去,那种仇视,就牢牢地刻在了骨子里,谁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和心思。

    事到如今,他明知道阿鸾对孙夫人的感情,在知道了这些事情后,又应该怎么去面对阿鸾?

    他的确是说过,这些事,即便他知道了,也不可能告诉阿鸾,不会叫她为此而烦心忧虑,可那时是他不知道,魏业的心黑成了这样子,更不敢想,从头到尾,都不过是魏业的一场阴谋。

    孙夫人也好,阿鸾也罢,都只是牺牲品,是魏业这盘棋局上,必须在,却又必然可以舍弃牺牲的那枚棋。

    “今天的事情,你会告诉魏业的吧?”

    黎晏不答反问,反而叫王川愣了愣神:“殿下觉得,我不该告诉老爷?还是以为,我必定不会告诉老爷呢?”

    这种事儿,被揭穿了,就要早作打算,且在王川看来,老爷一定早就有打算的。

    当年的筹谋盘算,大约把数年后的种种都盘算进去了的,或许会有所不同,可是随着时间流逝,二姑娘渐次长大成人,老爷这些年,也一定在心里过了很多想法,总有一样,是足以应对的。

    至少似今日发生的情况,虽然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老爷一定能够及时补救。

    是以王川深吸口气,靠着墙站直了:“其实殿下心里很清楚,我怎么会瞒着老爷呢?从来所有事情,都是我陪着老爷做的,哪怕有些,是连我也不知道的,可大事儿上,老爷从没有瞒过我,也都是我在替老爷办,事到如今,被殿下拿住了,我也向殿下坦白了一切,怎么可能把老爷蒙在鼓里呢?”

    他话到这里,见黎晏的唇角抽动了下,便失笑一声,那声音听来更像是嘲弄,却是自嘲,绝非嘲笑黎晏而去的。

    黎晏高高的挑眉,旋即又将眉头皱起来:“你笑什么?”

    “我今日与殿下坦白一切,是无可奈何。诚如殿下所说,郑归就在这里,殿下既然有办法拿捏着郑归,叫他无法从牢中抽身,就总有法子,不动声色的把他从牢里带走,一直到带到老爷的面前去,而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看着。”王川略摇了摇头,“我说,或是老爷说,都是一样的。”

    “你倒算的明明白白的,”黎晏嗤鼻一声,声儿完全是从鼻子里挤出的一个音调,“你就不怕魏业会怪罪你?”

    王川好似迟疑了那么一瞬,眼底也曾掠过茫然,可也就是短短一瞬间,眨眼的工夫,等黎晏再定睛,带着审视的目光去看时,那些情绪,还有他脸上的神情,就全都不见了踪影。

    他还是呆呆的靠在那里,目光在黎晏和赵隼身上来回游移着。

    黎晏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大抵猜到了他会说什么。

    果然,在黎晏眉头稍作舒展之时,王川笑着问出声来:“如果换做是殿下和赵隼,殿下会怪罪他吗?会把一切的罪过,都推到他身上去吗?我想不会的——”

    他拖了尾音,收回目光,望向了远处,却不知究竟看向何方:“殿下是会体谅他的。他为殿下做了很多事,对的、错的、应该的、不应该的,只要是殿下吩咐的,他早没了自我,都替殿下办了。到后来,真没了办法,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样,倒不如坦诚些,坦白些,说不得,人家还真不会轻易就揭穿所有的秘密和阴谋。既然是这样,他又何错之有呢?”

    黎晏知道,王川是不同的,魏业这样的人,能够重用王川,信任王川这么多年,王川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当机立断,这便是他的长处。

    而王川也永远会在做出决断之前,心中快速掠过此事对魏业是否有害这样的想法,如果对魏业不利,他一定会再三斟酌,慎之又慎,可如果对魏业而言,都是一样的结果,那他会选择最好的处理办法,便一如今日。

    他不会叫郑归走到魏业的面前去,不会再让郑归和魏业两个人去对峙,昔年的事情,魏业的口中,和郑归的口中,一定是不一样的说词。

    而且……

    郑归已经见过了齐娘,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他是跟着秦昭战场杀伐,真正从死人堆儿里活下来的人,过命的交情不是寻常人所能够理解的,似魏业那样无奸不商的唯利者,更体会不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谊。

    如今郑归心里只怕恨死了魏业,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一旦见了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是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于郑归而言,魏业用这样不堪的手段算计秦昭,那就是与秦昭为敌,而秦昭的仇敌,就是他郑归的仇敌。

    这种情况之下,王川怎么可能叫郑归见到魏业,就怕一时有什么冲突,凭郑归的身手,想要魏业的命,他们这些人,谁又拦得住呢?

    其实到了如今,王川还是忠于魏业,护着魏业的。

    黎晏虽然能够从他的话语中,多少听出他的无奈,还有他对孙夫人的愧疚与歉意,但到头来,他认准的主子,也不过一个魏业罢了。

    黎晏深吸口气:“你要告诉他,就告诉他吧,他既然敢做,大概也没什么不敢认的。算计人都算计到广阳王头上去了,魏业胆子大,不怕捅破了天。不过——”

    他学了王川先前的模样,尾音挑着,拖长了,到最后,才一气儿往地上砸:“你记得告诉他,这件事情,没完。”

    王川登时来了精神,也警醒起来:“殿下想做什么?”

    “你在怕什么?”黎晏眸色坚定,闪过王川看不懂的情绪。

    他只是问了这么一句,迈开腿,径直的绕过了王川身侧,路过时,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而后扬长而去,再不理会王川在身后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叫声。

    赵隼犹豫了片刻而已,便提步跟了上去,一直到出了大牢,他呼吸了口外头的气,抬眼去看湛蓝的天:“主子是想回头去找魏业算账?”

    算账?可他又跟魏业算哪门子账呢?

    孙夫人的那笔,还是阿鸾的这一笔呢?

    他心疼阿鸾,也替孙夫人感到惋惜,可归根结底,他没有什么立场。

    黎晏摇头:“事情没法子闹大的。”

    赵隼一怔:“可您刚才说……”

    “这事儿没完,是肯定的,难道魏业当年这样算计了秦昭之后,现在还想全身而退吗?他未免也太小看秦昭,再说了,孙夫人十有**死在他手上,我虽然没什么立场,可总要过问两句,至少为了阿鸾……”黎晏眸中闪过无奈,背在身后的手一松开,立时又垂在了身侧。

    他那手指一递一下的动着,敲打在腿上:“但同样的,为了阿鸾,我不能把事情闹大,甚至将来秦昭想惩治魏业,我也只能拦着。”

    赵隼立时便想到了王川的话。

    如果二姑娘还是魏家的女儿……可如果她不是了,名不正言不顺,且不要说孙夫人当年已为人妇,便是没有,那她和广阳王之间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甚至连无媒苟合都谈不上,这样的出身,怎么做齐王妃?不要说陛下不会点头,就连太后,都一定站出来反对。

    这些年来,主子为了二姑娘,费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说动太后,不去介意二姑娘商门女的出身,不插手这件事情,可现在却又突然告诉太后,二姑娘本该是广阳王府的小郡主,其实是个这样的出身,太后绝不可能接受,主子再怎么劝,太后那一关,也是过不去的了。

    “主子,那您说魏业他会不会……”赵隼眉头一皱,立即感觉到事情不对劲,“王川敢这么坦白,他就是有恃无恐,所以魏业他早就明白,真出了事儿,您只能护着他,护着魏家。其实不管怎么样,有您在,就不可能眼看着广阳王把事情闹大了,就算私下里广阳王不肯放过他,出手对付魏家,您坐视不理,可总归闹不到御前,也要不了他那条命。而说到底,您的心里偏袒二姑娘,总是想叫二姑娘活的无忧又自在,这些腌臜事儿,是不想叫她知道的,如果能瞒着二姑娘一辈子,将来二姑娘真做了齐王妃,您多多少少,还是得帮衬着魏家。而魏业的盘算,哪怕是您不肯,将来他身死后,魏家大爷继承了家业,不管怎么说,那总是二姑娘的兄长,当年的事情也和魏家大爷无关……”

    他有些说不下去。

    这些道理,黎晏显然也都明白,便顺着他的话,苦笑一声接了过来:“是啊,秦昭打了一辈子的仗,到老了,难道跟个后生晚辈过不去吗?一码归一码,人家虽然总是说,父债子偿,可秦昭不是这样的人。上一辈人的事儿,到上一辈人这里,也就了结了。”

    他又顿了声,那口气深吸进去,又缓缓地吐出来:“等到魏子期继承了魏家的家业,秦昭就不会再盯着魏家不放,而阿鸾这里又有我,哪怕先前秦昭打压魏家,即便能压的魏家抬不起头,翻不了身,一旦魏子期做了家主,我难道真的不管他?魏业的盘算,是很精明的,这事儿,不管怎么算,他都不会亏。”

    当然不会亏了。

    如果不是这次出了玉佩丢失的事情,他将来会找到广阳王,就像是主子说的那般,他就成了受害最多的那一个,到时候求什么,广阳王会不给呢?

    即便是出了事,就如同眼下这般,将来魏家也不会倒,他替魏家大爷挣出来的,是绝好的前程。

    像这样子,一手拉着广阳王府,一手拉着齐王府,他魏家的生意,便是如虎添翼,放眼这大梁天下为商的人家,还有什么人家,动得了他们家?

    怪不得主子说,这事儿没完。

    赵隼心下一沉:“但即便您和魏业把这些话挑明了说,事实就摆在眼前,这一局,总归是他要胜出一子半子,主子您还能拿他怎么样?除非……”除非能割舍得了对二姑娘的感情。

    但是赵隼哪里敢说,瑟缩了下脖子:“说来是无破解之法的,您就是叫王川跟他说这样的话,他也未必怕您。”

    “这世上的结,从来就没有解不开的,不都说事在人为吗?总会有法子的。”黎晏揉了揉眉心,“明天咱们不去,我也要平复平复心情,乍然听闻这种事,我不知道进了魏家,怎么面对魏业和阿鸾,等过两天,我去见见他。我倒是想听一听,事到如今,他打算拿什么话来替自己开脱。”

    开脱?他凭什么为自己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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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鸾令介绍:
魏鸾死而复生的那一刻,才是齐州风云翻涌的开始……
昔日的仇人们还言笑晏晏,拉起魏家二姑娘的手家长里短的闲聊,却永远不会知道,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魏家的二姑娘,却成了谁也动不得的人物——齐州大地无人不知,二姑娘手段高明,叫齐王殿下甘心为她摘星捧月。娇鸾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鸾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鸾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