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9梅岭（3）
柳眉唇角微勾，寻思了片刻，才皱着眉头道：“的确麻烦。这里称得上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你和火儿比，我来裁判你自然不服，不如这样，谁的琴声能招来飞鸟，即为获胜。”
嬴宴山再次低头憋笑。百鸟朝凤，天下少有他招不来的飞鸟。
水中仙张了张嘴，怪异的看向柳眉，不知道这丫头是机灵还是蠢笨，或是，时而机灵，时而蠢笨。想了想，也罢，好像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区分高下了。她问：“如果都招不来呢？”
“那就再比一轮，”柳眉道：“还赢不了，我们就离开。”
水中仙点了点头。这玄门六艺，倒是难不倒她。不过招来飞鸟嘛，这天寒地冻的，只能看看运气了。
她抽出了琴，十指抚过琴面，响起行云流水般的琴音。
天高云阔，风静水平，中有大雁，天际飞鸣。
柳眉听得，暗自称道，这水中仙前辈，看似脾性暴戾，这琴声中却流露出一派平和静谧，医者，当如是。
水中仙边抚琴，边看天，万里无云，也无鸟。一曲终了，也没见一只鸟飞近。她将目光投向嬴宴山，悻悻道：“该你了，小子。”
嬴宴山摸了摸鼻子，走过去道：“不知能否借前辈的琴一用。”
“不行！”
水中仙断然拒绝。
“没琴我怎么比？”
嬴宴山咧嘴笑着，看了看柳眉，又看了看水中仙。
柳眉也看向水中仙：“这个琴，多少银子……银子。”她突出强调了一下银子，暗示这琴如果比不成，还得比银子。
水中仙瞪了她一眼，将琴推到了嬴宴山跟前。
“多谢前辈。”
嬴宴山一边毫无诚意的道着谢，一边对着那古琴上下其手道：“哎呀，这琴可真是精美啊，可我不太会弹，会不会辱没了它呀？前辈不介意吧？”
边说着，他狗刨似的并拢手指，将爪子搭在了琴面上。
水中仙听得此话，又见此手势，顿时一阵心惊，忍痛看着嬴宴山的手，道：“不会弹，何不认输？”
“那可不行！”嬴宴山严肃道：“我们比的不是会不会，而是招不招得来飞鸟，万一那些鸟就喜欢听我这半生不熟的调调呢！”说罢，他爪子一刨，发出一串铮铮铮的刺耳铮鸣。
水中仙勃然大怒，大喝一声：“混蛋！”
然后就看嬴宴山吓得小手一抖，嘣的一声，手中一根幺弦应声断了。
“你……你……”水中仙气得说不出话来，霍然拔出了剑。
“哎哎哎！”嬴宴山抱琴躲闪，还不忘一边继续胡乱拨着琴弦，道：“你为老不尊，你不讲信用，别忘了这一局是比琴！比琴！”
“你这琴技，还比什么比！”水中仙挥剑追来，边追边道：“你们二人，诚心羞辱我是吧！”
见嬴宴山身法灵活，水中仙一转身，将目光投到了柳眉身上，朝着柳眉一步一步迫近道：“他躲得了，你呢？”
“前辈。”柳眉讪笑着边后退边说：“我觉得，鸟毕竟不是人，它们说不定真的喜欢这种调调。”说罢，抬起小手，指了指天。
一只苍鹰由远及近，果真从空中呼啸而过，盘旋数圈，才离去。
水中仙霎时愣了。忽而大声道：“不过是凑巧罢了！怎么见得是他的琴声招来的？我也奏完不久，说不定是被我引来的……”
还没说完，就听得琴音骤变，水中仙立即转头看向抚琴的嬴宴山，如铁骑突出刀枪鸣，那只苍鹰俯冲而下，在嬴宴山头顶锐鸣数声，方才离去。
水中仙再次愣了，难道真的不是巧合，而是被小子的琴声引来的？不对啊，还是巧合，鹰隼喜欢这尖锐的琴声，那小子也是凑巧只会乱弹琴。
突然间，琴声再变，水中仙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古琴上，十指如风，一片残影，断了幺弦的古琴，竟奏出百鸟争鸣，凤啸九天。
紧接着，天空中起了风，一群飞鸟一掠而过。在这梅岭十载，水中仙从不知道此地有这么多种鸟。
嬴宴山停了手，展望长空，雪鸮，风枭，雪燕，雷鸟，寒鸦，在空中盘桓，他指尖一弹，末弦铿鸣一声，鸟群如从梦中惊醒，顷刻四散。
这一声，也惊醒了水中仙，她站在原地，看着嬴宴山，不知该如何开口。
柳眉站到嬴宴山一侧，从旁低声道：“弹琴就弹琴，怎的还断了前辈一根琴弦？”
嬴宴山道：“谁让她伤了主人！”
这二人故作小声，可都知道，以水中仙修为，岂会听不到。这一堵，水中仙更加不好开口怪罪，只得冷声道：“想不到，别人驭兽，你竟能驭鸟。”
柳眉忍俊不禁，施礼道：“那我们就叨扰了。”
水中仙挥手收了琴，一甩广袖，遁形离去。
柳眉寻了一片梅花稀疏的平地，用法术起了一间茅屋，才倚在梅花树干上，稍作休息。
嬴宴山也挨着坐下，突然伸手，在柳眉唇角抹了一把。
柳眉一退，却没有避过。
嬴宴山举着沾血的手指，憨笑道：“你嘴角，有血。”
柳眉抬起手背，在嘴边用力擦拭了一番。不知是在擦血迹，还是在擦被人触碰过的痕迹。
嬴宴山又问：“主人，方才的剑气，你伤得如何？”
柳眉道：“小伤，没事。”随后起身进入茅屋。
嬴宴山紧跟着进入小屋。简陋的木榻上，苏慕白被安置在那里，静静的躺着。
他皱眉道：“主人，不要掉以轻心，就算是你，灵魂损伤，也要十天半月才能恢复，若是伤上加伤，恢复得就更慢了。不知哪天就冒出来一个玄门修士，万一是个我打不过的，那可怎么办？”
柳眉笑了笑，道：“如今知道这世道艰险了吧。”
嬴宴山也笑了，靠着梅树干，道：“人族真是不可思议，不过短短十数载，就能修炼得如此强大。如果跟我们一样，拥有漫长的寿命，还不知强大到什么程度。”
柳眉道：“也不尽然。凡人一旦修成金丹，衰老就会延缓，此后修为更上一层，衰老就更慢一层。可若终其一生修不成金丹，那便是机缘与资质有限，活的再久也与道法无缘。”
嬴宴山点头道：“有道理。”一边也将小茹的身体放在了房间的另一侧榻上，手指小心的梳理起它的羽毛。
柳眉道：“小茹重伤时，你一定很痛心，为何强忍不落泪？”
嬴宴山扭头笑道：“我也是男子汉，岂有轻易落泪的道理。而且，我们凤鸟族，是不能轻易落泪的。”
“为何？”柳眉问。
嬴宴山道：“我娘说的，凤鸟属火，流泪会有损根基。凤泪土掩不灭、火炼不化，还有特殊的作用，怕有心人得知加以利用，所以告诫我一定不要轻易流泪。”
360追踪（1）
闹市上，一个魁梧汉子，扛着一个小丫头，穿街过市，飞快的走着。
那小丫头，瞳孔上像覆了一层霜，双目无光。她被大汉毫不费力的扛在肩上，一边咒骂着：“你这笨蛋，快放我回去，我爷爷和我姐姐不会放过你的！”一边时不时低头啃咬一口手中的糖葫芦串。
约莫是骂累了，她大声道：“我要喝水，要喝水！”
那大汉扯下腰间羊皮水囊，塞到她的小手里，她费力的仰起身子，咕咚咕咚的喝起来。
街上围观的人不少，起先都说是绑架少女，可看到那少女毫无惧色，大吃大喝，又有些怀疑。
有人说：“绑架我看不像，我跟了一路，那小丫头吃了一个烧饼，一斤蜜饯，一只烧鸡，一串糖葫芦，那家绑匪这么好心！”
“怕不是离家出走的小姐，被家仆抓回去？”有人提出怀疑。
姬咏榆听到这些话，大声喝道：“他就是绑匪，我就是被绑架！”
赫连铁风笑了笑，接过羊皮水囊，传音入密：“你觉得让这些凡人，多管闲事，合适吗？要不让他们报个官，派几个衙役来抓我，试试抓不抓得到？”
姬咏榆立即禁声了。还是不要连累凡人的好，这家伙一箭下去，一百个凡人也烧成灰了。
她狠狠的吸了吸鼻子，一拍赫连铁风的头，气鼓鼓的大声道：“老铁，我累了，要找客栈休息！我还要吃鱼！”
赫连铁风张望的一番，就将她扛进了一家客栈。
看热闹的人围拢在客栈门口，看香喷喷的鱼已经上桌，小丫头也已经就坐，那汉子没给她拴铁链也没绑着她，也就各自说几句，散了。
姬咏榆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我看不见鱼刺！”
赫连铁风如小山般坐在一旁，低声道：“你不需要看见，吃到了，吐出来就是。”
“吐出来？”姬咏榆一瞪眼，道：“本小姐可不会做那些不雅的事！”
“那就启程吧。”赫连铁风说罢，就要起身。
“等等，等等！”姬咏榆一急，连声道：“算了算了，吐就吐。”
她伸出小手，摸摸索索的，竟将那条鱼抓在手中，油汁沾了一手，撸下鱼腹上的肉，往口中塞。引得众人侧目，纷纷悄声指责“那大汉也真是，竟狠心为难一个盲眼的姑娘”。
赫连铁风也不恼，岿然不动。看着那满脸油花的吃相，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南海姬族也算仙门望族，姬族的小姐，这吃相竟像个穷苦人家的饿死鬼熊孩子。
姬咏榆的手再次伸出，却偏了几分。赫连铁风不动声色，悄悄施法将盘子挪动，恰好停在她掌下。她毫无察觉的抓住了鱼身，边吃边道：“还是我家厨子做的鱼好吃，嗝~”冷不防，打了一个嗝。
赫连铁风不经意，再次勾了勾嘴角。
姬咏榆突然起身，道：“走。”
赫连铁风也立即起身，将她扛上就走。走前不忘甩下一锭银子。
他步履如风，迅速离开了客栈。肩膀上，姬咏榆悄悄将油乎乎的双手在他后背反复擦拭。
赫连铁风道：“看你个子小小的，吃得倒不少。”
姬咏榆道：“我灵魂力消耗起来，比法力、灵力、体力都要厉害得多。”
赫连铁风无法质疑，灵魂力对他来说，还是玄乎了点。他道：“你刚才突然要走，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姬咏榆闷声笑了笑。
赫连铁风问道：“有人追到了这里？”
姬咏榆还是闷声笑。
赫连铁风怪异道：“今日你怎么不指点方位？我现在走的方位是对是错？”
姬咏榆终于开口：“你现在跑有些迟了。”
赫连铁风恍然警觉，这次追来的人，怕是来自南海。他一个过肩摔，一下子轻松的将姬咏榆娇小的身躯甩到了地上，一条缚仙索将她缚住，操起了他的弓。持弓的时候，他才明白这小丫头为何让他离开客栈，以及以往为何帮他躲过与玄门中人的会面，是怕他伤及无辜。她在等她的族人。
赫连铁风凝神，发现周围出现不少玄门修士的气息，其中有一个气息极为强大，这群人已然将他包围，正在收拢包围圈。
他愤愤咬牙，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尽栽在丫头片子手里。还差八百里到勿原山，将这丫头丢进魔宫就完事了，没想到横生枝节。魔君和龙母鬼姬也不知怎么回事，无水城中一别，一去不返，让他一个大男人带着个丫头算怎么回事？魔人本来就行事自由，财政嘛，也完全自由，也就是没有月俸酬劳，更没有现银奖金，各凭本事捞取银钱，偏他就短了这项本事，全靠从云小子那薅点羊毛，身上几两银子三天就被这半大的毛丫头吃空了。
他无心多想，寻了一处玄力薄弱处，一箭射出，扯起缚仙索，一端绑在姬咏榆腰间，一端牵在手上，朝着那薄弱处全力冲刺。只要突破包围圈，剩下的就是逃跑的事。
那股薄弱的玄力果然应箭而灭，腾起一蓬花火。赫连铁风与那倒下的人影错身而过的刹那，突然一道青光斜刺里飞来。
赫连铁风立即闪身一退，惊险的避过一道凌厉的剑气。一个强大的气息也由此靠近。
被缚仙索拖拽着的姬咏榆立即大喊：“邵青哥哥！我在这里！”
赫连铁风将姬咏榆这个小包袱往地上一扔，摔得姬咏榆一咧嘴，骂道：“死大个子，摔我一个弱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邵青赶到，眉心一拧，却不轻举妄动，青罡剑凌空悬停，大放光华。
赫连铁风空手搭弓，手中赫然多出了三支黑色的剑。
“凭空化物？”邵青眸中闪过一丝涟漪。
姬咏榆的神色却是陡然变得煞白，大声道：“快散开！”
聚灵成箭，灵力可随意操控，可锋利如刀，可炙热如火，也可爆裂如风雷，比真刀实箭更灵活多变。
三箭齐出，青罡剑当下一支灵箭，剩余两只在两侧轰然爆裂，灵力波动扩散四方，震得一群南海弟子气血翻腾、口吐血沫。
邵青一惊，使出全力将青罡剑上那支灵箭推开，箭簇冲天而去，在空中炸开一朵极为壮观的烟火。
一个身影趁乱夺路而逃，邵青凭着感觉挥出了一剑。待烟尘火光稍落，已是没了赫连铁风和姬咏榆的身影。
邵青看着一群受伤的弟子，无奈的收了青罡剑，道：“这下可好，包围起来都失手了！”
361追踪（2）
一个弟子嘴角挂着血痕，瘸着腿站起来道：“邵师兄，也不能怪你啊，二小姐让精灵传的消息说是那大块头的修为只到分神。没想到是灵法双修，灵力如此厉害！”
这安慰并没能让邵青脸色好上半分，他苦着脸道：“回去跟大小姐也这么说？”
那弟子明显一颤，道：“这个……怎么能怪二小姐呢……是那魔人太生猛……不不，是弟子们学艺不精。对了，这次行动的指挥是邵师兄，小弟我就先告退了……”那弟子说完，一瘸一拐的飞跑了出去，跑得比常人还快。
赫连铁风夺路而逃的刹那，邵青挥出的那一剑，斩在了缚仙索上。赫连铁风扛着姬咏榆一路飞奔，大约疾行了百里，那缚仙索突然断了。姬咏榆从赫连铁风身上掉了下来，一头栽入小树丛里。
半晌后，姬咏榆懵然起身，摸索了一番身上断了的缚仙索，才意识到，自由了。赫连铁风急于逃命，没有回头找她。她立即有些小得意的在身边作了一个记号，然后朝着东南方走去。
草木有灵，她听得到周围，一片和谐之声。只是夜深露重，林间小路难走，她吃力的走了半个时辰，就累得气喘吁吁，算来不过前行了二三里路。
露水沾湿了衣裳，姬咏榆疲惫的靠在一颗大树下休息，露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她脑袋上。一阵风刮来，一片硕大的芭蕉叶，正好掉在了她头上。
姬咏榆笑了：“这不正是下雨就有人送伞吗？”她无神的眼睛望着天，这么一通折腾，肚子又叫了起来。“扑通”一声，一个东西掉落在身旁的地上，姬咏榆一惊，那东西竟滚到了她脚边，撞在她鞋子上。
东西不大，她壮着胆子一摸，竟是一只野果。她咬了一口，又甜又脆，咧嘴大笑起来：“今夜是时来运转了吗？”紧接着，那野果接二连三的掉下来，将她喂了个半饱。
姬咏榆满意的靠在树干上，抱着袖子缩成一团，睁不开眼了。这一睡熟，一倒头，被一只大手托住。那人笑道：“这小丫头，真傻。天下间有这样的好运吗？”
姬咏榆做了一个暖暖的梦，梦中，有火堆，有家人，她黏在姐姐温暖的怀抱里撒娇，却被人猛地一推，惊醒。
睁开眼，眼前是模糊跳跃的火堆。她又是一惊，释放灵魂力，才发现身处一间矮小破旧的土地庙，身边赫然坐着赫连铁风。那方才在梦里，岂非在他怀里打滚撒娇？
姬咏榆脸一红，咬住了唇，不敢吭声。
赫连铁风冷笑道：“喂不熟的白眼狼。花了我那么多银子吃喝，竟还坑我！”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干巴巴的饼，啃咬起来。
姬咏榆肚子里一阵咕咕作响。她爬起来，羞赧道：“你早已辟谷，那饼……”
赫连铁风瞪眼看着她，道：“还想吃？门都没有！”说罢，大口一咬，饼就剩了那么一小块。他扔到尘土厚重的地上，还踩了一脚。
看到姬咏榆沉痛的表情，赫连铁风才胸中舒畅了一点。他收了缚仙索，揶揄道：“青罡剑，也不怎么样嘛！”
姬咏榆摆脱束缚，走到那块脏兮兮的饼前，捡了擦擦，道：“那是邵哥哥不想殃及池鱼。”她说罢，将那块还残留着黑色脏印子的饼，送入口中。
“哎！”赫连铁风伸手，喝止。
却看见姬咏榆已经将那块饼咬了一口。
赫连铁风一个闪身，将那脏兮兮的饼一掌拍下，道：“你真是南海姬族的二小姐，这也吃得下？你们名门世家不是讲究吗？这么个讲究法？”
说罢，他横了姬咏榆一眼，在腰间掏了掏，又掏了块干净的饼，递过去道：“我跟个十二岁的毛丫头生个卵子的闲气！”
姬咏榆抬头看了赫连铁风一眼，没有接，而是再次将那块沾满尘土的饼捡起来，抚了抚上面的灰，道：“你可相信，万物有灵？”
赫连铁风一愣，继而笑指着那张饼道：“你想说，这饼也有灵？”
姬咏榆握着饼，摇头说：“饼是死物，自然没有灵。”
她继续道：“从小，爷爷就教我，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后来，我灵魂逐渐觉醒，看到万物之灵，才知道，一粥一饭，岂止是‘来之不易’四字那么简单，一束稻米，一颗果蔬，都有自己的生命。虽然弱肉强食，是自然天道，但是，又怎么忍心浪费。”
赫连铁风惊得张了张嘴：“什么毛病！不忍心，你一顿吃三碗？”
但见姬咏榆小心翼翼的吃着那块脏兮兮干巴巴的饼，赫连铁风没有再出言讥讽，而是冷不防，将羊皮水囊往她身边一扔，背对着姬咏榆生起了火堆。
火堆发出哔哔啵啵的轻响，在这静谧到让人后背发凉的古庙中，姬咏榆不自觉的靠向赫连铁风。
她一静下心神，就听到残魂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但是时间太过久远，残魂太弱，声音无法听清，反而听起来更为可怖。
姬咏榆也不管不顾了，死命的挪到赫连铁风身侧，与他贴身而坐。靠近他，残魂的声音也减弱了下来。为了分散心神，她开口道：“大个子，你有没有家人？”
赫连铁风闭目养神，不做理会。
姬咏榆继续道：“大个子，其实这话是我多问了。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魔人也不例外，对吧？”
赫连铁风悄悄的睁开了眼。
姬咏榆又道：“我记不得我的父母了。爷爷说，我刚出生的时候，爹娘最疼我了，十二个时辰都抱着。可我自记事起，看到的就是姐姐和爷爷。我不能修行，姐姐事事护我，尽心尽力，仿佛要把父母欠我的，都补给我。可是，我不喜欢她这样。爷爷把族中事物交给她打理，她已经够累的了，她才二十出头，还是个春心未发的女子。我想看她像戏本子里那样，与邵青哥哥恩恩爱爱的，有时候也害羞一下，有时候，撒娇脸红一下，而不是事事扛在自己身上，除了对我，其他人都讨不到一个笑脸。”
赫连铁风眉心颤了颤，瞥了一眼缩在他身侧絮絮叨叨的小人，有些不耐烦道：“你该睡了。”
姬咏榆仰脸看了看赫连铁风，虽然只看得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她依然努力对他笑了笑，而后道：“我再坐会儿。”
362神语咒（1）
赫连铁风看她贴过得与自己粘的紧紧的小身板，抽了抽袖子道：“熬夜，长不高。”
姬咏榆这才垂下头，小声道：“我就睡在这。”说罢，摸索着躺了下去。地上冰凉，她缩紧了身子，向赫连铁风所在的地方靠了靠。
赫连铁风道：“我要入定，怕你跑了。”
说罢，抱起手臂，大脚一伸，压在姬咏榆身上。姬咏榆被压垮，顿时如一只四脚青蛙，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姬咏榆愤然高喊：“腰痛……赫连铁风，死大个，我的腰压断了……”
似是叫的他心烦，赫连铁风将腿下移了几分，压住她的大腿。
姬咏榆又大喊：“啊呀……腰还是痛……你再往下点……”
任她再喊，赫连铁风都不再理会，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
姬咏榆看他半晌未动，便使劲抬起一点上身，手艰难的结印，却有一只大脚猛地落在背上，打散了结印，然后，姬咏榆就以一个屈辱的狗吃屎姿势，被踩在了地上。
“又是召唤精灵！”赫连铁风淡笑道：“你还有没有别的手段？不是可以与神沟通吗？你叫个神来试试？”
“你你不要得意！”
姬咏榆被踩在地上，仍然气势不输：“你要是不怕精灵召唤术，为什么急急打断我！我我真能叫个神来……”
赫连铁风脚尖上移，将姬咏榆的脸也贴入尘埃，笑道：“只要你不叫族人，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叫个什么神来！”
“不叫族人就不叫族人！”
姬咏榆大声道：“我正好试试神语咒。到时候看见神，你不要害怕逃跑哦！”
赫连铁风哈哈大笑起来：“谁逃跑谁是孙子！”
梅园小屋。
东西两张简陋的床上，分别躺着苏慕白和小茹。
此地精纯之气，对小茹的灵魂损伤大有裨益，已经可以恢复人形，只是身体还不能醒来，只能以微弱的神识与人沟通。
床下地板上，柳眉和嬴宴山相对而坐，各自疗伤修行，偶尔大眼瞪小眼，一夜无语。
水中仙起先还担心这二人来扰，连日来，却不见那女子出过茅屋。倒是那娘兮兮的小子，偶尔在梅林中上蹿下跳，闹腾腾的像只麻雀。不过他倒也规矩，从未靠近她的住所。
这一日，嬴宴山忍不住，试探道：“主人，你在此疗伤，我下山寻点东西给你补补身子。”
柳眉睁了眼，淡淡一笑，抽出一张雪花笺，在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字，递过去，道：“可以顺便采买这些东西。我们还不知要在山上待多久，的确需要找点事情做。”
嬴宴山一听，当即乐了，接过雪花笺，看了看道：“这纸还真是不错，洁白透亮，还闪着银光。”
柳眉道：“是不错。笔触也好，我从大风楼顺来的。听说这雪花笺里的，用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雪花银，银粉掺入纸浆制得。”
嬴宴山感叹：“真有钱啊！”
“是啊！”柳眉也叹着，丢给嬴宴山一箱银子，道：“这也是顺来的，你省着点花。我就这点家底。”
嬴宴山立即纳入袖中，嬉笑道：“遵命！”
柳眉冲他一眨眼，又道：“该花就花，能不花嘛，就不花。”
这一眨眼，嬴宴山一愣，随即也抛了个媚眼，道：“懂了。能顺就顺，能拿就拿。”
“还有！”柳眉起身，以指为剑，轻点眉心，一抹幽光，凝聚指尖，她将那幽光点入嬴宴山眉心，吩咐道：“小心。”
嬴宴山点头，郑重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
抚了抚眉心，他化作一阵红烟，离开了小屋。眉心，是主人附在他身上的一缕神魂。她修的玄门道法，到了所谓的分神之期，可以神魂离体了。
水中仙心有所感，走出门去，惶惶间，就走到了那座小屋。
然后就看到小屋内流光一闪，那丫头竟又进了境界。她靠近小屋，无论如何感知，竟探不出那丫头究竟到了什么境界。想起她说过，曾执过雪魂，雪魂这百年来，三易其主，却没有一个主人善终，只要对这三任主人加以打探，这丫头的身份底细，也就呼之欲出了。
正寻思着，就听到屋内传来人声：“前辈既然来了，请进吧！”
水中仙定了定神，走了进去。
柳眉从坐定中睁开双眼，起身行礼相迎。
水中仙朝小屋内看去，南北两张窄床，其中南边躺着一个男子，并无活人生机，想必就是她要救的人。
“前辈请坐！”
柳眉说着，将她引到另一张窄床上，一拂袖，床上多了一张小桌，她取出了一盏茶壶，两只茶杯。
屋内窄小，想必一应器物都收在了乾坤戒中，倒也是个办法。
只见柳眉握起茶壶，里面的水骤然沸腾，她将两个素瓷杯分别斟满，轻推茶盏道：“请用茶。”
水中仙端起杯子，轻嗅了嗅，道：“这是我梅林特有的寒蕊。你做成茶，倒也风雅。”
柳眉先饮了一口，道：“难得有机会烹雪煮茶，也就附庸风雅一回。”
水中仙这才端起茶盏，也饮了一口。以她医圣的道行，看不出这茶有何不妥，想必就没啥不妥了。
她放下杯盏，道：“入口微涩，中段苦涩，回味甘醇绵香。梅茶就该如此。百年苦寒，一朝花开，做人也该当如是。”
柳眉含笑揖手：“拙劣手艺，多谢前辈品评。”又道：我身上这点子风雅气，都源自我身边这个人。”
柳眉的目光，投向苏慕白，道：“琴棋书画剑，都是他一手教授。”
“行了。”水中仙也转眸看向苏慕白，道：“这位是你姘头，没说错吧。”
说罢，水中仙回过头来看柳眉，本以为柳眉会神色娇羞，不想竟是一愕，片刻才道：“我们相约，待我结成金丹，就结为仙侣。可世事多变，并未如意。”
见柳眉不羞不恼，语气平和，这让水中仙颇为玩味，思来想去，才道：“你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柳眉又是一愕，道：“何出此言？”
水中仙阴恻恻的笑道：“我看你阴元完整，还是完璧之身。这番言语竟然如此冷淡，全无纯情小女子的娇羞之态，想必并未深陷其中。”
柳眉愣了愣，方才叹出一口气道：“结双修伴侣，除了苏兄，我从未想过别人。可若说男女间浓情蜜意，好像也并没有。苏兄也说过，擅动凡心，又置大道于何地？他因我而死，我也愿拼死护他，这就够了。”
363神语咒（2）
水中仙斜眼一瞟柳眉，轻笑道：“有意思。还以为是一对痴男怨女，谁成想，竟是一对傻子。”
柳眉看着水中仙嘲讽的笑意，无奈道：“若说痴迷，我也曾有过。可一旦抽身离去，那些痴迷又有些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既然修成大道是他的梦想，我就一定会助他达成。”
水中仙道：“你如此行事，何尝不是一种执念。”
柳眉抿唇沾了一口茶，又道：“我一向执着惯了，早已与大道无缘。”
水中仙道：“如此一来，他就算苏醒，也奔向了他的大道，你二人还是要分道扬镳。”
柳眉哂笑一声，低声道：“很早已经，就不在同一条道上了。”人妖殊途，那些承诺，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水中仙又笑了，道：“不谈这些。我久居梅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嫌姐姐我烦，就多聊聊。”
姐姐？柳眉有一瞬间的惊愕，不是婆婆起码也是大婶了吧！这点惊愕立即被压下，她转而面色平静道：“聊什么？”
水中仙：“随便聊聊，只要听到人声就行，聊到哪算哪。”
破旧的古庙里，一个盲眼的小女孩跪在地上，结出一个奇怪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却无人能懂。
第一遍念完，赫连铁风还四下查看了一番，看有何异常。
第二遍，第三遍，赫连铁风有些无奈的打着呵欠，重新坐在了火堆旁。
又不知念了几遍，冗长的咒语，虔诚的跪姿，听起来就觉得不凡的名字“神语咒”，都没能唤来一根神仙的腿毛。
赫连铁风揶揄笑道：“怕是神仙也睡了。小矮子，你还是睡吧，长高点之后，再来试。”
姬咏榆鼓起腮帮子嗔怒道：“谁是小矮子？我只是没长大！”说罢，她不再理会赫连铁风的嘲笑，继续跪地念起咒语，口干舌燥，肚子咕咕作响，也没有停下来。都说南海姬族的人是硬骨头，犟脾气，一路看这小女娃并无感触，此刻却是有点赞同了。
他坐在火堆旁，火光照亮了一些地方，却也在另一些地方留下难以察觉的阴影。
赫连铁风没有察觉到，有一些空气中的微尘，在阴影下颤抖，震动。
忽然，躬身跪坐的姬咏榆，凛然打直了脊背，似有无形之力，又使她的身形异常扭曲。
赫连铁风一跃起身，心生一阵莫名的惶恐。他看到姬咏榆朝着他转过脸来，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听得牙齿相互碰撞的咯咯声，甚是可怖。
“小矮子！”
赫连铁风厉声喝了一句。
平常这么唤她，她一定跳起来反驳，可此刻，她身形不断扭曲的在原地挣扎。她的脸色越发苍白如纸，似乎有一张血盆大口，在迅速的汲取她体内那点灵魂力。
姬咏榆艰难的转过脸，不断的张唇，虽然发不出声音，但是几遍之下，赫连铁风还是猜出了，她在说两个字：快走。
以赫连铁风的修为，何曾没有危险的直觉，可此刻，看到她艰难的口型，赫连铁风的心底，某个地方明显松动了。
阴影处舞动的尘埃，也终于走出了阴影，古庙内，平地生出细小的龙卷，将枯叶尘埃都卷入，扶摇上天。
“难不成，真的是神灵？”
赫连铁风脸色一沉，张弓搭箭。
姬咏榆浑身冷汗，她的力量不断被抽走，预示着咒语得到了回应。抽走的灵魂力多寡，决定于她召唤来的神灵力量强弱。可以眼前的胃口，这位神灵十有八九是个通天彻地之辈。灵魂力一旦枯竭，就要陷入昏睡，不说能不能醒来，就算醒来，也极有可能成为痴傻。她立即竭尽全力，中止这个咒术。
龙卷仍在扩大，咒术中止，灵魂力的流逝却在继续。姬咏榆当即预感，这次请来的神灵，不受控制。她这才勉力用口型朝着赫连铁风递出口信：快走。希望他能逃一命。
可这赫连铁风不仅是个死大个，还是个死脑筋，不但没走，还张弓搭箭，一副要胡来的样子。这可是神灵啊！威力如何，无法估量。
赫连铁风眼见着龙卷汇合，一股无形的威压凝聚，古庙内，未见神灵，却见火堆摇曳，四面都是斑驳跳跃的影子，形同鬼怪。他啐了一口，道：“何方鬼怪，可敢现身？”
不成想，这毫无技术含量的一激，竟产生了奇效。
一个沙哑如公鸭的声音，在古庙内响起：“无知小儿，爷爷我早就现身了！”
赫连铁风暗道不妙，是个善于藏匿身形的，这类妖魔鬼怪不好对付，得让他现形，于是接茬道：“爷爷你在哪里，可否现身一见？”
风声止息了，姬咏榆无比问震惊的看向赫连铁风，估计连自称爷爷的那位也惊呆了。
赫连铁风不以为意，自从在无水城被柳眉提在手里吊打，面子这个东西，他已经看淡了。
风声再次响起，龙卷在空中汇聚成一条蛟龙模样。那蛟龙一睁眼睛，竟有一双猩红眸子。他操着沙哑的嗓音道：“爷爷我在此！受死吧！”
“等等！”姬咏榆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身上的灵魂力流逝也已经中止。
她看向蛟龙，道：“不知是哪位神灵？”
那蛟龙瞪着一双猩红大眼，对着姬咏榆道：“小娃娃，是你叫我来的吧！你是南海姬族的祭司？真是越来越不像样，南海姬族竟然让一个小娃娃随随便便的就叫本大爷出来。”
蛟龙啰啰嗦嗦说了半天，才道：“记住，小娃娃，大爷我是烈山影，这破庙镇压我破碎的龙魂近百年。既然你叫我出来，我得好好感谢这个世道，还有哪些毁我肉身，斩我龙魂，镇压我的牛鼻子。”
烈山影自说自话，毫无听取召他出来之人心愿的想法。话语越发冷冽，目光也越发猩红。最后将目光投向赫连风道：“算你幸运，你肉身一用，我的龙魂还能维持数日，所以你不用马上死。”
“嗖”的一声，赫连铁风毫不犹豫的对着烈山影射出一箭，道：“就算你是我爷爷，借不借，还得我同意不是？”
灵力凝聚的射天狼，却在没入龙魂后，只激起一阵扑哧的轻鸣。就像一颗巨石投入水里，只荡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这种情况，有一种可能，就是水太深。
赫连铁风的脸色变了，一箭的灵力不在少数，被龙魂无声吞噬，还只是破碎的龙魂，可见这家伙生前力量多么可怕。
364神语咒（3）
烈山影龙魂藏于龙卷风中，此刻，风声骤然变得尖利，如恶鬼嘶吼，钝刀割骨。可怕的威压，一瞬间充塞满这件破旧的古庙。
“快跑！”赫连铁风对着姬咏榆一声大喊。
姬咏榆被风吹打，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墙，才算站稳。她没有逃，而是理了理贴在唇边的碎发，站定，浑身散发莹润的光辉，缓缓哼起一首从未听过的小调。
小调一入耳，赫连铁风立即就感受到了一股清流，沁入心脾。他反应过来，这曲调中，掺入了灵魂力。
曲调的大部分灵魂力，都落在了烈山影身上，是而烈山影此刻，也稍稍平静了一些，风声依旧，龙魂的畏摄，却抽丝剥茧一般，慢慢的弱了。
龙卷里传出低哑人声：“小娃娃，你会这龙族的安魂曲。虽然小小年纪，不愧是南海姬族的祭师。”待龙卷中烈山影再次露出眼睛，已经不复初时的鲜红。
姬咏榆扶着墙缓缓坐下，道：“前辈醒来了就好。”
“龙魂，归我了！”一个少年大笑着落入古庙中。
赫连铁风咬牙呸了一下，才道：“慕容景，你跟了我一路，见我被围也不出手，此刻倒是有闲心。”
姬咏榆对着被称为慕容景的少年，道：“你一身两魂，可是强行夺舍？”
慕容景不予理会，而是对赫连铁风道：“你我联手，将这龙魂收服，如何？”
赫连铁风笑道：“与你联手，我怕脏了自己的手。除非魔君下令，否则你有多远滚多远。”
慕容景也不愠怒，道：“魔宫之内，我们也算同侪。要不这样，我护你送这小瞎子回魔宫。不过送她回魔宫，是龙母鬼姬的命令，如今鬼姬已死，送不送回去，也不要紧了。”
慕容景想了想，又道：“要不，我为你赫连一族炼制不尽的丹药，只要我活着，这个约定就有效，如何？”
赫连铁风的瞳孔骤然一缩。丹药对任何一个修行的家族来说，都有无法抗拒的吸引力。恢复赫连一族的荣光，是他此生夙愿，如今赫连家子弟单薄，有丹药助力，无疑能事半功倍。
“小崽子！当爷爷我是吃素的！”
龙卷风再次发出尖锐的爆鸣，一条蛟龙在古庙内风驰电掣。猩红的双目靠近慕容景，口中骤然吐出一个暗紫色的光球。
“小心！”
姬咏榆对着慕容景身侧的赫连铁风高喊。却被赫连铁风一拽，拎了起来，急速向庙外窜去。
轰然一声巨响，古庙爆裂，风刃将木头切成碎片，四散炸开。
慕容景额头带着血迹，从古庙里逃了出来，咧嘴笑道：“龙魂真是个好东西，不归我所有，可惜了。”
赫连铁风咒了一声：“疯子！”
他提起姬咏榆的衣领，欲将她带离。
“把我放下。”
姬咏榆的声音，平静，坚定。
赫连铁风站定，没有放下她，也没有走。
“神灵是我召唤出来的，把我放下。”
姬咏榆又平静而坚决的重复了一遍。
“你还想负责？”赫连铁风将姬咏榆拎得更高，看起来好像拎着一只任由宰割的猫，他好笑道：“你一个毛丫头，付不起就付不起，没人笑话你。”
可这只本该任人宰割的猫，语气越发坚决：“龙魂不该没有尊严的被利用驱使。我身为护龙家族未来的祭司，不允许如此。”
“那你能如何？”
赫连铁风说着，凌空一跃，悬停在了高空，离战场稍远了一点。
此刻，慕容景又吃了那龙魂一记风球，满身破烂，却仍然兴致勃勃。
赫连铁风道：“怎么看，都是慕容景那个家伙落了下风啊。”
姬咏榆道：“龙魂虚弱，不能久战。”
说罢，姬咏榆在高空中，对着战场，再次开始咏唱。一边咏唱，一边在心中祈祷：“迷失的龙魂，快离开这片不属于你的地方吧！”
随着歌声飞扬，姬咏榆失去光泽的眼睛里，慢慢蒙上一层水光，两行泪悄无声息的滑落。
她听到了烈山影灵魂中的挽歌，也是龙族命运的沧桑挽歌，亲朋好友一个个被屠戮，死在眼前，或死在看不见的地方，甚至连尸首、魂魄，都无处安放。
赫连铁风看着流泪高歌的姬咏榆，沉默了。一改提住她衣领的姿势，凝了一把弓在姬咏榆脚底，将她支撑起来。冰崖说过，修灵魂力者，更容易引起旁人的共鸣，此刻想必是这个原因在作祟吧。
随着灵魂力不断的消耗，姬咏榆的嘴角涌出鲜血，她仍在勉强支撑着引吭高歌。她知道，一旦歌声停止，龙魂发狂，很快就会耗尽力量，被慕容景收入囊中。
赫连铁风再看地上战况，已经有了微弱的逆转，蛟龙的速度慢了一些，吐出的风球威力也弱了一些。
歌声微弱，戛然而止，站在弓上的姬咏榆口吐鲜血，跌落云端。赫连铁风看着跌落的姬咏榆，一步未移，神色复杂。
龙魂开始狂暴的攻击，慕容景再次被击中，朝着赫连铁风大喊：“快来助我！若擒得此龙魂，也是我魔宫一大助力！”
赫连铁风甚至没有看慕容景一眼。
慕容景再次高喊：“那小瞎子灵魂力耗尽，八成醒不来了，你要无功而返吗？你不是要借魔宫之力，振兴你赫连家族吗？”
赫连铁风骤然眉头一蹙，一个飞身，急速俯冲，将快要坠落在地的姬咏榆接住。
他眼神空濛，似是自言自语：“凭我一人，也能振兴我的家族。魔宫之事，又与我何关。”
说罢，赫连铁风抱起姬咏榆，转身离开。
下山的嬴宴山，四处逛荡，忽然心有所感，似是某种感召，就来到了一片树林。林中有法力和灵魂力波动，他迅速赶到现场，想看一出免费的热闹。
可一到地方，就看到姬咏榆跌落云头，被赫连铁风抱走。
此刻，嬴宴山突然现身，拍了拍赫连铁风的肩膀，道：“大哥，你人走可以，孩子留下。”
赫连铁风从始至终都没有感觉到来人的气息，此刻突然看到嬴宴山那张脸，心下一凉。无水城中匆匆一瞥，这家伙似乎是柳眉的同伙，难不成那个怪物也在旁边？
嬴宴山再次拍了拍赫连铁风的肩膀，道：“同不同意，给个话。”
这连续一拍，看似轻巧，却将赫连铁风拍的气血翻涌，脚没入地下三尺深。
365神语咒（4）
赫连铁风明明白白的知道了实力的差距，再次看了一眼姬咏榆，对嬴宴山道：“南海姬族的小丫头是护龙家族，想必柳眉也不会亏待她。”
嬴宴山展颜一笑，道：“那是自然。”
这一笑，当真是妖娆如花，惊得赫连铁风浑身一颤，这还是男人吗？他郑重的将姬咏榆交到了嬴宴山手里，道：“她的灵魂力耗尽，应该伤的不轻。”
嬴宴山也认真道：“这我看出来了。”又道：“只是没想到，你一个粗粝的汉子，竟然也懂怜香惜玉。”
赫连铁风老脸一沉，头也不回的走了。
嬴宴山将姬咏榆纳入乾坤袖后，淡笑着，走向一旁的战场。龙魂的气息，虽然微弱，但是不会错的。这个可笑的人类，似乎正尝试着收服龙魂。
嬴宴山冷笑起来。
“龙族，你叫什么名字？”
嬴宴山越过慕容景，对着那团风影凝聚的蛟龙高喊。
慕容景见嬴宴山，心中暗叫不妙。他躲过了烈山影狂暴乱甩的风球风刃，好不容易见他攻势减弱，到了可以反击之时，竟又来了这么个人物。
“烈山影，记住我的名字。”
蛟龙说完这句话，龙卷之身溃散，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慕容景立即取出一个法器，对着行将溃散的龙魂念念有词。一阵红烟从眼前掠过，慕容景一愣，手中法器不见了。
嬴宴山拿着法器边打量边自言自语：“这东西看着像一只鼎，能收纳龙魂？拿回去主人肯定高兴。”
慕容景大骇，对着宝鼎大喊一声：“回！”
那宝鼎兀自震颤着，在嬴宴山手中如陷泥潭，拔不出身。
慕容景又连续对着宝鼎斥了几声“回”，都没能得到回应。被一蓬蓝火烧过，最后，那炉鼎连震颤都没有了，乖乖的安静躺在嬴宴山手心。
慕容景愈发大惊，一瞬间就将炉鼎上的禁制炼化，蓝色的火焰，八成是南明离火。无水城中，他见过此人，跟在柳眉身后没有出手，没想到还有这种实力。他强作镇定，道：“阁下顺手牵羊的功夫，真是了得。”
嬴宴山收了鼎，饶有兴趣道：“你也知道这招顺手牵羊！我新跟主人学的！”
慕容景瞪了瞪眼睛，默默朝那即将涣散的龙魂靠近了一步。
嬴宴山道：“你还是离远些为妙。我既然问了他姓名，他的事就由我管了。”
慕容景突然冷笑起来，道：“你这是要恃强凌弱吗？”
嬴宴山笑道：“强者，自然要凌弱，难道被弱凌？”一边笑，一边抬手，即将涣散的龙魂飘入他手心。
慕容景狠狠一咬牙，骤然出手，击向龙魂。
嬴宴山立即甩出一道屏障，拦截住那一击。却还是有一分劲道没来得及阻住。龙魂被击碎了一角。
嬴宴山加速收了剩余的龙魂，冷眸一聚，看向慕容景。
慕容景冷声笑道：“我得不到，自然也不能让你得到。”
鹭翿凌空现身，带着锐利的杀意。
慕容景只觉得骨头如坠冰窟，可体表被炙热的烈风吹过，又如浴烈火。他体内一颗妖丹，嗡鸣震颤着，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恐惧让他的牙齿都不受控制的上下打架。他道：“你知道我这具躯体是谁？跟你的主人是什么关系吗？”
“跟主人有什么关系？”
嬴宴山有些好奇的打量起这个少年身躯，眉心一点，突然亮了。一抹虚影出现在嬴宴山身前，正是柳眉的分神之术。
梅岭小屋内，柳眉拂袖收了苏慕白肉身，向对面闲谈的水中仙致歉道：“前辈，我有些小事，要处理一下。”然后于这小桌前，托腮闭目，神游万里。
看到柳眉的虚影，慕容景明显感觉到体内被压制得死死的那个灵魂，突然躁动起来。
嬴宴山看到柳眉，问道：“主人，此人杀不杀？他这肉躯与你又是什么关系？”
柳眉平静道：“这个少年，叫明子，曾陪伴我一段时日。他因我而被害，后又被慕容景夺了舍，我的确欠他良多。”
嬴宴山点头，又问：“那这慕容景呢？可有办法将他赶出明子的身体？”
柳眉一步一步走向慕容景，每走一步，慕容景就觉得他的灵魂被迫从肉身剥离了一分，而另一个灵魂的躁动越来越强烈。柳眉抬指，一滴水珠，蓦然击穿了他的脑海，慕容景只觉得一阵眩晕，猝然之间，对身体失去了掌控，他听到一个少年热切的声音，出自他的口中：“柳姐姐！柳姐姐！”
柳眉静静的站在那少年跟前，浅笑道：“我在。”
那少年也笑了，似要说什么，突然面目又变得狰狞，大吼着：“柳眉，你以为你能叫醒他一时，就能叫醒他一世？以他凡人魂魄，怎么可能将我千锤百炼的元神驱逐出体外！”
柳眉不语。
慕容景又大声道：“我与这具肉身，契合已久。若要除我，需得将这具肉身兵解。”
柳眉依旧不语。
慕容景一瞬间陷入惶恐，用难以置信的声音道：“你要将他肉身兵解？……明知醒来是死，你却还要让他醒来。你这婆娘，好狠的心。”
这一惶恐，另一个灵魂又抓住了契机，凝望着柳眉道：“柳姐姐，动手吧。这辈子还能见到你，死在你手里，我知足了。”
转脸又满目惊恐：“不！柳姐姐，不要杀我，我还是个孩子！”
柳眉的眼眶有些红了。
她垂手而立，有一道明光，缠绕在她指尖，叱咤雷光闪耀。
“蓝白色雷光！”慕容景恍然大悟，大喝道：“是你！柳眉，原来用雷电毁我肉身的是你！”
门山上，他身死前的那一幕，如今依然历历在目。
雷光无声斥出。
慕容景惊恐的大睁双目，嘶吼道：“住手，魂魄消散，这小子也……”
天雷光入体，声音戛然而止，肉身一瞬间化为灰烬，四周接弥漫着闪烁的细小雷光。
头顶乌云汇聚，这雷术竟引来一道天雷，轰然落地，击在施展雷术之人身上。嬴宴山立即上前，想要以身替她挡天雷。
“不要过来！”
柳眉出声喝止，她看着两个失去肉身，犹在混沌中的灵魂，喃喃道：“早该离去，这痛由我而来，就由我结束。”
“轰！”
一道天雷降临，击在只有分神虚影的柳眉身上。
就在那一刻，嬴宴山瞬身前往，从身后猛地抱住了柳眉。不能遮挡，那就一同领受。这天雷，又能奈我何？
梅岭小屋内，闭目托腮的女子突然一颤，额间冒出细汗，嘴角，滑落一串血珠。
水中仙一阵警觉，下榻诧异的打量着：“又被打伤了，这天底下的高手已经如此之多了？”
366神语咒（5）
柳眉和嬴宴山遍体雷光还未散尽。慕容景神魂已经清醒，哈哈大笑道：“柳眉，天打雷劈，你做了什么恶事？老天都看不惯呢！”
柳眉对着虚空一握拳，慕容景的神魂就被无形的手握住，他挣扎道：“你都天打雷劈了，还想加重罪孽吗？断人轮回，可是要遭天谴的！”
柳眉蓦然一笑，道：“这话由你说出，甚是可笑。”
她道：“罪孽已深，天若要谴我，只怕还轮不到这一桩。”
手心猛然一握，伴随着琉璃破碎之声，慕容景的神魂终于彻底碎裂了。
嬴宴山笑道：“这慕容景看着机灵，方才竟然不跑，啧啧……真以为我们会怕天谴。”
柳眉抬眸，看了一眼犹在混沌中的明子，招来他的神魂，伸出食指，在他的眉心一点。
明子的神魂立即醒来，摸了摸额头，笑了。他说：“柳姐姐，永别了。若有机会，替我看看我爹娘。”
柳眉点头应允，少年魂魄终得自由，含笑去了彼岸。
迷踪竹林里，无数记忆的碎片浮现。
这个稚气的少年，曾趴在柳眉床边，看着她咧嘴笑道：“柳姐姐，你是不是又做那个梦了？”
柳眉抬起沉重的手，在那稚气少年的额前轻轻点了一下，道：“你又偷跑上来的？”
“我今年都十四了，早就是大人了，我爹娘管不了我去哪！”
少年笑嘻嘻的说着，一边举起手来，揉了揉被柳眉点上的额头，那一点，触感冰凉，却让他觉得温暖。
离开的那日，少年拍着胸脯道：“放心吧，柳姐姐，我会帮你照顾药圃的。”
柳眉再次抬手，轻轻一点他的额头，浅淡的笑着：“不必来。无人打扰，药才更有灵气。”
他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年，不知道危险，也不知道真相，他本不该卷入这场纷争。
梅林小屋中，托腮闭目的女子，睫毛泛起水雾。
屋外，寒夜飘起了雪花。
“主人，回去吧。”
一声轻唤，柳眉虚影再次融入嬴宴山眉心一点。
嬴宴山看着那间坍塌的古庙，地上翻折的草木，以及东方的红霞，深吸了一口气。世间之难，莫过于人情和人心。这个慕容景修为平平，却能翻江倒海的闹腾这么一出，不过是抓住了主人与那少年明子的情分。他一步踏空，化身云焰鸟，扶摇直上，极速飞往梅岭。
柳眉睁开眼睛，水中月打趣道：“丫头，打输就打输了，怎么还打哭了呢？这也太丢人了。”
柳眉懒懒起身，反诘道：“我何曾哭了？做人想哭就哭，有何丢人？”
水中仙笑道：“年纪轻就是好啊，老身羡慕不来啊！”又道：“你方才就不怕我偷袭你？”
柳眉低眉浅笑着：“前辈是济世救人的胸怀，何至于伤我一个寂寂无名的晚辈。我相信你。”说罢，她起身，走出了小屋，道：“下雪了，我再去收藏一罐雪水。”
留水中仙一人，在屋内不忿：“济世救人的胸怀，哼，那你怎么把你那姘头的肉身藏了起来？”
柳眉一步跨出小屋，回首道：“我苏兄英俊不凡，我怎放心与你独处。”
“你这死丫头！”
水中仙嚯的站起身，怒喝：“敢打趣我一个老婆子！”挥手欲打，却发现施展不出法力，诧异道：“这是为何？”
柳眉一笑，快步跑进了梅林。
水中仙气呼呼的追出了屋子，一脚踏在小屋的边界上，地上显现出一个阵法。这个法阵，可使阵中人施展不出法力和灵力，只能施展神法。
她朝着梅林中的女子大喊：“好啊！死丫头，言之凿凿相信我，就是这么相信的。”
梅林之上，一只火红的云焰鸟飞来，雪中盘旋一周，化为人形落在了柳眉身后。
他轻言：“主人，我回来了！”
柳眉停下了收集梅蕊中雪花的手，回眸。
雪花纷纷扬扬，扑落在她修长的睫毛上，沾上她的青丝。天地四合都消失在眼前，只有这一人遗世独立，这一双眸，印入心间。这是嬴宴山此刻唯一的感觉。
他静静站在雪中，任由柳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她说：“好。回去吧。”
窄小的床上，姬咏榆和小茹两个小人相继被挤在一处躺好。
嬴宴山边安顿这两小只，边道：“那水中仙跳脚骂娘，真不像仙人做派。我要是不回来，你就让她一直在那骂？”
柳眉重新将苏慕白放回榻上，随意应道：“骂累了都没人理，她自然就没趣了。”
嬴宴山又道：“那你还给她一杯茶，让她继续骂？”
她道：“远亲不如近邻嘛！”
嬴宴山咂了咂舌，无言以对。大概这也是人族的道理，他一只鸟不懂，也没兴趣懂。主人懂就行，不然那水中仙怒气冲冲的喝了茶，咋就一声不响的走了呢。
以搜魂术探查了一番姬咏榆的灵魂，嬴宴山舒了一口气道：“姬咏榆的伤，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灵魂力透支得并不多。”
柳眉也舒了一口气道：“她修行时日尚短，修为低，自伤反噬也有限。”说罢看了一眼小茹。
嬴宴山也看向小茹道：“小茹最快也要一年半载才能醒过来了。”
柳眉又看向姬咏榆道：“待休息两日，就将她送回南海。姬族或许有办法医治。”
嬴宴山点头，又道：“我在山下，还听到了一个消息。凌公子要跟人斗法。”
柳眉听得，蓦然抬起了头。
苍莽山狐族营地，一只三足灵鸦呱呱叫着，落在了一扇窗前。
神思倦怠的女子，微微张开眼睛，看见那只灵鸦，一下子来了精神，起身迅速抓住了那只灵鸦。
“晶晶，什么事？”
白素走了进来问。
“娘，是夜哥哥与人斗法。”晶晶兴奋道：“凌戈说斗法凶险，让我去一观。”
白素讶道：“既然凶险，你怎么看着挺开心啊？”
晶晶道：“我的夜哥哥，不会输。”
白素笑了。曾几何时，她心中的玄郎，也是这般。
韩水下游，龟蛇岛上，方紫苑跟前，也飞来这么一只三足灵鸦。
方紫苑触碰那灵鸦，眼前就浮现凌戈的脸。
“你哥跟人斗法，我去干嘛？”方紫苑鼓着腮帮子道：“我这还忙着呢，你自己去吧！”
凌戈循循善诱道：“高手对决，难得一见啊！我哥可是大乘境界，你去了，那一招一式，以你的悟性，说不定能看出不少门道呢。”
367紫电（1）
方紫苑想了想道：“说得也有道理。”转而一想，又道：“可现在不行，我这边还有事情呢！”
凌戈：“什么事情？”
方紫苑道：“我抓了一个修士，竟然强抢民女，真是玄门败类。我还得抓他去他的门派，要个说法。”
凌戈道：“把他宰了得了，何必那么费事！”
方紫苑身后，一个被缚的男子瑟瑟发抖。
“凌二哥，你就别担心了，还有我呢！”
一张笑脸出现在灵鸦眼前，凌戈一看，顿时扶额：“凤无及，你怎么也在？”
方紫苑笑道：“我们正好碰到了，就准备管一管这闲事。”
话没说完，鸦灵“嘎”的一声飞走了。凌戈已经火急火燎，御剑而来，心中暗道：凤家的小白脸，识趣的离我紫苑远点！
御剑落下龟蛇岛，凌戈顿生一丝寒意。鸦灵探路在前，岛上一座灵蛇宫，已经出现了斗法的景象。他再次跃上飞剑，冲入灵蛇宫，一股冲鼻的血腥味，一下子绷紧了他的神经。
鸦灵四散，终于在一处偏殿找到了方紫苑和凤无及的身影，两人都身染血迹。循着鸦灵指引，凌戈不下御剑，急速追了过去，一路上，已经躺下了十几具修士的尸体。
殿内，方紫苑与凤无及正与一男子交战，那男子被两柄飞剑缠住，逼到了一个立柱上，本无退身之路，却陡然身形暴涨，沿着立柱攀援而上，竟是双腿变成了一条蟒蛇尾！
“这是什么！”
吓得凤无及一声惊呼，飞剑失了控制。
方紫苑的飞剑也迟滞了。
太乙呼啸而去，刺向那蛇尾。
不料那蛇尾一拍立柱，整个人连带尾巴飞了起来。
凤无及回过神来，结印，一只火凤飞起，猛地一啄，将那飞蛇击中，飞蛇吃痛掉到了地上，火凤也随之落地，将飞蛇按在了地上。
方紫苑一拍凤无及肩头，道：“好样的！”
凌戈一瞪搭凤无及肩上的手，神色变了。
方紫苑兴奋道：“凤七，想不到，南境一别，你的修为一日千里！”
凌戈悠悠道：“是啊，打起自己人来，也毫不手软。”
“什么自己人？”凤无及也摸不着头脑。
凌戈呵呵一笑，道：“灵蛇宫，是临风阁的附庸，临风阁，不正是你们凤都的分支吗？”凌戈说着，默默上前，插入两人中间的间隔，扒开方紫苑按在凤无及肩膀上的手，却被她一把推开。
凤无及挠了挠头，呵呵呵的傻笑道：“那还真是……”他神色骤然一变，道：“真是该杀。”
火凤下，那半蛇半人本要讨饶，此刻浑身一颤，道：“七公子饶命！我等只是奉命行事。”
凤无及道：“奉谁之命。”
半蛇半人道：“正是临风仙尊。我们修行的，也是临风仙尊传授的仙法。”
凤无及的脸色变得越发阴沉。自离家入江湖，凤都的附属门派，竟然大有遍布天下之势，什么牛鬼蛇神，都打着凤都的招牌，父亲可真是来者不拒啊。凤无及抬手，一道缚仙索将那人锁住。
凌戈嘲讽一笑，道：“临风仙尊，只怕是临风邪尊。”
方紫苑见那人已经被锁住，放松了些。再次上前，问凤无及：“你方才这招，是什么？就是那个大火鸟的。”
凌戈再次上前，拉住方紫苑的手往后拽。竟被方紫苑再次推开，这次她不忘支会一声：“等等，我问完。”
凌戈只好转而对凤七瞪眼咋舌。
“那个啊！”凤无及抬头，想了想，全然不理会凌戈，兴致勃勃的当真与方紫苑讲解起来：“这个是我凤府秘术，不过也没什么要紧的。一旦进入元婴期，学起来不难。我细说给你听……”
凌戈无奈的将愤恨的目光，转移向了半蛇半人。他抽出一柄匕首，道：“你身上，似乎能挖出不少东西啊！”
半蛇半人看着凌戈森寒的笑意，一阵犯怵，又眼见着那柄匕首慢慢的抵上了他的肚腹，悠然道：“这人变成蛇，骨头会不会也跟着变呢？肚子里的脏腑，到底是人还是蛇呢？”
半蛇半人一阵瘫软，随着刀尖挑起一片鳞片，又一声惊叫痛呼，醒过神来，连声讨饶：“我是人，爷，我真的是人。小人名叫肖方，有名有姓，有父有母啊！这只是幻化仙术。”
随后，那条蛇尾顷刻间缩小，变成了人腿。
凌戈冷哼一声，这情形，倒让他想起了柳眉。荒灵古墓，柳眉也曾在黄金圣水下，变成这般模样。鸦灵附体后，没有无缘无故的念头和直觉，他知道，这件事或许真的与柳眉有关。
这一声痛呼，方紫苑和凤无及都被吸引了注意力，转过头来。
恢复人身的肖方，立即对着凤无及哀求：“七公子，我们也算凤都门下客卿，还请公子留我一条命！以后定为公子效死！”
凤无及略顿了顿，道：“凌二哥，凤都门人行此不义之事，我代为赔罪，可否容我先问几句话？”
凌戈点头道：“你们凤都的狗，你自己拴。你来过问再合适不过。”
凤无及也不反驳，上前一步问肖方：“临风仙尊可知你们所行之事？”
肖方面上带着恐惧，仍是说：“知道。”
凤无及又问：“你们抢掳女子，究竟为何？”
肖方也不掩饰：“作为双修炉鼎。”
凤无及：“那些女子可还活着？”
肖方：“我们不敢太声张，炉鼎数目也不敢太多，都好吃好喝伺候着，希望能多用些年月，故而还没有一人死亡。”
凤无及道：“放了这些女子。”
肖方立即应允：“好好，七公子想放立刻就可以。”
引着三人来到殿内深处，密室开启，里面传来女子言笑声。肖方走近，几名女子立即起身，道：“肖爷，今日怎么才来！”
一见，还有三个没见过的陌生人，立即禁声了。
凤无及一个眼神示意，肖方立即道：“都走吧。”
为首一个翠衣女子道：“走？往哪走？”
方紫苑道：“各回各家呀！还不快走！”
那翠衣女子一听，竟拉下脸，道：“我不走。”其余几个女子也立即站了起来，神情里有些不知所措。
“为何不走？你们不是被强掳来的吗？”方紫苑诧异道。
那翠衣女子撇嘴道：“是被强掳来的。可奴家既已经没了清白，出去也寻不到良缘了，还不知要遭人多少白眼，不如在此，还能落得个自在。”
那女子说罢，脸色一红，继续道：“何况，蛇身一夜，岂是寻常儿郎可比的。”
旁的几个女子听闻，都红了脸。
368紫电（2）
方紫苑瞪大了眼睛，不知所云。
凤无及冷声一哼，道：“想走的可以走了。”
几个女子面面相觑，竟只离去了一人。
肖方迎着凌戈打量的目光，尴尬道：“这些是早几个月掳来的，还有晚到的，想必愿意走。”
密室内一书架上，肖方扣动机簧，又开了一扇门。里面隐约传来女子的哭喊声，凌戈拽住了方紫苑道：“你一个女儿家，就不进去了。有凤七出面就够了。”
方紫苑懵懂的“哦”了一声。
凌戈遣了一只鸦灵跟随凤无及，就同方紫苑在外面转悠。
凌戈撩拨着方紫苑的碎发，道：“凤都的路子，越走越偏。你这个傻子，跟着凑什么热闹。现在的凤都，我们凌府都不一定惹得起，更不提你那无水城了。”
方紫苑瞪眼道：“什么凤都、无水城，一码事归一码事，我看凤小七人就挺好的，不会掺和凤都那些事。”
凌戈一弹方紫苑脑门道：“那凤小七也是傻乎乎的，他有什么好？被他父兄卖了都不知道，你看困龙林那次，他爹通过他一下子猜出柳眉身份，堵在了凌府，他也算间接把苏慕白往死路上推了一把。”
方紫苑神色一黯，负气道：“那是狡猾的人太多了。”
凌戈从怀里托出一方琥珀糕，方紫苑才神色稍微缓和起来。
鸦灵四散探查了一遍，神识之海中，突然传来三足神鸦一声笑。
凌戈凝神，问道：“为何发笑？”
三足神鸦道：“遇到了一个老朋友，被他的惨状逗笑。”
凌戈：“什么老朋友。”
放了囚禁的女子，肖方又对着密室中修行的弟子一番耳提面命，然后躬身听候凤无及的指示。
凤无及道：“你们为何在此建府？”
肖方道：“这是临风仙尊的意思。”他说罢，将凤无及继续往密室深处引。在此触动机簧，密室内，再现一条悠长的地道。
地道尽头，是一间极为宽阔的原形地宫，地宫中央，有一根漆黑的柱子矗立，几条粗壮的铁索从柱子上，引向四周。
肖方道：“我们修行的仙法，全赖这仙柱。仙柱在此，府邸就在此。”
他继续道：“这柱子上的仙气被锁链牵引，导入修行的密室。弟子们在密室中修行仙法，的确进步飞速，不出半年，就能幻化蛇仙之体。同时，这柱子也吸收活人的一部分生机。”
凤无及道：“你方才，那就是蛇仙之体？”
肖方道：“正是。一旦变身蛇仙，法力、速度都能提升数倍。”
凤无及朝那立柱看去，仿佛有些看不清道不明的气机缠绕在那立柱上。
肖方见凤无及不曾接话，讪笑道：“不过……在公子面前，都是雕虫小技。”
这时，地宫顶上骤然一声炸裂的巨响，地面和四壁摇晃。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穹顶上破了一个大窟窿。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落了进来。
凤无及定睛一看，正是方紫苑和凌戈。
两柄仙剑不遗余力的朝着那跟巨大的柱子猛击，地宫内砖瓦摇摇欲坠。凤无及隔空喊道：“可需要我帮忙？”
肖方的脸色顿时煞白，这位凤府七公子传说中败家无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轰然一声，立柱倒塌，紫光缭绕。立柱中，一柄紫色的剑，静静悬在空中，绚丽的紫光，一波一波向外荡漾。
凌戈道：“这就是你说的老朋友？”
三足神鸦哼了一声道：“居然真的被你小子找到了。名剑择主，找到了，不一定能降服，说不定碰都碰不得。到时候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的争抢。”
话音未落地，只见方紫苑飞身上前，轻松的握住了剑柄。
三足神鸦翻了个白眼，改口道：“碰得到，也不一定能拔出。”
哗啦一声，方紫苑抽出了剑。
三足神鸦再次翻了一个白眼：“这兄弟怕是被困久了，威力大减，也没脾气了。”
随着方紫苑随手一个剑花，哧啦一声，穹顶被生生划成了两半。
三足神鸦彻底没声了。
“紫苑！”凌戈兴奋的抱着她，仰天大笑道：“你知道吗，你手中这把剑，可是紫电啊！”
砖瓦如雨，肖方哆嗦着问：“七少爷，地宫怕是要塌，咱是不是该走了？”
方紫苑又是御剑一击，穹顶上破开一个一丈见方的洞。她与凌戈朝着洞口向外飞去。
凤无及回身，抓起肖方，避开砖瓦落石，朝洞外飞去。
灵蛇宫失了仙柱，整做宫殿都失了灵气。摇摇欲坠中，里面藏身的弟子和炉鼎，都纷纷逃了出来。
凌戈看着肖方道：“极乐阁主，肖鸿，是你兄长？”
肖方一愣，道：“是。”心中却是一惊，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这年轻人究竟是何人？本想着离了极乐阁，离了大哥，自创一番事业，如今灵蛇宫保不住，被人挑明出身，岂非连极乐阁都回不去了？
凌戈问过，却不再多言。转而对凤无及道：“凤七，这仙法是否货真价实，有待考量。既然在你的地盘得了名剑紫电，这一次我也就不深究了。不过你若有意，倒是可以深究。”
凤无及点头。
凌戈已经挥手作别。那边，方紫苑还在把玩新入手的仙剑，被凌戈一掠而过，拦腰抱起，跃上太乙。
凤无及拱手作别。
凌戈忽而回头，对凤无及道：“道心与孝心，凤七，你作何选择？”
方紫苑也终于收了心爱的宝剑，朝着凤七遥遥挥了挥手，大声道：“后会有期了！”
凤无及看着两人消失在长空中，心绪如湖中水面，泛起涟漪千层。临风仙尊如今在凤都三千客卿中，可谓高居榜首。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父亲可知他的为人？我又该如何自处？
困龙林一役，他剑心受困，才纵剑江湖寻求机缘和明悟，可如今，似有所悟，又似乎，渐行渐远。
下了梅岭，嬴宴山心血来潮拉着柳眉降下云头。有不少修行之人，与他们背道而驰。嬴宴山兴致勃勃的寻了一处茶寮歇脚，问及为何那么多人往西南去，答曰，赶赴葫芦湾。
柳眉带着半张粗陋的木面具，安静的喝茶。
嬴宴山端着茶碗，一边听着周围的人聊天，一边与柳眉言笑。他道：“没想到凌公子人气这么高呀！竟这么多人赶去观战，我们去不去？”
369观战
一个锦衣玉带的公子上得桌前，主动道：“两位也是前往葫芦湾观战的仙友吧？”并熟稔的上前，与两人拼座在一桌。
嬴宴山转头看向陌生的公子，身上有股灵气，脸上挂着一抹笑，他身后，还站着两个抱剑的侍女，眉清目秀，想必是哪个世家公子。
嬴宴山道：“仙友，这葫芦湾斗法，果真值得一看？”
见嬴宴山回应了搭讪，那锦衣公子暗自一喜，凑近了一些道：“自然。青云剑神从不轻易应战，一应战，便是葫芦湾一剑杀三百仙的浮屠剑。”
那锦衣公子边说着，边仔细朝着嬴宴山脸上打量，暗自啧啧道，这修眉，这凤眼，这朱唇，这贝齿，世间女子都难有此姿容，啧啧，怎会是一男子，听声音倒是男子无疑，会不会是……一念及此，锦衣公子的目光不由得下移数寸，在嬴宴山胸前来回搜寻，却是一马平川，一无所获，他又不甘心的目光上移，喉头上，一个小巧的喉结，看得他心中一凉。
柳眉忍笑，捧茶轻抿，私下传音道：“火儿，让你不要白日赶路不听劝，被人瞧上了吧。”
嬴宴山也已察觉到了锦衣公子的目光，此刻忽而凑近前去，对那锦衣公子抛以一个柔媚的眼神，一道迷魂术也随之抛出。
只见锦衣公子咧嘴一笑，高洁雅士的形象在这一笑中瞬间破功，他随后塞一手指入口，嘴角甚至流出一条哈喇子，惊得随行的侍女立即上前挡住旁人视线，低声急促的提醒：“公子，仪容！”
锦衣公子哪里听得进，众目睽睽之下，竟然痴笑着，蹬掉脚上鞋袜，抱起自己的脚疯狂的啃咬起来，一脸迷醉。
两个剑侍立即察觉不对，一瞪旁座的红衣男子，却见座位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柳眉拉着嬴宴山快步离开了茶寮。
嬴宴山仍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主人，你看到没有，那个人的蠢样子。”
柳眉唇角勾了勾，道：“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人有些面熟。”
“不会是熟人吧？”嬴宴山挠了挠鼻子，说：“主人的朋友熟人不多，不会这么巧被我得罪一个吧？”
柳眉轻松道：“不会。熟人其实不少，朋友嘛，你也知道。”
“那就好。”嬴宴山说罢，又低眉道：“也不好。”
柳眉突然说：“去葫芦湾。”
嬴宴山立即一扫阴霾，乐道：“不去南海了？”
柳眉道：“就那么一个朋友，还是关心一下。”
雁门居。
一传来凌夜入了西南武陵关的消息，剑婢及一应下属，皆屏住呼吸。轩辕成宇捏紧酒杯，缓缓饮下一杯酒，一放下杯子，反而露出从容之色。那个被称为青云剑神的男人，很快就要来了。
八年苦修，只为一战。这一战迟早要来，不管生死，如今总算确定了，反而松了一口气。
“宁胥，剑。”
他平静的开口，一旁的剑婢，立即躬身，毕恭毕敬的双手奉上浮屠。
剑身铮亮，泛着红光。剑婢低声道：“怨气除尽。”她躬身不起，沉默片刻，才又低声道：“请公子带我随行。”
轩辕成宇接剑轻抚，淡淡道：“有它，足矣。”
剑婢宁胥咬了咬唇，猛然抬头道：“可公子这次的对手，是手执诩非的青云剑神。”
轩辕成宇淡然道：“诩非如何，青云剑神又如何？”
剑婢宁胥再次躬身，道：“青云剑神，历来是凌府嫡系子孙，他们与诩非剑有千丝万缕的前缘，据说诩非一剑多灵，若剑主人也是凌府嫡系子孙，极有可能招来数名剑灵助阵，而这些剑灵，是历任家主，每一位，都绝非泛泛之辈。”
轩辕成宇听罢，眉峰微聚，道：“宁胥，你担心我？”
剑婢宁胥的脸，骤然一红，腰弯的更低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婢子只是想让公子胜算更多一分。”
朱红长剑收入经脉，轩辕成宇道：“远观即可。”
宁胥一愣，随即一喜，直起身道：“多谢公子。”
葫芦湾上，一叶扁舟随波逐流，缓缓驰入水面逐渐开阔的湾口，进入广袤无垠的湖湾。
一只翠竹长杆，撑着小舟继续前行，两边，数不清的小船斑驳停靠岸边，天上，也有不少御剑的身影。其中，不乏玄门魔道乔装而来的名士。
一艘老旧的乌篷船上，云轩翘着二郎腿躺在船舱内，枕着手臂，抬起另一只手抛出一粒花生米，接在口中嚼得嘎嘣脆。一旁的赫连铁风，静静的看向水面。
云轩朝严肃的赫连铁风脸上，扔了一颗花生米，被赫连铁风一把握碎。云轩弹坐而起，道：“老铁，怎么心不在焉的。你猜轩辕那家伙，是输是赢？”
赫连铁风道：“那家伙，没有输赢，只有生死。”
云轩又朝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道：“我猜也是，输了这家伙应该也不会认输，更不会逃跑。”
赫连铁风又不说话了。
云轩又道：“老铁，你有没有觉得，自从龙母鬼姬出现，天下间似乎一下子就冒出来很多高人？”
赫连铁风想了想，说道：“还真是。几个月之前，还没有什么青云剑神，也没有什么临风仙尊，更没有困龙林里凡人连真容都不配看见的神仙。可如今，连只鸟都能跳出来吓唬老子。”
云轩坐直了身体，也望向平静的水面，道：“如今龙母鬼姬身死，这波浪潮，却是一浪更比一浪高。”
他目光所聚集之处，正是那叶缓缓驰进银镜一般的湖面的扁舟。上面一个白衫的女子灵巧撑篙，船头，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拄剑而立。他掌下虚按的，正是那柄朱红耀目的浮屠。
世人未见浮屠真容，此刻不少游船追逐扁舟，更有甚者破口大骂，远远的吐出一口唾沫，扔几个臭鸡蛋烂黄瓜，怨那叶扁舟扰乱了数日前就开始排队占观战席位的阵型，只是那口水、臭鸡蛋、烂黄瓜，无一命中。
空中，更有不少玄门中人御剑虎视眈眈，只怕其中，就有不少八年前死在浮屠剑下三百玄门的同门亲友。此战不论输赢，战后都少不了玄门中人的围剿，可轩辕成宇就这样从容前趋，似乎周遭所有人的存在，连同他们的谩骂、仇恨、算计，于他而言，皆不过是清风拂耳。这份澄明守心，就少有人敌。
370观战（2）
岸边，有一处农家小院，蝶舞蜂喧。
凌戈端坐院中花田，无数蜂蝶在他耳边喧闹争鸣，他闭目凝神，无数的人声、图像汇入脑海。
凌戈身后，方紫苑站在一张小板凳上，垫脚远望，嘀咕道：“什么时候开打，到时候我们飞近点，这里肯定是看不清的。看不清，不就白来了吗？”
凌戈突然睁开了双眼，站起身。
方紫苑立即道：“要开打了？”从小板凳上跳了下来。
凌戈却径直走向方紫苑身后。方紫苑好奇的回过身，看到一个美貌女子巧笑着走了过来。
这一看，把方紫苑吓白了脸，那女子，肚子分明鼓鼓的，像是有孕在身？凌戈跟人有孩子了？
见凌戈熟稔的去搀扶那女子，却被女子一把拍掉了手，方紫苑的脸色更难看了。
那女子爽朗笑道：“我好得很，别把我当老弱病残看待！”一眼瞥见方紫苑，故意凑到凌戈耳边，道：“你家小媳妇吃醋了，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时又一白衣女子进得院中，带着一丝嗔怪道：“你怎么就不是老弱病残了！”来人正是白素。
凌戈颔首一礼，随即看向方紫苑，心中暗笑，这丫头，也有吃醋的时候。
果然，待凌戈回头去拉方紫苑的手，却被方紫苑一掌推开，惊起一圈蜂蝶。方紫苑红了眼眶，冷声道：“这还真是招蜂引蝶啊！”
凌戈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那女子却是没忍住，笑得煞是好看。她含笑看向方紫苑道：“性情直爽，真是可爱。”
方紫苑双眼圆睁，看着那女子道：“我还轮不到你来评说！”
凌戈揉了揉被一掌拍痛的胸口，笑嘻嘻道：“她还真有资格评说。”说罢，强行握住了方紫苑挣扎的手，道：“还不快叫嫂子！”
“嫂子？”
方紫苑懵了，再次打量了那女子一样。
那女子笑着上前一步，道：“无水城，我们见过。苍莽山，也见过。”
方紫苑越发一头雾水，想不起来。但见那女子身后的白衣人，又似乎有些眼熟。
凌戈揉了揉方紫苑的头发，道：“紫苑记性不好，只怕记不得了。还是我来引荐吧。”说罢，凌戈认真对方紫苑道：“这位是苍莽山狐主，晶晶。”又看向后方的白衣女子道：“这位是白素，狐主的母亲。”
方紫苑这才恍然大悟，不忘白了凌戈一眼，又看着晶晶的脸，打量了半天，道：“怎么我记得不是这样呢？”
晶晶笑道：“狐族的小小幻化术，掩人耳目。”
凌戈又揉了揉方紫苑的头发，道：“这丫头，看人还是观形不观气，笨了点。”又遭来方紫苑一记白眼。
不远处，人群忽而一阵蠢动。
一道黑影从长空奔袭而下，如流星坠入平湖，看似力有千钧，落在那叶扁舟之前的湖面上，却只惊起浅浅一圈涟漪。
扁舟上的撑篙人飞身后撤，隐入人群。
远远的湖心扁舟上，只留下两道相对而立的人影。
扁舟静止，八风不动。
一种无形之气，瞬间吸引了所有修行之人的目光。
突然一人出声：“那船上，怕不是今天斗法的两位正主吧！”
声音循着湖边传远，那些朝扁舟吐口水，扔臭鸡蛋的人，都惊愕后怕得后背冷汗涔涔。这到底是啐了青云剑神，还是扔了浮屠剑臭鸡蛋？
水面骤然传来清越的剑鸣，也不见两人如何出剑，湖水震荡，两人之间，水面赫然划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向两侧无限蔓延，生生将葫芦湾十里湖面一撕为二。
天地间，一瞬间的鸦雀无声后，湖水翻腾，大浪拍岸，游船东倒西歪。水边围观的人群，纷纷弃船后撤，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后撤的人群，有一群人靠近了凌戈几人栖身的花园。
晶晶听到几个人贴在花园的外墙上议论。
一人问：“觉得谁会赢？”
另一人说：“谁赢不知道，两败俱伤才好。不，同归于尽才好！”
那人问：“为什么？”
另一人说：“这青云剑神，虽然出身凌府，说是玄门正道，可性子邪！你是不知道，他在荒灵古墓，在困龙林，杀了多少玄门仙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
还有一人附和道：“你看那些个门派，也不知有多少是想趁机至他于死地的。”
晶晶隔墙一声嗤笑，捻指捏诀，施展幻术。只见那男子愣神一课之后，一巴掌扇上另一人，怒骂道：“谁敢动青云剑神，他就是魔道的帮凶！如今玄门几人能与魔宫中人抗衡？除了青云剑神，还真没人正面扛过魔人的攻击！”
葫芦湾上空，嬴宴山降了一个云头，问：“主人，我们真的要去看斗法吗？”
柳眉点了点头。
嬴宴山笑道：“下面那么多玄门修士，你不是连白天行路都不敢吗？”
柳眉道：“以他的修为，本应该不会有问题。可浮屠剑的传闻，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嬴宴山又吃吃笑道：“不安，你准备怎么样？”
柳眉道：“我还有最后一枚血灵丹。”
嬴宴山神色变了，他道：“那是你保命的丹药。主人，没想到你竟这么重视凌公子。”
柳眉不语，透过云雾和浪潮，她看到了湖心两个人影，一蓝一黑。
嬴宴山突然道：“这里有一个气息，似乎是一个强大的羽族。”他使用目空术后，看向一个小小的花园道：“主人，就在那里。”
与此同时，三足神鸦也发现了一个强大的气息，那个气息似乎对他有先天的压制。一道红影出现在花园中，压迫感瞬间变强。
那红影停在园中，竟是一只浑身赤羽的鸟。一个人从鸟背跃下，云焰鸟也随之幻化人形。
三足神鸦的声音从凌戈体内传来：“你你是……”
嬴宴山看了一眼凌戈，道：“三足鸦，你竟侍奉人类？”
凌戈大惊，这妖孽竟然一眼看穿了他体内的三足鸦。继而暗叹，幸亏跟随柳眉，不是敌人。
晶晶可不管这些，她看到柳眉下了坐骑，立即欣喜上前道：“柳姐姐，你来了！”
凌戈这才转而看向柳眉和晶晶，暗道，终于促成了这次会面。这么多日的卖力宣扬，将这场斗法搞的天下皆知，也不算枉费了。
湖心，浪涌千层。
轩辕成宇所在的扁舟，始终立于浪尖。他依旧拄剑而立，手指轻敲着剑鞘，似在击节而歌。他对着来人缓缓道：“八年磨一剑，锋刃未曾试。今日得遇君，诉尽剑中事。”
371观战（3）
宁胥御剑升空，紧紧的盯着那叶扁舟。她看着舟上那个男子，眼中慢慢盈满泪光，只有她知道，多少年了，他从未像今日这样，开心、开怀。
花园中，柳眉看着晶晶鼓起的肚子，以及奔过来将她扶住的白素，也不由得小心翼翼的扶住了晶晶的手，道：“小心些。”
白素朝着柳眉歉意一笑，道：“她一惯任性。”然后爱怜的整理晶晶的额发，道：“你也该学学你柳姐姐，稳重一些。”
晶晶笑着吐了吐舌头。
一旁的嬴宴山歪了脑袋看过来，摇了摇头，继续与三足神鸦神交起来。
柳眉看着白素，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曾这样为年幼的她整理碎发。
凌戈走近前来，对柳眉道：“你怎么不问问，晶晶怀的是谁的孩子？”
柳眉抬头看向晶晶，方才未及多想，此刻想来，不由得心头一颤。她等待晶晶的回答，却听凌戈又道：“是我大哥的孩子。”
柳眉有些无措的手指，忽而无声的紧紧握拳，神色复杂。嬴宴山从身后按住了她的肩膀。
湖心。
凌夜踏浪而行，对轩辕成宇道：“许久未曾遇到先生这样的对手。冒昧一问，你是魔宫之人？”
轩辕成宇朗声一笑，道：“不错。我师尊养育我，授我剑道。他是魔宫中人，修的是魔剑，我自然也是。你这样的人，对玄魔也有执念？”
凌夜表情依旧一丝不苟，道：“本无执念，后来有了。”
轩辕成宇凝眉道：“可惜了，我以为，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诩非出鞘，剑周缭绕血色浓雾，一瞬间，湖上妖气冲天。
这妖气，让身为狐主的苍莽山妖王，以及身为神族的嬴宴山都感觉到了莫大的威压，白素已经面色苍白，扶住园中石桌，才勉强站立。
大约是三足神鸦说了什么，凌戈猛然道：“你们不要靠近，我去看看。”说罢，御剑凌空。
湖面巨浪滔天，罡风如无数飞刀，人群被翻江倒海的潮水击溃，罡风击退了空中观战人。围观者皆退避三舍。
凌夜已经将法力提升到极致，诩非剑后，一排整整十六位剑灵，岿然耸立。
轩辕成宇惋惜道：“你竟舍弃了自己。”
凌夜淡淡道：“我就是我。”
浮屠出鞘，铮铮清鸣，轩辕成宇道：“身修两道，会自毁根基，你可知道？”
凌夜依旧平静道：“知与不知，都无妨。”
轩辕成宇再次问道：“我们这样的人，力与道，非毕生所求耶？”
凌夜道：“然也。”
轩辕成宇又问：“以妖力驱动道法，岂非悖行？”
凌夜淡淡说：“我说了不在意。”他神色清冷，并无一丝动摇，也不曾见一丝不耐烦。可见虽然是旁门，他能保持内心平静，并非不可控制。
轩辕成宇道：“以你今日之力，我的确胜不了你。但是仍想试一试与这种巅峰的力量对决，到底是何感觉。”
凌夜道：“我时间不多。”
轩辕成宇道：“只此一剑，使出全力吧。”
凌夜道：“好。”
浮屠剑红光耀目，照的整片湖面一片鲜红。
浓浓血雾弥漫的青云剑，剑身也发出刺目的白光。
两剑同时挥下，整片葫芦湾，十里水域，刹那间被抽空，湖底断流，湖域上空，飞扬的水珠浪花，被染上绚丽多彩的颜色，尔后如流矢一般，射向四面八方。
空气如被割裂，发出无数尖锐嘈杂的鸣声。
观战的人群，无论天上地下，都拼了命飞奔远离。也不知多少人被水珠击伤、他人踩踏，场面立即失去了控制。
待水幕落下，两人立于船头。
湖水汇聚，水位迅速上升，波浪不息，浓雾重重。一个白色身影飞了过去，停在了轩辕成宇身后。
宁胥上前，看到浮屠剑插立于舟上，剑身红光褪尽，如熄灭了火焰的树干，露出深红中略带焦黑的色泽。她低声唤道：“主人……”
轩辕成宇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的站在颠簸的小舟上，看着眼前之人。随着小舟飘摇，他右手衣袖间，飞扬出成串的血珠子，洒落风中。
凌夜同样拄剑身前，静静的看着轩辕成宇。
“大哥。”另一条人影也落得舟上，立于凌夜身后。
宁胥与凌戈对视一眼，各自沉默下来。
许久，轩辕成宇左手执了浮屠剑，道：“我的剑，没有胜负，只有生死。”
凌夜平静道：“我只有一剑。”血，顺着他的鼻窍、耳窍，蜿蜒流下。
轩辕成宇道：“伤敌八百，自伤一千。只要我扛下这一剑不死，你这买卖，就不划算啊。”
凌夜按住诩非剑柄的手指，蜷曲了一下。
“大哥！”凌戈急唤一声，上前一步。
宁胥也立即上前一步，她知道，轩辕成宇的右手，只怕已废，再斗下去，极可能是死。
浓雾中，凌戈低声道：“大哥，晶晶来了，她怀了你的孩子。”
凌夜身形一滞，按在诩非剑上的手指，亦是微微一曲。
“你的心乱了。”
轩辕成宇道：“心乱，则必死。”
抬剑，焦黑的浮屠剑，颤抖嗡鸣着，重新焕发红色的光芒。光芒越来越炽烈，剑身周围，形成一个巨大的风穴，将浓雾绞成一个漩涡。
剑气之下，宁胥难以站立，连连后退，退出小舟，数丈之后，才稳在水面之上。
诩非剑铮鸣着，剑身陡然巨化，拔地三丈，挡住浮屠剑气。
颠簸的小舟，一裂为二，各自飞速后退，将两剑距离拉远。
浮屠剑上的焦黑印记，也迅速扩大，不断吞噬着红光，如同蔓延的斑斑锈迹。铿的一声脆鸣，剑脊上，出现一条裂纹。
“主人！”
一声高喝，宁胥顶着强烈的剑气，步步前逼，一字一字的吃力道：“等我！”
剑风太烈，宁胥匍匐在水面上，艰难的向前爬，行至半叶扁舟附近，才对着浮屠剑身后。逆着剑风，一抹幽蓝的雾气，缓缓前趋，一半被风吹散，一半附着与浮屠剑身，她口中念道：“剑中怨气，尽附吾身。”
幽蓝的雾气被染黑，源源不断的流入宁胥体内。被焦黑覆盖的剑体，黑色锈斑的扩散也减慢了。
“宁胥，够了。”
轩辕成宇沉声道。
旋风骤停，剑意消失，浮屠剑归鞘。
轩辕成宇望向凌夜，说：“此战，只打了半场，下半场，改日再续，如何？”
诩非剑也敛了剑气，归鞘。
372观战（4）
一条乌篷船摇着橹，划破水面，带着嘎吱嘎吱的声响，从浓雾中近前来。船头，一个少年抚一支竹箫笑道：“浮屠剑，真是名不虚传啊！观战本是龙母鬼姬的命令，她既已去了，我其实也不必来凑这个热闹。幸亏老铁将我拉来。”
无人理睬。
云轩继续滔滔不绝道：“轩辕长老，要不要我给你收尾啊？”
轩辕成宇冷声道：“不必。”
云轩又道：“诩非剑也名不虚传。不过，青云剑神，你拿了我的玉箫，我不得不试着讨要一二。你可别我怪我趁人之危，若不是看你强弩之末，我还真不敢上前。”
凌戈上前一步道：“你敢，这周围可围拢了不少玄门修士。”
“哈哈哈！”云轩大笑道：“起先是不少，可被这两位一吓，现在也不多了。”他握紧了手中玉箫，大喝一声：“老铁，助我。”
乌篷船上，一个大汉掀开斗笠，讪讪道：“小轩，这趁人之危的事，我还真干不了。”
云轩一怔，扭头道：“行啊，老铁，你这高洁之士，不趁人之危。兄弟有难，先插兄弟一刀算怎么回事啊？你不知道那玉箫是我传家之宝吗？上次丢了玉箫我娘让我跪在我爹坟前对我拳打脚踢你没看见啊？”
赫连铁风为难的搓了搓手，道：“小轩，下不为例啊！”张弓搭箭，射天狼一触即发。
凌戈看向轩辕成宇道：“你是魔宫长老吧，这两位是不是该听你号令？”
轩辕成宇轻轻摇头：“私人恩怨，不必听我号令。”
凌戈冷哼道：“魔人果然行事狂悖，毫无章法。”
浓雾中，再次传来声响，是扑扇翅膀的声音。
众人抬头，一直巨大的红鸟，停在上方，鸟身上，一个模糊的身影，隔着浓重的雾气，赫连铁风也识出了那个气息。
“柳眉！”
赫连铁风喉咙里一声低吼，射天狼调转箭头，对准了鸟背上的人影，那个让他受尽屈辱，频频噩梦的人影。
“是你啊！”
柳眉清浅一笑，施施然落在水面，红色的大鸟也幻化人形，落于身后。
柳眉对着嬴宴山耳语了一番，才望向凌夜，道：“凌公子，玉箫拿出来吧。”
此刻凌夜已是七窍流血，气息极度紊乱，绝不可久留战场。柳眉见之，心如被毒蚁啃噬了一口，一阵窒息的疼痛。
凌夜的视线已经模糊不堪，听到柳眉的声音，一摊手，上面正是云轩的玉箫。
嬴宴山几步上前，握住了玉箫，一把火苗将玉箫灼烧了一遍，才猛地扔向云轩。
云轩飞身接住玉箫，玉箫身上附着的力量太大，竟将他一个趔趄拽倒在地。他浑身湿透的从湖里爬起来，突然一脸震惊道：“我的玉箫，我的玉箫，怎么回事。”
嬴宴山笑道：“还你玉箫，是主人念你一片孝心。可这玉箫，曾迷惑人心，害死我主人的仙侣，又怎能落回你手，所以方才，我已经用南明离火将它炼化。现在，它失了灵气，就是一支普通的玉箫。”
云轩的脸色由震惊，慢慢转为平静，而后拱手，正色道：“此物对我，的确重要。多谢柳姑娘。”
柳眉走向凌夜，想要探一探他的伤，却被凌戈伸手拦住。
嬴宴山横眉看向凌戈道：“这位公子何意？”
凌戈却只紧紧盯着柳眉的眼睛，传音道：“柳眉，他现在是别人的丈夫，也是一个孩子的父亲。请自重。”
雾中又驰来一条小船，一个俏笑的女子一跃，落到了凌夜跟前。
此刻凌夜的视线已经全然模糊，感知也消退。他试探着伸出手，就被一只温润的手握住，然后引导，按在了一片温热的体肤上。他一惊，正要收手，掌下，却是一动，仿佛被一只小小的、柔软的脚丫踢到。这轻轻一脚，却有如巨斧开山，他坚冰般的心，骤然出现一丝裂痕。
“这是我们的孩子。”
晶晶按住凌夜的手笑说：“夜哥哥，他刚才踢你了，是不是很调皮？”
看着这一幕，柳眉只觉得心脏猛的一痛，再次如被毒蚁噬咬，这一次，不是一只毒蚁，而是千万只。她蓦然后退一步，道：“火儿，我们走吧。”
云焰鸟冲天而起，于浓雾中越飞越高，消失在了苍白的日光和雾气中。
凌夜看向天空，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迅速不见了。
凌戈也看向天空道：“大哥，她已经走了。”
乌云聚拢，苍白的日光眼看着被乌云遮蔽，毫无征兆的，降下一场倾盆大雨。
凌夜眸光剧震，唇边，渗出一缕血丝。
凌戈看着凌夜，默默道：大哥，不要怪我，这个抉择，迟早要下的。到了这一步，其实你们都没得选择，拖得越久，伤害越大。
“主人，你怎么了？”
九天之上，一大片乌云带着倾盆大雨，跟随在云焰鸟身后。鸟背上，柳眉猝不及防的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液，泪水，也盈眶而出。
“主人，你哭了……”
嬴宴山说着，双眼也盈满了泪水，道：“凌戈的话，我也听到了。主人要是喜欢凌公子，我帮你把他抢回来！”
柳眉咽下一口血，道：“寻个无人之处停下。”眼泪却莫名其妙的不断滚落，丝毫不受控制了。
“你到底怎么了？”嬴宴山担忧不已，说话间，已经加快了速度。
柳眉低低伏在鸟背上说：“心脏疼得紧，恐怕有些不妙。”
急速俯冲，云焰鸟带着柳眉坠入一片无人的旷野。
一落地，柳眉便踉跄着掩口吐出一口血，跪在了地上。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滚落。
嬴宴山立即封住了她的心脉，施展目空术，看向她的心脏。
这一看，嬴宴山惊得目瞪口呆。他撑起柳眉的肩膀，满眼都是恐惧和绝望，声音剧烈的颤抖着：“主人，是裂魂。裂魂的种子，在你的心脏里，发芽了。”
“裂魂……”柳眉重重喘了一口气，重复了一遍，道：“传承记忆里，的确出现过。”
“是专用于弑神的种子。”嬴宴山面如寒冰，用颤抖的声音解释道：“神族生命顽强，可有一点，与凡人无异，那就是七情六欲。裂魂的种子，有许多种，它们喜食人七情六欲中的一种或多种，因此萌发，也因此成长，逐渐使灵魂被这种欲望控制、分裂，如同体内住着两个灵魂，一个正常魂魄，另一个欲望之魂。两个魂魄不断交战，一损俱损。”
373裂魂
嬴宴山慌乱的跪坐于柳眉跟前，颤抖的手握住柳眉的肩膀，用写满恐惧的眼神看向柳眉道：“主人，种子一旦发芽，就与灵肉相连。你心上的种子，可是因情而萌发？”
柳眉回想几次心痛的瞬间，苦涩的冷笑一声，自语道：“是情吗？为何以前从不觉得，反而失去了，才……”
嬴宴山看着柳眉，流下了一滴晶莹的泪珠。他将泪珠浮空托于掌心，道：“凤泪，可以让人忘记一段感情。主人，忘了他吧。”
黑水城中，看着水晶屏，城主有些颓然的道：“发芽了。这颗棋子……”
黑袍男子道：“既然布下考验，何妨再看看。只是第一步，差了一些。”
城主又问：“这凤泪，真能忘情？”
黑袍男子道：“能。”继而冷冷一笑，道：“若觉得饮了凤泪就能对抗裂魂，那就大错特错了。”
城主不解道：“为何？”
黑袍男子看向城主，问：“你可知凤鸟族，包括凤以及它各类后裔，都天性属火？”
城主道：“这个自然。这云焰鸟，修的就是南明离火。”
黑袍男子又问：“你可见过凤鸟落泪？”
这一问，城主有些意外，陷入了思考。天地间凤鸟族并不多，他还真没见过凤鸟落泪。
黑袍男子一笑，又自行解释道：“天性属火，本不该流泪。一旦落泪，他们每一滴泪中，都必定饱含了浓烈的情感和执念。这样的东西，岂非裂魂最好的饵料。”
城主一惊，再次看向水晶屏，紧紧盯着柳眉，口中喃喃道：“所以柳眉一定不能喝，喝下后，裂魂就会疯长。”
黑袍男子点头，道：“只要喝下，我们就该放弃这个计划了。”
黑水城主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到时候就算不死于裂魂，我也会将她诛杀。毕竟，这是我提出的计划。”
旷野中，一阵阵风拂来，野草和各色的野花，在风中荡漾如海。
柳眉凝望着那颗凤泪，缓缓道：“火儿，谢谢你。可是我，不能忘了他。”
“为何？”嬴宴山托住凤泪的手一抖，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柳眉道：“大风楼中，我从黑暗的地下苏醒，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当时，他站在耀眼的光明中，我永远忘不了那一眼。
“后来，我得知他为了救我，身中妖毒，心中既有感激也有疑惑。之后，他一路救我护我，观音湖边镇水鬼，玉关县上捉采花贼，荒灵古墓里他为我解围，困龙林内他不惜与玄门反目，赤焰沙漠他与我同行，白虎洞中他又免我受辱。我早就将信任交给了他，这些，都是我最珍贵的记忆，是组成我灵魂的重要一部分，失去了这些，我还是我吗？”
柳眉说罢，紧捂口唇，闷声一咳，艳丽的红色从她的指缝间流溢而出，滴滴答答的打在地上。
“主人，不要再想了！”
嬴宴山砰然捏碎手中泪珠，却再度落泪。他道：“主人，你不要太过伤心。我最喜欢主人了，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柳眉摇头，伸出带血的手指，抹下嬴宴山的再度滚落的泪珠，道：“火儿，他没有背叛。这是他的路。”她将泪珠收入尾戒，道：“这滴泪，我收下了。”
野花盛开的荒原上，风吹草低，白云游走，嬴宴山无声守在一旁，看柳眉念动道门静心诀，宁心静气。整整五个昼夜，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只是鬓上，又添了一缕银丝。
凌府藏拙院。
凌夜静坐在院中，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晶晶在回廊上看到凌夜，缓步走上前道：“夜哥哥，你一时难以接受是吗？没关系的，我可以在狐族抚养这个孩子。我来，不是对你有所要求，而是，告知你一声，毕竟，你是这孩儿的父亲，应当知道。”
凌夜静静的站立了许久，才道：“孩子，需要父亲。”
他看向晶晶，低声道：“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身影淡去，凌夜消失在了眼前。
晶晶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兀自道：“难道我不该告诉他？”
凌戈此刻上前来，安慰道：“大哥只是，一时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孩子。你给他一些时间。”
诩非的灵魂空间内，凌夜端坐于湖面，湖水无风自动。
“夜，你的心不静。”凌天心从旁道。
凌夜看向凌天心，道：“父亲，你知道吗，我要爹爹了。”
“这么快！”凌天大喜道：“还以为你不开窍，什么时候得手的？”
凌夜默默道：“不是柳眉。”
“什么！”凌天心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嘀咕道：“我们凌家的男儿，可没有见异思迁的先例。是跟谁？”
凌夜道：“苍莽山灵狐，数月之前。”
凌天心张了张嘴，来回踱了几步，不知如何劝说。
湖面上，层层波浪涌来，轻轻拍打在岸边，一片白色的泡沫。凌夜坐在湖边，望着无尽的湖水，默默无语。
凌天心从背后走来，看向凌夜，道：“她并非你所爱，只是个意外？”
凌夜不语。
凌天心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是家主，娶两个也未尝不可。父亲从小没有好好待你，你一定不想让你的孩子有同样的境遇，对吧。”
凌夜依旧不语。
凌天心道：“修仙一途，六亲缘薄。情思太切，容易深陷泥沼，未必是幸事。你与那灵狐浅尝辄止，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湖面上，凌夜已经失去了踪影。
看着一圈圈扩大的涟漪，凌天心喟叹：“若非囿于情爱，凌府飞升的前辈，又怎会只有寥寥数人。希望此事，是福非祸。”
背后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是凌不问：“爹难当啊，儿子不找媳妇要操心，找了媳妇还有了孙，还是操心。”
又有一个声音响起：“你爹当年该有多操心啊……哎，反正你也体会不到了。”
凌天心将身形收小了一圈，似乎这样就能少一些注意力在他身上。毕竟，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称他为孙子，这样一群人拌嘴，他极有可能沦为败者的泄愤工具。
南海之滨，教室堡内，一只云焰鸟落地。
姬玄昶迎了上来，看着鬓边又添了一缕白发的女子，无声凝噎。她的命运，会走向何方？会与她的先人，有所不同吗？这些他思考过无数遍的问题，此刻再次萦绕心头，如散不去的阴霾。
姬咏榆被安置在了礁石堡内一处醴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