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4南海（4）
姬咏桑看着那小妹失去光泽的眼睛，心痛得比自己失去光明更甚。长姐如母，自父母离世，她甚至是如父如母，百般呵护着这个小小的生命，看着它一点点长大，它娇弱、美好，就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为何要受这般摧残？只因强敌虎视眈眈，我太弱小，无力保护她吗？
“姐姐，你哭了？”
姬咏榆伸手，摸索着捧住了姬咏桑的脸，道：“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姐姐莫要自责。”
礁石堡正堂。
姬玄昶听了柳眉的叙述，略想了想，徐徐道：“滋养梦兰花的地方，的确有一个，那里灵气充沛、纯净。可是主人，你真的要如此逆天行事吗？”
柳眉郑重道：“还请姬老赐教。”
姬玄昶无奈，道：“南海之东南，玉琼山之巅，有一片冰原圣地。东临南海，南邻赤焰沙漠，被称为火上冰原。”
柳眉起身，躬身欲行谢礼，却被姬玄昶扶住。
他道：“那里曾是禁地，我也多年没有去过。你就不要行礼了，折煞老夫。”
两人谈话时，柳眉注意到，从进入礁石堡开始，小茹的神色就有些怪异。此刻神色，更为焦灼，柳眉问：“小茹，你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小茹点点头，道：“从方才，我就感应到了灵魂力的波动，这里有修灵魂力的人。”
嬴宴山看向姬玄昶，道：“姬老头，我记得护龙家族，是有修炼灵魂力的祭师的吧？”
姬玄昶道：“的确如你所言，但是我族已经百年没有出过祭师了。方才小茹姑娘察觉到的灵魂波动，可能是正在修炼灵魂力的咏榆。”
小茹有些紧张的看向姬玄昶。
柳眉又问：“你想见见那个修灵魂力的人？”
小茹立即点头，看向柳眉道：“可以吗？”
柳眉看向姬玄昶。
姬玄昶道：“主人想见，自然是可以的。”
柳眉不再反驳“主人”这个称呼，这个老滑头，言外之意，不承认这个身份，就不该多提要求。可今天，已经是第二次提要求了。
姬咏榆在婢女的牵引下，来到了正堂。
一见面，小茹和姬咏榆的神色都有些异常，她们听见了彼此的灵魂之音。一个如花间鸟语，一个如深谷幽泉。
姬咏榆丢开了婢女的手，仿佛见到了故人。两人情不自禁走向彼此。
小茹上前，握住了姬咏榆的手，道：“见到你我好高兴。”
姬咏榆也激动道：“我也是。”
姬咏桑看到小妹脸色生动的表情，心中松了一口气，方才还在为她过度的冷静担忧，这一刻，看她仿佛又回到了原来那个稚气的小孩，才落下心口大石。
小茹又对嬴宴山招手：“宴哥哥，你快来。”
嬴宴山疑惑着上前问：“做什么？”
小茹道：“我来唱，你来舞。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声。”
嬴宴山疑道：“哪里有歌声？”却见小茹正目不转睛看向姬咏榆，才道：“你听到了……她的灵魂之音？”
“是啊！”小茹说着，一旋身，化身雪衣鸟，通体洁白晶莹，飞上姬咏榆的肩头，啾啾鸣叫，然后响起了悦耳的歌声，没有歌词，只是有声的吟唱，就已经空灵婉转，动人心魄。
合着雪衣的歌声，姬咏榆也浅唱起来，渐渐由浅入深，清越的歌声，伴着啁啾鸟鸣，如风过树林，石坠幽潭，动与静，喜与悲，丝丝入扣，寸寸相合。
时时使人沉醉，又被一点清音唤醒，不至沉溺。
这样的声音，被称为天籁之音，好不为过。听者无不悄然噤声，屏息凝神，沉醉不知身在何处。
嬴宴山幻化一身火红舞衣，跟着乐声，扬起羽扇鹭翿，翩然起舞。
他的舞刚柔并济，虚虚实实，与那歌声相较，也毫不逊色。
在侧之人，无不深陷其中。
柳眉一动不动的看着舞蹈，听着歌声。那歌声，仿佛震动了心底最深的那池水，那红衣，仿佛舞进了冰封在最深层的记忆。歌舞已罢，她依然呆立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嬴宴山已经换为常衣，凑到柳眉眼前，调笑着问：“主人，你看到了什么？”
柳眉被这突然伸出的一张脸，惊得回了神，片刻，才沉声道：“仿佛看到了灵魂相融之道。”
“嘻嘻。”嬴宴山又笑着问：“我舞得可好看？”
柳眉仍有些呆愣着答：“好看。”
嬴宴山又道：“那主人可有什么奖赏？”
柳眉道：“你要什么？”
嬴宴山嬉笑道：“我要……今晚跟主人一起睡。”
柳眉立即清醒，道：“换一个。”
“就要这个！”他还想坚持。
柳眉只依旧道：“换一个。”
嬴宴山想了想，道：“那……我给主人守夜！”
雪衣鸟化作人形，笑着上前道：“宴哥哥，凌大哥不在，哪次不是你守夜啊！”
无心之语，听得柳眉心头一动。凌夜，这个人，究竟算是她什么人？
而邵青、姬咏榆、姬玄昶、姬咏榆以及礁石堡中赶来凑热闹的听众，闻言神色都有些不自然了。有的面面相觑，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有的则皱起了眉。
柳眉顶着这些异样的目光，对姬玄昶道：“蒙你老指点，多谢了。我们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这就要走！”姬玄昶一急，竟动手拉住了柳眉的衣衫。
玄门都是君子作风，奉行动口不动手，动手也是动仙剑。
柳眉有些惊异的看向姬玄昶，不想这老滑头竟然耍起赖皮，拉住她衣袖不放，道：“什么事急在这一两日？老头子我愿意为主人分忧。”
姬玄昶又朝小茹和姬咏榆努嘴道：“主人，咏榆修灵魂力受了伤，还想让小茹姑娘帮忙看看呢，可是修炼的时候有什么差池？”
小茹懵懂道：“受伤了吗？”又看向柳眉：“柳姐姐，我能帮她看看吗？”
柳眉这头，袖子被姬玄昶拽得紧紧的，要脱身有些不雅，又见小茹如此说，只得道：“三个时辰，入夜后走。”
小茹立即点头，道：“好的。”
柳眉见姬玄昶还拽着她的袖子，才道：“姬老先生，中元节将至，我的确有要事必须去做。白日里行路不便，还请体谅放行。”
见姬玄昶不为所动，柳眉不得不握住了姬玄昶的手，往下扯，然而姬玄昶依旧拽得死死的，柳眉越发用力将他的手往下推，姬玄昶依旧不撒手。
这一拉一扯之间，旁观的人，都识趣的退散了，姬咏桑也难为情的别过脸去，走出了正堂。爷爷耍赖皮，怕是无人能敌。
345初见惊鸿
冰火峰。
清凉台演武场，一大群弟子正围成圆圈看热闹，而且一个个窃窃私语，面带桃花。
“看什么看，还不去修炼！”
一声咆哮，靖亭长老飞身上前。弟子们纷纷退让出一条道，那道路，直通圆圈的中央。
那里，站着一个女子，媚眼含笑，朱唇轻启：“小女白芙，拜见靖亭长老。”
“白芙？”靖亭轻咳了两声，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女子虽扰乱晨修，但也没犯实质性的过错，这才道：“你不是本门弟子，来清凉台何事？”
白芙依旧柔媚的笑道：“特来拜山问道。”
白芙并无不敬的举动，甚至没有任何举动，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引得众弟子侧目。她虽然没有惊人的美貌，却有一种奇特的魅力，能让男人的目光扫过她的身体后，再也挪不开眼。
她薄透的纱衣上，绣着盛开的繁花，如同一片粉色的云霞，包裹着她若影若现的身材，曼妙曲线毕露，长长的裙摆，雍容拖在地上，裙摆开衩处，又显露出一条白皙的美腿，昭示着里面的活色生香。
听明来意，靖亭长老的神色稍微放松了一些。但看她的装束，靖亭长老又皱紧了眉头。他问：“你师出何人？有何修为？可受得了戒律？”
围观弟子一听，都深吸了一口气，这样子，是要拒绝这位美人入门啊！
白芙如何不通其意？她抿唇一笑，含羞带媚，随即旋身一舞，已是换了一身衣衫，竟是冰火峰的校服。
而后她恭敬行礼道：“小女子师出无门，修为粗浅，只是懂得一些幻化之术而已。”
只见她一身广袖白纱衣，宽大的衣襟敞开，露出半截妃色的抹胸，上面绣着精致的密纹清晰可见。一条明艳的金色腰带束住小腰，显得不盈一握，垂下的两条长长金色绸穗，又衬得玉腿纤长。
冰火峰的金缕白纱衣，被她添了两道金丝禁步，竟如此别具风情。此刻她看起来，已是一位清婉绰约的仙子。
靖亭长老看罢，也有些哑然。他清了清嗓子，道：“你没有根基，还是从外门功法开始修行吧。这金缕白纱衣，是内门弟子的装束，你还是换上葛衣吧。”
白芙恭敬的行礼，道：“是。”
方才围观的弟子，不少人都吁了一口气。
离开清凉台时，白芙朝着众人回望了一眼，俏笑着眨了眨眼，一时间不少仙剑偏离了轨道。
南海礁石堡内，柳眉被热情的安排在了一间宽敞、视野开阔的房间内。礁石堡临海而建，依托山势，这房间又在堡内高处，远望可以看到深蓝的海水。
潮湿的风，依稀的涛声，让她疲惫的心，生出一丝安定。她久违的躺在床上，像凡人一样闭目入眠，而不是修行入定。
不知过了多久，柳眉一惊，睁开眼。
身侧一张脸，正看着她笑。他笑道：“守夜，可没说不能躺着守啊！”
嬴宴山雪臂托腮，侧躺在一旁，又笑言：“主人继续睡吧，我守在这呢！”
柳眉旋即起身坐定，道：“我还是修行吧。”
嬴宴山唇角一勾，低低一笑。
柳眉道：“你笑什么？”
他笑道：“主人，难道是怕敌不过我的美男计，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柳眉道：“你不仅有美男计，还有激将计，我服了。我还是修行吧。”
嬴宴山继续道：“主人，平心静气一样是修行。而且……”他说着，他凑过脸来，表情真诚，声情并茂的表示：“我绝对不会违背主人的意愿，做出让主人不高兴的事。主人，你不相信我吗？”
柳眉眼皮一颤，终于重新躺下，道：“我睡了，你也不必多言了。”
一声低低的捂嘴吃笑，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魔宫。
龙母鬼姬坐在主座上，看着一个身影走上前来。待那身影走近，她竟略微有些吃惊。初见之下，那身形，竟如同见到了慎君当年。可他抬头，那面容，又并无相似。她问：“你就是轩辕成宇？”
轩辕成宇俯首答：“是。”
龙母鬼姬又问：“年纪几何？”
轩辕成宇答：“二十又七。”
“比我孩儿，小了三岁。”龙母道：“如此年轻，就与灰袍并列为长老，绝技是什么？”
轩辕成宇道：“剑技。”
他回答得一板一眼，倒也不卑不亢。龙母鬼姬道：“以剑入道，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你的剑叫什么？”
轩辕成宇答：“浮屠。”
不是什么名剑。龙母鬼姬却是嗤声笑了，笑说：“佛家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是这个浮屠？”
轩辕成宇：“是。”
龙母鬼姬道：“难道你的剑，还能为人超度？”
“不能，”轩辕成宇依旧一板一眼的回答：“但是能让他们解脱。”
死了可不就是解脱了。这个回答让周围几人都神色不自然起来，云轩更是憋笑涨红了脸。
龙母鬼姬一怔，继而也笑了：“好一个解脱。世间何其苦，徒留也无益。听闻暮云江上，你可是解脱了不少人啊！”
轩辕成宇神色肃然，道：“只有求解脱的人，才能得解脱。”
龙母鬼姬道：“你不杀没有战意的人，所以在雁门居一待就是八年。那你说说，那青云剑神，可值得你拔剑？”
轩辕成宇：“值得。”
龙母鬼姬又道：“那为何，他没有从你的浮屠剑下解脱？”
这一问，气氛陡转，周围的人都不由得提了一口气。这是要问罪了。
轩辕成宇道：“想留他，来日再战。”
这一答，气氛降到了冰点。龙母鬼姬的任务，不是猫鼠游戏。
龙母鬼姬的声音冷了几分，问：“为何？”
轩辕成宇的声音依然平静，他道：“让他达到巅峰，再击溃他。”
“若不能呢？”龙母鬼姬的声音更冷。
轩辕成宇道：“有一个信念，就像流淌在我的血液里，那就是，绝无战败，只有战死。”
“绝无战败，只有战死！”
龙母鬼姬的灵魂为之一颤。这句话，沉睡在龙族的传承记忆中，是疯龙征战神域时的口号，他的部下，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继续站起来，直到战死。他的战绩和疯血流传了下来，才有了之后的龙族后裔。
魔宫内寂静得让人窒息。所有人都在等待龙母鬼姬的答复。却见她突然一声笑，道：“都说你年纪轻轻，烦闷无趣，我倒觉得你有趣得很。以后我会找更多机会，让你走出雁门居的。”
346冥河招魂（1）
走出雁门居，就等于要给他找更多麻烦啊！果然龙母鬼姬还是没有饶过谁。
然而轩辕成宇眸子一亮，道：“谢龙母鬼姬。”
此情此景，他在道谢！旁观者均是一脸无法理解的无奈。
龙母鬼姬取出龙血玉佩，玉佩仍是黯淡。她轻微的叹了一口气。
幽冥泉池旁，于慎正在修剪鬼血藤。这藤蔓已经爬满了洞内四壁，绿莹莹的枝枝蔓蔓，将整个泉池照得幽绿。
龙母鬼姬走近道：“慎君，还留着这些鬼血藤做什么？”
于慎闻言，回过身来，道：“它们将你带回这个世界，我自然要好好待它们。”
龙母鬼姬有些凝噎。
于慎又道：“方才你见了轩辕？”
龙母鬼姬久违的莞尔一笑道：“远观他，竟有一丝你当年的影子。”又道：“若我们的孩子还活着，想必也是有这般风华。”
于慎凝望着她，没有开口。他知道，她始终没有放下死去的孩子，可毕竟已经去了，难道告诉她，当年大长老轩辕旻为了救那个孩子施展禁忌之法，先后用了六个活生生的婴儿当做容器，去还是没能留住那个孩子的残魂。那六个婴儿里，活下来的只有轩辕成宇。有那么一丝自己的影子，想必是那个孩子的一缕魂魄留在了轩辕成宇体内吧。
龙母鬼姬又道：“慎君，可否陪我，去一趟云梦大泽？”
于慎按住她的肩头，道：“想回去了？”
龙母鬼姬摇头，道：“有一件事情，想要确认。”
于慎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龙母鬼姬道：“你也已经发现了对吗？”她取出龙血玉佩，道：“这玉佩，遇到龙族后裔，本该发出光芒，可在我身上，它的光越来越黯淡了。”
于慎握住了她的肩膀，道：“瑶儿，只要你真真切切的回来了，其他的，都不必在意。”
“可我在意！”龙母鬼姬的肩膀有些发颤，道：“我是龙族的公主……”
于慎揽住她的肩头，道：“如果你要的是一个王国，我们也可以在建一个。如果你要的是一个真相，我们就一同去云梦大泽，一切都有我。”
龙母鬼姬靠上他的胸膛，肩膀才停止了颤抖。
云梦泽入口前，龙母鬼姬对着结界伸手，一触及结界，却被猛地弹了回来。她心头巨震，再次伸手，再次被弹了回来，再试一次，依然是同样的结果。
她疯了一样，不停的尝试，不停的被结界弹回，终于被于慎一把箍住了腰。
“瑶儿，不要试了。”
于慎紧贴在她背后，低低道：“回去吧。”
“回去？”龙母鬼姬失声道：“回哪里去？这里就是我家！云梦大泽，是我出生的地方，我还能回哪里去！我是龙族的公主，这里就是我家……”
“你冷静点！”
于慎紧紧的抱住了她的腰，道：“或许还有其他办法！”
“其他办法？”龙母鬼姬心念一动，道：“对，还有其他办法。”转念一想，又道：“又有什么用呢？我背叛了自己的血液，背叛了自己的家园……”
于慎沉默久久，道：“瑶儿，对不起。”
此刻龙母鬼姬已经回过神来，道：“慎君，不是你的错。这里头，也许有别的玄机。”
她神色凄然，道：“要进云梦，还有其他办法。”
两人乘风，行了片刻，落在洞庭湖畔。
龙母鬼姬望着洞庭波涛，缓缓道：“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慎君，你可记得，这是我们初见的地方？”
于慎也望向龙母鬼姬所看的方向，道：“自然记得。”
龙母鬼姬道：“当年，我阅尽千山，心灰意冷，来到洞庭，本要归隐云梦大泽，却正巧看到了从天而降的你。我以为这世间没有配得上我的男儿，可你出现了，仙姿迢迢，皎皎如月……当时我就想，就算你是得道仙身，我也要把你拉下来。”
于慎道：“这些话，你从不曾说过。”
龙母鬼姬道：“因为我心中有愧。当年你离羽化飞升一步之遥，却因我入了魔道。这三十年，你过得很辛苦。”
于慎看向龙母鬼姬，道：“瑶儿，我们之间，何必谈这些。”
子时，柳眉带着两只睡眼朦胧的鸟，离开了礁石堡。
嬴宴山半睁开眼睛道：“主人，我们又不是冥鬼魔怪，怎么成了昼伏夜出了？”
柳眉道：“小心一些总没错的。你们在我怀里继续睡吧。”说罢将一白一红两只鸟都揣进了衣襟里。御起紫雷剑，朝着无水城的方向直奔而去。
嬴宴山迷糊间，还是有些不放心，伸出脑袋问：“主人，我们这是要去哪？”
“无水城。”
“什么！”鸟毛炸开，嬴宴山一瞬间惊醒：“你要去那个天下第一修仙大派？”
“悄悄的去，没人察觉我们。”柳眉道：“如今那里的结界不比从前了，我也今非昔比。”
嬴宴山又问：“可是，你要去干什么？”
柳眉道：“中元节，还魂日，我要为苏兄招魂。”
“招魂倒是必须的，”嬴宴山道：“要复活他，梦兰花只能复原肉身，魂魄还是要靠招魂。”突然又道：“他是修仙之人啊，若无怨气执念，不一定愿意回魂，到时候难不成，还要我们去冥界把魂魄拉回来？”
礁石堡内，在柳眉离开后，就迎来了不速之客。
龙母鬼姬坐在正堂上，对姬玄昶道：“姬族是有办法开启龙血玉佩，感应龙族位置的，对吧？”
姬玄昶：“你要感应谁？”
龙母鬼姬：“柳眉。”
听到“柳眉”这两个字，姬玄昶不动声色，心中却舒了一口气，还好她先一步离开。他道：“我不能感应具体某个龙族。”
“是吗？”龙母鬼姬扫了一眼周围，皆是一群修为平平的弟子，以气息感知，有一人稍有不同。
于慎通其意，手中结印，凭空化出一堆白石，砌成一个囚笼模样，将一人围住其中。
姬玄昶看去，姬咏桑被这个囚笼包围，她张口说着什么，声音却传不出来，整个空间仿佛被隔离了。
同时，姬玄昶觉得脚下有异，低头一看，几只恶灵已经牢牢的抓住了他的脚，张开大口，扑上去啃噬。
这骇人的场面，惊得不少人脊背发冷。越是惊惧，情况越是急转直下，地面上，越来越多恶灵爬了上来。
“放开爷爷和姐姐！”
一个稚气的女声，打破了惊惧的氛围，脆生生的传来。
姬咏榆站了出来，双眼茫然无光，却正对着龙母鬼姬的方向，正色道：“你的要求，我做得到。”
347冥河招魂（2）
“咏榆！”
姬玄昶厉声喝止。
姬咏榆没有看他，她本也看不见，依旧站在原地，结了一个诡异的手印，口中念动咒语。
此刻，龙母鬼姬发现，手中龙血玉发出碧绿的光泽。
“姬族出了祭师？”龙母鬼姬有些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惊喜，道：“我要他们的命也无用，倒是你，有用。”
她握住龙血玉，一缕意念直入脑海，她淡笑道：“将她带走！”
一柄飞剑朝龙母鬼姬飞刺，却在咫尺之间，被炎鬼斩断。她厉色朝仙剑飞来的方向看去。邵青挣脱巨大的实力差距带来的压制，发出了全力的一剑，不想竟被斩断了仙剑。
恶灵嘶吼，姬族弟子再无人敢动。眼见着一个大汉不知从哪里跃出，将姬咏榆拎小鸡一般的拎走。
恶灵随后退去，姬咏桑所在的空间也破裂，无一人流血，可人人面上惊惧的表情，比受伤更为可怕。
子夜时分，无水城云深露重。
柳眉从冰雪林中进入后山。冰雪里是无水城中结界最薄弱的地方，因为有严寒、天险，寻常玄门修士都进不来，还因还有清泉镇守。
她悄然破开结界进入，在冰雪林中对着空空的雪庐行了一礼。当初回无水城时，愿意相信她的人，除了苏兄和叶城，也有这位素无交情的前辈。
两只鸟怕冷，已经瑟缩着被柳眉贴身藏在怀中。
走到天之涯，柳眉径直走向苏慕白所在的冰窟最深处。
“这里好冷啊！”小茹露出一个头，打着寒颤道。
“你藏好。”嬴宴山也露出一个头，吩咐道。
“宴哥哥，东黎山上也有雪，怎么没有这么冷过？”小茹缩了缩脑袋问。
“这里可是千年寒冰。”嬴宴山道：“以你的修为，不藏好会冻伤。”
两只鸟叽叽喳喳的说了一会儿话，才发现柳眉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步子也慢了许多，神情也严肃下来，两只鸟也就不再说话。
靠近苏慕白，柳眉的步子自然的慢了下来，也越发的沉重。
她来到苏慕白跟前，面对着他，无声看了许久，才道：“苏兄，我回来了。”
然后，又静静的看了许久，柳眉才在他身侧轻声说：“我无时不刻不在想，我如今所做之事，是对是错。直到此刻，我还是没有答案。苏兄，你能告诉我吗？就像当年在无水城时一样。”
她又道：“等你醒来，一切由你决断，好吗？不管是什么后果，我会承担。此刻，子时已到，是回魂的最佳时机。”
她施法，结印，莹莹白光，笼罩苏慕白的身体，轻盈流动，她念动咒语，斥一声：“魂兮归来！”
白光流动，毫无波澜。
她再次施法，结印，斥下，依然毫无波澜。
连试三次，依然如此。
“主人，你这个回魂术，不管用啊！”嬴宴山从旁提醒道。
柳眉道：“这回魂术，我以前从没用过。只是从大风楼书上看过，难道是记录有差池，还是我理解错了？”
小茹道：“柳姐姐，普通的招魂术怕是没用。他可是修仙之人，若没有执念，是不会回魂的。”
柳眉问：“那该如何？”
小茹想了想，道：“中元节，冥河的入口打开。或许只能入冥河寻回他的魂魄了。”
柳眉道：“入冥河寻找，我也想过。可记载不甚清晰，入口也难寻。”
“不难寻。”小茹道：“这附近就有一个。”
柳眉一诧，问：“这无水城中？”
小茹点头：“对，就在这不远处，我可以感知到。”
跟随小茹的指引，柳眉来到了观澜洞。洞口，还残留着苏慕白生前自锁琵琶骨留下的血迹。柳眉见之，心中犹如绵绵的针刺般一痛。
观澜洞中，小茹从柳眉身上跳了出来，化身人形，一股灵魂力，如风中柳絮，充塞整个洞内空间。柳絮飘飞，形成一个漩涡，指引着入口的位置。
小茹对柳眉说：“柳姐姐，这里就是入口。我听少昊大人说过，冥河里，暗无天日，法术会消散，需要带一个火把照明，肉眼才能视物。”
柳眉取了洞中一只火把，道：“小茹，谢谢你。”
小茹一笑，说：“柳姐姐快去快回，我的灵魂力，支撑不了这个洞口太久。还有……”
她认真道：“冥河凶险，不要留恋。我只能维持半个时辰，如果入口关闭，你就会困在冥界，回不来了。”
柳眉点头，看向嬴宴山，道：“你照顾好小茹和自己，这里，毕竟是玄门的地盘。”
嬴宴山也跳了出来，化身人形，颔首道：“主人小心。”
柳眉闪身进入漩涡，顷刻间就落入了一个漆黑的世界。她斥出火魅珠，果然，不过片刻，火焰就熄灭了。她一个火法，将火把点亮，周围的一切，展现在眼前。
一条宽阔的长河，泛着幽暗的碧波。她沿着河岸走了许久，找到了一艘小船。
观澜洞内，小茹看着有些心神不宁的嬴宴山，说：“宴哥哥，这洞外有五行结界，一般人也进不来，你若担心柳姐姐，就去吧。”
嬴宴山看着小茹道：“小茹，我不能让你有任何危险。”
小茹笑着说：“我知道。自离开东黎山，我就知道。”
她笑着笑着，眼圈红了：“初入通幽径那几年，我们被群妖欺负，每次宴哥哥都护着我。那段日子，你修为最好，却一身伤痕，我一个修为低微的小妖，却没掉一根羽毛。”
嬴宴山笑了，道：“我是你宴哥哥，自然护着你。别哭了。”
小茹噘嘴，抽泣了一声，才破涕为笑，道：“如今我也能护着你了。在我的精神力空间里，旁人很难伤到我。宴哥哥你就放心的去吧。”
嬴宴山看了看周围，又在洞口施了一道火障，才跳入了漩涡。
柳眉撑船，前行数尺，就感到船尾一沉，回头一看，嬴宴山跳了上来。
柳眉看了他一眼，也不多问，只道：“将火把举高些。”
嬴宴山拾起插在船头上的火把，高高举起，视野阔大了一倍。
冥河的亡灵都在往人间走，如此一来，这小船在熙熙攘攘的亡灵潮流中，就像是逆水行舟，速度极慢。柳眉一边撑船，一边远眺，想要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嬴宴山也四处张望着，蓦然之间，他看到岸边一个身影，霎时惊得张大了嘴。一粒火星子，从火把上掉落到他手上，他被烫得一下子收神。
348冥河招魂（3）
待嬴宴山甩掉火星子，再定睛去看，那身影却消失了。
他犹自朝那个人影的方向，抬眼看了几次，才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柳眉撑船的背影，呼吸急促。担忧，惊惧，患得患失，一瞬间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如奔流的潮水。
龙母鬼姬追踪柳眉，来到了无水城，却在突然之间，龙血玉失去了感应。
姬咏榆再三感应，仍然没有丝毫反应，那块龙血玉突然之间就暗了，再也没有亮起来。
龙母鬼姬道：“这里，是柳眉拜师学艺的地方，想必她还保有一丝感情。”
一个十三四岁少年，悄然现身，道：“龙母鬼姬，有何妙计？”
赫连铁风拎着姬咏榆退后一步。
龙母鬼姬道：“慕容景，此地你最熟悉。当日铁犹寒魂魄散去，但灵核还没有碎。你去取来，我有用处。”
慕容景俯身，森然一笑，这笑容，出现在这个十三四岁少年的脸上，显得极不相称。他问：“那灵核现在何处，还请龙母鬼姬指点。”
龙母鬼姬给了一张符篆，道：“循着指引去吧。”
待慕容景走后，于慎才问：“你要打开冥界入口，借此逼出柳眉？”
龙母鬼姬点头，道：“将整个无水城变成屠场，又何妨。当年追击龙族，无水城可是功不可没，当年的血债，也该偿还一二了。”
一旁的姬咏榆插话道：“当年龙族不过数人被屠，你要用数百人来偿命吗？”
“那是自然！”龙母鬼姬看向姬咏榆，冷声道：“我龙族一命，凡人千万条命也换不来！”
冥河上，嬴宴山心神初定，再次大惊，手中的火把，竟然已经烧到木棍的末端。越往后，这木棍燃得越快！
“主人，火！”
他急声大呼。
柳眉回身一看，也是一惊，这火把在凡间，能让五六个时辰，怎么冥河上，就燃得如此之快？
她用力撑船，想要再往前一点，却想起小茹的话，不可留恋。难道真的要无功而返？她再次施了一个火法，丢到了船桨末端，却发现这船桨点不燃。
冥府之物，皆是灵体，柳眉扶额暗叹，方才真是糊涂了。她又削下自己一缕长发，一点，火苗高窜，不过须臾，就燃烧殆尽了。
就在这时，火把倏地灭了，一瞬间，世界再次陷入了黑暗。
嬴宴山拔了一根鸟羽，点燃，周围才又亮了起来。
“你拔了自己的毛？”柳眉惊问。
“无妨！”嬴宴山笑说：“我最近换毛，总是要掉的。”
柳眉却分明看到他皱了皱眉，不知这痛，与拔除龙鳞相比，孰轻孰重。她的心里沉甸甸的。
嬴宴山又道：“主人，快划船，小茹撑不了多久。”
柳眉回身，不断的驱动法力，快速的撑船，消散了再来，消散了再来，船在冥河上，疾行如风，船头亡灵避让不及，纷纷撞上她的躯体，从她身体内穿透而过，有的恶灵，甚至伺机厮咬上一口，咬伤她的灵魂。
嬴宴山在后，看着她忍受灵魂撕咬的疼痛，依然不管不顾的保持着疾行的船速，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也只能默默跟随。
也不知划了多久，也许快到了冥河的尽头，因为亡灵已经少了。
柳眉蓦然抬头，一个白色的身影，静静伫立在水中央，就那么看着她，如幽暗世界里的一抹亮光。
“苏兄！”她咬了咬唇，看着那道亮光。想要说些什么，却因心有畏惧，迟迟不敢开口。
突然疾驰而去，念动法诀，一瞬间将那缕魂魄收入了瓶中。她回过身来，对嬴宴山道：“火儿，我找到他了！”
“恭喜主人。”嬴宴山浅笑着说：“我们回去吧。”
“好！”
柳眉颤抖着手，顺流而下，拨开船桨。心中却闪过一丝不安，方才嬴宴山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是因为燃烧了羽毛？
茫茫冥河，此刻陡然涨潮，分流为两个支流。
“该往哪里走？”嬴宴山在船头，望河兴叹。
冥河之上，此时响起依稀歌声，歌声随水逐流，传入两人耳中。
“是小茹！”嬴宴山激动道：“她用歌声给我们指路。”
观澜洞内，结界震动，外面似乎发生了激烈的打斗。小茹想要外放灵魂力一探究竟，却又不敢擅动，只怕多耗一分灵魂力，就多一分使宴哥哥困在冥河的风险。
她心神不稳，维持冥河入口就多了几分吃力。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她暗想，照亮冥河的烛应该已经燃尽了，黑暗中，他们找得到回来的路吗？会被恶灵吞噬吗？
小茹的心神越发震动不安，思虑再三，终于缓缓开口，放声歌唱。
这是足以穿透冥河的歌声，需使用大量的灵魂力。维持冥河入口，灵魂力已经消耗了不少，如此擅动灵魂之音，灵魂力已经透支，灵魂将受到严重的损伤。
她唱着唱着，泪如泉涌。想起少昊大人说过，雪衣鸟，是有情的鸟，灵魂最为纯洁，越是真挚的情感，越是能爆发强大的灵魂力。宴哥哥，我一定可以等到你回来的，因为我对你，真的非常非常喜欢呢！所以，就算耗尽我的灵魂，我也要等你回来。
无水城上，一枚灵核在龙母鬼姬手中，缓缓浮空，萦绕灵核，显出一个幻象般的灵体，正是铁犹寒的模样。
铁犹寒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熟悉的山峦与殿宇，以及身前的龙母鬼姬。
龙母鬼姬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打开冥界入口，你做得到吗？”
铁犹寒俯首看向龙母鬼姬，点头。稚气却老练的声音传来：“我若不做，你也能借助我的力量打开，不是吗？”
龙母鬼姬淡淡一笑，道：“不错，若你做不到，”她看向一侧的慕容景，继续道：“你的灵核，会融入别人的身体。”
冥河。
柳眉和嬴宴山顺流而下，很快回到了出发的地方。从冥河入口一出来，柳眉就看到嬴宴山红衣上明显的深色痕迹，应该是血迹。
他手中捏着一小截未燃尽的火炬，一瞥之下，柳眉瞳孔剧烈一颤。
嬴宴山立即将那半截火炬收起，然后看向柳眉。
柳眉也看向他，四目相对，却相视不言。
那一瞥之下，她已经看出燃烧的，不是鸟羽，而是一段骨头，中空的鸟骨。
他取了自己的骨头，点燃起来照亮了冥河的路。
然而他们没有任何时间停留言说。
看到两人出了冥河，小茹才苍白的笑着道：“宴哥哥，你们终于回来了。”大口鲜血涌出，染红了她的白衣，她双目一合，栽倒下来。
349魂断无水城（1）
“小茹！”
嬴宴山如电闪身，上前抱住了小茹娇小的身躯，道：“我们顺着你歌声的指引，回来了。小茹，你救了我们。”
小茹含笑喘息道：“我终于……也救了宴哥哥一次。”
她的声音已经嘶哑，每说一个字，口中就有鲜血不断涌出来。
嬴宴山紧紧的抱住她，不停的重复：“不要说话，小茹，我一定会治好你的，我一定会治好你的，我一定会……”
灵魂的尘屑开始从她躯体中逸散。嬴宴山绝望的看着这一切，无能为力，他苍白的脸色，愈发呈现出一片死灰色，嘴角也慢慢渗出血来。
小茹在他怀中，恢复了真身。一只染血的小小雪衣鸟，奄奄一息的躺在他膝头。
“小茹！”他捧起它小小的身体，手止不住颤抖。
一缕魂音传来：“宴哥哥不要难过，百年来，都是哥哥在照顾我，如今我能帮上你一点忙，我很开心。”
“小茹……”嬴宴山将那小小的雪衣鸟，贴在心口呼唤着它的名字，其声，如在呜咽，可是他倔强的仰起脸，硬是没有流出一滴泪。
柳眉握在手心的玉瓶紧了紧，为了这一缕神魂，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以别人性命，换他性命，我岂能在他还未新生，就让他背上罪孽。
柳眉燃起火魅珠，天地为炉，灵魂为质，神火淬炼，聚魂为丹。
“主人……”
嬴宴山看着以自己灵魂力凝练丹药的柳眉，心中再次升起一团恐惧。冥河之上，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应是主人遗失的魂魄。神完气足，才有更大的可能进阶真神。她的魂魄已经不全，希望已经渺茫，再受损伤，龙魂都有可能崩解。
这时，消失的冥河入口，突然再次张开，并且越张越大，与方才的大小已经不是一个层次。
观澜洞外，五行结界连同火障，轰然一声，一同破除。冥河入口一片哀嚎，紧接着，无数亡灵从洞口蜂拥而出。
嬴宴山大惊，立即施了一个法障将正在炼丹的柳眉护住。却见那些亡灵并不停留，一窝蜂朝着洞外奔去，仿佛受人敕令。而后洞口闭合，洞内恢复了平静。
观澜洞结界一破，无水城中警戒声响起。无水城弟子纷纷出动，等待着未知的敌人。
还未及查清敌情，无数亡灵就跨越后山冰雪，奔向前山而来。无水城弟子们御剑升空，看到整个后山通往前山的所有路径，都是一片绿莹莹的亡灵。
遇到热血活人，亡灵升空，与弟子们缠斗在一起，撕咬呜咽，混战起来。
无色枫下，摩耶看着满天乱飞的亡灵，深深叹了一口气。
“师父，您看到了什么？”
关山在他身后，恭敬的问。
“亡灵。”摩耶答。
关山一愣，抬头，的确满天亡灵。但是，师父应该知道，他问的不是这个。
关山试探着又问：“除了亡灵，还有什么？”说罢，还引导性的问了一句：“现在，我们，能做什么？”
摩耶道：“无色枫下，亡灵没那么快找到我们，但是……”
关山一听到“但是”，立即站直了脊背，洗耳恭听。
“但是，我也看不到更多了。”摩耶道：“枯叶掌门曾说，苏慕白是整个战乱的开端，我的天眼看到的，也是如此。我至今仍在天眼的过去和未来中搜寻，慕白死去的真正意义。”
关山又提起了精神，问：“师父可找到了？”
摩耶道：“没有。不过我猜想，是因为柳眉。”
关山：“何解？”
摩耶道：“困龙林中，她的神威，我有所耳闻。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慕白的死，她会不会入了魔道，给天下带来更大的灾劫。”
关山道：“如今，灾劫依然不小。”他望向天空，被亡灵围攻的同门，偶有痛呼声传来，也有陨落的仙剑，仙山云海，已经弥漫血腥鬼气。
他道：“灭门之灾，难道还不够吗？”
摩耶道：“不够。比起天下，区区无水城灭门，又算得了什么？”
关山双目大睁，恍然道：“干系天下……干系天下……这样的大事，竟摊到我辈身上……”
他喃喃自语着，斥出了量天尺，道：“真要我庇佑苍生，我倒有些后悔入了这仙门。”
手中量天尺却陡然暴涨，朝着漫天的亡灵横扫而去。
混乱的战场上，铁犹寒居高临高，悬浮在高高的夜空上，缥缈虚无的灵体，在夜幕的遮掩下，很难被察觉。
他俯视着那些曾经的同门，以及未曾相识的后来者，一些本该被遗忘的记忆，又悄然崭露头角，却被他冷冷的掐断。
那些活着的岁月，是属于铁犹寒的，而他，不过是一个来自冥界的灵体。冥界冰冷的岁月，才是属于他的，他早已无所畏惧，无所留恋。
不死不伤的灵体，疯狂的啃食着这些气血鲜活、灵力充沛的肉躯，不断的壮大着，不知疲倦的继续吞食着，它们汲取的力量，一部分回馈了铁犹寒虚无的灵体中，也令他变得更强。这个世界，只给了他短暂而脆弱的人生，他要靠自己的力量，去主宰剩下的岁月。
因为力量的急剧增长，铁犹寒的灵体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长大了，从九岁孩童的模样，出落成一个少年。曾经幻想的长大，这也是每一个孩童的幻象，竟在死后的某一天，实现了。他难以名状心中的感情，却清楚的体会到了主宰自己命运的快意。
他睥睨千年仙府，正品味复杂的心情。却在低头一瞬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水若凝的身影。
“娘亲……”
不经意间，这两个字从口中飘了出来。
他的灵体有一瞬间的震颤。
亡灵从四处赶来，将水若凝围拢在中心，一道火云鞭掣出，挽出一道熟悉的火色光华，亡灵被震得四散弹开。却又迅速有更多亡灵围拢上去，火云鞭上，缠满了亡灵，将那火色的光华掩盖。
铁犹寒站在高高的空中，虚无的灵体竟然感觉到一丝疼痛和寒冷。他看着那个被亡灵纠缠，鬓发散乱的身影，缓缓的结了一个手印。
夜幕下，无数幽绿的鬼影，朝着空中飞去。
水若凝疑惑的看着缠斗到一半，突然飞速离开的亡灵。它们就像收到了指示，急切的赶往另一个地方。
350魂断无水城（2）
水若凝抬头，夜空中黑云避日，绿影攒动，她辨不清那些亡灵窜逃的方位，只依稀看都高空中御鬼的幽影，似是一个少年，莫名的有些熟悉之感。
魔道之人，我是一个都不熟识的！
水若凝心中暗道，还需要快些与其他人回合。
空中，铁犹寒施展禁忌的冥法，以自身灵体为牺牲，万鬼噬身，将他灵魂蚕食殆尽。万鬼啃噬的苦痛中，他的眼睛，执着的睁开着，一直注视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水若凝稍加处理身上的伤口，火云鞭变幻为剑，她跃上剑尖，正要御剑，却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娘亲！”
一个穿着虎头鞋娃娃的虚影，出现在她身后。清亮如湖水的大眼睛，荡漾着清甜懵懂的笑意，默默看着她的背影。
这个孩子，曾经哭泣着说：“娘亲，弟子们说我，生于灵山，却不能修行。”
却被母亲抱在怀里，笑声安慰：“是的，那又如何？不管你怎样，都是母亲最爱的宝贝！”
这个孩子，也曾经问过父亲：“父亲，我不能修行，该做什么呢？”
他的父亲告诉他：“天下不能修行之人，比比皆是，凡人有王侯将相，或治理一方，或驰骋天下，一样能福泽苍生，甚至比修行之人更为有用。”
“是吗？”这个小小的孩子眼睛闪闪发光：“父亲，我该怎么做？”
父亲坚定而从容的说：“习外功，学韬略。”
水若凝站在御剑上，回过头去，方才传来声音的地方，却空无一人。
高空中，那个少年的灵体也被啃食完毕，最后的灵魂碎片，带着深藏他记忆的灵核，坠落在她附近的脚下。
水若凝见空无一人，运起修为，御剑升空。
在她附近的脚下，人影消失的地方，一颗灵核静静躺在地上，裂痕蔓延。
水若凝似有所感，忽而又回头，定睛看了看，那里依旧空无一人。
一声若有似无的童音，回荡在她心间：“抱抱我，娘亲！”
地上，一颗灵核，已经彻底破碎了。
观澜洞内，火光如涟漪，四散荡开，最后收拢为一握，落入柳眉手中。
“丹成。”柳眉手握聚魂丹，来到嬴宴山身前，道：“给小茹服下。”
嬴宴山接过那枚聚魂丹，有些迟疑的看着柳眉。
柳眉道：“丹中这点灵魂力，对她而言也许微薄，但是滋润一颗干枯濒死的种子，有时候一滴水就足矣。”
嬴宴山点点头，将丹药融入小茹体内。
随着铁犹寒灵核破碎，满山亡灵失去了控制，横冲乱撞，也失去了不死不伤的能力，在仙剑下，被逐渐击溃。
龙母鬼姬在空中远远看着铁犹寒自噬灵体，却没有制止。
反倒是慕容景，从旁问：“是否要收回他的灵核？”
龙母鬼姬没有回复。
那一刻，她想到了自己那个刚出生就离世的孩子，心思越纯洁，执念越强大。
姬咏榆怀中，龙血玉此刻突然再次发亮。
循着指引，龙母鬼姬来到了观澜洞中。
一入洞口，姬咏榆就感觉到了小茹的灵魂波动，异常微弱。
看到进来的是龙母鬼姬，柳眉有些意外，道：“黄泉入口，是你打开的？”
姬咏榆已经挣脱赫连铁风的手，奔向了嬴宴山怀中的小茹。她伸手感应了一番之后，才道：“小茹她……她伤的很重，但是灵魂没有消散。恐怕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恢复了。”
听了姬咏榆的话，柳眉和嬴宴山才算松了一口气。
龙母鬼姬上前一步，说：“是我打开的。我来此地，为了找你。”
柳眉也前趋一步，将嬴宴山和小茹挡在身后，道：“当日我们说得很清楚，我若同意，自会去寻你。”
龙母鬼姬道：“我可没说，我不能来找你。方才你这一藏，无水城上下几百条命，险些赔了进去。”
柳眉微一蹙眉，才道：“千年名门，岂会如此不堪一击。瑶姬，不如听晚辈一言，滥杀无辜，绝非龙族所为。”
“龙族你又知道多少！”龙母鬼姬突然怒道：“你不过一条没长成的幼龙，若非我族凋零，岂容你活着胡言乱语！”
柳眉叹息，道：“说说你找我，所为何事。”
龙母鬼姬：“与我一起，进入云梦泽。”
柳眉：“只为这个？”
龙母鬼姬：“只为这个。”
柳眉道：“好，我答应你。不过眼下，我还有一事，刻不容缓。”
龙母鬼姬：“什么事。”
天之涯内，柳眉迅速的收了苏慕白肉身入银尾戒。此刻后山已经不平静，她不想被无水城的弟子察觉，必须尽快动手。这天之涯本不应该有人出入，可偏偏出冰窟时，遇到了手握青霜剑的叶城。
龙母鬼姬一个隐身术，将赫连铁风、姬咏榆，连带嬴宴山和小茹，一同隐没在夜空中，饶有兴趣的看着柳眉，她该如何面对曾经的同门。
青霜剑青光粼粼，执剑人幽幽开口：“小眉。”
柳眉停留在冰面上，看着叶城，道：“叶兄。”
叶城问：“亡灵大军，可与你有关？”
柳眉答：“他们为寻我而来。”
叶城：“寻到了？”
柳眉：“是。”
叶城：“你来此为何？”
柳眉：“聚苏兄亡魂。”
叶城沉默了片刻，又道：“你……可还好？”
柳眉一愣，继而道：“好。……天下仙门对你，颇多毁谤。他们不知，你救了他们。”
叶城讶道：“何出此言？”
柳眉道：“那日困龙林，多谢你。若非你以死相谏，必定血流成河。”
叶城艰涩一笑，道：“听你此言，足慰我心。”
柳眉又道：“苏兄，我带走了。”
叶城一惊，竭力压低声音道：“你，真的要复活他？”
柳眉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叶城看着那个身影，转瞬之间，消失在了夜幕中。曾经那个白衣紫带、手执雪魂的骄傲女子，只剩一个模糊、孤独的深色背影，与黑夜融为一体，再难寻觅。
夜幕中，传来龙母鬼姬一声笑：“那小道，就这么放你走了，呵呵呵……”
“你放她走了？”
叶城背后，关山似笑非笑的走来，道：“我就知道，你不去除恶灵，突然来到这里，定有蹊跷。”
叶城回身，对关山道：“什么都瞒不过关师兄。若论天眼术，你可能不及摩耶师叔，可论明察秋毫，这无水城，无人能及关师兄。”
351始终难寻（1）
关山揶揄的皱了皱眉，打断那些一本正经的马屁，问：“柳眉为何来此？”
叶城：“她带走了苏师兄。”
关山一声轻叹。
叶城道：“关山师兄竟然丝毫不意外，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关山点头。又道：“她做这些出格的事，我的确不意外，不过你竟然没有拦她，我倒是有些意外。”
叶城道：“她要做什么，谁能拦得住。”
千机铜台上，摩耶坐在巨大的命盘中央。周围无数铜盘运转，每一丝声音都入了他的耳，进入他的心，最后演算成一个结果。
他道：“你确定，柳眉在复活苏慕白？”
关山跪坐在摩耶身前，躬身道：“确定。”
摩耶方才再一次看到了，天眼进阶那一刻看到的一幕幕，神色凝固了。喃喃道：“难道……难道……”
关山：“难道什么？”
摩耶：“我看到了一些东西，可是我无法判断，是虚是幻，也无法与外人道。”
关山点头，立即道：“师父慎言，不要透露一丝一毫，以免招致不必要的灾劫。”
摩耶看到了一些苏慕白的幻象，幻象中的场景并没有真实发生过。难道说，他真的会复生，抑或是，看到的不过是飘渺无据的假想。
云梦泽。
一行人来到结界入口处，龙母鬼姬停了下来。
柳眉看向龙母鬼姬道：“现在可以说了吧，为何要我相陪？”
龙母鬼姬抬眼看着结界，推掌靠近，却在手触及结界的那一刻，被结界推远。
柳眉一讶，道：“不可能。这是龙族故居，你怎会被结界挡在大泽之外？”
随行的嬴宴山也瞪大了眼睛，道：“主人，这结界我听说过，与东黎山上一样，是由血脉决定的。”
柳眉凝神一思，拉住了龙母鬼姬的手，带着她一同步入云梦泽结界中。
龙母鬼姬一入云梦泽，神色就随之肃然。
她默然前行，熟练的翻过一片山坡，又穿过一片九转曲折的水流，眼前豁然开朗，进入了一片空旷的谷地。流水汇成池，池面上开满了白色的莲花。
池子中央，黑色的石头堆砌出一个巨大的祭台，祭台呈山峦之状，上有稀薄的灵力流动，祭台边缘白色莲花垂首俯视黑色的地面，像声声沉重的叹息。
龙母鬼姬遥遥的看向祭台，皱紧了眉头。
“这是圣地？”柳眉问。传承记忆里，有对此地的记忆，此刻被唤醒，她的神情也跟着庄重起来。
龙母鬼姬道：“这里是龙族的圣地，也是禁地。祭台上，曾经布满不灭灯火，每一盏灯火，都象征着一个族人鲜活的生命。”
柳眉定睛看去，祭台黑石上，依稀有一星二点火光。
龙母鬼姬站在环水外，指着前方一盏灯道：“那盏灯，是我的命灯，那旁边，还有你母亲的。”
柳眉循着她所指，抬眼望去，那一片，并没有灯火。
“已经熄灭了。”龙母鬼姬道：“你母亲的也是如此。人死灯灭。”
“可你……”
柳眉压低声音道：“你还活着。”
龙母鬼姬摇头：“我以为我还活着……地狱归来的，也许只能是恶鬼。”
柳眉心尖一颤，下意识的抚了抚那只装着苏慕白魂魄的玉瓶。她问：“你为何来此？”
龙母鬼姬道：“我不过想确认这件事。”
柳眉：“确认后呢？”
“确认后……”龙母鬼姬陷入了凝思。
许久，龙母鬼姬才道：“烈山黎，龙族一定要延续下去，你听到了吗？”
柳眉看着龙母鬼姬庄重异常的表情，无奈道：“一切生灭，皆有缘法，岂是我能决定的。”
“你……”龙母鬼姬有些愤恨道：“不要给我说这些玄门歪理，哪里有一点神族的气度！龙生九子，龙母最是多子的种群。你拼了命也要将血脉延续下去，明白吗？否则……我们龙族，就真的灭族了。”
柳眉皱了皱眉。却被龙母鬼姬一下抓住了手腕，盯着她的眼睛道：“你记住，你可以与任何人诞下子嗣，但是至少要找一个合自己心意的男子，越是相爱，后代越是天资卓越。龙族虽然可以同时具备五行灵韵，但灵韵有高低、有偏重，灵韵高者，可以激发血脉中蕴藏的更深一层的力量，称之为神韵。神韵才是龙族昌盛的至高秘密。”
柳眉也回视龙母鬼姬，异道：“你，为何今日告诉我这些？就像是……道别。”
龙母鬼姬目光一颤，将柳眉的手腕抓的更紧，神情略有些恍惚的道：“我说的，你一定记住。”
而后，松了手，道：“我与你母亲，也曾姐妹相称，你该称呼我一声姨母。”
她转身，走向九转曲折的水流，声音如风中飘絮，轻柔的飞来：“当年我与你母亲离开故园，以为只要隐藏身份，以我辈之能，定能天高任我飞。我们蹉跎了数十年，方知这人世间，初心易得，始终难寻。她终究是留下了你，而我，不过是一场空……”
她的声音渐行渐远，弱得就像轻风：“我族的将来，就落在你肩上了。”
出了禁地，柳眉取出了盛装苏慕白魂魄的玉瓶，指腹轻轻摩挲着，又从尾戒中取出苏慕白的肉身。
借着云梦大泽内的天地灵气，她再次凝炼聚魂丹。她的力量削弱了不少，冥河中追赶苏慕白神魂，她被恶灵噬咬的伤痕再次显现。这一枚丹，也没有第一枚光芒璀璨。看得出已经是强行为之，灵魂受损不知几何。
她解开玉瓶上的封禁，将那缕神魂，与聚魂丹一起融入苏慕白身体。又取出了自己后颈的定魂针，施加在苏慕白身上。
如今的她魂魄稳固，取下定魂针也并无影响。再次将苏慕白收入尾戒，柳眉才走出了结界。
结界外，嬴宴山松了一口气，迎了上来。絮絮叨叨的说着：“龙母鬼姬怎么自己先出来了？主人在里面干什么用了这么久？我们现在去哪里？”
魔宫。
望着幽冥泉水，龙母鬼姬静立不语。
于慎道：“确认了？”
龙母鬼姬道：“确认了。”
于慎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向幽冥泉水。
龙母鬼姬突然道：“慎君，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何事？”
他一回头，就看到地上，多了一个法阵，是阴阳双修的阵印，她站在阵眼，从容的坐下。
于慎玉白的脸上，竟染上一层薄红。
352始终难寻（2）
龙母鬼姬道：“来，我为你疗伤。”三十年前的旧伤，不该再背负下去了。
她挥手，地上又多了一个阵印，他看到，这个阵印，与往常的有些不同。
“今日，我要与你试一试新的双修之法。”
她说罢，抬手握住他的手，牵引着他也坐上另一个阵印中央。
阵印闪耀，幽冥泉水震颤不已，于慎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下而上，被灌注到他全身，如海上惊涛，拍打着他周身大穴，竟让他的神识有些许的模糊起来。
他感觉自己已经化身一条巨龙，在海上与惊涛共舞，越是被拍打得凶狠，他的力量就越增长一分，他在巨浪间穿梭，承受着一切打击，并渴望这打击来得更猛烈一些。
风暴、闪电、海水，都被他吞食吸纳，转化成了他更强的力量。他遨游海上，飞上九天，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他回首望向海上，寻找与他相伴之人，却发现海上空无一人，一惊之下，神识恢复了过来。
“瑶儿！”他惊呼出声。
对面法阵一惊忽明忽灭，龙母鬼姬口中带血，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瑶儿！”
他闪电般冲上前，却被龙母鬼姬一个抬手的手势，被迫停在了她跟前。
“慎君，你想要这力量吗？”她对着他，一字一顿的问。
“我刚才……”他喃喃道：“我刚才，做了什么？”
龙母鬼姬似笑非笑，兀自道：“是啊，世人谁不被这力量迷惑。可这力量都给了你，我就活不了了。”
于慎的脸色一片苍白，疾声道：“瑶儿，对不起！你……”
“不，没有对不起。”龙母鬼姬厉声打断，道：“慎君，你记住，这力量是我心甘情愿给你的。”
于慎声音有些颤抖道：“瑶儿，是我一时失神。你是龙族，生命力最强，一定会好起来的！”
龙母鬼姬道：“方才，你没有问我确认的结果，不过，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这身龙血，早已不是我自己的，我的新生血液，都是冥河毒液。”
于慎：“不管你是不是龙族，我都会有办法，让你好起来的。”
“慎君，”龙母鬼姬再次抬手，抚上于慎的脸，道：“我，或许是几千年来最幸运的龙族，因为我死后，再也不用去无间地狱。我应该感谢你。”
于慎紧紧的按住她的手，道：“瑶儿，不，我复活你，是为了永远在一起。你不会再去无间地狱！”
龙母鬼姬眸中有泪光，缓缓道：“没有了爱，要永恒的寿命有何用？”
于慎沉痛道：“瑶儿，你连我对你的感情都不相信了吗？我将一身修为全部渡于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龙母鬼姬摇头轻笑，道：“你知道的，我性子倔，身为覆灭的龙族，身为亡国的公主，我保留的，唯有这一份不合时宜的骄傲，我要的爱，若有一丝掺杂，我便不要。你若有一刻忘了我，我就会独自离去。”
“不！”于慎紧紧的抓住烈山瑶的手，那声音既像是嘶吼，又像是呜咽，他道：“你在用死来惩罚我吗？不！不要离开我！”
“惩罚？”她泪中带笑，道：“真正的惩罚是，我诅咒你死后，会堕入无间地狱，永生永世替我受苦。
“我自地狱归来，没有人比我更明白其中滋味。慎，你若恨我心狠，就自强不息，渡过所有劫难，不死不灭。我的惩罚就会落空了。”
她的身体，莹莹闪着绿光，渐渐虚化。眼睛，却一直看着他，眼波中烦忧褪尽，皆是柔情。
她缓缓道：“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慎君，此刻的你，一如初见，仙姿迢迢，皎皎如月……你知道吗，自见你那日，我已抛却自己，奉你为王，你就是我命中的帝子。”
“瑶儿！”
他紧紧的将怀中人一拥，却惊起一蓬飞舞的荧光，怀中人彻底虚化，身死魂灭。
于慎握住一缕虚无的荧光，闭目，长泪如雨。
缓缓道：“你道我是你的帝子，你又何尝不是我的神女。那日洞庭湖边，你就那么出现在我的眼前。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转眄**，光润玉颜。可你转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我一连三月，寤寐思服，沉醉在得遇神女的迷梦里，直到你再次出现。”
他睁开眼睛，泪已干，拾起地上一柄赤红的镰刀炎鬼，眸光里透着刻骨的寒意，对这个世间的寒意，他道：“瑶儿，我定不负你……再不会负你。”
黑水城中，满室的琉璃镜，上演着一幕幕爱恨情仇。城主独独盯着其中一面琉璃镜，看着龙母鬼姬身死，又看着魔君因爱不得，而生怨怼。
城主回头，对镶蟠龙金纹的黑袍男子道：“父亲，转生术，五百年前也曾有人用过，并无纰漏啊！”
黑袍男子道：“转生术本身并无纰漏，但是你不要忘了他们是龙族，血脉中蕴藏着不同的神韵。而神韵基于五行灵韵，神韵之间有生克关系。”
城主眸光一聚，道：“柳眉的血复活了瑶姬。通幽径上，柳眉的神韵已经初步展现。她的神韵，不出所料，应该是净化。”
“不错。”黑袍人道：“虽然龙神行雨，有驱魔的功效，可是柳眉的泪雨，竟然能直接让魔气消亡，足见这不是一般的龙雨。再看瑶姬，她并未展现神韵，但是她浸淫在幽冥泉池中三十年，骨髓里早已被幽冥泉水污染，碰上这净化之血，只有被不断净化、侵蚀的结果。”
城主叹息一声，道：“这真是天意，当初告知于慎这转生术时，万没有料到还有这种巧合。”
又道：“虽然知道瑶姬复生，也不再是龙族，但是看她身死魂消，还是有些怅然。”
黑袍人道：“柳眉，已经不足为虑，执念生心魔，她逃不了。真正的目标，只有一个了。”
“是，父亲。”城主回过头来，望着墙上一块巨大的琉璃镜，那镜面上，一片茫茫白雾，看不清影像。他缓缓道：“仙法，神力，融会贯通，就算你我以本体应战，恐怕也无十足把握，更何况只能以灵体离开这座城。”
黑袍人道：“攻心为上。这一次也是如此。”
黑水城主一声轻叹，琉璃镜室里，沉寂如长夜。
353宠物
冰火峰上，白芙约了新结识的师兄们，四处闲游，将冰火峰游了个遍。只有几处禁地，其中一处，名叫神火洞，听闻就是玄石守护者——君烨的修行之所。
寻了一个月黑云重的深夜，白芙悄然来到神火洞口。护洞结界难不倒她，难就难在，不能被人察觉。她化形为一只白色的小猫，守在洞口，待有弟子进入，立即闪身混入。
一进入洞内，顿觉别有一番洞天。小小洞口，进入后，竟然是一片赤炎之地。地上有熔岩凝固的痕迹，不远处，还有熔岩滚动的炼剑池。
有几个弟子，在炼剑池边，锤炼着各式的剑，还有箭簇。
她继续保持着猫的形态，奔走在焦黑与赤红斑驳交错的大地上，一阵阵热浪从地底传来，烫的她几乎爪不沾地。修为不过金丹期的弟子，恐怕连这热浪都抵挡不了，难怪这里要称为禁地了。
正在她绕着圈子乱窜的时候，忽然一个白色的影子出现在空中，飘飘荡荡。
它抬头眯眼一看，是一个男子，举着一把白色的伞，飘飘然，恰好就落在了离它不远的地方。它立即刹住了脚，向后退了两步。
那人收了伞，飘然而至，竟然用上了瞬身之术。
白芙一惊，但见自己还是猫的形态，暗道，最多被当做乱入禁地的小动物，不会让人起疑吧？
下一刻，那人就已经俯身上前，一手拎住了她的后脖子。
白芙只觉得身体一僵，再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拎了起来。无论是虎是猫，被拎住后颈，就如同人被扼住了喉咙。
被提起到了面部的高度，白芙才发现，这个人他见过，在柳眉困龙林的记忆里，正是玄石守护人，君烨，也正是她要找的人。
不敢擅自施法，惹人怀疑，白芙只得交错叠放起自己的小爪，遮挡在身前，稍微抵挡一下君烨落在它肚皮上的目光。她在心里大叫，雌雄有别啊，你不懂吗？
君烨看了它片刻，一个巡视的弟子上得前来，问：“先生，这神火洞里，怎么会有猫出现？”
白芙后脊一颤，看来还是引人怀疑了。她紧张的看向君烨，果然，只见他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握住了它的肚腹，它滋的一声，露出了獠牙。却被君烨覆手之间，塞进了怀中，抱了起来。
他道：“此兽有灵，以后就是我的宠物了。”
“是。”那弟子拱手行礼后，离开了。
“宠物？”白芙在他怀中，有些炸毛，“姑奶奶我可是灵兽白虎！”她内心咆哮着，可被人捏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她的毛，又无奈的自动顺了下去。心道，也好，这样就能留在君烨身边了，找小眉斩断的第五翼也方便多了。
君烨摩挲着它毛茸茸的后颈，道：“你能抵挡这神火洞中热浪，修为不浅，应该通人意，以后就跟随我修行吧。”
白芙含泪点头。心中却道：就你的道行，还配让我跟随？等着吧，你这种不经世事的修道之人，姑奶奶我有的是办法对付！
出了云梦泽，柳眉与嬴宴山一同前往传说中的纯净之地，玉琼山之巅，东临南海，南邻赤焰沙漠，被称为火上冰原的圣地。
玉琼山脚下，一片花木繁盛，来到半山，林间已经透着一丝凉意，人烟稀少。
柳眉寻了一处无人的林子，停了下来。
“主人，要休息一下……吗”
嬴宴山话未说完，就被柳眉伸手一扯，扯开了前襟。
嬴宴山立即一把捂住衣衫。他咧嘴道：“主人，你这是要干嘛？要脱我衣服，也得寻个方便之地呀！”
柳眉无心玩笑，道：“你的伤……”
嬴宴山：“什么伤。”
柳眉：“冥河之上，你燃的，是自己的肋骨，对吗？”
“主人……”他站定，看向柳眉的眼睛，认真道：“你不必在意。你顶着被恶灵撕咬得伤痕累累的灵魂，还炼制聚魂丹救小茹，我都没有对你说什么。一根肋骨而已，我还有很多根。都烧完了，我还有火羽。”
柳眉迎着他澄澈的目光，心中既有感动，又觉得沉甸甸的，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主人，这是天定的命运，”嬴宴山道：“我的第八魄指引我找到你，不管以什么形式、什么身份，陪伴在你身边，你都是我最重要的贵人。”
“命运……”柳眉有些喘不过气来：“若有一日，你发现命运都是狗屁……”
嬴宴山扑哧一声笑了：“主人，你说脏话了。”
柳眉却笑不出来。她继续道：“若今后命运欺你侮你，你会后悔现在的笃定和付出吗？”
嬴宴山不假思索的摇头，道：“不会。我虽然信命运，也只是相信我愿意相信的那一部分。我相信你是我的贵人，我的心里愿意为你付出。我也相信，终有一天，我会融合第八魄，修成火凤。但若不能，也便罢了，修成火凤的路途，本就是九死一生，我未必是那个生的。”
柳眉终于松了一口气，笑了：“如果不能，也便罢了。既是如此，今后一路同行。”
嬴宴山也再次笑了。
柳眉道：“将你烧剩的半截残骨给我。”
“做什么？”他问。
见柳眉坚持，终是取出那半截残骨，递到柳眉手中。
她道：“我藏于经脉中，你放心。”
嬴宴山戏笑道：“主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心中却明白，她是要用龙魂滋养那半段残骨。
柳眉抬手之间，细密的冰蓝色灵丝一根根钻入嬴宴山的衣襟内，探到他的伤处，将他的伤口缠绕，然后融入他体内。
她说：“我的水、木灵韵都不高，治愈和滋养，效果都一般，不过聊胜于无。”
嬴宴山却笑道：“我觉得效果很好，我已经好多了。”
“那就继续出发吧。”柳眉说。
嬴宴山看了一眼静静的躺在乾坤袖中的小茹，应声道：“出发吧。那个纯净之地，或许对小茹的恢复也有好处。”
两人一路闪电般疾行，穿过炙热的山脚，百花齐放的山腰，又来到了凉意涔涔的松竹林，最后，终于来到了玉琼山巅。
玉琼山顶，一片白雪皑皑，循着天地灵气汇聚的方向，两人找到了传说中的火上冰原。
嬴宴山道：“此地灵气汇聚，生灵罕至，我感觉不到一丝污秽之气，的确是个纯净之地。”
柳眉道：“比之东黎山如何？”
嬴宴山想了想道：“也不遑多让。”
354冰原圣地
柳眉听得，面露一丝忧色，道：“听闻东黎山，距离东海之滨三千里，又从海面扶摇直上三千里，与人间隔绝。可此地，虽然也算是方外之境，毕竟还处于人间，竟没有一丝污秽之气，真的难以想象，人间会存在这种地方。”
嬴宴山道：“主人担心什么？此山拔地十里，中间又有寒林、烟瘴，人迹罕至，也算与世隔绝，不染污秽之气，也是有可能的。”
这时，他袖中，小茹的爪子动了动。嬴宴山将小茹取出，只见它仍然紧闭双目，身体却轻微的挣扎动了一番。
“小茹，你能动了？”他将雪衣鸟捧在手心，道：“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小茹橘红的小爪子再次轻微的动了动。
嬴宴山大喜：“主人你看，小茹好一些了！”
闻言，那橘色的小爪配合着，再次动得更加明显了一些。
灵魂重伤，难以支配肉体，小茹听到听到嬴宴山的话，费劲的挣扎颤抖着，却反被误解。她听到了万千灵魂惊怖的厉声嘶吼，源头似乎就在这冰原地底。这吼声震耳欲聋，将她从灵魂沉睡中惊醒。
柳眉也看到了小茹颤动的橘色小爪，这才稍稍放下戒心。她从银尾戒中，小心的取出一朵梦兰花，那花经龙血净化过一段时日，已褪去浓黑，满身血红。
她浮空托着花朵，缓缓放在如银镜般的冰面上，虔诚等待着一个奇迹。
那朵梦兰花初停在冰面，微微闭合，血色渐淡，透出晶莹如水玉的光泽。
两人守着那花，顿时大喜，然而，花朵却依然在不断的闭合，收缩，仿佛夕阳下收拢折叠的牵牛，逐渐显露枯萎之态。
嬴宴山道：“这花是不是受不了这里的寒气？黑水城在沙漠中，没有那么冷。”
柳眉一想，有道理，立即施法渡一丝热力，萦绕在花朵的周围。可那花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
柳眉一急，立即割破手腕滴血在花上，注入灵力在血中，企图救活这行将枯萎的梦兰。
许是这花在龙血中浸淫已久，有了抗性，并没有转活过来的迹象。情急之下，柳眉将紫雷剑化作匕首，刺入心头，炙热的心头血，滴落在花上，却也仅仅是延缓了枯萎的速度。
她丢了匕首，满目慌乱的坐在冰原上，将心头流出的热血，抓住握在手中，一滴滴的浇在粉色的梦兰上，那花又被重新染红。她喃喃道：“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
“主人，不要再试了。”嬴宴山上前抓住了她的手，道：“你一定要救活他吗？”
柳眉一抬眼，看向嬴宴山，嬴宴山立时大骇。这双眼睛，失了清澈灵动，布满血丝，透着邪气。只怕她心神已乱，疯龙的传说，他有所耳闻。当即紧紧扣住了她的双手，大声道：“主人，不要急，一定会有办法吧！我们再想想！再想想！”
柳眉的意识仿佛又被拉回了一点，眼神飘忽道：“是，他必须活着，他还有许多未尽之事。”
嬴宴山见她还意识清醒，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就算流干自己的血，也要救他？”
柳眉道：“流干血，又有何难？可救他……”
黑水城，琉璃镜室中。
城主有些疑惑道：“父亲，她是净化之血，也有无法净化的东西？”
黑袍人道：“净化之血，力量固然强大，但是她陷入自身执念，心思深重，削弱了神血的净化之力。”
“原来如此。”
冰原上，那朵被热血染红、被热流悉心包裹的梦兰，仍然枯萎了，皱缩成一团猩红的花泥，落在冰面上，仿佛一滴凝固的血液。
柳眉只觉得所有的期待、失望、对未来的恐惧，郁结于心。流干血，又有何难？可救他……我该怎么办？
心脏被各中情绪激烈的冲撞着，一阵剧痛袭来，她浑身一栗，竟有些麻木了，血顺着嘴角流下，她也毫不自知。
“主人！”嬴宴山惊唤一声，他聚灵于眸，施展瞳术，扫视她的身体，看到她的心脏剧烈收缩，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牵扯。他再凝聚灵力，双瞳发白，目中一空。待双瞳恢复颜色，他惊恐道：“主人，有一点黑色，在你心脏中跳动。”
他道：“会不会是那个时候……在黑水城……”
黑水城主曾伸出一指，钻入了柳眉的胸腔，进入她的心脏，并声称留下了一个凭证。
“不会的！”柳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慌：“他许诺我五年，不会是现在……”
“五年什么？”嬴宴山看她神色，也越发惶恐。
她盘腿，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口中念起口诀，金字符文飞散。“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嬴宴山第一次觉得，凡人所修之道，竟如此玄妙。虽然他听不懂，但却看得到，那些金字符文由散乱渐渐进入有序，柳眉的神色也渐渐变得平和起来。
过了半个时辰，柳眉终于睁开了眼睛，这一次，她双眸清澈。看向嬴宴山，道：“方才，我太心急了。”
隔着千里，水晶镜前，黑袍人叹为观止：“裂魂竟然被压制了！”
黑水城主坐在镜前，沉默不语，神色却是一触即发。他感觉到胸腔有潮水在澎湃，许久，才缓缓道：“父亲，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净化。如若不成……”
黑袍人已经点头，道：“也耽误不了几年。”
“只是风险……”
“布局吧。”黑袍人道：“若能通过我的考验，那么或许，真的……真的……”他的手竟然有些颤抖。三百年来，这还是头一遭。
冰原上，嬴宴山飞上天，俯视下方，聚灵于眼，飞旋了一周，道：“这里的确没有污秽之气，是因为这里是一片彻彻底底的死地！这里山峦丘壑，自成阵型，是一个天然的死阵。”
柳眉在冰面上举目四望，道：“这的确是死阵，天然却未必。是有人着意改了山峦面貌。”
她道：“花有花期，不能常开不败。梦兰花只开七七四十九日，只怕没有时间了。”
嬴宴山飞身落在柳眉面前，问：“主人，难道你要用这污染的梦兰吗？”
柳眉点头，道：“我只用一朵，融入体内后，还需漫长时日再生肌体。这段时间，我寻一纯净之地，另想办法净化魔气。”
355一辩雌雄
冰火峰。
白芙慵懒的躺在床上，睁开眼，正看见君烨俊端正的睡在床中央。她爬上前去，看着他的睡颜，这个男人长得五官俊朗，倒像个儒雅书生，眉心一片红色火焰纹，更添雅致，不觉露出了慈母般的笑容。她想到自己现在不过是一只猫，于是大胆的，朝着那薄唇，舔舐了一口。
一只大手突然伸出，将它柔软的身体一把抓住。
君烨坐起身，将白猫提起，道：“还未细看，你到底是雌是雄。”
他将白猫举得更高一些，欲扒开她两条雪白毛茸的后腿，一看究竟。
“喵呜……”
一声猫叫，婉转，柔酥，仿佛包含着种种难以明说的感情，倒像是美人娇婉多情，君烨不由得朝着这小东西的脸上看去，却恍然觉得，这猫笑了一下。
君烨一愣，暗道，怕不是错觉。
再定睛一看，吓得立即丢了手。
这哪里还是猫，而是一个体态婀娜的女子！说体态婀娜，因这女子穿着太过单薄透明。仰面躺在他床上，方才握在他手中的雪白猫爪，已经成了纤细的美腿。
“不是要扒开我的腿，一辨雌雄吗？”
此刻，被丢开了的白芙，微微起身，媚眼如丝，笑着朝君烨伸手道：“你过来啊，一探究竟啊！”
君烨闪电般起身，下得床去，衣装也一并整理好了。他冷静了片刻，才道：“妖孽，使的什么障眼法？还不快现出原形。”
白芙轻声笑起来，看他无处安放的眼神，挂着细碎汗珠的鼻尖，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衣袍，好一副秀才遇到兵的窘态。这种玄门君子，并不少见，她也见过不少，曾经是不那么讨她喜欢的类型，可如今，反倒觉得比那么些风流倜傥、甜言蜜语的男子，要可爱几分。
白芙继续调笑道：“想知道我用的什么障眼法，就要凑近一些看！你敢吗？”
他当然不敢。所以此刻，只能涨红了脸，目光躲闪，用力吐出几个字：“妖孽，不知羞耻！”
“不知羞耻？”白芙咬着手指无辜道：“也不知是谁，强行将我抱在怀里，按到这床上。”
君烨的脸，唰的更红了，张了张嘴，咬牙蹦出两个字：“无耻！”不过是抱了一只猫，被她这般污言秽语，着实不堪入耳。
“的确无耻！”白芙道：“你们名门正道，就是这样对无辜弱女子的吗？”
“你……”君烨急得脖子都红了，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一挥手，床帘飞舞，将她缠了个严严实实。
“哎呀！”她惊叫着：“道理说不过，就要动手了吗？”一边又梨花带雨道：“谁让我生来就是妖呢，生来就该被你们玄门打杀！”
白芙说话间，指尖蓄满法力，这个人要是敢靠近有任何恶念，就尝尝她的白虎爪刃。
“谁要杀你！”君烨越发涨红了脸，道：“众生平等，只要心存善念，岂可任意打杀！”
白芙一愣，坐起身来：“难道你打杀的每一个妖，都曾问过他们，是否伤人害人？”
君烨眉心紧皱，不语。
白芙又问：“抛开妖，你杀的每一个人，不论玄魔，也不论误杀还是有意，他都罪有应得吗？”
君烨眉心皱得更紧，缓缓道：“我……不是。”
“所以你只是满口仁义道德，却做不到。”白芙鼻子里一声嗤笑，道：“仙门百家，这样人，太多了！”
她起身，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
一声急喝，一把伞飞上前来，挡在白芙身前。
“怎么？”白芙目光一寒，回身对君烨冷冷道：“想拦我？灭口？”
君烨的声音低了下去，道：“门外都是仙门弟子，又有明岗暗阵，你出不去的。”
白芙又是一异：“你担心我？”
君烨抬头，终于正视白芙的脸，问道：“你到底是谁？来冰火峰的目的是什么？如何上来的？”
“想知道？”白芙一抛媚眼，道：“抓住我呀！”
她说罢，纵身一跃，再次化作白猫的形态，朝门外飞窜而去。
白色的伞砰然张开，在白猫身后无限扩大，追着它的身影，瞬间将它吸了进去。
君烨收了伞，对着里面道：“烈阳伞，别的威能没有，抓几只猫和耗子，不在话下。”
“放我出来！”白芙在里面气呼呼的大喊。若非不敢显出真身，也不敢闹大了动静，岂能被这小小的凡间法宝收服！
君烨道：“回答了我的问题，我自会放你出来！”
“我就是来冰火峰拜山问道的！”她气呼呼道：“靖亭长老已经让我做了外门弟子，哪知道天天都是端茶倒水洗衣裳，什么都学不到，我就偷偷溜进来了。不信你去打听，师兄们都可以为我作证的。不过我是妖的事情，靖亭长老和师兄弟都不知道，你也要替我保密。”
烈阳伞张开，一只白猫被抖落了出来。
君烨道：“我自会求证。”
白芙立即卖乖的起身，衣装也已经变换成了外门弟子的葛衣。她道：“君先生，你一定要替奴家保密哦。我好不容易有机缘去除了身上的妖气，才能上山修行。”白虎作为天地四圣兽，哪里还有什么妖气。必须先打消君烨的疑虑。
君烨看着白芙，问：“你真想修道？”
“当然是真的！”白芙立即并指起誓：“我要是不诚心，我就……我就一辈子抓不到耗子……”嘿嘿，对于一只猫而言，这个誓，够重了吧。
君烨的眉心又皱了起来，道：“冰火峰戒律虽然不多，但是杀戒还是要遵循的。”
“那我以后，不吃耗子了！”她表情甚是惨烈委屈。
君烨嘴角一抽，道：“杀戒，不包括杀耗子。”
“那我吃还是不吃？”她征询的看向君烨。我其实不想吃啊！
君烨忍住面部抽搐，道：“随你。喝酒吃肉，娶妻生子，冰火峰都是允许的，只是杀人、欺师灭祖，这两样绝不能犯。”
离开冰原禁地，柳眉怕白日被人发现行踪，与嬴宴山两人徐徐徒步下山。
嬴宴山问：“主人，我们现在去哪？”
柳眉道：“有一个地方，还需要你帮我观一观。”
“没问题。”嬴宴山道：“观气象，我可是很拿手的。”
“你修的是什么瞳术？”柳眉问。
“目空术。”嬴宴山道：“只有鸟族能修，我已修了百年，已是第九重。我娘说，目空术需要第八魄融合后，方能大成。”
356藏身之所
“你第八魄融合得如何了？”柳眉又问。
“我也不知道。”嬴宴山笑着，取出了脖子上那个坠着的火琉璃珠，道：“以前这珠子里面不大流动，如今，里面的火焰渐有风起云涌之势，我想应该是有起色了吧。”
柳眉朝那珠子观望了一眼，道：“这魄珠，这么重要，怎不收入经脉？”
嬴宴山道：“主人有所不知，这魄珠一定要在体外，才能感应你我之间的联系。不过这东西水火不侵，生来认主，在外也无妨。”
在山中停留了许久，待到夜色浓了，两人才再次出发。
夜空中，柳眉御风而行，将云焰鸟纳入怀中，道：“难为你了，一个羽族，夜间看到的是一片黑暗吧。”
“目空术还是能施展的。”嬴宴山探出火红的脑袋说：“星光月光，的确是看不清楚。若想视物，只能用神识探查一二。”
他又说：“不过，能陪着主人，我就很开心了。”
柳眉默不作声，笑了笑。
“主人你笑什么？”云焰鸟黑亮的眼睛看向柳眉。
柳眉道：“我在笑，这种话，我怎么就说不出来。”
云焰鸟歪着脑袋，想了想，道：“这有什么说不出的？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咯！”又问：“主人，这话，你想对谁说啊？”
一只素手将红色脑袋按入了怀中，道：“你还是休息片刻吧。”
“我不累的！”
“我还没说完呢！”
“我们要去哪啊？”
衣襟里，传来嬴宴山的话语声，在夜风中飘散。声音不大，在这寂静得只有风声的高空中，清晰的传入柳眉的耳中，那一刻她想，如果没有这一点嘈杂之音，这高空，这前路，会是多么的孤独。
朝西北御风飞了约莫五六千里，东方泛白，她降下云头，停留在一座雪山上。
嬴宴山再次探出了头：“主人，到了吗？”
柳眉摇头，道：“天快亮了，我们寻个藏身之所。”
这里是暮云山脉的北段，距离目的地不远了。但是此地有仙门驻守，还是低调些好。
柳眉寻了一处山洞，入内藏匿。
踏入深处，警觉洞内有人气。
“主人，这里有人！”
嬴宴山说罢，从柳眉衣襟里飞了出来，落地化为人形。他瞳孔莹白，定定的看向洞内一个方向。
“扑哧”一声，一个火把亮了起来，照亮洞内空间，也照出了洞内人影。
剑光一闪，一条白影持剑对准柳眉奔袭而来。
鹭翿展开，一枚扇骨向来人飞斥而去。却被一团气流包围，停在了当空。
“主人？”嬴宴山疑惑的看着出手阻止的柳眉。
彼时白影已经近身，一剑刺向柳眉。
柳眉没有躲，白影似有意收剑，却已经晚了。
那一剑划过柳眉的脸，一串血珠子撒落。白影停在了跟前，怔怔的看向柳眉，正是余晚霜。
余晚霜惊异的看着那道红痕，肉眼可见之下，迅速的愈合了。
大风珠在柳眉身侧嗡鸣，柳眉一收法宝，洞内被操控的气流失去控制，骤然掀起狂风。可见鹭翿扇骨那一击，威力不俗。嬴宴山立即收了扇骨，看向这个白衣女人。
“你真的是妖龙！”
余晚霜眼中，掩饰不住的惊异和沉痛，她失声道：“你还来干什么？不知这里是我塞北寒庄镇守之地吗？”
柳眉道：“玉关县一别，未及谢你的天霜引。”
余晚霜冷声道：“物是人非，何必谢！”
柳眉道：“如此甚好。天就要亮了，我不过寻一处藏身之所。既然你在此地修行，我们就不打扰了。”
余晚霜面色更冷，道：“昼伏夜出，真当自己是妖魔了吗？”
柳眉淡笑一声，转身道：“我是与不是，你不是已经亲眼见过了吗？”
“慢着！”
余晚霜厉声一喝，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一个飘忽的红影挡在面前。
嬴宴山道：“怎么，你还想留住我们不成？你方才那一剑，若非主人顾念情谊，在你近身时就能取你性命。”
余晚霜神色变得尴尬，虽信了几分，还是道：“情谊？过了今天，我们再无情谊。”
柳眉点头，离开了山洞。
一出洞外，嬴宴山就嘀咕起来：“主人，你怎么人缘这么差？好歹你也在这当了十几年的人族，怎么人族对你都是说翻脸就翻脸，还要打要杀的。”
柳眉叹道：“是啊，做人时，没朋友，现在，更没有了。”
山洞内，看着转身的柳眉，余晚霜用力的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眼睁睁的看着，不见了伊人身影，仍怔怔的望着满地银霜。她紧了紧手中的剑，口中却低声喃喃：“若要藏身，再往北数里……”她突然咬住了嘴唇，狠狠一剑挥去，火焰冰凝，火光熄灭，黑暗中，只听得一声低低诉语：“柳眉……你真的是妖？”
中央城。
“听说了吗？剑神再次应约斗法了！”
酒肆门口，一个大叔气喘吁吁的一口气喝干一碗茶，立即大声跟周围的人说起来：“就在下月十五！”
“哪个剑神？”立即一拨人凑近。
“还有哪个剑神？青云凌府的剑神啊！相约在葫芦湾斗法！”
街面上，人头攒动，立即有人奔走相告。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青云剑仙终于接受挑战了！”
“接受谁的挑战了？”
“与什么浮屠剑，相约在葫芦湾。”
“葫芦湾，有什么说头？”
“你不知道吗，浮屠剑八年前在葫芦湾，击败了一百八十玄门仙士！”
“斩杀，不是击败！”
“有什么区别？”
一个略懂一些的老头道：“这里头说头大了，但凡有点名头的仙家，谁没有一两件保命的法宝！那都是寻常不示人的。所以，仙家斗法，都是点到为止，讲究个穷寇莫追，就是怕对方狗急跳墙，祭出了保命法宝，来个玉石俱焚。要杀一人，可比击败一人难太多了！”
“我的娘咧，那浮屠剑得多深的道行啊！”
“那，这么说来，这一战，有看头？”
那老头一瞪眼：“何止是有看头，百年难得一见啊！”
藏拙院。
小院深深，夜幕沉沉。凌夜推门，心目已看到星空。他抬头看去，满天繁星，光芒闪烁。
他看到的星空，与常人不同，若是着意，可以看到很弱的星光，也可以看到斑斓的色彩。
这一刻，他竟不由得想起云梦泽龙冢。山腹之内，飞舞的残念，她说，就像是天上星。
诩非出窍，在这藏拙院内，翠竹修影中，他抬剑，翩然而舞。
357梅岭（1）
“大哥，这不是无水城的回风舞柳吗？”凌戈咬着梨，坐在了亭子里。笑道：“只是初级剑技，你打算用这个对付轩辕成宇？”
舞剑的人理所当然的没有回应。
“不对啊！”凌戈清脆的又咬了一口，道：“你怎么会这套回风舞柳呢？你应该没有与这样水准的人交过手吧。”
突然一愣，口中的梨被强行咽下，他喃喃道：“是她？”
凌戈不觉心思百转，暗自道：不管柳眉现在心里如何想，此事只要一日未定，大哥就一日还存有念想。更何况苏慕白已死，往后柳眉与大哥一相见，只怕再生孽缘。有些事，必须让大哥知道了。
柳眉继续乘风而行，戴上面具，也不再管白天黑夜，朝着记忆中那个地方飞去。
不出一个时辰，就来到了一片山头。
“主人，到了吗？”
云焰鸟再次探出了火红的脑袋。
“到了。”
柳眉落地，摘下了面具，脸上一派肃色。
“这里是哪？”
云焰鸟也飞身落地，化为人形，道：“此地灵气倒也充沛，但是仍算不上纯净。”
“相较无水城呢？”柳眉又问。
嬴宴山道：“比无水城倒是纯净得多。”
他又道：“主人有所不知，无水城灵气虽然充沛，但是有幽冥之气隐藏地底深处，算不得纯净。”
柳眉道：“观澜洞中竟然有黄泉出口，我也是第一次听闻。想必道邈仙尊早知此事，才特意以结界镇压，只是千年以过，结界早已不复当年仙威。”
嬴宴山道：“主人若想融合梦兰，此地还算合适。我想人间，很难寻得比此处更纯净的地方。”
柳眉点头。
嬴宴山又道：“主人，你是怎么知道找到这里的？”
天已经亮了，柳眉举头，一轮苍白的太阳，在浓厚的云雾间时隐时现。浓雾中，飘来千丝万缕的暗香。
她道：“这片梅岭，我曾无意间到过。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这里雁不过岭，水中无鱼，除了梅花，似乎也别无生机。火儿，你帮我仔细看看。”
嬴宴山点了点头，飞上高空，又以瞳术差看了一遍，才道：“并无死气，想必只是山太高，又过于严寒，才生灵罕至。”
柳眉默然点头，挥袖之间，苏慕白的身体已经出现，浮空悬停在了她跟前。
她覆手，梦兰花出现在掌心，带着斑斑血泪。
她持花放在他的唇边，手竟止不住的颤抖。无数念头不可遏制的冲击着她的脑海，他会醒来吗？他会入魔吗？他会痛苦吗？他会怨恨我一厢情愿的复生吗？若成魔，我又该当如何？
“主人！”
嬴宴山看她不住颤抖的手，忍不住道：“要不，再等几日，再做决断？”
柳眉没有回应，决断，她早已经做了，她亦知道，不管等上多少日，最后的那一刻，还是会如此艰难。她颤抖着手，将那对梦兰缓缓放入了苏慕白口中。
死亡之花，一触及失去生机的身体，立即化入其中，消失无形。
空虚的手掌，此刻颤抖得更加剧烈，她勉励驱使，将手掌握成一个拳。
“何人擅闯我梅林！”
一个女子的声音，隔空响起，声声落在心田。
柳眉立即收了苏慕白身体，搜寻声音的源头。
嬴宴山也立即祭出了鹭翿。
柳眉灵力外放，竟也探查不到来人身处何地，于是道：“不请自来，小女子失礼了。可从没听过，梅岭隶属于任何人。”听声辩位，只要她答话，就不难寻了。
“你没听过，那是自然。”
那个声音又响起，柳眉正要追声溯源，岂料那人根本没有要藏匿行踪的意思。一个身影飘落。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落在两丈开外，手执一枝梅花，看着两人。
那妇人面容看起来，大约四十余岁，但身形挺拔，毫无老态，明显是修行之人。
她道：“我来此地十年，清静惯了，不想有人搅扰。”
柳眉打量了一番，暗忖这个妇人修为不低，听这话的意思，是占山为王了，想必还是个不太讲道理的。她柔声道：“晚辈并非有意搅扰。只是我的确需要这方纯净之地。”
那妇人一声低笑，道：“我仿佛记得仙门的规矩，谁先开山建府，这山头就是谁的。若有不服，也很简单，剑下论是非。”
柳眉不由想笑，这妇人修行时日应该不短，这把年纪好勇斗狠的女子，除了瑶姬，她还没见过第二人。
那妇人见柳眉不语，似乎是怕柳眉吓到了，不敢应战，摆了摆手中梅花枝，循循善诱道：“见你是晚辈，也还算有礼有节，我不用剑，只用这梅枝。”
柳眉皱了皱眉，未允。
那妇人一见，再次改口：“放心，我这梅枝，不会抽你漂亮的小脸蛋，最多也就抽抽你的屁股，如何？”
如此心急求战，果真是清净“惯了”，想要破一破这清净之气。
一旁的嬴宴山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那妇人有些不悦的看向嬴宴山。
柳眉道：“晚辈有伤在身，却不喜欢占人便宜。你用梅枝，我就也只能用梅枝，那肯定是打不过的，所以也不必打了，我们立即就走。”
“走了？”
那妇人一愣，立即道：“慢着！我看你二人修为不俗，今日必须一战！”梅枝怒指柳眉。
“要不这样，”柳眉道：“你允我二人先在此养伤，待伤好后，再与你一战。”她拨开比划在她肩膀上的梅枝，眨眼道：“今日一战，先欠着。”
那妇人想了想，自语：“好像有道理。”转念又一想，怒了：“好你的丫头片子，对我使缓兵之计！”
梅枝上骤然生风。却也骤然静止。
那妇人大眼瞪小眼，呆愣的看着柳眉，瞬息之间，快到连她都躲闪不及，那梅枝就被柳眉夺了去。
柳眉讪讪笑着，看看那妇人，将手中梅枝往背后藏了藏，道：“以和为贵，前辈，我看我们还是……”
不待说完，一柄长剑凭空现身，朝着柳眉呼啸而去。
“霜魄！”柳眉有些吃惊，没想在这里得遇名剑。
嬴宴山手中鹭翢化为剑，飞剑一挑，将霜魄阻挡在咫尺之外。
剑气相撞，凌冽的罡风吹得百丈梅花飘落，墨黑遒劲的枝干上，剑痕累累。
柳眉被迫退后数步，气血翻涌。
“主人！”
嬴宴山飞身上前，一掌定住柳眉身体。
358梅岭（2）
那妇人收了剑，没有继续出手。嬴宴山却动了杀气，鹭翿在空中飞旋。
柳眉抹去唇边一抹血痕，朝着那妇人道：“不知竟是水中仙前辈。晚辈失敬！”
那妇人一讶，道：“小丫头，你竟认得我这把霜魄。”
柳眉道：“有缘曾执过雪魂。”
“哦！”水中仙面色稍解，道：“雪魂与霜魄，为姊妹剑，倒真是有缘。”
又道：“你有如此身法，不该被这点剑气所伤啊？”
嬴宴山冷声道：“若非重伤，你这点剑气还真不够看的。”
“口出狂言！”水中仙又生愠色。却又不行压下怒气，道：“刚才我感应到仙草的波动。你们在此意欲何为？”
柳眉道：“前辈是医仙，不瞒你，方才的波动，来自梦兰花。”
水中仙神色大变：“死亡之花！你在行复活术？”
柳眉点头，取出最后一朵梦兰，娇红似血。
水中仙越发大骇：“被污了你也敢用！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可知自己做下了什么！”
柳眉目光清澈，看着水中仙，道：“我自是清楚，一切结果我也都想好了。此来，是想借宝地，希望能拔出一丝污浊之气。”
“滚！”水中仙大怒，霜魄再起，朝着柳眉怒吼：“不要污了我的仙府宝地！”
嬴宴山眸光一聚，骤然拔剑，道：“老女人，你方才不是说，剑下论是非吗？”
“你说什么！”水中仙衣袍鼓动如风，神色狰狞：“你叫谁老女人！”
霜魄寒意凌冽，梅林雾气凝结成霜，纷纷落地，如同下了一场冰针雨，打落多少花瓣。
嬴宴山的手也凝了一层霜，立即燃起火焰，驱散周身寒气。
炙热的气流将近身的两株梅树一瞬间烧焦，冒着浓烟，热力还在迅速扩散。
柳眉结印念诀，抛出四颗珠子，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凭一人之力，结成了一个四象结界，将两人隔绝在一个小空间。
四象结界中，冰来火往，剑去剑来，斗在一处。
柳眉倚梅而坐，看着两人的打斗。
这水中仙，百年前就成名，据说只差一步登仙。其境界与清泉长老应是不相上下的。听闻清泉长老自行放弃了飞升，这位水中仙，又为何故呢？
观战中，柳眉见二人你来我往，三十招已过，逐渐使出了全力。水本克火，可火儿的南明离火，岂是寻常的法力可以相克的。两人又都经验老道，想必实战次数都不少，于是打来打去，谁也占不到便宜，僵持久了，怕是要落得个两败俱伤。
柳眉倚着梅树，朝着结界内喊：“我这四象结界可撑不住了，可惜了这百年寒蕊。”
话音一落，就见水中仙朝柳眉看了一眼。嬴宴山趁机一团南明离火丢出，水中仙一惊，侧身一躲，险而又险的擦脸而过，却烧焦了一缕鬓发。
“混账！”水中仙御剑向嬴宴山攻去，骂的却是柳眉：“死丫头，用卑鄙的手段让我分神，休想！”
柳眉依旧靠在梅树上，低眉浅笑道：“百年寒蕊，据说需百年才能开花，也算有灵性，一旦毁去，你说这梅岭，会不会怨气集结。”
才道“休想”的水中仙，此刻剑锋又顿了顿。就听得柳眉又道：“罢了，火儿，有了怨气，我们也就不需要在此停留了。”
说完，她真的抬手，四颗珠子飞落回手中，结界消散。
两人立即争前恐后的收了手，结界一撤，冰消火灭，八面热风吹过，这片天地又恢复了平静。
柳眉撒落两滴带灵力的血珠，两株烧焦的梅树，树根冒出嫩绿的新芽。
嬴宴山拉住柳眉，对水中仙道：“前辈，既然咱们谁也没赢，要不这梅岭分成两边，你管南边，我管北边。”
水中仙愠怒道：“放屁，一山不容二虎！”
柳眉抿唇忍笑。想不到百年前就成名的医仙水中仙前辈，竟然口出秽语，还如此好勇斗狠，真真不像一个修行之人，更不像一个医者。
嬴宴山大笑道：“还真把自己当母老虎了！”
“放……”水中仙执起了剑，忽而住了口，又道：“臭小子！真以为我不敢教训你！”
水中仙一动，嬴宴山也不甘示弱的举起了鹭翿。
柳眉立即打圆场：“要不再比一场？”
“你……”水中仙看了满地零落的梅花，不自然的抽了抽嘴角。
嬴宴山也讶道：“主人？还比？”真要怨气集结，这天下间，可不好再找一处比这更纯净之地。
柳眉又道：“不一定比剑，就比……”
水中仙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以自己的修为和阅历，比文比武，都没什么可担心的。盯着柳眉，等着她的答案，却听那丫头思索了片刻，吐出一句：“比银子多？”
柳眉娇憨的看向水中仙，却见水中仙翻了一个白眼，嘴角抽搐。
柳眉憋笑不语。不入世的仙家，大多穷困，尤其是行医这条路，多少家底都能耗光。幸亏从大风楼搬走的那一箱银子。
水中仙看了看柳眉憨憨的笑脸，拧眉道：“你也是修行之人，比那腌臜俗物作甚！”
柳眉立即弱弱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那就比点雅的，比……”
“比什么？”水中仙略有些紧张了，生怕她又想出什么昏招。
“比歌舞，如何？”柳眉征询的看向水中仙。
嬴宴山低头忍笑。
水中仙几欲吐血，咬牙忍耐道：“我们都是修行之人，不是供人取乐的伶人。”
“前辈这就不对了！”柳眉一改憨态，道：“歌舞可娱人，亦可自娱，更可融入三千大道。我听闻蕊珠仙宫的宫主，就极善歌舞，歌中有神韵，舞中有道法，岂可轻视！”
水中仙咬了咬牙，一时不知如何反驳。毕竟蕊珠仙宫，是所有医修心中的圣地，蕊珠夫人，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得道医修，如果真的比这个，她只能认输。
却在此刻，又听得柳眉道：“既然前辈有异议，也罢，玄门六艺，礼、乐、剑、御、书、数，想必前辈也精通，不如就来比一比其中的乐，比琴技，如何？”
这六艺，礼、乐、剑、御、书、数，分别代表礼节、音乐、剑技、御物、书法、气数，玄门弟子无人不知。水中仙正想着如果再不应承，显得有些蓄意刁难晚辈，一听比琴技，立即一口应下：“好！”
想了想又道：“那谁来仲裁？此地可就我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