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6问道解惑（1）
靖亭长老喜笑颜开，却也不得不谨慎，生怕来人又像白芙那样，闹出什么乱子。
“既是论道解惑，去把弟子们都叫来，围坐论道岂不美哉。”
弟子得令退下，靖亭长老乐呵呵的想，就算是个乱来的，有我三百弟子剑阵压着，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呜呼哀哉，他竟忘了白芙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生的乱子。
筵席铺开，弟子已经就位，靖亭长老神色威严，从容落座在主席上。
只见正对面的席上，坐着一个白衣束发的男子，面上一个青檀面具。他的衣着，并不是九大仙门世家的常服，想来出自一个小仙门。
见靖亭长老落座，那青檀面具的男子立即起身，对着靖亭长老端庄的行了一礼，道：“在下穆白，特来拜会靖亭长老，还望长老不宁赐教。”
靖亭长老微微颔首，道：“道友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来了，长篇大论就要来了。弟子们都以悲悯的目光看向那个叫穆白的男子。
苏慕白抚了抚面具，揖手道：“在下的确是有不得已的原因，绝非不敬。今日诚心请教，听闻靖亭长老乐为人师，最通理也最为讲理。所以晚辈想，就算晚辈丑若无言，前辈也不会将我拒之门外的。”
靖亭长老的面色稍有缓和，道：“君子不强人所难，也罢，你且落座。”
一众做好了准备睁眼打瞌睡的弟子，眼睛霎时瞪得比铜铃还大。
靖亭长老微微笑着，轻轻放过此事，是因为长者的气度，才不是因为那小子“最通理也最为讲理”的大实话。他睥睨坐下三百弟子，见都以落座，这才悠悠开口：“论理开始，请穆先生发问。”
苏慕白坐于席上行了一礼，才道：“晚辈近日有一个疑惑。还请尊长指点。”
他道：“一个穷人，偷了一个富人的粮食，可穷人说，我没有这些粮食，就没法过冬，尊长认为，这些粮食，该判给穷人，还是富人？”
靖亭长老微微颔首，这个问题在道理和人情之间，的确会让不少人为难。
冰火峰弟子已经讨论开了。
“富人少了这些粮食无所谓，可穷人没了这些粮食，要饿死，我觉得应该判给穷人。”
“可偷盗定然是不对的，这粮食该还给富人。”
苏慕白不为周边的议论所动，显然这些观点，他都已经考虑过了。此刻他直直的看向靖亭长老，等待他的回答。
靖亭长老清了清嗓子，台下静了下来。他从容道：“今日既然是论理，就讲一个理字。这粮食是富人的，就该判给富人。”
台下又响起了人声。
苏慕白嘴角微微上扬，道：“靖亭长老不愧是最讲理的人。晚辈还有一问，尊长如何处罚这个穷人？又如何对待这个富人？”
台下悄声的议论顿时压不住了。
“这个穷人已经很可怜了，还要罚他？”
“这个富人已经要回了粮食，难道还要宽慰他不成？”
靖亭长老默默思虑了片刻，既然论的是理，这个穷人失了道理，的确该予以处罚，若非这小子提起，他倒是没想起来，险些失了公允。吁了一口气，靖亭长老恢复从容，道：“偷盗者，该杖责。”
众弟子瞪大眼睛一阵唏嘘，而后渐渐归于平静。该想到的，这才是靖亭长老。
靖亭长老又道：“至于富人，已经讨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无功无过，也该无赏无罚。”
苏慕白听到这个回答，面上平静无波。
靖亭长老问：“怎么小友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苏慕白沉默了许久，终于道：“靖亭长老不愧是以理服人，晚辈无可挑剔。只是不知此类事件发生在玄门，又该如何处置。”
靖亭长老这才发现，绕了半天圈子，这后生怕是意有所指。他道：“凡事只要占一个理字，不论仙凡，当一视同仁。”又道：“小友有何难处，但讲无妨。”
听到但讲无妨四个字，苏慕白才有些肃然起敬。这样不玩半分花巧，敢于在谜底揭开之前，将自己的态度先亮明的人，当真称得上仙门最讲理的前辈了。
他说道：“玄门有一小族，名叫婆摩族，不知尊长可曾听闻？”
靖亭长老点头道：“有所耳闻。”
苏慕白继续道：“婆摩族人修行采补之术，男子会采走结丹女子金丹中所有的修为。尊长认为这种行径，较之穷人与富人如何？”
坐下一片惊叹。穷人偷走的只是粮食，而婆摩族男人偷走的可是所有修为啊！在座都是修行之人，自然知道修为对一个人的重要性，也清楚的知道采走所有修为将面临什么后果，不啻于取人性命啊！
一路跟踪到此的夏露，通过一只幻蝶清楚的看到了苏慕白的作为，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一丝感激。他这么做，是为了我们婆摩族女子向世人讨一个公道？
夏露的脸上，恍然浮现一抹沧桑淡然的笑意。她一直在母亲的庇护下长大，并没有经历过那些肮脏的对待，也自以为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此刻心中那份油然而生的释然，告诉她，她也是有心结的，直到此刻，有一个人愿意为她站出来，她才真的，放开了。
靖亭长老终于知晓了穆白的症结。他缓缓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不过这是婆摩族内之事，女子也是自愿献出金丹修为，所以我们也无法插手。”
苏慕白起身道：“敢问尊长，究竟是什么情况下，一个人愿意为另一个人付出所有修为？”
这个问题，回响在每一弟子心间。即便是师父和师兄弟，要付出自己所有修为，也会痛苦异常，斟酌再三。
苏慕白又道：“听闻族中高层，一个男子甚至要吸纳数十个女子的修为，一个人甘愿倒也说得通，几十个女子都甘愿，我有疑。”
几十个！
在座弟子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几十个，鬼都生疑！好家伙，这穷人哪里是偷，分明是抢啊！抢的也不是粮食，而是人命！
417问道解惑（2）
靖亭长老凝思片刻，道：“于情于理，这婆摩族男子都不应该行此悖逆之事。”
苏慕白长身一揖，朗声道：“多谢靖亭长老，为婆摩族女子说了一句公道话。”
靖亭长老吁了一口气。听得苏慕白又道：“玄门百家，知道婆摩族内情的不少，可为何无一人为那些无辜女子发声？更无一人出手相助？晚辈的疑惑在此。”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敢情讨一句公道话，还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要玄门出手啊！要知道靖亭长老这句话一旦传遍玄门，婆摩族在玄门定然被低看一眼，就连冰火峰，也要被人冠一个非议他人内务的名头。
放眼整个玄门，能说出这句公道话的人，当真是屈指可数。若是再插手其他门派的事务，就犯了玄门大忌，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玄门百家之间本就不牢固的合作关系，也会濒临破裂。
弟子们都看着靖亭长老，也看着这个戴着面具的白先生。一时间整个会场安静了，落针可闻。
清脆的脚步声响起，熟悉而惊悚。
是白芙踩着她的水晶鞋。
这时候还来添乱，冰火峰是要招大劫了呀！三百弟子脸色都变了，战战兢兢的回头，看向款步走来的白芙。自从君先生金丹与玄石融合后，她借着稳固金丹之名，上山“寻夫”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还没法阻拦。继位掌门后，更是如此。
脚步声越来越清脆响亮，弟子们都屏住呼吸，就连靖亭长老也露出了近乎哀求的眼神，外人面前，这疯女人可别乱来啊。
白芙笑靥如花，径直停在了苏慕白一侧，道：“这位道友戴着面具，难道因为你不敢以自己的真面目发声，才拉了靖亭长老做垫背？”
三百双眼睛瞪出了血，白芙这是……在替长老说话？
苏慕白转身，朝白芙拱手行了一礼，道：“理就是理，何人说出，又有什么不同？”
又躬身朝靖亭长老行了一礼道：“在下特来向靖亭长老请教，疑惑解开之时，定会以真面目示人。”
白芙一怔，这小子倒会说话，若再迟疑，反倒显得冰火峰藏着掖着不敢说。靖亭那老头最受不得激将，这一激，岂非要脱缰炸毛。
靖亭长老瞠了白芙一眼，道：“知理却不守理，与不知何异？”他看向苏慕白道：“穆先生，老夫惭愧，不能解你之惑。”
并非不能解惑，而是不能出手。想必这位道友心存的也不是疑惑，而是考量，考量道理和利益在人心中的分量。
靖亭长老叹了一口气，以身殉道之人有之，可赌上满门的生死和荣誉殉道，古来又有几人？
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一向最爱面子的靖亭长老站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竟对苏慕白恭敬的俯身行大礼。
苏慕白托手相阻，面色发寒。
靖亭长老满心愧意，使出千斤坠的修为极力俯身，却被苏慕白单手托住，下不去分毫。
靖亭长老这才明白，此子修为还在他之上。他起身，直挺挺的脊梁，倏然间，被压弯了一般，显出佝偻的老态。
白芙惊呆了，她想过无数办法来整治这个顽固不化的老头，可这老头整死仍是一副刚直不阿、百折不挠的嘴脸。这次看他蓦然颓丧，一瞬间竟莫名的有些心疼。再看向这个年轻人，莫名的生出半分熟悉感。
苏慕白收回手，眸光黯淡，道：“靖亭长老也算是我玄门的脊梁，你不能，其他人只怕更不能。”就连我师父铁岚，也不能呢……可魔君于慎做到了。玄门、魔道……岂能以一正、一邪以蔽之。
苏慕白冷冽的干笑了两声，转身离去。
看着那个飘忽的背影，白芙抓了一个弟子问：“刚才那小子是谁？”
“姓穆名白。”那弟子忙不迭的据实以告。
“穆白，慕白，难道是……”白芙倏然住了口，难怪有种奇特的熟悉感。
白芙一阵风，追了上去。
弟子们看着白芙的背影，面面相觑。
今天，不去巩固金丹了？
还是看上了新的小白脸，掌门人又双叒被……抛弃了？
芳草幽幽，鸟语阵阵。
夏露跟随苏慕白进入了灵犀谷地界。
苏慕白停了下来，遥遥的对着藏身在后的夏露道：“再往前就入谷，想出来就不容易了。”
夏露这才笑着现了身，道：“苏哥哥早就发现我了呀！”
又上前道：“你这是担心我被灵犀谷那群老尼抓了去么？”
苏慕白并不理会她的问题，冷声道：“为何一直跟着我？”
夏露看他神色，只得如实答道：“魔尊不让我们限制公子的自由，可又不能让公子走丢了。”她嘿嘿一笑，道：“那不就只能跟着苏哥哥了么？”
苏慕白不置可否，问：“若是跟丢了呢？”
“跟丢了……”夏露想了想说：“奴家是该献身谢罪，还是以死谢罪呢？”
隔着面具，夏露看不到苏慕白的表情，但还是赶紧到他微微怔了怔，然后道：“你的幻蝶可以跟着。”
夏露当即一喜，娇声道：“谢谢苏哥哥。”
其实就算没有魔尊的命令，就冲着冰火峰上他说的那番话，她也决定跟着苏慕白凑这个热闹了。
灵犀谷位于冰火峰山下四百里，谷中有位幻月师太，苏慕白曾听师父提起，是个通晓道法的高人。
苏慕白破了谷中灵犀阵，独身进入谷中。遇到守阵的弟子，只说是求见幻月师太，问道解惑。
过了须臾，传话的弟子才匆匆赶来，带来口信，问来人何惑之有，可隔空论道，不叫入内相见。
苏慕白也不拘泥，直截道：“听闻灵犀谷，素来有灵犀一点通的点化之法，修行迟滞时受此法点拨，可跳出原宥，修为扶摇直上。不知可否有幸受此点拨？”
灵犀谷多是女修，蓦然来了个男子，指指点点的围了不少弟子。听到苏慕白的话，有些已经捂嘴偷笑。
很快幻月师太的回复传来。
“老子道圣曰，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世间没有扶摇直上的点化之法，只有厚积薄发的修行之道。”
418问道解惑（3）
苏慕白这才明白那些窸窸窣窣的笑声的含义。想来这点化之法并不常用，需在人力尽时才试一试。此刻众人定然误以为他是一个想要寻捷径的奸猾之人。
他对着传话人，朗声道：“道圣此言不虚，只是慨叹有些人就算厚积也没有薄发之日。”
“能从毫末长到合抱，须是松柏之类，兰桂菊竹不可达。九层之台，也不能垒于沙土之上。千里之行，人须数天，马仅一日，而蛟龙不过须臾，然蜉蝣蝼蚁，终生不可达。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极限，纵然日积月累，苦修不辍，还需找到对的目标，对的方向。这方向和目标，谁来告诉他是对是错？皓首穷经却错了方向，岂不哀哉？”
身前显出一道虚影，是幻月师太的法相。
她端庄秀丽，威严却并不冰冷。看着苏慕白道：“小友所谓方向，可是玄魔之分？”
苏慕白心中一凛，竟被幻月师太一语中的。
众弟子听得，纷纷露出震惊之色。这背影看上去温文儒雅的男子，真的在暗指玄魔？
苏慕白并没有否认。
幻月师太也并没有深究。她已经察觉来人一身玄门功法，却也带着丝丝魔气。这种关口会有疑惑，是正常的。
思虑良久，苏慕白终于还是开口：“魔人为善，玄门为恶，两者皆有，可否以玄魔论善恶？”
围观的弟子皆是一惊，这话在玄门可是大逆。幻月师太会如何回答呢？痛斥来人，赶出去都有可能吧！
幻月师太的确有些意外，这个人的想法，已经出现了偏颇，必须及时纠正。她道：“善恶以心论，而非以行。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苏慕白似笑非笑的重复了一遍，道：“后半句，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天下间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就算无人来罚，也难逃良心自罚。”
“前半句，我也不能苟同。若故意为善就没有奖赏，那么天下间就少了许多善行，而那些需要救助之人，又少了许多帮助。对那些需要救助之人，有心为善也好，无心为之也罢，但凡能救他脱离困境，即是美事。”
幻月师太淡淡点头，道：“世人以行论正误，道门以心论善恶，并不冲突。恶人也可行善事，行善举的未必是善人。”
苏慕白神色黯淡，一个人的行为，难道真的可以和心完全分开吗？难道行恶事的可以称作善人，行善举的因有恶念，就是恶人了？他失望的开口：“这玄门一旦认定了魔人是恶，魔人做的一切都会归于罪恶之心，断没有弃恶从善的可能了吗？”
幻月师太道：“当然有，只是难。有人由魔入道，也有人由道入魔。他的身份或许没有变，但心变了，玄魔之身也就转换了。”
苏慕白微微颔首，却难掩失望，对幻月师太俯身行礼，道：“晚辈自知言行有悖逆之处，师太本可以将我驱出门庭，却耐心的与我解说，谢过指教之恩！”
又道：“然师太之言，并不能解我之惑。晚辈就此拜别。”
幻月师太轻轻摇头，法相如轻烟飘散，魔心已起，难以回头。
苏慕白出了灵犀谷，天阴了下来，暗沉沉的云层，仿佛一块无边的巨石，压在头顶。他有些窒息的仰头深吸了一口气，烦躁的心绪提醒着他心魔还在作祟，他收了一身法力，久违的，像一个凡人一样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
他想起入门时，师父跟他说过，无水城三千石阶，都要自己一脚一脚踏上去，为的就是不忘做人之本。师父还说过，肉体的修行与心的修行是相通的，每心中有困惑，更要磨练肉体以自苦，以得心中郁结纾解。
山下，下起了瓢泼大雨。
苏慕白漫无目的在雨中行走，走过泥泞无人的旷野，穿过行色匆匆的街市，又进入荒凉颓败的旧城。
他坐在一片废墟之上，一株梧桐从倒塌腐朽的废墟底下顽强的生长出来，雨水从黄叶上滴滴答答，落在他的白衣黑发上。
苏慕白静静坐在那里，风雨寒气透入肌骨。为了修行，他日夜以法力护体，周身气息不断运行。除了疼痛，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些凡人的知觉了。
感觉伴随着思绪，往事纷呈，他想起了师父对他的期望，也回忆起了柳眉出现后的种种细节。他一直觉得柳眉的出现，是他矛盾的根源，此刻他又恍然觉得，这些矛盾本就存在于他的心底。他明知大道无情，却自欺欺人的认为，对柳眉不过是道侣之间的互相需要。他不忍看柳眉被师门打杀，出手拦了荀明，此事成为日后玄门指摘他的借口，可他真的做错了吗？柳眉是为解众师兄弟的冥火之毒才上的无水城，何故要被杀！错的何尝不是荀明师叔，可就因他是长辈，就不敢给他断言一个错字。他又想起柳眉屡次拒绝于他，他心中的确有痛，何尝没有一丝侥幸的轻松？人妖殊途，至少他不曾有负于她。
天才的光芒，掩盖了他的浮躁和矛盾。他太小看这一切了，道和情，都远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他看着长大的小眉，再次归来，变得时而乖戾阴冷，时而恣意奔放，还成了妖龙，他也随之失去了控制。他曾试想过，没有柳眉，他也许会日夜修行，耗尽心血担起无水城重任，可她出现了，他的人生轨迹变了，万人指摘，大厦倾颓，虽非她之过，她的作用却不可忽视。他以为到死那一刻，自己会后悔，可死过了才知道，并没有悔。
夏露一路跟随，看着雨中静思的苏慕白，古井不波的心脏，有一瞬间的悸动。他曾经是触手生温的暖玉，如今成了寒光凌冽的冷玉，这冷玉越是拒人千里的样子，越是让人想要捧在胸口，暖上一暖。
南海风花台。
柳眉收到白芙的讯息，立即起身前往冰火峰下的方向赶，在半路遇到了白芙，被拉到了灵犀谷外。
419进香（1）
“他已经离开冰火峰了。”
白芙兴冲冲的说：“妹婿当真是好口才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靖亭长老这样吃瘪。”
柳眉问：“那他现在在何方？”
白芙道：“不要急，我在他身上留了只有白虎才嗅得到的标志性气味。”
说罢，她拉着柳眉往灵犀谷走，一边赶路一边说着冰火峰上的见闻。
柳眉听着白芙大致的转述，也摸出个一鳞半爪，心中越发忐忑不安，暗忖苏兄本是个温厚的性子，何时言语如此犀利了？难道都是那梦兰花的作用？
行至一半，天降大雨，白芙拉着柳眉疾飞，忽然一个急刹，愣在了原地。
柳眉也怔住了，看着白芙尴尬的表情，不忍多问。
白芙一跺脚道：“千算万算，漏了天要下雨！”
其实但凡捏个避雨的法诀，苏慕白身上的气味也不至于被雨水冲得一干二净。
柳眉理了理思绪，说道：“姐姐不必气恼，先回去吧。”
“可是妹婿……”
柳眉轻轻摇了摇头：“如若得见他，不可这样称呼。”
白芙咬唇低笑，一低头，看到柳眉握拳的手，在微微颤抖。心内一震，道：“小眉，我想陪着你一起寻。如今我行走江湖也是有身份的，旁人不敢为难。”
却在这时，一道异样的灵感冲上头脑，白芙隐约觉得前方有道深渊，柳眉必须跳进去，独自一人接受深渊的洗礼。元神中，有一片火热的鳞片，正发出微光，那里温养着琳琅的七寸之鳞，蕴含着琳琅趋吉避凶的能力。白芙心下一凛，知道这个灵感，绝非虚妄。
柳眉道：“我一人去吧。”怕白芙不放心，又道：“需要你时，我会唤你。”
白芙点了点头，道：“你走吧，我看着你走。”
柳眉的背影完全消失，白芙还怔怔的站在原地。身后，君烨不知何时追了上来，轻轻的环住了她的肩。
“你怎么来了？”
白芙回看一眼，恢复了容光焕发。
君烨脸微微发红，道：“听说你追着一个小……男子出去了。我……”
“小白脸？”白芙瞟了君烨一眼，道：“你不也是小白脸吗？怕我跟别的小白脸跑了？”
君烨默不作声了。
白芙道：“放心，小白脸暂时有你一个就够了。”心中却暗笑，这么一本正经的人，竟也抛了矜持、不管不顾的加入争宠吃醋的行列，可见已经改变了不少。
君烨这才露出一丝矜持的笑意，道：“跟我回冰火峰，我用玄火炼了一块上好的陨铁。”虽白芙说的是“暂时够了”，但他也不求更多了。
“走吧！”白芙一挽君烨的手，道：“正好想给眉儿做样东西。”她回眸，看了一眼柳眉消失的方向，闪过一丝忧虑。
苏慕白一路沿着渭水河南行，风餐露宿，昼夜不息，染了一身风尘。终于在一处小镇上，换下了素衣，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暗红长衫。
夏露紧随其后，见苏慕白并没有驱赶之意，越跟越近，慢慢的变成了一路同行。
直到苏慕白脱下白衣，夏露才算真正舒了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玄门弟子以雅洁自居，向来爱着白衣，虽然看起来就跟缟素无异，既无风情，也不朝气，可他们觉得好啊！如今脱下白衣，算不算是卸下了一层心防？
午后的客栈内，一片宁静，只有几桌谈话吃茶的人。
夏露坐到了苏慕白对面，要了一壶茶，边为苏慕白斟茶，边含笑道：“苏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啊？奴家跟了你几日了，也猜不透呐！”
苏慕白礼节性的扶了杯盏，捧杯啜饮了一口茶，道：“梵音寺。”
“噗——”
夏露冷不防喷出一口茶。
“梵音寺？”她难以置信的重复问了一遍。
苏慕白微微颔首。
夏露诧异道：“去那里做什么，又不是什么玄门大派！那些秃驴只会念经，也不会论理论道啊？”
苏慕白不答，轻轻抿了一口茶。
夏露识趣的闭了嘴。暗道他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能让自己跟着已经是给足了脸面，可不敢顺杆子上爬。
却在这时，苏慕白悠悠放下茶盏，却开口了。
他道：“前方就是梵音寺。此后一路，不论玄魔佛教，我都将一一拜山问道，总有机缘能解我困惑。”
夏露看着苏慕白，辩论场上的凌厉褪去，此刻他的声音，他的神色举止，都温润儒雅，令人心生亲近。
俗话说相由心生，他曾经该是个多么温柔的男子，才有这般柔和恬静的神态！夏露心头，如有一池春水，柔柔的荡漾开去。她见过世间万千男子，有霸道的、有阴狠的、有深情的，形形色色，唯独没见过这等温柔。
梵音寺内，青烟袅袅，香客时有往来，与苏慕白第一次深夜前来的情景大有不同。
苏慕白径自走入了大殿，环视一圈，还是那些菩萨，以前只觉得法相庄严，今日看时，竟觉得多了几分狰狞。
一个小沙弥行礼上前，递上一炷香香，问道：“两位施主，进香吗？”
两人无一人伸手去接那炷香。
小沙弥有些诧异的看向来人，却听苏慕白淡淡道：“我为何要进香？”
小沙弥一愣，道：“施主说笑呢？来着寺里的，不都是为了进香求佛吗？”
他再次打量过去，但见来人气度不凡，带着一张面具，正仰头直视正面那尊约有丈高的金色释迦牟尼佛，道：“我若求他，他就会偏向于我吗？无论我是行善，还是作恶。”
小沙弥再度愣在了原地。
几个香客听得此言，也纷纷朝苏慕白和夏露望去。带着面具礼佛，已是不敬，何况这人还直视佛祖，说出这些无礼的话语，怕是要被佛祖怪罪。
一个慈祥的声音，从禅房内传来，走出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对着苏慕白道：“佛祖慈悲，怎会助人作恶？施主莫不是有什么困惑，不如细细道来。”
苏慕白轻抚面具，看向那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道：“我的确有困惑。”
老和尚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不如禅房一叙？”
420进香（2）
苏慕白不动，仰视佛像金身，道：“我的困惑就在这里。听说佛祖眼中，众生平等，那么进香求佛与不进香求佛，是否还是平等的呢？”
“咳咳咳。”
老和尚一阵急促的咳嗽后，立即道：“当然平等，佛祖普度众生，岂能因为受了你一炷香火，就对你更加青睐？”
苏慕白又不紧不慢的道：“既然受不受香火，都是平等的，我又何必进香，多此一举呢？”
“这个……”老和尚迅速思索，接道：“佛祖总需有信徒供养。大家也都是自愿的。”
几个进香的香客听罢，面面相觑，拿在手中的香，点也不是，放也不是。
若是佛祖受了我的香火，却不能对我特别青睐，我还花银子烧香作甚？香客们看起热闹，都在此停留，汇集的人越来越多。
苏慕白淡淡道：“既如此，求佛也不必进香了、只向佛祖说说愿望即可。”
那老和尚又是一阵咳嗽，道：“佛祖慈悲，这样自然是可以的。可是修庙宇、塑金身、受香火，才能神通广大，这些总是需要有人解囊相助的。”
苏慕白笑了笑，道：“如此说来，佛祖普度众生，自己还需凡人普度。”
他这一笑，夏露又看得有些魔怔了。虽然面具下只露出半张脸，但是难得的笑容让她如沐暖阳。
一些女香客，也不由得侧目。这位公子只露出半张脸就已显气度不凡，若摘下面具还不知是何等风姿！这么好看的公子，说出的话自然有几分道理的。
那老和尚往苏慕白身边凑了凑，道：“施主还是借一步说话吧。”
这是要低调求和了吗？
苏慕白抬眸，再次看向那尊金光耀目的佛像，法相垂眸俯视众生，尽显威严悲悯。他仰头暗自想，我若成魔，你会以悲悯视我吗？还是换上怒目的金刚。
低头，一瞥之下，苏慕白看到第一次来到梵音寺时与他对话的那个老僧，形容枯槁了不少。当时老僧因凌夜佛堂行凶，自认失职几欲自我了断，虔诚有余，豁达不足。如今想来，这份虔诚，何尝不是一种纯粹的执着，此刻的他倒有一些理解了。不过这样的执着，他惹不起。
他轻声一叹，拂袖离开了大殿。
“苏哥哥，下一个去哪里？”
夏露轻快的追了上来。停在他身侧时，步子又缓和沉静了下去。
轻快是因为那些自命清高的玄门人，如今一个个落败的公鸡似的。看他们羞愤无比，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真是解气！
可她也知道，每赢一场，苏慕白的心事更深，也更孤独了。她虽然喜欢看他舌战群雄、挥斥方遒的模样，可她更想看到苏慕白的笑颜。
就这样，夏露陪着苏慕白一路走走停停，先后入十三家仙门拜山。疑惑越来越深，戾气也越来越重。
江湖上，已经掀起了种种流言。翡翠居中，一连数日话题出奇的一致，都在谈论着一个带着青檀面具的男子。
“听说有一个戴面具的男子，四处论理问道，让好几位玄门名仕下不来台呢！”
“我也听说了，就连认死理的冰火峰敬亭长老，都被那人说得没理了！”
“还不止玄门，这小子还去了佛门，也没给人留面子！”
“一些小派甚至被驳得哑口无言。”
“哑口无言还算好的，听说最后一家小仙家的家主被当面驳斥后，险些自裁！”
“玄门真是要变天了！”
无水城。
观星台上，摩耶翘首望着浩瀚星河。
轻若羽毛落地，关山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摩耶从天际收回了目光，看着这个大弟子，心中浮起一丝宽慰。关山的修为日益精进，门派庶务也信手拈来，比他几个师叔伯还强上许多。
关山躬身道：“师父，叫徒儿来何事？”
摩耶一指旁边的蒲团，关山就麻利的坐在其上。
摩耶问：“最近可有柳眉的消息？”
“并没有。”关山说罢，信口问道：“师父为何有此一问？可是看到什么了？”忽然眸光一聚，惊道：“难道是……苏师弟……”
摩耶微微颔首，道：“天眼的确看到了一些东西……”
关山立即阻拦：“师父慎言！”
摩耶无奈的一叹，望着星河道：“如今身处黑夜，我们看不分明，实则那颗暗星背后，风云涌动。他再次出现，必定搅动全局。”
苏慕白与夏露在一座不知名的山间行走。
雾气从山顶倾泻而下，很快将两人拢入雾中。
莽莽白雾中，夏露靠得离苏慕白更近了一些，问：“苏哥哥，我们现在去哪？”
苏慕白道：“天华殿。”
“天华殿？”夏露震惊不已。
天华殿，虽属玄门正道，但鲜少与其他门派往来，甚至很多玄门都不知道这个门派处于何地。夏露还听说天华殿的门人都是不入世的医修，脾性极为怪异，在玄门中又被戏称为“阎罗殿”，里面的医修被称为阎罗殿的小鬼，殿主旷华就是十足十的阎罗王了，据说他看病分人、合眼缘，说不出手就不出，忍看病患入阎罗，端的没有玄门济世救人的风范。
夏露又试探着问了一下：“我们去天华殿做什么呢？”难道医术还能治心魔不成？
苏慕白放下杯盏，淡淡道：“论生死。”
他没有纠结夏露用的是“我们”，而不是“你”。
夏露心中不免窃喜了一下，又是一皱眉，先前论道论理，怕是得罪了不少玄门呢，这次连阎王也要惹上身吗？
穿过莽莽白雾，眼前豁然开朗，一个简陋的门楼印入眼帘，上书着天华殿三个字。一跨进山门，就是一片蔚然竹海。
夏露舒了一口气，若非有苏慕白的金蝶探路，这里只怕很多人都要在迷雾中绕晕了。
两人拾级而上，行了百来级石阶，终于碰到一个童子，弓着身子在林下采挖着什么。
夏露便冲着那童子兴冲冲的喊：“小孩！天华殿离这里还有多远？”
那童子撅着屁股继续刨着地上的泥，连头也不抬，更无心理会。
夏露从石阶跳到林子中间，正要迈步走过去问话，却被那童子厉声喝住：“住脚！”
421天华殿（1）
夏露愣住，却是抬着脚不敢迈下去。
那童子终于回过头来，露出一张稚气的圆脸，额心，两点艳红的胭脂。看上去像一个粉嘟嘟的瓷娃娃，煞是可爱。可那声音是怎么回事，粗犷豪迈，让人难以相信是从眼前这具小小的身体里发出。用公鸭嗓来形容，似乎还委屈了公鸭。
只听那软白粉糯的小娃，操着公鸭嗓指着夏露的脚下说：“你脚下是一丛十年的半边莲。此草虽然随处可见，可花开十年已经绝品。”
夏露低头，脚下果然有一簇粉色的小花，她凌空向右挪了挪脚，再次被喝一声“住脚！”
公鸭嗓再次传来：“现在你脚下的，是一株山参！”
夏露脚又向右挪了几寸，依然被喝住，她脚下是经年的夏枯草。
夏露灵机一动，索性收回脚，踩回原地，道：“这下总没错了吧，反正这个脚印下的东西已经踩过了。”
正说话间，那软糯小娃竟然粗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夏露不解，又有些气恼，还欲多问，却听苏慕白也低声笑起来。
“苏哥哥，你笑什么？”
夏露更加不解了，不过她是第一次看到苏慕白笑，虽然隔着面具，她依然有一瞬间的失神，方才的气恼也被她抛诸脑后，声音也和悦起来，问：“有什么好笑的？”
苏慕白道：“前辈逗你的。你脚下不过是寻常的半边莲、五加皮和夏枯草。”
“你怎么知道？”
夏露越发疑惑道：“你刚才称他……前辈？”她的目光从苏慕白身上，游移到了那软糯童子身上。
那童子竟然默认似的再度哈哈哈大笑起来。又道：“小子，你说说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如果说得有理，我就让你上山。”
苏慕白颔首，不疾不徐的道来：“起先前辈说十年的半边莲，我只觉得有些奇怪，半边莲通常也就一到三年寿命，不过此地既然是天华殿，医者对药材有什么特殊的种植之法也未可知。可第二次前辈指着那五加皮说是山参，却有些过了，虽然有七八分相似，但是医者怎会认不出来？最后那经年的夏枯草，就更不妥了，经年夏日不枯，怎么叫夏枯草呢？”
夏露连连点头，又问：“那你为何称他前辈？”
那童子也点头，朝苏慕白道：“还有些见识。”又道：“山医命相卜，相辅相成，玄门天天高喊着想要济世救人，却独尊灵法，医术已渐势微。看到你这样的修士，我很欣慰。”
夏露怪异的看着这个童子，就像一个穿上大人衣衫操着大人口吻模仿家长说话的稚童，既违和，又滑稽。她将信将疑的问：“你真的不是小孩？”
“太无礼了！”
软糯的童子爆发一声粗犷的指责，而后又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夏露道：“小姐姐，敢问你芳龄几十啊？”
“芳龄几十？”夏露抽了抽嘴角。
此刻夏露的内心是震惊的。母亲为护住她，从十岁开始封印她的身体三十多年，一直无法长大，就像时光在她身上停留在了那一天。族人以为她得了怪病才放过了她，却还是没躲过一些真真假假的觊觎和骚扰，母亲加快了离开婆摩族的进程，离了族才解除了封印。此后，她又从十岁开始继续生长，所以旁人是看不出她真实年龄的。
夏露又看了一眼这个粉糯的幼童，难道他也被施了封印术？可转念一想，不对啊，他的声音不对。自己被封印时，不止容颜，声音、身体都停留在了那一日。
童子又扬起一张圆乎乎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道：“保养得挺好啊！”
说罢就迈着小短腿，朝夏露走过来。
夏露一跳，跳回了石阶上，避让到了苏慕白身后，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小孩也一跃跳到石阶上，摇晃着小脑袋道：“太无礼了，就算这里你年纪最大，这么说也太无礼了！”
夏露嫌弃的看了那小孩一眼，再不觉得他粉糯可爱。拉着苏慕白的手腕道：“苏哥哥，我们上山，别理这个怪小孩。”
岂料苏慕白不动声色的将她的手推开，朝那怪小孩躬身行礼道：“听闻天华殿殿主旷华，有返老还童之术，前辈可是旷华仙尊？”
“啧啧啧，”那怪小孩咂摸着嘴巴道：“竟被你识破。如今玄门的后生都这么有见识吗？”
夏露又是一惊，返老还童之术倒有所耳闻，但是从未见过，也没想过会是真的。他真的是旷华仙尊？
苏慕白再行一礼，道：“既有缘相见，晚辈还有几个问题向仙尊请教。”
“小子，才说你有见识，这么快就犯浑了？”那怪小孩笑道：“你请教问题，还是去找那些腐儒老道吧，老夫我可不擅长。谁要是给我讲道理，我就让他滚蛋。”
“老夫……”夏露听到一个小孩这般自称，不觉有些毛骨悚然。但是这样一来，这怪小孩就是旷华医仙无疑了。
苏慕白听了旷华的话，神色平静，却是席地而坐，视线与旷华齐平，而后道：“并非坐而论道，而是晚辈觉得，若论起生死，没有人比前辈看得更透彻了。”
旷华冷笑一声，道：“何以见得？”
“听闻仙尊有所救，有所不救。”
苏慕白坐在石阶上，缓缓道：“若没有一个衡量生死的准则，又如何确定谁该救、谁不该救呢？生死操之于手，若没有清晰的认识，又怎么定出衡量生死的准则呢？”
旷华道：“你没听过老夫定生死，向来都是随心所欲的吗？”
苏慕白摇头：“魔尚有恻隐之心，何况前辈？”
旷华冷冷笑道：“你是魔吗？怎知魔也有恻隐之心？”
苏慕白倒也淡然：“仙尊亦非我，又怎知我不知？”
旷华一摊手，一副老神在在的姿态：“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也无法。”
夏露瞠目结舌，这脸和声音、神态太违和了。
苏慕白这才郑重道：“世人皆认为医者该悬壶济世，仙尊为何别具一格？”为何忍看病患入阎罗？
422天华殿（2）
旷华听到这个问题，也不在玩笑了，席地坐于青石台阶上，面对苏慕白道：“生死乃天命，人各有命，谁又救得了谁？”
苏慕白微微一怔，道：“道祖也曾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我们修道之人，也常言要替天行道，扶助万民。岂非也自相矛盾？”
“道祖所言，与替天行道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旷华道：“修不修道，与天地而言，一样是刍狗。仙士救一黎民，就如民众救一蝼蚁。可这蝼蚁真的需要人来救吗？一蚁不救，天下蚁绝乎？天道面前，救与不救，并无影响。宇宙洪荒，是否先有蝼蚁而后有人？万世之后，会否人族绝迹而蝼蚁不绝？孰强孰弱，难以定论。”
他继续道：“所以我认为，道祖的以万物为刍狗，并非贬低人族，而是超脱众生之外的宏大气度。而太祖的太上忘情，忘之一字，甚妙。并非无情，而是忘情。胸中装了太多众生和丘壑，个个都有情，怜其生，悯其死，不偏不倚，也就没有执着，自然而然的淡忘了。”
苏慕白沉寂的眸子里，闪现灼灼精光。他声音略有些颤抖的问：“敢问仙尊，玄魔皆为众生，又有何区别？”
旷华一笑，不知从哪里摸出个酒葫芦闷了一口，道：“你都说了，玄魔皆为众生，又有何区别？”
苏慕白一怔，继而释然的吐出一口气。
夏露更是惊得瞪圆了美目。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级别的玄门中人说玄魔并无区别，本该刮目相看，可一见那张抱着酒葫芦的娃娃脸，感激之情顿时烟消云散。
苏慕白又道：“再请教仙尊，既然同为众生，仙尊为何有的救，有的不救？”
旷华仰头再闷了一口酒，道：“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南华真人曾言，大地以形体托载于我，以生存来劳苦我，以衰老来闲适我，以死亡来安息我。所以，把我的存在当作好事，也能把我的死亡看作是好事。
“仙尊的意思是，有时候生是好事，有时候死也是好事？”
苏慕白追问道：“可蝼蚁尚且偷生，众生皆畏死，又有谁心甘情愿觉得死是好事呢？”
旷华却摇头笑道：“小子，个人的生死，要靠个人参透。老夫今天说了这么多，这药过了时辰就不好了。”说罢，他伸手，从他方才刨开的土坑里，平平飞来一株药材，落在他手上。
“南华真经也有言，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三个人的目光都朝那女子看去。只见那人也如苏慕白一般，带着一张面具，一边缓步拾级而上，一边将目光落在苏慕白身上道：“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
南华真人曾经遇到过一个骷髅，骷髅说：“人一旦死了，上没有国君的统治，下没有官吏的管辖；也没有四季的操劳，快乐无比。”南华真人不相信，问：“我让主管生命的神来恢复你的形体，为你重新长出骨肉肌肤，返回到你的父母、妻子儿女、左右邻里和朋友故交中去，你希望这样做吗？”
骷髅回答：“我怎么能抛弃快乐而再次经历人世的劳苦呢？”
女子定定的看向苏慕白，等待着他的回答，时间如冰上蜿蜒的水流，缓慢，凝涩。
林间清风吹过，撩起他纷乱的青丝，和落满尘埃的袍服。曾经那个明澈温暖的苏兄，给了柳眉从未有过的陌生和疏离感。
苏慕白思索了许久，终于一字一顿的回答：“生若迷茫，毋宁死。”
对面的女子身形一颤，怔怔的看着苏慕白。原来他竟不愿意生！
“请问阁下是何人？”
苏慕白问。
柳眉回过神来。是了，为了避免玄门中人发现，她改变了周身气息，也被白芙施了障眼法，苏兄是认不出她来的。
许久，那女子不曾回应，也不曾摘下面具，却是道了一声：“对不起。”慌乱的转身离去。
看着离去的背影，苏慕白喃喃自语：“她究竟是谁？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风花台。
缩在阴暗角落里柳眉，回忆不断浮现。
等得知她要复活苏慕白时，须弥子曾问她：“你怎知，他一人的命数，不会影响天下人？”
她答：“成功之前，不会。若能成功，再思量。”
如今苏慕白真的醒过来了。
她也记得水中仙曾呵斥：“被污了你也敢用！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可知自己做下了什么！”
她当时也笃定的说：“我自是清楚，一切结果我也都想好了。”
是的，结果当时她真的想好了，若苏兄愿意生，那就一起生，愿意死，那就一起死。若成魔，那就……杀了那个魔。
柳眉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杀了那个魔……可那是苏兄啊！
寂静的地面，传来一声声蛩音。察觉到白芙的气息，柳眉终于抬起深埋的头来，喃喃低语：“白姐姐，他说生若迷茫，毋宁死。他复生，是我强加给他的……他该怎么活下去？他会成魔吗？……我是不是做错了？”
白芙俯身，看到她眼泛血丝，脸上鳞片斑驳，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上，像一只受伤无措的幼兽。
白芙的心蓦的一痛，捧起她的脸，捋顺凌乱的发丝，压低声音问：“他人呢？”
“我不知道。”
“你就这样走了？”
“我不走，又该做什么？我不敢看他……”
柳眉肩膀不住的颤抖。
白芙的心，越发揪痛不已。她却猛的将柳眉扯起身来，大喝道：“起来！振作起来！去找他！”
说到“去找他”这三个字，白芙的声音陡然变成了哭腔。恐惧和心痛骤然交织。
她回想起，听闻苏慕白复生时君烨震惊的神色，以及他说的话。
“生死乃天道，逆天而行，必遭天谴！”
当时，她从君烨的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肃然和敬畏。天道，不容违拗。
423深渊（感谢绮丽奈奈的打赏）
听了君烨的话，白芙仍抱着最后一丝希翼，分辨道：“行逆天之事，也不止这一件，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话虽如此，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刻的心虚。直觉告诉她，这就是那道深渊，柳眉必须独自跳进去的深渊！
君烨眸色深深，看向白芙，问：“她真是好好的吗？”
白芙的心蓦然一痛。
此刻面对柳眉，当日那种心痛的感觉又涌上来。她有些手足无措的将柳眉朝屋外胡乱推去。
“姐姐……”
柳眉不解的回头唤了一声，声音中有几分柔弱可怜。却被白芙再度推远。
“去找他！”
“去啊！”
白芙红着眼睛，大声嘶喊着，将她一步步推出了风花台。然后挥手间，风花台上起了一个巨大的结界，将转身欲回的柳眉隔绝在外。
“姐姐……”
柳眉站在结界外，拍着结界的障壁看着白芙，眼神越发惊惧、可怜。
白芙一转头，背过身去，结界瞬息间流动出暗彩的光芒，不透光，不透声，她不看，不想，却止不住浑身颤抖。
天空下起大雨，落针一般，打在她的身上，她看着雨丝，仰面一声长啸，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这雨丝是眉儿的泪。她在哭，可是眉儿，这是你的命运啊！不经历深渊，就一辈子出不了深渊。
东黎岛。
阳光普照，鸟语花香。
嬴宴山伸了个懒腰，从小憩中回过神来。
“宴哥哥，你怎么还没休息好？”
小茹捧着一个银盏，跪坐在嬴宴山面前，道：“宴哥哥，醴泉来了，你多喝点，就有精神了。”
嬴宴山端起银盏，摸了摸小茹的头，浅尝了一口，讶道：“怎么这么甜？”
“醴泉本来就是这么甜的呀！”
小茹甜甜的笑道。
“是我糊涂了……”嬴宴山一拍脑门道：“怎么会觉得醴泉缺了点咸味呢！”
小茹握着小嘴笑道：“大概是宴哥哥被南海的醴泉荼毒惯了。”
“南海……”嬴宴山地地叹了一句。离了东黎岛一直念念不忘的醴泉，此刻似乎也没有记忆中香甜了。
一束红光透过衣衫，射了出来。嬴宴山只觉得胸前一烫，手一抖，一杯醴泉倾洒了出来。
“宴哥哥你怎么了？”
小茹急切的起身扶住。
只见嬴宴山伸手，摸出了衣领内空空无魂的魄珠，正发出炽热的红光。
“眉儿！”
嬴宴山盯着手心的魄珠，忍耐着炙热的烫觉，额头瞬间挂满了汗珠。
“柳姐姐怎么了？”
小茹焦急的看向嬴宴山的脸。她察觉到了嬴宴山情绪产生了巨大的波动。
嬴宴山眸色一空，目空术启动，看着魄珠中的风起云涌，喃喃道：“我能感觉到，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
霍然起身，嬴宴山朝外走去。
“你去哪里？”
身后一声喝问。
小茹回过头，看着出声的月姨娘。
作为一个外出了几十年才归家的儿子，回家还不过数月，宴哥哥也许真的不该走。小茹的心中有些矛盾，她希望宴哥哥能留在东黎岛，平平安安，又希望宴哥哥能做自己想做的事，随心自在。
“娘亲。”
嬴宴山回过神来，神色认真诚挚，走到月姨娘跟前，道：“娘亲，她是我命定之人，此刻，我怎能让她一人孤独的受苦。”
“娘亲不是要拦你。”
雍容的妇人缓步前来，手心摊开，一张金色符篆浮于掌上，道：“我们羽族，是忠贞之族，她既助你融合第八魄，你以命报她也未尝不可。只是你如今已修成火凤，少昊大人也对你寄予厚望，这张符篆，可助你得片刻无敌金身，好留一线生机，以待涅槃。”
嬴宴山眸光一颤，道：“这是少昊大人的金鹏之羽所炼化，凝聚了他百年修为，留作娘亲保命的，我……不能领受。”
“这也是少昊大人的意思。”
妇人轻轻推手，那片金色的符篆落在了嬴宴山跟前，她道：“我在东黎山中，并无性命之忧。你不必担心。”
嬴宴山哽咽的点头，道：“多谢娘亲，多谢少昊大人。”
那片符篆这才飘飘悠悠，落入嬴宴山掌心，消失不见。
柳眉离了风花台，御风而行，神思飘忽。可一离岛，她就像野兽进入陷阱密布的森林，必须强行打起精神。
她知道白芙赶走自己，定然有理由。可仍忍不住不断问自己，我该去哪里？做什么？思来想去，既然苏兄的事情由她而起，避无可避，也只能迎头而上了。
再次来到了天华殿，与苏慕白分别的地方，早已人去无影踪。
却有一个顽童，负手站在门楼下，似乎早预料到柳眉要来，正等候在那。
柳眉揖手行了一礼，道：“仙尊可是在等我？”
那顽童神色微异，道：“竟一眼识破我身份。”又道：“那小子已经走了。你就是令他复生之人？”
柳眉的唇动了动，才道：“是。”
顽童身上刹那间爆发一股威压，声若洪钟，直灌耳膜：“扰乱天道，天劫难逃。你可知于这天下，会带来什么后果？”
数日来极度压抑的情绪，被这威压一激，她竟爆发出一阵哂笑。
柳眉狂笑道：“人人都说，我难逃天谴。我又何曾想要逃了？只求所有天谴，能速速应在我一人身上，好教天下恢复如初！”
如果困龙林中，死的是自己，而不是苏慕白，该有多好……
看她状若癫狂，顽童的神色变了变，又道：“你救的人不愿活，若要天下恢复如初，最简单的办法，你应该知道。”
柳眉道：“天下可以恢复如初，我所求只有一点，他生我死。仙尊可以做到吗？”
“执迷不悟！”顽童怒喝：“生死岂由你来定！”
柳眉嗤笑一声，冷冷道：“既做不到，就不必多言。”
“嘿！”顽童身形暴涨，恢复成一个成年人的模样，对着柳眉大喝道：“如此无礼，真当我旷华阎王的名号是白叫的！”
柳眉不再理睬，转身离去。
嗖嗖嗖！
飞针破空而来，针尖泛着幽光，直奔柳眉背后大穴，带着凌厉的攻势。
却被一甩袖的清风，不着痕迹的扫到了地上。
旷华瞪大了眼睛，眼看着那个连头都没回的女子，惊得合不拢嘴。这是什么级别的修为？现在的年轻人，修为都这样了？不行，我得下山看看去！
424宝刀未老(感谢奈奈的月票)
徵阴山下，一个稚童荷着药锄，在地上不断挖坑翻找。嘴里嘟囔着：“我就不信找不到进结界的办法！”
“你在干什么？”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从结界离走出来，对着荷锄的稚童颐指气使道：“站起来！你区区凡人，怎会到此地？”
旷华回头一看，竟是个货真价实的黄发小儿，立即叉腰道：“怎么，凡人，就不能上山采药了？”
“这是仙山！”小童气势也不输。奉了须弥子师父之命，在此巡山，已经一个月了连一个人都没有碰到，今日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竟是个小孩，连捉弄的心思都没有了。
旷华笑着叉腰道：“哟，巧了，我迷路竟然迷到了仙山！”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黄发小儿，暗道不像啊！须弥子那老家伙七年前曾来信，将新收的徒儿夸得天花乱坠，可那徒儿如今应该也弱冠之年了，眼前这个不过十岁的样子。要想知道现在年轻人的修为，须弥子这个新徒儿拿来试试手就清楚了。山下应该很少有人青年才俊能超越须弥子这个老家伙的徒儿吧。可作为长辈，也不能当面出手欺负人家徒儿吧，所以还得偷偷的溜进结界，装作不相识的出手。
小童俯视这个叉腰霸道的小孩，蔑视道：“既是迷路，我就送你回去。”
阵法一起，竟然是个隔空传送之阵。一个黄发小儿，就修成这等高深的空间阵法，想必他就是须弥子的新徒儿无疑了。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不可小觑啊！
这边旷华终于将须弥子的新徒弟教训了一顿，展示了自己的宝刀未老，满足的离去。另一边，小童委屈的在须弥子和楼主面前抽鼻子，岂有此理，打我的竟然是一个一把年纪的老头，师父还不替我出气！
苍山之上，夏露与苏慕白一同俯瞰人间，却没有发现他眼中有任何聚焦的点。
她疑惑的发问：“苏哥哥，我们现在去哪里？”
“我想见一见你们的魔尊。”
许久，苏慕白才淡淡说出这么一句话。
夏露霎时一惊，继而一喜。的确，能解他困惑的，除了玄门众人，还有魔尊。他竟然考虑听取魔尊的意见。看来他已经从疑惑中对魔人生出了一丝认同。
夏露立即点头道：“那就随我一同前往勿原山。尊上近些年很少出地下魔宫。”
苏慕白默许。两人一路西行，前往勿原山。
凌府。
鸦神殿中，凌戈轻敲着指节，脑中反复回想着鸦灵传来的每一个细节。这个人的身份并不难猜，只是太令人震惊，才迟迟不敢下定论。
可他如今身边跟着一个叫夏露的魔女，不管他拜山还是问道，搅得玄门一片混乱，那都在可控范围内。可以他们前行的方向判断，此行的目的极有可能是勿原山，魔人的地盘。这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凌戈一握拳，心下有了定论。
驱使鸦灵先后将苏慕白的行踪秘密报于无水城和柳眉。要拦住苏慕白，必须有这两方的至少一方出手。
然而，推断出苏慕白身份的，又何止凌府，还有根本不需要推断、只需看到夏露就能做出判断的临风仙尊，以及他的临风阁、以至凤都。
临风阁内，有低低的对话声。
“仙尊，苏慕白还没有到勿原山。为何此时要将消息散布开？”
“既然苏慕白要去，就让他光明正大的去。就算到不了，也不能回头。”
“仙尊这是要赶狗入穷巷啊！”
的弟子顷刻间散开，带着消息进了各大仙山。
翡翠居中，一夜间，流言如沸。
“原来舌战十三玄门的面具男子，是无水城苏慕白！”
“他不是死了吗？”
“他复活啦！还成了魔，跟一个魔女在一起，现在正往魔人的地盘去呢！”
二楼雅间内，方紫苑皱了皱眉，正要起身，却听到了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
“听说有不少门派，派了弟子去阻击苏慕白呢！”
“阻击？”方紫苑讶然，苏师兄还没入魔宫呢，这些人就要刀剑相向了吗？
然而绝大部分人认为这是顺理成章的。
“他是我玄门弟子，怎么能让他进了魔宫呢！而且以苏慕白的修为，只怕进了魔宫又是一个魔头！”
“就是。到时候还不知要屠戮多少玄门子弟！”
如此非议，不能忍。方紫苑一拍桌子站起身，对着楼下的人群怒道：“跟魔女在一起就是成魔了吗？他可曾乱杀一人？”
“现在是没有，可难道以后不会啊！”
“就是！魔人杀人不眨眼的，无水城、南海姬族、青云凌府、凤都，都是例子！”
方紫苑凝噎。无水城一战，至今还常常出现在她的梦境里，她不相信苏师兄会变成那种杀人狂魔。可仅仅以她的判断，是无法让众人信服的。她握紧了拳头，盯着喧哗的人群，说不出话来。
“伤人了！苏慕白伤人了！”
一个男子惊慌的冲进了翡翠居，大呼：“刚传来的消息，苏慕白在韩水下游伤了凤都前往拦截的弟子！”
还有另一个消息：“临风阁主有令，谁人能擒住苏慕白，可入临风阁承训，阁主亲自授予仙法。”
翡翠居内一瞬间失去了控制，许多玄门侠士持剑冲了出去。
“站住！都给我站住！”
方紫苑对着蜂拥而出的人群大喝，却无人理睬。
紫电出鞘，结印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握住。
“紫苑，不要急着动手，这是临风阁的手段，你在外代表的是无水城，不可轻易树敌。”
凌戈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让方紫苑很快冷静了不少。
“那该怎么办？”她问。
“让我想想。”凌戈捏了捏眉心，陷入飞速思考，片刻后，才道：“他要赶狗入穷巷，我们就要提前让狗跳出围墙。”
“什么狗？”方紫苑偏着脑袋想了想，问：“狗是苏师兄？”
凌戈悄声一笑，道：“我可没这么说。”
方紫苑扫了凌戈一眼，撇嘴道：“我看着玄门中人，果然是各怀心思，指桑骂槐，利欲熏心，迟早要完！”
凌戈一把捂住了方紫苑的嘴，急切道：“紫苑，这可是翡翠居，不可胡言！”
425别想要回去
柳眉自天华殿黯然下山，在云山之间慢慢走着，搜寻着苏慕白的踪迹。一只鸦灵停在了她跟前的树枝上，她伸手，鸦灵跳在她手心，苏慕白的消息印入眼帘。
“勿原山，他要去勿原山……”
她手心微颤，鸦灵振翅而起，飞远了。
她一握拳，眸中有血丝弥漫：“那里是魔人的地盘，苏兄，你到底要干什么？”
嬴宴山自出了东黎岛，就带着小茹一路赶往风花台。一道结界挡在了他们面前。
“白芙！你这是什么意思！”嬴宴山对着结界内传音。
结界裂开一隙，给两人放行。
入了风花台，嬴宴山立即察觉，这里没有柳眉的气息。几月不见，风花台四周，柳眉手植的花木，已经落地生根，开始焕发生机。
“她为什么不在这里？”
看到白芙憔悴的形容，嬴宴山质问的语气轻了一半。
小茹握住了嬴宴山的手。
嬴宴山会意，不再多说，等待着白芙的回答。
白芙抬眼，看向嬴宴山道：“你竟回来了。是为了她吗？”
忽而又自嘲的笑了笑，道：“这人间与你有关的，就只有她了，我真是多此一问了。”
嬴宴山按耐住情绪，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感觉得到，眉儿正处在黑暗中。”
白芙神色一凝，郑重道：“你的感觉不错，但是这次，谁也帮不了。”
白芙起身，目光落在虚无之处，一字一句的说道：“她必须自己做出抉择，这个抉择，会影响她的一生，也许，会影响到更多人。此刻，她正处在抉择前的黑暗中。”
“那就让她孤单的在黑暗中痛苦挣扎吗？”
嬴宴山的情绪终究还是按捺不住的窜了出来。
小茹再次拉住了嬴宴山的手。
嬴宴山回过头看，小茹眼中已经盈满了泪水。她道：“宴哥哥，我相信白姐姐说的。她的内心和你一样痛苦。她跟你一样，想要帮助柳姐姐，可是真的不行。”
小茹扭头看向白芙，又道：“白姐姐，我们不出手，只在暗处看着柳姐姐好吗？”
白芙一挑眉，仿佛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浮木，道：“我怎么没想到。看着她，只要不出手，就不算影响了她的抉择。”
苏慕白与夏露西行了百里，夏露就察觉到身后有人尾随。
“苏哥哥，这些人……”
“不必理会。”苏慕白轻声道：“只要他们不出手，就由他们跟着吧。”
“若他们出手呢？”夏露不无担心的道。
苏慕白依旧从容的轻声道：“他们拦不住我。”
夏露这才展颜一笑。如此谦谦君子，自信又充满柔情，真是世间少有。难怪柳眉拼了天谴，也要复活他。只可惜如今沾上了我的手，柳眉，就别想再要回去了。只要入了勿原山魔宫，柳眉，你就别想再见到他了。
“你动了邪念。”
苏慕白忽然停住脚步，声音也骤然冷了七分。
夏露一惊，忽而想起苏慕白在焚天炉内吸收了冰崖的灵魂力，对周遭的感知定然是越发敏锐了。不由得又是一恼，怎么把这事忘了，该死！
这时，更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苏慕白抬起手，结了一个印，几只暗金色的蝶朝着她迎面飞扑过来。
金蝶速度极快，夏露震惊得连连后退，金蝶极速靠近，夏露浑身都迟滞了下来。却见那金蝶擦身而过，呼啸着扑向身后。
她惊疑的猛一回头，金蝶正击中了几个暗器。三个跟踪之人，露出了行藏。
砰砰砰！
空气中传来几声炸裂的撞击声。金蝶湮灭，暗器也随之改变了方向。
“苏哥哥！”
夏露急唤一声，飞身退到了苏慕白身后。
苏慕白目光直视来人，沉声问：“你们是何人？为什么出手伤人？”
三人中，有一人站了出来，道：“苏慕白，我们本无意出手伤你，但是前方两百里就是勿原山地界了，我们的任务是阻止你进入勿原山。”
原来身份已经被识破。苏慕白凛然一笑，道：“你们跟了一路，是在等后援吧？”
为首的男子一惊，也不否认道：“不错。来的有七个仙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如交出你身边那个魔女，跟我们回凤都。”
“凤都？”苏慕白面色发寒：“就算不去勿原山，也该是回无水城，哪里轮得到凤都插手！”
为首男子昂然道：“苏慕白，这一年里玄门发生了不少事情，也许你还不清楚。如今玄门有七十二家，都以凤都为尊。凤都已成百家马首，苏慕白，还是束手就擒，跟我们回凤都吧！”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看来那个男子所说的包围，的确不假。
眼见着后援的人都已经围拢过来，为首的男子祭出了仙剑。所有包围的玄门弟子的仙剑都出了鞘。
夏露心下一寒，来人约摸有五六十个，都有金丹期的修为，这阵仗，两人插翅难逃。
面对森森冷光，苏慕白却没有出剑，似乎并没有要开打的意思。
夏露心绪复杂的看着苏慕白，暗道：你出身玄门，一旦出剑，就表示从此与玄门为敌，你内心一定很挣扎吧！若不打，以我一人之力，只怕会死在这里，就算侥幸逃脱，你我只怕再无相见之日。
一念及此，夏露双手合掌，再缓缓分开，两掌中间，一枚短剑显身。她反手握剑，缓缓摆开了攻势。
夏露靠近苏慕白，低声说：“苏哥哥，一会儿我拖住他们的时候，你尽快冲出去。他们要的是我一个人的命。只要你不动手，就算被抓回了玄门，你还能活着。”
苏慕白有些吃惊的看向夏露，她这是要救我吗？一个魔人，牺牲自己救我，为什么？
来不及细思答案，苏慕白轻轻摇了摇头。
他并指，无数金蝶如一阵狂风席卷而来。那些看眼见一见若邪和干阳的仙门子弟，不免有些疑惑和失望。
为首男子讥笑一声，朝着苏慕白叫嚣道：“苏慕白，你连法器都不用，就想对付我们六十人，是不是太小看我们了？就算你曾经是天才，也不至于如此狂妄自傲吧！”
426出手伤人
苏慕白没有回应他的讥笑，操控金蝶扑向人群。
夏露立即变换身法，执剑在侧，护住苏慕白周身。
金蝶成群，进退有序，俨然成了一个阵法。一时间六十人中，有一半人被碟群完全限制了行动。
为首男子眼中闪过狠厉之色，暗道：难怪让我集结六十名金丹之上的修士，若要依令活捉，恐怕六十人还不够！只是这样的仙门同道，终归太过耀眼，在他的光芒下，谁还能看到那些不那么亮眼的天才呢？
他对着旁边两人耳语一番，那两人立即会意。绕开层层攻击，那两人悄悄的靠近，然后猝然出手，两柄月牙形的飞刃袭向苏慕白后背。
夏露察觉，立即旋身以短剑格挡，奈何两柄飞刃，只能挡住其中之一，另一柄眼见就要刺向苏慕白后心，她终身一跃，挥臂以血肉之躯接下了那柄月牙刃。
刀刃带着法力割裂她的手臂，被撞向天空。偷袭的两人趁着这个间隙，倏的近身，举剑刺向苏慕白。
却在这时，两只金色的手印突袭而来，砰砰两声闷响，将偷袭的二人震得仰面飞了出去。
“金蝶笼罩之内，没有我察觉不到的小动作。”
苏慕白冷冷的看着那两人，带着一丝鄙夷，沉声道：“手段卑劣，辱了玄门名声，这身修为不要也罢。”
两个仰面飞出数丈的人，此刻带着浑身酸楚爬起身来，听了苏慕白的话，运功之下才惊觉一身修为已经付诸流水。
“苏慕白！你毁我修为！我与你不共戴天！”
一声凄厉的呼号响彻山间。
所有玄门弟子都惊异的提高了警惕。玉面佛心，是苏慕白初露峥嵘时玄门弟子对其的评价。动则毁人修为，这还是原来那个苏慕白吗？
夏露更加惊诧不已，这个玄门谦谦君子，不像会下手这么重，难道是这二人欲陷害他？
可见苏慕白并不反驳，结合他的前言，想必真的废了那两人修行。
夏露一瞬间震惊得无以复加。难道是因为那两人伤了我？
其实苏慕白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做，出手的瞬间，就已经不自觉的轰向来人金丹。这期间，似乎有一丝愤怒牵扯着他的情绪。
为首的男子此刻预感不妙，早听闻苏慕白的修为已至分神巅峰乃至合体境界，区区金丹要想击杀分神巅峰，百人也莫能奈何。敢接下这个任务，一方面仪仗的就是苏慕白对玄门有所顾忌，一方面掩耳盗铃般的自认为传闻不实。可如今传闻属实，若苏慕白敢下死手，任务自不必说，只怕小命也要丢在这里。
他急中生智，对着苏慕白大喝道：“你竟打伤同道，苏慕白，你真的成魔了吗？”
苏慕白微微一怔，的确，从前的苏慕白，是不会下此狠手的。
夏露紧张的看着苏慕白，她知道若苏慕白稍有迟疑，这些人会寻隙毫不留情的将两人都斩杀。刚才的月牙刃，分明杀意十足，他们根本没想让苏慕白活着回玄门。
“怎么，就许你们围攻同道，不许同道还手了么？”
一声轻蔑的嘲讽，一道人影落在了苏慕白跟前。
就算是金蝶环伺，竟也没有察觉到来人的丝毫气息。苏慕白不由得朝来人投去了审视的目光。
来人带着面具，看装束正是天华殿前偶遇的那个女子。
苏慕白对那名女子轻轻拱手一礼。
那女子也侧过头来，颔首示意。而后朝着玄门众人道：“我跟你们，可不是同道。”
说话间，她周身灵力涌动，四颗光辉璀璨的宝珠凭空浮现。
巨大骇人的威慑力下，有些玄门子弟甚至丹田法力都凝聚不起来，浑身酥软。
宝珠飞转，光芒璀璨，女子微冷的声音从光晕中透出来：“就算我杀了你们，也是天经地义的。”
看到宝珠，苏慕白啥事睁大了双眼，呆愣在原地。
同样震惊的，还有六十玄门弟子。
有人惊呼出声：“是柳眉！她是妖龙柳眉！”
“困龙林里她可是弹指间取了数十人性命，我们不是对手！”
“快跑！”
当为首的男子大义凌然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时，周围只剩他自己了。
弹指间，喧嚣褪去，林间只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柳眉回过身，苏慕白也正看着她。
两人对视，沉默了许久。
柳眉摘下了面具，苏慕白亦然。
她看到苏慕白久违的容颜，轻声道：“苏兄，真的是你……”在他沉睡的时候，她幻想过许多他醒来相见的场景，而事实总是如此的出人意料。
苏慕白也看着柳眉，道：“小眉，你终于还是找来了……”
柳眉迟迟开口：“你，要去勿原山？”
“是。”苏慕白神色微变，道：“你也是来阻拦我的？”
“啪！”
手指一颤，柳眉手中的面具落到了地上。她蜷了蜷手指，片刻才道：“该做什么，我至今没有想好。苏兄，你……入魔了吗？”
苏慕白顿了顿，反问道：“何谓入魔？小眉，你明白吗？”
柳眉低低摇头：“我只知行之有道是为正，剑走偏锋是为斜。只要不伤害无辜之人，就算不得罪孽。”
她说罢，颤巍巍的伸出手来，道：“苏兄，跟我走吧。勿原山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苏慕白没有接柳眉的手，沉声道：“你觉得我该去哪？我已经出手伤了玄门弟子，回去只会引得无水城成为众矢之的。”
柳眉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低声道：“勿原山魔宫内，我们曾险些丧命，魔宫里的魔人曾血洗无水城，苏兄，你一定还记得吧……”
夏露一惊，苏慕白不会轻易被说服，可这番话，杀伤力太大！
苏慕白果然神色剧震，握紧了拳头。
以这些话刺痛苏慕白的心，柳眉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吧。夏露看向柳眉，从柳眉的神态中，她读出了愧疚，痛苦，怯懦，不觉暗暗称奇，不可一世的神裔，竟然也会有怯懦这种东西，果然面对在意的人，神和人并无不同。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慕白才稍有平复，道：“这份恩仇，我永世不忘。”
夏露的心立即揪了起来。与柳眉一样，她也是铆足了劲要带走苏慕白的。
突然，苏慕白话锋一转，道：“但我心头之惑，也不能不解。”
427金铃醉（1）
苏慕白看向柳眉，又道：“小眉，问道解惑，与恩仇无关。若不能说服我，我自会为师父，也为枉死之人报仇。”
柳眉紧握的拳头，松开了。
轻轻舒了一口气，柳眉道：“我亦不知如何抉择，既如此，我随苏兄一路。”
苏慕白听罢，扔了手中面具，道：“好。”
站在一旁的夏露，突然低声唤了一句：“苏哥哥……”
尔后身形摇摇欲坠。
“夏露！”
苏慕白一个闪身，将她扶住，看到她手臂上的伤口渗出浓黑的血，惊道：“你中毒了？”
苏哥哥？柳眉有些狐疑的看了一眼苏慕白，这软糯暧昧的称呼，苏兄竟然会接受！
夏露无力的倒下去，全身心倚靠在苏慕白怀中，面色苍白，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慕白自责又懊恼道：“你中毒了怎么不说？”
柳眉也近前来，搭上了夏露的脉。夏露体内气息混乱，此刻已经晕了过去。
柳眉诊了片刻，指端灵丝蔓延，又入体探查了一番。
“如何？”苏慕白问。
柳眉看了苏慕白一眼，眸中再次闪过些许狐疑，道：“这毒奇怪得很，我一时无法判断是什么毒，也驱除不了，偏又发作得急，看来只能先吸出部分毒素了。”
柳眉俯身，翻开夏露袖子，露出创口。
“我来！”
苏慕白当即道：“她是为救我中毒，理应我来疗毒。”
柳眉心尖一动，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道：“我是龙族，寻常毒物奈何不了这具躯体，还是我来吧。”
不由分说，柳眉俯身，将创口毒血吸出。
苏慕白施了金蝶在周遭戒备。
待柳眉直起腰身，苏慕白立即上前问：“如何了？”
柳眉微微一愣，顺了顺气息，才道：“吸出了九成，她气息平稳，应该没有大碍了。”
苏慕白道：“我问的是你。”
柳眉愕然，拭了拭嘴角的血污，道：“苏兄不必担心，这毒在我身上渗透极慢，也并无什么不适，想必过一阵子就会被净化。”
她包扎了一下夏露的伤口，道：“苏兄带她去前面的村子休息，我去附近采些草药，为她排出余毒。”
苏慕白点了点头，道：“我会留下标记的。”
两人分头行动。
村庄里，苏慕白守着夏露，思考着她的一言一行背后的原因和意义。一个魔人，为什么舍命救他？是因为知道我死了，她定然无法逃脱，所以一心要护住我吗？可生死一线，哪里容得那么多思考，也许凭的就是自己的本能反应。
夏露紧闭着双眼，神识中却一个声音，将她唤醒。
就是这个声音，在两人被围攻时，对她发出了指令：“拼死救下苏慕白，否则你必死无疑！”
此刻这个声音又响起：“不要睁开眼睛。”
“你中的毒已经如预期转移到了柳眉体内。现在你要做的是半个时辰后，将苏慕白引到那个山洞。山洞中已经布置好一切。”
神识中，夏露问：“引过去之后呢？”
那个声音回答：“之后你要立即离开山洞，保证山洞内只余柳眉一人。”
夏露道：“柳眉修为极高，仙尊如何保证柳眉会落入山洞？”
那个声音道：“解毒药材将指引她进入山洞。切记进入山洞要闭气，里面的金铃醉不是你能抵挡的。”
“金铃醉？那不是男子迷情之物吗？仙尊要让苏慕白对柳眉……”
那个声音却已是有些不耐烦：“你不需要知道太多。知道了大致原委，灵活机变保证任务成功就行。”
“是。”夏露俯首应下。
离开勿原山之际，尊上就让她暂且听命于这个声音，是临风仙尊植入她体内的一缕神识。必要的时候，这个声音会给她一些指示。并嘱咐除非十分危急，不要主动惊扰这缕神识。
此刻夏露才明白，苏慕白掌握了冰崖护法的灵魂力量，就算神识中沟通，苏慕白也可能察觉端倪，若要背着苏慕白行事，自然要少沟通为妙。
同时，她也明白此事行动的意义。只有让苏慕白以这种方式强占柳眉，才能使他心生愧疚，这份愧疚，既能让他生出心魔，离成魔更近一步，也能令柳眉心甘情愿，留在苏慕白身边。
半个时辰么？
夏露躺在床上，静静等待时间的流淌，内心却在激烈的斗争。时间越迫近，斗争越激烈。她睫毛颤动，昭示着心绪不宁。
苏慕白等柳眉寻来。他一遍又一遍的想，难道真的带着柳眉入魔宫吗？如果魔人有什么阴谋，岂非送羊入虎口？幽冥泉池里，柳眉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他并不知道，但也不难想象。逃离魔宫时，阴阳鱼给他带来的震慑，至今还铭刻脑海。柳眉尽力的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身染邪气，自是不能动用干阳若邪两剑，以免被邪气污了。这样一来，入了魔宫可能就无法自保了。
这时，夏露的动静，打断了他的思绪。
“夏露，你好些了吗？”
感觉到夏露思绪不平静，苏慕白近前轻声问。
时刻到了，夏露却并没有要醒的意思，紧皱着眉头，苍白着小脸，如陷在噩梦中。
苏慕白再唤了几声，依然没有回应。他看了看天，自语道：“这么久了，小眉还没有回来，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循着灵草的气息，柳眉逐渐步入了一个山洞。洞内有很浓郁的灵气，柳眉扫视了一眼，洞口并无禁制，这才小心的进入洞内。
一入内，果然眼前一亮。这里生长着十多种灵草，芬芳错杂，飘散在洞内空气中，其中就有两种可用的驱毒药材。突然，有一种香味一下子令她提高了警惕。
金铃醉！这里竟然有这种稀有的花！
于此同时，柳眉突然发现自己浑身经脉滞涩，手足也麻痹起来。是混合毒！柳眉立即反应过来，她体内的毒，正欲这山洞中的某一种灵草的毒素相互呼应，骤然爆发。这是巧合吗？不，绝不是！
她转身朝向洞口，想要出去。可是已经晚了，她全身气机已乱，凝不出半分力气，一个人影迎面飞来，轻轻一捞，将她抓在怀里。
428金铃醉（2）
现身的，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她红艳艳的指甲划过柳眉的脸颊，啧啧道：“真是好皮囊，待妾身凝结真身，也要一身相仿的皮囊。”
柳眉声音微弱的问：“你是花妖？”
随着女子的靠近，浓郁的芬芳扑鼻而来。这香气，显然出自眼前这人身体。
“不错！”浓妆艳抹的女子笑道：“我就是金铃醉，修行了千年，终于修成精灵之体，但是离凝聚实体，还有一段距离。”
边说着话，花妖一边将柳眉浮抱着，引到了洞穴深处一张床上，侧躺在柳眉身旁，道：“一会儿就会有男子进来了。我先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她怎知有男子进来？
柳眉心惊不已，但是全身麻痹程度越来越重，此刻已经连说话也不能了，只能任由花妖处置。
“来了！”
花妖突然一喜，将一层红纱覆盖在柳眉身上，道：“我听说人族做新娘的时候，要披红盖头，真是浪漫。可惜了，我也想要男子的阳气，助我早日凝聚实体，可这个人……”
话未说完，花妖起身离去。
一道白光飞来，与花妖错身而过。
隔着红纱，柳眉的余光看不真切，只能判断那是一道剑光，却不知是什么剑。附近会来找她的男子，只有苏兄，难道是苏兄找到了这里？可这山洞里到处都是金铃醉的香气啊！
一道人影飞来，与花妖斗不过一个回合，那剑光就指在了花妖眉心。
“仙师住手！”
花妖急急呼喝一声，求饶道：“冒犯仙师，分身将您引到这里，并无恶意，而是要送一份礼。”
来人并未出声，剑也没有再动分毫。
花妖另一个分身立即指向榻上的柳眉，道：“这就是礼物。”
隔着一层面纱，重瞳却看得分明。饶是早有准备，凌夜却还是心脏一悸，百脉沸腾。
墨黑的狐裘上，柳眉如一片莹白的玉，静静的躺在那里，衣衫半褪半敞，冰肌玉骨尽收眼底，她的面上蒙上了一层轻薄红纱，朦胧中，更添万分诱惑。凌夜似醉非醉，情难自已。
不对，有毒！
凌夜当即反应过来，剑光暴涨，直刺花妖而去。
苏慕白现身后，过往鸦灵关于柳眉和苏慕白二人的消息，凌夜都会一个不漏的查看，才有了今日的匆忙赶来。他总觉得苏慕白行踪泄露，内有隐情，果不其然。
“啊……”
一声痛苦的厉呼，花妖的灵体被贯穿，变得越来越稀薄透明。
她恨声道：“你坏我灵体，我要你后悔莫及！”
灵体倏然飘散，馥郁的芬芳盈满整个空间。
花妖她愤恨道：“这整间山洞内，都爬满了我的根须，我以湮灭灵体为代价，降下一道禁制，要将你锁在根须之内一生一世，直到吸干你最后一丝阳气！”
飞剑朝门口飞去，一到门边，果然被一道禁制拦住。凌夜只觉得这花毒奔流于体内，扰乱了气机，一连数剑都使不出该有的力量。只传来几声花妖的痛哼，禁制依然完好。
山洞内，花瓣飘洒，几个女子的幻影出现，都巧笑着凑近前来，作出种种羞耻撩人的姿势动作。
浮空的剑光，明显震颤了一下。
“吸入了如此浓郁的金铃醉，没有人能抵挡！”
虚空中，花妖的声音循循善诱：“来吧，不要再忍耐了，你的新娘还在等你呢！”
几个幻影一一排开，将凌夜往柳眉身上引。
凌夜看到柳眉身影，着了魔一般步子不自觉朝前迈了两步。
幻影也随之后退两步，有两个幻影甚至或躺或坐在柳眉身边，朝柳眉伸出手去。
嗖！
剑光一闪，猝不及防将那两个幻影打散。
“你……”
花妖一急，忽而又笑了：“幻影你可以驱散，却杀不死。我还能再捏两个，看你能熬到什么时候！”
话音一落，又有两个幻影出现。这次的女子，衣着更为露骨，行为也更大胆，抬手去捏柳眉圆润的肩和玉腿。
剑光震颤着再次将其驱散。
凌夜趋步，守在柳眉身侧，挥剑不让幻影近前。狭小的洞内，只听得到女子的笑声，以及凌夜的喘息声。
是的，他的呼吸已经非常粗重，体内乱流奔涌，焦灼的欲念如一把烈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殆尽。
“忍不了吧！”
花妖吃吃笑着道：“不如趁着还有一丝理智，对她怜惜些。不然，等你理智尽失，她可就要遭大罪了！”
绝不能丧失理智！凌夜咬牙，双目赤红，手中捏了一个印，飞剑一个转弯甩尾，刺向他的胳膊。
鲜血一溅，一阵刺痛，让他焦灼的身体顿时轻松了几分。
“你……你竟然自残！”花妖明显出乎意料，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你修的功法不能破元阳？”
“你不喜欢这个女人？”
“那你为何还护着她？”
“不对，你是舍不得，对不对？”
花妖的声音明显兴奋起来，道：“我倒真想看看，人族的喜欢，到底没到什么程度。”
洞内响起靡靡之音，幻影舞动起来，皆是令人脸红心跳的姿势。
凌夜只觉得身体要炸开了一般，迫切的渴望一捧清泉。这种感觉有几分熟悉，从前情缠蛊发作时，也曾这般，可仍比不了此刻的迫切。
他将目光投向柳眉，又立即收回了目光。
剑光再次扎入他的身体，鲜血四溅。这一次，连肉体的疼痛都没能缓解过多的迫切和焦灼。
他再次御剑，一剑刺入自己大腿，血流如注。
浓浓的血腥味，连花香都被冲淡了不少。
一滴血珠洒落在柳眉小巧洁白的锁骨上，赫然醒目。凌夜借着稍稍拉回的理智，伸手去拭她锁骨上的血污，指尖一触及她沁凉的肌肤，顿时如火上浇油，焦灼的欲念排山倒海。
他的手脱离指控的一把握住了她的肩膀，重瞳透过红纱，盯上她的唇，身体也不由自主俯下去。
她红唇轻颤，却说不出话来，清澈的眸子里，荡漾起波澜。有焦急，还有……恐惧。
这恐惧的眼神让凌夜一个激灵，再拾回一丝理智。他立即抽身退后一步，剑光骤亮，他再次御剑，却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不要……”
429金铃醉（3）
“不要什么？”花妖问。
红纱之下，微弱晦涩的声音，再次响起：“苏兄，我愿意……别，伤害自己……”
烈火滚油上，如泼了一盆冷水，短暂的平息后，爆炸般的燃烧起来。死死抓住最后一丝理智，诩非剑一闪而过，落入凌夜腹中，将他肚腹贯穿。并带着他深深的插入身后石墙，将他悬钉在了墙上。
一声凄厉的痛呼，花妖的声音扭曲了。石墙内，是她扎根千年的根系，是她的本体。
凌夜身后，血顺着石壁往下流，染红了半壁石墙。
剑刃下，石墙开始出现裂缝。
整个山洞内，隐隐有风丝透进来。
裂缝越来越大，花妖再次扭曲的尖叫起来：“不可能，我的禁制不可能被打破！”她不知这一剑，汇聚了凌夜怎样的感情和决绝。
轰的一声，石墙断裂了一块，裂缝也迅速蔓延。
石块纷纷往下掉。禁制完全破裂了。
凌夜捏诀，诩非化为无形，他从墙体中跌落在床，抱起柳眉朝外飞奔。
一阵风扑面而来，吹落了她面上红纱。
是你！
柳眉看到那张脸，一愣，片刻后，不由自主的弯了弯嘴角。
“不许走！”
身后，花妖狠厉的声音传来：“我以湮灭真身为代价，降下最后的诅咒。我诅咒你陷入迷梦，梦中变成最弱小的存在，永生无法逃离梦境！”
凌夜只觉得神志一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后，石洞坍塌，石块如雨坠落，他跪在地上，艰难的躬身，将柳眉尽量轻的放置在地，便一头栽倒下去。
“夜……”
柳眉情急之下，拼尽全力的嘶喊。可是她越急躁，毒素也运行越快，麻痹作用越强。通过麻痹的身体，她发出的嘶吼，只是嘶哑微弱的声音。
没有回应，凌夜轰然倒下，身躯重重的落在她身上，将她覆盖。
坍塌在蔓延，石块纷落如雨。砸在凌夜的身上，却溅不起他脸上一丝波澜。
柳眉的眼中闪过震惊、疑惑，而后，盈满了泪水。他在最后关头，想的依然是保护她。
“夜……为什么……你已经有妻有女，为什么还这样对我……”
纷落的石块，飞扬的尘土，在她眼中都渐渐模糊，她看着眼前之人苍白的脸，缓缓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要被一同埋葬于此了吗？那些活着的痛楚，都将消失了吧？那些没有兑现的承诺，只好抱歉了……
一只金色的蝴蝶飘飘悠悠的飞进洞中，看到山石掩埋下的一缕青丝，立即光芒大作。
苏慕白弹坐而起，喃喃道：“方才突然雷雨大作，果然是你！”起身朝门外走去，忽然想起夏露，一挥手，施了一道法障将她笼罩，匆匆出了门。
苏慕白走后，夏露坐起身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柳眉到底如何了？如果拖延了那么久，还阻止不了事情的发生，那么我也该另想办法了。可如果柳眉真的出了事，他会心痛难过吧？
金铃醉……夏露疲惫的晃了晃脑袋，起身，理了理乱发，走出了法障。苏哥哥，等着你的是金铃醉，或许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夏露赶到山洞的时候，大吃了一惊。临风仙尊所谓的那个生长灵草的山洞已经完全坍塌，废墟中苏慕白一块块击碎巨石，往洞中挪步。
“苏哥哥，我来帮你！”
夏露冲上前，也一块块的搬起体型小一些的石块。
她无法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柳眉真的出事了。苏慕白一言不发的模样，让她产生了一丝畏惧。她靠近，顿觉脊背一寒，苏慕白身上，散发出极为浓烈的魔气。夏露一个哆嗦，怔在了原地。
废墟中，发现了一个被尘土血污包裹的人形。苏慕白立即上前，拂去脸上厚厚的尘土，是凌夜。气息微弱，失去神智。他将凌夜放在一旁，迅速上前抱起了凌夜护在身下的那个人。
“苏哥哥，她……还活着吗？”
苏慕白闻言，目光如两道冰刃，射向夏露。
夏露顿觉骨髓生寒，连气都不敢出。待苏慕白抱着柳眉，用法术牵引着凌夜离开废墟，夏露才呼出一口气，尔后皱紧了眉头，眼中有愤恨的怒火在燃烧。
柳眉，为了这个柳眉，你心魔骤起，她真的就那么动不得？
让青云剑神也舍命相救，是因为她的温柔，还是因为她的美貌？对，她一个暴虐的妖龙，动则言杀，温柔与她毫不沾边吧。
夏露的眉头皱得更深，男人在意的，果然还是皮相吗？苏慕白，连你这样的男人，也不能免俗啊！
柳眉一睁眼，是一片漆黑。
她猛的坐起，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试探着喊了一声：“夜！”
一声无比沙哑的呼唤，带着些微恐惧的震颤，传到苏慕白耳中。
苏慕白眉心一皱，托掌，一团火焰点亮了整个幽闭的房间。
柳眉一惊，侧过脸来看到苏慕白，立即惊惧道：“苏兄，你怎么在这里？我们被困住了？”
苏慕白撤了手中火焰，取而代之的是几只金色的灵蝶，从掌心飞出来，轻轻的推开木窗，银色的月光洒进来。
苏慕白轻声道：“小眉，不要怕，只是天黑了，我们没有被困住。”
柳眉愣了愣，又立即问：“夜……凌公子呢？他怎么样了？”
苏慕白眉心又是一跳，手指一曲，一只金蝶缓缓的飞到一侧的地上，那里，凌夜安静的躺着。
柳眉起身，却因毒素未清，浑身麻痹酸痛，行动不稳一头撞在了苏慕白身上。
苏慕白再次皱眉，焦躁的情绪被迅速压下，他道：小眉别急。他还活着，只是在梦境中醒不过来。
柳眉在苏慕白的搀扶下，撞撞跌跌的走过去，看着他身上裹满厚厚绷带，咬了咬唇。
苏慕白道：“他的伤，是为你受的吧？”
“是。”柳眉握紧了拳头：“都怪我轻易进了那个洞穴。里面有一株千年的金铃醉，我体内的毒遇到金铃醉突然就爆发了。”
她看向苏慕白道：“苏兄，这应该不是巧合。”
忽然又问：“夏露呢？”
430黑莲
苏慕白疑道：“你觉得与她有关？”
柳眉道：“不确定。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局，设局之人对我们的行动和意图了如指掌。”
这时，夏露听到人声，已经起身走上前来。看向柳眉道：“柳姑娘你醒了，太好了。你睡了两天，苏哥哥担心得不得了。”
柳眉起身，缓步走近，突然一把匕首抵在了夏露喉咙。
“柳姑娘你这是何意？”夏露又惊又疑道。
“你不知道？”柳眉的匕首抵在她脖子上更近了一些。
“你是怀疑我与这次的事有关？”
夏露委屈的看向苏慕白，辩解道：“这一路去哪里，全凭苏哥哥做主，我断没有提前知道通知别人的道理。而且那些人要杀我。”
柳眉沉声道：“去往魔宫就那么几条路，提前知道一一设伏也不难。杀你还是配合你演戏，这可不好分辨。”
夏露恼道：“柳姑娘若还是不信，苏哥哥可用灵魂力审视，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灵魂力？”柳眉惊异的看向苏慕白。
苏慕白点了点头，未做解释。身上却散发出一股摄人的威力。
夏露立即郑重陈述道：“我对设伏击杀一事先前毫不知情。”
苏慕白颔首，对柳眉道：“她所言非虚，小眉，放下匕首。”
柳眉略微一顿，放下了匕首。其实她此刻身体还未恢复，这匕首威胁不了夏露，除非苏慕白同时出手将夏露拿下。所以苏慕白态度一摆明，柳眉也就识趣的收了手。眼下，她还有另一件事要弄清楚。
柳眉看向苏慕白道：“灵魂审视需要较强的灵魂力，苏兄，你何时修了灵魂力？”
“他身上，如今有冰涯的全部灵魂力。”
解说的却是夏露。
“冰涯护法身死后，灵魂被魔尊安置在焚天炉中，后来苏哥哥也被投入焚天炉，没想到他与冰涯护法的魔功极为契合，无意识中就将冰涯的灵魂力全数吸纳。”
说完这番话，夏露着意盯着柳眉的脸。心中暗道：修了魔功，苏慕白就是我魔道中人。柳眉，你会怎么想？借着黑暗中微弱的金蝶之光，她不想错过柳眉脸色任何一丝表情。
柳眉愕然看向苏慕白。
苏慕白默认不语。
两人陷入沉默。
很好，夏露暗道，这样疏远又陌生的表情，你很受伤吧，柳眉。
过了片刻，柳眉才道：“苏兄，功法既与你契合，修习并无不可。
只是持戒让人清醒，放纵易入歧途，这是师兄教我的道理，想必不会自己忘了。若能固守本心，多一分力量更好。”
从如临大敌，到如释重负，苏慕白只用了一秒钟。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而后道：“小眉，你想的太简单了。不过你能这么想，我很宽慰。”
夏露却是惊讶得张了张嘴。喂，柳眉，你心也太大了吧？你好歹也在玄门待了那么多年，苏哥哥自己还没想通呢，你就想通了？
柳眉又道：“苏兄，趁着玄门追兵没到，我们快些出发吧。”她说罢，又看了一眼凌夜，道：“凌公子我想带在身边。”
此言一出，苏慕白立即瞪大了眼睛。
夏露也惊得瞠目结舌。
一个姑娘家，要随身携带一个重伤昏迷的男子在身边，这是要干什么？
柳眉却毫无自觉。
苏慕白旁敲侧击的提醒道：“他的伤，谁来照顾？”
外伤的治疗少不了肌肤之亲。这可不是她一个女子该做的。应该避嫌才是。
柳眉这才听出苏慕白话外之音，道：“男女有别，本该避嫌的。苏兄若能代劳，就再好不过了。”
苏慕白一怔眼睛瞪得更大。
夏露却有些幸灾乐祸的暗笑起来。
柳眉又道：“苏兄，我断不能放他置之不理。若换作你受伤，我也是一样的。”
回想温泉谷中柳眉对自己的照顾，为他裹伤，喂他喝水，陪他聊天，苏慕白心头泛起丝丝甜意，瞬间又打了个冷战。不可，绝不能让她这样照顾凌夜！
他一口应下：“那就由我代劳吧！”
柳眉笑着点了点头，将凌夜收进了尾戒空间中。那里有一张床，还是当初为苏慕白准备的，如今又被凌夜用上了。
夏露目瞪口呆的看着苏慕白和柳眉。就像看两个低情商的小孩子合计分糖果。
不行，你的糖果不能给他。
哦，那你给他。
好，行。
简单到令人发指却有效。
事后苏慕白思来想去，还是有些不对劲。那个凌大公子靠着不断在小眉跟前出现露脸，地位几乎已经与他这个师兄等同了呢！实在不该再让他出现了。
看着两人将自己甩在身后的背影，夏露颇有些失落。暗暗发恨道：要不是吸收了冰涯那身灵魂力修为，苏哥哥哪里逃的出自己的手掌心！以前那个冰涯就无趣的紧，面对自己的诱惑术，冷漠的比和尚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拢了拢鬓发，又心道：不过这个柳眉，不解风情，也不懂男人心，倒是不用太担心。只是那张脸，漂亮得像是有毒。
寻思间，一朵黑莲飘飘悠悠落在她跟前。前面的苏慕白和柳眉回首，目光追随着那朵黑莲看去。
夏露托掌，那朵黑莲落到了她手上空，她解释道：“这是魔尊亲自传达的讯息。”
“为何是一朵黑莲？”
苏慕白低声问了问，也没抱希望有人作答。
夏露道：“这我就不知道了，魔尊很少亲自传讯，我还是第一次收到黑莲传信。”
柳眉却是眉心微动，道：“黑莲并非是黑色，而是极深的赤金之色。瑶姬曾说，九曲池内白莲万千，偶会有一朵赤金，她就是那朵与众不同的花。”
她对夏露道：“你自莲花底座注入灵力。”
夏露依言，那花似活了一般，自底座起，绽放墨红色的光芒，魔尊要传达的讯息硬生生的钻入她神识之中。随着信息传递完，莲花的颜色也越来越深，墨红之上又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泽，最后盛极而衰，倏然飘零，化作泡影。
柳眉感慨道：“这倒是有几分像瑶姬的一生。”
苏慕白诧异道：“小眉你怎么对瑶姬这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