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5两个女人一台戏
灵魂不灭，定有执念。
柳眉慨叹道：“这估计就是冰崖的身世了吧。”
苏慕白道：“应该是了。”
又道：“那日湖堤之上，我一时愤怒，情绪失去了控制，被他参与的神识趁虚而入，才失手杀了秦氏仙门弟子。”
柳眉看向苏慕白，道：“苏兄原来，不曾易怒。”
苏慕白道：“的确如此。想必融入了冰崖的灵魂，我的心性也受其影响。不过湖堤上两次出手，我的情绪很奇怪，非但没有进一步昂扬高涨，反而迅速的平息了下来。连日来又经过你心莲净化，现在心中似乎平静了许多。”
柳眉想了想，道：“昔年我在仙门中时，每伤人之后，会心慌意乱。苏兄想必也是如此，动手后反倒平静下来，的确不符合苏兄心性。”
苏慕白道：“我听夏露说，修仙在于克制，而修魔在于满足自己的欲念。每次满足，心就会获得平静。想必当时我的情绪已经被冰崖主导。又或者……”
又或者，这就是苏慕白新的心性，已经接近魔性。
苏慕白平淡的继续道：“这也许就是魔尊让我到仙门秦氏的目的，只有了却了冰崖的执念，苏慕白才能更纯粹的掌握自己的灵魂和情绪。”
柳眉看着苏慕白，许久才道：“其实我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只要有所为，有所不为，能清醒掌控自己的心，是仙是魔还是妖，区别真的大吗？”
苏慕白抬手，轻轻按在柳眉头上，叹道：“魔心难控，小眉，想必你已深有体会。”
柳眉仰头，看向苏慕白的眼睛，道：“只要能控制，苏兄，我们千万不要放弃，好吗？”
苏慕白沉吟许久，才道：“天华殿外，我不知是你。小眉，我不会轻易放弃，毕竟是你历经千辛万苦、才使得我有复生的机会。可是，若我真的成魔失控，你一定要将我斩杀，我断不想成为为祸世间的魔头。”
柳眉抬眸，怔怔看着苏慕白，半晌道：“苏兄，对不起。我答应你。”这也是我心中所想，直到你亲口说出来，我才能真正下定决心。
东方既白，两人相继起身。这里已经是江南，江南仙门林立，不知柳氏又会是怎样的仙门。
一路南行，偶尔遇到仙门子弟，才得知流言如沸。传的都是苏慕白已入魔道、杀了玄门中人的消息。
复生的消息本已经够惊骇，入魔的消息一传来，更让一些对复生有非议的人仿佛抓住了要害，往死里抨击。玉面佛心的玄门佳公子，短短一月，就成了为祸仙门、人人喊打的堕落魔头。
柳眉一身男装，戴上面具，又逼迫夏露戴上帷帽，苏慕白也戴上了银丝面具，一行三人倒是无人识得。
柳眉低声道：“苏兄，你不要在意这些言论，他们并不真的了解你。”
苏慕白点头道：“我也是受过毁誉的人了，不必担心。”
夏露道：“前面就是江南柳氏的仙府了，我们进去吗？”
柳眉也看向苏慕白，等待他的决断。
苏慕白摇头道：“先打听一番吧。”柳氏是大世家，如秦氏那般唐突行事，只怕要有去无回。他将目光投向二女。
柳眉一愣，看向夏露道：“你去打探吧？”
夏露瞪了柳眉一眼道：“你怎么不去？我一个女子哪里方便打听！还是留在这里陪苏哥哥吧。”
柳眉围绕夏露看了一圈，道：“啧啧，这身段，这隐约朦胧的仪态，正是套话的利器！我一个蒙面男人谁愿意跟我多讲？”
夏露冷哼了一声，道：“我要是被人欺负了，苏哥哥也会很困扰的，对吧？”她求助的看向苏慕白道：“我一个魔女，万一被发现就糟了。”
柳眉忍不住一声嗤笑，道：“怎样才叫被欺负？你修的功法，男人被你欺负的倒是不少吧？”然后也对苏慕白道：“我一个妖人，倒是无所畏惧，但是仙门认识我的人众多，一见到我就能联想到你，所以我们还是让她去打探吧。”
苏慕白顿时头大如斗，两个女人一台戏啊！
夏露似乎被柳眉说中了痛处，双眼红红的看向苏慕白，道：“苏哥哥，你看她说的什么话呀！哪有女儿家愿意修习那种功法，原因你是知道的。”
苏慕白听着那带哭腔的软语，看着红红的眼圈，登时心一软，看向柳眉道：“小眉，要不……”
柳眉瞪大了眼睛，看向苏慕白道：“苏兄，她哭两声你就信了呀？”
苏慕白道：“她的事，我的确知道一些。是你唐突失言了。”
咝……
柳眉一惊，继而叹了一声，朝夏露道：“是我失言，对不起。柳府的事，就由我来办吧。”
夏露被震住了，不知柳眉竟是这样大气磊落的性子。她茫然的点点头，暗道这真是比男人更有男人味了。以她模样身段，若能多点女子的娇柔婉转，只怕普天之下没几个男人抵挡得住。罢了，是个无父无母，师父不疼的可怜孩子，暂时就不跟她计较了。
十丈之外，白芙和嬴宴山各显神通，窥视着他们三人。
“苏慕白是眼瞎吗？”
白芙惊愕的看向嬴宴山：“那个女人明显在演戏，苏慕白看不出来。”
嬴宴山凝眸道：“倒也不全是演戏。那个女人以前是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是方才，她的确有几分真心。”
“真心？”白芙一拳砸在嬴宴山头上：“你们男人都是睁眼瞎。”
嬴宴山猝不及防吃了一记，怒向白芙道：“你这母老虎，乱拿我撒气做什么？我的目空术也能察觉一丝丝情绪。苏慕白现在的灵魂力很强，他也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
白芙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冷静下来。继而喃喃道：“难道这魔女对苏慕白也动了真心，要从良了？”忽而又道：“不妙了，眉儿不妙了。第一次交手就落了下风，往后只怕还要吃瘪。”
白芙说着，又扬起了拳头。嬴宴山这次早有准备，一把握住了白芙的手腕，道：“别拿我泄愤啊！”
白芙愤愤道：“凌夜如此，苏慕白也是如此，这些男人，忒可恶了！我倒是想一爪子抓花他们的小白脸，叫他们迷惑良家少女，可我……可我不能干预啊！”
446夜探柳府（1）
看两人闹得不可开交，默默缩在嬴宴山怀里的雪衣鸟小茹终于开口：“听你们说的，柳姐姐好像很可怜。”
“是啊。”
“是有点可怜。”
小茹甜脆的童音又道：“可是，她自己并没有不高兴啊。”
“额……”
“这……”
白芙和嬴宴山面面相觑。
就这么一会儿，白芙口中的被小白脸迷惑的良家少女，小跑着回来了。
“江南柳氏，虽是大世家，但是家主常年闭关，二爷也常年闭关，三爷早已仙逝，四爷不管事，所以这么一个大世家，管事的竟是一个管家。”
柳眉将消息条分缕析，说得清清楚楚。甚至一边口述，一边手绘出了一份柳氏仙府的地图。
苏慕白好奇道：“小眉，这么短的时间，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就算知无不言，也来不及说完吧。
柳眉笑道：“这是个秘密，苏兄想知道，得找个合适的时机。”
苏慕白立即明白，应该是用了什么秘术。她对自己，可以知无不言，可眼下还有夏露在侧，说不定哪一天就成了仇人，自是不能和盘托出。
夏露自然也领会其意，这柳眉憨直，却不傻。
三人寻了一间客栈。
这里地处江南，修仙世家众多，玄门修士也人数众多。人多了，嘴就杂，苏慕白入魔这条头条新闻，被各种口口相传，衍变出了百种味道的不同版本。
这还不是消息风暴的中心。
距离柳氏属地二百里的中央城，翡翠居，方紫苑已经被各种消息震惊得麻木了。
苏慕白与魔女私奔。
苏慕白与柳眉反目成仇。
苏慕白击杀玄门三位同道。
苏慕白为魔女抢夺仙门秦氏的灵鱼，不惜杀了秦氏弟子。
更有甚者，竟然传言苏慕白垂涎秦氏家主的小妾！
方紫苑在被凌戈数次按住之后，再也没有了跳下楼去殴打胡乱传言之人的冲动。罢了，越是如此，越能证明传闻不实。唯一能证实的，就是苏师兄的的确确复活了。
方紫苑盯着茶盏中浮浮沉沉的茶叶，陷入了沉思。她自请去寻苏慕白的踪迹，想要查清原委，可几次传信都被师父驳回了。事关无水城的声誉，师父不可能坐视不管，难道是师父觉得她做事不够稳妥？
无水城中，叶城已经受命出发。将苏慕白活着带回无水城，是他此行唯一的目的。
默记下地图，三人入夜后，悄悄来到了柳氏的仙府外。
苏慕白有些犹豫道：“小眉，悄悄潜入，真的好吗？仙府内应该有护法结界吧，若触发结界被擒……”
柳眉憋住笑，道：“被擒了，你就说是玄门弟子。江南不比玄魔边境，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
苏慕白听得，神色越发无奈踌躇。
夏露道：“要不，苏哥哥跟我一起，在外面守着？”
柳眉余光看了一眼夏露，思虑了片刻，道：“也可行。”这夏露，似乎真心挺为苏兄着想。
苏慕白却立即拒绝了：“怎可让你只身犯险？魔尊让我入柳府，自然有他的道理。”
柳眉道：“那就走吧。按计划，进入柳府后，你在外院与内院之间的那扇门外把守。”
月色溶溶，江南柳府外院，不像一座仙府，倒更像一座景致独特的园林，流水环绕，亭台水榭错落期中，花木相间，十步一景。
朦胧月光下，水边开着夜光花，发出微弱、莹白的光，如同镶嵌在蒲草上的珍珠。岸边，一座六角亭的飞檐上，有一串风铃叮叮咚咚的在风中脆响。
“这风铃声……”
柳眉只觉得瞬间一阵窒息，仿佛被一只巨手扼住了心脏。
“怎么了？”
苏慕白诧异的看着惊慌的柳眉，问：“这风铃声，有什么不妥？”
一阵风拂过，风铃声越发清脆欢愉，响彻整片夜空。
柳眉怔怔的看着那串风铃，道：“好熟悉的声音。”
“熟悉？”
苏慕白也看向那串风铃，并未看出什么不同。他以灵魂力探查，也并没有发现有迷幻类的陷阱。
柳眉的目光从风铃上收回，对苏慕白道：“苏兄，走吧。这里并无结界陷阱。”
苏慕白点头，两人朝柳府的核心区，内苑走去。
按照计划，苏慕白停留在了门外，望风接应。柳眉进入内苑，寻一个对柳氏的事情知道最多的人，“问”出实情。当然，还是用她的秘法。
说到这秘法，是从瑶姬身上传承到的，可趁乱进入记忆之海，读取人脑中记忆。柳眉隐约记得从半月洞府逃脱后，瑶姬对神志不清的她用过一次。那之后，她总觉得记忆缺失了一个片段，不知是不是秘术的后遗症状。
进入内苑，柳眉施展瞬间移动之术，行踪飘忽，很快就潜入了管家房内。
她悄然现身在柳府管家身后，伸臂，臂钏顷刻间化身一条白练，死死缠绕住了管家的嘴巴和身体。
她道：“这法宝有捆仙绳的效果，你还是不要再争扎了。”
柳府管家哪里肯听，一边挣扎一边急促的嗷嗷乱叫起来。
柳眉化紫雷剑为锥，霹雳电光随着锥尖扎入胸口，激烈的雷电瞬间掠过全身，将痛苦放大百倍。
剧痛使得柳管家哑然失声，脑中一片惊惧。
柳眉立即趁慌乱之际，迅速施展秘术，进入他记忆之海。
“三哥想要跟那个女人走，那就让他走好了！”
一个年轻男子对着柳管家道：“你何必让二哥知道。”
柳管家抬头，对着年轻男子说：“四公子，实在是二公子自行打听的消息。”
此刻柳眉才看清四公子的脸，与父亲有几分相似，唇边，还有一点淡红的痣，使得男子看上去分外娇弱。想来他口中的三哥，就是父亲了。
“那你可知道，二哥带了多少人去追？”四公子又问。
“江南八个世家，百人。”柳管家谨慎的回答。
“什么！百人？”
四公子猛地一拂桌上茶具，一声声脆响，茶具砸落、碎了一地。
他冷冷道：“口中说，三哥勾结妖女坏了柳府声誉。可将这家事传得人尽皆知的又是谁？二哥，你真的要毁了三哥吗？”
柳管家立即上前一步道：“四公子慎言。”
447夜探柳府（2）
柳管家察言观色，看出四公子心中不忿，又面不改色的劝说道：“带那么多人，是因为那妖龙实在凶暴。一旦制服妖龙，我柳府又是大功一件，谁还记得三爷是勾结女妖，还是诱敌之计呢。”
饶是见惯了玄门世家背后的手段，柳眉仍是一阵心神动荡。他们要去抓的，是父亲母亲。父亲该如何面对？要抓他的，是自己的家人啊！被亲人背叛的滋味，很痛苦吧？可母亲又何辜，只为了成就别人的大功一件，就该去死吗？
就在这一瞬间，脑中忽然乱入一段诡异的画面。灰茫茫的无边世界里，只有她和凌夜二人。凌夜一语不发，与她亲密相拥，带来的温柔与畅快，如此真实。画面太过羞耻，柳眉顿时一惊，涨得满脸通红。
因心神不稳，她的秘术骤然中断。
神识回归，她仍心跳不已。我刚才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是记忆，还是幻象？这时，又有一些碎片的记忆涌入脑海，将这些碎片拼接起来，正是她被瑶姬施展秘术后的情景。瑶姬将她扔给了凌夜，是凌夜解除了她的药力，缺失的那段记忆，被补足了。可她仍然分不清，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是真是幻。若是幻，我对夜，已经幻想到了这个地步？
法术中断，柳管家的神志也恢复了，他在袖中施展微弱的法力，震动一个法器，悄悄的发出了一个信号。
内苑突然红光大作，一个声势浩大的阵法骤然启动。
柳眉惊觉，对着眼前的柳管家冷眼扫过，收回束缚他的白练，同时猛地一剑，刺破了他的金丹。
“你……你……妖女！”
柳管家猛地吐出一口血，目泛红光。
柳眉冷眼看着他，转身，道：“就凭你说出杀死妖龙是大功一件这样的话，就不值得饶恕。”
“你跑不掉的！”
身后，传来一声愤怒的呼号。
柳眉提剑，出了房间。
一踏出房门，柳眉就看到红光布满了整个内苑上空。这个阵法，叫屠龙大阵。重复出现在她的传承记忆中，一次又一次，几乎每一次，都伴随着流血和死亡。
一个中年男人，缓缓踏步，出现在了阵外。他一双浓眉如剑，神色严肃，自带一股肃杀之气。他看着阵内的柳眉，用锐利的声音说道：“这是为你娘准备的，没想到用在了你身上。”
“你是当年柳府的二公子，如今的柳二爷？”
柳眉理清了关系，道：“看来你并不是真的闭关。”
柳二爷直言不讳：“闭关只是一个幌子，我在等一个机会。我等了十年，机会终于还是来了。”
又道：“当年你娘若答应和你父亲一起回柳府，这个阵法就不会空置这许多年。不过，经过十年雕琢打磨，这个阵法以臻完美，威力大增，对付你或许太过残忍。若你母亲泉下有知，或许会后悔将这份痛苦和残忍留给了你。”
随着柳二爷捏诀，阵内红光暴涨，超过四十名弟子同时踏阵，柳眉感受到周身的压迫陡然间提升了数倍。
柳眉结印，四珠现身，绽放璀璨光华。她沉声道：“这十年间，我唯一认真做的事，就是活着，不惜一切的活着。父亲，母亲，兄长，将生的机会留给了我。既然我活下来了，就不会轻易被夺走。”
紫雷珠化身紫雷剑，饱含着柳眉十成修为，猛烈轰击阵法的障壁。
这样的大阵，若不能精确计算出阵眼，是很难破阵的，她脑中所有关于屠龙大阵的记忆，都被仔细回放过千百遍，归纳出阵眼三十六处之多，需得一一击破。
第一击，轰然撞在第一阵眼上。带着雷电的剑端，可以削铁如泥，此刻紫雷剑却如同刺在金刚磐石上，每进一寸，都必须拼尽全力，不过数寸，柳眉已经感觉到了灵墟气海瞬间抽空的虚弱无力。
这是最难的一剑，随着第一个阵眼被突破，后面的阵眼牢固度会有所下降。直到剑身一半湮没，她才感知到了预料中轻微的破碎感。
柳眉收剑。净化和守护，是她血脉里的能力，天元珠中贮存的灵力反哺入灵墟，她为自身开启源源不断的守护之力，灵池气海迅速充盈起来。
踏阵的修士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一击，整个屠龙阵的障壁都剧震了一下，以为可能被击破，没想到障壁上连裂痕都没有出现，都不必施法修补。
很快，柳眉发动了第二剑，紫雷剑再次轰然撞上障壁。这一次紫雷剑整个剑身都湮没了，灵器承受了过大的压力，消失无形。这表示这把灵器需要短暂的休整才能再次唤醒。
仅仅两剑，柳眉已经浑身无力，战栗不止。
踏阵的柳府修士，再次松了一口气，第二击，仍让没能击出裂痕。
虎牙剑现身，第三剑，第四剑，第五剑……
每一击都如同巨石轰击在心头，沉闷、压抑，消耗着他们的修为和精神。
柳二爷看着阵中挣扎的柳眉，露出了一丝兴趣。道：“不愧有我三弟的一点血脉，这垂死挣扎的功夫，真是如出一辙。”
垂死挣扎？
柳眉眸中，升起一抹锐利、冰冷的杀意。父亲死前的画面再次浮现脑海。他至死没有后退一步，死时都保持着屹立的姿态。你管这叫垂死挣扎，我称之为宁死不屈。
听了柳二爷的话，如大火遇狂风，情绪猛地燃起三尺焰头，经脉运行更为迅速，甚至到了失控的边缘。
第六剑，虎牙剑斥下，朝着阵眼迅猛一击，障壁又是一阵震摇。只是这次的震动没有那么剧烈了。虎牙剑化形为虎牙珠，也湮灭了。
踏阵的弟子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雷声大，雨点小，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屠龙阵威力巨大，妖龙置身其中如同置身熔炉，不出一个时辰就能灵法枯竭显出原形。这个柳眉已经出现颓势，只怕要不到半个时辰。二爷的攻心计，又使她情绪高涨如潮，难以遏制，灵法只会消耗得更快。
448夜探柳府（3）
阵中柳眉的法力消耗的确极为迅速，才击中六个阵眼，她已经浑身火烧般的生疼。出现颓势是必然的，守护之力并不能在短时间内使她灵法恢复到巅峰。她咬牙，火魅珠再次化形为剑。
“砰、砰、砰……”
撞击的力度越来越微弱，强行施展剑阵，使得她灵法频频耗尽，经脉受到重创，她依旧斥剑轰击。
汗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嘴角的血迹被擦去又流出，柳府的修士已经放下了警惕，有些动容的看着这只挣扎的困兽。
“还不死心吗？”
柳二爷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屑，从高处传来。
“砰！”
又是一声轻响，第十六剑，火魅珠也湮灭了。
柳二爷睥睨脚下的屠龙阵，他看出柳眉每一击对阵的位置各不相同，总觉得有些蹊跷，回忆每一击的点位，连起来，不觉大吃一惊。她所攻击的位置，竟然都是阵眼所在。
屠龙阵牢不可破，在于它阵眼交错，每一个阵眼都与其他阵眼相连，想要从一个点突破，比登天还难，但是如果逐个攻击阵眼，切断它们与其他阵眼之间的联系，再一举从一点突破呢？
柳二爷立即认真的思虑起来。三十六个阵眼，切断每一个阵眼，都需要惊人的力量，阵中能连续发出三十六剑的妖龙，真的存在吗？
这个可能性极低。但是，只要有一线可能，他都必须掐断这种可能性！
柳二爷看向柳眉，天元珠中反哺的灵力也耗尽了，四珠已经灭三，最后一颗白色珠子看起来平平无奇，不知有什么神通。她的身体颤抖着，已经难以站立，只要她继续出剑，那么就立即加强法，柳二爷想。
大风珠化形为剑，柳眉手中结印，似要步剑阵，却身子一晃，踉跄跪倒在地。
手指迅速换印，十经百穴，爆！
柳眉的体内顿时出发噼啪的脆响，如同开片的瓷器、碎裂的琉璃。
柳二爷大骇，她在爆穴！修行者十二条经脉、四百个穴位中，日久天长蕴含了巨大的能量，爆穴就是一种顷刻间将所蕴藏的能量完全爆发的技能，它会对身体造成巨大的伤害和痛苦，也能产生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
他对着脚下的弟子大喝：“阵法修复再生！”
然后，大风珠化身风刃，分身二十，瞬息间已经同时击向二十个阵眼。
一连串轰鸣，而后是一声巨大的爆裂声，屠龙阵，颓然消散。
正在这时，一抹暗色的身影一掠而过，将柳眉带离了阵中。
在暗处伺机而动的苏慕白，终于找到了机会。他带走柳眉时，感觉到挟带在腰间的人，就像散架了一般，瘫软如棉花。布满血色的双目，更添一抹殷红，紧皱的眉头，骤然锁得更紧。
方才在暗处，苏慕白关注着柳眉的每一个动作，无数次他想要冲出去，可理智告诉他必须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否则，两人俱亡。
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体会过那份恐惧和无力的人，绝不会想体验第二次，即使那份记忆成了刻在骨子里的噩梦，不断的重复，也无法令人适应、习以为常。他往往会在梦结束前惊醒，每当此刻，他会有一个强烈的感受：这种感觉，再不想经历了。
苏慕白跃出十丈开外，脱离柳府修士的包围才落地，却发现脚下又是一阵绿色的幽光，一个更大的法阵，启动了。
“苏慕白，等你很久了。”
柳二爷的声音再次响起：“尸鬼大阵，就是为你摆的。”
这一次，阵外再没有踏阵的修士，阵法也全然不是玄门的磊落气息，而是阴森的幽冥鬼气。
柳二爷道：“你若不主动现身，以你金灵的敏锐感知，再配合强大的灵魂力感知，我们只怕无法近你的身。所以还是快放下你手上的人，独自奋力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说话间，幽冥鬼气从地底喷涌而出，阵内，俨然成了一个黄泉的出口，无数尸鬼或凄厉、或哀怨，争相爬出。
苏慕白看着柳眉在屠龙阵中挣扎，等待一个合适的出手时机，本以耗尽了他所有理智，此刻亡灵怨气疯长，助长了体内魔气，他顷刻间被魔心淹没，陷入了癫狂。
无水城。
藏剑阁的落兵台上，黯淡了许久的若邪，倏然间消失。
应了主人敕令，若邪出现在苏慕白手中，如水的光泽比昔日更加璀璨光辉。
汹涌雄浑的剑气更剩从前，只是少了一分清明，多了一分阴鸷的杀意。
柳眉跪坐在地，拄着手中最后一柄灵剑大风剑，满目忧愁。若邪主阴，本就是可正可邪的灵器，因苏兄心中光明，才被赐予此剑，眼下既担心苏兄无法突围，也担心失控难以逆转，还担心若邪被污。苏兄执若邪仙剑十年，早已与此剑剑心通灵，剑被污，也会反污了执剑人的剑心。
她的想法很快被印证了。
尸鬼大阵内，若邪大杀四方，尸鬼秽气沾染之下，剑光也发生了变化，亮蓝色的水波纹，逐渐转为幽暗的深蓝。
仙剑还在不断斩杀，杀尸鬼，也杀阵外的活人。
围观的柳氏弟子一哄而散，不知道苏慕白的若邪犀利如斯。尸鬼阵还未完全展开，他已将爬出地面的尸骨悉数斩灭。
他的仙剑没有停止，仍在不断的寻找目标。
“退后！联结之阵。”
柳二爷结印，一声大喝，柳府的弟子纷纷得令后撤。一个接一个，联结成线，将法力灌注入阵。
尸鬼大阵的阵印骤然再亮，大批的尸鬼从地下爬出。
若邪剑的剑光，寻到目标，再度发亮，一剑斥下，碎裂一串尸鬼。它攻击所有可动的物体，可唯独绕开了柳眉。
保护柳眉，是他唯一保留的神志。
“苏兄，不要再杀了！”
柳眉对着苏慕白的身影高喊。
奋力的呼喊，混入尸鬼的嚎叫和呼啸的剑风声中，如水滴落入江湖，掀不起一点风浪。
“苏兄，快走！”
她不愿放弃的继续高喊。
没有回应，他甚至根本听到。
尸鬼源源不断的涌来，剑如闪电，在阵内穿梭，尸体很快堆积成山，若邪的剑光已经暗蓝色发黑。
449夜探柳府（4）
柳眉知道，时间越久，苏慕白迷失就会越深。收了手中剑，柳眉看着那个癫狂的背影，默默道：“我说过要护你，谁也抢不走你！
柳眉结印，手中一个银圈点亮，同时苏慕白腕上的法器银圈也点亮，一条银色的锁链出现，将两人链接在一起。
苏慕白回眸，冷厉的目光看向柳眉，稍作停留，再次回身御剑，斥向群鬼。
苏兄，所幸你还认得我。
柳眉眸中浮起一丝悲怜的笑意。她盘腿坐下，结了一个莲花法印，心莲自胸中发出炽烈的白光。
白光落在苏慕白身上，他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向柳眉。他看到柳眉心上一朵白莲，花开一瓣，那股气息让他想要靠近一步，又因敬畏止步。奔流的血液，在一轮一轮的白光中，减缓了流速。
一只尸鬼猛地爬出地面，扑上前，一口咬破了他的小腿。
苏慕白一惊，若邪下刺，将尸鬼由背贯穿，剑气震得尸鬼胸腔粉碎，可它露出森森白骨的头颅，依然紧紧的咬合在他腿侧。
愤怒再次汇聚，热血再次沸腾，一剑震碎头颅后，迟滞的飞剑，再次横扫战场。
随着尸鬼大阵蔓延，层层叠叠的尸鬼将两人包围，击退了，再上前，击碎了，复又凝聚，这个战场没有尽头。
“唤不醒他吗？”
柳眉垂眸，一颗泪珠滑落。他狰狞的神色，呼啸的飞剑，都似是灵魂无语的哭诉。他的心，曾经如日出之阳，温暖明亮。此刻，正被怎样的黑暗囚禁、吞噬？我求取他复生之法，绝不是为了让他承受这样的苦难。
非独苏慕白，这些怨念深重的尸鬼，何尝不是在苦难中挣扎。
一串泪珠洒落，滴落在莲花瓣上，似滚动的露水。而后，一滴，两滴，三滴，细碎的水滴落在莲花瓣上，也落在柳眉脸上。她仰头，天空飘起了小雨。
骤然间，战场上响起了热铁淬冰水的哧哧声，尸鬼惊慌大乱，四处逃窜。偏着细雨，只下在柳眉周身约莫四五丈的区域，越近身，越密集，尸鬼哀嚎着向远处逃窜，一下子冲散了外围布阵的柳氏弟子。
清凉的雨点落在苏慕白身上，冷热交替，他的感受并不比那些尸鬼好，痛苦的低吼时不时传来。他一挣扎，手中一条银链现身，另一端连在柳眉手腕，使得他进退不得，几近疯狂。
阵外，尸骨和修士慌不择路的后撤，却发现尸鬼大阵外，再起一阵。
柳眉定睛一看，竟是个炼化之阵。柳二爷不知何时，已浮于高空，手中结印，睥睨脚下。
他正是炼化之阵的发动者，此情此景，他意欲将阵中所有东西一并炼化，包括自己族长弟子。
必须要在阵法完全施展开之前，突破出去。柳眉咬牙斥出天元珠，珠光微弱，灵力已近枯竭，若苏兄能恢复几分神智，不恋战，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可让他恢复神智的方法……她闭目观想，传承记忆中有个一从没有人实践过的方法。如今别无选择，唯有试一试了。
心莲闪烁白光，从她胸腔升起，飘出，随着她一推送，向苏慕白飘去。尸鬼对其避而远之，它飘飘摇摇，无声无息，倏然从背后钻入苏慕白体内，不见了，徒留他周身一圈白光。
苏慕白浑身一激，再次回过神来看柳眉。
尸鬼畏惧那道心莲的白光，从苏慕白周身退散失。雨也停了，失去了心莲的柳眉，成了新的目标。
“苏兄，快离开这里！”
柳眉对着苏慕白大喝。意念一动，链接二人的银色锁链再次现身。
苏慕白只觉得心脏一窒，刺痛弥漫整个胸腔，神智却刹那间重新主宰了这具躯壳。他一挥手中银色锁链，柳眉被扯向空中，苏慕白飞身接住，带着她跳上御剑。一道巨大的火蛇身影自苏慕白手中窜出，绽放在夜空，照亮了方圆十里。
擎天放肆的大笑声传遍整个夜空，他大笑道：“小子，承我的情吧！”
腾腾的红色火焰顶着阵法的威压，一飞冲天，将阵法打破了一个窟窿。
炼化之阵迅速合拢，尸鬼追赶着撞在炼化之阵的阵壁上，怒吼哀嚎。
“不用谢我。”擎天自顾自说着，对着阵法喷吐一条长长的火舌，火舌穿透阵壁，所过之处，人鬼皆焚为灰烬。
柳眉低声道：“这是红莲业火，你已经进化为腾蛇了？”
擎天道：“地狱冥火已经进化为红莲业火。果然只有进过真正的地狱，才明白何为地狱。丫头，你复生了他，也成全了我。”
说罢，他再次回到苏慕白体内。
柳二爷看着那一道幽蓝剑光远去，又低头看着阵中满地火焰，痛苦扭曲的弟子，以及难以控制的数百尸鬼，脸色铁青。终是一咬牙，他继续施法，将炼化之阵继续了下去。
夏露在府外看着那道远去的剑光，默默松了一口气。苏哥哥，你会怪我吗？我不是不愿入府相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嬴宴山和白芙紧紧的盯着那抹剑影，却没敢松一口气。柳眉的裂魂，也赖心莲压制，失了心莲，她会怎样？
嬴宴山握紧了拳头，对白芙道：“我们还不能插手吗？你不是说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白芙神色冷峻的摇了摇头，道：“知晓天意的人，都不可泄露分毫，否则，我们与眉儿，都要遭受天的惩罚。”
“若是不知天意的人，代我们出手呢？”嬴宴山问。
白芙凝眸一思，道：“你说的是他？”
嬴宴山点了点头。除了他，不知天下还有谁愿意，并有能力相助柳眉。
白芙不无忧虑道：“那个人，你们真的相信？”
嬴宴山再次点头，他怀中的雪衣鸟，也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柳府属地上空。
短暂的清明之后，苏慕白只觉得神智剧烈的冲突起来，腾腾的杀念在血脉中奔流。他低头，怀中柳眉已经昏昏欲睡，即将失去知觉。
“小眉，醒醒！”他对着怀中人呼唤。
耗尽体力和灵法的柳眉，却没能听到这声呼唤，微微合眼，陷入了黑暗。
心莲骤然失去光泽，合上了莲瓣，靠意念维持的银色锁链，也一瞬间跟着消失了。
魔气如出笼的野兽，再次杀回。苏慕白的神色也狰狞痛苦起来，一松手，柳眉从高空坠落下去。
450故人
“小眉！”
苏慕白一伸手，想要抓住柳眉的手臂，脚下飞剑却似乎被另一个灵魂控制，瞬间加速，冲上更高的夜空。
“小眉！”
他看着急速坠落的人影嘶喊，声音里充满焦急和无力。被污染了的若邪，却带着他越飞越高。
驾驭尸鬼，杀害江南柳氏四十名弟子，罪名一夜之间被安在苏慕白头上，传的沸沸扬扬。
玄门口中，苏慕白从入魔，已一跃跻身为了魔头。无水城面对颇多争议和压力，已经无力扭转流言，能采取的办法只有将苏慕白迅速带上无水城，若被其他门派擒住，后果难以想象。
叶城作为第一个下山寻找苏慕白的人，步步落后，却在看到火蛇升天的那一刻，终于赶了上来。
若邪剑上坠落的身影，叶城是看到了的，他心急如焚想要接住，拼尽全力却差之毫厘。
一个黑衣人不知从何处闪身而出，将柳眉接住，在街道上狂奔起来。柳府的追命已经御剑追了上来。
叶城立即追踪黑衣人，却见那人七拐八绕，十分熟悉的甩开了追捕。叶城紧随其后，在一条巷子口，骤然失去了黑衣人的身影。他一怔，停在了原地，四下搜索。
“别看了，年轻人。”
一个女子沧桑的声音，陡然从背后响起。
叶城立即转身，拔剑。
那个黑衣人摇了摇头，道：“我看你也想救这姑娘？”
叶城点了点头，收了剑。她说“也想救”，看来此人也是为了救柳眉而来。
黑衣人这才点了点头道：“年轻人，能断是非，大气。”
又道：“追兵马上就要来了，你可帮我代为照顾这姑娘。事后，我自会找你们的。”
说话间，柳眉身形骤然一变，成了一条白色的小蛇。黑衣人将柳眉一扔，叶城立即上前，躬身接住。
不过这弹指之间，眼前的黑衣人一甩伪装，显出一个端庄的中年妇人。叶城立即将小蛇柳眉揣入怀中，反向逃去。依稀间，他听到后面的追兵在与那黑衣人对话。
柳眉睁开眼，一个陌生的女子出现在眼前。
柳眉：“是你救了我？”
那女子却不回应，而是细细端详这柳眉的脸，神色平静，喃喃自语道：“有几分公子的神韵。”
又道：“你身上的香气，婢子记得，与公子很像。”
“公子？”柳眉疑惑道：“我爹爹？”
女子点头，神色淡漠道：“当年柳府的二公子，玄门谁人不知！慕名而来的女仙，踏破了门槛。作为公子的近侍，我不知为公子挡了多少人。公子低调，只得深居简出，到后来，干脆云游不归，让那些女仙断了念想。”
声音里听出一丝笑，柳眉抬头看向女子，竟真的在笑了。
柳眉道：“原来是父亲的故人。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女子摇摇头，道：“屠龙阵升起，我就知道与公子有关。我是一定会探个究竟的。那个阵法，二爷精心布置了十年，竟被你一人破了，不愧是公子的后人。”
柳眉道：“我这条命，是父亲母亲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不会轻易让他们取走。”又道：“请前辈多讲讲你所知道的柳氏的事情。”
女子默允，理了理思绪，继续道：“那是公子最后一次云游，长达三年之久，突然回府，跟家主说要娶一个女子，并从此与柳府断绝联系。家主震惊不已，逼问之下，才知他要娶的是一个女妖。家主大骂公子糊涂，断送了大好仙途。可公子一意孤行，拜别家主后，就离府了。”
女子说罢，一声浅浅的叹息。
她道：“当年家主本欲隐瞒公子的踪迹，只说外出云游，多年未归。可行藏终究被人发现了。”
柳眉心头一战，问：“怎么发现的？我记得父亲母亲在我们生活的区域设了结界，外人无法入内，究竟是如何探查到家人行踪的？”
女子道：“是一个神秘人，我也是偷偷听家主提过，仿佛只是一个灵体。”
“灵体？”
柳眉心头又是一颤。
女子看她神色，问：“你知道是谁？”
“知道……也许，太晚了。”柳眉的手，不自觉的轻轻按在心脏，黑水城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意欲何为？那个莳花人的身影，在柳眉的脑海中，逐渐化成一片巨大的阴影。
忽然，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魔尊为何让苏兄来柳府？
柳府机关阵法暗藏，似乎早有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难道柳氏与魔宫存在什么联系？
不对。柳眉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魔尊要对两人不利，趁两人进入魔宫动手，岂非更加稳妥直接，为何要借一个玄门之手？若柳氏真与魔宫有所关联，如此一来岂非暴露了隐藏已久的棋子。
那么，指使柳氏行动的，应该另有其人。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千头万绪，柳眉凝神梳理，忽而身侧的女子站起身来。
一个声音传来：“周围没有追兵，但是没有找到苏兄。”
柳眉抬眼看去，这个熟悉的声音，果然是叶城。
“叶城，你奉命来寻苏兄？”她问。
叶城点点头。
柳眉又对身侧女子道：“我睡了多久了？”
叶城：“六个时辰。”
柳眉一愣，继而道：“你六个时辰前，就在柳府了？消息不可能那么快才对。”
叶城道：“事发时，我就在仙门柳氏的属地。”
女子也道：“昨夜是他带着你脱身的。”
柳眉越发不安，又问叶城：“谁让你来江南柳氏属地？谁给你传的消息？”
叶城愕然道：“如今消息，一半来自凤都，一半来自凌府。我下山前，无水城收到了鸦灵传讯。最后一次传信的，不是鸦灵。可有什么不妥？”
柳眉轻轻摇头：“我暂时也看不出哪里不妥。”
又道：“如今仙门流言如沸，想必都是出自凤都手笔。他们不安好心。若真是他们传的消息，叶兄还是不要与苏兄见面了，万一他不愿，岂非等同了背叛师门。”
叶城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下山时受命将苏兄带回无水城。各位师叔伯也是担心苏兄安危，一旦落入其他仙门之手，只怕难得善终。小眉，你还是觉得不该由我带走苏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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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1回山（1）
柳眉思虑了片刻，才道：“我有一个办法。你且听听看。”
叶城点头。
柳眉才道：“我有一件灵魂和血肉凝结出的法器，如今种在苏兄身上，借此我可以感应到他的位置。不如由我带苏兄回无水城，你若不放心，可相距十里之内，远远的跟着，我会给你传信，如何？”
叶城想了想，道：“可以一试。不过，若我发现任何异常，会直接采取行动，或许无暇与你沟通。”
柳眉点头，道：“多谢叶兄信任，我一定将他带回无水城。你们是苏兄与玄门最后的牵绊，此刻绝不能敌对。”
叶城默然。
女子从旁道：“你重伤在身，就要开始行动了吗？”
柳眉郑重起身，对女子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女子一笑，正要推说不必，就听到柳眉再次开口：“父亲承您照顾多年，我代父亲，谢过。”
她躬身深深一揖。
神色淡漠的女子，忽而目光变得柔和，轻轻捂嘴道：“你和公子，真像。”她眼中泛起水光，心道：你们都一样的温柔。
渭水之畔，凉风阵阵。
苏慕白摘下面具，鞠了一捧水，沾湿了脸，混沌的脑子又多了几分清明。昨夜的一幕幕，他有记忆，却不成片。但也足够了，他心性大乱，大开杀戒，丢下柳眉逃走了。一想到这些，平静的水面顿生涟漪，他立即打住了念头。
有一股神秘的力量配合着他，迅速将各种消极的念头压下，并滋养着他的经脉脏腑。
“谁？”
苏慕白察觉到了一丝灵魂波动，有人靠近。
十丈之外，一个熟悉的人影，取下面具，道了一声：“苏兄。”
“小眉。”苏慕白瞬息移步，上前道：“还好你没事。”
柳眉道：“我是妖龙，恢复力非常人能比，自然不会有事。”
苏慕白如释重负，神色又黯淡下来。昨夜的杀戮，虽然记忆不清，但不能当做没有发生。
柳眉道：“听说柳府布阵的弟子，和尸鬼一起，全部被炼化了。”
苏慕白震惊的看向柳眉，不可思议道：“谁干的？”
柳眉道：“玄门擅自使用魔人的尸鬼阵，本就是个不能见光的秘密。或许柳府管事的人，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那些布阵的弟子活着。”
苏慕白垂眸，道：“若我们死于尸鬼阵，他们或许能活着。”
“活着也是继续害人。”
柳眉看向苏慕白道：“苏兄，你不要过于自责，求生是人的本能，我们活着，没有主动伤人害人，就该堂堂正正的活着。”
话虽如此，柳眉却明白，苏慕白心中迈不过那道坎。他以前，才算堂堂正正活着，现在……哎。
“回无水城，怎么样？”柳眉突然道。
苏慕白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他早就想回去了，可是心魔未除。
柳眉灵法枯竭，重伤在身，两人只得徒步前行。
“苏兄，先回无水城吧？”
柳眉忽而凝眸，认真的对苏慕白道。
苏慕白回想起这一路，秦氏，柳氏，也算完成了魔尊的要求，可若要离开中原，一路赶到勿原山，途中还不知要引起多少杀戮。
苏慕白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缓缓对柳眉道：“不可。我心魔未清，回无水城，只会给师门带来麻烦。”
柳眉道：“还记得中央城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吗，你说要带我回无水城，观澜洞。”
苏慕白道：“记得。当时我以为这样就能护住你，想得太简单了。”
柳眉道：“我当时也在想，跟你回去，只会给你带来无尽的麻烦。此刻，我也算体会到了苏兄当日的决心和情义。我想无水城中的前辈对你的情义，也是如此。他们断然不会看你枉死江湖。”
苏慕白一声长叹，道：“他们的确如你所言。”
柳眉又道：“我与你一同自锁于观澜洞中，这样一来，他们知你安好，也就不会下山寻你、卷入不必要的纷争。”
苏慕白眉头微皱，无助的看向柳眉：“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柳眉看向苏慕白的眼睛，道：“我知道。苏兄，你的想法我明白。无水城积威数百年，玄门中应该不会有人上门为难。如今，我们最大的难题，就是怎么不伤一人的抵达无水城。”
苏慕白看向柳眉，轻轻一笑，道：“小眉可是想到什么良策了？”
柳眉也轻轻一笑，点头。
如此相视而笑，心照不宣，就像是回到了数年前，在无水城的时光。
半个时辰后。
“小眉，我们躲在这佛像背后，是做什么？”
苏慕白有些做贼心虚的将衣摆往里拢了拢，不露出一丝痕迹。外面信男信女，他们参拜的是观音大士，若发现同时还给一个陌生人下跪磕头了，一定会心生愠怒吧。
柳眉气定神闲的靠坐在佛像后，平静道：“等人。”
又道：“苏兄别急，现在是白天，香客多。可能她要避开人群，晚些到了。”
苏慕白点头，也并排靠坐在了佛像背后。
两人静心凝神，让世俗的光阴，随意流淌。
两人耳力非凡，喃喃私语也逃不过他们的听觉，甚至浅层的意念，也不断汇入苏慕白脑中。
有人求金榜题名，有人求官运亨通，有人求如意郎君。
这些也都罢了，还有相携而来的两人，心愿竟是南辕北辙的，妇人求儿子早日继承家业，丈夫求自己身体康健、寿数绵长。
苏慕白道：“他们是在拜佛，还是拜自己的欲望？”
柳眉听了，笑说：“听闻佛门也是近百年兴盛起来的。民间道观少了，佛寺多了，想必是这佛门妙用齐全。多的不说，光这观音菩萨一人，就有千只手，百般神通，不仅救万般苦难，还能佑信徒心愿得偿，升官、发财、求子、高中，都不在话下。”
苏慕白哑然失笑，道：“我也听闻观音大士，广修亿劫，已到了观自在境界，神通自然毋庸置疑。但是升官、发财、求子、高中，这些事，恐怕不能一一回应了。”
452回山（2）
柳眉：“苏兄在理，若一一回应，我立刻许下心愿，许自己渡劫化真龙。”
苏慕白看了看柳眉，道：“你好像并无此志。”
柳眉道：“我一向胸无大志，只想活着。如今还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苏兄你一定要平安渡过此劫。”
天渐渐黑了。
佛室内阵阵诵经声，苏慕白道：“你等的人，确定会来吗？”
嬴宴山走在白芙身后，推推搡搡的进了一座观音庙。
白芙看了看周围，嘲笑道：“眉儿还真是会选地方，当着菩萨的面弄虚作假。”
嬴宴山撇了撇嘴道：“我的化形术厉害着呢，怎么她单单找你？”
白芙白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应该还在鸟岛上吗？”
嬴宴山这才反应过来，自东黎岛来到人间，还没有跟柳眉正式打过照面。他也白了白芙一眼道：“什么鸟岛，你去看过就知道，那里可是不输神域的仙境！”
白芙鼻子里冷哼一声：“神域又如何？乌龟王八也敢在里头乱爬。”
话音一落，她已经站在柳眉那间大殿门外了。
嬴宴山沉声道：“白芙，你既然说不能插手，如今又插手进来，真的不妨事吗？”
白芙定了定神，道：“既是她主动相邀，我只是应了她的要求，与七寸之鳞的预知并没有什么关系，想必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可你终究是知道了，行事上或许总会与不知有所区别。”
“呵……”白芙回眸一笑，对嬴宴山抛了一个媚眼，道：“想不到你这只傻鸟还挺有良心的，没有重色轻友。”
她神色一凝，又道：“就算有什么后果，难道为了她，我会逃避吗？”
琳琅死后，她简直是活在一摊烂泥中，如今总算走了出来，她决不能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
嬴宴山和小茹都肃然看着白芙，目送她推门走了进去。嬴宴山这才隐去身形。
里面传来白芙戏谑的话音：“你这丫头，看着不笨，怎么一个化形术就是学不好？”
门内神光闪烁，然后传来柳眉的声音：“谢谢姐姐。”
门外，嬴宴山忽而会心一笑，暗道，许久没有这么近听到她的声音了。听声音，她的精神还好。
门内又传来白芙的叮嘱声：“这化形术是我用一层法力包裹在你们体外，你们不可过度或者过长时间使用法力，否则化形术会自动解除。”
说罢白芙又扫视了苏慕白一眼，道：“没有人可以欺负眉儿，明白吗？”
那模样，就像一只护犊子的母老虎。
柳眉问：“我和苏兄的事情，姐姐都清楚的。不知姐姐还在担心什么？”
白芙一愣，道：“罢了，我走了。”
她想起了嬴宴山的话，“可你终究是知道了，行事上或许总会与不知有所区别。”
远远的看到了无水城的山门。
两个年轻人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山门不远处，有一所茅屋，突兀的镶嵌在青山白云之间。
时值傍晚，雾气凝结，飘起了细雨。
两人不由得缓缓迈步，朝那所突兀的茅屋走去。这里，栖息着他们一段共同的记忆。
院中风吹黄叶，头上雨打茅檐。
苏慕白道：“我们同门过，相知过，竟走到了今时今日的境地。”他抬手，一段银色的锁链从宽广的袍袖里展露出来。
随着这一牵扯，链接在柳眉腕上的另一端，也显露了出来。
她道：“所谓修行，本就是一场渡劫，人间七苦，一一尝遍。”
苏慕白道：“小眉，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事。若真是一场渡劫，我愿化为劫灰，也不愿沦为邪魔。”
柳眉道：“我记着，也请你不要轻易放弃。”
苏慕白道：“小眉，有你在我身边，我绝不让自己堕入魔道。”
柳眉展颜一笑：“得你此言，我亦放心了。”
两人坐于屋檐下，静静听着淅淅沥沥的雨点。一双雨燕，在檐下啁啾呢喃，而后箭一般冲入细雨中。
柳眉看他平静的侧脸，暗想，如果他还是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年，该多好。
云销雨霁，眼前一道彩虹，清晰、绚丽。柳眉起身，这一刻，她觉得所有的愿望，都有实现的可能。
两人进入山门。
罗田大阵妖邪不侵，竟然没有阻拦这两人。
守山门的弟子诧异的看着两人，还是迟疑的拦住了去路。
两人法力提升，迸发。化形术自行褪去，显出两人的真容。
“苏师兄……”
持剑守山门的弟子一声惊呼，欲上前，却后退了一步。
苏慕白颔首，以沉默回应。
守山门的弟子纷纷退后，除一人通传，其余皆目送着两人一步步顺着天阶，拾级而上。
两人身影消失在了高处的云雾中，叶城才踏上了山门，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大殿内，苏慕白长跪中央。
柳眉静静站在他身后。当年也是在这座大殿，她被击碎金丹，受了九九八十一根冰魄针，然后逐下山去。自那以后，这间大殿于她而言，没有威严，只有冰冷。
七殿掌事一一走来，列于苏慕白身前，就连不常露面的清泉长老也来了。
这架势令柳眉有些头脑发闷。环视一圈周围人的神态，虽都不动声色，却也能看出隐忍其中的心痛、惋惜、疑惑。
苏慕白叩首，先声夺人：“弟子苏慕白沾染魔气，犯下嗔戒、杀戒、斩杀仙门弟子数人，自请囚禁于观澜洞中，心魔不除，誓不下山。还请诸位前辈同门，成全。”
水若凝眼中痛色顿时无法抑制的展示了出来。她正要开口，却听得荀明道：“慕白，怎么到了今时今日，你还和这个妖女在一起？跟她在一起，如何能除得掉心魔，怎么对得起你师父？”
如同心尖上被毒蛇咬了一口，苏慕白眸光一颤，说不出话来。
柳眉也不由心中一痛，这话，就像刺入苏兄心头的匕首。
众所周知，苏慕白最不能辜负的，就是他的师父。
柳眉当即对荀明冷声道：“当日若不是你阻挠铁师傅服下五行灵丹，他也不至于枉死。”
荀明一怔，也做出了同样吃痛的表情。
453回山（3）
在荀明的认知中，铁岚的死因，大家心知肚明，却从来没有人提出过，久久的，他便顺理成章的认为，大家当时的想法都同他一样。被别人戳破还好，偏偏今天被这妖女戳破，他一时恼羞成怒，对柳眉道：“若非你这妖女，我无水城又何至于此？慕白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样子！”
柳眉冷眼看着荀明，又道：“若要翻旧账，你该怪秋水剑，当初不该将我带上无水城。又或者，该怪我爹娘我把生下来，再或者，我祖父母就不该生我爹。这么算来，我们祖祖孙孙十八辈生来都是有罪的呢！”
“你……你这妖女……”荀明愤怒的指着柳眉。
“噗……”队伍的末尾，传来一声难以压制的轻微笑声。
几人抬眼看去，叶城强行恢复了正常神色，嘴角却忍不住一抽一抽。
荀明无暇计较，继续指着柳眉道：“你这妖女，强词夺理！无水城就不该容你。”
“无、水、城、就、不、该、容、你。”
柳眉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看向李云逸道：“李师父，他果然心里还是怪你的。”
“你你……”荀明再一次指着柳眉气结。
这一次，水若凝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妖女！”荀明愤怒的吐出两个自认为恶毒的字眼，嚯的祭出了仙剑。
苏慕白立即起身站在了柳眉身前。
荀明身侧的摩耶和李云逸立即动手拉住了他。
柳眉淡淡一笑，道：“前辈，不要犯了嗔戒。还有杀戒。”
荀明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怎奈手脚都被束缚住，能动的只有口，他张口欲骂，却听得苏慕白道：“荀师叔，口出秽语，也是犯戒。”
荀明一时之间愣住了。苏慕白此刻发生，一定程度上，表明他对柳眉的话是有认同的。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苏慕白又道：“柳眉和我一同进入观澜洞后，你们尽可开启所有能动用的阵法，将我重重封印在洞中。这样一来，我想大家也都安心一些。”
水若凝上前道：“慕白，你决心如此？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苏慕白道：“师娘不必再为我忧心，人各有命，祸福相依，或许这就是我的天命。”
水若凝垂眸，几欲落泪。短短一年，她失去了太多。她抬眼看向清泉长老，道：“清泉师叔，您是前辈，见多识广，也没有办法吗？”
清泉不疾不徐，淡淡道：“人各有命，祸福相依。修仙之人，理应如此豁达平淡。”
几人皆悄悄斜眼看了清泉一眼，这话出自他之口，毫无说服力啊。要是看得开，他又为何强留在人间。
水若凝这才知问错了人，无奈前辈皆已凋零，如今也五人可问了。她只得看向苏慕白，道：“师娘相信你，一定可以压制心魔的。”
几个前辈的目光都投向苏慕白，让苏慕白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力量，大概那就是信任的力量。
观澜洞口，结界重重张开，最后一道，便是先祖遗留、困住擎天的五行结界。
一行人加固了结界后，才陆续离去。
如此画地为牢，柳眉和苏慕白反而安心了不少。时光飞逝，秋去冬来，偶有飞鸿踏雪，留下一点足迹，二人便睁眼，讨论一下方才洞外是什么鸟，以此作为消遣。
没有世俗纷扰，苏慕白的心境，也一直平和无事。心莲在平静的池水中，默默的展开第二瓣。
这一日，踏雪而来的跫音，沉稳、缓慢。
两人再次睁开眼。
“是个男子。”柳眉说。
苏慕白点头表示同意，又补充道：“脚步沉稳，这人性格沉得住气，步子迟缓，表示这人有心事。能进后山的，只有几个掌事，所以我猜是李师叔或者叶师弟。”
柳眉道：“这灵魂里配合苏兄的玲珑心，越发如虎添翼。”
苏慕白道：“可这能力，将你我困于此地，如陷囹圄。”
“能力没有对错，驾驭这个能力的人，才是关键。”柳眉说着看向苏慕白：“苏兄，不论百年还是千年，慢慢修行总能完全驾驭这力量。”
苏慕白却并没有那么乐观，道：“以现在的情况，至少需一百年。”
说话间，脚步声已到洞外。
等待那人说话，却许久没有声音。
“是叶师弟。”苏慕白低头，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去看看。”
柳眉起身，朝洞口走去。
隔着结界，显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叶城微微一怔，又迅速平复下来，安静的站在洞口。
柳眉见他沉默的模样，在结界内侧席地而坐，等待他开口。
“你和苏师兄，都还好吗？”
叶城有些苦涩的笑着问。囚禁在一室之内，如何能算好？所以时间越久，师叔伯们越不敢上前询问。
柳眉道：“比在别处好。”
叶城又是一愣，继而笑了。这倒是句大实话。
柳眉又问：“听你足音，修为又有长进。”
叶城的笑容又添了一丝苦涩的味道，缓缓开口：“的确。”
又道：“也因此，前辈们将越来越多的目光，放在我身上。”
柳眉看他愁容淡淡，问：“他们想让你接替苏兄？”
叶城抬头，目光闪烁，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道：“两年前，我还是乾坤殿一个不知名的弟子，每天只想着明天该如何修炼。后来虽然掌管素心殿，不过是补了一个无人愿意填补的空缺，还被师兄弟戏称为叶掌事师妹。
“风雨飘摇之际，前辈纷纷离去，但我也从没想过这份期待会落到我的肩上，毕竟上面有那么多师叔，还有苏师兄，风师兄，管师兄……那么多人比我厉害。倒真是应了世事无常。”
柳眉想了想，认真道：“你坚韧敢为，严格修身，宽厚待人。承担起这份期待和责任，有何不可！”
叶城愣住了，看着柳眉道：“小眉，你不怨我就好。”
柳眉：“何来此说？叶兄太多心，反倒不像你了。做你自己就好，我想苏兄也不会怨你的。”
叶城终是一笑，道：“也是。”他看见柳眉，却仍是欲言又止。
柳眉问：“还有何事？”
454看戏（1）
叶城捏了捏手指，鼓起勇气问：“小眉，你真的要在洞中守候？”
柳眉：“是。”
叶城：“也许要百年甚至千年。”
柳眉：“是的。”
叶城听闻，忽而双目垂帘浅笑，道：“好的，我知道了。”
柳眉颔首示意，转身朝洞内走去。
叶城对着背影高喊：“若有不决之事，还要与苏兄商量，可否代我传达？”
“自然！”
声音传来，她却再没有回头。
走出了洞口甬道，叶城一阵长长叹息。
风花台。
嬴宴山围着白芙道：“如何了？”
白芙睁开眼睛，低低摇头，道：“七寸之鳞看到的预言，还是一片幽暗。”
她道：“眉儿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走或者，最正确的选择，也要千百年后，才有结果。”
洞庭湖畔，临风仙尊对着一个背影，拱手道：“不知魔尊相约，所为何事？”
这个背影，清逸出尘，忽然间迸发一股纯粹的杀意。
卫风一惊，立即想起晨间，窗外那棵大树一夜之间木叶落尽，树叶飞蝉悄无声息的堆积到了他房中，排列成一条讯息。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专程出门走这一趟。
“还请魔尊明示，在下一定知无不言。”临风仙尊立即补充道。
杀意转瞬即逝，于慎转身，问：“泄露苏慕白的行踪，是你的主意？”
临风仙尊脑中飞转，不敢耽搁，立即道：“行踪是我泄露的，布局也是我一手操控。这样一来，苏慕白不是可以更快入魔吗？我擅自揣测，魔君让苏慕白接触秦氏和柳氏，就是想以此不平之事，引他入魔。”
说罢，临风仙尊聚精会神的察言观色，却发现于慎脸色，仍是平静无波。
于慎的语气，平静却不失威严：“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能对世事多一层思考，却又不迷失本心，这是我对他的考验。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是为了帮魔尊早日将……”
话未毕，气氛骤寒，“将苏慕白收入麾下”几个字，被临风仙尊生生咽下。他知道巧言令色已经行不通了，除了实情，他很难编出一套滴水不漏的说辞让这个人信服。不如索性……
临风仙尊酝酿了一下情绪，朝于慎跨近了一步，压低声音道：“不知魔尊可听过赤炎沙漠，黑水城。”
于慎眸中一丝惊异之色，一闪而逝。他仿若无事的点点头，道：“与他们何干？”
何止听过，当年瑶儿的复活术，就是黑水城主告知的。只是查遍典籍，都不知黑水城位于何方。
临风仙尊见他点头，却是吃惊不小。他立即收了情绪，明白只能实话实说，才能不出漏洞。他道：“我行事，受制于城主。他授意，我谋划、实施。至于他为何要这般授意，我也不敢多问。”
于慎听得，若有所思，问：“你可知黑水城方位？”
临风仙尊眸光一闪，道：“城主以灵体现身，曾说起过，柳眉到过黑水城。以魔尊之能，应该不难猜到大致的方位。”
于慎颔首，身形顷刻间化为虚无。
临风仙尊依旧严阵以待，直到周围彻底没了于慎的气息，他才缓之又缓的，吐出一口气。
对待这样的恶虎，就让他们两虎相争吧。听说进入黑水城的人，只要被城主选中，就没人能完好无损的出来。身为魔尊，却不图谋成为玄魔共主，还是远离中原的好。
临风仙尊放眼洞庭，只觉得波涛浩渺，天高水阔。这大好人间，就尽归入我囊中吧。
赤炎之心，通幽径，黑水城门。
于慎缓步走来，低头看一眼身上的血迹，将外袍扔下。护城河边，他俯身，看着里面黑色的河水，伸手，鞠了一捧，却是清澈透明的。
“怨气？”
于慎只有一瞬间的犹豫，就用黑色的河水，洗净了脸上的血污。
“呵呵，看来他心里的怨气，比这护城河还黑还浓啊！”黑袍的男子打趣道。
“他来了。”黑水城主说。
不过须臾之间，于慎就来到了城主府。
黑袍男子一笑，道：“这个人有意思。”
话音一落，于慎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一侧，扫了一眼满墙的水镜，淡淡道：“躲在这天地遗弃之地，搅弄风云，旁观看戏，一定很有意思。”
“哈哈哈哈！”
黑袍人朗声大笑道：“既然来了，就留下一起看戏吧。”
满室琉璃镜面，竟都倒映出繁星之景。
于慎小退半步，即又止步。他眼前、脚下，所能看见的只有黑暗和星光，他如同徜徉在星河之内。这里，是对方想要呈现的世界，也是对方的主场。
黑袍人的身影从虚空中出现，笑道：“我的灵体曾找过你，却被你一剑击碎，想不到今天你会上门拜访。黑水城少有人来，我们可是很好客的。”
于慎已知失了先机，却丝毫不乱。道：“复活术，是一个骗局，屠龙才是你们的目的。可笑我竟然相信你会帮我复活瑶儿。”
“哦！你竟然看出来我们的在屠龙，不愧是龙族公主选中的男人。”
黑袍人含笑道：“且说说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于慎道：“如今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只是没料到你的修为如此高绝。进入镜室之前，我已经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设下法阵，没想到所有阵法一瞬间被你破除，连我自身也陷入了你的灵魂世界。”
黑袍人道：“你已经自己步步为营，其实一进入这座黑水城，你就已经进入了我所掌控的世界。作为一个凡人，你也算天资不凡，但是在万年的修为面前，不过孩童儿戏罢了。”
于慎环视周身星海，问道：“你为何屠龙，身负这样的修为，为何还要假他人之手，难道这天地间，还有什么神秘的规则，让你也心生畏惧？”
“你想知道？”黑袍人看向于慎，眸中带着蛊惑。
于慎以正视，回应他的蛊惑，平静道：“我半生都想建立一个不分种族，没有区别对待的国度。我想让所有人都接受我的女人，妖龙又如何，冥鬼又怎样，可她终究还是走了。直到她离开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这样的国度是不可能存在的。至少在我心中，她是至高无上的女神，任何人无法平视。我放任体内所有的力量恣意奔腾，恶念、仇恨、痛苦、思念，最终它们平息下来，留给我一个无比坚定的念头，那就是复仇，所有欺她辱她的人，都不该再拥有半点自由、平静。”
于慎看向黑袍人，道：“所以无论卫风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会顺着他给的线索，来到你面前。”
455看戏（2）
黑袍人在星海之中，第一次产生了不寒而栗的感觉。这里是他的精神世界，他对身处其中的人都会有一定的感知。自从于慎进入这个世界，灵魂就散发出一股极为纯粹的杀意，即使清楚了与万年修为的差距，这股杀意也丝毫没有减弱，更为可怕的是，黑袍人有一瞬间察觉到，于慎有元神爆裂，以动摇他精神之海的念头。
星云变幻，如薄雾淡去，两人重新回到了镜室。
黑袍人道：“瑶姬的死，是一个意外。她依旧脱离了龙族的身份，本不必死，可偏偏复生她的，是柳眉。”
于慎：“柳眉又如何？”
回答他的，是身边另外一人，一个朴素白袍的中年男子。他道：“冥泉复生之法，三百年前有人使用过，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可柳眉是净化和之龙，随着她的龙血天赋觉醒，两股力量相杀，被冥泉复生之法复活的人也只有被吞噬的结局。”
于慎目光一震，继而失声道：“是我杀了她……是我……”许多记忆交迭，是他亲手开启了法阵，是他无知无觉中吸走了她的修为，一瞬间，镜室震荡，沉静的男子癫狂如发疯的狮子。
女儿国。
暖风阵阵，吹动金色的纱帘。
夏露懒懒的伏在罗汉床上，看着窗外出神。
“少主，在想什么呢？”
一个绑着长长麻花辫的俏皮女子，雀跃着上前，步子里都带着灵动愉悦的风声。
“雨儿，你来了。”
夏露慵懒的抬起眼皮，指着窗外的凤尾竹道：“雨儿，你说这竹海的风声，是不是变了？以前风吹过竹梢，很悦耳，很轻柔。”
这个麻花辫少女，名叫夏雨，是她儿时最好的伙伴夏霜泷的遗孤。这孩子的母亲在逃离中原的途中逝去，缺少父母疼爱，却能成长得乐观开朗，是所有经历过那段艰难时光的女儿国先辈的掌上明珠。
“我觉得还是很好听啊！”
夏雨仔细听了听，笑道：“竹梢像是跳舞的纱裙，在地上拖曳的声音，很好听啊！”
夏露摇了摇头。
夏雨疑惑的小脸，看向夏露道：“姑姑，你是不是不开心啊？给小雨说说，说不定小雨有办法呢！”
夏露再次摇了摇头，道：“你若懂了，就不能再那么开心了。”
“是男人吗？”
夏雨道：“听姑姑们说了，男人最容易惹女人不开心了。”
夏露扑哧一声笑了，道：“你这鬼丫头……”
夏雨见夏露笑了，也吐了吐舌头，笑道：“姑姑还说了，这个解决的办法，说容易也难，说难又容易。”
“怎么解决？”夏露有些好笑的问。
夏雨单纯的笑道：“如果是天下间其他女子，就只有一个办法，忘掉那个男人，就开心啦！但是我们女儿国女子，还有第二个办法。”
她说着，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银匣子，打开。
夏露一看到那个刻着凤尾花图案的银匣子，立即喝止道：“快阖上。”
“姑姑已经知道了！”
夏雨再次吐了吐舌头，将匣子宝贝的收了起来，道：“我的痴心蛊，还是当年国主炼制的，受了我多年的心血，如今已经快要成年了。”
夏雨这一举动，牵动了夏露的心思。母亲也为她炼制了一枚痴心蛊，以祈求最心爱的女儿可以得一人心，得到幸福，可炼蛊人自己，却从未使用过属于自己的那枚蛊虫。
夏露叹息一声，直到今日，她才明白母亲心中的矛盾。十年闭关，母亲到底如何了，为何还不出来？女儿现在很多困惑，想要与您说啊。
铜门紧闭，夏露三叩门环，无人应答。她猛地一掌，将门震开，入目之景，令她立即捂紧了嘴巴。
满眼蛛丝尘埃，一具枯骨坐在中央，昔日的华服都腐烂了。
“母亲！”
夏露飞奔过去，抱住了那具枯骨，泪水奔涌而出。
她还清晰的记得送母亲闭关的那日，她着一身蓝色的云锦，头上簪着的，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黑檀木簪。装扮一入眼前这具枯骨。
夏露放声大哭，直到哭累了，才放开怀中枯骨，却从中怀中掉落一个银匣。夏露拾起，颤抖着手抚摸着那只银匣子上发黑的凤尾花纹饰，铿的一声打开匣子，里面，一摊焦黑的干尸沾在匣底，失去了心血喂养，被世间女子视若珍宝的痴心蛊，就这样死了。
夏露闭目，再次泪水涟涟，她质问道：“母亲，你为何如此折磨自己？你总说那个人救了你，救了我们全族的女子，可你一生为他趋驰，也还够了啊！”
夏露翘首望天，泪水从腮边滚落，如断了线的珠子。她低头，从怀中取出自己的银匣，打开，里面空荡荡，只在匣子的一角，藏着一颗米粒大小的血色晶石。那是痴心蛊成年后留下的晶体，是蛊虫的命门，一入血肉，蛊虫即通了主人心意。夏露忽然展露一个凄冷的笑弧，将那枚晶石吞下。
翡翠阁。
最近阁中研发了新的菜品，又多了许多传闻可以当下酒菜，故而生意异常红火。
新菜还没端上，座上宾们就自带下酒菜，喝上了。
“听说魔尊被临风仙尊解决掉了呢！”
“听说了听说了！我还听说，南面那片魔域有个女魔头自立门户了，好像叫什么千幻魔姬，还把自己的地盘叫女儿国，啧啧，里面全是魔女啊！”
“什么千幻魔姬，以前就是一个魔族近卫，叫夏露，祖传的采补术，她老娘过世，她就自立门户了。”
“要我看，玄门就该去收了这女儿国，里面的女子嘛……”
“想什么呢！里面可是魔女，谁敢要，你敢吗？”
二楼上，方紫苑低低的舒了一口气。全靠着千幻魔姬，楼内热议的话题从苏慕白魔化、躲上无水城，被压了下去。
无水城中，就连苏慕白和柳眉也没想到，玄门中人这么快就把他们暂时遗忘了。眼看着冬去又春来，预料中来拜访他们的不速之客，一个也没有。
“小眉，你想什么呢？”苏慕白看着呆呆望向洞口的柳眉问。
他发现柳眉思考问题的时候，总喜欢眼睛不聚焦的看着一个地方发呆。
456 惜我怜我
“这么平静，总觉得不太对。”柳眉道。
苏慕白嘴角一弯，道：“或许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上几百年。那时候，估计世上没有人记得我们了。”
柳眉也笑了：“不记得，甚好。”
阖上眼帘，两人各自开始自己的修行。
前山的罗天大阵，骤然开启，夜晚的天空，被阵光照亮。
两人立即睁开眼睛，都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在快速靠近。
苏慕白和柳眉立即站起了身。
集结的信号烟花间次升空，那股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重重结界来到了后山观澜洞。
“苏兄，你在洞内不要出去。”
柳眉说罢，朝前踏出了一步，脚下灵丝如蛇，延伸外放，每过一步，地上都布上了灵丝交错织成的网。
“这个人很危险。”苏慕白对着柳眉的背影道。却见刹那间，四颗宝珠同时绽放光华，绕她周身旋舞，没有任何试探的意味，火力全开。苏慕白随意的站姿，立即挺得笔直。
“这个气息，是浮屠剑。”
柳眉说话间，抬手，紫雷珠化为剑，她继续道：“五行结界破后，苏兄可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结界会破？”
苏慕白站直的身体，霎时间越发紧绷。
话音一落，一股恐怖的剑意如泰山压顶般，重重压在头顶，洞口一阵剧震，那股压力骤然提升。竟真如柳眉所说，五行结界瞬间被打破了。
五行结界本是上乘秘法，大乘之境以下的修为，纵然是十人来，也需费一番功夫。但是屡次被破坏，后人修复以后，威力也不复从前。
狂风灌入洞中，紫雷剑的电光，顷刻间被浮屠的红光压制。柳眉正朝苏慕白传讯快走，洞外，却再添两道人影。夏露和云轩。
无水城前山，也已经天地变色，灰袍长老的阴阳鱼只存其一，与清泉的斗法仍是天崩地裂，震撼不已。
柳眉立即改快走为：“苏兄，快唤擎天！”
她身后，苏慕白没有回应，脸色苍白，冷汗涔涔，猛地跌坐在地。
心莲的感应立即传来，柳眉惊异的回身去看，为何偏偏这个时候魔气陡涨？
柳眉一边竭力应对着浮屠剑，这剑每一击都有万钧之力，她咬牙也只够勉强招架，却不得不分心观察形势。
洞外，云轩警惕的看着四周，那神态，像是在警戒？
柳眉一眼瞥向云轩身旁的夏露，顿时明白，他在为夏露警戒。夏露闭目，未结印，未念咒，但却是全身心投入某件事的专注神情。难道与苏兄突然爆发的魔气有关？透过心莲，她隐约感觉到苏兄心魔如一团火，心莲如雨丝压制烈火，却有另一股力量在对抗，如同火下添柴。
柳眉一个瞬身后退，避开浮屠剑的同时，大风珠和火魅珠同时斥出，带着疾风的利刃闪电般朝着夏露刺去，呼啸的火枪对准的却是云轩。
这一击，柳眉凝聚了十成修为，若不能凑效，只能等待无水城门人增援了。
云轩无力应对如此繁多、快速、沉重的攻击。
一枚风刃哧啦一声，割破了夏露的肩头，将她从冥想中唤醒。
这一瞬间，柳眉震惊的感知道心莲强烈的反馈，那团心魔烈焰轰的一声，如爆裂般扩大了数十倍。后背一阵冰寒，危险的气息弥漫全身。她立即施展瞬息移动之术，却在转身的刹那，胸中一滞。一柄剑从前胸穿过，贯穿到她的后背。痛觉随之席卷冲击她的神志。
她忽视了苏慕白的灵魂力预判。
见柳眉越过自己击杀夏露，轩辕成宇也是一怒，比若邪稍晚，几乎与若邪剑同时，从背后贯穿了柳眉的下腹。她根本无力躲闪，只能全盘接受。
“苏兄！”
柳眉猛然呛出一口血沫，压抑、颤抖的喘息声中，她艰难的抬手，看着苏慕白冰冷的眸子，结了一个印。
苏慕白胸前，一朵白色的莲花发出微弱的莹白光芒，一瓣、两瓣、三瓣。
895
花开三瓣，是柳眉的极限。她含着水光的眸子，定定的看向苏慕白，口中吐出一句谶语：“醒来。”
一声惊恐的抽气声，苏慕白如触电般松了手中剑柄。
轩辕成宇也被眼前的情景搞懵了，他意念一动，浮屠剑消失，想必这里已经不需要他出手。他的任务是保证夏露顺利与苏慕白见面，并掩护逃离，此刻时候已经到了。他有些不耐的道：“走吧。”
夏露看向苏慕白，却见苏慕白眼圈发红，紧紧的攥住了跪倒在地的柳眉，癫狂一般的嘶吼道：“小眉，杀了我！我控制不住了。”
“苏哥哥！”
一声娇甜的女声传来。
柳眉恍惚中又是一震，魅惑术，都这个时候了，夏露竟然还对苏兄使用魅惑术。还有刚才那一剑，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你！”
苏慕白听声，神色中闪过痛苦的挣扎，他满目血色，朝着夏露吼道：“滚！休想控制我！”刚才那一瞬间，看到风刃刺破她的肩头，苏慕白也不知是怎么了，心脏骤然吃痛，脑中只有愤怒之火，烧毁了一切理智，待回过神来，若邪已经插进了柳眉的心窝。
“我从未想过控制你……”夏露满目泪光，看向苏慕白：“我只想让你惜我，怜我，爱我，护我。”
她的每一个字，每一表情，都像是猛烈的毒药，腐蚀着苏慕白的神志和骨肉。让他在理智和着魔之间，跌宕起伏，灵魂如被撕裂。
苏慕白目眦欲裂，看着柳眉道：“小眉，快动手！我自己做不到。”心魔如另一个自己，每次在他欲举剑自行兵解的刹那，按住了他的手。
他用尽最大的力量，聚法力与掌心，想要毁去自己的元神，可是脑中另一入魔的自己，死死拦住了他，法力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进入无止境的拉锯战。
柳眉急促的喘息着，这喘息就是她的呼吸。心莲传达着苏慕白内心的痛苦，她缓缓抬手，搭上了若邪的剑柄。上面还有自己未凝的血迹。
洞外，已是风雨大作。
457必要条件
云轩皱眉道：“柳眉，我们今天是一定要都走苏慕白的，你还是不要做多余的事情，留着些力气，或许还能活。”
浮屠剑再次现身，浩瀚剑气化整为零，成一缕缕尖锐的剑气游丝，将柳眉困在其中。
轩辕成宇不耐烦道：“快走。”
“苏哥哥，对不起了。”夏露说罢，捏了一个诀，痛苦挣扎中的苏慕白，一阵更为痛苦的挣扎后，突然平静了下来，沉沉睡去。
“苏兄！”
柳眉看着苏慕白被带走，不顾一切朝前伸出手去。剑气游丝透过血肉，钻入体内，由体入心，剧痛难当，血从柳眉七窍中流了出来。
镜室内，看戏的人，变成了三个。
黑袍人笑道：“小子，跟你说了那卫风是个人才，看到了吧，只要交代下去的事，那小子想尽一切办法都会做到。这种人，在人间如鱼得水，是要得天下的。他拿下魔宫，是早晚的事。”
于慎淡淡道：“就算持有魔主令牌，也不一定能号令那群孩子。”
黑袍人又笑了：“我倒要看看，象征魔尊的令牌，那群孩子还能怎么拒绝。”
于慎不再解释，淡淡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为何一定要抢夺苏慕白。”
黑袍人脸上轻佻的笑容不再，他沉声道：“因为心莲花开的必要条件，就是不断失去重要之人。”
于慎凝眸道：“你们口中的心莲，似乎与柳眉的净化之力有关，需本心纯洁吧？如此急迫的打击她，不怕她滋生心魔吗？”
长久的沉默，黑袍人才道：“她没有时间了。裂魂会放大她的心魔，若不能在五年之内花开百瓣，她就没有机会了。如今，已去了三年。”
于慎一凝，问道：“为何你们对龙族的能力如此了解？”
冰火峰。
“芙儿，该起来了。不是要去看日出吗？”
君烨伸手，捋了捋枕边人的落在脸色的鬓发。
白芙猛地坐起，眸子里闪过一阵恐惧和慌乱的光，睫毛上湿漉漉的，鬓发也被冷汗浸湿，苍白寡淡的双唇微微张开着，轻颤着，喘着气。
“芙儿，你怎么了？”
君烨心疼的唤着，却不敢近前，怕惊到没有回神的人。
她胸前，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地方，闪烁着亮光，仿佛那里有一团火埋在体内。
君烨随即领悟，这就是白芙提到过的七寸之鳞。她藏在经脉中，此刻出了新的征兆，活过来了。他试试探探的伸手微微一触，被点亮的那片皮肤热得烫手。
神识经过片刻的恍惚和浮尘，白芙终于清醒过来。
她怔怔的看着君烨道：“我该走了。”
琳琅阁。
一群女子对着立在主阁大厅内的男子指指点点。
“阁主厌弃君先生了吗？”一个翠衣的女子捂嘴笑着与众人打趣。
“瞎说”一个年长些的女子一敲那翠衣女子的头：“阁主和君先生好着呢！”
“那怎么来了个这么俊的男人！”另一个红衣女子痴痴的看着厅内男子的侧脸：“你看他的眼睛，像是浸在湖水里的月亮，深邃，梦幻，温柔。”
“温柔？”年长些的女子笑了：“你确定他温柔？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青云剑神。”
“啊！”红衣女子倒抽一口冷气，目光越发痴迷：“难怪他眼神，他的背影，全是忧伤。我听过他和妖龙的故事，真是太痴情，太凄美了。”
耳朵猛的一痛，红衣女回过头来。
白芙狠狠的拧住了她的耳朵，冷笑道：“他和狐主还有一段故事呢，你猜他对谁更痴情？哪个故事更凄美？”
红衣女立即惊道：“姐姐不敢了，这种始乱终弃的男人，再漂亮也是人渣！”
白芙这才松了手，一阵风朝阁内走去。
白芙走后，那几个女子又叽叽喳喳起来。
红衣女道：“姐姐不是一向教育我们，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名节事小，快乐事大吗？怎么青云剑神换棵树，她就那么反感呢？”
“嗨，谁让青云剑神始乱终弃的，是咱阁主心尖上的人呢！”绿衣女说罢，再次捂嘴轻笑起来：“以后咱们要是换棵树，定然有阁主护着，树想换我们，估计得被阁主欺负死。”
几个女子听得，都咯咯咯的笑起来。
青云剑神修为高绝，耳通目明，哪里会听不到这些闲言碎语，充耳不闻、视若无睹罢了。
“本在半年前就想找你的。”
夏露一进门，就抬手布下了结界，不透声，不透光。
凌夜看向白芙，拱手轻轻一礼，道：“灵书中说与柳姑娘有关。”
白芙点头，道：“没想你半个时辰就到了。我才更加下定决心，将这件事托付于你。”
“何事？”
“护她。”白芙抬眸，目光灼灼的看向凌夜：“拼尽一切护她，不要问缘由，也不要向她透露分毫。你，做得到吗？”
凌夜眉心微动，随即点了点头。
白芙神色既有严肃，又带着期盼，道：“还有一事，我必须向你说明。这件事或许违逆天意，本来不该插手，恐遭天道反噬。你，还愿意吗？”
凌夜平静得像是听到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淡淡道：“谁来定该与不该？”
凌夜说罢，冷眼看向天穹，声音平静如水，却有着暴风雨来临般的压迫感：“十方六界，诸天神魔，她的命运由我接管，如果这一切都是罪孽，那就让这罪孽，更深重一些吧。”
白芙猛烈一震，许久突然舒出一口气，笑了，眼中泛起一层水光。
叶城赶到观澜洞中时，看到观澜洞洞口被毁，他立即冲进入，地上只有满地血迹，和一团剑气游丝。柳眉浑身是血，正闭目坐在其中。
“小眉……”
叶城一声惊呼，声音因恐惧变得低哑而颤抖。
“我没事。”
柳眉缓缓睁开眼睛。
叶城的心一下子回到了胸腔。
“苏兄被带走了。”柳眉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
“哦。”叶城的神色再次变得凝重：“魔人为何对他紧追不放？”
柳眉低低摇头。
叶城祭出青霜，道：“我先破开这剑气的囚笼。”
柳眉低声道：“这是浮屠剑的剑气。”
叶城看柳眉手上衣衫碎裂，臂上全是细碎的剑刃割伤，不觉一拧眉，想必她已经试过了。他转身，带着一丝哽咽的鼻音道：“我去让周通前辈来试试。”
离开观澜洞，叶城背靠着冰雪林中的冰柱，大口的喘息起来。
458气运丹
等了不到一刻钟，来到观澜洞的却是清泉和周通二人。身后，还跟着叶城。
金边剑一剑斥下，游丝溃散，囚笼消失。
柳眉仰头看着二人，恭敬道：“多谢两位前辈。”又看向两人身后的叶城，道：“多谢叶兄。”
周通点头示意，回身很懂的拍了拍叶城的肩膀。
叶城干涩的一笑，却见柳眉身形摇摇欲坠，一把伸手扶住，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血中带着淡淡的清香，像是兰桂又像是藕香。
“你受伤了？”叶城诧异的问：“不是说没事吗？”
“两处贯穿性的重创。”清泉淡淡道：“只要修养一段时日，应该死不了。”一托掌，掌中出现一张白纸，指尖聚灵，大概要以灵书写方剂。
“不必麻烦前辈了。”
柳眉喘息着道：“我还有要事。”
“真当妖龙是不死之身了？”清泉冷声道：“浮屠和若邪，两剑穿过胸腹，就算是分神期的修士，也死在当场了。”
“你说什么？”叶城震惊的看向清泉：“长老，你说若邪……”
循着清泉的目光，叶城看向柳眉胸口。
柳眉捂了捂伤口，那里有若邪的罪证。
意念一动，柳眉捂伤的手中多出一个瓶子，她在浑身是血的裙摆上，擦了擦满是血污的手，手上却没有干净多少。这才将手中的瓶子郑重的递给清泉道：“这是一枚气运丹。”
周通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丹药当真是可大可小，小了说，能让人好运连连，大了说，那就能逆天改命啊！只是气运丹，多要从旁人身上窃取气运，一枚丹成，不知要牺牲多少人。
柳眉立即看出了旁人的想法，道：“这丹汲取的是天地灵气，绝不曾沾染半点血腥。”
话音一落，周通斜眼看向瓶塞，已经被柳眉沾满血污的手染红。
柳眉讪讪一笑，道：“这丹还未取名，不如叫红运当头。”
周通抽了抽嘴角。就听柳眉又道：“里面有子母两粒丹药，母丹招一个飞升的雷劫应该不成问题。”
周通的眼睛再次瞪圆。这难道是为妙雪量身定做的？又道：“什么叫不成问题！这孩子说话太猖狂了，雷劫是那么容易招来的吗，那已经算是逆天改命了啊喂。”
柳眉又是讪讪的笑了笑，道：“没有承受雷劫的力量，即便招来了又有何意义。所以逆天容易，改命还在个人。”又道：“子丹，若母丹招来气运的同时，在气运范围内服用，应该也足以招雷劫。”
得，这就是为他俩准备的。
周通翻了翻白眼。清泉这下可圆了心愿了，真要做一对神仙眷侣了。
怎料清泉却不接那丹药，问：“如此贵重，为何给我？”
柳眉一愣，继而淡笑道：“我一个人人可诛的妖龙，前辈为何还助我？”
轮到清泉一愣。片刻，才伸手接过瓶子，道：“也许会白费你一番好意。”
柳眉点头：“用与不用，全由前辈自己决定。”
看着柳眉离开观澜洞时，背影一个趔趄，叶城的手一颤，却又慢慢的蜷起，不能扶，只能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周通再次很懂的拍了拍叶城的肩膀，同情道：“今晚陪你喝酒。”
叶城茫然回过头来，道：“我戒酒肉。”
周通一愕，继而摇头叹息：“那你这漫漫一生，可就无趣咯。”
“无趣。”叶城无奈的扯唇一笑，无趣似乎就是我的代名词。
女儿国内，苏慕白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翠色的锦被，衬得他的脸色极为苍白，一朵白莲浮空，静静开放，治愈着他身心的伤痛。
夏露静坐在一旁，时刻等待着他醒来。
她可以通过冥想，创造出苏慕白对她从未有过的爱意，她可以通过蛊虫控制苏慕白的爱欲，可是她最想得到的，还是他真正的心甘情愿。
夏露伸出手指，轻轻抚着他被窗外清风拂动的碎发，手指触到他前额的皮肤，只觉一点柔润凉滑，顿时心脏一紧，忍不住又轻轻触了一下，指尖绽放强烈的快感，仿佛这是一件无比上瘾的事情，她屏住呼吸，心脏剧烈跳动着，下次下手，顺着他的脸颊摩挲起来，待摸到苏慕白粉白的下唇，才恍然如梦方醒。
这震颤的愉悦，冲击着她的灵魂，她闭目，仰头，将这一刻的感觉深深的刻进脑子里，印入冥想中。
以心血饲养了三十年的痴心蛊，以痴心为骨，以意念为血肉，迅速壮大成长起来。
柳眉带的重伤，凭着心莲的感应一路追去。虽然疲惫不堪，心中却无法平静，担忧和自责一遍遍涌上心头。
天下秘术众多，痴心蛊她也曾在书卷中见过。当日在仙门秦氏属地，就发觉夏露对苏兄的用心，为何没有提防？她控制了苏兄，是否会让他入魔，万劫不复？
这些念头，让她疲惫的身心，越发沉重。内脏的阵痛让她浑身冷汗直冒，想着苏兄情况紧急，她咬唇坚持着，终于在咳出一口血沫后，停了一片无人之地，稍作休息。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能感受到一个熟悉气息，在跟随着她。可凭她的修为，也无法捕捉到确切的位置。
这不是错觉。无法捕捉到确切的位置，是因为跟随她的人离她十里开外，全靠灵魂力探知。至于熟悉，这个气息来自嬴宴山和小茹，自然是熟悉的。
此刻嬴宴山和小茹也跟随其后，停在了十里开外。凌夜跟着两人的指引，已经赶了过来。
见到凌夜，小茹问：“凌公子你一个人来的吗？”
凌夜有些讶异的点点头。
小茹摇头道：“不对，还有两个气息在靠近，其中一个气息极为强大。”说罢，她抬眼看向凌夜：“与凌公子的气息想必，也不遑多让。”
“距此多远？”凌夜问。
小茹道：“不足百里。”
凌夜眸光一寒，道：“我去截住他们。”
小茹忽然又道：“柳姐姐动了。”
嬴宴山惊得张大了嘴：“这么重的伤，这就又出发了？”
惊讶之余，嬴宴山想起了什么，肃色对凌夜道：“你还是尽快跟上眉儿吧。来人可能不止这一波，但是她能倚仗的，如今只有你了。”
凌夜抬眼看了嬴宴山一眼，他看到嬴宴山眼中，有和白芙一样的隐忍、担忧。白芙的话，再次浮上心头，不能问，他迅速一点头，朝柳眉的方向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