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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戴代     修士日常生活txt下载     修士日常生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皇帝

    “他们连朕要娶谁为妻,也要干涉?别管张家的女儿,还是刘家的侄女,朕通通不想要,朕有表妹在。”吴宓眉头皱得死紧。

    陈冲失笑:“咱们陈家,不能再出一个皇后了,妍妍不能进宫。”

    吴宓叹气,其实他也知道,只是不甘心而已。

    “连外祖父也要离开朕,以后在这个朝堂,朕连想说说知心话,都再找不到人了。”

    “陛下哪里话,将来,陛下总能得到一二知己的,就像先皇和王相爷一样。”对待这个皇帝外孙好,陈冲心里虽然多少带了些许功利,可血脉亲情,也是有的,毕竟先皇后,是他最疼爱的女儿,这个小皇帝,也是他唯一活下来的外孙。

    吴宓笑了笑,又把折子拿回来,身上的烦躁气息总算是减弱了些许。

    又有一个新的书院即将出现。

    这一次这个书院不同,他不属于那些世卿世禄的世家大族,那是个来自海外的奇人,真正的奇人,若是能够为自己所用,或许,世家大族把持朝政的局面,就真正能够打破了。

    当年他皇祖父,和父亲,都是千古明君,但一样束手束脚,被朝臣们左右,不说是傀儡,却也相差不大。

    洪朝开国至今已有百年,这种局面依然无法改变。

    应该说,他的情况,比父亲还要糟糕。

    父亲好歹是以一己之力,斗倒了七个兄弟,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才爬上皇位,他老人家的威望和功勋都不缺少。

    手底下也培养起一群心腹,对朝廷还是有一些掌控力的。

    但换了他,他在十六岁之前,是体弱多病的皇后幼子,养在宫外,被大臣抚育,头上还有一个嫡长兄,作为太子,被父皇倾力培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富贵闲人。

    他也做得极好,不主动结交那些世家子,纵情于山水,沉醉于书画绝学,并不让自己过于无能,却绝不敢表达出任何一点儿上进的心思。

    身为不是太子的皇子,在太子地位稳固的时候,他已经不能上进了。

    想起自己的太子皇兄,小皇帝的神色也不觉变得凝重,当年的太子何等出众,少年天才,被父皇精心培养,自幼就心性果决,处理政务,更是十分娴熟。

    那般天才人物,帝师王庚都说,太子百年难得一遇,将来必然是旷世明君。

    可结果呢?

    精彩绝艳的太子,死的不明不白。

    太子的死亡原因,到现在还查不清楚,明明白天还把自己叫到东宫,陪他一起骑马打猎,晚上说说笑笑许久。

    没想到,第二一早,居然传来了太子的死讯。

    吴宓现在还记得,当时消息传来,他一脚踹得陪伴自己多年的伴当大口大口地吐血。

    父皇杀了两个太医,得到的还只是一句——“无病无痛,只是意外猝死。”

    猝死?何等笑话,他家的太子哥哥,可是每三天就有太医去请平安脉,又正值壮年,身体康健,莫名其妙的,怎么会猝死?

    父皇气得发疯,杀了一群人,整个东宫所有的太监和宫女都被抓去慎刑司严加审问,那么严酷的刑罚,居然也没查出任何问题。

    当时,父皇还要下令严查,却有大臣把污水往吴宓和他二哥吴宏的头上泼,想要攀诬他们,谁让他是最后一个接近太子的人,谁让他和二哥都是嫡子,太子死了,他们俩,就是最有力的皇位继承人。

    父皇为了保全剩下的嫡子,只好就这般罢手。

    一夕之间,他就衰老了。

    以前的父皇,即使眼角眉梢已经有了皱纹,在别人眼中,也是年轻力壮的中年人,可自那一日,父皇便成了正正经经的老人。

    他吴宓,也从一个富贵清闲的皇子,变成了必须面对权力倾轧的皇位候选人。

    是的,只是候选人。

    那会儿比自己还有竞争力的,排在第一名的,不是二哥,是贵妃的幼子,一个才八岁的奶娃娃,齐王吴安。

    大臣们怎么说的?他们说因为贵妃出身名门王家,所以吴安该为太子,笑话,王家难道还能排到他皇家之前不成?

    二哥比自己更名正言顺,太子之后,便是二哥。

    那阵子,多少污水劈头盖脸地往他们两个头上砸,自己还好一些,二哥却被形容成性情暴戾残忍,动辄杀人,可笑,他二哥只是性子强硬了一些,太子大哥在时,一向谨守礼仪,怎会如此不堪?

    二哥远比不上太子哥哥天才,只是中人之姿,可自幼努力,如果太子哥哥当政,做一贤王,并无问题,奈何太子哥哥一死,却有无数人诋毁他,谩骂他,想毁了他。

    “我就不明白,明明他们以前也曾经夸赞我二哥人品厚重,温文尔雅的,怎么忽然就变了脸,他们口中说的那人,真的是我二哥?”

    小皇帝是没学过竞选州长这篇课文,若是学过,自然不会再感到奇怪。

    后来吴安病逝,这些大臣还不肯消停,意图扶他起来,和父皇与二哥较劲,他怎能如此?他敢说,作为一个亲眼见到父皇辛苦的皇子,作为一个外表单纯,其实还不至于傻到无边的皇子,他对那把龙椅,并无太大兴趣。

    相反,他还心疼二哥。

    他不想争,一直再躲,可又哪里躲避得了?那些大臣们,明显更想要个好拿捏的小皇子当皇帝,不想要羽翼渐渐丰满的皇帝。

    二哥终究承受不了压力,也步了太子哥哥的后尘,病逝了。

    于是,他成了理所当然的皇位继承人。

    犹记得,那会儿父皇反而精神起来,不似一开始那般心如死灰。

    在他登记之前一年,父皇有天病了,叫了他去侍疾,晚上发起了高烧,喝了药,便把他叫到眼前:“宓儿,你本是我和梓潼的幼子,我们没想让你承担这个重担,可事已至此,你只能挑起责任来,哼,他们想架空皇帝,想皇帝只当个泥塑的菩萨,高高地被供在案台上面,不说不言不动,想得倒美,也要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整整两年,父皇不动声色地把太傅王泽给压服,抄了右丞相司徒敏的家,杀了他家二百多口人,朝野肃清,他也顺顺利利地登基并且亲政。

    这都是父皇为他硬生生地劈开了一个局面。

    可惜,即便如此,剩下的棋,也一样不好下,一批世家子弟下去,自然又另外一批补充上来,世家互相联系,即便是敌对的家族,不用上数几代,没准儿就能从对方家里找到自家的亲戚们,即便是争斗,也很少撕破脸。

    一旦涉及到世家根本的利益,他们无论先前怎么样拼死拼活,也要同进同退的。

    吴宓想着朝中这一团乱麻的局面,心情不免一点点儿变得低落。

    陈冲是看着他长大的,又怎么会不了解他的心思,可他什么都没法子说,陈家不算什么大世家,传承没超过三代,势力一般,也是出了一任皇后,子弟又争气,还有陈冲也是个能人,才渐渐发展起来,即便如此,别人眼中的草根暴发户,心里对世家的凤仪,也一样向我。

    皇帝的外家都如此,何况其他人。

    “陛下,你也无需想太多,人生在世,尽力就好,您这些做的就极好,再说,您还这么年轻,就算是想要做什么,也不急于一时。”

    陈冲老态龙钟地咳嗽了声,低声劝慰良久,总算让吴宓暂时散去了眉宇间的一抹忧色。

    一老一少,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吴宓一看时间,连忙换上常服:“今天京外那座书院招生考试,外祖父跟朕一起去看看如何?”

    对这座神奇书院的传说,陈冲也听说过,他年纪虽然大了,可好奇心却是分毫也不少的,一听皇帝提起,便笑着答应。

    两个人就和寻常百姓一般,溜达着便出了宫。

    在洪朝生活的老百姓,完全不用好奇皇帝是什么模样,没准儿你们前脚去集市上买菜,后脚就和小皇帝撞个正着。

    当然,身后各种打扮的侍卫,自是暗中跟了一大群。

    这次的后山,颇有些人山人海的意思,可比往年过年赶庙会还热闹一些,小皇帝和陈冲一过去,连侍卫都跟着紧张的不行,生怕有人趁乱生事。

    毕竟人太多了,这就是做安全排查,也做不过来。

    身为侍卫统领的那几个,再一次在心里暗暗叫苦——真羡慕前任统领,好歹人家当统领的时候,伺候的主子四十多岁,成熟稳重,他们这个却是好奇心旺盛的少年。

    熊孩子真讨厌,位高权重能支使别人,能影响别人命运的熊孩子更讨厌!

    “妈呀……鬼,救命!”

    刚走到山脚下,山上就有好几个儒生打扮的学子,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一身泥浆,狼狈不堪。

    吴宓被吓了一跳。

    他身边的侍卫让吓得心肝乱窜,差点儿扑过来救驾。

    周围的老百姓显然见惯了,也不当回事儿。

    还有人嘻嘻哈哈:“又下来一个,第几个了?好像没通过几个。”

    “大部分都鬼哭狼嚎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考题,居然把人吓成这样!”

    吴宓眨眨眼,低声和陈冲笑道:“我忽然觉得,朝堂里的大臣们还挺靠谱,和这些人相比的话,他们可要稳重的太多了。”

    陈冲无语。

    能混到上朝,混到皇帝眼前的那些大臣,至少是四品官,算得上是大官,能有几个简单的?不知道多少官员终其一生也过不了四品的坎儿。

    他们凑一块儿嘀嘀咕咕,小皇帝今年才二十来岁,看着年轻,到真和周围大部分赴考的考生差不太多,旁边一卖茶水的小商贩还冲吴宓他们笑道:“老爷子,送你孙子来考试?别急,先去东面找虎娃拿一张号牌,一会儿听到你的号再过去,那边太挤了,过去你也进不了门。”

    陈冲苦着脸,刚想说什么。

    吴宓已经嘻嘻哈哈:“正是呢,我们祖孙也想来碰碰运气,人当真很多不成?”

    “自然多,小的天还没亮,就起了身,就这个,也没占到里面的位置,只好在山门外摆个摊子,赚个茶水钱。”

    他话音未落,就传来一个惊天动地的声音大吼:“四十二号,四十二号准备,请从西门进山,四十二号,四十二号准备……”

    循环往复,一直叫了有三次。

    陈冲挑眉:“我听着像你那提刑司里,叫什么来着,傅雪竹,那个小青衣提刑再帮忙喊号,这位小杨先生很了不得,连提刑司都能支使。”

    青衣提刑在外面很能唬人,小皇帝却也不是都认识的,不过傅雪竹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知名人物,在提刑司里也有名不好惹,连小皇帝也因为时常在密折里看到他的名字,对他还有些印象。

    “看来当真不是哑巴。”

    小皇帝也喜欢听八卦,对那位他手下密探头子,提刑司的主管说的那些自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记得反而比那些正事更清楚。自然知道傅雪青不大爱说话。

    杨蕴秋本身对自己能想出让提刑司的武林高手,替自己喊号的事儿也挺得意,省得他还得弄出什么大喇叭之类的扩音法阵,扩音装备,浪费力气和能量。

    …………

    “要不,咱们也领个号牌去试试?”

    陈冲满头黑线,连忙阻止,其实用不着他阻止,杨蕴秋绝对不可能让他乱闯自家的幻阵,万一伤了小皇帝,难道他还能跑到蛮人那边‘度个假’?

    小皇帝一到门口,杨蕴秋就察觉到了,应该说,是趴在顶上看热闹的娃娃给察觉到,于是,他当然不会放任一只皇帝在自家门口四处乱逛。

    像眼下这么乱的情况,就算没个刺客什么的搅局,皇帝也有可能让人给冲撞,他别说是受伤出事,便是生了气,也不容易处理。

    今天这第一关,杨蕴秋得主持,毕竟是第一次在这个位面弄幻阵作为考核,还是有一定杀伤力的幻阵,要是不亲自盯着,万一当真闹出人命,他心里也不痛快。

    正好,王铮居高临下,站在树上,手里拿着杨蕴秋送的一个双筒望远镜,一边看,一边乐,还一把把揪树上的树叶。

    底下一些打扫的丫头,还有负责修剪树木的下人们,脸色都快变成一团漆黑。

    杨蕴秋一抬手,扔了块儿石头,一下把王铮给砸得倒吊着吊在树上:“怎么了?”

    “你们顶头上司大驾光临,去迎一迎。”

    王铮吓了一跳,顶头上司——他可知道,这位说的不可能是自家统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从不轻易离开提刑司。

    那么,必然只能是个小皇帝了。

    “他正往东门的报名点儿去,你要是速度够快,或许能拦住他进入幻阵。”

    从树上窜下来,撒丫子就跑。

    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那幻阵真能伤人,傅雪青进去转了一圈,现在只能吊着胳膊坐在房顶上帮杨蕴秋叫号了。

    王铮匆匆赶过去,刚刚好及时截住这位陛下。

    陈冲几乎急得要摆出外祖父的谱儿,强烈要求小陛下不要胡闹!

    “并无危险,朕曾经去过一次,连路都记得很熟,哪怕没有杨先生带路,也一定能出入自由。”

    王铮哭笑不得,连忙上前,一揖到地:“臣,提刑司青衣提刑,王铮,见过陛下,杨先生在明经堂恭候陛下大驾。”

    吴宓颇为遗憾,却是不肯让那位杨先生久等。

    他打定主意,一定要礼贤下士,最好能成功把杨先生给收入囊中,这位杨先生年纪如此之轻,能力却高深莫测,且和本地世家大族没有任何联系,简直是孤臣,而且又是能臣,如果他抓不住,估计父皇都要气得从地下蹿出来教训他。

    小皇帝高高兴兴跟在王铮身后,准备去刷一刷杨蕴秋的好感度。

    却不知道,杨蕴秋也在坐等他送上门,好刷一刷他的好感度呢,至少不能让皇帝把自己当做个威胁,他可没力气整日应付小皇帝的试探,也没想跑这儿来造反。

    作为一个不想造反的穿越人士,在这样一个古代社会,要想玩得愉快,那就肯定避免不了要直接或者间接地刷一刷皇帝。

    双方的态度都很端正,见面当然和谐的很。

    “见过陛下。”杨蕴秋跑到校门外迎接,笑道:“上次不知是陛下驾临,不但未曾远迎,还害得陛下涉险,真是杨某的罪过。”

    “先生言重了,明明是朕不请自来,做了个恶客,哪里能怪罪先生?”

    吴宓的姿态放得很低,执意要让杨蕴秋与他并肩而行,杨蕴秋也表现得很洒脱,并不多做推辞,一派名士风范。

    “杨先生,朕此次来,是真的很好奇先生的幻阵,究竟是何等模样,为何这一次,并不见电闪雷鸣,立在外面,也看不到任何异状。”

    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

    那些围观的老百姓们甚至能够看得见进入幻阵中的考生的种种举动和神色,他们或者惊骇欲绝,四下狂奔,却独独奔不出幻阵的范围之内,也有镇定自若,只是脸上冷汗涔涔的,诸般表现,一目了然。

第一百六十七章 惊吓

    “上一次纯属意外,阵门被个调皮孩子拿走,一时控制不住,如今杨某在,怎会让幻阵惊扰到左邻右舍?”

    杨蕴秋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陛下,外面人多嘴杂,环境乱的很,不如请到书院坐一坐。如果陛下有闲,到不妨帮杨某看看我书院的考题,可有粗陋错处。”

    吴宓挑眉而笑:“那好,今日肯定要瞧瞧先生出的题目……不过,在此之前,朕到也想再去幻阵走上一遭,就是不知可会影响到先生的考核?”

    这位陛下的话一出,陈冲和那群侍卫吓得面如土色。

    杨蕴秋却无所谓:“陛下若要加入考核,杨某可不敢做主,如果只想看看,杨某为陛下引路,却也无妨。”

    得,小皇帝做了决定,人家杨蕴秋也没反对,其他人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而且,陈冲自己也是年纪越老,好奇心越大,对于这个幻阵,他也想进去见识见识,如能没有危险,又见识到这等奇门阵法,那有何不可?

    至少,陈冲不觉得人家杨先生,前脚才在京城附近开办书院,课还没正式开始上,后脚就会把洪朝皇帝陛下给害了去。

    于是,一行人又一次进了幻阵。

    他们见到的,当然和那些学生们看到的情况完全不同。

    不得不说,这次不同于上一回,上一回阵法还没有完善,杨蕴秋自己控制消耗的灵力太多,根本没有多管,这次,娃娃本身也玩的起劲儿,却是让小皇帝真真正正见识了一回世间各种难得一见的景致,甚至连天上的景象都能够一念之间,拉到人间。

    有高山,有大海,有森林。

    前一刻盛夏,后一刻寒冬。

    却并无什么电闪雷鸣之类威慑力很大的情形。

    尤其是他们还路过了一座彩虹桥,简直踩着彩虹桥就能通天似的。

    吴宓玩得挺心旷神怡。

    “杨先生,不知道那些考生看到的都是些什么景象?

    杨蕴秋笑了笑:“那杨某就送陛下去看看,若是步行,方位不好记,很是麻烦,正好,东海某龙君来方州坐客,就请它送陛下和陈大人一程好了。”

    他话里多少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

    吴宓也只当他在开玩笑,却不曾想,杨蕴秋果然大声呼喊:“龙君,您若是闲来无事,不如送我们陛下去看看热闹!”

    下一刻,陈冲目瞪口呆地看那位年轻的先生,笑眯眯地招了招手,天空中就俯冲下来一条红色的,巨大的龙。

    真实的龙须,龙鳞,龙角,灯笼般大的眼睛,身上带着巨大的威慑力。

    龙,这是真龙?

    陈冲顿时脚下发软,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然后他就看见杨蕴秋从兜里掏出一块儿亮晶晶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圆东西,投到那条龙的嘴里。

    “龙君,好好送了陛下和陈大人过去。”

    “…………!?”陈冲哪里敢往龙脑袋上坐,不说他,吴宓也傻了,可他到底是天子,天子历来是被称为真龙天子的。

    虽说以前吴宓也觉得这是胡言乱语,天底下哪里还的龙?他是人,怎么会成了真龙……可这会儿,只能看到头,都看不到尾巴的巨龙就在眼前,他也不敢再说,这世间没有龙了。

    即便知道自己进入的是幻阵,哪怕看到好些电闪雷鸣之类的景象,但吴宓,应该说在场所有人的心里,其实还在犯嘀咕,觉得这可能并不是什么幻阵,而是杨先生使用了某种法术,让大家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眼中所见,皆为真实。

    如果不是真的,那些受伤的人又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幻术还能让人受伤?

    “……杨先生,您是说,让这位……龙尊送朕过去?”吴宓嘴唇有点儿发干,他忍不住想,自己要真往龙角旁边坐一坐,也不知道这条龙会不会一气之下,一口吞了自己。

    这会儿,他已经称呼杨蕴秋为‘您’,显然对他有了敬畏。

    以前的幻阵虽说也令人惊讶,可到底不像眼下这条龙一般,让人感受到如此直观的冲击力。

    杨蕴秋点点头,道了一句失礼,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圆盘形状的飞行器,然后拉着吴宓上去,一路飞到龙头上,轻轻一推。

    吴宓就踉踉跄跄地坐到了龙角旁边,他身体僵直,坐稳了一动也不敢动,手底下摸到的鳞片,和他想象中不同,冰冰冷冷,带着一种冰刃的感觉,就像,每一片龙鳞,都是一把刀。

    其实,他说的也不算错。

    这就是个普通的飞行器,是杨蕴秋从未来世界回来的战利品,后勤仓库里堆得都泛滥的飞行器,让娃娃改装了一下,设置了个可以变幻模样的隐身法阵,可以变成龙,还能变成狮子,变成老虎,变成猴子星星,比变形金刚好玩的多,改换个形象也就一小块儿储能晶石的事儿。

    以前他或许不会这般浪费,现在家里储存的那些修行用的宝物,够一百个他修成长生久视的修为,而且还是可着浪费的那种修行。

    修行界那些无价之宝,如今在他眼里,恐怕真的并不比一桌普通的食物,或者几件衣服来得更重要了,他如今是修为和心性都不够,不愿意太过借助外力,要不然,哪怕靠宝物硬来,他的修为也早就能高达到七品,算得上一个高手。

    把吴宓放到龙形的飞行器上,杨蕴秋就下来接陈冲,还有那帮侍卫。

    结果——“不不不,我走着,老臣走着就行了,还走得动。”

    陈冲满头大汗,连擦也不敢擦,一步步退后,死活不上去,其它的侍卫,更是吓得连刀都拿不稳,低着头,根本不敢抬一下。

    那是真龙,哪能冒犯龙颜?

    “…………”

    杨蕴秋哑然失笑,其实,他不是想不到这些人会因为出现一条龙而大惊失色,却没想到,他们能惊讶到这个地步。

    一转念,也是,吴宓在呢,他们真站到龙的脑袋上,确实不大合适。

    “也罢,我再找个飞行器给陈大人和诸位乘坐,总不能让陛下一个人过去。”杨蕴秋赶紧又招呼了个他本来设置好,打算接送学生用的两辆独角兽拉的马车。

    这个造型还是卢兰的恶趣味。

    女孩子们,都喜欢象征纯洁的独角兽。

    两匹马拉的车,哪怕是头上有角,有长翅膀的天马,陈冲也更能接受一些,事实上,连龙都见了,见了匹天马又能算什么大事。

    陈冲和侍卫们挤在一辆大马车里,杨蕴秋驾驶自己的小型飞行器,一路飞到学生考核的那里,哪怕地上有学生在滚滚洪流里挣扎,有学生在一根单独的锁链上爬着过悬崖什么的,也很难吸引他们这些人的注意力。

    大家把全副精神,都搁在吴宓身上,吴宓因为座下这一条龙,脑子里一片纷乱,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东西,根本顾不上学生什么的。

    直到——有个考生拎着跟木棒,一棒子一个,把追赶他,往他腿上扑的那些野狼都给敲死的敲死,赶跑的赶跑,吴宓才来了兴趣。

    再看见,他出了‘野狼关’,居然进入了到处是鬼哭狼嚎声的‘鬼门关’,顿时顾不得自己高高在上,半个身子都探下龙头去,嘴巴张成了一个椭圆形。

    “杨先生,这是,这是什么地方?难道是阴曹地府?人死之后的居所?”

    他认出那一处门亭上刻的字——‘阴曹地府’,至于旁边大树上另外的四个字,就有些认不全,像是古隶书。

    虽说这个时空的文化断绝,阴阳学说也早就消失在历史长河里面,但民间传说还是有的,只是不大详细,就比如说,阴曹地府的鬼门关,比如说十殿阎罗,还有十八层地狱,吴宓也隐隐约约地听说过。

    可传说归传说,谁也没真正见过。

    如今,吴宓居高临下,就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冥河之水,看到了里面的枯骨,还看到无数的彼岸花,他本身对这些传说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可一眼望去,阴森恐怖,无法言说,顿时便有了那种感觉,这里就是人死后的魂归之地,绝不会错了。

    吴宓脸上并未变色,身体却更加僵硬。

    哪怕是皇帝,也怕见鬼神。

    然后,他看见那个考生大跨步地穿过一座桥,脚底下踢踢踹踹,愣是一路上把各种拦路的枯骨都给踹到了一边。

    他心里那种发毛的感觉,居然慢慢消散:“……杨先生,这学生是谁?”

    杨蕴秋扫了一眼他的号牌,是十三号,就笑道:“我看过前面的登记表,十三号的考生叫崔怀信,不是什么名门世家,家里很穷,可能自幼随父亲到山里打猎,走夜路走多了,所以胆子比别人更大了些。”

    岂止是更大一点儿,这孩子从头到脚过关过的不要太容易,一开始廖燕甚至以为,幻术根本就对他不起作用,后来才知道,人家是真心淡定。

    瞧那模样,哪里是在地府?简直像是闲云漫步于夜色之中了。

    “这小子有前途。”

    娃娃笑道,“可惜,下面的考试没准儿不容易过关。”崔家现在家贫的很,他死了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多病,家就败了,恐怕没钱掏学费读书,认识几个字,能写个名字,大约也是他有个读了一点儿书的邻居在。

    最高的程度,也就是勉强识得几个字。

    既然让皇帝记住,只要不是很差,进入书院认真读书,前程应该坏不了。

    不识字的崔怀信,反而是第一个通过考试的考生。

    杨蕴秋直接让高义派来主持工作的下人们带他去食堂,先吃一顿饭,然后才到大堂里等待。

    让这小子的淡定惊了一惊,吴宓心中的惊惧,也渐渐散去,人家一个贫家小子,还不怕阴曹地府,他的表现,也不好太差了,否则,岂不是让杨先生看笑话。

    吴宓神色淡定地看完了整个考试过程,花费了整整一日时间,连饭都没吃。

    连陈冲也没再多提半句回宫的事情。

    如此机会,十分难得,陛下回宫去也不过是处理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到不如多和杨蕴秋打打交道,若能因此结交一位奇人,到比处理百八十本的折子更重要很多。

    这次过关的考生,一共只有四十五个。

    要知道,一天下来,一共参加考试报名的考生,有七百六十八人,只有四十五个,通过了考核。

    高义担心的那什么学校宿舍不够用,食堂不够用,教室不够用的情况,暂时不会发生,这四十五个,还有一关没过,说不定还会被淘汰几个下去。

    不过,杨蕴秋已经决定,只要差不多,这些人他都收下。

    第一次举行这样的考核,他有点儿把握不好,刷人刷的太狠,现在留下的人数就不算多,再淘汰,学校里可能真的会只有小猫三两只,他这个校长颜面上也不会好看。

    照例是先吃饭,吃了饭,杨蕴秋就让剩下的学生去宿舍休息,明天一早儿,再进行第二轮考试——笔试。

    吴宓也饿着,他年轻,还好些,陈冲却饿得有点儿眼花了。

    按照高义的意思,他们应该安排一桌丰盛的菜肴,不好委屈了皇帝,杨蕴秋却没同意,只是随意地让翠微苑最近新培养起来的一个婆子,给烧了一顿家常饭。

    蒸了一锅米饭,上面浇了一层厚厚的卤肉汁,加上烫了的蔬菜,还有红烧的五花肉,一人一碗。

    吴宓也不嫌弃。

    陈冲别看年纪大,胃口不小,一口气吃了三大碗,起码得一斤半。

    吃完饭,小皇帝就很好奇地跑去看杨蕴秋出的试卷,当然是正经的试卷,不是那套收预科班学生的心理测试。

    这试卷的难度,小皇帝自己看了,觉得都有起码百分之六十答不出来,不过,看了里面的题目,他是极为满意的。

    吴宓别看年纪轻,在朝堂上还没什么话语权,但他可也是上一任皇帝花费了巨大的心力教导出来,且天资聪慧,并不比他那位太子哥哥差,自然能看出,出题人很明显有加强皇权,弱化世家在朝中的控制,增大寒门子弟入学和入朝为官的比例的意思。

    这意思不算很明显,但吴宓本身也模模糊糊有这般想法,当然第一时间就看了出来,再加上题目无所不包,着实是相当出色。

    吴宓看得高兴,一时间居然生出几分知己感。

    杨蕴秋这时候笑道:“不如陛下来做这一届的考官,亲自给我这帮学生阅卷?”

    他这般一提议,吴宓的眼睛就更亮了,连连答应,甚至还笑道:“先生,您不肯收我这个愚钝弟子,我却真心希望能入本书院读书,不知道能不能收我做个挂名弟子,让我也有机会聆听教诲。”

    行了,这下连朕也不再自称。

    甚至连陈冲也没有阻拦。

    杨蕴秋沉吟半晌,也就点了头:“陛下要真感兴趣,闲暇时,到可来我们书院转转,看看这里的课程,可对陛下的口味,只是白龙鱼服并不合适,还望陛下想出门时,便带着御林军大大方方地过来,我相信自己的学生,绝不会因为陛下驾临,就耽误了他们的功课。”

    事实上,就是那些学生想耽误,杨蕴秋也会让他们累得根本没有时间。

    第二日考试,这些学生来时信心满满,一做题,各个满头大汗。

    要不是杨蕴秋早就给他们说过,题目很难,能作出多少就是多少,千万不要答白卷,只要写上,就有可能得分过关,不写,绝对过不了关,估计有不少学生要受不了扔下卷子不肯考了。

    虽说这些考生让考得外面焦,里面也糊,稀里糊涂地出了山门,个个哀叹不已,一丁点儿把握也没有,可杨蕴秋和吴宓看了试卷,还是有些满意。

    四十五个学生,有二十八个,答题答得还算可以,虽然没有几个高分,但那是因为杨蕴秋本身出的题目就很变态,也怪不得他们。

    事实上,只要能答对一些,他们这样平均年龄二十岁的少年,就能算得上少年英杰。

    这二十八个大部分都是家境富裕,能读得起书的人家。

    剩下的就答得很糟糕,像一开始在幻阵中极为出彩的崔逊,几乎没对几道题,但即便如此,又跑出皇宫来当考官的小皇帝吴宓,也没舍得淘汰他,眼巴巴瞪着杨蕴秋,看样子即便杨蕴秋淘汰了这小子,他也要安排人好生教导的模样。

    “先让他进预科班。”

    杨蕴秋毫不在意地大笔一挥,点了不合格的这几个去预科班读一年,补一补基础,其实,就是考中的这些,基础上也需要加强。

    他的学校,可和现在大部分的学校不同。

    考试结束,书院正式开课。

    虽说杨蕴秋的这座书院,一开始就闹得沸沸扬扬,知名度很高,但一切还是要看成绩的,按照洪朝历来的规矩,三年一次,各大书院的学生们统考,排出优劣,距离下一次通考,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一年之后,杨蕴秋这个书院就要和别人争上一争,是龙是虫,到时候才能知分晓。

第一百六十八章 辛苦

    小皇帝在书院里一露面,到是让杨蕴秋这间书院的名气更增,当然,还是学生们更高兴一些。

    吴宓已经公开表示要经常来听课。也就是说,这群学生,将会成为皇帝的同窗,要是将来想混官场,同窗可是相当亲近的关系,哪怕真不能把皇帝当成普通人那般,随便拉关系,可最起码,将来你与皇帝的熟悉度,也比别人高得多。

    简而言之,很容易做到简在帝心。

    这是不知道多少官员,一辈子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儿。

    只是,学校的功课确实是非常要命。

    书院里杨蕴秋既是山长,也是老师,可真正把书院开起来,却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当先生就行的,杨蕴秋也没再找别的什么名师大儒,只托人寻了两个性情温和,不那么古板的中年先生,以前也在小书院教书,只是后来书院山长年纪大了,又无继承人,退休之后,书院也不复存在,他们俩才到京城打算找个差事做一做。

    能再入书院,当然是好的。

    京城方州虽然是地杰人灵的好地方,生活也并不容易。

    学校一开课,两个先生很不适应。

    所有学生必须住校,这到无妨,四大书院也采用的是封闭式教学,轻易不许学生们回家。

    每七天休息一天,也很合理,朝中官员们还五日一休,可课程未免排的太密集了一点儿吧,早晨天不亮,先起来跑操。

    也不做别的,就半个时辰围着学校空旷的大校场跑圈儿。、

    跑了一身汗回去吃早饭,然后从卯时开始,到午时二刻,一直就读书,读书,读书,中间又简单的片刻休息,还要做一做什么——‘眼睛保健操’。

    中午午饭后,午休时间很短。

    下午是未时到酉时二刻,又是上课,上课,上课。

    晚上从戌时到亥时二刻,还得上晚自习,一天的功课都在这时候完成,完不成就不能睡觉。

    盘算一下,简直是把学生们出外交友,参加诗会等等各种节目全给抹去,或许也就一周一次的假期,还能出去走走。

    两个先生看得头疼的要命,奈何人家这个书院是真正的高端洋气上档次,外面又闻所未闻的幻阵,还有小皇帝给增色,他们初来乍到,也不好多说。

    再一拿到那堆了一桌子的课本,两个人更傻眼,给学生们讲课之前,他们得先弄明白才行,看了人家的课本,忽然觉得自己寒窗苦读数十年,简直是白读一场。

    整个书院上上下下都让严苛的作息时间给折腾到欲哭无泪,杨蕴秋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后世那些学生们为了高考,每天能睡个五六个小时就算不错,也是这么读,再被人评价为死板,经历过高考的学生,基本素质都不差。

    而且,这种读书方法,是极容易得到高分的。

    目前来说,虽然没有科举,却有选官考核,有四大书院的竞争,其实,参加选官的考核,也只是一块儿敲门砖,究竟能不能当一个好官,还是得入了官场之后,慢慢去琢磨。

    一群学生,虽然也有几个很不适应,但这个时代的学生们比后世的还能吃苦,读书哪里有不苦的道理,真想享福,哪个也不用辛辛苦苦来读书了。

    尤其是预科班里,大部分都是寒门子弟,好些全没交学费,靠着在学校里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来养活自己。

    例如说去图书馆抄书,打扫卫生,伺候花圃什么的,活并不难,却足够他们赚回自己的生活费和学费了。

    杨蕴秋挺喜欢自家书院的学生们,觉得他们个个性情淳朴,没有一个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那也正常,能通过入门考试测验的,至少在心性方面,都有可取之处,没有明显的,无法改变的缺点。

    进了书院大门,一切的衣食住行,都要靠自己了。

    无论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还是寒门子弟,杨蕴秋都不打算把他们养成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从一开始,校规就制定的十分严格。

    不是泛泛的那种,对品格方面的规定,而是把所有不能做的事情,一条一条清清楚楚地列下来,不看你是怎么想,只看你是怎么做。

    不过,就连另外两个先生,也没觉得这些规定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太宽松了些。

    这个时代,对读书人的要求,本来就是极高的。

    别的都还好,只有一点儿,校规里明确规定,对所有书院工作人员,必须客气有礼,所谓工作人员,包括园丁,保安。

    书院里的园丁保安什么的,可没一个是卖了身的奴婢,全是雇佣的良家子,大部分是附近村民来打短工。

    这一点儿,大家多少有些不适应。

    另外,衣食住行自己照顾自己,在学生们看来,也是一桩不大不小的难事。寒门子弟也就罢了,富贵人家的公子因着不许带书童,吃饭穿衣洗漱都靠自己,一开始很多人很难接受,连衣服都穿不好,闹了好些笑话,哭鼻子的也有好几个。

    没几日,好些学生家长跑来求情。

    杨蕴秋只有一句话,不遵守规定的可以不来,别说,还真两个家长要把孩子带回去,只是学生们到不肯了。

    事实上,能进来的没有傻子,一拿到分发给他们的教科书,再看看那些科目,其中还有乐理,有棋谱,有书法绘画,又哪里愿意就这般灰溜溜地离开?

    不就是自己穿衣吃饭?有什么难的!

    本来也不难,杨蕴秋特意叮嘱,同宿舍的人互相提点帮忙,没多久,学生们之间的感情反而好了起来,什么寒门子弟,富家公子的,界限渐渐变得不那么明晰。

    学校里就算有一百件不适应,对伙食,大家却适应良好。

    连寒门子弟每日的免费餐,在大家眼中,也是相当美味,更别说时不时能在小灶里得到点儿好吃的,一日三餐,简直是学生们最期待不过的时刻。

    那些食物全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有很多,这时节大家都不怎么吃的,像是骨头,心肝肺之类的内脏,偏偏经过厨子巧手烹饪,那味道简直是绝了,让人吃了一顿就想下一顿,每逢吃饭时间,教课的先生们都能感觉到自家学生的心不在焉。

    当然,其实连先生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结果,一月一次回家,当家长的忽然发现,自家孩子不爱让人伺候了,穿衣洗漱全要自己做,而且更有礼客气,对家里的下人态度也温柔和善了许多。

    家长们当然高兴,可连饭都不大爱吃,这就让人头痛。

    为此,大家都没少请大夫。大夫请过来,确定并非生病,身体健康,甚至有几个本来身体不怎么健康的,也变得健康,一群家长才算放心。

    这方面,他们很不必担忧。

    有提刑司那边友情提供的基础内功心法在,这帮学生即便没多少天分的,保证身体健康不生病,也没多大问题。

    眼下虽然是个武侠世界,习武之人众多,真正比较好的内功心法,却也不是轻易能够获得,尤其是像提刑司这边收集的,可比一般的江湖门派高名不少。

    书院渐入正轨。

    教书,杨蕴秋是老手,真算一算,他怎么也得有特级教师的水准,而且比特级教师还多一些特技,至少别的优秀教师,不可能像他一样,使用一些手段,让学生们学习的时候,精神高度集中,绝不会轻易开小差。

    他一般是主要教授《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等等正经的课,教书的时候,一般信马由缰,很少中规中矩。

    毕竟在后世读了一大堆的研究论著,虽说解说的时候,有那么一点儿离经叛道,但微言大义,却还是讲述的很清楚。

    他的学生多是读书人,显然比起别人的讲解,更喜欢杨蕴秋的课程。

    等到偶尔杨蕴秋给他们讲个故事,顺带着教一点儿所谓的厚黑学,带着他们画画写生,又弹琴怡情,便心中更是欢喜,连日日不得歇的课业,也不觉得苦累。

    不看别人,只看小皇帝一天到晚被招得想来学校,三五天因为忙来不了,就要浑身不自在,便可知道,杨蕴秋教书的本事,已经足够上中央新闻。

    当然,书院里的诸般好处,也只是内部流传一下,外人并不知道。

    至少四大学院,还不把眼下这个不知所谓的新书院放在眼里,尤其是马上面临的书院通考,那成绩是选官考核也要看的,大家都把心思放在老牌子书院上,估算自家学生们有多少能考到前面去,又估算有多少等到出师之后,第一次选官考核就能顺利通过,拿到推荐,进入学堂。

    四大书院为什么如此超然,还不就是因为朝堂上好些官员,都是他们书院出身?

    身为同窗,那就是天然的同盟军,就算某些自家同窗有可能因为政见不合,家族矛盾,大闹起来,但对书院,对山长,那绝对是要客客气气。

    尊师重道都不能保证,哪里还能在朝堂里混下去?

    杨蕴秋忽然发现,他开办书院,貌似赚钱不多,反而有点儿贴补进去的意思。

    收费当然不少,学杂费,住宿费,伙食费之类,杨蕴秋都小赚了一笔,反正那些伙食之类,花不了多少钱,只是烹饪手法够好罢了,但那些预科班的学生都是赊欠的学费,全用打工抵债。

    不止如此,杨蕴秋这人无论做什么,都有点儿精益求精的意思在,给这帮学生准备的,光是书籍,就有三大屋子,差不多市面上能够买到的书,都能找得到。

    而且还在不间断地更新中。

    最近一段儿时间那些大儒名士的著作,只要出来,他就购买。

    买书可是大开销,开了书院,杨蕴秋到觉得自己的钱更不够用,颇有些哭笑不得——似乎和他的初衷有点儿背道而驰。

    幸好小皇帝吴宓很给力,他看了书院的藏书,直接偷偷摸摸把自家皇宫翰林院的藏书分批调拨出来,让学生们自己抄录。

    虽说翰林院的藏书不能随便送人,可有皇帝开后门,偷渡出来,抄好了再偷渡回去,显然没多大问题。

    最大的这项开销被解决了,杨蕴秋总算稍微不那么别扭。

    时间一日日过去。

    距离通考,还有半年,整个书院的气氛也渐渐不同于过去。

    “不知道这次书院通考,咱们书院的学生能不能取得好成绩……”

    絮絮叨叨的,不是杨蕴秋,而是小皇帝和书院里另外俩先生。

    杨蕴秋自己无所谓,他也看过其他书院的考生做的文章,论功底,自家书院的学生们可能还差一点儿,但论思维灵活,这些考生们肯定有所不及,至少是一大部分是比不上的。

    他一派悠闲,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到像是丝毫不把所谓的通考放在心上,比起他,人家小皇帝反而更像书院的山长。

    这段时间,吴宓几乎有空儿就泡在书院里。

    大臣们以为他爱玩,虽说偶尔也说两句,表达一下自己忠君爱国的思想,但其实还是挺支持的。

    爱玩好啊,爱玩说明还没长大,自己执掌权柄的时间就能再长一点儿。

    权力这种东西,一旦拿到手,肯放弃的人就很少见了,无论是聪明人还是庸人,一旦得到让人陶醉的权力,就都不乐意再失去。

    小皇帝年纪渐长,势必要取回他该得到的权柄。

    这毕竟还是个封建社会,不是什么民主社会,连民主的概念都不会有,这时候有人冒出来说,老百姓们该获得权力,他们说谁上位,谁才能上位,估计立时会被当个妖孽烧死了事。

    哪怕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大臣们,也得承认,这个国家是小皇帝的,他才是真正该当家做主的人。

    但小皇帝掌权的时间再迟一点儿,让自己有更多的时间安排安排家里的情况,给子孙后代谋求更高的权势利益,又有什么不好?

    很多大臣,尤其是现在的顾命大臣,还是挺愿意哄着小皇帝四处玩玩,更孩子心性一点儿才好,至于他去书院,会不会招揽新的臣子,那其实无所谓。

    一来,只是个小书院,统共也没几人,又不是四大书院,二来,那些书院的年轻学生,想要成长到能给小皇帝当臂膀,还不知要花费几年,何必杞人忧天?

    于是,吴宓在书院里呆的时间,快要赶上在宫里的时间了,居然没什么人过于反对。

    学生们上课,他也老老实实地上课,不喊苦,也不喊累。

    一起吃饭,一起谈笑,不像君王和平民,和正经的同窗,同学,也无甚不同。

    吴宓才是真正认认真真和这些学生们接触过的,一点点看着他们从一块块儿顽石,被雕琢,被开光,变得光彩夺目,比珠玉还要出色。

    对于这座书院,吴宓也从一开始的利用心理,变得有些归属感。

    就如现代人对母校的感觉。

    他可以自己说自己的母校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哪里都不行,但从别人口中说出这等话,他便要不舒服一阵子。

    如果母校能取得什么荣誉,能发展的更好,他也会与有荣焉。

    小皇帝的心态很好猜测,杨蕴秋便放任了些,也不多管,他不会在这个位面呆的时间太长,必然是要走的。

    但既然留下了一座书院,他就想善始善终,给他的学生们创造一个好的开始。

    之后,他们究竟能够走多远,便不是杨蕴秋能够去管的事情。

    通考,算得上是这个位面相当重要,比高考和中国古代的科举差一点儿有限的重要考试,如果只是对书院来说,那真是堪比高考了。

    书院的两个先生是打定主意要一心一意为书院奋斗,对此事自是放了十分的心思。

    最后还剩半年,杨蕴秋几乎被身边的人吵得耳朵发麻,终于决定上点心,省得到时候成绩不好,把小皇帝给气死。

    他到没做别的,只是笑眯眯说了一句话:“如果谁的成绩比其他书院的学生低,那自己抄写所有课本一百遍,放心,也不算多,就当练字了。”

    一群学生:!?

    据说,一连数日,好些学生都把自己练习骑射的箭靶,换成了四大书院的名字。

    很显然,他们这帮学生心气也挺高的,直接就将所谓的四大书院当成目标,对别的大书院,根本就不放在眼中。

    也不知那些已经经营了几十年的书院知道,会不会一气之下,放把火把这群熊孩子全给灭掉!

    杨蕴秋都没再多提,学校四十五个学生的学习积极性顿时比以往更高涨十倍,连以前最享受的用餐时间也无限度缩短到最低的程度。

    半夜挑灯夜战,更成了家常便饭。

    杨蕴秋就发现有十几个学生,尤其是预科班的学生,因为学习进度比不上正式的学生们,个个给自己加压,练习大字,练习到手腕都肿了起来。

    他也没反对这种学习气氛,只是不动声色地让厨房给准备了一些营养餐,宵夜方面,也增加了一些,总不能让学生们饿着肚子读书。

    还有各种缓解身体疲劳的药膏,比那小皇帝吴宓从自家皇宫的药房偷渡出来的,效果还要好上一些,一群学生哪里知道,这些药膏全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

第一百六十九章 惊讶

    离着通考之日越来越近,学生们的学习气氛也越发紧张。

    “山长,我看他们有点儿过于紧张了,昨日还听崔怀信说,他同宿舍的郝斌半夜睡不着觉,想开点儿安神茶喝。”

    杨蕴秋挑了挑眉:“紧张?”

    那好,就让他们好好紧张紧张。

    杨蕴秋干脆三天考一回,全按照通考时的规矩来,成绩好的得奖励,成绩差的受惩罚,文章这种事,天分固然重要,手熟却比天分还重要。

    只要不是天子驽钝的,一篇文章写个十次八次,也会比别人强得多了。

    铺天盖地,本来就多的考试更多起来,而且都不是小考,而是那种正正规规的大考核,考到最后,好些学生觉得自己就是闭着眼,也能作出一篇佳作。

    至于琴棋书画一类杂科的考核。

    杨蕴秋都没让催促他们怎么练习,反正每日下棋赢了的,就能加餐,弹琴弹到全部所有人中三分之二以上说好,便能获得琴谱一张。

    奖励和各种搞怪的惩罚并用,再加上这些学生本来就上心,老师也会教导,反正,杨蕴秋是不担心了,若是这般还考不出好成绩,那只能说其他学院有妖孽级别的天才人物,那输了也不算很冤枉。

    整军备战,足足半年。

    通考之日即将来临,书院里所有人,至少都没有半个忐忑不安的,全都从从容容,镇定自若。

    他们想紧张,都不怎么紧张的起来了,认谁三天一考,考到今天这份上,他还能紧张,就是神人!当然,别的书院估计也没什么人紧张,毕竟人家学习的时间长,对这种通考并不陌生,不像他们书院是新书院,里面还有不少寒门子弟,能够进书院,对他们来说,才是真真正正的脱胎换骨,改变命运。

    考试完,试卷密封,由朝廷专门点的‘学使’,带着专人押送试卷到翰林院的东厢房保存,待各地书院的试卷都到齐了,再一起阅看。

    最近几日,京城很热闹。

    四大书院有三个都在方州,哪怕老百姓们,也对眼下书院通考挺感兴趣的,只从最近那些开的赌盘,大部分都是赌最新的四大书院排名,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说起来,四大书院同为四大,十几年并无一家被挤下去,它们彼此之间的排名,却是时常有那么一点儿变动。

    文德书院和皇家书院,为了第一第二,有时候会打得不可开交。

    剩下的西山书院,白河书院,偶尔也会后来居上,抢了前二者的名头。

    只是大部分时间,名次排列差不太多就是。

    所以哪怕开赌,注也差不多都压在这四大上面,其它的,也就有几个曾经偶尔有哪一门杂学压了四大一头的书院,也会有些人为了面子,或者别的什么奇奇怪怪的原因投上几注,大家赌的赔率并不算很大,只能说小赌怡情而已。

    除了赌书院,也赌学生,四大书院里的学生们经常会参加个文会,在京城扬名,一个个的,都是很多人熟知的人物。

    赌他们的名次,看看哪一个独占鳌头,也是极好的趣味。

    杨蕴秋一路逛街,就听见青楼里的姐儿把那些才子给编成歌曲,四处传唱,当然没他们书院的人,他们书院里的学生都被关禁闭一样关着读书,就是特别聪明,学过好些年的学生,能把功课做完,整个人也要累得瘫倒,哪里还有些搞什么聚会。

    他一直认为,学生时代就是应该认认真真读书,要说交际,也很重要,但等把基础打好,学问上只剩下精雕细琢的时候,再来交际,也并不算迟。

    你有学问,有能耐,什么时候开始交际都不晚,你什么资本全没有,想交际也只能做个被人利用,被人伤害的傻瓜。

    学生们没什么交际,又没有出去显露过哪方面的才华,赌博这里当然不会出现他们的名字,就是有几个在入学之前很有名气的,被关在学校里,跟坐监牢似的这么久,也就销声匿迹。

    书院里成绩向来排在前几名的王祖武,以前就是名满方州的才子,本来想考取皇家书院,他父亲甚至都给他托好了关系,只等入学。

    不曾想,他无意间见识了书院山长杨蕴秋的画作,登时惊为天人,就这么进了书院。

    他父母心里有些不痛快,还是想儿子读皇家书院的,就算杨蕴秋那家书院小有名气,看着好像光彩的很,但到底没有老牌子的名校保险。

    这种心情,连他们儿子王祖武自己也能够理解。

    到书院把儿子接走教导,月余,儿子回家,当父母的亲眼见到儿子长进许多,精气神大不一样,这才稍微放下,觉得儿子的选择也不算坏。

    可次次通考,满京城的人没有一个提到儿子的名字,父母心里又开始别扭。

    正好书院放假,王祖武回家和父母吃饭,在饭桌上,当爸妈的也顾不上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就皱眉道:“阿武,你们书院把你们这些学生关起来,让你们名声不显,如何得了?你看看人家赵青,进了文德书院,现在登门提亲的姑娘都快踩破了他家的门槛,要不然,咱们不读了,爹娘再给你想想办法,咱们去皇家书院读书如何?”

    如果儿子没有天分,当父母的也不会患得患失,他们有个天分极高的儿子,这才想把更好的一切都给了他。

    王祖武失笑,他向来敬重父母,也不会吵闹,只是道:“爹,娘,儿子只有在现在的书院里,才觉得儿子没自己想象的那么了不起,你们放心,儿子将来选官,肯定能选得上,到时候也给娘挣回来一套诰命来,你们二老就等着享清福吧。”

    两口子见劝不动,终究还是信任儿子,也便不多说。

    这种心理活动,可不只是王家一家子,还有好几户如此,反而是那些寒门子弟,父母亲人只有感激,不敢有任何怨言。

    而且,寒门子弟家的父母,恐怕也不大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王家父母还是好的,好歹听儿子的劝,有几个学生家长,已经因为这次通考,书院学生得到的冷遇,而忍受不住,跑来直接给儿子退学。

    当然,他们也不是吵吵闹闹,毕竟得罪书院的山长,哪怕只是个小书院的山长,也不是件好事,于孩子的名声也有碍。

    只是找各种合适,不合适的借口罢了。

    杨蕴秋并不阻拦,谁愿意愿意退学,他都高高兴兴地送他们离开,当然,学生自己心里有数,他们知道自己究竟学到了多少东西,哪怕再苦再累,也还是愿意受,只是拧不过父母,也不敢违逆,一个个走的时候,如丧考妣,难受的要命。

    那两个先生却有些愤愤之意,觉得书院在学生们身上,花费了这么大的心力,还没到最后呢,居然被嫌弃的要命,他们两个哪里会开心?

    “行了,好好去上课,不要多想。”

    一时间有些人心浮动,杨蕴秋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很快,学生和先生们也就不那么在意,恢复了正常状态。

    从把试卷送到翰林院,到成绩出来,差不多要用二三十天的工夫,他们书院照常上课,考试过去就算过去,也不用太过惦记。

    杨蕴秋虽说不是快把通考的事儿丢到一边儿,却是安安稳稳地等着出成绩,并没有过于关注这方面的事情。

    很快,成绩出来。

    出成绩的前日,整个书院都处于紧绷状态,结果,红榜张贴,前五百名,没有一个书院的学生在,当时成绩一出,两个先生都傻了,学生也给傻了。

    杨蕴秋皱了皱眉,心下疑惑,按说真不应该,他自家学生到底什么水平,难道他还会不知道?你要说有一个两个的,考试没考好,掉出五百名之外,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学的时间短一些……也不对,杂学的考核是当场就给出分数的。

    他们书院的学生,都是拿的优评。

    再怎么样,成绩也不会坏到如此地步!

    但成绩下来了,考卷都是由翰林院选派人手,专门从书院里誊抄好带走,考官多是大书院之外,那些德高望重的大儒名士。

    舞弊的情况,不能说完全没有。

    可再舞弊,也不至于一下子把他们书院这四十五人全给压下去。

    别看只有四十五人,好像和数以千计的学生们比,根本不算什么,但杨蕴秋有信心,这四十五人,一定能力压群雄,至少不会掉到一百名之外才是。

    事情发展如此诡异,杨蕴秋也有点儿犯晕。

    王祖武等几个学生的长辈,死活要把孩子带走,要退学,只是王祖武说什么都不肯,非要留下不可,父母无法,只能先退去,不过,显然还不死心。

    一时间,书院的情况变得很糟糕,如果不采取措施,恐怕也要和大部分倒闭的小书院一样,消失无踪。

    杨蕴秋干脆把自家学生的考卷拿出来看了看。

    因为只是通考而已,再重视,也是书院自己的考核,并非正式选官,翰林院那边拿走的只有誊抄的版本,学生们自己的卷子,还封存在书院。

    他拿出来一看,考得很糟糕的学生,一个也没有,而且,像崔怀信等等一些寒门子弟,反而超水平发挥,写出来的文章,无论文笔还是内涵,都相当不错,杨蕴秋自己是参加过科举,还做过皇帝,他非常清楚,这样的文章,点前三甲,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难道这地方的文化没有想象中那般落后?”

    杨蕴秋都有点儿怀疑,是不是他小看了天下英雄,其实洪朝藏龙卧虎,年轻人中出类拔萃的天才有很多。

    本来他虽然不甘心,到也没多说什么,结果等到其他人的考卷一公布,不只是他,整个书院的学生都炸毛了。

    “这,这……这什么东西!”

    王祖武跳脚,“就这玩意儿?别说我的文章了,他连阿玉不如。”阿玉姓程,在书院里年纪最小,为人腼腆,读书方面天分一般,写文章总让人捉急,胜在踏实努力,杨蕴秋到也觉得他值得培养,一直很关照他。

    再接着看下去,王祖武一拍桌子,脸上怒红:“我要去敲登闻鼓……”

    杨蕴秋一巴掌把他拍回去,失笑道:“别急,别急,肯定是哪里出了错儿,等我想想法子。”

    他反而松了口气,要是自己的学生真那么差,那他不教了,干脆书院关门,省得误人子弟,但现在,不是他的学生糟糕,而是可能出了别的什么问题,那到无所谓,一次考试而已,再重要,也仅仅是一次考试。

    杨蕴秋觉得,就算自己阅卷的眼光,和那些阅卷的考官大有不同,也不可能所有学生的眼光都出现问题。

    而且,只要不是瞎子,全能分得出,到底是谁的文章更好。

    想了想,杨蕴秋直接去找了小皇帝吴宓。

    有关系不用,他也不是白痴,小皇帝吴宓也正为书院这可怕的成绩浑身冒黑气,气得都忘了掉试卷过来看一看。

    杨蕴秋到了,气定神闲的这般一说,小皇帝才缓过劲儿,想起他完全能调阅一下考卷。

    结果下了旨意,翰林院那边半天没有行动,又等了一阵子,一直到小皇帝不耐烦派人去催促,翰林院的几个大学士,才联袂而来,一进书房便跪下请罪。

    “陛下恕罪,是翰林院保管不当,竟毁损了一批学子的考卷,杨家书院的考卷,全部都在毁损之列。”书院虽然只叫书院,但在正规场合,还是要叫杨家书院。

    小皇帝:“…………”

    杨蕴秋:“…………”原来卷子还能毁掉,而且更奇怪的是,卷子毁了,竟然也没有人来通知一声?就算过了时候,哪怕有原版的在书院里,也不能再行誊抄,可总要有一个说法才是。

    别说那些比较大的考试,在二十一世纪,哪怕是学校的小测试,也不能说毁了一个班的卷子,就毁了一个班的卷子,事后还没有人理会?

    吴宓大怒。

    翰林院那帮人,个个满头冷汗,心里发虚,却也无奈。

    其实,毁卷子这种事儿,发生的次数并不多,以前却也不是没有过。

    每次通考完,四大书院,还有那些大书院的卷子都是有专人小心保存,至于其它书院的,就没那么费事儿了。

    天下书院何其多,尤其是还有不少得从异地辛辛苦苦地运送过来,运送途中可能发生的事情多得很,有那么几个书院赶不上通考的排名,也不是新鲜事儿。

    那些小书院,也不会为了这点儿事找翰林院的麻烦。反正就算排名,他们又能高到哪里去,还不是给那些大树眼当陪衬。

    这次,因为翰林院里不小心走了水,情况并不严重,也就没通知陛下,省得闹出事端,翰林院这边自己悄没声地给抹了去。

    毁损的一部分箱子,几十份儿考卷,却没有一个是涉及到大书院的,想来也不会有什么达官贵人盯着这一桩,他们干脆就松松手放了过去,也没大在乎。

    没想到,此事居然累得皇帝亲自过问,他们现在简直恨不得把那些小吏都给剁碎了吃肉!

    吴宓气了一通,直接在朝堂上大发雷霆之怒,把国内的学子们千金万苦读书,却得到他们这等官员如此轻忽对待,全给说了出来,着实感人至深。

    四大书院也就罢了,好些小书院纷纷响应。

    一下子,各地都在讨论通考的时候考卷莫名其妙没了的事儿,还有人担心选官考核的时候,会不会也发生类似的情况。

    一次通考无所谓,可要次次如此,选官的时候还是如此,人们岂能受的了?一时间,群情激奋。

    这种事儿,本就是那类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

    整个翰林院的那些小吏们,全被削了一遍,好在吴宓很理智,知道这里面的事儿,其实和人家大学士什么的无关,他连书院那边的名字都没特意提,就是担心书院里的学生让别人记恨上。

    不过,不说那些小书院同仇敌忾,觉得哪怕自家的成绩差点儿,也不能随随便便把卷子毁了完事,就连四大书院的考生们,心里也不舒服,弄得好像他们不能凭真本事取得好成绩,还得靠这等龌龊手段打压别人似的。

    小皇帝要求严惩,所有人都支持。

    毁损试卷的事情,虽然惩罚了责任人,相信以后那些小吏不会如此离谱,但真正的麻烦还摆在那儿,书院学生的分数出不来,那书院就还得再等三年,才真正可以获得名声。

    时间太慢,他有些等不及。

    吴宓干脆道:“考官们且不要走,再留一留,便给所有试卷被毁掉的考生一个机会,当殿考试,当殿评分,我想看看,我大洪朝的才子们真正的水平。”

    皇帝要当殿考试,那就得当殿考试。

    考题是现成的,哪怕不是选官考核,也不会存在只有一套考题的情况。

    好在这次毁坏的都是京城一些小书院的卷子,距离都很近,没有什么远方小地方的书院,要不然,还不知道要拖延多久。

第一百七十章 思想

    总共被毁去的考卷也并不算很多,不过六十余份儿罢了。

    六十几个人被集中到大殿上。好些考生都特别激动。

    这里毕竟是金銮殿,他们中即便发展的好的,也许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走上来,如今,却莫名其妙地因为一次考试,而亲眼目睹了这个地方,心里的激动可想而知。

    就连杨蕴秋那帮学生,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有点儿紧张。

    一大早天还没亮,就穿戴整齐,别的书院都有统一的儒生装,他们书院也有,不过比较普通,从用料到做工,都很简单。

    主要是杨蕴秋觉得学生是来学习,完全没必要惯着他们。

    他才是山长,连小皇帝吴宓也没在这种小事儿上提什么反对意见。

    不过,所有学生都是一身青色的素色长袍,看起来清清爽爽,毫无粉饰,到也别有一种不同的气质,连领着他们进宫,顺便教导礼仪的太监,也没觉得这些学生的装扮有什么不妥之处。

    当然,和其他小书院出来的学生们相比,他们书院的学生,只是因为这个地方实在值得敬畏,至于金銮殿上的皇帝……

    别人低着头,不敢直视龙颜,且在皇帝面前紧张的说话都变音,他们却不同。

    同吃同住了这么长时间,有几个还在大校场上和小皇帝较量到眼睛发红,心里发狠,各种应该没礼仪官员称为冒犯龙体的动作也没少做,现在换个地方,小皇帝衣着打扮稍微正式一点儿,他们最多也就觉得——呀,原来真是皇帝,不是假冒的!

    紧张当然有,可想要自己变得特别惧怕,恐怕不大可能。

    吴宓简简单单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就让考官发了试卷和笔墨纸砚。

    一群人开始答题。

    他们一落笔,就能看出不同来。

    周围立着的几个考官,全是当世大儒,年轻的也有四十多岁,年老的已经到了七十古稀之年,一眼看过去,便发现坐在后面的那些身穿不显眼青袍的年轻学子,一个个神态从容,落笔也轻松自在,目光专注,脸上丝毫没有纠结苦闷之色,和其他人大不相同。

    有句话说得好,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

    他们这些人也算见多识广,一个人有没有才华,就算不能单纯从外表看,可当人们执笔书文的时候,就不可能看不出来了。

    曾经当了三次选官考核考官的前任御史中丞,方继明方大人,抚须而笑,轻声和他老搭档们咬耳朵:“怪不得咱们陛下这次着急,看来,他是很看好眼下这些学生。”

    在场的有好几个人心里都有了打算——眼下这些小年轻出身可能不怎么样,但都显见会前途远大,要是家里有什么女儿侄女之类,赶紧下手,这年头,给姑娘找个好婆家,一点都不容易呢。

    只用了半日,殿试结束。

    等到阅卷的时候,他们的成绩,果然没令人失望,不只是不失望,而且举世瞩目。

    书院所有人的考评都是优等。

    而且是优中之优,力压群雄,这等成绩,即使是和其他人一起公布,恐怕也容易造成轰动,如今事情闹大,全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他们的成绩,顿时变得更加显眼。

    方继明方大儒都开口说:“看来,这次参加通考的前百学生名次,有不少都该向后推四十五名。”

    这意思,便是他们全部都能排在百名之内。

    一开始,还有些书院传出来一些酸言酸语,等到文章一公布,所有人都没了话儿,毕竟一个人究竟能力如何,那只要看看文章,自然就能看得出来。

    眼下这四十五人,绝对可排在前百名以内。

    这时节,书生们都骄傲,倾轧也有,当然,文人相轻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不过,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是没几个人具备的。

    一时间,杨家书院的名声大盛。

    杨蕴秋不为所动,回头就让学生们收心,继续认认真真地读书,有人想要进入书院,他也只说招生的时间不到,每年九月份才招,让他们到时候自去参加考核云云,就给推却掉。

    所有预科班的学生通过考核,成为正式的弟子。

    学生们的学习步入正轨。

    杨蕴秋把各种知识,把他认为,古典儒家学生,还有其他各家流派学说中好的东西,都整合在一起,教授给学生们。

    这个时空的文化,虽说被摧残的不像样,但也有好处,并非儒家一家尊大,各个流派的学说都没有完善,儒家虽说暂时占据优势,却也一样式微。

    一片空白的白纸,才更好挥洒,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百家争鸣的情形发生。

    这是一个完全崭新的时空,和地球上古代的发展,也许会有很多不同。

    虽然打定主意是要休息游玩,可杨蕴秋干活还是很认真的,他打定主意努力培养自家这帮学生,看看这个时空会如何发展。

    当然,他可不是那等野心家老师,并没有禁锢并且束缚学生们思想的意思在。

    他会把他知道的东西,都教给学生们,在他的门下,寒门子弟和世家大族的子弟,都会接受同样的,平等的教育。

    也许用不了几年,就会出现奇妙的变化。

    耳边传来一阵朗朗读书声。

    杨蕴秋坐在桌边喝了一杯茶水。

    不多时,就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在大校场上开始比剑,寒门子弟,世家子弟,这时候居然开始有些分不清了,远不像刚刚入学时,那种泾渭分明的感觉,眼下大校场上热热闹闹,气氛异常和睦。

    有时候,他也会好奇,不知道等他门下的这些学生,真正进入朝堂,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世家子回到世家之后,会不会给日渐腐朽老化的世家,注入新鲜的活力,寒门子弟呢?他们读了书,是会成为新的世家,还是会想要做出改变?

    他对这个位面未来的发展真是越来越感兴趣,虽说自己不打算加入这等风云变幻之中,却不反对学生们去试水。

    时间一日日过去。

    书院的学生们,经过了足足一年打根基的,近似二十一世纪应试教育之后,居然没有二十一世纪学生的那种刻板。

    学生们的想法,也越来越多起来。

    说到底,这种类似填鸭式的教学,并不是真正的填鸭式,学生们的思想,其实是得到了极大的解放,知识面的广博,杨蕴秋时常讲述的故事,还有寒门子弟本身就知道的这个社会的残酷和真实,各种思想,在这座小小的书院中碰撞。

    寒门子弟和世家子弟,渐渐能够互相理解,也开始了解对方的世界。

    等他们真正入朝为官,或许有人支持皇帝,进行改革,推翻世家对朝堂的控制,给寒门子弟更多的机会,也许会有人想要世家的统治能够长长久久,限制住皇权,限制住寒门的兴盛,也许会有寒门子弟,既不想做皇帝手中斩断世家大族的刀,也不想做世家的匕首,只想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想让这个世界更平等,更公正一些,让更多的寒门子弟得到更多的机会。

    无论是什么,一定很有趣。

    小皇帝吴宓还是隔三差五地就跑到书院,和这些学生们一起上课,也越发地相信起他心目中的大能人杨蕴秋来。

    吴宓身在局中,他可看不到书院里那些学生们,不同于常人的思想,他只能看到,这些人都会很有能力,而且和他很亲近,会在将来入朝后,成为他的助力。

    其实,他想得自然是不错的。

    这些学生们不用等将来,现在就经常能给他带来不错的意见。

    小皇帝年纪不大,和这些学生是同龄人,相处的久了,自然是信任度暴增,也就偶尔把自己在朝中难以决断的事情拿到书院里商量。

    所谓三个臭皮匠,能顶一个诸葛亮,他有这么多参谋,往往能找到事情的解决方案,说起来,这个毛病大概是跟杨蕴秋学的。

    杨蕴秋前些时候成立了个学生会,让学生们自己管理学校学生的各项事务,对学生的奖励惩罚,考试的安排,还有其它学校活动的组织,什么辩论赛,足球赛,弹琴比赛,棋赛等等。

    学业虽然紧张,杨蕴秋制定的课表里,却也每十天就要有一堂活动课。晚自习做完作业,也能拿出来举办一些学生们自己的活动。

    前阵子,他们就自己举行了画展,别说,还挺不错,听说画作拿出去装裱的时候,人家开价还挺高的,想要收购他们的画作。

    学生们别管有什么事儿,就喜欢彼此商量商量,吴宓和他们混得还算熟悉,也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杨蕴秋乐见其成,眼下这个古代社会,封建制度还不知道要持续个几百年,皇帝是最高统治者,无论学生想做什么,皇帝都是一定要抱的金大腿,打好关系,绝对是最正确的选择。

    显见,书院的那帮学生们,也都不笨,怎么和皇帝拉关系拉得更自然,他们个个都清楚的很。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这日,吴宓照例到学校食堂吃饭,正吃着,崔怀信冲到杨蕴秋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直接就问道:“先生,我朝世家势力庞大,且入朝为官者多为世家,不必纳税,隐户越来越多,税收越发稀少,军费也渐渐开始供应不足,敢问先生,可有解决良策?”

    吴宓瞬间抬头。

    杨蕴秋一挑眉,失笑:“先自己去想,我教你们读书,是为了你们能敲开朝堂的大门,这种事,你们不自己想出来,老师又教有什么用?”

    吴宓顿时很失望。

    崔怀信却是个认真的,果然认认真真地把自己的分析,还有自己想的解决办法,都列了出来,甚至还写出了朝廷应该‘官绅一体纳粮’的建议来,当然,叫法不一样,反正就是削减朝廷官员特权的手段,虽然稚嫩,已经颇有想法。

    杨蕴秋对这事儿也不能不管,直接把人叫到眼前,并不训斥,反而肯定:“怀信,你的主意很不错,的确管用,只是,你要考虑考虑现实,我问你,如果真让你在全国推行,你做得到吗?这样吧,从现在开始,活动课咱们玩个游戏,你作为朝廷派遣的专门官员,推行你想出来的政策,你的其他同学,则是朝廷官员,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想法,自由选择反对你,或者支持你,看看你究竟能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办事。要考虑全面。”

    崔怀信皱了皱眉,却还是咬牙,信心满满地去做。

    小皇帝吴宓也很兴奋。

    杨蕴秋只笑着看他们玩。

    结果,理所当然,崔怀信发现他想做的事儿并非那么容易,越推演,越觉得困难。

    他们都养成习惯了,每次活动,都是先调查了真正的情况。按照真实的情况进行推演,这事儿,越琢磨,越不容易。

    一个月后。崔怀信沮丧地跑到杨蕴秋面前,把自己写的东西给要了回去。

    “先生,不行的,朝廷官员都是世家大族出身,自己的田产众多,怎么肯纳税?无论什么政策,都是要他们执行,对他们不利的政策,又怎么推行的开?”

    事实上,吴宓比这孩子还失望。只是他心里更清楚,此事不可行。

    杨蕴秋失笑:“行了,别耷拉着脑袋,其实只要想做,也不是做不成。只是要一步步地来,不可着急,你先把自己的想法记录下来,以后有了能力,再慢慢想怎么解决问题。”

    伸手拍了拍自家学生的肩膀,“其实,你不是一直希望寒门子弟能有个公平的进入朝堂的机会?现在该最先做的。岂不应该是这个?你想想,选官考核其实就是一项德政,只是范围还是太窄了些,不够公平,能不能让它变得更公平些?要是你想解决这些问题,先得把自己的学问学踏实。步入朝堂之后,才能有机会。”

    崔怀信重重点头,老老实实回去读书。

    书院里一派和谐,随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自家学生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不少人拿到他们的文章拜读,学生们的名声,自然是逐渐大了,虽说规模还太小,却颇有些和四大书院相提并论的意思在。

    以前逼着自家孩子从书院退学的那些家长,一个个的也是万分后悔。

    一开始还有好些人抹不开脸,觉得自家孩子上别的书院也一样,结果过了一阵子,眼看着书院的学生们名头日盛,甚至连很多大儒名士都对其赞不绝口,更不用说,他们这才知道,原来皇帝竟时常在书院中出没……

    这事儿其实以前就是公开的秘密,不过学校里校规森严,学生们在家也不会多说,家长们到不怎么清楚此事。

    能和皇帝关系亲近些,这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奇遇。

    这下子家长们哪里还呆得住,没多长时间,那些学生就个个要求返校,按照家长们的说法,提高学费没问题,多出赞助没问题,别管怎样,只要让孩子回去,让他们干什么都行。

    另外两个先生不怎么高兴,毕竟,如果让学生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未免太掉价儿了。

    杨蕴秋到没觉得如何,他向来看得开,不会把小小的冒犯太过放在心上,家长爱惜自家孩子的心情,任谁都可以理解。

    当然,学校的规矩不能坏,就像先生们说的,这个大门要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学生们的感觉肯定和现在不同。

    退学的学生想复学,可以,重新考,读预科班,如果顺利的话,读一年预科,再考核通过,就能重新成为正式的弟子。

    那几个家长收到消息,也不免有点儿沮丧——这是瞎折腾什么,把自家孩子从书院的正式弟子,愣是给折腾成预备弟子,以后读书的进度要比别的同窗慢许多。

    几个学生也不大高兴,他们比家长更清楚,学校里的学习是如何紧张,哪怕落下几天的课,想补回来也得花费大力气,落到如今的地步,他们只有自认倒霉。

    不过,读一年预科,再加深一下基础,也不算什么太大的坏事。

    杨蕴秋如此作为,既全了学生的求学之心,也没违背了学校的规章制度,到是有不少人觉得这个年轻的不像话的大师预备役,好像真有点儿样子。

    他现在在京城,已经算得上名副其实的准大师,以前他琴棋书画皆通,很了不得,很让人羡慕,但那也只能说是一代名士。

    现在真正把学生教导出来,让大家看到成绩,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大师。

    看来这个时代对教书先生还真是很尊重,哪怕比起后世来,也要敬重得多,怪不得那么多人愿意开办书院,教书育人。

    如今,书院才算真正的步入正轨,在京城正式站脚跟。

    等到第二批招生,来的学生的数量也更多了起来。

    这也就罢了,最让杨蕴秋高兴的是,他总算看到书院盈利的希望,也总算知道书院到底是怎么赚钱的,闹了半天,朝廷会给大量的补贴。

    通考前五百名的学生,每人每个月会给粮食一石,别说养活自己,养活一个小家庭也没问题,而前一百名的学生,更是有粮食三石的补贴,算得上是小富。

第一百七十二章 惨事

    书院的奖励更是多,不说逢年过节,朝廷会给比较大的书院发放福利奖励,光是得到朝廷的认证,书院的先生们就能和官员一样,拿朝廷的俸禄,就很令人激动了,要知道,现在朝廷的官员俸禄虽说不算很多,但七品小官,养活自己家,让自家能吃上饱饭,也是没什么问题。

    如果别人知道杨蕴秋的想法,肯定会流下一头冷汗。

    书院要是真必须靠朝廷养活,那也太可怜了些,就不至于每年都有很多人努力去建,努力去争夺更高的排名。

    这时节的教育,可不是后世那般,它根本就差不多可以说是以赚钱为目的的,收的学费十分高昂,不光是束脩,笔墨纸砚也是大头,其他的费用,零零散散的同样很多,连在书院里读书,也一样要付出大笔的金钱。

    一个学生,想要读书,花费的钱估计够一家五口活一辈子的。这还是小书院,换了那等四大书院级别,足够让富裕点儿的家庭也倾家荡产。

    当然,就是地球的古代社会,读书也是富贵人家的事情,穷苦老百姓们就不要胡思乱想了,但那时候,好歹书比较多,穷苦人家的孩子,真想去读还是能找到方法。

    在这个位面,却是更困难几十倍。

    像杨蕴秋的书院这般,收的束脩不高,还免费收寒门子弟,绝对不多见,就算有那么一两个小书院,也多半开不下去,哪怕是朝廷在各地建的那些书院,藏书很少,名师没有,收的束脩也要比他们书院差不多还要稍微高上一点儿。

    杨蕴秋可能对这种事还不是那么敏感,书院里的寒门弟子,却相当感激,也很珍惜这样的机会,拼命读书,从不叫苦叫累。

    他们平日里还要做很多粗重的活儿,依旧如此用功,其他学生哪里又好意思不努力?

    崔怀信这阵子和吴宓勾搭上了,两个人似乎在策划什么扩大选官考核范围的事儿,崔怀信有时候还跑到自家先生这里请教。

    自家学生来了,他也就提点几句,把后世的科举拿出来。

    这到并不很超前,洪朝本来就有选官考核,每逢朝中官员缺乏的时候,皇帝便会下旨选官,虽说更多的是要看身份,看背影,可正经书院出来的考生,也能凭借通考成绩,找到进身之阶,总体来说,到不是一点儿机会也不给朝中无人的普通人留的。

    现在把所谓的选官考核扩大,形成固定的制度,使其更规范,可能会受到一点儿阻力,但应该不会很严重。

    反正如今能读书,能够参加科举的,大部分肯定是出身世家大族的人,寒门子弟想要发展起来,需要花费的时间还长得很。

    崔怀信和吴宓,带着学校里和崔怀信玩的比较好的学生,一有空就鼓捣这些,只要他不耽误他的功课,先生们自然不会多管。

    正值酷暑,难得下过一场大雨,雨后空气清新凉爽,杨蕴秋在书院里憋了有好几日,今日放晴,气候也好,就干脆去街上逛街去。

    身边带着阿红。

    阿红被高义送给了他,现在成了他的婢女。

    不过,杨蕴秋把卖身契还了这小丫头,还给她削了奴籍,一开始,阿红还惶恐不安,只掉眼泪,不是她愿意为奴作婢,而是这年头,普通人的日子还不如大户人家的奴婢更好,后来还是杨蕴秋劝说了几句,又答应她,让她跟在身边,小丫头心里才好受些。

    不要阿红的卖身契,说白了,一来,那是高家的人,还是高家主子们培养的心腹,自己收了,也难真一心一意地向着自己,总有些不妥。

    二来,还是杨蕴秋根本没想在这地方多呆。

    阿红她是自由身,等杨蕴秋一走,给她留下一笔银钱,好好嫁出去,日子也能过得不错,可要是个奴婢,将来自己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给她做些安排,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奴婢,终究不是自由身,别看表面再风光,内里也是一堆的辛酸苦辣,毕竟,她们就是被杀了,大不了也就罚些钱,根本不用伤筋动骨,甚至主人家想推卸责任,也容易得很,阿红还是孤身一人,没个父兄撑腰,这日子怕更难过。

    高家还算是不错的人家,很少作践人,对婢女下人们一样不错。就说阿红,她以前是高义的心腹,也识文断字,还通武功,日子过得比起外面的大家闺秀来,也不差多少。

    杨蕴秋摇着他自己的折扇,身后领了阿红,慢悠悠在街上前行。

    这会儿有把折扇还真挺合适,大热天的,既能扇风,又能遮阳。

    正好走到拜月楼门前,楼上便有人喊道:“哟,这不是杨先生,怎么今天有空儿到我们拜月楼来消遣了?”

    阿红当时就一抬头怒瞪上去。

    楼上那姑娘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飞了个媚眼下来,阿红又气又羞,跺了跺脚,就催促自家先生速走:“先生可别在这等地方多停,这些青楼女子,个个都会迷惑人的。”

    杨蕴秋失笑,抬头抱拳行礼:“素月姑娘有礼。”

    楼上的女子,正是拜月楼的头牌,素月姑娘,这位并无倾城倾国色,论起容貌来,拜月楼比她好的有好几个,但她却很有特点。

    就如现在,她一身大红的广袖长裙,凭栏而坐,看男人的目光,总是带着那么一点儿高傲,却绝不会让人讨厌,且行为举止都大大方方,也能放得下身段,不似其他青楼名妓,偏偏以自己的身份为耻,总想着别人也能忘了她的身份。

    据说素月姑娘之所以成名,便是因为在拜月楼门前和一官家夫人起了争执,被打了三个耳光,却不肯低头。

    “我是当妓、女的,本就必须要哄男人高兴,我拿了你男人的钱,就得陪你男人睡觉,你要是不愿意,只管管住你的男人,别让他到我的地盘来,他要来了,就是我的客人,我就要好好伺候,难道你还想让我端着架子,把财神爷往外推?”

    当时她大大方方说出来的话,让路过旁观的人都忍不住脸红,偏偏就是有人喜欢她这种大方劲儿,渐渐便有了名气。

    不过,素月的眼光也高的很,照她的说法,她的确是出来卖的,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肯卖,总要挑个不辱没了自己一身容色的才好。

    这姑娘的入幕之宾,不是有钱的,就是有权的,再不然,你有才有貌也行,她又有手段,能弹琴,还能作画,竟不比寻常书生差,凡是她相中了,很少有男人能把持得住,偏偏前阵子杨蕴秋在和高义还有他几个朋友聚会,就正好点了素月坐陪,当场作画一幅,让她一眼就注意上,结果,使尽了手段,也不曾拉进自己屋子里去。

    也难怪,这个时代,哪怕是青楼中人,也都颇为含蓄,素月再大方,能做的也有限,杨蕴秋好歹算是在未来社会见过世面的,她多多少少,显得青涩了些。

    素月可能一开始只是有点儿中意杨蕴秋的皮相,如今却是真有兴趣,次次见到,总要调笑几句才肯罢休。

    杨蕴秋也不恼,这女子很有分寸,并不是死缠烂打,偶尔让个漂亮女子说几句情话,对男人来说,也是莫大的享受。

    “杨先生今日有闲,不如上来喝上一杯,素月请你。”

    这会儿那姑娘半个身子探下,声音又娇又媚,换了别人,怕是身子骨也要酥了,阿红脸上又红又白,紧紧张张地瞪着自家公子。

    杨蕴秋却失笑:“我可是听说,素月姑娘从不在楼外拉人,且,你不是已经有了意中人,我哪里还敢让你请客,难道不怕方公子吃醋?”

    素月一怔,挑眉而笑:“杨先生的消息好灵通。”

    她如此一说,脸上也不觉有一抹红晕显露出来,多少有些羞赧。

    阿红怔了怔,敌意到不那么大了。

    素月一笑,“只希望方公子能有先生三分温柔体贴,也不枉我这一腔心意,先生,我知道这么说不妥当,敢问先生能不能给我画一幅画……我想,我将来必然不能再穿这样大红的衣裳了。”

    杨蕴秋一怔,大笑点头:“有何不可。”

    那方公子虽说只是普通人家出身,可天资聪颖,到在一座书院里读书,成绩还不错,将来说不得能选官。

    素月再名满京城,也做不了那人的妻,只能当妾。

    给人当妾,她也是高兴的,只要脱离了这等泥淖,怎样都是好,但她当妓、女,穿穿这等大红的衣服,也不会真有人计较,做了人家的妾,却再也不能穿。

    听见杨蕴秋答应,素月忍不住笑逐颜开。

    约定了时间,杨蕴秋便继续带着阿红远去,这点儿小插曲,反而助了他逛街的兴致。

    “其实,她们也可怜。”

    阿红低声咕哝了句,低着头跟在自家先生身后,“当年我叔叔就为了多拿三两银子,便也想把我卖到那等地方去,若非我虽然年幼,可还是记得爹娘生前的教导,抵死不从,握着刀不肯松手,威胁他们,如果真想卖我去那等地方,我便一刀抹了脖子,也不受屈辱……后来碰上二夫人,我便自己卖了自己,不卖,也不行。”

    杨蕴秋拍了拍她的头,没有说话。

    的确不卖不行,那是阿红的亲叔叔,即便是以死相威胁,暂时免去悲惨的命运,可要是他们不打消念头,却终究逃不过这一劫。

    谁让阿红只是个弱女子。

    小姑娘的情绪有点儿低落,杨蕴秋干脆领着她买了好些零嘴,总算把人哄得高兴起来,之后两日,他又把自己比较珍贵的颜料弄出来,认认真真给素月画了一幅全身像。

    这次,把她画得很端庄,也很活泼。

    素月看着画就忍不住痛哭,哭着喊:“先生画得真好,像个新娘子。”

    没几日,便听说方公子把素月接了出去,拜月楼的那些姐妹,都说她眼光好,以后要是能有个一儿半女的,将来老了,也有个依靠。

    也赞叹拜月楼的老鸨好心,没多为难她,这是极不容易的,谁让素月正红,还是拜月楼的摇钱树,只看她的名字,就能看得出来。

    素月那些入幕之宾们,却实在是有些失望,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年轻漂亮的姑娘多得是,没几日,也就把她抛在了脑后。

    这点儿小八卦绯闻,杨蕴秋听过了,也没怎么往心里去,没想到,过了差不多也就三个月左右,崔怀信放假去买笔墨,忽然抱了个女人回学校。

    当时就把那两个先生给惊呆了。

    “你,你……”

    吴先生平日里是老好人,为人最是和蔼,待学生们,尤其是最初的这些学生,简直和待儿子似的,“怎么回事儿?”

    他是生怕自家学生拐带良家妇女。

    崔怀信抱着那女子,冲到杨蕴秋的房门口就扑通一声,跪下不肯起身。

    杨蕴秋满头雾水,走过去一看,这女子居然是认识的,正是那个素月,才三个月没见,素月的模样就完全不同,遍体鳞伤,周身就没有一块儿完好的地方,整个人憔悴不堪,傻呆呆地地让崔怀信扶着,连话似乎也不会说了。

    “行了,先找大夫。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杨蕴秋头痛的要命,请了大夫过来看了下,说是她刚刚小产,身体虚弱,外伤内伤一大堆,尤其头上的伤,挺严重的,必须小心调养,否则怕是熬不了多久。

    崔怀信赶紧去抓药。

    等熬好了药,给素月灌下去,杨蕴秋才有心思问:“现在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崔怀信眼睛赤红:“……我正好看见文家的那个大姑娘,就是礼部侍郎俞谦的妻子,带着人拼命拿鞭子抽打素月,她受不了,一头撞在墙上,要不是我拦了一把,怕是,怕是……”

    他一边说,脸上一边露出几分愤怒,“文家的女人,难道就能随便打杀旁人不成?”

    杨蕴秋看他气得发抖,脸色发白,便请大夫也给他看看,才扭头去找人打探情况,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根本不用他打探,家里全是很八卦的人,提刑司那几个,更是八卦的很。

    很快,杨蕴秋就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说起来,还是素月的运气不好,那个方公子把她带回家,用她的钱,继续读书,还很走运的考中了文德书院。

    这简直可以说是一步登天。

    素月也觉得幸运,高高兴兴收拾行囊,送自己的男人去读书。只等着将来方公子娶了妻,她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有一日,方公子回家,说要带她去逛街,她很高兴,特意装扮一新,却不曾想,那个男人竟然把她送去给了俞夫人出气。

    俞夫人就是素月曾经得罪过的那个夫人。

    接下来的日子,简直是地狱,俞夫人找了一大群男人侮辱她,折磨她,动辄打骂,她实在受不住,提起最后的力气,拼命逃了出来,这才遇见崔怀信。

    杨蕴秋怔然良久,也是无话可说。

    这种事情,并不罕见,也不新鲜,他前些日子还听说有个夫人把家里小妾的皮剥下来,只因为丈夫说她的皮肤好……

    恐怕这个时代的人,最多也就说她是个妒妇,要是丈夫看重,连严苛的惩罚都不会有。

    “你想怎么做?”

    杨蕴秋的声音很轻,扶着崔怀信起身,让他坐在椅子上,叹了一声。

    崔怀信愣了半天,他可怜素月,以前还喜欢过素月,但他也真说不出该怎么办,难道他还能杀了俞夫人,或者杀了方公子?

    真那么做,他肯定没有好下场,他的父母亲人又会如何?

    “我……”崔怀信咬牙,“学生希望,至少能救下素月。”

    在崔怀信心里,这也是很难的,素月是方公子纳的妾,按照律法,他甚至可以随便把素月给卖了,妾通买卖,正是如此。

    他觉得难,杨蕴秋一点儿都不觉得难。

    “谁说素月是他纳的妾?可有过文书?可签过身契?素月是良民,和那方子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是他骗了素月去卖,是拐子……你能找一群人为你作证。”

    崔怀信愕然。

    杨蕴秋又笑:“正好,咱们这一次活动课,就是让你们一人给写十篇小说,就说方子山拐骗拜月楼行首,骗其钱财,还将她卖与人折磨之事,我要检查,必须写得凄婉感人,然后自己去找说书先生传唱,正好最近京城里缺点儿唱本小说,还挺沉闷。”

    “那个俞大人,我要是没记错,是礼部侍郎吧,他的妻子如此行事,连妻子都管不好,怎么做这个礼部侍郎?我想,消息一传出去,他怕是要起意休妻。”

    崔怀信愣了愣,连忙钻出门,喊了自家同窗,一起干活。

    杨蕴秋让阿红去照顾素月。

    别看往日里,阿红一提起素月就要生气,其实还是很心软,这会儿早把方子山还有什么俞夫人在心里大骂了一通,转过头来,照顾素月又细心,又体贴,上好的补药吃着,离开了魔窟,素月本身又是个性子坚韧的,渐渐也有所好转。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战事

    杨蕴秋是在夏日临近的时候,才看到了童林童将军。

    皇帝离开京城三十里,带着满朝的文武百官出迎,给了这位老将军绝对的尊重。

    坐在京城知名的酒楼,杨蕴秋看着下面骑马而来的老将军,很寻常,身体又黑又瘦,皮肤很粗糙,神色间带着疲惫,老态毕露。

    据说他十六岁前往北疆立下功勋,至今三十年,才四十六岁而已,但这会儿看着,到像是七十六的样子。

    不过,容貌衰老,气势却盛。

    杨蕴秋看着他,却觉得很舒服。

    并不是那种功德之光带来的,纯粹的享受,让人天然感到亲近,相反,他还是有点儿敬而远之的欲望。

    杨蕴秋见过很多在战场上杀人无算的将军。

    因为杀人过多,哪怕再多功德,似乎也抹不去神魂之上附着的罪孽,只是这罪孽,大概是很纯粹的东西,并不会有让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恶臭,或许那根本就不该被称为罪。

    就如以前在殷朝偶尔见过的,纯粹的魔修,身上的黑气浓郁,令人畏惧,却不会让人厌恶,那是魔气,可惜,世间纯粹的魔修越来越少,反而是那种堕落入魔道的家伙们,越发的多起来。

    童林身上的黑气也多,比他在自家几个好友,王铮,傅雪青四人身上曾经感受过的,要浓郁上十几倍还多,但气息比那四个还要纯净的多了,连杨蕴秋自己,当年在未来世界参与星际战争的时候,恐怕也没有他这种气势。

    满京城的老百姓欢呼雀跃。

    蛮人的肆虐还在眼前,仇恨尚未平息,童林这一场大胜,也是几十年来最大的胜利,由不得京城这些升斗小民们不去欢呼。

    童林的面上,到看不出高兴之色,反而平静的很。

    杨蕴秋也能理解。

    听说蛮人这次屠城而归,还彻彻底底地毁灭了好几个村子,那里也有童林的亲朋故旧,他即便胜了,又哪里还能高兴?

    为了驻守北疆,童林失去了三个儿子,两个儿媳妇,一个孙子,到现在,童家只剩下了一根独苗,还是个体弱多病的,等他一死,他那个儿媳妇和小孙孙,谁知道会遇见什么情况,若是皇帝体恤功臣,说不得还会给孙儿一个好结果。

    也许,童林选择一场大胜之后干脆利落地放下兵权回京,并不是看不到北疆依旧危险,而且那个蛮人的首领闻人鹰更危险,而是他老了,他不得不为自家考虑,心里忠君报国的思想,已经比不上对儿孙的顾虑。

    杨蕴秋难得有兴致,带着学校里的学生们来参观了一回童将军,又玩了一下午,因着满城都是为了庆贺,免费奉送各种零食的商户,还有各种节目,连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也放弃其它八卦消息,开始八一八北疆战事。

    童将军简直被说成了那种膀大腰圆,一手能抡起千斤重的铜锤,一脚踩下去就地动山摇的战神,逗得许多知情人忍不住大笑。

    “先生,童将军还能返回战场吗?”

    崔怀信笑着笑着,不由皱眉。

    杨蕴秋摇头:“不知道,还是别有这样的机会才好。”

    崔怀信愕然。

    “如果不是咱们洪朝吃了大亏,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陛下不可能还劳动童将军,他老人家,毕竟年岁大了。”

    所以,如果童林重返战场,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那……童家会如何?”

    崔怀信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也是倾慕英雄的,总不希望英雄没有好下场。

    杨蕴秋却一点儿都不担心。

    “老将军的孙子只要不出现大问题,前程总是有的。”

    他老人家的威望高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小皇帝会不会很不高兴,当然,他就是不大高兴,也只能自己调节自己的心情,好好对待童林。

    如果童将军都落不了一个好下场,将来还有谁给他卖命?

    满朝的文武百官都不是傻子,小皇帝一定也会愿意和童林善始善终,君臣相得,再说,童家现在又没握着兵权,一共只剩下一根独苗,和那些世家大族完全不同,正是小皇帝能用的人,又怎么会不好好护着,展现一下自己的心胸?

    果然,很快旨意就下来,童林成为镇国侯,赐给大批的田产金银钱帛,还赐下府邸,并且让他的小孙子到皇家书院读书。

    童林这个老爷子也很识趣,颇为享受起他在京城的生活来。

    而且,这老头很有意思,居然没过多长时间,就成了风月场上的风云人物,别看他年纪老,本身肚子里也没多少诗词文章,可一掷千金,且知情识趣,说话很动听,为人又体贴,在京城将养了些日子,气色和身体都有所恢复,年轻了几岁。

    他的真实年龄还不到五十,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一时间,居然有一堆官媒登门。

    他的妻子死了也有十七八年,一直没有续弦,如今也该成了家了,若是换了别人,恐怕还要矫情一下,他则不然,直接就去和皇帝说:“岩儿去了皇家书院,老臣一个人呆在侯府,也很寂寞,实在想找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只是离开京城都有三十年了,人生地不熟,官媒那张嘴,老臣也不是很信得过,就请陛下替老臣费费心,寻一个好女人,只是一点儿,万不能是那种娇娇弱弱的大家闺秀,老臣不喜欢,要是会点儿功夫,每天早晨,能和老臣一块儿练练手,那就最好不过了。”

    “…………”

    吴宓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忍不住跑到书院和杨蕴秋抱怨,“我本以为童将军是一代名将,应该很正经才对,他在御书房跟我说话,眼睛都快粘在我那宫女身上,真是……我都让他的表现弄得下不来台。”

    话虽如此,但吴宓还是要答应,人家什么要求都没提,就是想让你帮忙找个媳妇,既然开了口,他难道还能说找不着?

    “让我上哪儿去找能和童林练练手的女子去?”

    杨蕴秋只乐呵呵地看热闹。

    他挺喜欢童林的,事实上,正想让童林到他们书院来教课。

    说起来,两个人能认识,还真是多亏了崔怀信,这小子特别崇拜童林,胆子也大,有一日正逢假日,抱着自家学校制作的战棋,冲到青楼,直接找上童林,要和人家玩战棋游戏。

    不得不说,童林在京城挺低调,出门没带多少侍卫,居然还真让个陌生人到了眼前,当然,大约也是看他一身书生气,没多大的威胁。

    而且童林竟然没打断崔怀信的话,听他兴致勃勃地解说战棋游戏。

    这个游戏很有趣,规则也有意思,而且还是根据北疆的军力部署,等等情况制作而成,他顿时来了兴致。

    一开始,童林抱着和小家伙玩玩的心思,也没多费脑筋,结果,谁也没想到,他居然第一盘输给了一个书生!

    整个青楼的人都吓得目瞪口呆。

    童林也大吃一惊,连忙认真起来,下面几局,才真正把崔怀信给虐了一遍,就算如此,童林也吃了好几个小亏。

    他不知道杨蕴秋闲来无事就和学生们研究他玩,心里真觉得崔怀信在兵法上十分有天分,又听这小子把自家的书院夸得跟朵花似的,哪能没有好奇心?

    不必杨蕴秋请,童林自己就寻摸上门,待看见学生们玩的沙盘,看见他们推演,立时恨不得黏在书院彻夜不离,连寻花问柳的心思都淡了许多。

    杨蕴秋表示很欢迎。

    …………

    这日一早,高义愁眉不展地来了书院。

    杨蕴秋看他在院子里绕来绕去,绕来绕去,自家几个学生正想研究研究院子里的奇门阵法,偏偏他在那儿打转儿,都等了有小半个时辰,急得直跳脚,连忙把人拉近书房,把院子让给已经快要炸毛的学生们。

    其实,书院里的课程并不包括奇门阵法,只是自家书院就有各种幻阵,各种攻击阵法在,大家静水楼台,哪里肯不先得月?

    活动课上,有学生好奇,跑来偷偷摸摸,拐弯抹角地探听消息,见自家先生居然当真愿意指点他们一二。

    一下子,大家都来了兴致。

    可惜,这东西太过复杂,想要布置阵法,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太多,他们中就是资质好的,也难精通。不过,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兴趣不减。

    这么多年下来,也有几个能简单地布置个幻阵,只是需要灵气做引子的时候,就得依靠灵石,不像杨蕴秋,万物皆可为阵。

    就算如此,他们也满足。

    天底下能够接触到这方面知识的,除了他们书院的学生,再也没有别人,这还不值得自傲?像幻阵此类的绝技,本该是只传给儿女,或者亲传弟子的,如今自家先生大大方方,所有人都能得到教导,他们理应知足。

    再说,纵然好些幻阵还布置不出来,至少一旦碰上这种阵法,他们能随机应变,破阵而出的机会,可比完全不懂的人多得多。

    越来越多的学生,能够不必请示,就偷偷通过幻阵溜走出去玩,杨蕴秋也不阻止,但凡能够通过阵势的,即便出去了,大约一样不至于出现任何危险。

    万一落下课业,该怎么惩罚,该怎么倒霉,都是他们自己惹下的。

    如今,虽然幻阵还是常常有人玩,偷溜出去的却已经不算多见。

    杨蕴秋给高义倒了一杯茶水,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儿?”

    “……我阿妹,婉儿她,她……”高义咬牙切齿,“她说,她想和童林童将军结亲。”

    “…………”

    杨蕴秋一怔,满头雾水。

    不比别人,他还是能感觉出来,以前那位高家的大姑娘喜欢的人是他自己,虽说始终没有挑明,高义却有过暗示。

    高义忍不住抬头,幽怨地瞪了杨蕴秋一眼——这位当年要是愿意答应,哪里还会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老头儿的事儿?

    杨蕴秋叹气,这事儿也不能怪他,他是要走的,这次是真身穿越,如果是换个身体,那娶一房妻子也没什么大事。

    节操什么的,杨蕴秋也没太多。

    奈何,他现在用的是自己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走人,到时候他一走了之,留下人家一个好好的女人怎么办?

    高义不在院子里转圈儿,改在屋子里转圈。

    杨蕴秋皱眉:“高姑娘为什么会做这种决定?”

    这事儿还真不是没有可能,最近几年,高家的生意大部分洗白,而且和小皇帝相熟,宫里的生意差不多全交给他们做,高义还被举荐,进入户部任职,虽说只是个从六品的郎中,但高家也不算是纯粹的江湖人士。

    况且,最要紧,高姑娘和小皇帝认识。

    高家要是提一提,没准儿还真能成,当然,只是可能而已,还是不大高的可能,高家的身份太低,像人家童林童将军,哪怕再老,娶个郡主公主什么的,也没多大问题。

    杨蕴秋想到此,便笑了:“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婚姻大事,从来父母做主,就是皇帝想做媒,你父母不同意,也一样白搭,急什么。”

    高义一怔,一想也是,喝了口茶水,平静了心绪。

    不像很多电视上演的,皇帝至高无上,随便就能指个婚什么的,其实,皇帝能够掌管的婚姻,只有他自家人,大臣们可不是他家的奴隶,人家家里的婚事,都是自己做主,皇帝干涉不了,他就算做媒,别人乐意自然可以,要是不乐意,他的话一样不好使。

    就说最近朝廷派出使臣,采选秀女,结果满天下的老百姓急着嫁女儿,不就是说明皇帝想要人家家的女孩儿,也不那么容易,人家的爹在之前把孩子嫁出去,他就完全没有办法。

    劝了高义,杨蕴秋想了想,还是打算去见高姑娘一面,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蕴秋初来乍到,碰到的就是高家,总欠了一点儿人情,哪怕高义觉得,他欠的那点儿人情早就还完,但即便是面对陌生的,对他有好感的女孩子,他也愿意给予几分关心。

    高姑娘一到傍晚,便习惯在花园里抚琴。

    杨蕴秋带着阿红和阿夏两个姑娘过去的时候,她还是照例在抚琴。

    这琴曲还是杨蕴秋教阿红的,只是,高姑娘弹琴技巧,要比阿红高上许多,琴曲中多少夹杂了一点儿哀愁。

    不用他开口,那个外表娇弱,其实并不娇弱的女子便笑道:“给杨先生添麻烦了,您别太在意,奴家承认,确实心悦先生,可奴家身在江湖日久,并无闺阁女儿那般娇气,便是不能嫁与先生,奴家能和先生相交一场,已然心满意足……”

    说着,这女孩子居然落了泪。

    杨蕴秋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她。

    自己甚至不知道这个女孩子真正的名字,只知道她兄长叫她婉儿,也没认真看过她的一张脸。

    高姑娘生得很漂亮,眉眼精致,身段窈窕,虽然瘦弱,肤色过于白了,却是弱柳扶风,惹人怜爱非常,男人大部分都喜欢这样的女子。

    杨蕴秋一样欣赏,但也只是欣赏而已。

    他想说——承蒙错爱,不胜感激,也想说,你也是个好女孩儿,只是咱们没缘分,但,他却只说了四个字——“我很欢喜!”

    女孩子的眼泪还往下落,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高姑娘声音清脆地笑了一阵:“先生,您就安心,我想嫁给童将军,可不是因为您的原因,他是个英雄,我向来倾慕英雄,爹娘一心想让我嫁入官宦人家,或者世家,哪怕穷一些,落魄一些的世家,我知道他们的意思,可那样的生活,是我不喜欢的。”

    杨蕴秋一怔,心里不免觉得高姑娘果然比高义聪明。

    世家也好,官宦人家也罢,以高家现在的身份,嫁进去也矮人一头,说不定只能嫁给庶子,而且那些人家的规矩大,高姑娘从小就没那么大的规矩,哪里能过得好?

    门当户对,并不是只为了物质上的需求,而是为了婚姻更美满,如果不是门当户对出来的人家,夫妻成亲,也会有很多事情无法习惯,更没有话题可聊,那样,怎么和谐的了?

    “陛下不一定会同意,童将军的选择有很多。”

    “我也不曾强求,只是争取而已。如果真能嫁了,也不很差,他老一点儿又怎样?老夫疼少妻,他三子都没了,虽然还有个小孙子,但马上就要去官学,在家里也住不多久,再说,我的身份摆在那儿,他就得孝顺我,且童将军也不是真有那么老。”

    杨蕴秋与一未婚女子,聊这样的话题,按说不太合适,奈何他们两个都不是那种拘泥的人。

    既然高姑娘是自己心里做了这种决定,杨蕴秋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没想到,一时半会儿的,杨蕴秋和高姑娘,都不必为这件事儿发愁了,吴宓也顾不上给老将军介绍媳妇。

    短短时日,北疆战事再起。

    而且这一次,因为童林不在,朝廷新派去的将军根本是个尸位素餐的白痴,愣是让人家闻人鹰带人杀入齐州,离京城也就只剩下四百里的距离,这战报才堪堪送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灾难

    接到战报,吴宓当时就脸色发青,在朝中大发雷霆之怒。

    不只是如此,朝中的官员们也快气疯了,童林的脸色涨红,差点儿没昏过去,还有几个老家就在定州齐州的,当场痛哭流涕。

    能不哭?

    蛮人过境,向来鸡犬不留,他们老家的那些亲眷,恐怕真剩不下多少了。

    吴宓还算反应够快,连忙调兵遣将去支援,又亲自去请童老将军出山。

    童林在京城还没享受几天太平日子,就赶紧再次披挂上阵。

    杨蕴秋也不免有些忧虑。

    这阵子天气不大好,除了京城之外,各地一直下大暴雨,听说已经有好几个地方闹起了水灾,朝廷补救措施还算及时,奈何再及时,也是伤亡无数。

    如今战事再起,恐怕天下保持了这么久的太平,也有些岌岌可危了。

    时空门还不知道何时能恢复正常。

    书院里那一堆学生,都很关注北疆的事情。

    这一段时间,童林时常来学校,和学生们混得很熟,虽说碍着他以前大将军,现在堂堂镇国侯的身份,学生们也不好随意和他说笑,可童林在北疆呆了三十多年,行伍出身,生性爽快,并不难说话。和他在一处时间长了,自然而然也就熟悉起来,多多少少也有些没大没小。

    一群学生,如今已经不只把童林当名将,当偶像,而是当成更亲近几分的朋友。

    “先生,崔将军会赢吗?”

    杨蕴秋一边翻书,一边让这些坐立不安,学习都开始不专心的小子们宁心静气地练字,此时闻言,连头也不抬:“你们也读过不少书,什么时候听说过战争有必赢的道理?不过看双方力量对比而已,现在朝廷应对失误,北疆那边,损失惨重,新军一时半会儿不易调动,便是输一两次,也并不奇怪,但闻人鹰想就此占我大好河山,纯属痴人说梦!”

    他说的话,虽说冷漠了些,却很好地安抚了学生们的一颗心。

    确实如他所言。

    杨蕴秋已经在这个世界呆了好几个寒暑,对各种情报消息的掌控,已经加强了许多,童林重新接管北疆的军务,把那些朝廷派过去,还不知道天地有多宽广的小字辈教训了一顿,令他们老老实实地缩在后面学习,不许再碰指挥权,总算险险地把闻人鹰的人马,从齐州赶了出去,奈何,洪朝的军队已经损失惨重,尤其是北疆,有好些世家大族,连自己的家丁都给折损了一大半儿,定州已经被其所占据,想要夺回来,并不容易。

    童林也不急着攻打,反正定州都让对方祸害得不像样子,剩不下什么人,也剩不下什么东西,干脆收拢难民,流民,令大家恢复生产,休养生息,据城而守,轻易不出城和闻人鹰交战,就算交战,也是一出即退,只吃掉对方小股渗透进来的骑兵,并不肯大规模决战。

    几乎日日有战报,从北疆传过来。

    书院里,杨蕴秋跟没事儿人似的,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连吴宓有时候暴躁地跑他的地盘上抱怨,他也不理会。

    至于学生们三句话必谈北疆,他也不管。

    只是,好几个不大喜欢读书,更喜欢武功的学生,居然跳出来说要去北疆,要去杀蛮人什么的,他就有那么一点儿头痛了。

    “……安心读书,不必担忧,童将军是老将,心思最是清楚,他据城而守,抵消了蛮人马背上的优势,我们有城池,有粮食,财力物力都不缺,且齐州地势偏高,易守难攻,哪怕闻人鹰,想在老将军面前占便宜,也并不容易,他老人家胸有成竹,你们就放下心,好好读书吧。”

    学生们被教的太有主意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些年长的,成熟的小子们到还好,虽说也挂念北疆战事,但心性已然成熟,并不会随便做出让家里人担忧的事情,可偏偏有几个才十四五岁的少年。

    此时十五岁算是成年,可年岁上算成年,心性上却还幼稚些的,不在少数,而且学生们聚在一处,总是很容易一时冲动。

    杨蕴秋半夜三更,忽然被人叫醒。

    城门的守卫拎着一串儿十四个学生直接给他送了回来。

    十四个小子最大的十六,最小的十二,全是在书院呆了才一年多的新生,一个个耷拉着脑袋,闷不吭声地跪在院子里。

    杨蕴秋:“…………”

    “先生,如今北疆站起,国无宁日,我等读圣贤书,习了一身的好武艺,岂能不为圣上分忧?”

    “先生,我们要去投军。”

    “先生,我家就在齐州,虽说举家搬迁入京城,可家中父老乡亲们,恐怕已经遭逢大难,为人子孙,怎么不为族中老幼报仇雪恨?”

    “先生……”

    杨蕴秋哭笑不得:“果然是伶牙俐齿,把心思都动到先生头上来了。”他摇摇头,叹道,“私自离校,理应受罚,先全去教室抄写校规三百遍,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先生的威严不容挑衅,学生们都不敢多说,老老实实地去教室抄写。

    大概是熟能生巧,才几天工夫,居然抄得差不多,天天死缠着杨蕴秋不说,还去和另外两个先生纠缠。

    “哎,学生们的心都散了。”

    那两个先生当然不能由着他们胡来,奈何,几个小子的身手都不错,还是那种聪明伶俐的,对书院里的奇门阵法,了解最为深刻。

    其中还有一个叫王宝柱的乡下小子,居然能随手就用灵石布置法阵,天资甚好,连杨蕴秋都动了一点儿正式收徒的念头。

    若非他很清楚,这种下层位面并不稳定,学生们不可能通过时空门往返,他走了就不一定还能回来,他指不定就真收下一两个弟子,同走修行大道。

    可现在不成,修行之路,并不容易,他如果教到一半儿,就消失不见,只会给孩子带来天大的麻烦,他又不是长生久视的高手,想在人家脑子里种下传承,也不可能,至于留下秘籍,典籍?那纯属做梦,不是说修士不能靠自学成才,而是你得有那个环境,在眼下这样一个修士也没有的环境里,半点儿熏陶都没受过,有先生教导,还不一定能够成功,如果没有……还是老老实实别想那么多的好。

    即便不能修行,这十几个小子,还是把书院折腾的鸡飞狗跳。

    过了几日,不只是他们,其他人也让说得蠢蠢欲动。

    杨蕴秋想了半天,干脆不再阻拦,只道:“我会书信一封给童将军,他要是想要你们,我给你们打点行囊,你们去就是,可人家要是不肯收,你们就老老实实读书习武,别捣乱!”

    这些小子顿时大喜。

    当初童将军在时,便极喜欢他们,没少诱拐,想来这次也不会不同意。

    一帮学生一天到晚地等着童将军的回信,杨蕴秋一改往日懒散,每天都要课堂小测,他们考试本来就多,如今更是多了三倍。

    学生们让考得昏头转向,到也稍微收了收心。

    等了几日,杨蕴秋送出去的信件,估计还没有到北疆,居然传来了一则不大好的消息。

    “什……什么?”

    一听到消息,崔怀信的声音都变了,“怎么可能?童文怎么会……会死了?胡说的吧?”

    杨蕴秋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本来应该在皇家书院认认真真读书,当个娇生惯养公子哥儿的童文,也是童林唯一剩下的小孙子,居然死了!

    还是得了急症,根本来不及救治,一眨眼就去世。

    “童将军如果知道,怎么得了?”

    吴宓显然也这般想,第一时间就封锁消息,奈何他这个皇帝,至今为止,在朝政上的掌控力还是有点儿不行。

    他想封锁消息,消息一经传得满天飞。

    吴宓的脸色铁青,满身焦躁。

    杨蕴秋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小皇帝如此不安。

    “现在只希望北疆距离京城遥远,消息闭塞,千万别传到童将军的耳朵里,否则军心不稳……那……那……”

    北疆的确偏远,但很多士兵将官的家眷都在方州,尤其是战时,消息传送速度,可比他们想象中要快得多。

    没几日,就听说童林将军听闻噩耗,当场吐血,现在已经卧病在床了。

    一时之间,整个京城的气氛凝重又紧张。

    书院里那些小子们,这会儿也安生许多,他们就是再想去北疆,到底都不是笨蛋,气氛如此紧张,连他们一向淡定自若的先生,似乎也有几晚上开始熬夜,心神不宁,他们怎么敢这时候捣乱?

    杨蕴秋坐在桌前,自己和自己下棋。

    娃娃刚刚打完一场单机游戏,这会儿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笑嘻嘻地道:“秋哥,你这次就是来玩的,愁什么愁,真乱起来,你正好做做功德,就算赚外快了。”

    杨蕴秋翻了个白眼,显然,娃娃也闻出不大对的味道。

    自己似乎……是个灾星,凡是他所在的地方,一定会发生战乱,不是天灾,就是人祸,看看,本来洪朝安安稳稳,即便有点儿小乱,也一直在朝廷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杨蕴秋一直觉得,大概再安稳个几百年,安稳几朝,应该不是难事。

    没想到,自己无意中踏入,不过是开了一家书院,并没有过多的接触这个世界,没多大工夫,那些安稳了好些日子的蛮人就叩关。

    别人可能会觉得,他做这种联想,很是勉强。

    闻人鹰是蛮人中出类拔萃的领袖,人家要一统天下,和他一个窝在京城教书的教书先生能有多大的关系?

    奈何杨蕴秋无论穿越哪个位面,每一次都要出事,就没有一次清闲,也难怪他心里别扭。

    就说这一回,怎么就巧合到如此地步,好好一孩子,长到十三岁,马上要成年,小时候虽然说有那么点儿体弱多病的意思,可如今已经养的健健康康,没什么大碍,结果,童林前脚去北疆,人家孩子后脚死了。

    想那孩子在北疆这么多年,什么苦都吃过,坚强活到现在,如今送回京城享福,到把自己给享到了地府里去,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心有不甘。

    童家只剩下这一根独苗,杨蕴秋是相信一位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能够抵挡这种灾难,因为他见的灾难太多,感受过得痛苦也太多,白发人送黑发人,固然会让他伤心,却不足以压垮他。

    但他相信没用,得朝廷百官,和皇帝相信他,才有用。

    “希望别发生什么大事。”

    可惜,冥冥中自有天定。

    应该说,合情合理的,朝中有一些重臣上表,希望替换童林。

    吴宓也迟疑,但在这方面,他还有理智:“临阵换将,是为不祥。”

    可那些重臣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老将军的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又乍闻噩耗,听说当时就吐了血,起不了身,病重如此,我等怎能让老将军就这样折在战场上,如果临阵之时,主帅不幸身亡,岂不是更加不妙,就算不请童林童将军回京,也应该派出一位有分量的监军,可在危急之时,接替童将军的职务才是。”

    大家依旧不习惯叫他侯爷,还是将军叫的顺口。

    吴宓想了想,终究还是派出他堂兄,信王吴宗,作为监军,去了北疆,他想的还不错,吴宗是出了名的耿直之人,对皇室忠心耿耿,而且因为是王爷,和童林没有任何龃龉,应该能够相处的不错,不至于随便给童林添麻烦。

    这种应对之策,也算是理所当然的事儿,换成任何一个帝王,应该都会做相同的选择,童林应该也不至于不满。

    吴宓忙碌起来,没空到学校听课,却时常叫学生们去给他送笔记。

    杨蕴秋并不理会,只是开始收购各种治疗外伤的药草,呆在学校里,自己配药,还把药方卖给了几家药铺,让他们也帮忙一起。

    他配的药物十分管用,卖药方的钱财也多,得来的钱财,都让他购买了药物,粮食,盐之类的东西。

    “我怕很快就有难民,还是想怎么出一点儿力,帮帮那些因为战争家破人亡的可怜人再说。”

    果然,大批的难民从定州齐州两地开始向外扩散,本来按说不应该到京城的,奈何,这时节难民太多了,各地想都收容安排,一点儿也不容易,还是有很多人奔向京城。

    一来京城讨生活容易,二来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皇帝总不能不管。

    朝中也有明白人,提前做出的应对措施,也算是挺完善的,施粥舍药,安顿流民,为了预防瘟疫,朝中还派出医官,给流民检查身体。

    杨蕴秋也帮了忙,他们书院在郊区,正好分流一批流民,在流民们来之前,他就组织学生,还有让周围的村子里的村民们,替他制作了很多蒙古包类型的帐篷,反正他带着样品,制作起来不算很困难。

    果然很有用。

    京城已经下了三天的大雨,要是没有这些帐篷,流民们来到京城,恐怕也穿不上干爽的衣服,吃不上一顿热热乎乎的饭菜。

    学生们分批出去帮忙,煮的粮食都不是什么精细的米面,也夹杂了一些野菜,都是自己在山上采摘。没办法,京城米面粮价不低,来的流民又多,能省一点儿,还是要省下一点儿。

    杨蕴秋也不怕别人说他是收揽民心,谁让他开的是书院。

    书院里的学生们,难道还不该有一些菩萨心肠?

    他一带头,其他四大书院也坐不住了,这些年来,这四大书院渐渐让他们书院压过了风头,如今人家先考虑的,总是杨蕴秋的书院,一旦无法通过入学考核,还过不了预科班的考核,才会选择四大书院,虽说那些书院的山长们,心里也不痛快,但无疑,所有的读书人,都很关注杨蕴秋这座书院的动态。

    现在这类积德行善的事情,凡是还有一腔热血的读书人,都不会错过。

    一时间,固然有源源不断的流民,涌向京城,京城中的老百姓却发现,街面上并没有到了那种特别混乱的地步。

    而且,家里缺少壮劳力的,还有更多挑选的余地。

    能跋山涉水来到京城的,大部分都是体格健壮的年轻人,年老体弱的,病病歪歪的,还有那些年幼的小孩子们,大部分根本到不了京城。

    再加上官府救济及时,一时间,京城到仿佛比以前还要安定。

    京中没乱,吴宓也稍稍放松了一点儿,心里还对杨蕴秋反应如此迅速,感激了三分,琢磨着那位开办书院不容易,赚钱比四大书院要少得多,在关键时刻还能时时惦念朝廷,果真是忠心耿耿。

    安抚了流民,吴宓腾出手来,又是筹集粮草,给北疆那边送去,还得盘点户部,打仗都是要花钱的,而且花得还不少,他们洪朝这些年户部有些储蓄,但向来不多,这次一场大战,还不知道库房顶不顶得住。

    看着越发空空荡荡的户部库房,吴宓正挠头,然后就听到了一些很不好的消息,在京城里面流传,不知道什么人胡说八道,有鼻子有眼地传说——童林之孙,童文的死另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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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折腾了一天电脑,更新推迟到晚上,诸位明日再看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应对

    另有蹊跷,另有蹊跷,究竟有什么蹊跷之处?到是说出来!

    吴宓气得脸色发青,要不是他自幼就憋屈惯了,本人也不是那等习惯于迁怒旁人的君王,恐怕身边一连串的小太监都得受牵连,挨板子。

    童文确确实实是病死的。

    吴宓一开始就调查过。

    好几个御医确诊,童文就是急症身亡,可就是看不出是什么病症,忽然就死了。御医们也说,这种情况以前一样发生过。

    别说体弱的孩子,还有身在壮年,健健康康,忽然就莫名其妙死了的,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儿。

    其实要是换了别的大臣的儿子,死了也就死了,怎么也不至于惹来皇帝的关心,但眼下这个却是不同,童老将军正为了国家在北疆浴血拼杀,他唯一的孙子,带回京城,交到了皇帝的手中,除了是为了孙子的安全之外,多多少少也有一点儿充当人质的意思在。

    洪朝的高级将领们,家族一般都留在京城。

    童家以前也不例外,只是家族子嗣凋零,老人们都不长寿,如今死得只剩下了童林和他孙子相依为命,他才会和孙子一起呆在北疆。

    这次把孙子带回京城,童林走时,根本没想再把人带走,就是希望孩子留在国都,让皇帝照料,也表明自己的忠诚。

    现在到好,人家重臣留下来的‘人质’,咯嘣一下,没了!

    坐在书院明亮的书房里面,吴宓却一点儿欣赏各种新书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叹气:“童将军要是在京城那还好些,怎么偏偏就是将军走了之后,孩子才……”

    杨蕴秋无语,良久才意思意思地宽慰:“童将军是聪明人,他会明白,陛下绝不会害了童文,这么做,对陛下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的确如此。

    吴宓总算略略松了口气。

    杨蕴秋却知道,他口中说无妨,心里却明白,就算童将军信任这个陛下,这个小皇帝也信任童将军,无论是谁想出的这一局,他都已经成功了。

    吴宓下令,严禁那些流言蜚语出现。

    奈何,既然是流言,当然越是堵塞,越是流传的更加嚣张。

    满城的人都在传说,童文死的时候,面色青黑,很明显是被毒死的,而且,他生前和宓妃的弟弟起了冲突,那位国舅爷还撂下狠话,说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结果,童文还真就这么去了。

    传流言的人很聪明,真话谎话夹杂,一点儿都不像是胡乱猜测。

    宓妃是万岁的表妹,宓妃的弟弟,既是国舅,又是小皇帝的表弟,从小就颇受宠爱,难免有些跋扈,前些日子,的确和童文起了纷争,也吵闹过一阵子。

    但吴宓心里清楚,他那表弟很知道分寸,绝对不可能真去杀了童文,别说杀外面的大臣之子,这小子连自家的下人婢女,也是舍不得重罚,连吴宓家的那个舅舅陈冲,也时常忧心自己的儿子外表骄横,却过于心软,担当不起家业。

    沸沸扬扬的流言无法遏止,整个京城的老百姓都议论纷纷的。

    天壹茶楼位于方州的繁华街面上,对面就是皇家书院,整个茶楼本身并不起眼,装饰也不算奢华,但往来的文人墨客很多,颇有雅韵,很多书院的学生都喜欢来此地闲坐片刻,喝上两杯香茗,顺便欣赏一下墙上的字画。

    杨蕴秋带着崔怀信找了个座位,两人才在书坊中转过一圈,此时有些口渴,便叫了一壶热茶,茶叶不算好,甚至比不上高义平日里供给学生们饮用的,可也足以解渴。

    他们二人,都不算是特别挑剔。

    “环境还不错,只是太吵闹了些。”崔怀信听了一耳朵京城八卦,忍不住嘀咕了两句。

    杨蕴秋一笑,拿折扇轻轻敲了敲他的头。

    茶楼里平日也有说书先生说几回书。

    这日,说书先生却不见踪影,台上是一瘦骨嶙峋,相貌平常的中年人,身着一袭青色的长袍,斯斯文文。

    他一上台,整个天壹茶楼便安静下来。

    杨蕴秋到觉得这人面熟,去年通考之前,这人就曾到自家书院拜访,似乎是皇家书院的一教习。

    皇家书院名列天下四大书院之一,虽说近年来隐隐有被自家书院压下的趋势,但也不是寻常人能进得去的,他们书院的教习,多有不凡之处,何况,他还是这样的相貌。

    如今选官也好,入书院也罢,也要选相貌,凡是那等国字脸,相貌好的,多容易入朝为官,连书院选择教职员工,那也要看看是不是一身书香,让人心生亲近之意,若是长了一张不大妥当的面孔,除非是才倾天下,否则怕是很难出头。

    他能做了教习,杨蕴秋觉得,这人的口才想必出众。

    正想着,那教习忽然冷笑一声:“向北望星提剑立,一生长为国家忧,昔年童勇毅,童老将军为国征战,左眼盲,右腿断裂,依旧长吟此诗文,他家三子为国捐躯,小儿子童林童将军也为国征战三十年之久,童家为我朝驻守北疆,如今可好,童将军尚在边关,其唯一的根苗却让人害去了性命,也不知道童将军闻之,会有何种心情……”

    他口舌利索,字字诛心。

    在座的那些平日里没事儿还喜欢谈论谈论朝政的书生们,更是来了精神,看这样子,到是认定童文之死,别有内情,朝廷故意隐瞒了他的死亡真相。

    “陛下此等做法,实在太让忠臣良将心寒,纵然无法做到大义灭亲,也不可如此敷衍,人家童文在北疆时都未死,何故来了京城,就夭折了去……”

    “哼,危言耸听!”

    崔怀信脸色顿时一变。

    最近京城里的各种流言,他们这些学生也不是没听过,可书院里的学生,毕竟和皇上接触的多些,且杨蕴秋从来都是教导他们,切不可只看表面,所以哪怕京中的流言,都是指摘权贵的,他们还是从中感觉到了异样的不安。

    “百姓们本就喜欢听各种权贵不法的消息,越是这类消息,越是有人相信,我辈读书人,本该明辨是非,当此国家纷乱之际,他们不但不为国忧虑,反而推波助澜,实在不该。”

    崔怀信的声音不低。

    一句话,惹得在座的那些书生纷纷侧目。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说的,有哪里不对?童文乃是我书院的同窗,难道他死了,我等还能不为他讨回个公道?”

    好几个皇家书院的学生忍不住怒目而视,还有两个站起身来,一脸愤怒。

    崔怀信丝毫不惧:“你们想为同窗讨回公道,当然应该,但那就能随意揣测了不成?你们说童文之死有内情,拿出证据,找出真相,去击响登闻鼓面圣就是,现在蛮人入侵,你们如此唯恐天下不乱,信口雌黄,难道圣贤书都读到了猪肚子里去?”

    这话够恶毒。

    皇家书院的学生们登时让气得脸色发白,不由恼羞成怒:“胡说八道,我看,你不是害死童文的人,也必然和害死他的人有关,否则,你何苦为凶手狡辩?”

    崔怀信大笑:“真是笑话,你不是说童林是权贵害死的?我家三代赤贫,就是现在,不打短工还缴纳不起束脩,要是真是我害了童文,那可是你冤枉了人家权贵,还读书人呢,前言不搭后语,真为我们读书人丢人。”

    他这么一堵人家的话,弄得所有人面色不善,连站在台上侃侃而谈的先生,也有些说不下去。

    杨蕴秋失笑,拱了拱手,便对崔怀信道:“没用的,人们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想改变人的想法,可并不容易,走吧,该回去做功课了。”

    崔怀信老老实实地跟着杨蕴秋离开茶楼,只是心中更是不安。

    “先生……”

    “不要问我,我不是神仙,无法预知未来……学校里也储存一些粮食,还有,围墙加厚,你带几个人,在外面缠上一层铁丝,我会想办法弄点儿别的防御手段。”

    杨蕴秋知道,自家的学生也是个聪明的,他能看出这件事幕后说不定有黑手,就算没有,只是意外,也造成了一个结果——被动的君臣相疑。

    吴宓就算相信童将军的忠心,满朝文武也不会赌这一份忠心,他又不是那等强硬的皇帝,很难违逆重臣的意见。

    而童林,就算相信自家孙子之死,只是个不幸的意外,或者就算死因有问题,他自己还是愿意忠于朝廷,可他的忠诚始终只是放在心里,外人又看不到他的心,他又远离京城,身在北疆,该怎么才能向天下人表明自己的忠诚?

    诸般杂事缠身,他还有和蛮人,尤其是蛮人里面的英杰闻人鹰周旋的精力?

    崔怀信闷闷地应了。

    杨蕴秋笑了笑,他到觉得,洪朝的国运未尽,即便真出事儿,也只是暂时的波折,再说,哪怕改朝换代,吃过蛮人苦头的老百姓们,还有那些读书人,也不可能再让蛮人入主中原,现在的混乱,不过是因为北疆的战事到底还远而已。

    杨蕴秋的所思所想,并不能影响到现实世界的不如意。

    歌舞升平的洪朝都城,仿佛被阴霾所覆盖。

    杨蕴秋带着自家学生回到学校,又笑着安抚了几句,令学生们安安心心地读书,那些本来一心一意要去北疆的小子,现在忧心方州的情形,到不喊着走了,也算万幸。

    一连好几日,他那几个提刑司的好友都不曾来学校蹭吃蹭喝。

    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尤其是傅雪青,别看这位总是冷着一张脸,好像很不注重物质上的享受,其实嘴巴特别的挑剔,自从吃过杨蕴秋这儿的饭菜以后,从此再也不肯吃别的东西,他搭档都快愁死了,要知道,他们这个行业的人,难免不离京,就算不离京,工作也忙,根本不可能天天到杨蕴秋那儿吃饭。

    最后没办法,只好派了两个提刑司的黄衣提刑,到杨蕴秋的厨房里学了几手,只要能简简单单地做一些家常菜就行,然后这家伙出去办案,身后就跟了两条尾巴,专门为他做饭吃,也不知道人家那两个黄衣提刑,就这般被当做厨子,会不会心里不痛快。

    虽然人不过来,消息还是传了过来。

    最近一段时间,整个提刑司,不对,不只是提刑司,整个京城里比较重要的衙门全都忙碌起来,就是为了童林那个宝贝孙子的案子。

    提刑司更惨,谁让它直属于皇帝,皇帝下了令,他们就不得闲。

    “问题是——真的不像有凶手的样子!”

    这种事,他们也没办法杜撰一个凶手给皇帝,给京城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书生们交代。

    “先生,如果陛下先把那位国舅爷杀了,把他的头给童将军送去,能不能平息风波?”

    显然,在学校里,哪怕好几个先生三令五申,不要随便乱传这些八卦,学生们还是不能不在意,一有机会,依旧要围着杨蕴秋问一问的。

    只是才入学不到半年的小师弟这次一开口,不等先生回话,就让崔怀信给打压了:“胡说什么,陛下要真这般做,岂不是代表,当真是国舅爷害死了童文,陛下也会有御下不严的罪责,这也就罢了,若是当真下次定论,童将军不想离开北疆,他也得回来,朝中重臣,怎么可能让和朝廷有仇,和陛下有仇的将军,掌管天下兵马?”

    几句话,打击的小师弟,耷拉下脑袋,好半晌才道:“如此说来,此事岂非无解?明明……明明……”明明事情没有那般严重,童将军忠心耿耿了这么多年,又是满门忠烈,不会轻易就造反,陛下也不是个糊涂的……可怎么事情就变得这般莫名其妙了。

    “咱们是不是想得太多?”

    几个学生忍不住咕哝了句。

    说到底,这事儿现在看来还并不严重,最多也就是小皇帝因为没照顾好童将军的孙子,而感到懊恼,即便京城里有流言,也有些大臣劝万岁将童林召回,但皇帝丝毫没有应允的意思,而且,他也不可能会同意。

    临阵换将?别开玩笑了。

    现在的确是有点儿乱,但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吧?

    杨蕴秋耸耸肩,“行了,都去做功课,你们的任务只是读书。”

    就算一群学生觉得自己想得太多,可京城的流言甚嚣尘上,并不掺假。

    这些学生正年轻,也正是‘忧国忧民’的时候,他们朝气蓬勃,总觉得自己能够改变世界,整日为了流言的事儿发起如何遏止流言的讨论。

    杨蕴秋听了半天,亲眼见到自家学生们傻傻的,疲于奔命地奔波于各处学校,和那些学生们辩论,甚至还去茶楼酒肆宣传,希望大将必要随意传播小道消息,以免影响北疆的战局。

    至于结果?

    杨蕴秋见好几个学生信心满满地出去,蔫头蔫脑地回来,而流言不但没有停止,还更吓人了些。

    “先生……”

    “行了,给你们出个主意。”

    杨蕴秋搂住崔怀信的肩膀,笑道:“傻孩子,你要知道,如果是一个小道消息冒出来,人们会争相追捧,两个的话,大家就要考虑追捧哪一个,等到同一件事,有十几种,甚至上百种说法的时候,人们就会把这事儿当个笑话,听过便忘了。”

    崔怀信秒懂。

    制止流言很难,传播流言?那还不简单。

    一群人再次行动,这一次,没过几日,满京城童文之死的说法,就铺天盖地而来,有说他是被童林的仇家所杀,有说他是中毒而亡,有说他是失恋自杀,当然,也有人说,他早年就体弱多病,童将军之所以带他回京城,就是因为他身体不行了,想请御医看一看,还有人说,他是努力读书,才给累死的,各种真的,假的,不真不假,有真有假的消息四处传扬,顿时把京城的老百姓给弄得昏头转向。

    吴宓赶紧下了一道旨意,上面详详细细地记述了好几个仵作的验尸报告,证明童文确实是心脏衰竭,骤然死亡,并没有什么前因后果。

    这下子,京城的老百姓反而比较相信朝廷的判断了。

    虽然成功,学校那帮学生到都不怎么高兴。

    而且,崔怀信心里还很不舒服。

    其他学生也一样,都又去给童林上了一炷香。

    杨蕴秋得承认,他的法子很损,对亡者不敬,而且,即便如今压下流言,童文的死,也并不是假的,这里面的变数太大。

    恐怕就是吴宓,也不敢保证,还让童林做这个大将军,就真的是最合适的事情。

    吴宓表面上确实相信了童文的死亡就是自然死亡,但私底下并不肯松懈,还是严令提刑司彻查,事无巨细,一定要把童文自回京以后,所接触的人,所发生的事情,都给调查清楚。

    这事儿太过巧合,无论是童林离京的时候,童文骤然死亡,还是忽然而来的流言,似乎都有些不对,也由不得他不多考虑一下。

第一百七十七章 战争

    审查一结束,廖家就举行了一场家宴,算是给杨蕴秋去去晦气。

    虽然是家宴,有些比较亲近的朋友还是都到场了,老宅大会客厅里也显得有一点儿拥挤。

    杨蕴秋发现,应邀而来的那些同事们,看他的眼光多多少少有一点儿古怪。

    其他客人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没什么好奇怪,签约仪式当天,全宇宙的媒体都在,当时宇宙中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星球在收看直播,不知道多少人见到了杨蕴秋避开防护圈,从天而降,‘刺杀总统’那一幕。

    当时可能大家都反应不过来,只为联邦大总统居然被人控制而心神动荡,但过一段时间,聪明人立时便会对杨蕴秋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来。

    至少在没把他是怎么避开防护网,怎么破开防护罩,杀死总统的事情弄清楚之前,他的危险程度绝对能排入前五十名之内。

    事实上的确如此。

    娃娃最近几日发现帝国和联邦,还有其他小国,都在调阅自家主人的资料,星网上一片混乱,甚至有人不惜血本直接贿赂星网控制室的那些人,想要得到他的所有行踪和信息。

    普通的居民仅仅是看看热闹,高层那些奇闻异事,和他们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在身在联邦政府高层的这些人,却绝不可能不关注一个能随时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人。

    杨蕴秋猜想最近宇宙里比较知名的几个保全公司,肯定业务繁忙,那些专职保镖的薪水没准儿会大幅度提高,而且保镖人才也要供不应求了。

    香衣鬓影,繁华热闹。

    罗旭穿着制服,端着酒杯立在杨蕴秋身边,低声笑道:“你有没有怀疑过我?”

    杨蕴秋耸耸肩:“无论有没有,你都还站在这里。”

    他当然怀疑罗旭,无论是罗旭借口要让他看点儿东西,主动把他带入陷阱,还是一进去罗旭就失了踪,都是十分让人怀疑的事情。

    但他确实因此发现了对方的阴谋,大总统的秘密,那陷阱甚至没有什么让他必死的杀阵,他还是挣脱了,逃离了,得到的比失去的更多。

    所以,杨蕴秋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罗旭如何,自有联邦政府去判断。

    现在看他安安全全地出现在廖家的会客厅,想必这家伙也成功洗脱嫌疑,其实杨蕴秋心里多少有数,这人的福运深厚,不会年纪轻轻就夭折。

    “从现在开始,你那联邦暗影之刺的大名会响彻宇宙……廖家怕是再也留不住你。”

    杨蕴秋眯了眯眼,目送罗旭的背影离去。

    暗影之刺?什么破外号,不过想一想,小说里原本那位主角的外号是‘鬼面狐狸’,人见人厌,连鬼都憎恶,和那位比,他这点儿小外号算是好得多了。

    诚如罗旭所言,杨蕴秋这次出了大风头,在联邦政府,十大贵族,没有找到克制他的法子之前,他最好的办法,还是离开首都星避避风头。

    万幸杨蕴秋是廖家人,而且还是警察总部的精英,这些年一直勤勤恳恳,心性方面也很讨人喜欢,并不是那种刻薄寡恩,冷酷无情的人,否则,联邦政府一向最重人命,仁慈宽和的皮相,说不得也要撕下一层,表面上供着他,暗地里绝对会想办法消灭威胁。

    杨蕴秋很低调地请了半个月的假,说是受伤不轻,此时爆发出来,廖家还特意找了几位联邦有名的医生过来。

    他的病一点儿不假,为了破坏那些法阵,灵气耗损,肉体也损伤的厉害,那些医生来了,甚至建议他去医院做一次全面治疗,还说万一落下病根,恐怕会不良于行等等。

    廖敏行他们都吓了一跳,外人却松了口气。

    杨蕴秋忽然出现在仪式上空的行动太惊世骇俗,现在知道他做这种事,也一样不容易,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的,不免都松了口气。

    由着这些人放开了去想,杨蕴秋可不会解释什么,老老实实地住进医院最好的病房。

    这年头肯住院的人很少。

    只要不是基因出现问题,一般最多几个小时,别管什么大病小病,肯定能保质保量地治疗结束,不过,病房的环境也真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医院能比。

    别说杨蕴秋现在住的豪华病房,就是普通的单间病房,也环境优雅,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还有专门的机器人陪护。

    病人住院,更多的是为了疗养。

    环境如此好,医生调配的那些调养汤剂,不但效果和他专门配置的汤药差不多,而且味道变化多端,入口润滑,比苦涩的汤药好上一百倍。

    杨蕴秋索性就安安心心地住了下来,哪怕探病的人络绎不绝,也没影响到他不错的心情,在医院里一口气住了半个月,廖敏行好几次忍不住当着自家人的面嘚瑟,说自己这个孙子不得了,在耐性上面,比他七八十岁的时候都要强出一截。

    虽然口中夸赞不已,但杨蕴秋离开医院的第三天,老爷子就把他拎到书房单独谈话。

    “知道第七舰队吧?”

    杨蕴秋点头。当然知道,第七舰队勉强能算是他们廖家的自留地,来来去去的高级军官都是廖家人。

    “我打算让你调去第七舰队工作两年,给你姑父当副官。”

    廖敏行话音落下,见他这个孙子还是气息不乱,神情安定,就像听说自己要出去旅游三五天一般,顿时更加满意。

    “我不是头一天考虑这件事,以前就想让你去,只是过去你的功勋点不怎么够,去了也很难得到指挥权,现在不一样了,我要是没有猜错,你现在的功勋等级,至少有B。”

    杨蕴秋点头。

    他现在的功勋等级已经达到A+,在和平时期,想短时间内拿到这样的功勋,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他这一次‘刺杀’行为,虽说不走正路,却被星网智脑划定为制止战争,维护宇宙和平,一口气翻倍给他增加功勋点。

    于是,杨蕴秋才刚刚参加工作,成为社会人,就拿到了别人辛苦一辈子也拿不到的功勋地位。

    “你在第七舰队,要是能抓住机会再立下一两个功劳,我就为你向联邦政府申请功勋侯爵,咱们廖家有这样的资格,到时候廖家至少会有两个爵位,无论下一任大总统是谁,我们都能安安稳稳地再风光至少两百年。”

    杨蕴秋没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他注定了这会儿不能留在首都星,以前考虑的一路爬到警察总部高层去,然后通过警察总部得到控制这个世界的特权,现在也多少出了点儿变故。

    不过,去第七舰队也不错,无论什么时候,掌握军队的永远是赢家。

    左岩到高兴的很。

    最近高层有很大的变动,他可能要调回首都星,可第七舰队一时间却找不到合适的接班人选,廖家有能力的后辈还是太少太少。

    有时候左岩都觉得奇怪,廖敏行那一代,廖家出来的惊才绝艳的人物比整个首都星还要多出几倍,可以说,十大贵族都要俯首帖耳,但不过三代,家里的纨绔子弟就多如牛毛,明明接受同样的教育,明明环境还变好了,各地停战,不用他们年纪轻轻就出去打拼,可以认认真真地打基础,充实自己,怎么反而培养不出出类拔萃的人才?

    廖显云的身体恢复,去第七舰队报道。

    他现在挂了上校军衔,英姿飒爽,第七舰队的老人们没一个敢给脸色看,个个毕恭毕敬,一句话也不用左岩多说。

    从一进入大厅,杨蕴秋就发现他受到的是最高礼遇。

    “行啊,小子,以后的世界要是你们的了。”

    左岩心里也得意的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身边的这些老兵油子心眼最多,现在也就是自家这个侄子能力太强,有压倒性的优势,没人敢挑衅,换了其他廖家的人,摆明车马就是为了接手第七舰队而来,他们即便因为廖家的关系不会真去作死地反对,但要是来的人确实太嫩,挑毛病,下绊子,压服对方,这种事绝对能做得十分老道。

    现在可好,左岩看着他的副官毕恭毕敬地把连他都舍不得吃的水果装了一大盘子,递给杨蕴秋,眼神殷切,只得了一声谢,便双颊粉红,恨不得昏死过去,嘴角也不觉一抽,清咳两声,笑道:“显云,我的副官不好当,你要努力。”

    杨蕴秋笑着应下,两个人没说几句话,通讯器忽然传来通讯——“左将军,前任总统的夫人,武荷少将来访。”

    左岩顿时一怔,不由自主地看了杨蕴秋一眼,还是道:“快请。”

    随即又小声道:“武荷是联邦政府第一位由平民出身,取得战斗英雄称号的女性军人,威望很高,她要是说几句不好听的,你听过就算了。”

    几句话的工夫。

    武荷已经来了指挥室。

    这位前任总统夫人长得很寻常,皮肤没经过正经的保养,有些粗糙,手脚也粗大,身量比较高,骨架子不小,一眼看去,到和垃圾星的遗民有些类似之处。

    不过,武夫人到没有表现出要兴师问罪的样子,她一来,没和左岩打招呼,就笔直地立在杨蕴秋眼前,忽然弯腰。

    一鞠躬,就保持了足足有一分钟。

    左岩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回神,连忙避开,扯了杨蕴秋一把,也把他拉走。

    武荷鞠躬完毕,又站直了身体,一字一顿地道:“廖显云,我要谢谢你,你没让我的丈夫变成联邦的罪人。”

    她伸手从口袋中拿出一枚炎黄英雄勋章,亲自伸手替杨蕴秋佩戴在衣服上。

    “在议会上,他们驳回了你的英雄称号申请,觉得以你的功绩还不足以让你获得如此殊荣,我却觉得,这枚勋章应该属于你,当然,现在就给你,大家总还感到稍微差一点儿什么。”

    武荷笑了,笑起来更加和蔼可亲,“希望用不了多久,全宇宙的人都会认为你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杨蕴秋没有说话,只是觉得武荷这般很超过的言语,让人浑身发毛。

    如果是和平年代,其实是真不需要英雄的,她说出这番话来,简直是一种预示。

    武夫人来到第七舰队,似乎只是为了给杨蕴秋送一枚勋章,事情办完,走得干净利落。看她是真没把自己丈夫的死,怪罪在杨蕴秋的头上,左岩也松了口气,安排杨蕴秋老老实实地在舰队里打杂。

    三个月零七天之后。

    奥文联盟所属未来星,永明堡基地,忽然发生大规模叛乱,波及到联邦,联邦边境第九舰队全军覆没。七个月后,奥文联盟向联邦政府宣战。

    帝国皇帝殷旭明,以帝国、联邦已经签订和平协议为借口,拒绝奥文联盟的联合要求。

    同月,第七舰队开往前线。

    小说也终于来到了疑似正文阶段。

    左岩调回首都星,指挥官正是身为副指挥官的杨蕴秋。

    不到三十岁的指挥官,联邦政府史上仅有的一位,还是从没有上过正规战场的新人,任命确定之后,从首都星到各其它行星,所有人都心下忐忑,骂声一片。

    廖家的人都私底下议论:“那小子虽然本身的能力不差,还是相当有天分的机甲师,在星网上无战败记录,可战争不是单人游戏,他那么年轻,指挥能力到底行不行?”

    杨蕴秋一句反驳的话也没说,接任第三天便接到了任务,带队出征,紧接着,三场战役,连战连胜,顿时打消了所有人的顾忌。

    论指挥,他还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胜过一些老指挥官。

    但无论哪个世界,如果你在情报信息方面远超过对手,那只要你的指挥不是太差,中规中矩,人也不至于笨成一头猪,那你就是想输,也不那么容易。

    杨蕴秋在信息情报这方面,始终占据了最大的优势,而且,被超过的可能性实在太小。

    …………

    一晃两年,转瞬而逝。

    战争已经进行了两年时光。

    在此之前,无论是联邦也好,帝国也罢,都没想到这场本以为是局部冲突的小战争,会打这么久,就是帝国皇帝殷旭明,也根本没有想到,奥文联盟这么一个小地方,竟让联邦吃了好大的亏,现在随着双方损失越来越大,战事胶着,联邦政府的脸面越发的难堪,就是奥文联盟受不住,想要结束这场战争,恐怕还要看联邦政府新的政府班子怎么想了。

    虽然,星网上有消息流传,说是和平可期,奥文联盟最近一个月频频地派人和联邦政府联系,

    杨蕴秋坐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脸上的稚气已经彻底消失,变得棱角分明。

    李博坐在一边查看星图,指挥室内一片安静。

    作为副官的孙菲菲抱着一摞密码文件,小声道:“指挥官,这是‘企鹅’破译的密码,请您过目。”

    她来到第七舰队只有半年,这半年里,她真正领教了杨蕴秋宛如神助的指挥方式,看着他把比自己年长十几岁,甚至几十岁的老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也许,廖显云真的是故乡传说中那种,掐指一算,便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奇人,所以打起仗来,才会如此游刃有余。

    孙菲菲本来也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呢,却永远都跟不上上司的思想。

    哪怕对方就在自己的眼前,从浩如烟海的资料里分析出敌人的动向,往往十有八九都是正确的,但她却根本连看,也看不明白。

    杨蕴秋睁开眼,从孙菲菲手中接过资料,细细地阅读。

    他觉得自己读的很细致,在别人眼中,却是一目十页,繁多的资料在眼前闪烁,闪得旁人眼花缭乱,孙菲菲早就习惯了他这般举动,到也不以为意。

    看着看着,杨蕴秋坐直了身体,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孙菲菲一惊,忙问:“指挥官,出了什么事?”最近第七舰队所在的一战区战事顺利,奥文联盟的三个据点已经被拔掉两个,只剩下最后一个还在负隅顽抗,但大约也支持不了多久,按说,他们马上就可以返航才是。

    杨蕴秋好半天才道:“我记得新任大总统李政道,有意和奥文联盟谈判,希望大家能坐在谈判桌上解决问题。”

    孙菲菲想了一下,才道:“从半年前就有这个消息流传,不过一直没有确定。”

    他们第七舰队的人,对这事儿也都挺关注的,还有不少上面有关系的托关系去探问,来来回回就是那些应付新闻媒体的语言,没一点儿确凿消息。

    “帮我连接左将军,使用保密频道。”杨蕴秋放下手中的东西,冲李博道。

    不到三秒钟,左岩那张越发显得精神的脸,就出现在大屏幕上:“什么事!”这两年,他连语言都变得言简意赅了。

    “我要求第三舰队协防一战区,把新九舰队调往三战区的万名堡垒。”

    左岩连原因都没有问,直接点头同意,这两年他们配合的越来越默契,关系到比当初在首都星的时候还要亲近。

第一百七十八章 救助

    京城里一片混乱。

    杨蕴秋远远地就能看到一片连着一片的火光。

    西市这边还好,大部分都是穷苦人家的住宅,就是蛮人来了,也找不到多少值钱的东西,东市那边儿却多富贵人,却又不是自家养了亲兵的权贵,让人一通砸抢,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这才短短时间,整个京城就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安详。

    到处是鬼哭狼嚎声。

    杨蕴秋已经能听到北疆那边特有的高头大马的马蹄声,声音很重,比洪朝自己喂养的马匹,份量要稍稍重伤一些。

    成群结队的老百姓,扶老携幼,抱着细软,四下奔逃,惊慌失措。

    “啊啊,救命!”

    方芙抱着才三岁的弟弟,踉踉跄跄地在东市的大街上奔走,她本是方家的千金,虽然只是个庶女,但方家一向家教严格,她从小到大,就没单独出了大门一步,出去上香,也是马车接送。

    当时她谨守礼仪,并不敢和嫡出的姐姐一样,随意地穿了男装骑马,也不敢撩开车帘,母亲说她才是正经的淑女模样,比她姐姐强得多,但现在,她却后悔了。

    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也该学些骑射才是,就算家里的下人弃了她逃走,她好歹也能给自己寻出一条活路。

    “哟,这小姑娘生得细皮嫩肉,真不一样,方州的女人比咱们那儿的婆娘真是好太多了,我瞧她这张脸和朵朵比,也不算差。”

    方芙根本不敢回头,脖子处仿佛能感觉到一股子那些恶心的混蛋呼出来的热气。

    蛮人追的并不算太急,就像正在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根本不急着把就在嘴边的小老鼠吞下去,而是不断地戏弄,逼迫她精疲力竭……可她不想死,她才十六岁,弟弟离成年还早,亲娘不在了,母亲又不是好性儿,她要是死了,弟弟说不定根本没办法长大。

    方芙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拼命地向前跑,声嘶力竭地喊着救命。

    听见呼救声,那些老百姓只会躲得更远,藏得更隐秘,谁又敢冒着被蛮人杀死的危险来救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方芙隐约记得,娘亲说过,蛮人都是畜生,他们会把女孩子的皮给剥下来,制作成灯笼,点亮照明,越是漂亮的女孩子,制作的灯笼越会漂亮。

    她不是漂亮的女孩子,她从来比不上姐姐们,所以,她死了之后,应该能逃过被剥皮的命运吧。

    “哇——”

    怀里的弟弟被颠簸醒了,失声痛哭。

    方芙搂紧了他:“小圆,你要是能活下去该多好……”

    怕是不行,她的头发猛地被人揪住,头皮像是被撕裂一样剧痛,整个人向后倒去,方芙被吓得闭上眼,一动也不敢动。

    想象中的疼痛居然没有传来,大约只有一瞬间,耳边传来一阵风声,她的身体便凌空而起。

    “啊啊啊!”方芙吓得失声大叫。

    “别喊,吵死了。”

    忽然听见一个很年轻,也很不耐烦的声音,方芙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就见她正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弟弟还好好地趴在她的怀里,也不哭了,只是睁着一双饱含泪水的眼睛,滴溜溜乱转。

    抱着她的男人身体很瘦,脸上戴着个半面的面具,看不见面孔,身上大概穿着甲胄,靠上去硬邦邦的,但方芙的心却稍稍落下。

    她抬起头,隐隐约约,好像不多,又好像有很多穿着同样甲胄,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人在街面上飞奔,那些骑着马的蛮人,竟然有好些放弃了烧杀抢掠,开始追赶这些马上的年轻人,但每每都是追不上的。

    “你们……是官军?”

    “不是,姑娘,能不能安静点儿。”

    周余锋都快紧张死了,他的马术本来就不好,以前在学校打马球,从来是让人欺负的角色,这会儿身后还追着四五个蛮人,他精神整个都是紧绷的。

    方芙顿时闭上嘴,再也不敢说话。

    不知道跑了多久,方芙强忍着恶心,看着救了自己的年轻在市井小巷里穿来穿去。

    方州建都很匆忙,整个都城兴建的很是简陋,三十年前曾经进行过一次大整修,整个都城有二百三十七个坊,南北东西四个市,还有十二座大门,道路并不是横平竖直,虽然大部分都是连通的,但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迷路。

    好多外地人来此,都会被无数的巷子绕晕。

    周余锋没被绕晕,他一路按照早就印在脑子里的路线,准备从西面出城,在城门口和他的小队汇合,就在这时,前方忽然看到一大批蛮人。

    看旗帜,竟然是蛮人里的精锐。

    方芙的一颗心,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捏得紧紧的。

    周余锋猛地拉住马,掉头就往回跑,后面风声呼啸,显然有很多人在追,而且越来越近,周余锋几乎以为,他会很倒霉的折在此地,方芙的眼泪也下来了,哀声哭泣:“呜呜,都是我不好,我连累了恩公,呜呜呜呜……”

    就在这时,几声短促的笛子声,出现在耳边,周余锋的脸上顿时大喜,一调转马头,就钻进了左手边的巷子里。

    一进了巷子,周余锋竟然停下马,不再走动。

    方芙吓了一跳:“恩公?”难道,难道要束手就缚?“恩公,蛮人不讲理的,你,你快跑吧,要不然,放我下来,你自己跑吧。”

    “别出声。”

    周余锋捂住方芙的嘴。

    方芙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瞳孔扩张,耳边已经能听到蛮人的马蹄声近在眼前,她挣扎着探出头去,居然看到巷子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她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只是那年轻人实在气度不凡,她本来觉得自家几个哥哥,已经是方州城中少有的出色人物,远不是那些纨绔子弟可比,但一见眼前这男子,却顿时觉得浑身清爽。

    “危……危险!”

    方芙挣扎着想说话,只是嘴被堵住,只能发出来一些哼哼声,连旁边的男子都听不到,更不要说前面的人。

    一群蛮人骑马呼啸而过。

    方芙猛地闭上眼睛,仿佛已经能够听到马匹踏碎骨头的声音,心里忍不住叹息,罢了,罢了,看来今日是逃不过此劫,黄泉路上还有人相伴,到也不算太寂寞。

    可是,马蹄声就这般渐行渐近,又渐行渐远,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

    “余锋,你去和大队人马汇合,尽量把老百姓集中起来,带出城去,天黑之前务必要赶回营地。”

    “知道了先生,先生也请小心。”

    方芙睁开眼睛,就见那个本来在巷口的年轻男子,居然就在眼前,还冲她笑了笑,脸上爆红,一时间脑子里全是浆糊,竟似乎连可怕的蛮人都给忘记。

    杨蕴秋交代了几句,娃娃就飞过来大喊:“快快,有几十人被堵在清平坊了,蛮人马上就会过去,咱们只有十分钟。”

    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从凌晨,一直到深夜。

    杨蕴秋的学生们在方州内城神出鬼没,救下的老百姓,大概也有差不多七八百人,但也仅仅如此了。

    方州有居民数十万。

    他们救的这些,连零头都不算。

    到处是鲜血,到处是焦黑的烧痕,大火始终不熄。

    守城的官兵,世家大族的亲兵,提刑司的人,衙门的衙役,很多人投入了战斗,方州城内一些武林人士,也有一部分参与救人,这一刻,大概所有能够联合起来的人,都联合了起来,但蛮人来了差不多有小五万,个个悍勇,放在江湖上,估计每一个都能称为三流高手,甚至二流高手,这还只是进城的那一部分,外城尚有大军。

    皇帝和大臣们的离去,又把京城的守备力量差不多都带走了,整个京城简直是空城一座,除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们。

    最惨的还是学校。

    皇家书院和文德书院第一个遭到破坏。

    不过,杨蕴秋提前做了准备,书院里的学生和老师们,大部分都让他的学生给救出来,有些回家,和家人一起逃亡,也有些加入了救援中。

    还有一部分,已然壮烈牺牲。

    杨蕴秋书院里的学生,也有几个不幸身亡,虽然他们保护措施做得很好,但这种时候,想要完全不出意外,根本做不到。

    带着几百人的老弱妇孺,杨蕴秋他们走得很艰难。

    要不是杨蕴秋带着学生们,时不时用各种危险的杀阵,冲过去拼杀一阵,杀死了一大批蛮人,也大大地迟滞了对方的速度,这些老百姓一个也别想出城。

    可是,杨蕴秋的动作不但没有吓坏这些人,反而让他们更疯狂,简直是疯了似的紧追不舍,连幻阵都有些不管用。

    没办法,时间不够,杨蕴秋不可能从从容容地设置阵法,阵法的作用范围毕竟有限,蛮人太多,他们就是拿人去堆,也能找到出路。

    而且,幻阵影响的是人的精神,如今杨蕴秋手上戴着的随身幻阵,最大的作用力,也只是十个人而已,超过十个人,就有可能报废掉。

    对军队来说,除非提前设伏,设置大型幻阵,然后把所有敌人引入包围圈再开启,否则,幻阵的作用着实并不大。

    蛮人越追越紧,不屈不挠地冲上来。

    杨蕴秋这会儿也顾不得感到浪费,灵石什么的,不要钱似的抛出去,凡是能用得上,能想的起来,布置比较方便的法阵全都给用上。

    终于,他们拼了命地跑进了大山。

    学生们忍不住高声欢呼。

    好多老百姓也松了口气,数年前这座无名山上发生的故事,直到现在,也是街头巷尾的传说,有些新来的人不了解情况,不信那些传说,却也让这些老百姓的情绪带动,多多少少放下了心,重新露出欢颜。

    高家的大姑娘带着婢女们煮了很多热乎乎的肉粥,好几桶。

    一过来,就先给杨蕴秋倒了一大碗,肉粥的香气浓郁,熬得都出了油,味道还行,杨蕴秋忙了一整日,也有些饿了。

    高义他们高家的人,早在半个月前发现情况不对,有一部分离开了京城,高义他们因为还有生意要整治,就没走成。

    这次干脆一块儿搬到杨蕴秋的学校来。

    高义估计也是觉得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杨蕴秋的书院,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像现在这般轻松。

    哐当!

    杨蕴秋正在喝粥,忽然听见一声碗盘碎裂的声响,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差不多十三四岁的女孩子,用力一巴掌打翻了碗,又一巴掌扇在一个比她大两三岁的女孩子脸上。

    其他人也忍不住侧目。

    “都是你,都是你,方芙,你个混蛋,孙杰哥哥要不是为了找你,也不会下落不明,姑奶奶我早就出城了,哪里会沦落到这种地方,都是你个死妮子,你怎么不去死!”

    方芙低着头一言不发。

    那姑娘显然是情绪濒临崩溃,疯了似的又抓又挠,连拍带打。

    旁边草垛上坐着的一三四岁的小娃娃显然被吓到了,呆了半晌,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去抱那个打人的女孩子的腿。

    “你坏,你坏人,是你把姐姐推下车,你坏……”

    “小畜生!”

    那女孩子脸上涨红,抬起一脚,就想踹那孩子。

    杨蕴秋随手甩出缠在手腕上的长索,把孩子带开,抱在怀里掂了掂,又塞到一直立在他眼前,小声交代学校防守情况的周余锋手里。

    周余锋抱着孩子,颇有些战战兢兢。

    崔怀信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意:“正好,你可以先练习练习。”

    周余锋顿时翻了个白眼。

    但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方芙一下子搂住弟弟,气得脸色铁青:“玲儿妹妹,我让着你,是看你年纪小,你不要得寸进尺,明哥儿才三岁,你怎么下得去手?他可是你的弟弟。”

    “哼,别攀关系,你们两个都是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生的,我可不敢当这个小畜生的姐姐,告诉你,方芙,要是孙杰哥哥有个三长两短,你看我会不会宰了你给他报仇。”

    方芙顿时气得说不出话。

    其他人也不好插嘴,这一看就是家庭纠纷,不过是嫡出,庶出那点儿事儿,乱七八糟的,好些老百姓可能无法理解,富贵人家,哪里还能猜不出来。

    周余锋也不多管,只是冷冷地打量了那打人的女孩子几眼,道:“你们的私人恩怨,我们不管,只是这些肉粥,都是我们辛辛苦苦做出来,如今还不知道要被困多久,粮食紧缺,你既然打翻了你的那一份,今天晚上就饿着吧。”

    那小姑娘一呆,眼眶登时就红了。

    周余锋虽然瘦,但个头极高,身上煞气也足,她终究不敢再捣乱,委委屈屈地一跺脚,跑回草垛子上坐下,嘴里却忍不住嘀咕:“谁愿意呆在这儿?蛮人来了,还不是等死?”

    “你到那边坐吧。”

    周余锋没理会她,领着方芙,抱着方芙的弟弟,到另外一面找了个位置,安顿好她们。

    方芙咬牙,也没说什么感激的话,只是心里,却忍不住暖了一暖,她在方家,很少得到这样完全没有任何目的的关爱,便是孙杰表哥,他的关心里面,也充斥着说不出的算计,让她无法完全信任。

    她是个庶女,却有一个出身来历都不俗的母亲,弄得她连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该怎么确定,从小到大,就没有结交过任何朋友。

    嫡出的看不上她,庶出的也和她有着隔阂,有时候,她宁愿自己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姬妾生下来的女儿,泯然于众,也就罢了。

    杨蕴秋摇摇头,估计过不了多久,这些女孩子们就不会再琢磨家里的那些家长里短的闲事儿,他也不管,坐下来打坐,努力恢复灵力。

    别看他这一日,似乎很是轻松,其实只有他自己清楚地知道,这次确实耗损灵力过度,需要好好调理一番,还不知道朝廷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说不定要坚持数日,若身体不能达到完美的状态,可不是什么好事。

    没过多久,山下就有各种马蹄声,喊杀声,还有惊呼声,呼救声传来。

    杨蕴秋稳坐泰山。

    但这些聚在一处的老百姓们,却吓得不轻,好些女孩子偷偷摸摸地擦起了眼泪,连男人们也心有不安。崔怀信皱眉,站起来道:“先生,要不要我下去看看。”

    “不必,你组织人手,轮番值夜就是,千万不要离开营地,不会有事。”

    崔怀信咬牙点头,和一群学生商量怎么值夜。

    现在宿营的地方,是在半山腰,离他们学校还有很长一段儿距离,晚上走山路太危险,好多法阵都开启了,他们这些学生走惯了并不担心出错,可带了几百人,还是小心些的好,万一把一两个遗漏,说不定会吓死。

    “我,我要走,我要离开!”

    山下的呼喊声越发的靠近,简直就如在耳边。

    学生们,还有那些男人们,都还算勉强能保持镇定,好多女孩子,还有胆小的人,却忍不住心中慌乱,刚才爆发打人的那个姑娘,忽然一窜而出,拔腿就跑。

    “哎——”

    周余锋一把没拉住,竟然让她钻进了山林里。

电脑废了,去修,更新推迟到晚上。

    电脑不行了,去修,更新推迟到晚上,大家明天再看。

第一百七十九章 威胁

    眼瞅着小姑娘的背影就消失在浓密的雾气里,顿时把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

    方芙怔了怔,抬脚就要追,结果刚走两步,就听见她弟弟嚎啕大哭,连忙返回来搂住宝贝弟弟,一时迟疑,就没追出去。

    此时已经夜深,山下又有蛮人肆虐,山路也坎坷难行,大家又哪里敢在这时候乱跑。

    周余锋扭头看向自家的先生。

    杨蕴秋睁开眼,平平静静地道:“我们把人救回来,已经仁至义尽,如果有谁不听指挥,执意找死,我等也没有办法,随她去。”

    周余锋很干脆地坐下,也不看方芙越来越红的眼眶,其实他心里清楚,如果这姑娘不是当真运气坏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自己撞在蛮人的刀底下,应该不会丧命,她连后山也跑不出去,以她的能耐,连杀阵都不至于被触动,最多困死在幻阵里面。

    反正,周余锋看那小姑娘挺不顺眼,让她受受教训,也许还能学会做人,也算好事一件。

    只是忽然而来的变故,却让本就不安的人们更加精神恍惚。

    最让人痛苦的,是刀架在脖子上,却还没有落下的那一刻。

    现在,大概便是那一刻了。

    隐约能够听到蛮人的马蹄声,远远张望,那曾经繁花似锦的京城,他们引以为傲的家园,已经被蛮人的铁蹄踏破,火光冲天,血腥味十里之外就能闻见。

    战战兢兢地度过一夜。

    蛮人并没有找到营地来,他们甚至连山都不曾上来,至今还在山脚下打转。

    杨蕴秋站起身,举目远眺,透过重重迷雾,同样远望京城,他忽然略有些伤感,在一个地方呆得久了,等到离开,大约每个人都会觉得伤感。

    天色一亮。

    山下在京城呆了一夜的好些学生,才陆陆续续地返回。

    杨蕴秋点了名,一共二十五个小队,都到齐了,损失了三人,十余人受伤。

    他们在今日之前,还是孩子,但此时此刻,立在山巅,迎着朝阳,脸上已经有了血与火的痕迹,这些人,再也不能被称为孩子。

    杨蕴秋还好,学校里两个呆得最长久的先生,却忍不住落了泪,尤其是听见王蒙抱着一把长刀,坐在石头上和崔怀信胡侃——“你是没看见,千钧一发,我一刀下去,正好砍掉那个蛮人的胳膊,又一刀,直接断了他的脖子,救下了赵老头,要不然,那个打更的老头子早让人杀了。”

    先生哇哇大哭。

    王蒙的年纪不是学校里最小的,却绝对是胆子最小的一个,以前早操,让他天没亮出一出宿舍,也得拖个同学陪同,否则死活不敢出去,现在,却连人也能杀。

    杨蕴秋笑了:“哭什么……”他忽然想起李白的那一首侠客行来,虽然很俗气,但此时此刻,确实只能想起那一首。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煊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閤下,白首太玄经……”

    杨蕴秋长吟数遍。

    学生们有好多典故都听不懂,只当是前朝的旧事,他们并不知情,却能体会诗句中的意境,等杨蕴秋长吟了两遍,渐渐不少学生的声音,也汇成洪流。

    一时间,整个营地都是《侠客行》。

    声音穿过天际,不少滞留在山脚下的蛮人,也听到了这等声音,一时具惊,带头的那个蛮人头领,闻人鹰的族弟,闻人阿千,心下竟然有了一丝惧怕。

    他以前跟随在闻人鹰身侧,没少浴血沙场,从不知道什么叫怕,这一次,竟然有了那种心跳声嘈杂乱耳的感觉。

    深吸了口气,闻人阿千冷冷地道:“都打起精神来,我就不信,我一寸寸地踏平了这座山,还抓不住几只老鼠。”

    蛮人曾经入主中原,多达百年,那百年时光,固然焚烧书籍,坑杀文人,摧毁文明,但蛮人的语言,却也不知不觉间被汉人同化了,如今的蛮人,精通汉语的多,通晓自己族中语言的,却少之又少,杨蕴秋的诗也是通俗易懂,他们又怎么能听不懂?

    明明不想听,却丝丝往耳朵里钻。

    闻人阿千想一鼓作气,循着声音追去,可那声音却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一连踏入两次陷阵,步步危机,死伤了二十多人,他才不得不停下脚步,再不敢乱闯。

    渐渐的,那些蛮人却也忍不住有些热血沸腾。

    如果杨蕴秋知道,自己读李太白的诗篇,居然还能鼓励到蛮人,不知心里会有什么想法?或许李太白活着,非得掐死他不可。

    太阳出来,生火造饭。

    杨蕴秋让人给所有的伤患都包扎好伤口,又吃饱喝足,这才继续上山。

    那些老百姓们糊里糊涂地跟着,但那些读过书的,或者是比较有身份有地位的所谓贵人,却纷纷道:“为何还要上山?”

    “是啊,咱们无论如何也该想办法离开这座大山,蛮人都快追上来了,等他们上来,咱们想走也走不了。”

    “杨先生,若先生肯送我回梧州,我必然重金相谢。”

    书院的学生们都忍不住皱眉,杨蕴秋还未开口,崔怀信已然气道:“你们别做白日梦,刚刚下过几场大雨,山路泥泞,真正还能下山的路只有两条,现在都有重兵把守,如果从别的路走,别说身体弱的,就是身强力壮的,也不能保证安全,再说,就是下去又怎么样?外面都是蛮人肆虐,你们又能跑多远?现在咱们唯一能做的,只是固守待援,陛下一定会带援军杀回京城,而且时间不会很短。”

    但这些人又怎么肯听崔怀信的话。

    “前几个月朝廷上下就再讨论迁都的事情,说不定陛下直接迁都,放弃方州了,方州本来也不大适合做都城的。趁着如今蛮人大军未至,咱们或许还有一丝机会,等到蛮人大军杀到,我们哪里还能有活路……反正,我是宁愿死,也不肯做蛮人的战俘。”

    蛮人对汉人,除了杀死之外,就是当成奴隶,这两种,大部分人都不乐意接受。

    杨蕴秋还是那句话,想下山的可以自己走,但他们只按照既定目标行事,这也是为了救助更多的人。

    说实话,这些人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只是一个选择的问题,杨蕴秋要是带的是一群军人,或者说,哪怕是一些壮年男性,他可能还真会建议大家离开京城,与吴宓汇合,回头再图以后,但现在,他们的人群里,真正的壮年男性不多见,女人和老人居多,还有孩子们,就他们的身体状况,又哪里逃得过追杀?很明显,真要下山,就代表着,杨蕴秋必须放弃这些人的性命,这种事,他不愿意做,再说,逃走的危险,还比不上老老实实地躲在学校的小。

    至少留在学校,有法阵保护,蛮人肯定进不来。

    杨蕴秋坚持要回学校,他的学生们也都同意,寥寥几个反对的人,实在没有勇气坚持自己下山去,也只好跟上。

    经过差不多两个时辰左右的跋涉,终于看到了书院的围墙。

    高高的围墙,还有围墙外的铁丝网,大家虽然不知道这些铁丝网是干什么用的,但不少人还是松了口气。

    没想到,书院建造的和邬堡似的,完全并不比家族的邬堡差,说不定还要更坚固些。

    哪怕蛮人上来,他们也不是没有抵抗的力量,既然没有别的法子,也只好自己安慰自己。

    杨蕴秋让学生分配了一下房间,因为人多,只能挤一挤。

    这一次没人闹事,也没有力气闹事,所有人倒下就蒙头大睡,就算睡不着,也要躺下休息。

    所有人都安顿好,一切顺利,唯一的问题,是食物。

    幸亏杨蕴秋早有防备,这里又是学校,还是,储藏了大批量的食物,但要是这么多人一起吃,恐怕也就能支撑十几日。

    学生们显然没想过那么多,只道:“大不了多上山去打一打野味,再说,夏天后山的野果子,野草多得是,不怕挨饿。”

    是不怕挨饿,想吃好,却有些困难。

    如今吃不上纯净的白米,只能掺杂着野菜生瓜之类的,凑合着吃,菜也是大锅菜,没有以前那般精致了。

    吃一顿两顿,大家精神紧张,没有食欲,也感觉不出来,这时节的老百姓们,寻常也是吃不饱肚子,如今逃难,一日竟然能吃两顿干饭,已经相当高兴了,真正受不住,根本食不下咽,吃不进去的,大约只有那些显贵人家出身的人们。

    厨房做饭发愁,厨娘们计算着数米,大把大把地加入野菜,又有点儿心酸,皱眉道:“要不然,少加点儿野菜?好些人怕是吃不惯。”

    “……还不知道要在这里藏多久,粮食省着吃,卖粮食的钱,都是书院出的,他们跟着蹭吃蹭喝,哪里还能挑挑拣拣,别担心,饿两天就什么都能吃得下了。”

    杨蕴秋自己到没体会过挨饿的滋味,可学校里不少员工,都是从流民里来的,饿到恨不得连自己的内脏都啃食掉的生活,他们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三日过去。

    其实只是三天而已。

    往日便是郊游,好多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左牵黄右擎苍,一玩便是三五日,也没觉得在山里有多么难捱,但今时今日,却是度日如年。

    终于——山下的哨探传回来消息。

    “山下的蛮人都散了,先生,您看看,他们真的散了去。”

    果然,留下了至少三分之一的尸骨,那些蛮人散了。

    没办法都留下,还是因为法阵的力量实在不足够,杨蕴秋首先要保证他们绝对无法走到学校前面,迷踪阵是最要紧的,杀阵的威力,就自然而然需要减弱。

    为了保险,他甚至还故意留下下山的后门。

    凡是往山下山,总要比往山上来更容易些。

    精神绷了足足三日,这一下听到山下的威胁终于退去了,顿时整个书院都欢声鼓舞,杨蕴秋皱眉,总觉得不很正常,便给娃娃使了个眼色。

    娃娃轻轻松松地查探到,大批的蛮人根本没有走远,这些人大概也是想了个引蛇出洞的主意。

    “蛮人在山下埋伏,大家最好暂时留在山上。”

    杨蕴秋直接放大声音喊道。

    奈何这一次听的人并不多,只有一部分对和杨蕴秋关系很亲密,十分信任他能力的朋友,老老实实地留在了山上。

    其他人,早就收拾细软,把能拿的都拿上,一哄而散。

    说实话,困守一座荒山的滋味,真的并不好受,哪怕这地方在之前也是人人向往的一流书院,所谓死守,那是没有出路之后才想出来的法子,但凡能离开倒霉的京城,大家还是想走。

    而且,他们现在已经出了城门。

    这里就是京城之外,想办法躲藏一下,混在流民中,说不得真能逃走,就算是蛮人,也不至于见人就杀,他们把人杀光了,又能有什么意义?

    人们先去大肆搜刮了一些粮食,你争我抢,一片混乱。

    学生们气得脸色铁青。

    杨蕴秋苦笑道:“不必管,他们又能拿走多少?”

    山路难行,走不了马车,全靠个人力量,就是粮食再多,这些人也拿不走,杨蕴秋想了想,干脆让厨房多弄一些干粮给他们。

    也省得在山路上还得生火造饭,都不知道这些人能不能把米饭给煮熟了,不用带沉重的锅,还能多拿点儿粮食。

    下山的路,虽说好走得多,但法阵还是在起作用,他们也不一定就能顺顺利利地下去,说不定在山上转几圈儿,就都想开了。

    想了想,杨蕴秋还是悄悄地派出两个哨探跟着,万一这些人真下了山,他们也能打探一下消息,要是下不去,又有回来的意思,也好有人带路。

    做到这些,杨蕴秋觉得,他已经仁至义尽。

    哪怕要做好事,也得看正主愿不愿意接受你的好意,人家非不想接受,你也不能强迫对方。

    大约也只有一部分真正的聪明人,还有真正见识过几年前这座神山的神奇之处的人们,并不肯就这般离去。

    再说,想到蛮人在山下转了三日居然上不了山,就算他们不知道那些蛮人还留下了一地的尸体,总也对这座神奇的山更多了几分信心。

    这些人安安稳稳地住下,也都不闲着,闲来无事便去书院的学生指定的安全区域帮忙采摘野菜,捕捉一些小型野兽。

    好些人走了,山上的粮食到还显得富余。

    这一日,到过得安静。

    夜幕降临,书院里的老老少少都集中到食堂,直接弄大锅煮了一锅乱炖,什么杂粮都扔进去,调味料也难得搁了不少,味道还行。

    一人一大海碗,连平日里吃饭和猫食儿一般的女孩子们,也忍不住狼吞虎咽,吃下许多去。

    热热乎乎地填饱肚子,在如此凄冷的夜晚,居然有些温馨的氛围。

    这时候,早就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女孩子们凑在一堆,借着烛火缝缝补补,有男人在身边,到还有些安全感。

    可惜,温馨的时光总是特别短暂——哐当一声。

    大门洞开,一个哨探一身狼狈地狂奔而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先生,大事不好了,蛮人在山下设伏,抓住了好些老百姓,不只是有从咱们书院出去的,还从京城抓了一大堆人,现在就在山脚下,看样子都要投了油锅,正准备炸人!”

    食堂里顿时一静。

    杨蕴秋放下碗筷,心下苦笑。

    他隐隐约约也能猜到这样的结果,可他又能如何?

    “再去探,注意安全。”

    那些哨探都是杨蕴秋让高家帮忙收揽的江湖人,还有学校里功夫好,尤其是轻功好的学生,他又教导了一些隐藏技巧。

    这些人的武功,或许说不上一流,但论起躲藏,探听消息,都是一把好手。

    那个哨探应了一声,又钻了出去。

    食堂里的人,却再也无法冷静,啜泣声,抽噎声,渐渐响起。

    这里的人,能够一家子都在一块儿的,本就少见,大部分都和家里人走散了,就算有幸运的和父母在一块儿,但其它兄弟姐妹,族中的老少,也都不可能齐聚,大家心里对亲人的担忧,是半点儿也不见少,此时听到如此消息,又怎能不难过?

    杨蕴秋没多劝慰,只是道:“都去休息,蛮人专门把人弄到山脚下,恐怕是想威胁我们,这时候慌乱是大忌,大家都不要随便下山。”

    又是无眠之夜。

    哨探几乎是每半个时辰就回来禀报一次。

    “先生,那个蛮人头领在山下不停地喊话,说要见见山上的高人,如果高人肯下山一会,他愿意放走那些百姓,如果高人不给面子,就不要怪他无礼。”

    崔怀信蹭一下站起身,随手就去摘墙上的弓箭:“混蛋——先生,咱们去和他们拼了,我就不信,那些蛮人还有三头六臂不成?咱们的人也不少,也不一定不能冲出去和朝廷的军队汇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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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日常生活介绍:
杨蕴秋二分之一的身份是修士,另外二分之一的身份是大都市中汲汲营营的芸芸众生。修士日常生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修士日常生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修士日常生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