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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戴代     修士日常生活txt下载     修士日常生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章 赴约

    群情激奋,不只是学生们连连高呼,连那些老百姓们,都嚎啕大哭之余,也忍不住聚集在一起道:“先生,咱们和蛮人拼了!”

    当然,也有好些脑子不清楚的,嘀嘀咕咕想让杨蕴秋下山,说的还很冠冕堂皇,是为了拯救大批的京城百姓云云。

    杨蕴秋自然是不肯理会这些人,他到是不担心自己下山会有危险,如果不管别人,只他一个,别说就山下这点儿蛮人,当年整个星球被摧毁的时候,他也一样瞬间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想了想,便道:“怀信,准备笔墨。”

    书院里的笔墨纸砚都是上好的精品,崔怀信很快拿出来一套,平铺在石桌上,杨蕴秋挥毫泼墨,字字如千钧,铁画银钩。

    若尔释百姓于今日,明日子时,拜月亭相会,不见不散,君子重然诺,杨某敢以君子自诩。

    很简单地写了几行字,杨蕴秋笑道:“省得那些蛮人看不懂。”

    他把信举起来,嗖一声,过了一道人影,信就消失不见。

    四周窥探的百姓见状,也不觉松了口气,心下道,果然不愧是比四大书院还有名气的杨家书院,又坐落于神山之巅,各种身怀绝技的能人异士无数,便是蛮人包围了大山,他们也不一定会出事,谁知道书院会不会有一些逃生的暗道之类。

    送走信件,杨蕴秋就回房间休息。

    “怀信,这段时间别打扰我,我还要做些准备工作。”

    崔怀信立时低声应了,却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先生,陛下他……他可会回来?”

    杨蕴秋拍了拍自家学生的肩膀,莞尔:“自然会。”这里是京城,洪朝历代帝王的埋骨之地,吴宓那人,如果真真正正地放弃方州,以他的性子,肯定无法承受,只是不知道等他带着大军杀回来,方州会变成什么样子。

    …………

    闻人阿千和大部分看不起汉人的蛮人不同,他和他最崇拜的大哥闻人鹰一样,自幼学习汉话汉字,读汉人的书籍,喜欢汉人的瓷器丝帛绸缎,喜欢汉人精美的建筑。

    此时此刻,他就呆在山下龙渊阁的凉亭里,观赏山下的瀑布美景。

    他手里把玩一件儿木雕摆件,尤其钟爱上面文绘的花纹,忍不住赞叹:“汉人的工匠,当真是了不起的紧。”

    “将军若是喜欢,我们抓了洪朝那小皇帝,就让他把汉人里面的能工巧匠,全送到咱们草原上,让他们日日为咱们做工。”

    旁边一亲卫大口大口地灌了一气酒水,醉醺醺地道。

    “送到草原?不,这汉人的大好河山,本该是我们的,洪朝窃据数十年,也该还了我们才是。”

    闻人阿千低声呢喃,看着士卒喝酒取乐,也不去阻止,只是交代了几声,让值夜的守卫们不许饮酒,以免出乱子。

    因为是夏日,山风并不算冷,只是刚下过雨,难免有些潮湿,这些蛮人对于中原的气候,多多少少有些不适应,不过,酒却是极爱喝的。

    “将军。”

    闻人阿千正细细品味杯中的清酒,巡视的守卫忽然送上一封信。

    一看这封信,闻人阿千就笑了:“好,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的书院,天下第一的山长,有胆量。”

    其实,杨蕴秋这家书院的名声,在汉人的地盘,反而没有蛮人那边的传说更多一些,这些年,书院里造出来的清酒,制造的厚棉布,生产的能够治愈马匹疟疾,能够保证羊羔少生病的药物,陆陆续续地传去草原。

    好些蛮人,几乎要把杨蕴秋当成神仙来顶礼膜拜。

    像闻人阿千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有这种想法,但他对那座书院,对那个山长的好奇心,一样不小,可以说,他这次受命来京城,就很希望直接把杨家书院连锅端走,一起劫回草原去,那样的话,即便最后从方州退走,也不算白来一遭。

    他之所以一路追击,追到这座山下,也没有被山上那些幻阵吓到,还是多亏了一开始的情报工作就做得好,他早知道这座山不简单,一开始追上山的时候,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他族中的勇士们,选取的一个个全是死士。

    一场追击,死在山上的勇士无数,闻人阿千却不但不怒,反而更想得到那座书院了,他本来对传闻还有些半信半疑,如今却确定,他一定要把山上的人带走,当然,其实只要一个杨蕴秋就已经足够,谁不知道这座书院是那人一手办起来,所有的东西,都是由他传授。

    闻人阿千的目中露出一股骇人的光芒。

    “将军……”旁边一副将,皱眉道,“传说杨蕴秋是海外人士,并非孤家寡人,家中能人辈出,如果我们将他掠走,会不会招来他家的报复……”

    闻人阿千微笑:“就是海外之人才好,他又不是洪朝的子民,那小皇帝这些年对他的恩义很有限,又软弱无能,怎么配得到大贤?我兄长才是旷世明主,真正的英雄,所谓英雄惜英雄,只要兄长诚意相待,那人也必然折服。”

    副将可没有闻人阿千那般自信,他很清楚,在他们眼中,汉人比牲口也珍贵不了多少,而在汉人眼中,他们这些蛮人,也是畜生之流,谁知道那个杨蕴秋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和汉人一样痛恨他们,不过,到没再说什么。

    闻人阿千似是知道副将的想法,只是笑道:“杨蕴秋不一样,兄长近年来一直派人关注他,那人对我们一族,并不痛恨,也不鄙视,只看他一直愿意和我们做生意,而且向来童叟无欺,贩售的货物都是物美价廉,并不像其他的汉人那样刁钻,也能看得出来了。”

    如果杨蕴秋知道他们的想法,肯定会大笑三声。

    酿造的工业酒精兑白开水,直接往草原上贩卖,还不叫欺人?棉布凡是中原不要的残次品,都要运过去废物利用一下,难道还不是欺人?

    至于言谈举止的平等,那到是真的,杨蕴秋自己对民族并无偏见,只是此时身在洪朝,当然要为洪朝的利益着想,再说,他也实在无法忍受那种野蛮的剥人皮,烹食人肉的手段。

    只看他言谈和气,就以为能够让他去草原上出力,闻人阿千他们也想得太多了些,脑补是病,要治疗一下才好。

    “我们抓住多少汉人?”

    “回将军,差不多有六百多活的。”

    闻人阿千眯了眯眼:“全放了吧。”

    他的副官一怔:“将军……里面还有一百多匠人,尤其是铁匠,那可是大王下令一定要带回去的,我们损失那么大,要是不杀人立威,岂不有损士气,怎能放人?”

    “别说六百人,就是十万汉人,又怎能抵得过一个杨蕴秋。”

    闻人阿千微笑,“汉人的皇帝只把杨蕴秋当成寻常的山长,不,或许他知道杨蕴秋的能耐,却心存忌讳,根本没有下死力气拉拢,否则的话,以那人的才能,怎么可能至今还不入朝为官,那个小皇帝没看出这人的作用,只把他当文人用,却不知道,他的本事若用在战场上,那是只有胜,没有败……这是老天要我们一统中原。”

    副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目中也露出几分期待。

    中原的大好河山就在眼前,这花花绿绿的山水,秀丽的佳人,每一样都是最大的诱惑。

    老百姓们从笼子里出去,看着那一口一口的油锅,那升起来的柴火,还有已经沉没在油锅里的累累白骨,劫后余生,让他们精疲力竭,却一个个地狂奔而走,谁也不肯停留半步,旁边跟随保护的探子,都担心他们骤然停下,会瞬间失去生命。

    闻人阿千漠然看着那些汉人奔逃,脸上露出几分嘲讽。

    书院里。

    杨蕴秋得到消息,没多说什么。

    崔怀信他们顿时松了口气。

    只是,第二日子时,杨蕴秋随意地穿好衣服,一身清爽,大大方方地走出山门,崔怀信和一群学生身着甲胄,寸步不离。

    “行了,我单独赴约,你们不必跟着,再说,你们跟去也无用。”

    “先生,那些蛮人,懂什么叫信诺,您实在很不必理会……”崔怀信急得满头大汗,嘴唇都隐约发青发紫。

    其他学生也是一派焦虑。

    杨蕴秋皱眉:“你们不用担心,好好守着书院,我没有回来之前,所有的护山大阵,全部打开,还有,这段时间,闻人阿千的注意力会集中到我的身上,他那些士兵们,也肯定跟着我走,如果书院里有谁想要下山的,正是时机,怀信,你就带几个人护送他们尽快从南面下山,不要等天亮,马上走,直奔梧州,一时半会儿,蛮人应该打不到那边去。”

    “……是。”

    顺着山路去拜月亭,听说京城的知名青楼拜月楼,就是以此亭得名,它和龙渊阁,一东一西,这些年来,并为两处名景儿。

    还是杨蕴秋的书院在这座山上建成之后,才渐渐开始有了名气。

    前些年,不知多少文人雅士,携伴同游,偶尔还会留下墨宝,拜月亭也就罢了,地势险要,有闲情逸趣过去的少,龙渊阁却是搁置了许多名人字画,每每让人流连忘返。

    杨蕴秋也不着急,带着娃娃一边走,一边欣赏风景,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树影间就开了一扇门,高铭悄无声息地出来,摸了摸脑袋,正了正背后的火箭筒,就老老实实地跟在杨蕴秋身后。

    “先生,时空门稳定了。”

    杨蕴秋失笑:“我知道……你该过一阵子再来,不用那么着急。”

    坐标还是他亲自归入列表的,他怎能不知?这是新的时空,以前从没有过,他还颇费了些许力气,这才顺顺利利地把坐标加进去。

    直到今日,时空门也不能随时打开,通过的时候,还会有些颠簸。

    他担心自己回去的时候出意外,就打算等时空门稳定了再走,却不曾想,地球上那一群学生都快急死了,一能连通,个个强烈要求他马上回去。

    尤其是听杨蕴秋说,那边即将出现战争,王逸他们二话不说,就把高铭这个最能打架都扔过来给自家先生当打手。

    李子峰还专门弄了一批武器。

    现在高铭身后背着个普普通通的仿古背包,那是杨蕴秋的藏品,三立方米的空间包,里面就隔了一大堆热武器,还都是威力巨大的那一种。

    杨蕴秋摇头:“我一个人到方便……”

    高铭拍了拍手腕,上面有一圈法阵,都是瞬间移动的:“先生放心,我不会给您拖后腿,反正跑是没问题。”

    几句话的工夫,拜月亭便到了。

    亭子位于半山腰上,半个亭子悬空而挂,当初设计的人,一定是个不知名的大师,要不然也做不出如此精致的凉亭。

    闻人阿千已经在了,而且,身边跟着八个手持弩箭的大汉,凉亭下面,更是毫不隐藏地站了一大群侍卫。

    周围旁边隐藏的人手,这一路走来,杨蕴秋可以肯定,这家伙真把他带来的所有人都埋伏在一侧,而且绝没有隐瞒的意思。

    杨蕴秋带着高铭一走过去,经过了两拨人搜身,两个人都不以为意,由着对方搜检。

    等他们走到亭下,闻人阿千朗声笑道:“先生果然守诺,闻人阿千在此有礼。”他的汉话说的很好,恐怕比某些偏僻地处的汉人还要好很多,是正经的官话,字字清晰。

    杨蕴秋也拱了拱手,笑道:“将军盛情相邀,杨某不敢不来。”

    “来,上坐。”

    闻人阿千把上首的位置让给杨蕴秋。

    又让侍女倒酒。

    酒水就是杨蕴秋书院里自酿的酒,当然不是卖去草原的次了不知道几等的货色,清香可口,味道很是不错。

    “这酒很好,可惜不够烈,还是先生贩售到我们那里的酒水,是真正的美酒,我兄长一日不饮,就好像少了点儿什么似的,我也一样。”

    他全当没看见高铭。

    当然,在这人心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恐怕问题不大,反正他这一次没准备放杨蕴秋回去,多捎带一个,也不算大事。

    杨蕴秋接过闻人阿千亲自给他倒的酒,细细品尝,笑道:“这酒已经算是珍品,连我们自己书院藏货也不多。”

    就是不知道,是从哪个高门大户的酒窖里搜刮出来的了。

    拜月亭举目就可眺望远处的瀑布,山林茂密,风景秀丽,虽然是夜晚,四下却点了灯火,灯火排成长龙,蔚为壮观。

    如果当真是闲游,确实是好去处,可惜,杀机隐伏,扑面而来的刀光剑影,早就把这漂亮的风景给遮挡了去。

    闻人阿千频频劝酒。

    杨蕴秋和高铭两个人完全来者不拒,大大方方地喝下。

    酒过三巡,闻人阿千长叹一声:“先生有大才,不像那些汉人,只关心什么琴棋书画,一个个的向往着诗酒风流,您的书院,能够酿造出烈酒,能制作出一等一的药物,甚至能够治好绝症,洪朝的小皇帝吴宓根本不懂欣赏,先生,如果你来我们草原上,草原上的人们必然侍奉你如上宾,等我们入主中原之时,论功行赏,您一定能得首功!”

    杨蕴秋微笑:“人都是愿意当主人,客人家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地方,等到你们草原,变成了我们汉人的地盘,说不定我会常住一阵。”

    他这话轻飘飘的,完全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周围好些侍卫却不免个个怒目而视,还有几个刷一声,拔出长刀。

    立在闻人阿千身旁的那个副将,瞬间把刀抵在杨蕴秋的眼前,刀光甚至能够将他的面孔,照耀得纤毫毕现。

    杨蕴秋连眉毛都不曾抬一下。

    高铭看了那刀一眼,冷道:“刀身脆了些。”忽然伸出两根手指,夹住那把刀,无声无息,上好的钢刀就断裂成两截。

    副将顿时吓了一跳。

    闻人阿千也一惊,猛地扭头看向高铭。

    实在不能怪他看走了眼,这个高铭看着身量不矮,但面容平凡,且并没有高手的气势,脚步也重,显然没正经练习过轻功,不曾想,这人居然如此厉害!

    “……先生身边,果然是卧虎藏龙,便是一寻常护卫,也是江湖上超一流的高手。”

    没错,用双手弄断钢刀,或许有一些一流高手能够做到,但那都要蓄力,很少有人能做到如此举重若轻,像夹碎豆腐一样,轻轻松松地把钢刀给夹断。

    闻人阿千很清楚,自己的副将手里的那一把,虽然不是千金难求的宝刀,却是上等的钢刀,百炼成钢,他甚是珍爱。

    “将军过誉了,高铭,你坏了这位小将军的刀,还不赔一把给人家。”

    “不必。”

    副将的脸色不大好看,咬牙道。

    高铭却不理,随手就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刀来塞过去——居然是切菜刀。

    那副将脸色又是大变,他到一时间还顾不得自己被‘侮辱’,而是猛地把视线落在亭子外面,负责搜身的两个侍卫身上。

    两个侍卫也面色如土。

    闻人阿千轻笑:“罢了,罢了,杨先生的本事,你我心里有数,何必为难弟兄们。”

第一百八十一章 无事

    杨蕴秋笑了笑,高铭这家伙越发淘气,也好,性子总算不那么闷。

    这家伙当初疯狂痴迷陆小凤传奇,独爱灵犀一指,等他真正习武,尤其是杨蕴秋教给他,从这个时空拿到的,娃娃优化过后,最适合他的内功心法之后,习武的热情更是高涨,而且非要练习两根手指,学会灵犀一指不可。

    同学们都在一边看热闹。

    却不曾想,真让他给练成了。

    他拿学习积分,让杨蕴秋给他做了一对儿指套,和肤色一模一样,外人绝对看不出来,而且是宝器,能够汇聚内力。

    日复一日地练习,先是夹苍蝇,蚊子,后来夹飞镖,再后来去夹最快的机械投球机投出来的高速球,后来甚至尝试着去夹子弹,当然,是在虚拟的世界中,不怎么成功……不过,他终于还是能一瞬间夹住大部分人使用的武器暗器,只要是冷兵器。

    可惜,在现代社会难得有显摆的机会,这次露了一手,这小子一准儿很得意,能保持现在这副

    闻人阿千是越发看重杨蕴秋此人,身边一跟班,都是如此的高手,他自己的能力可想而知。

    “阿高,你退下,以后不许对先生无礼。”

    那个叫阿高的副将,又覰了杨蕴秋和高铭一眼,捧着菜刀,冷着脸扭头出了亭子,那菜刀破破烂烂,锈迹斑驳,他却依旧不肯丢下。

    杨蕴秋心里喟叹一声,这些人固然凶残无礼,但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他想必已经去调拨士兵,以备不时之需。

    刚才事发突然,他和自己的主将完全不需要沟通,即能心意相连,要是换了洪朝,二者不争权夺利到天下大乱,怕已经算是相得的很。

    这些蛮人,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尽可能地从中原获取技术,看他们对刀剑兵器最为上心,又四处搜刮铁匠——长此以往,或许不用五年,蛮人的战斗力又要上升,他们本就不弱,再继续下去,恐怕对上洪朝,便不是以一当五,而是以一当十,以一当百。

    如果洪朝朝中再像如今这般不稳定,君臣不和,党争不断,还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不认言之事。

    现在的情形已经是极其糟糕。

    如果是内乱,也还稍稍好些,中国几千年来改朝换代,已经是寻常事,即便百姓要遭受离乱之苦,中原的世家大族,或者陈胜刘广之辈,占据龙庭,总要推恩天下,收拢民心,龙椅上坐的是哪家哪姓儿的皇帝,与小老百姓的关系不算大。

    但如果让蛮人……

    如今可不是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的大中华。

    在未来,少数民族固然保留自己的文化,却也要学习,要读书,享受权利,履行义务,都是中国人,就算小有不同,相信不会有任何人因为另外一个人与自己不同民族,就视其为寇仇,杀之而后快。

    此时此刻,蛮人和汉人的矛盾正是最深刻的时候。

    就在十年前,蛮人还出了一个头领,要每天吃一汉人女子的肋骨上的肉配饭,一日不吃,便食不下咽,这样的蛮人,怎能让其入主中原?

    无数言语,似乎都无法撼动这人的意志。

    只是,他的确不曾表现出真真正正的,那些洪朝忠臣们丑陋又让人恶心的嘴脸来。

    闻人阿千静静地看着杨蕴秋,此时见他沉思,心下一动,这么长时间费尽唇舌,也算是差不多……他到不是不耐烦,只是时间有限,他已经不想再等,也不能再等。

    杨蕴秋这样的人,本就不能给他太多的时间。

    想到此,闻人阿千勾了勾唇角:“先生既然来了,想必是心中有数,今日您和这位朋友,只能和兄弟我同回草原,放心,您若当真极喜欢中原,喜欢方州,等到我大哥问鼎中原之日,我必让兄长将方州赐予您作为封地,到时候,方州就是您的,您是理所当然的地主,即便到了我们的大草原上,您也不是客人,如果您当真能立下不世功勋,就是想要做一字并肩王,也不是不可能,我家兄长,可不是那等心胸狭小之人……他吴宓小儿,哪里来得如此气魄?先生实在无须固执。”

    杨蕴秋叹气:“敢问,你们乌林一族,所有部落加起来,一共有多少人口?”

    闻人阿千顿时息声。

    当年他们乌林一族也曾显赫过,后来久经战火,他们一族的人大批大批死亡,一直持续了十数年,乌林才又在草原站稳了脚跟。

    这都多少年,从祖父一辈开始,便努力繁衍生息,人口数量也大为增加,到如今,他们乌林族大大小小的部落加在一块儿,怎么也有六七十几万的人口,虽然里面包含了许多汉人奴隶生育的子嗣,生在草原,长在草原,便是他们的族人,而且族人生性彪悍,男女老幼皆能马上杀敌。

    七十万族人,便是七十万万战士。

    闻人阿千从不觉得他们一族,没有能力去征服这个世界,但是和汉人庞大的人口相比,确实是有些少得可怜。

    洪朝初年,人口也锐减,却也有九百多万人,到了如今,已经有了四千五百多万人……

    不对比也就罢了,这一对比,闻人阿千也必须承认,洪朝具有中原,得天独厚,但他的心绪起伏之余,越发地希望兄长闻人鹰的愿望能够实现,这大好的河山,该为他们草原上的黄金之鹰所有,这细腻的瓷器,珍贵的丝绸,无数的美酒和美女……

    闻人阿千的脸上渐渐有了光。

    杨蕴秋失笑,看来这人脑子不转弯的,却不肯把剩下的话说完。

    其实,闻人鹰恐怕也是知道的,以人少者,想长长久久地统治人多且还不是多出来一星半点儿的一族——就如他们乌林,想统治汉人,即便一开始采用武力,之后还是要接受汉人的生活方式,汉人的思想和语言,汉人们的一切一切。

    也就是说,他们最少要让自己变得,让汉人能够接受他们的统治,承认他们,尊敬他们,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的祖先尝试过毁灭汉人的文化,奴役汉人的子民,结果却也只有短短几十年的风光罢了,那也是整日疲于奔命地各地救火,剿灭起义和反抗,最后还落得整个族群都差一点儿消失的地步,这一切闻人鹰都明白。

    不只是他明白,恐怕有许多有识之士都很清楚。

    闻人鹰恐怕也打算如此,和天下比,其它的都不重要,但这件事并不简单,想要做下去,需要时间,也需要力量。

    他不是狂人,也不是疯子,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一呼百应的那种天生王者,想改变族人几百年来的观念,谈何容易?

    杨蕴秋有时候想,要是那个闻人鹰,知道后世有一个民族也曾经占据华夏大地,而且还稳坐龙庭近三百年,打断了汉人的骨头,让他们一个个低下高傲的头颅,不知道会不会羡慕嫉妒恨到了极点,他遇上的,偏偏是十分有骨气的汉人。

    可惜,闻人鹰不知道,闻人阿千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还为汉人的硬骨头发愁,恐怕愁得头发都要白了大半儿。

    而闻人阿千面对的这个,虽然不能说是很硬,却比硬的还难缠。

    杨蕴秋优哉游哉地饮酒,酒水入肚,半点儿醉意都不见,只是微醺:“天时,地利,人和,你们一个都不具备,想要入主中原,只是痴人说梦,若是闻人鹰聪明,就乖乖统治乌林一族,与洪朝缔结盟约,永世修好,还天下一个海清何晏。”

    他的声音并不激动,特别冷静,也特别冷酷。

    闻人阿千还没怒,那些士兵们,已然怒了,他们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一举夺取方州,打得洪朝的小皇帝落荒而逃,这个天下眼见就是他们的,偏偏眼前这人,不识时务,有一张臭嘴,要不是将军不准,他们刀斧加身,到时候,想要他做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

    天色开始蒙蒙发亮。

    闻人阿千让人撤下去这一桌残羹冷炙,温和笑道:“该说的话,已然说尽,先生现在还想不通也无妨,就请暂时休息,我会让婢女好好招待,待我准备好,便送杨先生回去。”

    那些婢女,全是他掠来的汉家少女,一个个的面孔麻木,容色却是好的。

    杨蕴秋望了望天色,眉眼疏朗,掷下酒杯,伸手揽住一直立在身边倒酒的婢女的纤腰:“酒酣耳热,的确累了,那么我们便走。”

    他站起身,振一振青色的长袍。

    别人穿宽袍广袖,在山上行走不易,总容易撕扯,他却是潇潇洒洒,半点儿不见为难。

    杨蕴秋携着少女,不急不缓地走出拜月亭。

    闻人阿千忽然一叹:“我要活的……腿就断上一断。”他似是有些讨厌杨蕴秋的倔强,也颇有几分惋惜之意。

    一群黑面黑甲的士兵,齐刷刷亮出乌黑的弓弩。

    所有的弓弩都是军中的精品,所有的士兵,都是好手中的好手,在朝阳中,黑色的甲胄看起来杀气纵横。

    那汉家的少女吓得瑟瑟发抖,本来麻木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惶恐来。

    但她却紧紧地跟在杨蕴秋的身边,一点儿想逃离求生的欲望都没有,那眼角眉梢间流露出的,是宁可一死,也要求一个了结的绝望。

    杨蕴秋笑了笑,揽着她的腰身,依旧不急不缓地走,却是半步不肯听。

    气氛一触即发。

    弩箭即将发射。

    草原上的人本就善于射猎,虽然顾忌着要留下活口,不至于万箭齐发,但瞄准的位置十分阴险,箭也是带倒刺的,若是中上一箭,怕是不死也丢掉半条命。

    就在弩箭即将射出的一瞬间。

    杨蕴秋忽然一扬袖子,盖住身边少女的眼睛。

    闻人阿千始终注视着杨蕴秋,此时忍不住呢喃:“既然怜香惜玉,何不给自己,也给她一个机会?”他始终不信杨蕴秋就真的不怕,也一直认为,这人最后一定会服软,他甚至想,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折辱他……

    高铭从兜里掏出一串十几个圆滚滚的东西,随手抛出。

    刺目的亮光顿时爆炸一般地闪亮,比闪电还不知道明亮多少倍。

    “啊啊——”

    一阵阵尖利的惨叫声响起。

    闻人阿千也猛地捂住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会变成个瞎子,又气又怒,还有说不出的恐惧:“宁可杀了,也不能放走……”

    这种强光照明弹的威力,在空旷的地方毕竟并不太好用。

    而且对方人又多。

    要不是他们实在没见过这种武器,都被吓懵了,恐怕这时候早已经动手,也不会此时才举起弓弩。

    高铭最担心的其实是这些人一拥而上。

    他们可不是普通的蛮人士兵,全是精锐,功夫也好,当真近身,恐怕有点儿麻烦,他说的麻烦,就是要劳动自家老师动手了。

    高铭随手又是一大把炸弹。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惊天动地,闻人阿千被震得一个趔趄,趴在桌子上,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黑甲战士们,也惊慌失措,脸上露出极端的恐惧来。

    “将军,这……这……难道是?”

    “闭嘴。”闻人阿千不信什么神仙,他长到二十八岁,也没见过一个神仙,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一时间不敢下达继续追击的命令。

    好半晌,才干涩地道:“不惜一切代价,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杨蕴秋,否则……他完全无法想象,那种东西如果出现在战场上,会发生什么情形,眼前山地上巨大的坑洞,怪异的味道,都让人恐惧,那种东西,恐怕连一流的高手,正面被撞上,也是重伤不治的下场。

    明明应该就算牺牲掉一切,大家都把小命搁在这儿,也要除去这等威胁,但他竟然不敢出口。

    杨蕴秋扶着腿软的不相话,根本一步都走不了的小姑娘,轻声细语地安慰道:“现在没事儿了,你家在哪儿?”

    小姑娘的耳朵眼睛都被捂住,并没有看到太多不该看的东西,却脸色惨白,闻言,整个人都愣住,好半晌才道:“在徐州……我来方州应选……”

    是了,前阵子正是宫里添人的时候,不少外面的名门闺秀,还有小家碧玉,都进宫应选,这少女,大约就是其中之一。

    杨蕴秋叹息:“我送你回家。”

    “家?”少女张了张嘴,许久才道:“好,回家。”

    回过头,杨蕴秋看了高铭一眼,低声道:“那些东西再不能用,我玩玩玻璃,造纸术,酿造些酒水什么的,都无所谓,炸药还远远不到应该出现的时候。”

    高铭应了声:“那先生,您还是想办法稳定好……门,早点儿回家,我弄出的动静太大,恐怕会给您带来不少的麻烦。”

    刚才那般大的声响,不只是蛮人,其他人怕也听见。

    杨蕴秋笑了笑:“幻阵都弄了出来,在我阵法中,雷霆暴怒的场面,比那个大得多,他们又没亲眼见过,无妨。”

    那些蛮人,或许真的会从此对杨蕴秋十分重视,可汉人这边,应该没两样。

    杨蕴秋是没想到,幻阵毕竟是阵法,而且并不是什么可以随身携带的东西,使用起来限制很多,而且,他布置的幻阵,困的人数都比较少,百十人已经算多的,在这次蛮人进京之前,也从不曾真正杀伤过什么人,但刚才那一阵爆炸,血肉横飞,场面恐怖。

    冷兵器时代的人们,怎么可能抵抗得了热武器的力量!

    高铭多少有些不安:“先生,我该把那些人全杀了,省得他们多嘴多舌。”

    这次杨蕴秋是真身穿越到了这个世界,地球上那边,所有人都特别紧张,以前,他们知道先生的身体就留在密室里面,即便死亡,也不是大事,但这一次却不同,谁也不知道,在地球的那具身体死去,自家先生是不是就真的死了。

    地球上那一伙儿,越想象,越是担忧。

    高铭也有同样的毛病,几乎忍不住扭头去偷袭,彻底消灭干净。

    杨蕴秋顿时哭笑不得:“胡说什么,你一个人能杀多少?难道人家是木头,站着让你随意宰割?”

    高铭叹了口气,耷拉下脑袋,不再说话,一路向学校走,天色越来越亮,半路上居然看到了日出,杨蕴秋一笑:“还是这个时代的空气好,景色也美。”

    他怀里那少女,却没有这等闲情逸致,眼睛半闭着,也不知道是晕了,还是困的睡着。

    不多时,山上下来一群甲胄整齐的学生。

    带头的就是崔怀信还有……高姑娘,高姑娘一身戎装,见到杨蕴秋,就缩了缩身子,缩回到后面去。

    “先生,您,您没事吧?”

    刚才那一阵地动山摇,把山上的学生都给惊动了,崔怀信他们担心自家先生的安全,就忍不住带人来看一看。

    杨蕴秋点点头,并不介绍高铭,也不特别去关注高姑娘,只问:“书院想下山的百姓,可都送走了?”

    “先生放心,我亲自带人送他们走的,都给带齐了食物。”崔怀信笑道,显然看到自家先生平平安安地出现,心情甚好。

    “本来还想给他们一幅地图,后来还是高姑娘提醒,说怕蛮人得了去,再弄出事端。”

第一百八十二章 退去

    崔怀信他们这些学生,已经用惯了学校里永远不会缺少的详细地图,他们上地理课的第一份功课,就是学习制作地图的技巧,自然不认为随随便便扔在教室里,随便别人拿来当包书皮的纸张的地图,有多么珍贵,但高姑娘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还是海商,对这种东西天生就很敏感。

    杨蕴秋这才笑着向高姑娘道谢。

    一行人汇合,原路返回。

    回到学校,杨公子顿时收到一大堆热情的问候。

    当然,里面有真心实意的,却也免不了来自各个方面的各种探问。

    “杨先生,刚才地动山摇的,真是吓死人!”

    “难道您这次去赴约,是带了什么秘密武器?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会儿我觉得天都要塌陷下来……”

    这就是人的天性,前几日在蛮人的包围之下,还只能想着逃脱,觉得只要活着离开,其它的什么都不用管了。

    如今蛮人的威胁还不曾远去,他们却又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先生,您要是有什么秘密武器,这种时候,就别藏着掖着,赶紧说出来,我们大家群策群力,或许能生产出神兵利器,将蛮人彻底消灭。”

    “是啊,先生,您看看,如今山河破碎,大家都该做些贡献才是。”

    话真是说到了杨蕴秋的心坎里,这些话,他一直教导自己的学生。

    只可惜,这些人的气息,却浑浊不堪,显然是多少有那么一点儿言不由衷。

    “先生精通奇门阵法,不如广为传授,若是咱们洪朝的将领也有如此能力,蛮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杨家书院一直是一块儿大肥肉,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大好下口,但此时此刻,蛮人都来到了家门口儿,有大义在,他们到是能够大义凛然起来。

    杨蕴秋失笑。

    崔怀信已经气得脸上冒烟:“奇门阵法?不用先生教,我就能教给你们,只看你们学得会,还是学不会了。”

    话音未落,他和身边好几个学生一起动手,直接把带头的那几个人都给拎起来扔到了山上的法阵里面去。

    顺手堵死生门。

    “好好学去吧。”

    山上大部分的百姓,都让崔怀信趁机送走,如今留下来的,到多是真正相信杨蕴秋,知道他的底细能力的一批。

    只是,这部分人里,有一些也是大麻烦。

    崔怀信有时候到宁愿书院里只有自家的同窗伙伴在,一定比如今要轻松得多。

    他还算好的,几个负责打理书院具体细物的同学,这些日子,也是时时为了‘住的房间阳光不够透亮’,‘吃的食物有些腻了’之类的琐事烦心,还要应付各种使劲探听书院有没有什么大秘密的,纯粹好奇或者心怀叵测的人士。

    崔怀信真的很想说——你们的探子们一旦进来书院,都会齐齐‘叛变’,而绝对对你们够‘忠诚’的,又根本进不来书院,真不是书院的原因。

    他们家先生向来信奉有教无类,对所有的学生一视同仁,只是心思不够通透的,根本过不了山门前的炼心法阵,一旦能够通过,整个精神被洗涤,当然不会再和以前一般,随意把书院的秘密透露给你们倾听,而且,书院一直光明正大,并没有秘密。

    你根本不可能忽然在书院某个角落里,找到个密室,里面有深宫秘籍,你一旦学会,就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他们先生还时常邀请其他四大书院的先生来上公开课,或者听自家先生讲公开课,自家先生,绝对是整个洪朝最开明的先生了,敝帚自珍这四个字,绝对和先生没有半点儿关系。

    奈何这些话,崔怀信说出来,也没人相信。

    这种人见的多了以后,他也就不去在意,随便他们乱传就是。

    可这会儿是什么时候?

    蛮人还没走,就在方州,这种时候,还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不知所谓。

    杨蕴秋也没有多管,就回了房间休息,到是高铭特意找到崔怀信道:“我们的秘密武器在山下留下的痕迹太重,这会儿该哨探们打探一下,看看蛮人走了没有。”

    若是走了,他得想办法把痕迹给掩埋处理掉。

    崔怀信应了,他亲自带着哨探去打听消息。

    结果一眼看到爆炸现场,整个人差点儿一头从树上栽下——森罗地狱,不过如此。

    蛮人还没走,正在处理他们那些同伴们的断肢残骸,崔怀信一时间,脑子发热,忽然很想问一问先生——那秘密武器,不知道能不能大规模在战场上使用。

    但随即,他的身上便是一冷。

    这种武器要是暴露,先生恐怕一定会失去自由。

    只是他这个人,固然受到这个时代最传统的教育,但在内心深处,却还是更仔细些。

    他的确重视家国大义,尊敬陛下,却更关心先生和他的同学们的安全,何况,如果威力如此巨大的武器当真出现,对老百姓来说,还真不一定就是好事。

    世上没有什么技术,是能够永远保密,若是这武器被蛮人得了去,那该如何是好?

    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在方州之内,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白天人模狗样,晚上就化身为蛮人的暗探,尤其是乌林一族,他们以前曾经是这个王朝的主人,当年不知有多少汉人做了他们的走狗,后来洪朝新建,为了稳定,打杀了一批,却也拉拢了一批投诚的,但这里面有多少杂碎,竟然还享受在蛮人手底下当奴隶的日子,他也不知道。

    再说,就算蛮人得不到,先生让哪个世家大族得去,岂不是非要内斗不可,如今的内斗,都斗到蛮人横行无忌,直入京城,再斗下去,国家也要亡国。

    当天夜里,哨探探到蛮人退去,崔怀信便带着几个和他关系密切的学生,跟高铭一块儿,出去忙了一晚上,把那些痕迹,清洗的清洗,掩藏的掩藏,尽了最大的努力,消弭一切。

    杨蕴秋都知道,心里对学生的袒护和聪明,还是很高兴。

    崔怀信一字都没有问——那恐怖之极的武器,究竟是什么东西,和那些法阵是不是一样的,是不是也很不容易使用?有很多的限制条件……

    接下来的日子,到不像以前那样消息不通。

    蛮人似乎消停了些,京城的老百姓,也渐渐地敢出来活动,还有人,专门从城外探听到,陛下已经与平西将军,国姓爷吴起汇合,一力反驳大臣们迁都的想法,如今已然调遣大军,由三路合围京城,而且战事进展很顺利。

    书院里居住的那些外人,让崔怀信整治了一回,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总算是消停了些,其中大约也有吴宓的人,他们探听回来的消息,到挺及时的。

    闻人阿千大病了一场。

    其实他的情况还算好,经历了那一个黎明的战士们,痴痴呆呆,疯疯傻傻的也不算少,他只是病了一回,算心性刚硬的了。

    一封厚厚的书信,从方州传去闻人鹰的身边,又用最快的速度,传回方州。

    接到信,闻人阿千的精神瞬间好了很多,一连串下达了好些命令,一时间,蛮人都顾不上去搜刮方州的能工巧匠,只忙着想办法和早年安插下的暗探们联系,想要巨细无遗地知道杨家书院,还有杨蕴秋这个人的一切消息。

    至于有多少死士留下,只专门盯杨蕴秋一人,恐怕连闻人阿千也算不清楚。

    从此,杨家书院,恐怕就再也平静安宁不了。

    洪朝那些人,多年来潜移默化,早不把杨蕴秋当平常人,以前如遭雷劈的时候很多,再多一样,似乎也不是太大的事儿。

    他表现出来的那些能力,用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类的知识,也不是不能解释。

    得道高人一类的传说,本就在洪朝很是流行。

    所以,洪朝的人接受能力极高,便是杨蕴秋表现出来的能力很出众,打主意的人有,别有用心的也有,却不会像蛮人这般,被吓得心神出窍,然后又粗暴,又直接地试探。

    闻人阿千甚至终于忍不住说出:“哪怕你们全死去,我也要他的项上人头。”这时候,闻人阿千已经再不敢想,要为了他所热爱的乌林一族,得到杨蕴秋,只想除去他。

    ……

    “你就是先生家里的人?也来自海外?”

    难得得到一些好消息。

    书院里,杨蕴秋特意让人把早年埋在地下的好酒取出,让同学们共饮。

    高铭笑了笑,看了崔怀信一眼,只是点头。

    杨蕴秋拍了拍崔怀信的肩膀:“他是我的弟子。”

    高铭的身份一被表露出来,学生们也便罢了,知道这人也是山长的弟子,就一口一个师兄,而那些外来者,却个个别有心思。

    杨蕴秋家乡的人找上门,是不是说明他要回家去了?

    这人姓高,杨先生口中的海外岛屿,族人定居,怕是不只杨家一家,而是一个大族群。

    ——还有,最重要的,那些秘密武器看样子正是让这个高铭带来,可他进门时双手空空,可能已经用完。

    那么,那些武器,在杨先生的家乡,究竟有多少?

    远在千里之外的小皇帝吴宓,在第一时间,就接到了书院的消息。

    他还是很关注这座书院,还有书院里的人,一得到这样的消息,第一反应,也和崔怀信一样,只考虑哪些武器能不能用在战场上面。

    第二个反应,却是这东西,绝对不能落到别人的手里,不只是蛮人。

    皇帝,对外来的蛮人的戒备,其实还远比不上对内部那些和自己立场不一致的,世家大族的戒备更深一些。

    蛮人想要窃据中原,老百姓会反抗,世族也会拼命。

    可要是世家大族想改朝换代,选择支持的,或者中立的,恐怕要多得多。

    从这方面看,皇帝最痛恨的,恐怕不是里通外国,而是内部谋逆。

    就在千里之外的梧州。

    吴宓坐在和京城方州的皇宫比,还要更奢华漂亮一点儿的行宫书房,目中隐约有一点儿焦虑。

    “杨蕴秋,杨先生……”

    他和杨先生的交情,按理说,已经算是深厚,可这么多年,在书院里听课听了这么多年,他学会了很多很多,却渐渐于午夜梦回时,觉得杨先生很可怕。

    他就如一把双刃剑,让人使用的时候,总不能安心。

    吴宓苦笑——他以前没有这么多疑,他以前向往恬淡平静的生活,要是父兄还在,那该多好,他就能做一个真真正正的潇洒的文人,一直在杨先生的书院里读书,和那些同学们一起去后山玩野外求生的游戏,一起在台上为了一个观点争论得死去活来……

    奈何,他是皇帝。

    杨蕴秋就算能猜到小皇帝的一点儿小心思,也不以为意,此时月色正好,虽说蛮人还未走,却也该放松,放松,喝一点儿美酒,吃一些美味佳肴。

    第一杯酒,先由一双素白细腻的美手,倒在了他的酒杯里,倒酒的是那个被他从闻人阿千手中救回来的婢女,来自徐州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路帮忙,给在场的所有同学们,都斟上了美酒。

    这几日,她一直都没提出要回家的事儿,城里城外,还有蛮人作乱,杨蕴秋也就没派人送她回家。

    只是不得不说,这个女孩子生得实在不错。

    高姑娘已经算是美人,且并没有江湖人身上的那种掩藏不去的草莽之气,可和这个小姑娘比,还是差了一点儿。

    也对,她家里有底气送她去宫中应选,且还能顺顺利利地留在了宫里,她怎么可能长得不好?

    杨蕴秋并没有招收女学生,整个学校,上上下下都是男人,他的这些学生,见过的最美的女子,恐怕只有拜月楼的素月。

    素月是名妓。

    而且是个很成熟的女人。

    她的风情,肯定不会在学校这些学生面前展露,相反,她还生怕别人觉得她不守礼,如今但凡出门,都是穿素色的,简单的衣裳,不肯涂脂抹粉,不肯梳妆打扮。

    那些学生们,便是知道她是美的,也一样无法欣赏。

    可这个小姑娘就不同了,她是年轻的,稚气的,可爱的,同样年轻,朝气蓬勃的小伙子们,自然更怜爱这般少女。

    困守山上多日的烦躁,到因此而消减,学校里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杨蕴秋不由失笑——果然学校里缺了女孩子,不是什么好事儿,有点儿红花点缀,绿叶才显得鲜活。

    “柔柔,过几日我让人送你回徐州。”

    小姑娘再一次捧着菜盘子上菜,杨蕴秋便笑道,这样的小女孩儿,恐怕吓坏了,好几日不吵不闹,实在难得,他也该想想怎么安全地送人家回家去才是。

    柔柔一愣,咬了咬牙,忽然道:“素月姐说,她现在自己能养活自己,日子过得快活极了,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快活……杨先生,你真是个好人,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杨蕴秋愕然——这转折有点儿大。

    柔柔目中一湿,却没再多言,施了一礼,就捧着托盘下去。

    此时气氛正好,酒过中旬,忽然有一哨探骑着马长驱而入。

    “先生,先生……蛮人走了,我亲眼看见,闻人阿千带着军马,匆匆从南门离去,城门处的蛮人也都走了。”

    杨蕴秋一抬头,脸上到没显出奇怪,只是叹气:“速度也太慢了些,已经两个多月。”

    酒也不必喝。

    杨蕴秋又派人下山去探,探子追出去二十里,很确定真的所有的蛮人都走了,就沿着他们来的路而去,看样子是要返回乌林。

    学生们欢呼一声,再也忍不住,全都跑下山去,难得,书院几个稍微刻板些的先生,这一次也没有拿不许私自下山之类的话去说他们。

    整个京城内外,确实再也找不见一个蛮人。

    杨蕴秋走在大街上,看着萧条的街市,又看焦土和断壁残垣。

    崔怀信目中隐约带着担忧。

    街面上几乎还是没有多少人,偶尔有些人,蹲在废墟里面色茫然,还有人,四处呼喊亲人的名字,这里面,还是逃不走,或者舍不得逃走的老人和孩子居多。

    老人和孩子们的悲伤,最让人难过。

    杨蕴秋也不多说,让学生们帮忙清理废墟,把尸体也都收敛,因为天气太热,干脆架起火堆,大批量的焚烧。

    死去的人,能找到家人的不多,烧起来到少了些麻烦。

    整个京城,几乎就没有多少能够住人的房子了,尤其是闻人阿千走之前,又放了一把大火,此时火虽然熄灭,但京城里也只剩下一些大户人家的砖石房子,还勉强能住一住人。

    杨蕴秋一时半会儿,却顾不上安顿这些,他清楚,应该很快就有人来管了,从京城转了一圈儿,他便带着高铭,星夜赶路,直追着闻人阿千他们后面而去。

    虽说上一次,杨蕴秋没让闻人阿千占到便宜,但真让对方在自己的地盘肆虐一番,然后从从容容退走,那也未免太窝囊了。

    上一次他们突袭而至,根本来不及布置,这次他们想走,离开了方州,不必顾及百姓,总要给他们留一份礼物才好。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佞臣?

    闻人阿千带着人马一路急行,他身上还有伤,也病得不轻,却还得坐在马车里处理各种军务。

    副将看了看天色,打马过去,凑近车窗低声道:“将军,我们马上就能回去,到时候和王上一起夹攻齐州,必然一举而下……”

    “咳咳……”

    闻人阿千轻声咳了几声,点了点头,“恩,交代弟兄们,星夜赶路,快马不停。”

    他也并不是真的很急,只是有些遗憾。

    这一次他直奔方州,是真想过大哥闻人鹰能趁机一举夺了洪朝,当然,他也知道,这种可能很小,不过是借此机会,展示武力,让大哥更有威望。

    一开始,他也没想过真能拿下方州。

    旁边好几个兄弟,很不理解他们为何要如此简单地放弃方州,如果坚持一下,等到大哥夺取齐州,大军南下,双方汇合,又何惧之有?

    闻人阿千却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莽汉。

    平西将军,国姓爷吴起率领十万大军直奔方州而来,他一得到消息,根本还没见到洪朝大军的影子,便星夜启程离开,没打算和吴起交手,这是当初来之前,就和大哥商量好的,他们的本来的目的,也不是现在就得到方州,只要能拿下齐州即可。

    “大哥想做的事,向来没有做不成的道理,想必如今已经得手了。”

    闻人阿千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前方,一路上根本没有遇到任何有力的阻击,再过三日,他们就能到齐州。

    希望看到齐州的城头上,已经升起了乌林的黄金狼旗。

    竹子做成的车帘还没有落下,天空忽然一暗,风沙四起,北风呼啸,一瞬间就起了雾,前后相望,几乎看不清楚眼前人的脸。

    闻人阿千怔了怔,猛地扭头。

    那个曾经给他带来噩梦,让他彻夜不眠的,奇怪书院的山长,就坐在他的对面,咽喉似乎凉了一凉,咯咯,他想开口,却根本无法发出声音——布置阵法,不是需要漫长的时间?他怎么会这么快?他又如何能找到自己?

    一瞬间,闻人阿千的眼前晃过了很多东西。

    碧色的大草原,成群的牛羊,阿朵虽然并不细腻,却健康有光泽的皮肤,还有他最钟爱的骏马,不知道大哥会不会伤心?

    他以为自己并不怕死,他以为自己是乌林的勇士,需要的时候,他会直面死亡,却没想到,他这会儿却想,如果能活下去该多好,只有活下去,才能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他还想回到乌林,看着乌林重新走出草原,得到这大好的河山……

    ……

    吴起接到哨探传递的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有人在开他的玩笑。

    他的军马还没到方州,正在心里发愁,要怎么才能损失最小地把国都给拿回来,这并不容易!

    方州当初建造的时候,就是为了抵抗蛮人,也是花费了大力气的,城墙高且厚,易守难攻的很,而且,这是自家地盘,哪怕损坏些花花草草,他也得心疼,又挂念京城里的情形,就不免发愁——把那一小股蛮人赶走容易,剿灭的话,也不算难,难在,他肯付出多大的代价!

    国姓爷祖上有从龙之功,被太祖皇帝钦赐国姓,一家人都忠心耿耿,到了吴起这一代,也一样是个忠心耿耿的保皇党。

    蛮人叩关,方州被占,他消息不灵通,耽误了工夫,可一知道,就先带人救驾,把小皇帝吴宓安排妥当,才一路直奔国都,一路所见,遍地焦土,距离方州越来越近,他也越发的紧张起来。

    没想到,就在刚才,有人传信,还盖了吴宓的一枚私章印信,说是占据方州的乌林一伙人,已经被困住,只等他去抓人。

    吴起想不信,却也愿意去看看。

    派了两伙探子过去,果然看到一地或死或伤的蛮人,数目不多,可最要紧的头领都在其中,其他士兵大约也是狼狈逃窜。

    不得已,他也只能信了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吴起的人马分出一部分去追击,花了半日工夫,终于把所有入侵的蛮人都或是俘虏,或是杀死,另一班人马,随他回了方州。

    方州的情况很糟糕。

    吴起心下叹气,但这已经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至少街面上已然清洗过,废墟也整理干净,烧毁的房子原址上搭起来新的窝棚。

    老百姓们虽说悲痛,却秩序井然,并没有乱象。

    守城的官兵死的比较多,活下来的也不少,一直在维持秩序。

    “京城守备,若是或者,当可将功折罪。”

    蛮人轻而易举地攻入了城门,守备必死,但他要是稳定京城有功,自己到也可以稍微替他求一求情。

    吴起把带回来的俘虏都关起来,然后就火速派人去通知陛下,准备迎接陛下回宫,然后又紧急调派人马,再去解齐州之围。

    而且更要命的是,齐州没有多少粮食,这里的老百姓们还等着救济,只能从别的地方紧急调拨,幸好现在不缺钱了。

    方州被祸害了一通,但损失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那些蛮人掠走的人,搬走的金银珠宝,如今一口气全归了吴起,想必世家大族是拿不回去了。

    吴起还算是正直的,这批财富他自己肯定会截留,但大头,还是要归入国库,拿出来买粮草,打造兵器,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他动作利落。

    第二日,吴宓就顺顺利利地回到京城。

    回来一看——皇宫被烧了大半儿,人也死得差不多,繁华的京城变得比乡下还要凄惨,吴宓的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

    一扭头进太庙跪下给祖宗们请罪,幸亏蛮人那边还有些底线,并没有毁坏洪朝皇家的陵墓,没有惊扰先人,要不然,吴宓非得气死不可。

    京城里的杂事,还可以慢慢来,吴宓现在最关心的是齐州。

    奈何事情总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信王吴宗,于半个月前自尽身亡,临死之前传了一封信回来——,大意就是,齐州被围两个月,城中断水绝粮,老百姓们易子而食,军士拔草充饥,就连草根树皮也快被吃光了,当日童林带士卒出去冲杀,意图突围而出,奈何数次失败,死伤殆尽,昨日,童林做下决定,若闻人鹰愿意给齐州百姓一个活路,不阻止他们离去,愿意留下的也肯提供粮草,他便投降。

    吴宓看了信,整个人都傻了。

    吴宗话里话外的意思,大约就是童林是真的投降了乌林蛮人。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吴宓大怒,等到确切的消息传来,闻人鹰占了齐州,正集结大军压境,准备一鼓作气,南下再次攻入方州。

    “我看,应该马上命平西将军大军出征,必要把蛮人赶出齐州。”

    “……现在国家凋敝,四处灾害,要我说,还是议和的好,蛮人也不过是想要讨一些银钱过日子,咱们也不是给不起。”

    很多大臣还是倾向于花钱买平安。

    还有一堆和稀泥的,一时间朝中特别的热闹。

    吴宓简直快疯了,下旨要屠童林十族!

    他这是暴怒。

    这种事,朝臣们都没人敢上折子替童家说话,当然,也很少有人真愿意为他说话。

    还是杨蕴秋难得管了管闲事,给吴宓上了一封折子,他虽然不是朝廷命官,但书院的山长,尤其是他这样大书院的山长,特权很多,其中之一就是能直接把折子递上去,无需让政事堂转送。

    他也没多写什么,更没有为童林辩解,他只说了一件事,童林九族之内,已经没什么人了。

    杨蕴秋的记性好,他也能搜集到很多的资料,一个个地把童林所有的亲人的死法都写了上去,其中或者直接,或者间接,为了洪朝死于蛮人之手的占了大多数。

    童林的大儿子,还是为救先皇,自己换了先皇的战袍,吸引蛮人的注意力,血战而亡,时间过去尚不算久,能记住的人,就不多见了。

    应该说,就是记住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提。

    杨蕴秋有时候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朝廷里识时务的大臣太多了,洪朝太平盛世的景象,才会如此的岌岌可危。

    反正他就是提醒吴宓一下,童林的确是投降了,可他是在断水断浪,士卒死伤殆尽,城绝对无法守之后,为了救满城的百姓,投了乌林,至于他们童家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们,到底该不该为此而死,就看吴宓怎么想。

    吴宓终究不是个酷烈的皇帝。

    当然,最重要的是,杨蕴秋还说了一句——“现在童林即便降了,恐怕也是不甘不愿,应该不至于为蛮人出谋划策,但吴宓要真杀了他十族……一个真真正正的常胜将军,还是对洪朝的各种军备了如指掌的常胜将军,究竟能做什么,身为皇帝的吴宓,不可能不知道。

    吴宓再次来到书院。

    看着依旧如常的书院,忽然有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杨蕴秋到还是和以前一样,潇洒,自在,和他相处,总是有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

    吴宓却不同了。

    其实,他很早以前,就在慢慢变化着,一点一滴,缓慢,却不停息,从一个有些正义感,也有点儿天真的少年皇帝,变得成熟,变得更像一个君王。

    “先生,右相之位悬空,您就出山帮我吧,除了您,这种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信任谁?”

    这一次,吴宓显然严肃得多,也正经的多。

    和以前一样,杨蕴秋依旧拒绝:“陛下,我的家人已经来找我,我在洪朝呆了这些年,已经够久的了,家中长辈甚为想念,等到这次的事故平息,在下也该离开。”

    他的确想走了。

    就在前一阵子,蛮人兵临方州的时候,他的修为悄无声息地突破了,如今,他一个七品修士,已经算得上是小高手。

    哪怕在那个修士遍地的延国,他也一样能面对一些问题。

    他从没有忘记过那个地方,也不可能忘记,他还是应该回去解决掉他遗留下来的问题,时间过了这么久,若是还不回去,不知道朋友们……敌人们会不会已经忘记他到底是谁?

    “我也想家了。”杨蕴秋笑了笑,面容和煦。

    吴宓一怔。

    不只是吴宓,崔怀信本来站在一旁替二人倒酒,却被这句话惊得差点儿扔了酒壶。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怀信你何必吃惊?”

    杨蕴秋完全不觉得他扔下一颗炸弹,安安稳稳地继续和小皇帝推杯换盏。

    吴宓眼中流露出一抹复杂之色。

    杨蕴秋很随意地笑道:“我们书院里出来的学生,如今个个都是人物了,也就怀信还没有参加选官,等他去参加,想必也能考出好成绩。”

    这几年,吴宓果然把选官考核扩大范围,而且,朝中能到四品以上的高官,全是选官考核中考出来,其他方式做官,除非特别有能力,否则一辈子只能做一些低级的官员。

    大家都看出这等势头,只因为书院在这个世界本来就很受重视,他做的这点儿事儿,到反而得了文人们的支持,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朝中世家大族的子弟们,还是多能占据一个好位置,但不知不觉间,寒门子弟也渐渐多起来,从以前看见一两个,就特别稀奇,到现在,似乎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还有些世族,愿意把自己的女儿,侄女之类,嫁给选官成功的寒门子弟,双方之间还是天差地别,却也并不是和以前一样,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了。

    其中,从杨蕴秋书院里出去的寒门子弟最多,高官虽说不是最多,但每一个学生,都特别有本事,都是那种不可或缺的人才。

    吴宓想用这些人,很想用。

    杨蕴秋不能说挡了他的路,那是书院的山长,别的书院的学生们也多,总不能说,因为有个山长在,他就不能用书院里出来的人才?

    但,杨蕴秋终究是不同的,他们这个书院,太团结,杨蕴秋教导这些学生的方式,也很特别,不知不觉间,可能都不是他故意的,杨家书院的学生们,会让其他人觉得,他们特别抱团,他们是一个国度的人。

    同一个书院出身,哪怕因为入学和离校的时间不同,彼此并不认识,但只要在一起一说话,一聊天,一处理公务,是不是同窗,马上便能彼此分辨。

    吴宓也是最近两年,才发现这样的情况,不是大事,却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妥,有杨蕴秋在,这些学生遇到问题的第一反应,还是要先看他们先生想要怎么处理,而不是遵从皇帝的命令和愿望。

    如今听说杨蕴秋要离开,吴宓有些不舍得,有些遗憾,但也有一种奇异的释然,如释重负。

    当然,杨蕴秋不是马上就走,而且,这会儿最要紧的,还是和蛮人之间的战争。

    吴宓虽然年轻冲动,却也知道,目前朝中一片混乱,并不适合大战,但他还是把国姓爷吴起派去齐州,做出一副决一死战的样子来。

    哪怕议和,也要筹码多一些才好。

    国姓爷很好地领会了陛下的意图,他带着大军猛攻齐州,而且好几次把齐州给攻了下来,虽说后来又丢了,但却毫不气馁。

    别的不说,表现出来的,就是一副一定要决一死战,绝不求和的样子。

    当然,闻人鹰也不傻,他看得明白吴宓想做什么,只是他的身上也有很多麻烦事儿,根本没时间跟洪朝耗。

    一南一北,两位心眼儿都不少的小皇帝,一对死敌,装模作样演了一出好戏,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是戏。

    闻人鹰想多多的得到好处。

    吴宓就想尽可能地少付出一些。

    拉锯的时间差不多,朝中就开始有大臣陆陆续续地提出议和,第一次,吴宓一口拒绝,却并未斥责,第二次,他开始犹豫,后来有些大臣声泪俱下,他终于答应了。

    “我们可以议和,但乌林要退出齐州,我们绝不能失去齐州。”

    这一点儿,也是朝中大臣们的意思。

    最后决定谈判。

    谈判的人选,正使,小皇帝居然钦定了一个,正是崔怀信。

    满朝文武都吓了一跳,齐齐出声反对,这种事情,要派出能够代表皇帝的老臣才好,比如说国姓爷,一介草民,怎么能做这种事?

    小皇帝这次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坚持,最后还让崔怀信去庭辩。

    等到崔怀信一脸冷傲,偷偷背了老师给他的小抄,在朝堂上把那些大臣们说得目瞪口呆,一个个都变成了完全不了解蛮人的傻子,他终于成功得到正使的位置。

    让国姓爷给他当了副使。

    国姓爷也没有不乐意,他这个人,心胸还算广阔。

    崔怀信去了齐州,居然见到了童林,他到也想到了,整个人并没有失态,甚至没有说任何难听的话,到是使团其他人很是看不过眼,小白眼儿翻的,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

    “估计会到京城,会有人参你一本。”

    童林的变化很大,衰老的不像样子,但神态间还是带了几分孩子气的顽皮,“和我这么一个降将,亲亲热热的打招呼,小心你将来也上《佞臣传》。”

第一百八十四章 漫画

    一时间,崔怀信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反正是一肚子的难受加郁闷。

    童家满门忠烈,最后竟然落到如今的地步,只剩下一个童林,身上背着叛国的罪名,后半辈子估计都要受人唾骂。本是名留青史的英雄人物,一夕之间,一切颠覆,佞臣里面,恐怕自此多他一人,其他那些亲朋好友,还说不出能够反驳的话。

    无论怎么说,他投降是真。

    童林表现的到挺洒脱。

    可能是经历过的打击太多,承受力一点点地锻炼了起来,现在哪怕他身在和他血海深仇的地方,他也没有表现得特别痛苦,还是一脸乐观。

    “可惜,来的不是你家山长,上次老夫和他,还有一局未曾定下胜负,我还想着要是他能来当这个使臣,说不定我那残局还有下完的可能。”

    童林终究是有些遗憾。

    “以后,怕再见无期,可惜啊,可惜!”

    崔怀信没说话。

    第二日,童林去祭奠死伤殆尽的镇北军。

    崔怀信也去了。

    镇北军的番号已经被除去,现在整个洪朝都说镇北军是叛军,要不是小皇帝吴宓的脑子还清楚,恐怕那些留下的家眷,也不会有好下场。

    童林显然多少有点儿担忧。

    香烛燃尽,低声呢喃:“也不知道我的做法,是对还是错……罪过都在我的身上,可千万不要落到无辜的人身上才好。”

    崔怀信终于忍不住:“皇上不会治罪……但也仅仅是不会知罪而已,您应该明白。”

    他当然明白了,童林闭了闭眼——流言如刀,不是皇帝不治罪,镇北军的家眷遗孤,日子就能好过。有时候老百姓很残忍……

    蛮人那么可恨,烧杀抢掠,屠村无数,尤其是齐州,定州,两州都已经焦土遍地,没有一处完整的村落,老百姓们会不会把这些愤怒,强加在镇北军身上,以至于连累亲故,童林心中,其实已经猜到了之后那种种的艰难。

    崔怀信也说不出安慰的话,那满肚子的愤怒,一口气全倾泻在乌林身上。

    谈判的时候气势十足,压得乌林那边的使臣都有些喘不上气来,看着好像洪朝不是什么被人入侵的战败者,而是正准备扑过来的猛虎。

    国姓爷也摆出一副根本不想谈判的模样。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根本就是最好再真真正正打上一场!好让他痛快,痛快。

    没来之前,崔怀信受过专门的谈判训练,什么情况应该说什么样的话,怎么探听对方的底线,什么时候强硬,什么时候可以适当地放松,还详详细细地准备了谈判的条陈。

    乌林那边,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架势!

    半个月的时间,闻人鹰算是见识到了洪朝的厉害,虽然打赢了一仗,可得到的好处却很少,赔金几乎可以算没有,齐州不用说了,肯定得不到,吞进肚子里的定州,也换回去一大半,把险要的地方全还给了对方。

    也就一个‘互市’,勉强算达成的有利条件。

    草原上此时正是草木繁盛的时候,远处牛羊成群,近处好多牧羊女正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说话,闻人鹰立在岱岳城的城头,举目远眺,神思悠远。

    阿千死了。

    可他却不得不和害死弟弟的人谈判。

    还记得就在半年前,两个人并肩站在这个地方,远远地望着洪朝的方向,阿千说,他愿意做他的刀,他的剑,为了乌林!

    “听闻乐平长公主才貌双全,吾欲聘其为后,愿我两国,永享和平!”

    崔怀信拿着合约,还有闻人鹰写的,想要求亲的国书,说不出该不该郁闷,回到方州,童林托他捎了一封信。

    即便是写一封信,也要经过好几道工序检查。

    只一瞬间,崔怀信就知道童林在这里只是一只笼子里的老鸟,再无一点儿自由。

    他到看得开:“我本来回京也是想养老的,现在换成这么个地方,也一样养老,能活得久一些,就久一些,活不久便罢了。”

    崔怀信带着满肚子的难受,回到方州。

    战争结束,方州还留了些痕迹,却是慢慢恢复中。

    那些逃走的大臣们,还有世家大族,一家一家地返回,整顿家业,过不了多久,它就会继续自己歌舞升平的繁荣。

    崔怀信先回到学校,把童林的信交给自家先生。

    杨蕴秋细细看了一遍,就随手收起,给自己的学生倒了一杯茶:“辛苦你了,先进宫一趟,回来再休息。”现在吴宓肯定正等着。

    虽说达成合议的事儿,早就传回了京城,具体的情况,吴宓肯定早就知道,但没听人详详细细地说一遍,他到底不放心。

    崔怀信一进宫,到了第二天早晨,才离开回到学校,一头扎进自己的宿舍就睡了过去。起来的时候,已然日上三竿。

    杨蕴秋正坐在亭子里画画。

    一幅断壁残垣的焦土画,画的方州,只是画得太像,只是在一边站着,就能感觉到一种冰冷的残酷,好像画画的人,用一种旁观的笔调,画下他冷眼看来的景象,而看画的人,才是身在画中,正经历地狱的险恶。

    崔怀信激灵一下,打了个冷颤。

    “先生,闻人鹰要和亲……”

    杨蕴秋点头:“他心里也有气,可吴宓会答应的。”

    如果换成杨蕴秋是皇帝,他也许不会答应,但吴宓会。

    现在宫里只有两个公主,一个是吴宓的三妹,乐平公主,一个是他的九妹,兴华公主。

    两个公主里,乐平公主广有才名,兴华公主年纪还小,尚未进入交际圈,但娇蛮的名声,已经广为传扬了。

    这两个公主,吴宓都不喜欢,不是同一个母亲,即便是同一个父亲,也很难亲密起来。何况,两个公主的外祖父,都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当年,那些世家可没少让吴宓难受。

    具体的消息还没有出来,但朝中大部分人心里都有数,和亲势在必行。

    这个时代,似乎总是用和亲来表达诚意,如果洪朝不肯答应和亲,那一纸合约,似乎也就变得没什么诚意了。

    旁边忽然传来一阵说笑声。

    高姑娘,方芙,还有柔柔,另外跟着一串小侍女,正在旁边的活水旁边捉鱼,其实是高姑娘捉,其他几个嘻嘻哈哈地看。

    “她们可真快活!”

    崔怀信感叹了一句。杨蕴秋让弟子帮忙拿画:“走,咱们让让地方。”

    紧张了那么长时间,也是该让女孩子们放松一下,精神紧绷的太久,容易生病。

    朝中杂七杂八的事情,杨蕴秋想不管的话,总能躲得开,他不是当官的,不领皇帝的公子,想不干活,总不会有人能强迫。

    可在私事上,他却不习惯拒绝自己看重的人。

    比如童林。

    明明没有相识多久,可杨蕴秋当他是朋友,于是,他做了一件,在别人看来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拿出自己大半儿的资产,按照镇北军阵亡的名单,挨家挨户地去给那些镇北军的家属们送了一笔银子,这笔银子他送的很高调。

    顿时,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还有人说,杨蕴秋也是个叛徒,要不然他怎么对一伙儿投降了的降将家眷,好成这样?

    杨家书院的声望都因此受到了些许影响。

    杨蕴秋并未辩解,而是在书房里一躲,就是大半个月。

    外面各种传言甚嚣尘上,学生们却是个个都相信自己的先生,这一次,却连四大书院的好些学生,都觉得杨蕴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并不曾落井下石。

    人,终究还是有良心的多。

    当时蛮人攻入京城,是杨蕴秋带人抵抗,他们书院里的学生们,也是让人家杨家书院收容,这才能活着,当初闻人阿千抓了那么多的百姓,还是杨蕴秋以身犯险,这才能保得百姓们的安全,这会儿事情刚刚过去不久,就污蔑人家是叛逆,谁会相信?

    只是,有不少亲朋好友,还有小皇帝吴宓,都想劝劝他,如果同情那些孤寡,暗中资助一二便是,没必要弄得满城风雨。

    半个月之后,杨蕴秋画了一大本漫画。

    他用自己制作的水动力的印刷机,印了许多精装版本的,挨家挨户地送给那些镇北军的家眷们。

    因为是漫画,字不多,老百姓们也看得懂,画工很好,画的正是镇北军的故事,镇北军三十年来的战争。

    故事的主角,是以些平凡无奇的镇北军战士为原型的,一个因为家里穷,吃不上饭,所以当兵吃粮的普通老百姓,他有时候懦弱,有时候勇敢,一开始打仗,连杀人都不敢,后来杀了人,偷偷躲在屋子里哭,他看到了蛮人的残暴,经历同伴的死亡,终于一步步成长……他的成长,也是所有镇北军战士们的成长,大家经历都是一样的。

    不只是镇北军,所有和蛮人交战的士兵们,都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故事很真实,真实的时间,真实的地点,真实的故事,只是把很多很多人的故事,集中在一个主角——赵镇北的身上。

    漫画画得非常感人,里面的人物有血有肉。

    那些收到漫画,本来或者茫然无措,或者痛苦绝望的镇北军家属们,看过之后,好些人忍不住痛哭失声。

    还有个八十老汉,跪在祖宗灵位前面,捧着漫画磕头:“祖宗啊,你们,我们家阿狗不是叛徒,他救了好多老百姓,他是好样的,你们看看吧,你们让他回家,接他回来……”

    漫画后面的附页很长很长。

    里面把每一个镇北军战士这些年来立下的功勋,一笔一笔地写清楚。

    那些战士们的死亡,也被一个一个地记录。

    之后还有一些琐碎的情况,有的刚刚娶妻,就一去不复返,有的父母生病,拿着书信痛哭流涕,回头还是要上阵杀敌,不能回家照顾老人,有人父母被蛮人杀害,凭着一腔热血,只为复仇,有的为了家中的父老乡亲,不被蛮人欺凌,不肯退役回乡。

    应该感谢童林,他和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将领不一样,他爱他的士兵,把他们当手足,当亲人,记录了他们三十年来的点点滴滴。

    杨蕴秋看到书信,找到童林拜托他找的东西,也明白了,为什么童林在北地那么受爱戴,为什么北地的军民,不知道有朝廷,只知道有他。

    那是真心换来,那是鲜血换来。

    这部新鲜的漫画,用最快的速度在京城传播。

    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痛的战争,老百姓们也好,还是读书人也好,都太需要积极的,正能量的,能够抚慰人心的东西。

    这部漫画,正好能够适合所有的需要。

    随着漫画的传播,人们终于记起来,他们怒骂呵斥的镇北军大将军童林,就是在北地驻守了三十几年,不知道多少次阻挡敌人南下的大将军,也终于记起来,他们怨恨的镇北军将士们,也是几十年如一日,以军为家,做出巨大牺牲的战士。

    这部漫画,第一次让士卒觉得自己很重要。

    武将们,士兵们,第一次自己的工作,其实很崇高。

    那些老百姓们,也第一次觉得,当兵不只是为了吃饭,当兵的人们,也不只是兵痞,他们中有很多很多,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守护。

    一个从婆婆家带着孩子逃走的媳妇,抱着孩子又哭着喊着跑了回去,要替她的男人照顾公婆。

    一个抢了镇北军士兵的瞎眼老母亲一袋子粮食的混混,默默不言地把粮食送了回去,还给老太太煮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米粥,虽然有点儿焦。

    一个本来想去书院读书上进的小伙子,要投笔从戎。

    镇北军的那些家眷们,忽然发现自己的日子好过了,所到之处,再也不是人人喊打,大家都变得热情,变得温和。

    简直是,一朝从地狱回到天堂。

    在这个对文化无比尊重的世界,人们的笔,果然比刀更厉害!

    周余锋终于理解自家先生的话,在眼下的世界,笔也是武器,既能攻也能守,运用自如,会感觉到其中的大妙。

    杨蕴秋有些疲惫,画画到没费多大的精力。

    事实上这类漫画,有娃娃在,他也就想一想,调整一下构图,一切具体工作都不用做,只是整理需要留下来给学生们的资料,调整教科书什么的,确实很累人。

    他打算在离开之前多做一些事,也不枉自己意外至此一回。

    除此之外,他还准备写一部大部头的书,这部书应该是属于‘禁书’的,他想在里面描述一个对现在来说,是‘乌托邦’的世界。

    当然,那不是完美无缺的世界。

    里面的老百姓还是会为了各种事情发愁,他们的烦恼,放在现在的那些人身上,每一样儿都是炫耀,他们可以闲聊的时候随意地谩骂政府,诉说不公,也会有很多权贵欺负人的新闻出现,他们会因为食物越来越不好吃,整天不知道吃什么发愁,他们会为长胖了几斤,不知道该怎么减肥发愁……

    杨蕴秋一边写一边想,不知道有一天自己的学生们看到自己这部作品,会有什么样奇怪的表情?

    他承认,这是他的恶趣味,等到很多年之后,他还想回来看一看,看看自己的学生们会成长什么样子,他们的愿望有没有实现。

    当当。

    忽然传来敲门声,杨蕴秋挑了挑眉,把准备调戏学生的书收好,才打开大门,就看见崔怀信,周余锋,王宝柱,还有其他几个比较得意的学生都来了。

    一般情况下,他呆在书房,学生们便不会打扰,今日联袂而至,估计是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事儿了,杨蕴秋一笑,先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慢慢说,怎么了?”

    “先生。”崔怀信一扭头,看见高姑娘就站在窗外不远处,正低头看着池中的游鱼发呆。

    杨蕴秋怔了一下,顿时想歪了去——难道高姑娘还想嫁给童林?

    童林现在可是投降的降将,她要还想嫁,那怎么得了!

    随即便知道是自己想多了,高姑娘一向冷静,又没见过童林几面,不可能当真喜欢一老头儿,若是童林留在洪朝,她嫁了也没什么,现在,显然她不会拿高家上下的前程开玩笑。

    说白了,高姑娘想嫁给一个位高权重的,还是为了家族多些。

    “您可能还不知道,乐平公主她当着乌林的使臣,直接拒绝了和亲,根本不给小皇帝任何一点儿劝说的机会……”

    杨蕴秋笑了笑,挑眉:“那我们陛下恐怕会有些头痛了。”

    崔怀信叹气:“现在头痛的是您……乐平公主被使臣一逼问,直接说她有喜欢的人,就是您,杨家书院的山长杨蕴秋,而且公主非君不嫁,这也就罢了,偏偏使臣第二日,又传达了闻人鹰的话,说是如果是天下第一的杨蕴秋杨先生,他甘拜下风,不敢相争。”

    杨蕴秋:“…………”

    看看穿越男主的福利来了——公主一枚!

    可他不想要啊!

    还有更要命的,周余锋叹气:“然后九公主也说,她一样中意的是先生您……那个兴华公主,从小就喜欢抢三公主的东西,这一次又针锋相对,反正,事情闹大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先贤

    吴宓最近几日很烦心。

    他自从坐上这个龙椅以来,烦心的时候多,清闲的时候少,那些美好的年少轻狂时光,如今也就午夜梦回的时候能勉强想一想。

    两个公主,虽说现在都不怎么得皇帝宠爱,但在吴宓登基之前,她们也是曾经风光无限过,两个的人母亲,都有身份,有地位,还有宠爱,即便不是正宫皇后,可她们两个在宫里不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也绝不会有任何人给他们委屈受。

    乐平和兴华,当年也是在期待中降生,备受宠爱。

    如今长到成年的公主只有她们两个,从小就不免别别苗头,争先皇的注意力,替母亲争宠,后来甚至要争一争谁住的宫室更豪华,谁的衣服首饰漂亮……

    乐平从来是占上风的。

    九公主在动心眼这方面,根本比不过她。

    当年先皇在世,九公主就让挤兑的渐渐在先皇面前没了脸,在宫中也成了小透明。

    要是换了其他人,肯定一蹶不振,偏偏这位公主也继承了吴家特有的倔强,哪怕越来越不讨喜,世人皆以为她娇蛮任性,胡搅蛮缠,她还是屡教不改,非和乐平过不去,甚至发展到只要是能让乐平公主不痛快的事儿,无论对她有利还是有害,她都要做。

    后来还是先皇过世,乐平也沉寂下来,很少再出风头,九公主兴华才跟着消停了,没想到今日又闹出是非。

    “皇兄,当年父皇在世时,曾许诺我,可自己相自己中意的驸马,那会儿你也在,你应该听见了,现在我相了驸马,还请皇兄为我做主。”

    “天底下难道什么好事都是你的?你想嫁给人家,人家可想娶你?父皇也对我说过,他女儿的婚事,能自己决定,现在我就是看中了杨蕴秋杨先生,你若想抢,先看看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够了!”

    吴宓这会儿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杨先生岂是你们两个能随意争夺?都给朕下去。”

    乐平面无表情地福了一福,平平静静地转头走人,兴华也寥寥草草地一扭头,走出了殿门。

    两个人都是宽袖长裙,也都是满头珠翠,画的妆容,也是如今京中流行的桃花妆,两个人的容貌甚至也是八九分相似,凤眼,长眉,直鼻,樱唇,典型的美女长相,乐平更从容冷淡些,兴华更跳脱些,两个人简直是极为相似的姐妹,说她们一母同胞,也不会有人不信。

    虽然让她们俩闹得头痛,吴宓也有点儿动心。

    前一阵子,杨先生与他密谈,愿意把他知道的那些技术,与朝廷分享。

    这个时代的规矩,便是皇帝,也不可能白得别人的技术,尤其是读书人的,一旦做出强取豪夺的事,又不小心曝露,那肯定会招来天下所有读书人的反击对抗。

    现在杨先生愿意松口,吴宓也是大喜过望。

    不说最近大展神威,神神秘秘的秘密武器,也不说那些炼铁炼钢的方法,不说杨先生书院里的神兵宝甲,只是寻常的那些东西。

    熏香,香精,洗衣液,牙膏,更重要的,治疗各种疾病的成药,还有治疗好些绝症的神药,这些东西,吴宓若能拿到手,又哪里还用得着忧虑朝廷缺钱?

    他想做的事情很多很多,而做事,却需要钱。

    吴宓这个皇帝,可以说是整个洪朝所有皇帝里,最需要钱的一个,太祖皇帝起兵时,也就喊了喊口号,等到兵强马壮,花用多了,跟随的人也就多了,不知道多少人抛家舍业,带着大笔的金银来投靠,再说,他还能抢劫。

    其他皇帝登基,洪朝正是欣欣向荣,国库充盈,哪里像他?登基的时候,父皇给他留下的就不是个好摊子,前些年还好,国库里好歹还有些银钱,如今一场大战,消耗的钱粮车载斗量,且还是战败,哪怕签订的合约不算苛刻,到底还是让蛮人抢了不少好处,方州要重建,灾民要安置,文臣武将要俸禄,这么多人嗷嗷待哺。

    吴宓觉得,再过些日子,他的国库就能四处跑老鼠了。

    这时候杨先生拿能赚大笔钱的生意出来,他哪有不接着的道理,可像什么,自己照顾镇北军的家属,对方拿生意来换之类的交易,怎么能宣之于口?

    如何光明正大地拿好处,让别人挑不出不是,吴宓这几日一直很发愁,如今却动了动念头——联姻!

    联姻其实是个好主意,哪怕是皇帝想拉拢一个人的时候,联姻也是个再稳妥不过,花费最少的办法,可惜,乐平和兴华都不合适。

    乐平一肚子心眼。

    兴华就是个白痴。

    两个妹妹他很了解,真把这么两个人嫁给杨蕴秋,那简直不是结亲,而是结仇去了,到是把乐平嫁去乌林,没什么不好。

    反正洪朝和乌林注定了没办法和平,必有一战,只等着双方准备好,把乐平扔过去搅合搅合,哪怕乌林那边要做掉乐平,也不能第一时间就动手,总要为了她费些心思。

    她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搅搅局还是能干的。

    杨蕴秋其实能音乐猜到吴宓的想法,所以,哪怕乐平公主摆出全副的公主仪仗,堵在书院的门口,他也没有生气。

    也是个可怜的姑娘。

    杨蕴秋亲自出去,请了公主下车进门。

    书院的环境很好,这些年,杨蕴秋也多有改造,整个书院更接近后世的园林式酒店,花繁锦绣,风格却是简约的。

    “先生必然觉得,本宫根本不认识先生,却死缠烂打,把先生卷进是非了,很不要脸。”

    在临湖的亭子里坐下,乐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声道,“先生,可乐平只有这个法子了,我不愿意随便嫁人,也不愿意去乌林——我洪朝和乌林必有一战,若是我嫁了,孤身一人也就算了,万一有个一儿半女,难道我还能指望皇兄怜悯他们?”

    她冷冷一笑:“凭什么?就凭我是受封的公主?享受了公主的荣华富贵,就要明知道没有前路,还就非往一条死路上走?若是父皇还在的时候,也就罢了,好歹父皇给了我尊严,给了我自由和宠爱,为了父皇,我就是牺牲一次,也无所谓,可他吴宓凭什么要我牺牲?我母妃在世,他私底下漫不经心,连别人一口一个贱妇,他也不去反驳,真以为别人不知?他侮辱我的母亲,对我不闻不问,在宫里我得夹着尾巴做人,他没尽到一个兄长的责任,这会儿难道还能指望我承担公主和妹妹的义务?”

    杨蕴秋苦笑,这些话,说给他听也无用。他早过了会热血上头的年纪,并不是真正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哪怕公主的苦情牌打得再好,他也不想接。

    “公主才貌双绝,京城贵介公子众多,必能觅得良配。”

    意思就是,你想脱身,去找愿意接手的,别找他,他对公主无所求,他所求的,公主也给不起,他不想做的事情,公主更是左右不了。

    “在下不日便会回家,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饮公主一杯喜酒。”

    乐平显然也看出来了,眉宇间流露出一点儿失望。

    一连两日,两位公主数次登门,除了第一次,杨蕴秋亲自接待,说了个明白,其他时候,便连见也不肯见,只让学生们招待而已。

    这种事,别人做了是无礼,可他是杨家书院的山长,严格算起来,皇帝也是他半个弟子,哪怕不接待公主,京城中的文人,也只能赞他一句不慕富贵。

    杨蕴秋依旧坐在书房里写东西,有时候就是想起什么,便写下只言片语,有关朝政改革的,有关军备的,有关税负之类。

    他有后世数之不尽的资料做参考,还有娃娃帮忙调查本朝的各种细务,这些东西写起来,到不算太吃力。

    杨蕴秋忽然有了一点儿恶趣味,他想弄一本‘预言书’,装一把神算。

    这个世界虽然和地球上的轨迹完全不同,但事物的发展,总会有相通之处,他把后世的东西,用虚幻的,不是那么清楚,让人仔细琢磨,却能明白的语言,一点一滴地记录下来,再分门别类地写下他对各种事情的指导,并不用很具体,却能指明一条道路。

    其实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有一盏明灯就足够了。若是再能借此避免一部分陷阱,少走一些弯路,就功德圆满。

    这些东西会在学校里封存,只有下一任山长,闯过他设置的关卡,才能够看得到,弄这么一个寻宝的游戏,也很有趣。

    娃娃显然比他还要兴致勃勃。

    两个人一整天,一整天地闷在书房,连学生们都轻易见不到,至于公主的事,也只是吃饭休息的时候,才听学生们讨论几句。

    具体的到不大清楚,不过婚期定了。

    乐平公主将在半个月后,前往乌林。

    这阵子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乐平想要把联姻的事情,让兴华去做,使了不少的手段,可惜,皇帝不是个愿意让人摆布的傀儡皇帝,最后定下来的人选,还是乐平。

    事情一定,兴华公主也就消停了,再不来书院捣乱。

    杨蕴秋一笑:“都说兴华公主娇蛮任性,现在看来,到也不是鲁直的女人,到底是能在宫里长了这么多年的公主。”

    先皇的后宫可不好呆的很。

    那些年死去的皇子公主嫔妃,尸骨几乎能淹没大半个皇城,凡是活下来的,必然有出奇之处。

    只是不知道,先皇看着自己的儿女亲人一个个地死去,却什么都不做,只是冷眼旁观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

    等到乐平公主启程,已经是快过年的时候。

    吴宓到也狠心,连年都让公主在京城过。

    正逢年节,杨蕴秋也难得没有在书房,带着学生们把书院装扮一新。

    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皇帝显然也想要趁着过年热闹一下,也好驱除晦气,特意厚厚地赏赐了朝臣,还给京城的老百姓们也发了些米粮。

    杨蕴秋的书院里也是一派喜气洋洋。

    还没到过节,好些学生家长,镇北军的家眷,还有其他亲朋故旧,就都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送礼上门。

    书院门口儿的护山大阵,进出屏障,杨蕴秋不肯关,索性就调整了一下里面幻境,让所有进出的学生和客人,都看到热热闹闹的新年节目,且每一次进出,看到的娱乐节目都不同。

    有人看到鲛人放歌。

    有人看到仙女跳舞。

    还有人看到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盛景。

    迷得客人们明明早晨就来了,一直到晚上还没把礼物送到主人的手里,到在护山大阵里面盘桓不出,便是意志坚定的,离开的时候也不肯走。

    好些学生,更是为了看齐全了美景,一遍一遍地往幻阵里面跑,以前让他们锻炼锻炼,都嫌累,这会儿累的满头大汗,也察觉不出来了。

    杨蕴秋哭笑不得,也只好命人准备好吃的,喝的,送去给那些饥肠辘辘还不肯走的客人们饱腹,崔怀信忍不住笑:“先生如此热情招待,大家怕是更不愿意走。”

    “难得过年,大家痛快地玩上一玩,也没什么不好。”

    高铭也玩的很开心,还扭头笑道:“先生,等什么时候在咱家也弄一个,年年播新年晚会,真是越发的没意思,歌舞不好看,相声一次比一次差劲,小品什么的,更是越来越无趣了……”

    杨蕴秋失笑:“你又没看,怎么知道不好?”

    每年过年,电视里演春晚,王逸和高铭两个就抱着电脑上网看电视,也就刘胜喜欢看看春晚,其他人那里肯看电视?

    如今娱乐节目越来越多,期待春晚的人也愈发少了。

    热热闹闹的年节过去。

    书院里最后留下的,杨蕴秋花费心血最多的几个学生,崔怀信,周余锋,王宝柱等等,也步入了朝堂。

    新春,杨蕴秋忽然宣布,自己停止收学生,把山长的担子,交给了崔怀信,让他兼任,直到培养出下一代山长,才能卸任。

    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

    要知道,这些年来,他们杨家书院的名声比四大书院更高,尤其是杨蕴秋带着学生们,在蛮人压境时,救了方州那么多文人士子之后,杨家书院就隐隐约约有成为读书人的圣地的意思了,不知多少学生卯足了劲,打算考进去。

    无论外面怎么喧哗,杨蕴秋有条不紊地进行交接。

    他在书院里早就表露过这个意思,连小皇帝也知道这事儿,到没引起什么骚乱,只是学生们舍不得,那是肯定的。

    不过,杨蕴秋没急着走。

    他答应过吴宓,把自己的那些技术交给朝廷,当然不会失约,不只是给了书籍,而且还盯着吴宓招来的工匠,做出几次样品,这才放心。

    他如此尽责,并不敷衍了事,吴宓心里也感激,到又有几分愧疚——杨先生待他赤城,他却早有保留,时时戒备,实在太不应该。

    当然,小皇帝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也没多长时间去伤感。

    经过和蛮人一场大战,朝廷虽然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可冲击最大的,还是那些世家大族,他们在朝中的力量锐减。

    吴宓趁机把曾经在杨家书院里讨论了好久的东西都拿出来,一样一样地实施。

    先是科举,这个没什么好说的,顺理成章而已,选官考核和科举就差不多了,进行了多年,早就积攒了一大批人才,如今朝中大臣多是选官考核中取得好成绩的,一点儿都不会觉得科举不妥当。

    在之后,他就对世家动了手。

    括隐是年年要括,隐地,隐户,屡禁不止,这一次,朝廷却下了死力气,且早就查清楚了各种情报,派出去的官员也十分清廉有能力,一心一意地想做出一番事业。

    之后就是‘雍正’弄出来的那三条。

    ‘摊丁入亩’,‘火耗归公’,‘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受到的阻力当然是很大,很大,但在好几年前,吴宓就和学生们在书院里反反复复地讨论过,预想了各种各样的麻烦,现在虽然果真麻烦重重,他却一点儿都不担心。

    只是有一点儿,小皇帝想要撤销政事堂的事儿,杨蕴秋不但没帮忙,还让他好好体会了一番没有政事堂存在的害处。

    反正吴宓被折腾的,彻底明白,他想要不要任何掣肘,当个真真正正,一言堂的皇帝,是不可能了,政事堂的官员可以撤换,却不能没有。

    学校里出来的,在地方上已经有过很多经验的官员,陆陆续续地进京,有很多入了政事堂,虽然一开始只是低级官员,但小皇帝显然开始培养他们成为自己的亲信,以后好接管政事堂。

    杨蕴秋莞尔一笑,忽然想看看以后,他培养出来的那些学生,可是一个个的脑后长了‘反骨’,有些天真地相信‘民主’,相信‘民贵君轻’,可面上却看不出来,个个都是老实人,真想知道以后,这个朝廷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事实上,很多年以后,杨蕴秋故地重游,才发现他有了一大堆的头衔,什么‘民主先驱’,什么‘大教育家’,‘画家’,‘艺术家’,最神秘的头衔,就是他是个真真正正的‘预言家’。

    他的手书,那一套厚厚的,包括科技,医疗,文学,政治多个方面的预言书,成了国家的至宝,每年不知有多少大盗,为了一册残卷勾心斗角。

    还有他写的‘乌托邦’,早年有一段儿时间,完全被当成是胡言乱语,说是杨先生的一段‘梦呓’,现在也成了最著名的世界名著,每个人都要读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蛮荒

    改革并不是一个能着急的差事。

    十年二十年下来,能一步步完成计划,就不算很漫长了。

    杨蕴秋离开洪朝的时候,洪朝的改革刚刚开始而已,甚至连一部分目光不够长远的世家大族,都还没看出小皇帝下的棋。

    当然,小皇帝自己,也不会想到他的改革有朝一日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和高铭离开的前一日,还见到了闻人鹰的使臣,那个草原上的王者很有自知之明,并不敢亲自来中原道贺,却派了使臣过来。

    使臣还特意来了一趟他们学校,表达了草原上的那些人对杨蕴秋的感激,还说了渴盼学校能够继续和他们做生意,杨蕴秋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除了各种武器之外,其它的生意都能做,而且做得越大越好,不过他自己没有出面,谈判什么的都交给学生。

    到是几个学生和使臣谈判,签下合约,回来就大叫没有意思。

    “这哪儿叫谈判?随便忽悠一下,那几个就把自己给卖了,要是每一次谈判都是这样子,我们上那么多课,辛辛苦苦地练习,究竟有什么用啊!”

    杨蕴秋失笑:“肯定有用,说不定以后就用来对付你们自己的同学了。”

    他随口调侃,当时学生们都不信,他们那些同窗们最习惯的事情就是组团去刷别人,怎么会‘自相残杀’?

    到后来,也没有特别后来,大约只是几年的工夫,学校里一些没打算,也没能力参加选官考核的学生,全都一窝蜂地跑去做生意,然后——彼此打擂台的机会就多了起来,这时候才真真正正地能够感受到压力,在书院里没好好读书学习的,一个个后悔不迭。

    当然,这会儿他们还是联合起来一块儿刷别人呢。

    乌林和洪朝开放互市。

    洪朝的各种生活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去了那片大草原,短短时日,草原上的生活就大变样,闻人鹰的统治也越来越严密。

    只可惜,他看不见将来闻人鹰会不会后悔,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位面,走之前,甚至都没认真滴和朋友们告别,只是在走之前一人给他们留了一份儿纪念品——照片和书籍。

    …………

    B世界

    蛮荒森林

    杨蕴秋坐在基地最广阔也最豪华的房间里。

    对面墙上挂着他父亲还有父亲一些朋友的画像,都是那种工笔画,线条柔顺,或许不是特别的像,但神韵上却是酷似的。

    从落地窗往外看去,就是蛮荒森林。

    明明是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此时却显得生疏了许多,也没办法不去生疏,他离开这个世界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不只是短短数年。

    娃娃却很开心。

    它操作着整个基地,一会儿上浮,一会儿下沉,可着劲地浪费能量,当然,现在杨蕴秋最不缺少的,恐怕就是能量了。

    他在另外一个位面,拥有好几个星球的能量石,而且都是超高含量,一小块儿就够一个修士修到长生久视之境界的那一种。

    就算娃娃再浪费,浪费个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也仅仅是九牛一毛,再说,娃娃小气惯了,即便现在财大气粗,也只是过了几分钟的瘾头而已。

    “我们去哪儿?我们去哪儿?”

    杨蕴秋躺在床上,一把捞过娃娃,摸了摸它的头:“先回长苏镇去。”

    他也该去给乡亲们扫扫墓了,说是两年闭关,但以这个世界的时光流速来看,已经足足四年多,四年的时间,这么长久的岁月,一直都没有回去看一看父老乡亲们,没能扫一扫墓,祭拜一番,他这人,也着实是太不像话了。

    这会儿外面正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是寒冬腊月,也是蛮荒森林最不好出入的时候,杨蕴秋也并不太急着离开。

    反正已经耽误了好几年,再多耽误几日,也是无妨。

    他索性就认认真真地收拾了收拾基地,自己动手,擦拭那些漂亮的法阵,清洗那些好些年没有触碰过的各种摆设,他这些年权威日重,到少有自己动手的时候,如今一干活儿,到显出生疏来,果然身娇肉贵了许多。

    这日,杨蕴秋忽然想喝茶,就去取落在一种叫祖罗的灵树上的雪花,化成雪水。

    这种灵树只在蛮荒森林里生长,能够化解煞气,经常出入蛮荒森林的猎人们,大多数都拿用它的枝叶做成的药物备用,若是一不小心染了煞气,这种药也能稍稍起到缓解的作用。

    他取了一只灵玉刻成的大碗,差不多有脑袋那么大,圆圆滚滚的,有两个把手,一手拿祖罗的枝叶扫下雪花,一手拿着碗接住,正在树林间挪移,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不说他,连娃娃都脚步一顿。

    “咦?现在的蛮荒森林能随人来去自由了不成?”

    这蛮荒森林的冬日可是很不容易进的,何况,他们呆的地方已经算得上是森林深处,就算是春秋季节,也一样人迹罕至。

    杨蕴秋跳到树上,拿了望远镜举目看去,只见不远处溪水旁边的一块儿空地上,坐着三个一身狼狈的男女。

    他们身上的盔甲一看就是天工坊出品,且都是精品,但这会儿头盔已经丢了,漂亮的盔甲上沾了一大堆的积雪,黑漆漆,湿淋淋,再也不复当初的光彩。

    这三个人的境况显然也很糟糕,都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

    尤其是最中间的那个女孩子,头发蓬乱,眼圈发黑,嘴唇发青,整个人憔悴不堪。

    “如今补给丢失,安然你又受了重伤,我们真是不能再继续,必须马上回去……”坐在女孩子右手边的一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盯着地上的一小堆败叶,咬牙道。

    “不……”

    那女孩的眼睛红了红,“还魂草没有找到,我哪儿也不去。”

    娃娃闻言大笑:“还想找还魂草?她知道还魂草是什么啊?”

    显然,旁边的年轻人也和娃娃一个想法:“安然,还魂草只是蛮荒森林里的传说,哪里能存在?要是存在,世上就肯定有卖的,你也不用千辛万苦地走一趟了。”

    女孩儿低下头,一字一顿地道:“孙戈,你不用劝我,来之前我特意去昆仑子虚天探问过,子虚天的人告诉我,每一个蛮荒森林的传说,都必然有根据,那么,还魂草肯定存在,若是我有缘的话,一定可以找得到,没错,一定找得到……”

    她显然是语无伦次了。

    那年轻人心下叹息,闭了闭眼,虽然不忍心的很,可终究还是不能继续放任下去:“好吧,就算有这种草,它也不一定能救活伯母,它就是能救活了伯母,你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你就是能找得到,也不一定来得及……安然,你要是坚持留在蛮荒森林里,咱们就要先饿死,冻死,或者死在妖兽的肚子里面,反正我现在身上剩下的护身法阵和能量块儿,恐怕都不能让我支持到离开,再坚持,连一点儿希望都不会有了。”

    无论这人怎么劝说,那女孩儿就是不肯松口。

    年轻人急得浑身冒汗,最后气得口不择言:“好吧,你坚持,那你留下,我反正是非走不可,舅母病了,我也心疼,可哪怕我自己出去,拼命找遍天下名医,甚至去求幽都的人,再不然,找更邪门的办法,也比在这种鬼地方求一个不可能得到的结果要好得多……”

    旁边坐着的另外一个,也是个年轻人,同样二十几岁,他本来一直很沉默地低着头,一言不发,这会儿却猛地抬头。

    他一抬头,另外那一双男女都吓了一跳。

    女孩子连忙一手握紧了胸口的一个护身符,男孩子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条雪白的兽皮,一抖开,整个罩住他们三个人的身体。

    杨蕴秋顿时笑了。

    娃娃也大乐:“他们到是聪明,用吼狮的皮来隐藏自己的气息,这主意真不错,怪不得能走到这么深入的地方来。”

    只可惜,如此招数,在外围到足够用了,来到这里,恐怕只会更激怒妖兽。

    一点儿也没有地动山摇的感觉,只看见雪堆里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那女孩子吓得瑟瑟发抖,小脸煞白,这么冷的天,汗水却滚滚地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秋哥,好像是阿绿来了。”

    杨蕴秋点点头。

    他在这座基地里生活了那多年,周围的妖兽也算熟悉,这一片地盘是一只小呲铁的,只是其它的这类妖兽,都是红眼睛或者是黄眼睛,绿眼的不多见,大约是变异了,杨蕴秋经常喊它阿绿,有时候也喂它一点儿金属当零食。

    没错,这种东西喜欢吃各种金属。

    果然,下一瞬间,雪堆里就有一只半人高的‘水牛’走了出来,头上的两只角还是小角,显然没有成年,即便如此,但它的皮肤黑如铁,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光泽,威风凛凛。

    这三个显然根本就不认识。

    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忽然取下背上背着的,金色的弓箭,拉弓就射,他的手到还算稳,箭术不错,两支箭一前一后,都射在了阿绿的脑袋上。

    可惜——阿绿只是抖了抖脑袋,好像有点儿痒痒,拿自己的大头蹭了蹭旁边的参天古树,然后就懒洋洋的,一步一步地往这三个人的眼前走过来。

    “啊啊!”

    那个叫安然的女孩子,一时受到惊吓,手哆哆嗦嗦地结印,一瞬间,就发出了三支水箭,一个大水球,劈头盖脸地响着前方的巨兽砸过去。

    水花在阿绿的脑袋上炸开,看起来威力到是不算小,可惜连点儿皮都没有破,阿绿的眼睛一眯,吼一声,头略略低下,一双角对准了安然小姑娘,本来一直护着女孩子的年轻男人,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他大约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害怕而已。

    这很正常。

    眼下这三个年轻人,修为最高的那个,就是最沉默的那一个,大约有三品之上,剩下的两个,都是二品,而且还不是高阶。

    就这样的修为,对上能和六品修士较量,赢面还在七成以上的阿绿,显然完全不够看。

    阿绿那如钢铁一般的倒刺竖起,整个身体微弓,低吼一声,瞬间就冲了过来,安然吓得掉头就跑,奈何脚下发虚,却一下子扑倒在雪堆里面。

    到是那个一直沉默的年轻人,是他们三个中最有经验的一个,一手拉住安然的胳膊,和早就拔腿狂奔的另外的年轻人一起飞奔。

    他的速度还不慢,至少以三品修士而言,这样的速度已经是相当了不起。

    而且他的逃跑经验还挺足的,头也不回,只拼命往前跑,还时不时地撞倒各种树木,石堆,溅起雪花,阻挡身后追赶的异兽视线。

    杨蕴秋干脆抱着娃娃在树上追了过去,说是追,其实宛如闲庭信步。

    他如今是七品修士,六品其实是个很重要的分水岭,一旦过了六品,便是彻底的脱胎换骨,和以前远远不同。

    一个六品修士,可能让三五个五品修士围攻,应对起来,便会有些困难,但换了七品修士,就是有十个二十个六品修士齐上,也能从从容容地把他们全部干掉,这是质的差别,量已经很难弥补。

    杨蕴秋反正闲来无事,干脆跟着他们走了一段,也就差不多五分钟左右,阿绿就把这三个人堵住,仰头长啸一声,一步一步地逼了过去。

    没办法,这三个人的修为有限,再加上本来就累得精疲力竭,这会儿勉强跑了一段儿,实在是脚下发软,逃不动了。

    “这仨能走这么远,如此深入,看来这蛮荒森林的情况比以前好上许多,没那么难闯了。”娃娃笑道。

    杨蕴秋若有所思。

    “……走开!呜呜。”那小姑娘安然被吓得大哭。

    她身边那年轻人也有些抖:“我早说过,不能来,不能来,你非要进来,现在好了,咱们成了这莫名其妙的怪兽的食物,父亲和舅舅不知道要多么伤心!”

    “我,我要救我娘亲……”

    妖兽一步一步走进,三个人已经能感觉到笼罩在他们头顶上的阴影。

    那个年轻人脸色发白,呻吟了一声——我命休矣,不得已,只能闭目待死,可等了半天,居然没等到任何痛处。

    他悄无声息地一睁眼,就见自己三人眼前,忽然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寒冬腊月的,这人只穿了一身广袖长袍,衣服到华丽,可完全不保暖,身体很瘦,虽然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的风姿不凡。

    这会儿,陌生人正一手搂着那个妖兽的头,把一大把玄铁往它的嘴里塞,那妖兽还老老实实地让他塞进去,甚至咯嘣咯嘣,清清脆脆地咀嚼,偶尔哼哼两声,显然是特别满意。

    “唔,阿绿要把他们三个送给我做储备粮?不行,他们不能吃。”

    “不是,不是因为太瘦了,养一养还是不能吃。”

    “也不能杀……”

    那陌生人絮絮叨叨地和妖兽说起话来,这三个面面相觑,越听一人一兽之间的对话,越是无语,还是那个话最多的年轻人最先回过神,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拉着两个同伴离阿绿更远一些,才道:“这位……先生,请问您是这妖兽的主人?”

    他这话一问出口,三个人都肃然起敬。

    这世上也不是没有修士,收复妖兽当骑兽,或者当宠物,但那都是性情温驯,或者小型的妖兽,像蛮荒森林里的凶兽,大家连想也不敢想,哪怕是七品修士,见到了也要躲得远远的,省得麻烦,毕竟这些异兽,根本不知道会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即便是修为够高,也有可能在它们这儿阴沟翻船,这里,毕竟是异兽妖兽的地盘。

    杨蕴秋安抚了阿绿,这才转过头。

    他这般一转身,安然的脸上便红了一红,整个人也少了几分畏惧。

    “阿绿还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你们放心,它不是肉食动物,不吃人,你们别招惹它,它也就不会再来找你们麻烦。”

    杨蕴秋也没有多做解释,总不能说他在这里住的久了,蛮荒森林里一部分妖兽都成了他的邻居好友,还有不少让他用美食给买通,老老实实地替他看家护院。

    这三个人听他如此说,暂时都松了口气。

    “看先生的打扮,也是我殷朝的人?在下郑子岩,这两位是在下的朋友,她叫安然,他是付兴,我们这次来蛮荒森林,主要是为了找药材,不知道先生……为何冬日至此?”

    “修行罢了。”

    杨蕴秋多看了两眼那个叫付兴的年轻人。

    听说现任国师付梓有两子,一子为付兴,早年离家出走,次子,也是养子,便是付宁,一直在天秀谷修行,到没有一个真正继承付家一门的传承。

    这个付兴,大概就是付家的那个付兴了。

    因为付宁,他到打消了随意说几句话便离开的意思,笑道:“马上就要天黑了,各位不如先去我的营地休息一下,吃点儿东西,无论有什么事,天亮了以后再说。”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亚京

    基地旁边早早就建起了一座简易的房子。

    有娃娃在,还是能完全指挥基地的娃娃,安排妥当这一切,也就一眨眼的工夫而已。

    安然也好,郑子岩也罢,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在国师府邸生活了十几年的付兴。

    于是一行人哪怕在蛮荒森林这等凶恶之地,居然能住到干净漂亮到不可思议的房间里,哪怕入目的都是繁复法阵,哪怕眼见的都是没见过的摆设,他们也不曾失态。

    最多对杨蕴秋更恭敬了几分。

    稍微洗漱了一下,在那种一碰触便流出热水的浴室,又都换上了一身柔软布料做成的长袍,安然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她是女孩子,最受不住的便是灰头土脸,这些日子以来,疲累和饥饿对她来说,都还不算难以忍受,只是很难洗澡这件事儿,着实让她心里不舒服。

    房间里没有见明火,却温暖如春。

    三个人只着了单袍,半点儿都不冷,圆桌上已经放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食,都是辨认不出的菜色,大约多为蛮荒森林特产。

    可这三位,第一眼看见的,却绝不是十足吸引人的餐桌。

    救了他们的陌生公子,正坐在窗前雕刻一方玉石,刻刀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转动,玉石的碎屑纷纷如雪,不多时,那一方充满灵气的玉石,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貔貅,坠以银线,系起来随手挂在了窗户上面。

    安然这才注意到,窗口挂了好些类似的小物件,每一个都不是一般的摆设,灵气十足,上面显然还绘制了许多法阵。

    另一侧的墙角,则摆放了几件不知名的盔甲。

    样式都没见过,但只看线条,就能看得出漂亮,用的材料也都很名贵,还有一件半成品的胸甲,随意搁在地上。

    在旁边就是一个工具箱。

    安然恍然——原来他们碰上了精通阵法,会炼器的器修。

    郑子岩是他们三个里,对这些东西最熟悉,最精通的一个,他自己就是天工坊的小器修,虽然还不能自己制作,只能绘制一些简单的阵图,但眼力却是好的,一眼看过去,心里就吓了一跳——光看手艺,到不比他们天工坊的小魔女差。

    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来,有几片落在那陌生人的手背上,随即凝结成冰,六棱形的雪花,这么一冻,晶莹剔透,十分好看。

    安然他们却瞠目结舌,谁也不敢开口打扰。

    眼下这人必然是功力运转到极致,内息收敛,体表温度急剧下降,这才能让冰雪不融,还越发冷硬成冰。

    “属性为冰?哪一家的弟子专修冰系的术法?”

    郑子岩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儿,把如今名扬天下的好些年轻高手都想了一遍,奈何哪一个也和眼前这年轻人对不上号。

    安然却有些不安:“听说秦国大将军秦枫,长公主的爱子,今年二十五岁,就是修行冰系术法,一剑挥出,万丈玄冰——不过,到只听说他一心一意地练剑,没听过他擅长炼器。”

    她声音压得很低,还以为只有两个同伴能听到,却不曾想,话音刚落,窗前的年轻人便抬头笑道:“我不是秦枫,在下杨蕴秋,延朝长苏镇人。现在暂时留在蛮荒森林修行而已。”

    安然脸上一红,讷讷道:“抱歉,我不是有意怀疑您的。”

    其实仔细一想,也知道对方没有恶意,虽然不知道眼前这年轻人的修为到底有多高,可自己一行人一点儿端倪都看不出来,就证明自己和人家是天差地别,如果对方有恶意,这里是蛮荒森林,杀人抛尸,再方便不过,都用不着处理,一会儿工夫妖兽就能把他们的尸骨吃得一干二净,就是家里的长辈们想要找他们,也一样不可能查到端倪。

    杨蕴秋失笑:“无妨,出门在外,的确应该谨慎。来,千里迢迢,能够相遇,便是有缘,诸位请入座,就让我略备薄酒,尽一尽地主之谊。”

    酒是好酒,饭菜也着实很香甜。

    杨蕴秋先动了筷子,这三个也顾不上矜持。

    可口的饭食进了肚子,酒水温暖了身体,他们的精神也就不自觉开始放松,至少没有刚来的时候那般紧绷。

    再看杨蕴秋,更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郑子岩到是若有所思,吃着吃着饭,忽然一拍桌子:“有了!”

    安然被吓了一跳,差点儿把含在嘴里的鱼丸吐出,登时脸上怒气勃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郑子岩,你又发什么疯?”

    要知道,她可是女孩子,饭桌上还有个男神级别的男人在,女孩子在男人面前,都是生怕自己哪里不妥当,要真让郑子岩惊吓,以至于失态,她非气得掐死自家表哥不可。

    “呃,我是想起来了,记得天工坊的司徒少主以前说过,他有一好友,擅长炼器,现在新一代的器修,少有能比得上……杨先生,可是司徒少主的朋友?”

    杨蕴秋顿时笑了:“朋友?”

    娃娃也大乐:“明明那个司徒老看秋哥你不顺眼的,哪里能算朋友?”

    “朋友到算不上,司徒长风是我的债主。”

    郑子岩愕然。

    杨蕴秋这话却不错,他答应司徒长风的汽车坐骑,至今还没有给他制作出来,收的那些定金,都是司徒长风和付宁给赔付的,他当然欠了债。

    一念至此,杨蕴秋也皱眉:“等祭拜完大家,也该去把债还了。”

    酒足饭饱,一行人转移到客厅里,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慢慢品灵茶,杨蕴秋问道:“不知三位冬日来蛮荒森林,可是有什么事?”

    郑子岩还沉吟。

    安然已经道,“不瞒公子,我娘亲病重,药石罔效,连宫里的御医也无法可想,子虚天的仙师告诉我,现在恐怕只有找到传说中的还魂草,才能让我娘亲复生,人们都说还魂草是长在蛮荒森林深处,而且并不固定,自己能跑,虽然困难,可到底是一线生机,所以我就来了。”

    杨蕴秋失笑:“还魂草的功效,让那些医生们夸大了,它并不能起死回生。”

    他这般一说,不只是安然怔愣,连郑子岩和付兴都猛地抬头,郑子岩更是瞠目结舌:“难道先生知道还魂草?”

    有什么不知道的。

    娃娃犯了个白眼,不想嘲讽这些人没见识,乱起名字。

    杨蕴秋点点头。

    其实这个世界的还魂草,和地球上的人参差不多,应该说就是一样的东西,只是人参生长在灵气充足的世界,多少有些变异,而且这里的人参,确实没有地球上那么多,大部分长在人迹罕至的地处,生长时间长,不等长大,就先落在了妖兽的嘴里,真正见过的人,到越来越少。

    人参虽然珍贵,可杨蕴秋却并不放在心上,他现在就在自己的基地里钟了一些,有些是从地球上找的老山参的种子,有些是直接从别的古代位面移植过来,自己种成,眼下在延国,可没什么人工野生的说法,还魂草就是还魂草。

    他种的百十株的人参,要送到亚京的药铺,交给炼丹师一类的修士,别说换一辈子吃喝不愁,换三辈子吃喝不愁也问题不很大。

    看安然激动的两眼发红,杨蕴秋只能稍稍提醒:“据我所知,很多人都把还魂草的功效想象得过于大了,它确实是好药材,也能补充元气,但绝不可能起死回生。姑娘如果想要,我便送一株给你,但能不能救回你的娘亲,我也不知道。”

    无论杨蕴秋怎么说,能拿到还魂草,这三个人就已经非常高兴。

    即便还魂草的功效没有想象中神奇,可既然子虚天的人说,有它就有希望

    安然兴奋的头上直冒汗:“先生大恩大德,安然无以为报,以后但凡先生有用得着安然的地方,请尽管直说,安然万死不辞。”

    杨蕴秋摇摇头,就接了她自己准备用来装还魂草的盒子,去取了一株人参,说起来也奇怪,人参一在这个世界种植,就自动自发地变成了浅紫色,还有些金光闪闪的金片附在枝条上面,整个人参,也越长越大,没几个月,就长出了‘脑袋四肢’,形似人体。

    他看了,到有点儿不好下嘴去吃。

    手里捧着盒子,安然大喜,郑子岩也连连感叹:“回去别忘了给祖宗上香,真是巧,那么多人来蛮荒森林寻还魂草,都寻不到,我们到好,毫不费力,轻而易举……”

    话音未落,就让安然一巴掌拍到脑袋上。

    郑子岩顿时收声。

    安然咬着牙不知所措。

    杨蕴秋莞尔,他到不介意对方占了大便宜的样子,只道:“这东西我得来也不容易,还真不能白给你们,就按照市面的价儿给我付账如何?”

    安然被逗得一笑,却连连点头:“先生,还魂草珍贵,一向有价无市,上一次南先生报价三百万晶币,想寻一株,安然也一定付给先生这个价钱。”

    小姑娘还认认真真写了凭证,恭恭敬敬地递给杨蕴秋,事实上,就算没有凭证,她也不可能因为三千万晶币,得罪一个能随便拿出还魂草的高手。

    这日,拿到了心心念念而不得的东西,安然一夜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一直想早点儿离开,赶紧回家,生怕耽误了时间,误了娘亲的病情。

    她归心似箭,再不是一开始怎么也不肯走的时候。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来跟杨蕴秋告辞。

    “别急,我也想去长苏镇祭拜一下亲族,不如我送你们一程?”

    安然愣了愣,这才想起确实听说杨蕴秋是长苏镇的人,要说这长苏镇,在几年前根本就不出名,只是常常往来蛮荒森林的,可能认识,寻常百姓根本不知道,但自从那年荒种出现,又让魔君阿罗一脚踩碎,紧接着整个长苏被夷为平地,它到变得颇有些名气了。

    关于长苏镇的覆灭,很多版本的八卦消息层出不穷,她当年也跟着八卦了好久,可这会儿遇到家乡就是长苏的杨蕴秋,到觉得自己实在不厚道,怎么能把别人的不幸当热闹看,便不免有几分愧疚。

    “杨公子也要同行,那太好了,大家好歹有个照应。

    郑子岩可不管安然那点儿小纠结,有杨蕴秋这样的高手同行,蛮荒森林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他们进来的时候,虽然很幸运的屡次化险为夷,但真的要靠幸运二字,谁知道出去的时候,他们的幸运会不会忽然用完了。

    看来没有,要不然怎么能得一免费保镖?

    等到杨蕴秋从地下室开出一辆全地形的地形车,让所有人都舒舒服服地坐上去之后,郑子岩立时就相信,他们三个如今是吉星高照,幸运的很,回去就试试看自己炼器,看看能不能一口气炼出三品的武器或者铠甲来。

    “先生,我听说过这种机关车,几年前在蛮荒森林里出现过一次,很多人十分喜欢,只是后来就再也没见到,如今看来,这是杨先生的手笔?”

    杨蕴秋笑了笑,当时缺钱,确实想做这一门生意,如今钱财如粪土,他可没了兴趣,不过,当年答应过的那些人,还是要送货上门才行。

    坐车的速度,和步行的速度,那是天差地别。

    坐着这车,好像能上天入地,没多长时间,就离开了一片阴霾,处处陷阱的蛮荒森林,顺顺利利地穿过了结界。

    “我也要去亚京,你们是自己走?还是想等我拜祭了家人,在一起上路?”

    想也知道,稍微等一等,和他一起走,反而能更快速地回到亚京,自己走的话,还不知要花费多长时间。

    不必别人说,安然就笑道:“还是想麻烦先生。”

    杨蕴秋点点头,让他们暂时等一夜,便先去了长苏镇。

    长苏镇已经成了一片死地。

    可那一块儿空白的墓碑前面,却种了成排的树,鲜花繁茂,显然经常有人打理修剪,也经常有人来上坟。

    他一想便知道,大约是付宁和司徒他们。

    在这个延国之内,他的朋友们,除了付宁和司徒二人,都已经死去,到是还有两个妹妹在,可付宁他们一定不会让杨艳和朵朵随意回来。

    此处已经让人毁灭,若是知道尚且留下遗孤,杨艳和朵朵的日子恐怕再也太平不了。

    杨蕴秋捧着自己做的各种纸做的家具,车马之类,点燃了火,一点点烧掉,又烧了两页经文,静坐了一夜。

    第二日

    他们一行四人,前往亚京。

    有这三个人在也好,虽然有娃娃在,迷路应该不至于,可娃娃探路,也是要花费时间的,到不如让这三个路熟的帮忙带路。

    杨蕴秋在这个世界,就没离开了长苏和蛮荒森林,他是第一次见识到外面的世界。

    一路上,遇上了好多次妖兽袭击人的事儿,其他的什么劫匪,强盗,似乎也很猖獗,在这个延国,老百姓生活的一样有些艰难。

    安然他们显然很习惯,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妥。

    到是郑子岩看出杨蕴秋有些不自在,不由叹道:“没办法,哪里的老百姓都一样,我刚出来闯荡的时候,见了这种事儿,也是义愤填膺,后来见多了,也就见一次打一次,再不会大惊小怪,咱们国家还算好,君王不至于昏庸,三百多年来并无战争,老百姓的日子也好过,偶尔有些绿林人士捣乱,也是守着规矩的多,特别罪大恶极的也不至于没人管。”

    事实上,杨蕴秋看到的还算少,他们这一行人,有这么一个钢铁怪兽一般的家伙随行,根本没人敢招惹。

    就算没有汽车,他们这些人,看起来个个都是修士,普通人也不敢打他们的主意,又不是傻子!

    那些打劫的,对打劫的对象也一样精挑细选,并不是什么人都要拦截,惹不起的,还有穷困潦倒的,他们都不碰,前者碰了说不定得死,小命可比钱要紧的多,后者除了费力气,一定没有收获,何苦多花工夫?

    即便如此,杨蕴秋还能有些感慨,可想而知,这个世界的绿林人士有何等的嚣张?

    不过,越接近大城市,这种情况就越发的少了。

    总体来说,延国的情况不算很糟糕,换了尚武的秦国,那简直是寻常老百姓根本连大门都不敢出,就算人在家中坐,说不定祸患还从天上来,哪里敢一个人出门?真要出行,那是一定得找保镖,秦国那边的镖行生意简直好的出奇。

    杨蕴秋第一次见识真正属于普通人的世界,他来到延国没多久就觉醒成修士,之后自觉不自觉地,打交道的对象也都是修士,这次离开蛮荒森林,才发现即便是个修士众多的世界,还是不能修行的普通人占据了大多数。

    行路慢慢,却还顺利。

    一路爬山过水,终于到了亚京。

    安然兴奋地从车上扑下去,举目远眺,兴高采烈:“到家了,到家了,我娘亲还在等我。”

    郑子岩直接跑过去向守卫的守卫,出示了一下自己的令牌,那个守卫便挥了挥手,放了他们这一辆怎么看都古怪的车进了亚京的大门。

    杨蕴秋没怎么在意,亚京的确是大城市,城墙也高耸入云,布置了很多阵法,墙头上也刻画了许多法阵。

    这里,和他遇到的所有古代的城池都不同,守门的守卫,也全是三品的修士。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天牢

    安然,郑子岩,一回到亚京,便是笑逐颜开,唯有付兴,神色间隐隐带着一丝别扭和焦虑。

    郑子岩笑着打趣:“摆一张臭脸做什么,你要不愿意回家,就跟我去我那儿,家里还能少了你一口饭吃?再说了,国师那么和气的人,真不知道你和他闹什么别扭。”

    付兴一言不发。

    安然抱着从杨蕴秋手里得来的人参,“杨先生,我家就在前面,不如您随我回府,一来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二来药钱还没给您。”

    郑子岩也道:“确实,先生初来亚京,恐怕还没有落脚的地方,住安然家也好,我家也行,先安顿下来再说其它。”

    这一路上,他们走得特别顺利,郑子岩心里清楚,都是杨蕴秋的功劳。

    他也是事后才反应过来,有很多地方,杨蕴秋让车莫名其妙地绕道,还有一些客栈,他说什么也不肯让住,想必都有缘故,只是当时他没注意。

    不得不说,一起相处,共同走了一路,眼前这个不知深浅的器修大师,在他的心里更是神秘莫测,也更需要认真对待了。

    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跟郑子岩他们走。

    杨蕴秋先找了一家老字号的客栈住下,然后就溜达去了国师府。

    国师府外面很热闹,一点儿也没有高门大户的森严,小商小贩众多,叫卖声此起彼伏,他有父亲杨静亭的些许记忆,这座国师府,更是在记忆里清清楚楚地存在着,和现在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墙上多了绿苔,整座府邸有了沧桑的印记。

    那扇朱红的大门前的石狮子,还像以前一样,活灵活现,有一双漆黑如墨的眼。

    杨蕴秋坐着看了许久,就听旁边店小二小声和前面坐着的一少年郎君说话:“小郎君可别乱说,咱们大国师家教甚严,二公子的性子也好,必然不会冲撞公主,里面一定有误会。”

    “什么误会……付宁都让陛下关进了天牢,我看他这一次,非死不可了。”

    那小郎君的声音里,多少有几分幸灾乐祸。

    杨蕴秋握着茶盏的手一顿,脸上就露出一抹疑惑。

    可惜,店小二似乎并不愿意多提此事,接着又说起什么昆仑子虚天,什么天工坊的八卦消息,尤其是最新的天下第一星,秦国大将军武侯秦枫,再一次蝉联第一,这也已经是他三年来第二次位列第一了,除了去年让‘麒麟儿’宋章比下去一次,宋章今年为了救一红颜知己,重伤身亡之后,能和他相提并论的,只剩下最近几年异军突起的天秀付宁。

    付宁向来低调,又不入朝,只闷头修行,他便是没被陛下关进天牢,竞争力到也不很大。

    天下第一星,也是要看身份,看地位,看权势富贵的。

    付宁说到底,也只是大国师的养子,他要是前任大国师杨静亭的养子,那什么也不用说了,必然竞争力大增,但眼下这位大国师付梓,还是多少有些差距。

    杨蕴秋坐在茶楼里,没一会儿,国师府的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四人抬的轿子。

    周围好些行人纷纷让路。

    轿子上的布帘并未落下,以他的眼力,随意一瞥,便看到里面闭目养神的人。

    大国师付梓是延国赫赫有名的九品修士,按说该是仙风道骨,一看就一身通透,可隔着这么远,杨蕴秋一眼看到轿子里的人,心里便觉得这人着实不像正统修士,到和当初蛮荒森林里的方舟,似是一个路数的。

    只是一张脸,到底刚硬的很,也不像方舟那样令人望而生畏,反而面色红润,精神头甚好。杨蕴秋正仔细打量,轿子里的人猛一扭头,正好和他对视。

    一眼,杨蕴秋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位大国师愣神,然后瞳孔收缩,显然是看到了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东西,整个身体都紧绷了。

    但他并没有让轿子停下,杨蕴秋更不可能随便过去叫住人。

    好歹是一国的国师,就算人家艺高人胆大,并没有摆出国师该有的排场,他冒然冲过去问话,显然也不可行。

    “他和付宁不像,长得不像,气质也不像。”

    娃娃坐在桌子上,也探头向外看,“不过,本来就是养父而已,不像很正常。”

    杨蕴秋扔下一把金币,随意地跳到街上,一路跟着轿子慢慢踱步。

    到让茶楼的小二哥吓了一跳,就把一把金币,够他喝上十天半月的茶,还得是上等的好茶,当然,灵茶就算了。

    轿子在皇宫门口停下。

    国师府本来就属于距离皇宫比较近的,抬轿的轿夫,显然也有一身好功夫,一共也就走了一刻钟。

    延国的皇宫也很亲民。

    听说很多年前,它是不亲民的,只是自从三百年前杨静亭大国师来了以后,那些宫门外不许留人的规矩就少了许多,内里的守卫自然是森严,却颇有一点儿内紧外松的养子,宫里的主子们若是想吃个零嘴,打发手下人走一趟就是。

    朝中重臣乘轿而来,也能一路走到宫门口。

    杨蕴秋笑了笑,找了个煎饼摊坐下。

    他往这儿一坐,就发现有一七品修士,两个六品,还有四个五品修士的神念扫了过来,但也只是扫了一扫而已,并无压迫,也无恶意。

    不一会儿,宫门内居然走出一个年轻人。

    这人一身蓝色衣袍,大袖,袖口镶嵌了一层水纹花边,打扮的十分齐整,五官端正,算不上俊美,缓步走来,到颇有几分气度。

    他一过来,躬身行礼笑道:“阁下可是杨蕴秋,杨公子?”

    杨蕴秋顿时一愣。

    娃娃也被吓了一大跳:“咦?人家认识你。”

    不等杨蕴秋询问,那人已经又道:“在下燕青,寻常随侍国师左右,国师早年听二公子提过杨公子的姓名,也见过您的画像。”

    杨蕴秋挑眉而笑:“付宁可好?”

    “二公子到无大碍,只是天牢里老鼠多了些,二公子不太欢喜,国师刚才还说,让我御药房求一些驱除虫鼠的药物,也省得二公子难受。”

    这人说到他家公子被关进了天牢,也依旧是面色不变,言笑晏晏,就仿佛他家公子住天牢再正常不过,和朝中大臣的子弟,到国子监上学不回家也没什么不同。

    “要是杨公子想见我家二公子一面,正好可随在下一行。”

    数年未见,虽说不上交情多深多厚,却还是有些想念,杨蕴秋点了点头,想了想,让这个有个有名的名字的燕青,暂且稍候,便从街边小摊上要了一壶酒,又自己动手,借人家的厨房,拿大葱炒了一盘鸡蛋,又把自己带着当零食的椒盐花生弄出来装了一大盘,就拎着跟燕青进宫去。

    所谓天牢,住的都是在宫里犯了事,或者是皇帝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达官贵人,一般只要是进去了,再想出来就难,即便是真能出去,怕也不会再回来找那些狱卒牢头的麻烦。

    这些小人固然不算什么,他们代表的却是陛下。

    可想而知,天牢里的环境会有多么的糟糕。

    燕青给带路的狱卒塞了一把金币,那狱卒就把二人领到第一排的牢房前面。

    铁栅栏阻拦,大牢里的光线不足,有些黯淡,杨蕴秋却笑了,这么多年未见,付宁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变。

    哪怕他穿着破旧的囚衣,随意地坐在草堆上,身处大牢,依旧从容平淡,手中的飞剑还是当初杨蕴秋替他修补过的那一柄,恐怕早就不合用了,可他依旧喜欢。

    付宁是个念旧的人。

    杨蕴秋尚未开口,付宁感觉到气息猛然抬头,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就露出个灿若朝阳的微笑:“你……你……”

    他有很多话说,可这些话,不能在这个地方说。

    他想问荒种融合的怎样,他想问这几年他在蛮荒森林里可遇到了什么危险,但千言万语,他也只是道:“你放心,杨艳和朵朵姑娘都好,如今在善明学堂,杨艳已经被选中为恩泽先生的弟子,专门跟随他学习炼器,也算小有名气,朵朵姑娘……”

    “别急,喝酒。”

    杨蕴秋随意一扯,就拉开天牢的大门,走了进去。

    那带他来的年轻人目光闪了闪,顿时确定——杨蕴秋至少有六品以上的修为。

    这座天牢牢门,虽说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根本防不住他家二公子,但到底也是金刚铸造,还绘制了三品法阵,除非是高级的阵法师,否则恐怕只有六七品以上的高阶修士,打开它才能如此举重若轻。

    杨蕴秋进了大牢,席地而坐,随意将地上的干草拨开,就把手里的酒菜摆放整齐,先给付宁倒了一杯,两人对饮。

    一杯热酒下肚,杨蕴秋就忍不住想——要是有一盘剁椒鱼头配米饭就好了,付宁最是爱吃。

    “哎,可惜无米,若有一道君所做的剁椒鱼头在,再有一碗白米饭,便是让我一直呆在这座天牢里也无妨。”

    杨蕴秋一怔,大笑摇头:“……罢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付宁闭嘴。

    到是领着杨蕴秋过来的燕青,详详细细地开始说这件事的始末。

    原来是个充满了香艳味道的故事。

    相传延国有三宝。

    第一宝不用说,三百年前大国师杨静亭留下一飞舟神物,有飞天之能,如今藏于皇宫,无人得见。

    第二宝,就是蛮荒森林的防御结界,保得延国三百年太平。

    至于第三宝,则是一个女人。

    延国现任君王况影的爱女,秦川公主况兮,听闻况兮生有绝世美貌,自幼就以朝露花瓣为食,身体带有奇异的馨香,凡是见过她的男人,无不为其倾倒。

    就这么一个绝世美人,在十天之前,忽然被发现死在寝宫里,而且死得特别凄惨,一颗心都被人挖了出去,她死的时候,手中还握着一条剑穗,那剑穗正是付宁所用。

    而且,在这之前,还有人见过付宁和公主私会,公主身边的宫女也能作证,那天公主与付宁见了面,是红着眼睛回到自己的寝宫。

    于是,付宁就成了凶手。

    杨蕴秋摇头叹息:“要是我,我也得怀疑你是凶手,皇宫是什么地方?戒备何等森严?哪里是寻常人能够随意出入,想在宫里杀死一位备受宠爱的公主,还是用如此惊悚的方法,不是对宫里相当熟悉,就是他本身修为高深。”

    付宁身为大国师的养子,听说还很得况影的喜欢,经常把人叫进宫中,再加上他天生剑魄,是年轻一辈里一等一的高手,可以说,他的功力高深程度,便是和那些成名百年的前辈高人相比,也只强不弱了,这么一算,他不是凶手,还能是谁?

    “我家公子自从被打入天牢,就绝口不提他和况兮公主之间的纠葛关系,陛下亲自开口询问,他也不肯多说一句,连我家国师也没办法。”

    付宁倚在铁栅栏上,一手拿着酒壶,细细品尝壶中远远说不上好的酒水,一言不发。

    杨蕴秋失笑,“罢了,什么都不说,本就很能说明问题。”

    付宁笑了笑:“朝中阴冷,你本来怕冷,就不要多呆,且快去吧。”

    付公子赶人,杨蕴秋索性也就不多呆,一路溜溜达达离开皇宫,丝毫也不见着急,给他带路的那燕青也不着急,主动把人送到客栈去,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

    的确,付宁是什么人?

    他是延国有数的高手,又这么年轻,前途无可限量,七品修士可不是大白菜,随随便便就能找一个,只要延国的皇帝还没有傻到家,就不会莫名其妙地毁了自家国家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人才,现在秦国那边虎视眈眈,其他国家也是一团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事,他怎么肯在这个时候,如此轻易地就把天秀谷的高徒,大国师的养子给杀了?

    即便要杀人,为自己的爱女报仇,那也要证据确凿,让天秀谷和大国师无法说话才行。

    所以,杨蕴秋还有很长的时间,他不着急。

    刚一回客栈,还来不及让娃娃去打探一下消息,那个叫安然的小姑娘就直冲冲地跑了过来,径直撞进他住的客房的房门。

    “呜呜……我娘亲,我娘亲……御医明明说还魂草能救我娘亲的……他居然说他不会用,他居然说他不会用,一颗药丸下去,把我家阿辉给毒死了,呜呜。”

    杨蕴秋叹气,随手给她倒了杯茶,又拿了一块儿帕子,递过去给小姑娘擦了擦眼泪:“别哭,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安然兴冲冲地把杨蕴秋送的还魂草带回家去,一家子简直都傻住,愣了半晌,才想起正事,赶紧去请了御医过来,商量一下要怎么救家里的女主人。

    安家在延国是大族,安然的姑姑是贵妃,她父亲还能被叫一句国舅,毕竟宫里皇后早就没了,只有贵妃最大,便是不算正经的国舅爷,却也相差不远,而且安家在皇帝面前也有脸面,请一个御医过来,都不必宫里的贵人们发话。

    那老御医听说安家真得到了还魂草,自然很兴奋,急忙收拾东西就来看了看。

    杨蕴秋给的东西质量当然好,老御医看到眼里就差点儿拔不出来,可是他从小就没见过认真这种东西,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用。

    如今安家的夫人重病不起,她身份贵重,御医也不敢随便动手,万一要是出事,他可背负不起这等责任。

    一家子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老御医还是咬咬牙,一狠心,用炼制丹药的法子,把一整颗还魂草给炼制成了四颗丹药。

    他干这种活儿是熟手,到没用多长时间,丹药好了,香气四溢,不必服用,安家那一家子只呼吸了两口香气,便神清气爽。

    安国舅便不自觉松了口气:“我看,这药是必成的。”

    老御医也觉得不错:“恩,我也觉得不错。”

    郑子岩想了想,实在不好拿不知道功效的药物给他舅母吃,便道:“反正药丸一共四颗,应该足够了,咱们先让人试试看?”

    说实话,虽说这药丸子看着像好东西,可安国舅这人向来有些心慈手软,根本就做不出让一个大活人给他媳妇试药的事儿。

    最后打了个折扣,把一颗药丸给了他家养的一只小狗吃下去。

    “呜呜,阿辉刚吃了没一会儿,就四处乱蹦着撒花,我出来的时候,它够开始吐血……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你是说,你给一只小狗一口气吃了四分之一的人参……还魂草的精华?”

    杨蕴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安国舅没把自己当成下毒的凶手,果然是个和气人。

    其实,要不是御医打包票说,还魂草一点儿错儿也没有,就是他在医书上看到过的那种,再者,如果不是这丹药一成,大家闻起来神清气爽,好几位家中供奉的修士都说,这是辅助练功的上好饵药,安国舅还真能把杨蕴秋当成下毒的贼子。

    安然懵懵懂懂地点头,迷迷糊糊地看着杨蕴秋。

    杨蕴秋无语:“算了,你带我去一趟,药没问题,能不能救夫人我不知道,不过,像你们那么吃,别说是病人,就是好人也要血脉迸张,鼻血横流而死。”

第一百八十九章 糊涂

    安然一脸的茫然。

    杨蕴秋只好和她走一遭,心下却奇怪——要是个正经的御医,或者精通炼丹术的炼丹师,哪怕不知道是什么药,尝一尝也该能尝出药性才是。

    人参在这个位面种植,略有些变异,但总体来说依旧是百草药王,补药而已。御医不可能尝不出来。

    安然的爹现在官居御史中丞,他女儿还是贵妃,一门显贵,但安家的老宅却很低调,杨蕴秋看着,远不如周围的豪门大户豪奢。

    青砖绿瓦白墙,不过寻常。

    杨蕴秋一走进来,看四下里也不见防护法阵,看来这位安御史确实很洒脱。

    安然步履匆匆,几乎是一路小跑地领着杨蕴秋去见她爹爹。

    安大人这会儿也急得满头大汗,一看见杨蕴秋,听了女儿颠三倒四的介绍,到也没有因为他年轻就轻视。

    “原来是杨先生,还得谢过先生赐药,我让账房支了钱,虽然数目小了些,远比不上还魂草的价值,但还请先生笑纳……”

    杨蕴秋点头道:“大人别客气,还是让我看看贵府炼制的药丸。”

    他并不去见病人,他又不是正经的医生,去看也一样看不出什么来,只要药没有问题,再注意一下没有相克的地方,吃下去就不会有什么危险,至于会不会好,到不是他能管的。

    这本是杨蕴秋提供的药,安大人也没什么舍不得,连忙让下人取来给他看。

    不老树刻成的药盒里,乘着三颗金光闪闪的药丸。

    杨蕴秋拿起来闻了闻,又用指甲刮了点儿粉末吃下去,一股热流喷涌,他连忙闭目调息了片刻,这药力确实很足,不只是他的药材好,炼药的不是行家,却半点儿药力也不曾散去。

    只是,这种药寻常人吃不得。

    年纪差别很大,也没什么顾忌,杨蕴秋进屋里看了一眼安夫人,又听被安大人叫来,呆在家里不得脱身的御医云山雾绕地说了一通病情。

    杨蕴秋一听就明白,这就是油尽灯枯之兆,是人的命数到了,安大人还请了宫里供奉的修士,替自己的夫人施加了一些固本培元的法术,这才勉强能吊着命,要不是家里有门路,宫里有个贵妃,能请到品级不低的修士,恐怕安夫人早就病逝。

    这样的病,只用人参怎么可能好?

    到了这个地步,杨蕴秋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就叹道:“安大人,在下不敢隐瞒,还魂草的确是一味好药,能补充元气,对修士也是大补,但令夫人的身体已经成了沙漏,她体内的元气正一点点流失,如果用人参调补,到也不是没有效果,好好用药,慢慢调养,或许还能有一年半载的寿数,再长久,要是请有长生久视修为的大能来,我到有一丹方,能成就可脱胎换骨的丹药。”

    安大人呆了呆。

    安然痛哭失声,越哭越凄惨。

    也是,那是她的亲娘,为了给亲娘治病,辛辛苦苦跑去蛮荒森林,还不知道受了多少罪,很幸运地拿到了神药,结果回来一看,珍宝便赝品,价值大打折扣,她怎么甘心?

    又不甘心,又真心难过,小姑娘哭得差点儿没昏死过去。

    杨蕴秋想了想,还是安抚道:“姑娘不要太过伤心,还是先让我重新帮夫人炼制丹药,说不定以后能有变数。”

    安大人不像安然,沉稳得多,稳定了心神,便请下人带杨蕴秋去炼丹房。

    没多久,杨蕴秋的丹药炼制出来,远不像一开始的丹药那般卖相极佳,反而灰扑扑毫不起眼,而且一共有好几百粒的养子,每一粒都是小指盖儿大小,玲珑袖珍的很。

    “拿一丸,给令夫人吃下。”

    杨蕴秋把药给了安大人,又让厨房煮些粥米,要求尽量熬出油来,煮得绵软清淡,至于安大人是直接给他夫人吃,还是找人试药,他就不管了,哪怕他还把药给猫吃,最多浪费些,一样无妨,反正因为安夫人的身体虚弱,他根本没敢加重药效,给猫吃,猫也吃不出好歹。

    或许是安夫人确实病得太久,一丸药下地去,立时脸色就见好,本来青白死灰,吃了药,双颊居然添了些许血色,而且还喊饿。

    安然高高兴兴地去厨房给她端了一大碗粥。

    然后安夫人就全给吃了。

    杨蕴秋本来想走的,但安家不放人,他也想从安大人这儿打探一下宫里公主的消息,也就坐下了,说来,安家似乎只有女儿缘分,除了安然之外,底下还有一对儿双胞胎,一个儿子没有。

    这对儿双胞胎生来病弱,长到五岁,还没有取名,想必是安大人怕太早取名养不住孩子,杨蕴秋到挺喜欢小萝莉。

    而且安家的女儿长得好,这两个才五岁,有点儿瘦弱,可皮肤白得透明,头发有点儿黄,却软绵绵的,摸起来像绵羊的毛,眼睛又大又圆,特别亮,睫毛也长,真是可爱的像芭比娃娃。

    随手变了几个魔术,还弄出几支冰雕的小花儿来,逗得两只小萝莉十分开心,伸出手就想要冰花来玩,杨蕴秋怕伤了她们的手,还特意拿了几条帕子,裹着递给她们玩。

    冰这种东西,到底玩不久,没一会儿便融化成水,小萝莉就不免有些失望,杨蕴秋干脆一手抱一个,搁在膝盖上给她们讲故事。

    孙猴子,美人鱼,各种小故事随口就来,别说两只萝莉,就是旁边一直守着,随时随刻添茶倒水的丫鬟,也听得目瞪口呆。

    等安大人一脸喜色地寻了过来,就听见自家两个腼腆害羞的小女儿银铃般的笑声,清脆动听至极,不由愣住,心里叹息——自从夫人病了,对女儿的关注确实不够。

    安大人一边感叹,一边就让管家从他的库房里拿出一堆珍宝来一股脑塞给杨蕴秋。

    杨蕴秋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了,那副自然的态度,到让安大人心下诧异,这年轻人怕是见惯了好东西的。

    再一想,连传说中的还魂草,人家也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他这些东西,又能算什么?

    一起坐下吃饭,杨蕴秋也不嫌弃菜做得不够精致,只是不着痕迹地询问宫中死去的公主。

    安大人显然对这事儿也有些伤感:“哎,说起来秦川公主虽然不是贵妃娘娘所出,她娘亲早年也深得身上宠爱,自一落地,失了母亲,便是贵妃娘娘养在膝下,公主自幼就有绝色,且蕙质兰心,性情贞静温柔,年前陛下还琢磨着要为公主选婿,甚至还说要为她在皇宫边上营造公主府,好让公主即便出嫁,也能时时回宫,常伴陛下。”

    他一说起来,就是说了一大堆公主的好话。

    杨蕴秋漫不经心地应和了几句,就问:“听说公主是让付梓大国师的养子所害?”

    一说起这个,安大人又叹气。

    “谁说不是?我也觉得奇怪,大国师那位养子付宁,那是何等人物?天秀谷的弟子,任芳任谷主一向把他当心尖尖疼爱,人品更是一等一的好,温文尔雅,世间男儿,有多少能比得过?陛下也喜欢他,时常让他进宫伴驾,出入宫闱,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去杀了公主?别说是我不信,不信的人多得很,奈何证据都指向他,听说侍卫还在公主身亡的地方正好撞上他,他又不肯为自己辩解,这事儿,难了。”

    安大人显然也为难的很。

    “万一要是陛下一怒之下,真杀了付宁,等天秀谷的任芳谷主出关,发下雷霆之怒,恐怕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儿!”

    天秀谷任芳和大国师付梓,同为九品高手。

    在整个延国,就是他们两个是顶尖的修为,堪当延国的定海神针,要是有个万一,一个痛失爱子,一个痛失爱徒……

    安大人想一想,便毛骨悚然。

    “大约陛下心里也有数,这才一直关着付宁公子,不肯让人用刑审问,只是公主的事儿,朝野上下都很关注,怕也很难长久拖延。”

    杨蕴秋从安大人这儿,没探听到太多的消息,到是又定了定神,至少付宁这种人,想死不容易,还是有后台好,后台够硬,哪怕惹下这天大的麻烦,一样有转圜余地。

    离了安大人家,娃娃到打探到一则消息,还很有些意思。

    也是娃娃这小家伙促狭,它一听说,宫里的秦川公主有倾国色,为延国第一,便忍不住查了查,天下美女到底有多少。

    只是此地的女子也以贞静贤淑为美。

    尤其是延国,并不算开放,哪怕是女修士们,也很少抛头露面,也只有宫里的公主,才能美名远扬,其他人家娇养的女儿,哪一个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便是有倾国倾城貌,哪里能随意流传开来,它查了许久,延国到只有一个秦川公主名气比较大。

    秦国的长公主也同样美貌,但年岁大了,到没什么人说。

    杨蕴秋不奇怪:“公主们美名远扬,是好事,换了寻常人家,就要招祸,当然不能随意传播。”

    “就在这两年,京里还丢了两个女孩子。”

    娃娃神神秘秘地趴在杨蕴秋的膝盖上,“都是有绝色的美人,只是那两个姑娘,都留下了一封信,大约是私奔去了,所以他们家里根本没有张扬,就是自己私底下找了找人,当然是没找到,他们就自己闭门发丧,只当自己女儿死了。”

    京城丢个女人实在不稀奇。

    逢年过节被拐的女人和孩子都不知道有多少个。

    “这两个不一样,给你看看她们和公主的画像你就知道了。”

    一般美貌的女人都喜欢留下画像,虽说这个时代,画像画的可能不会特别精准,但真正的画师,也不至于画得十分失真。

    娃娃给稍微做一些还原,还是八九不离十。

    三幅立体图摆出来,杨蕴秋就知道娃娃想说什么。

    这三个女子都是绝色佳丽,让人一看便惊艳的那一种,而且虽然不是特别像,却很有共同点——都属于很端庄柔美的长相。

    瓜子脸,眉型有些长,却很美,嘴唇略薄,身体瘦弱,尤其是眼睛,都是漂亮的丹凤眼,顾盼生波,看人的时候,尤其是看男人的时候,一眼过去,便让人心里麻痒难当。

    这种长相不是杨蕴秋的菜,他到还把持得住:“我去问付宁。”

    再次在天牢里看到付宁,他还是老样子。

    娃娃特别陶醉:“不愧是天秀谷的男弟子,我们基地那些美女们一提起他们天秀谷的人,就眼睛放光,也不是没有道理。”

    杨蕴秋觉得,就是他自己,船上一身囚衣,坐在阴暗的大牢里,大概也不会有付宁这样的自在。

    “是不是公主看上了你,要和你私奔?”

    一进来,杨蕴秋就笑盈盈扔下一炸弹。

    付宁顿时瞪眼,他手里那坐牢都不肯放开,连圣上都允许他随身携带的飞剑,一下子飞出去,就往杨蕴秋的脸上抽。

    当然是抽不着的。

    杨蕴秋伸手接住剑,搁在自己的膝上,细细抚摸,长剑自然而然发出一声连一声的长吟,声音极美,连付宁都侧目。

    若是其他人见到,肯定会很惊讶,他们再也想象不到,原来飞剑还会发出类似撒娇一般的声响。

    “看来我猜对了。”杨蕴秋又笑,“不愧是付宁公子,吸引力真大。”他是见过公主画像的,那么一个美若天仙的绝色佳丽,只要是男人,就不可能会不喜欢,能让这位又美,身份又高贵的公主殿下,相约私奔,付宁岂能不是人物?

    “你小心些,不要随意毁损公主的声誉,她人都去了,哪能还让逝去的人颜面无光,杨蕴秋,你真是变化很大,以前哪是这样的性子,莫要与司徒学。”

    付宁无语。

    他印象里的杨蕴秋,也是温文尔雅,面冷内热的人,对女孩子从来尊重,绝不可能随意说出如此的话。

    的确改变,他不是当初付宁初见时的少年。

    不过——还是付宁不了解他,就是换了几年前,他也不会去为了什么一个女子的闺誉,就让一个人丢了性命,哪怕那个人,不是他的朋友,只是陌生人也一样。

    “哎,我却没想到,付宁付公子也有这般糊涂的时候。”

    杨蕴秋失笑,“你觉得你保护了公主的名誉,是不是很应该夸奖?”

    “但求无愧于心而已。”

    付宁默默道。

    杨蕴秋吐出口气:“也罢,我马上鼓动京城的老百姓早点儿闪远一些,免得惹祸上身。”他摇头叹息,见付宁一副迷糊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好吧,在你心中,公主的名誉最重要,她是谁杀的,反而无所谓了,即便凶手又杀性大起,再杀几十个女孩子,也与你无关,谁让别的女子不喜欢你,不是身份高贵的公主?死也便死了。”

    付宁顿时一怔。

    杨蕴秋又笑:“想天秀谷的谷主任芳,只得一个爱徒,还有养大你的大国师付梓,辛辛苦苦这么多年,肯定很疼爱你,他们两位老人家,难道养你就是为了送到陛下的刀下去的?陛下若是一时愤怒,真杀了你,你一死了之,也无所谓,可他们二老,难道就肯善罢甘休?”

    “不说他两个九品高人,便是我,莫名其妙地丢了弟子和儿子的姓名,也要和仇人拼命,哎呀呀,到时候该多热闹?”

    杨蕴秋轻描淡写几句话,说得付宁脸色大变。

    他怔了半晌,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杨蕴秋说得有理。只有苦笑,他还是太年轻,也太单纯,这些年除了修行,什么都不懂,于人情世故上,差得太远。

    想他在天秀谷长大,身边从师父,到师妹,皆是女子,自然怜香惜玉,也更重视女子的清誉,当时的第一反应,只有保住死者的名声,并没有想别的。

    不过,说白了,他并不喜欢秦川公主,只有怜惜之意,如果他当真爱公主至深,当时必然只想着报仇,哪里还会顾忌其它?

    “是我糊涂。”

    付宁认错也快,一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出了问题,立时便改了念头,详详细细地把前因后果说给杨蕴秋听。

    “那日,陛下说他得了一珍本古籍,邀我去看,是关于剑修的,我便去了,没想到一看入迷,耽误了时间,便在宫中住下。”

    付宁略略沉吟,“第二天一早,公主便派了宫女过来,说要与我一叙。我虽然觉得,我身为男子,与公主单独会面并不合适,但公主的宫女,口口声声说,公主是有要是相商,一定要在御花园等,若是我不去,她便一直等。”

    以付宁的性子,当然不会让一个女孩子,还是一位公主苦等。

    “我便去了,却不曾想,公主会有那样的傻念头。”

    付宁皱眉,显然他对公主说出的那些话,到现在还十分意外,也颇感头痛,“公主的想法太离谱,我自然严词拒绝,没想到,一时失言,到让公主伤心落泪,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当公主说,想求我的剑穗,留个纪念,我一时糊涂,就给了她。”

    一边说,付宁一边摇头,“事后我一想,这剑穗乃是师尊所赠,随意给一女子,实在不合适,思来想去,便想着去要回,没想到……”

    杨蕴秋皱眉:“没想到公主居然被杀?”

第一百九十章

    付宁脸色凝重,缓缓点头。

    “当时我乍见公主惨死,本想立即叫人来查,可公主竟在桌上留下书简一封,写下她欲离宫而去,和我……”

    付宁苦笑:“公主的声誉何等重要,我怎能让她死后蒙羞?”

    杨蕴秋顿时叹气。

    结果付宁被抓了个正着,只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却不肯说出他为什么会在公主的寝宫,更不肯说他的剑穗为何会在公主手里。

    杨蕴秋摇头:“付宁,你就算要当君子,也不该在这时候当。”

    君子也不是一句谎言都不肯说的。

    他即便不愿意暴露公主的那点儿女儿情思,也应该能想出别的借口才是,他可是付宁,他说出口的话,即便荒唐,别人也信。

    偏偏他就是对此一言不发,偏偏他那剑穗还是任芳谷主所赠,很多人都认得,就算是大家心里顾忌,不想把他当成凶手也不行了。

    当今陛下况影一向疼爱秦川公主,那是他的亲生女儿,付宁毕竟是外人,哪怕牵扯再大,况影也不会不想给女儿报仇雪恨。

    延国的皇帝一向是执拗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当年文帝况风做出的那些事,难道还不是教训?大国师是什么人?那是延国的擎天之柱,是他况风的至交好友,他心里确定大国师叛国,勾结秦国,屠灭三城,就连犹豫一下也不肯,说诛九族,就诛九族。

    大国师所在的水离一族,那可随便拿出一个来,也是各大山门想要的好苗子,就这么让况风一气之下,全给毁了。

    或者可以说,如果换了别人家,况风还没有那么愤怒。正因为对大国师的要求高,更信任,才分外不能允许背叛。

    付宁应该庆幸,如今的况影。并没有他哥哥那么偏激,所以亚京还没乱套,要知道,自从况影常驻亚京皇宫以来,连真正的国都龙城的地位,都比不上亚京要紧了,各个豪门世家,还有大门派的驻地,都往亚京迁移,如今整个亚京可以说是寸土寸金。买一座房子比别的地方贵上十几倍。

    “公主也和失踪的女子一样……”杨蕴秋皱了皱眉,还是道,“放心,我就不信,凶手会沉得住气。不漏破绽。”

    他到觉得娃娃查出来的另外两个女子一样遇难,只是公主不同,身在皇宫,或许凶手也不容易处置尸体。

    那个凶手应该还会犯案。但这种话说出口不大合适,好像盼望还有人死一样。

    “你安心在天牢里呆着,我想狱卒应该也不会太为难你。”

    “我知道……咳。”

    付宁忽然咳了一声,“不过。天牢确实够冷的。”

    杨蕴秋一怔,随手拿出一只手电打开,照到付宁的脸上,付宁让他一照,忙伸手挡在眼前:“做什么?”牢中昏暗,骤然大亮。眼睛一受刺激,便免不了落泪。

    灯光落在付宁面上,杨蕴秋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到没看出什么不妥,只是略微疑惑:“你终年在焚山修行。又是火性体质,闲坐也要喷火,怎么可能着凉?”

    付宁也略有些诧异:“谁说火属性就不会受凉?我虽然是火属性,但也不是不怕寒凉,寒气大了一样得病。”

    而且更严重。

    尤其是近些年,付宁是天气一冷,就容易生病,害得他总想回焚山呆着,一到冬日就裹得比别人还严实,他也没当回事儿,只以为自己天生怕冷,再说,师尊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终年闭关养伤,他也没心思关心自己怕冷的问题。

    “放心,我内息正常,神气也充足,略有些受寒,不是什么大事。”

    杨蕴秋点点头,没说什么,便径直离开了天牢。

    娃娃在他肩膀上笑嘻嘻地放出四个美人三维立体图:“看看,怎么样?这四个都是经过我分析,最符合那个凶手杀人条件的,怎么样?做几个人偶出来?”

    杨蕴秋皱眉:“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识破?”

    在娃娃所在的世界,这种类人的人偶曾经流行过一阵子,后来大家都化繁为简,身边的助手之类,都改成了机关人,不会披上一层人皮,这类相对来说麻烦又脆弱的人偶,已经是半淘汰的东西,也就某些爱好者还喜欢做来玩,不过,在基地最近破解的资料里面,这东西的制作方法到很简单。

    杨蕴秋想着做几个出来,看看能不能把凶手引出。只是信心并不大,人偶只是人偶,没有灵智,除了面貌像人,就和木偶没有区别,他又不可能像传说中记载的那般,搜集别的灵魂,给他的人偶开启灵智,让它变成活物。

    再说,又是初次制作,能不能骗过别人,实未可知。

    可守株待兔的事情,杨蕴秋也懒得做,他到宁愿失败了打草惊蛇,也不想傻等,谁知道那位陛下肯不肯给他等下去的时间。

    材料都是齐全的,杨蕴秋在炼器方面也的的确确有点儿天分,只花了五天,四个逼真的人偶就被做了出来,每一个都很漂亮。

    白天看或许会觉得目光呆滞,举止不妥,到了晚上,别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这就是个假人,最多觉得这女孩子有些病弱。

    娃娃围着人偶转了好几圈,一把抱住自家主人的大腿:“秋哥,秋哥,你照着娃娃的样子也做一个好不好,把我的光脑安装进去,啊啊,娃娃也要一个人的身体。”

    杨蕴秋:“…………”

    那种智能机器人它又不是没试着操纵过,当初可没想要自己的身体,看来小家伙也长大了,不再像以前一样,只要给它书读,给它游戏玩,就开心的不得了,什么都不想。

    “以后再说。”

    它的要求特别麻烦,但也不是真的做不到,只是即便做到了,娃娃使用起来恐怕也没有它想象的那么好。就像你本来自由自在,忽然给你穿上几十斤重的铁鞋,戴上镣铐,你的感觉肯定不会舒服。

    本来杨蕴秋想托大国师的门路进宫去。后来一想,大国师是付宁的义父,这会儿显得和他关系太密切,说不定不妥。

    正好,安然他们家有一个贵妃,且近年来身体不大好,想找一位炼丹师炼制些养颜的丹药,杨蕴秋就去毛遂自荐,说有丹方想要献给贵妃,只是炼丹的时候。他想在一旁学习观看,也好长长见识,还有,身边有一婢女,在炼丹一道上很有天分。希望安御史给安排个身份,能随侍在侧。

    别说杨蕴秋拿出的丹方很好,就算他只是找借口想进宫玩一玩,安家也得让他如愿。

    延国的宫门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出入宫廷真不是大事,况风自己有时候还半夜三更溜达出宫跑重臣府邸玩耍。

    事实上。贵妃娘娘请的炼丹师,一看杨蕴秋给的丹方,脑子就懵了,杨蕴秋说什么,他都只会点头,恨不得把杨公子给供起来。

    要知道。贵妃用的炼丹师,可是六品。

    炼丹本来比炼器还不容易,延国高品的炼丹师更是少之又少,六品以上的,绝不可能跑到宫里给个贵妃服务。能得到一个六品炼丹师的丹药,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安御史亲自带着丹方和炼丹师进了宫。

    贵妃娘娘的华宇殿距离皇帝的况风的昭明殿是最近的,就在同一个中轴线上,沿途路过紫薇藏书楼,杨蕴秋不觉稍微停了一下脚步。

    安御史叹道:“你别看这个藏书楼破旧,可那是陛下不肯轻易让人动土修补,想保持它的原貌,在三百年前,大国师杨静亭就住在这座小楼里,笑谈之间,震慑秦国,有他老人家坐镇宫中,秦国便不敢轻率来犯,自从大国师故去,我们即便呆在亚京和龙城,也总觉得不安稳。”

    杨蕴秋没有说话。

    那座朱紫色的小楼,是用从魔界来的藤蔓编成。

    其他人总担心魔气,并不喜欢魔界来的东西,杨静亭却例外,他就喜欢用这些稀奇古怪的,在那个荒种残留的记忆中,杨蕴秋每次看见父亲,他手边总有一两样奇奇怪怪,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有时候还能看见幽都的碧草。

    一进贵妃的华宇殿,杨蕴秋就皱眉。

    药味太浓了,而且很冷清,整个宫殿鸦雀无声,似乎带着一种沉重的东西,里面侍候的宫女和太监们都一声不吭的。

    贵妃到是满头珠翠,并不显老,一见安御史,就连忙给大哥让座,还很和气地和杨蕴秋还有他带来的那个人偶说话:“这姑娘就是我那小侄女?生得真好,一看就乖巧懂事,大哥你可要好好照顾,别怠慢了人家。”

    安御史只能傻笑。

    现在杨蕴秋身边的婢女已经是他一个远房堂弟的女儿,因为父母都亡故了,这才来投奔亲戚,很得安御史和安夫人喜欢。

    这丫头在丹药一途很有见地,这次才干脆带她进宫看看。

    他好歹也是个憨厚耿介的人,这会儿让杨蕴秋逼着说谎,虽说不是本意,到底有点儿不自在,幸亏贵妃心里可能有别的事儿,也没太关注,更没放在心上。

    “宫里本不能轻易进外人,只是这两年陛下管的不那么严格了,你们又有我大哥作保,只是千万不要胡乱走动,万一冲撞了哪个贵人,也别怪本宫不顾及亲戚情面。”

    杨蕴秋现在是七品,而且隐藏修为的技巧非常娴熟,除非是九品以上,连八品都看不破他——九品以上的修士,像付宁的老爹,就是看破了他,难道还会跑过来拆穿?

    他一点儿都不担心,装成一个对炼丹术很有天分,也有些研究的小徒弟,跟着炼丹师进宫,在宫门口穿过结界的时候,半点儿阻碍都没遇上。

    只是一开始经过结界,杨蕴秋一时间都觉得他进宫很没有必要,那结界实在很好,直接作用于神魂,据说也是杨静亭布置的,杨静亭能布置结界,让整个蛮荒森林太平三百年,怎么会连个小小的宫门都守不住?

    “怪不得陛下根本没大张旗鼓地追查凶手,必然是觉得凶手一定是对宫廷很熟悉。经常出入的人,外人,尤其是心中存有恶意的人,根本潜不进来。”

    杨蕴秋皱眉小声道。

    “杨公子?”

    安御史送杨公子和炼丹师离开贵妃的寝宫。一出宫门,就见杨蕴秋发呆,连忙喊了一声。

    “没什么。”摇摇头,收敛了情绪,杨蕴秋叹气——怪不得怀疑付宁怀疑的如此理直气壮,换了自己,怕也只能怀疑监守自盗,怀疑自己人。

    宫里的日子,还是极逍遥的。

    杨蕴秋因为装扮是炼丹师的弟子,又有贵妃的金面。想要借阅一下宫里的藏书,也容易的很,虽然只能进入第一层,上面都不能去。

    可那些结界哪里阻拦的了娃娃。

    娃娃一进去,就把所有的书籍都给扫描了一遍。

    他现在只是个别人的小徒弟。身份低下,到没有什么人在一边殷勤侍候,只是有时候杨蕴秋看书看入迷,就不知不觉带出一些往日的习惯。

    这日他一边看书,一边抬头冲正在旁边打扫的小太监道:“茶。”

    那小太监顿时一愣,扭头看过去,却见杨蕴秋坐在椅子上。双手捧书,坐得不算端正,但极具风骨,眼角眉梢都特别放松,漫不经心的。

    他虽然只是个负责洗洒的小太监,见过的人不多。可也没少见过或者让陛下特批,或者因为别的缘故,有幸进入书楼读书的人,尤其是一楼的这些,每一个都诚惶诚恐。生怕失宜,连看书都仿佛是一种应付,为了皇上的恩典,才去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读书。

    但眼前这人明显不同,他是真的就是读书。

    小太监脑子一热,就给杨蕴秋顺手添了一杯茶,而且还是过年的时候,上面难得赏赐下来的好茶。

    杨蕴秋喝了两口,这才一怔,回过神,哭笑不得。

    习惯这种东西,有时候还真根深蒂固,他什么时候也变得使唤人,使唤的如此理所当然?幸亏回到现代的时候,没有犯过这样的毛病。

    人的劣根性啊!

    杨蕴秋摇摇头,就笑着跟那个小喜子的公公道谢,还随手给了他一块儿晶币当赏钱,小喜子差点儿没喜晕过去。

    之后杨蕴秋再来读书,他都会特意给准备一点儿茶水。

    点心那类会脏手的东西是不给的,担心把书籍给弄脏了,不好清理。

    杨蕴秋也渐渐和这小喜子熟悉起来。

    别看只是个小太监,但在宫里呆的时间一长,什么消息都能知道,只是他们嘴巴都很严,并不随意说是非。

    杨蕴秋却不同,他是外来人,和各方都没有牵扯,而且也会哄人,没多久,就哄得这个小太监小喜子对他掏心掏肺的。

    “宫里进生人可不容易,也就前阵子采选的时候,选进来一批小主儿,还有一拨宫女,哎,也不知道那些女孩子们都有什么病,怎么全往宫里跑,我小喜子这辈子想出去也不行了,她们到一个个的,拼命钻营也要进宫。”

    小喜子说的,当然不是那种活不下去,干脆把自己卖到宫里,也好过饿死,或者进别的人家的那些穷苦人。

    “您是没看见,选进来的宫女里是真有几个颜色特别好的,人们都说咱们秦川公主有绝色,其实,宫里和她一比,也不至于太失色的,我就见过两个,其中一个便是现在贵妃娘娘身边的红人,大宫女碧溪,那一张脸,跟捏出来的假人似的,以前还有一个,也是在贵妃娘娘身边伺候,只是后来就没见过了,不知道是犯了事,让娘娘赶出宫去,还是已经没了。”

    小喜子叹息,“要说宫里的宫女比我们日子过得滋润,她们还有些盼头,我们也就凑合混日子,能混一天算一天。”

    杨蕴秋津津有味地听。

    两个人正说话,门口传来一阵笑声。

    小喜子立时收了声,杨蕴秋也看过去。

    门前站着的,是个身量极高,大骨头架子,看着很硬是的男子,笑声爽朗,一扭头,也生了一张极好的脸,五官端正,很俊美。

    “是肖三爷,肯定是来陪陛下下棋的。”

    那男子进来,旁边一富态的太监相陪,径直就上了二楼,也扫了杨蕴秋一眼,只是显然并不在意,更没有搭话的可能。

    “姓肖?”

    杨蕴秋想了想,还挺熟悉,肖三爷肖孟,不就是昆仑子虚天里星榜排名,近年来来只在付宁名下的那一位。

    听说他诗画棋三绝,在延国年轻人里一向所向披靡,只在付宁面前输得一塌糊涂,而且还是什么都输,还有人编排说,当年天秀谷来选弟子,他也去了,但任芳谷主一看他,就说他资质远不如付宁,所以带走了付宁。

    这些话当然是胡说八道,天秀谷来选弟子,那选的也是女弟子,男弟子唯有现在这个付宁,那是开了先河,任芳亲自选的。

    不过,会有这些传说出现,肯定还是因为肖三爷和付宁有些纠葛,要是不相干的两个人,扯在一起说也没意思。

第一百九十一章 赌棋

    其中的纠葛,杨蕴秋到不大关心,目送肖孟一上楼,他就又低下头,摊开笔墨,打算抄一卷书,带回家去读。

    藏书楼里不禁止抄书,至少一楼是没有那么多规矩的。

    虽然都说一楼的书少见珍贵的,大多数都很寻常,但那也要看和什么地方比,比起那些修行门派的藏书阁,或许差上一星半点儿的,但与外面的某些书肆比,那简直是天差地别,外面找不到的各种珍本,在皇宫里都泛滥成灾。

    杨蕴秋的书法,如今说登峰造极,也并不夸张,书法这种东西,除了天分,还是要看练习的多寡,论天分,他身为修士,手稳心稳,再说练习,他比别人的时间长得多,真正算一算,练习的时间也有几十年,自然是出类拔萃。

    小喜子这个小太监既然在书楼伺候,当然也是认字,且见过的好字数不胜数,但对上杨蕴秋这一笔行书,依旧忍不住暗自赞叹。

    怪不得人家能让六品炼丹师选中当徒弟,这本事绝对是有的。

    六品的炼丹师,不要说宫里的小太监,便是宫中贵妃,甚至况影这位陛下,也不敢轻忽,在这个世界,毕竟是修士们的世界。

    杨蕴秋抄了一会儿书。

    外面有人来报,明姑娘来给他送饭食。

    明姑娘就是杨蕴秋做的那个最好看的人偶,平日里就住贵妃的偏殿,贵妃太特意挑了两个宫女伺候她,因为这姑娘的确安分,寻常从不轻易出屋,只是读书弹琴而已,贵妃身体不好,也喜欢她安静,就颇为照顾。

    人偶造出来就是为了给主人使唤。

    杨蕴秋闲来无事,让自己的人偶在小厨房里做几样点心,简单的面食粥米什么的,就给自己送来,到也不算大事。

    说起来安御史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女儿,还是孤女,身份不高,在宫里到也碰不上几个找她麻烦的人,事实上,况影虽然看起来还年轻,也就三十多四十岁的模样,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宫中的妃子却少。

    如今也有一个贵妃,一个淑妃,剩下的都是没名没分的,而且他对后宫也不怎么上心,一心一意都在修行上。

    他现在是七品,离八品依旧很远。

    况影从小,修为就比不上他的兄长,天资平平,只能说勉强能修行而已,他能有现在的高度,也是他身为延国的君王,各种资源都先紧着他用,任何一个修士,有他这样的好条件,只要不真是白痴,修为也能飞速攀升的。

    他不在意后宫,后宫就平静,也没几个妃子跑出来担心人偶小姐狐媚惑主,也正因为如此,杨蕴秋在宫里的日子过得还真恨滋润。

    这次香喷喷的食物摆出来,比往日还要丰盛。

    ‘明姑娘’照例装哑巴不说话,杨蕴秋一边打开看了看,一边也让小喜子自己加上一个碗:“尝尝,米饭配笋丝,到没什么汁水,也不用怕无意间污损了书页。”

    今天唯一有一道梅菜笋丝配上红烧肉,滋味很足,别看在杨蕴秋看来是家常菜,皇宫里的人却少有能吃到的。

    小喜子心里也高兴,便先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的书籍都移了地方,杨蕴秋一抖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儿蓝色碎花的桌布铺上,两个人才拿了碗吃饭。

    饭菜的香气弥散。

    一楼还有几个看书的,也不觉饿了,哪怕平日里小气些,这会儿也掏钱让小太监给自己准备了些点心,凑合填填肚子。

    书楼这些小太监们,平日里油水都少,这会儿额外能得一笔小收入,到很高兴,杨蕴秋正吃饭,就听见二楼那个肖孟的脚步声。

    他的耳朵灵光,听过一次的脚步声就很难忘记,尤其是刚刚听过的时候,杨蕴秋到没抬头,没想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就近到眼前,在他的桌子上映出一道黑影。

    “伙食不错。”

    肖孟的声音到带着几分慵懒傲气。

    杨蕴秋抬头。

    肖孟只盯着人偶看,眼睛有点儿亮,看着她的穿着,先是有些迟疑,等看到那人偶特别顺手地立着把菜往杨蕴秋碗里搁,顿时了然,随即一扭头,盯着杨蕴秋道:“你这婢女多少钱?”

    小喜子傻了。

    事实上,整个书楼的人都傻了。

    怎么会有人在宫里玩这一出?平日他们见到的,哪怕是那些疏狂才子,进了宫也战战兢兢,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半句话。

    现在到好,有个白痴,不对,还有个被牵连的,可能马上也成白痴,竟然在书楼里,在前任大国师最喜欢的地方争夺起女人来!

    小喜子心下叹息。

    杨蕴秋当然听不见小太监们的腹诽,吃了米饭,拿帕子擦了擦嘴,很想告诉这人,想要的话,给我三千个晶币就送你,反正全部材料加一块儿也才两千晶币罢了,便宜。

    当然,现在这话可不能说,只道:“这个不卖,你想要,可以到我家再挑,还有三个,样貌比她差一点儿,也差不太多。”

    不是杨蕴秋薄情,问题是这些是人偶,还是没有引灵的人偶,说白了,就是没有智能的机器,你让她做什么,都得自己操控。

    要不是有娃娃在,好歹能远程操控,这玩意真是没多大用处。

    肖孟呆了呆,显然没想到杨蕴秋这么说,忽然皱眉,在杨蕴秋身边落座:“我就看上她了,而且就要她,现在就要,你开个价儿。”

    他就愣是没有发现,从头到尾,那个明姑娘始终是一副温柔羞涩的养子,简直像没看见他一般,哪里正常?

    “要不然,我用这一个水晶棋盘跟你换,看看,棋盘是陛下所赐,你也是修士,当知道这个棋盘能够调理气息,实在难得,换了你也不吃亏。”

    嘴里说话,肖孟的目光却在人偶的脸上流连,显然不忍移开,是真的很喜爱,不但喜欢人偶的脸,对她的手,脚,身体,简直无一处不满意。

    杨蕴秋怕他久看,会看出问题,干脆动了动手,明姑娘就站起身,行了一礼,一言不发地拿着食盒走人,根本没抬头看肖孟一眼。

    肖孟的眼珠子几乎黏在那个人偶身上,恋恋不舍,亦步亦趋地送她出了门,回来脸上都带了一抹潮红:“不行,这姑娘我要定了。”

    杨蕴秋诧异地看了这人一眼,目光扫了扫,一眼看到他脖子上戴的一个小型的玉雕挂坠,就是一个半月形的小东西,很不起眼,但杨蕴秋却一眼,就发现这东西气场十足,眼睛闪了闪:“也行,你用你脖子上的玉坠来换。”

    肖孟一怔,猛地抬头:“……!?”

    听杨蕴秋这么说,他心里的轻视,不自觉收敛了几分,“你认识?”随即又道:“不可能。”

    这东西,一个年轻人怎么可能认识,当年文帝究竟为什么会怀疑大国师杨静亭,具体情况大家都不知道,可是流月殿的人,说大国师是帝星入命,真龙在身的命格,绝对是一大原因,流月殿让天下人都相信,还不就是因为他们得了几样千年前的遗宝,能够推算命数,不受反噬,他脖子里挂的东西,就是当年流月殿的传人随身佩戴的护身符,也是千年前的遗宝所做,很是珍贵。

    杨蕴秋笑了笑:“很漂亮,也很有用,正好用来给我一个朋友驱除晦气,你要是换,我只要它,不换就算了。”

    换也行,他再弄一个来就是,当然,不换也无所谓,反正他做一个人偶也费了心思,又是第一次做,还挺有纪念价值的。

    肖孟咬牙看了他半天,忽然一拍桌子:“你会不会下棋?”

    “略会。”

    杨蕴秋笑了,心里隐约猜到,这人想做什么,果然——“你和我下一盘棋,如果你赢过我,我就把挂坠拱手相赠,但你要是输了,就把你刚才带来的那个婢女给我,我就要刚才那个。”

    小喜子偷偷伸手去拽杨蕴秋的袖子,杀鸡似的,又抹脖子又瞪眼,还小声咕哝:“别答应,肖公子的棋,能和陛下打平。”

    显然,能控制棋盘,和况影平棋,就说明这人的高明了。

    杨蕴秋却只是笑:“下棋花费的时间太长可不行,我还有事情做,需下快棋。”

    肖孟冷笑:“都依你。”

    他显然对自己的棋艺非常放心。

    一楼其他人也不自觉围过来围观,一看要下棋,也有好些人笑。

    还有人低声道:“肖公子何必欺负人,去年大国师就说过,您的棋,如果按照自己的路一步步走下去,将来一定能入道。”

    肖孟的脸上,顿时也流露出几分自得。

    娃娃却一脸的同情:“下棋什么的,秋哥也别太欺负人。”事实上,杨蕴秋加上娃娃,玩这些要费脑子计算的‘游戏’,就算真正的棋圣下凡,那输了的可能性也很小。

    下棋没人能必胜,可杨蕴秋的把握还是很大。

    娃娃这个外挂,也就在这样的事情上面最给力了。

    两个人对坐下棋,一开始肖孟是真没把杨蕴秋放在眼里,先不说杨蕴秋这么年轻,他就是碰上宫中那些下了一辈子棋的老棋手,向来也要让对方三子,才能玩得下去,在棋这一方面,想当年他可是虐得天秀谷那位天生剑魄的奇才三年不敢在他面前提下棋。

    却没想到,棋到中盘,他一下子就发现——这家伙不是庸手!

    两个人下快棋,肖孟也没觉得对方下棋有什么奇招妙招,反而中规中矩的,并无奇特之处,但持续下下来,他却发现了,这人的棋路很准确,简直零失误,下棋快得根本来不及仔细想,全靠直觉,但他偏偏没有一招坏棋。

    肖孟自己也能勉强保证自己没有坏棋,但下到现在,精神全副集中,甚至连灵气都开始调动,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流到脖子里,可说是精力交瘁,但对方依然气定神闲,甚至连姿势都多少变化,就是随手把折扇拿出来扇了扇,显然是闲书楼里气闷。

    两个人,至少肖孟是全副精神在下棋,这时候他都已经忘了自己的本意,只是棋逢对手,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杨蕴秋看他这么兴奋,不觉挑眉——他好像有点儿欺负人。

    论棋力,杨蕴秋本身也不弱,他对这个也挺爱好的,在说,一个人的修为够高,脑力自然就好,他一个人打肖孟,占上风也不算很难,再加上娃娃……这实在是太欺负人。

    勤政殿里。

    况影难得有闲暇,刚才和肖孟下的那一局,他摆弄了一阵子,略略思考,就想出自己有些地方有失误之处。

    “郑牟,肖孟在哪儿?”

    一个微微颤颤的老太监打开门,弓着身子,低声道:“陛下寻他,刚才得了消息,他正和安大人举荐进来的一炼丹师弟子赌棋。”

    “哦?”

    况影一怔,到有了几分兴致,“肖孟这是耍无赖呢。”

    延国人好赌的人多,什么都能赌起来,况影偶尔也喜欢赌一把,这会儿听说肖孟和别人赌棋,自然觉得他是糊弄人玩。

    “肖孟那小子赢了几子。”

    “回陛下,还未结束,肖郎君落后两子,还在奋起直追。”

    这下子,况影怔住,脸上也带出几分意外,忍不住从榻上下来,披上衣服往外走:“走,去看看。”

    这时节,娱乐节目很少,有一精彩的对局可看,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哪怕是皇帝,也不想轻易就错过了。

    “能和肖孟争棋,还占了上风,行,有一手。”

    要知道,这可是个修士横行的世界,一个人的棋力强,至少说明他的修为不弱,精神力不弱,不能完全代表修为,至少能从中看出一二。

    肖孟本身是四品的修士。

    杨蕴秋能胜过他,哪怕本身棋艺高超,至少也得是四品。

    不要看见付宁这样,年纪轻轻就成就七品,就觉得六品,七品不值钱,其实,七品已经相当相当值钱,有些修士最大的希望,也不过是在殒命之前,达到六品,脱胎换骨,延长寿命,再给他们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到了书楼,况影阻止了宫人们的通报,自己带着个老太监,就溜溜达达地溜达了进门,一进去就看见一大群人围在一处。

    显然,宫中的闲人还是不少。

    况影摇摇头,心里有些好笑。

    自然有宫人替他分开人流,簇拥着他进去,人们一见识陛下,也都纷纷主动避让,但乱是不曾乱的,这个陛下经常在宫里乱走,事实上如今能在宫里呆这么长时间的,多是常常出入宫廷之人,碰上陛下的次数绝对不少,更别说,有的还常常伴驾。

    况影从不是不好伺候的皇帝,在他还没当皇帝之前,他就很安静,向来少给别人找麻烦。

    至于下棋的两个,都没有动静。

    肖孟根本就是把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棋盘上,至于杨蕴秋,他到是第一时间看见了况影,却根本没有动作。

    至于说尊重皇权什么的,在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人比杨蕴秋更不在意,谁还能让一个曾经坐过那把龙椅的男人,忽然一下子对那把椅子尊敬起来,他能在面上装一装,已然算是很给面子了。

    况影却是一眼看见杨蕴秋,整个身体都僵了一僵,不只是他,他身边的老太监,更是浑身颤了颤,却还是很坚定地伸手,扶住自家主子的后背。

    深吸了口气,况影压低声音问道:“……他叫什么?”

    “杨……杨蕴秋。”

    向来镇定自若,很少色变的老太监,也不由磕绊:“陛下,是老奴的错,老奴竟然……竟然没有发现。”

    况影吸了口气,冷静地摇了摇头:“和你无关……谁能想得到?”哪怕这个老太监,就是况影的耳朵和眼睛,但他就是长了八双眼,也不可能关心一个贵妃请来的,炼丹师的徒弟,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虽然心下震撼,可况影很快就恢复了,整个人又变得气定神闲,而且竟还低下头去,认认真真地研究棋局。

    “恩,肖孟这次也是超水平发挥,很不错。”

    以前肖孟和他下棋,总要掌握节奏,不好穷追猛打,要棋面好看,又不能让陛下下得没趣,一看就假,当然要收三分力。

    这会儿和杨蕴秋下,当然没有任何顾忌,棋局也越发精彩。

    一局棋终。

    杨蕴秋胜了两子。

    周围围观的人,不约而同地呼出一口气来。

    两个人都是高手,棋局确实精彩,虽然是快棋,但这样刀刀见肉的激烈下法,还能保持漂亮的棋面,实在不容易。

    肖孟呆愣了半天,脸上的表情很扭曲,既显得特别爽,有有点儿不爽,瞥了杨蕴秋一眼,皱眉道:“我们再下,这次不下快棋了。”

    杨蕴秋先指了指他脖子上的吊坠,肖孟是想了想,才想起赌注,二话不说,一把就把脖子上的东西扯下,搁在桌子上给他推过去,又道:“再下,再来一局。”

    “问题是我饿了。”杨蕴秋随手把东西收了,一看对方要变脸,笑眯眯地道,“别恼,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开,我们再约明天就是,只要你有同样品质的东西,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奉陪。”

第一百九十二章 破解

    肖孟还想再说,耳边传来一阵咳嗽声,他不耐烦地回头,就看见了那位陛下。

    一行人这才慌慌乱乱地行礼。

    肖孟额头上的汗都滚了下来,他刚才下棋下得投入,衣服扣子早解开,衣襟凌乱,头发也被挠得乱七八糟,忙道:“下官失礼,请陛下恕罪。”

    况影的目光却只落在杨蕴秋身上,好半晌才回神,笑道:“无妨,如此精彩的对局,朕也不常看到,你非但不过,反而有功。”

    杨蕴秋只低头立在一旁,很自如地融入周围的人群里面,并不引人注意。

    况影也不曾和他说话,勉励了在场的大臣们几句,便带着肖孟转身走人,他们一走,书楼一众小太监全都出了口气。

    虽说在书楼伺候,也不是完全见不到陛下,但每逢陛下过来,他们都得老老实实地避开,能远远看一眼陛下的衣帽,就算不错,这次如此近距离碰上,还真是头一回。

    和肖孟下过一次棋,杨蕴秋到和他熟悉起来。

    肖孟是个棋痴,时常喜欢跑来找他争棋。

    杨蕴秋在这之后,也没拿娃娃欺负他,就是自己和他下,依旧是胜多败少,而且杨蕴秋下棋随心所欲,看过棋谱更是数不胜数,在未来,网络围棋一出现,一招妙手一瞬间就能天下尽知,找对手也容易得很,远不是这个时代的棋手能比,杨蕴秋的棋力,放在二十一世纪,或许能是普通高段职业棋手的棋力,但搁在这个时代,绝对秒杀大部分棋手。

    肖孟毕竟还年轻,再有天分,也难和杨蕴秋这个披着外挂的家伙较量,不过俩人下棋,他也不亏,没少从杨蕴秋多变的棋风里学东西。

    勤政殿

    况影向来很少在勤政殿,一呆就是好几日,他当皇帝当得比他大哥轻松许多,一直是只把握大方向,底下的人各司其职,很会放权,也愿意放权。

    朝中大臣们多觉得,在眼下这个皇帝手底下工作,比以前要好得多,所以哪怕他登基不那么光彩,也少有人说出来。

    大臣们固然有人以君子自诩,但对君王的要求,却要少些,这个世上,最没有规矩的人家,本来就是皇家。

    如果是某个世家大族,大臣家次子压过嫡长子去,那任谁也要说一句这家里好没规矩,但在皇家,别说嫡次子,就是哪个庶子压过嫡出的皇子去,也没人敢说半个‘不’。

    杨蕴秋会陪着肖孟下棋,到不只是为了什么彩头,事实上彩头也就说笑,他们俩后来争棋,到少有赌注,就算赌,也只是赌一顿饭菜,一杯灵茶等寻常东西罢了。

    和肖孟下棋,他到知道了许多宫中的事儿。

    本来在皇宫里,传些闲言闲语是很犯忌讳的事儿,但那也看是什么,宫里的消息,皇帝身边都想打听,都不能说,但其他各宫娘娘,哪怕是贵妃娘娘的八卦新闻,拿来说说却是无妨,殷朝对言论,一向放得很开,据说以前还有人在宫门口破口大骂皇帝,当年大国师杨静亭还在的时候,也只是叫人轰走了事,并不治罪。

    况家龙椅上这两兄弟,在别的方面总是很拧,但在这上面,到都大度的很。

    如今况影坐龙椅坐得不那么干净,可他也并不禁止外面的人说这桩事,杨蕴秋有时候也对况影十分钦佩,总觉得便是唐太宗李世民,也没他这样的气度。

    真不明白,他们这样的人,为何也会为了那把椅子争得你死我活的,明明他当了皇帝,也不怎么喜欢管事,朝政多由朝中大臣们操持。

    “哎,可惜了秦川公主。”

    一提到公主,肖孟就满脸的惋惜,“她长得好,性子好,一点儿公主该有的骄纵都没有,要是陛下当年肯应允了我,哪怕散尽家里的侍妾,我也乐意。”

    肖孟此人喝了酒,便有些口无遮拦,还是他家世不错,又得皇帝喜爱,哪怕在宫里说话也不至于小心翼翼。

    杨蕴秋和肖孟摆好棋盘,准备下棋,顺便想喝点儿酒水,轻快轻快。

    肖孟刚一流露出这个意思,贵妃娘娘那儿的碧溪姑娘,就捧了一壶酒,两道小菜,送给他们品尝,果然贴心的很。

    这个大宫女生得很好,言笑晏晏的,显得性子也好,肖孟和她相熟,看着十分亲近,但杨蕴秋一眼看见她,心里就开始怀疑。

    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宫女,还是二十多岁,哪怕她一天杀十个八个的人,也不会养出这么浓郁的邪气,不只是附着在神魂,根本就是完全吞噬了神魂。

    这个女人,简直不像人了。

    说来况影后宫的女人,很不干净的到不多见。

    人们都说后宫是个魔窟,凡是进入里面的女子,全都黑心黑肝,但凡有点儿良心的,都活不长久,可况影毕竟对女色不是很看重,宫里人少,早年又放出去好大一批人,宫女也是时常替换,并不和别的朝代一般,总是拘着这些宫女,一直到她们年华老去。

    因为这种种缘故,后宫的女子反而干净了许多。

    杨蕴秋一时让碧溪身上的黑气冲了一下,眼前花了花,顿时有点儿头晕,一错手,就下错了一子,肖孟顿时大喜,乘胜追击,愣是赢了杨蕴秋一盘。

    “哈哈哈,果然还是赢棋才爽。”

    他喜不自胜的模样,逗得周围其他看热闹的翰林院,还有别的闲差的小官们全都哭笑不得。

    有人忍不住打趣:“你往日连陛下都赢,难道赢得还少?”

    “那不一样,赢兔子还是赢老虎,那能相同?”

    他洋洋得意,周围几个他的老棋友就都有些怒,横眉冷对。

    杨蕴秋咳嗽了两声,有意无意地一抬头,就看到碧溪看肖孟的眼神,十足的古怪,说恋慕,有点儿像,又不太像,到似是护食的老母鸡,凶悍狠辣,全是独占欲。

    等碧溪走了,杨蕴秋漫不经意地启动了身上的防护阵。

    在皇宫里启动法阵其实不大合适,但因为是防护阵,还有隔音的效果,偶尔到也有别人启动,在宫中坐镇的高手们也就不以为意。

    杨蕴秋也是最近才发现其中的奥妙。

    “肖兄,我有件事,请你帮帮忙怎样?”

    肖孟一愣,惊讶道:“让我?我能帮你什么?”

    杨蕴秋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想让你拐了我的侍女私奔去。”

    两个人如今也算相熟,杨蕴秋更是让娃娃好好查了查肖孟此人,这人的性子疏狂,其实是个豪爽人,并不难打交道,从小到大,没有劣迹,也很乐于助人,属于可以交底的那一类。

    果然,他还没说始末,只开了个头儿,肖孟的眼睛大亮,显然是好奇心大盛。

    “在我说之前,我想你替我送一封信去天工坊。”

    杨蕴秋自己就往天工坊送过信,但因为送信过去的太多,简直一车一车的,直到现在,杨蕴秋连付宁这个关在大牢里的倒霉鬼都看见了,愣是没见过司徒长风。

    按说,付宁都跑到天牢里去,司徒长风应该很着急才是。

    他前几次去见杨蕴秋,时间有限,也没问过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系那家伙的法子。

    事情就是这般,在那个圈子里的人,哪怕不相熟,想彼此联系也容易,但他不在那个圈子里,哪怕和司徒长风很熟悉,也一样找不到人。

    其实麻烦安家也行,只是怎么也要劳动肖孟,便不烦二主了。

    肖孟到有些惊讶:“咦?你还认得天工坊的人……也对,你们炼丹师和天工坊的怪胎们本来就交情不错,行,交给我。”

    至于杨蕴秋要找的居然是天工坊下一任坊主,司徒先生的爱子,这一代弟子中最是优秀,最是出名的司徒长风,肖孟根本半点儿也不奇怪,见杨蕴秋惊讶,还忍不住笑道:“惊讶什么?就你这样的棋力,这么年轻能……咳咳,和我打平手,必然是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家中棋谱藏书无数,还要有无数的对手和你喂招,否则哪里能行?再加上你这样的人品气度,就是寻常二流世家也一样养不出来,我又不是傻子,你的身份不高才有鬼?认识司徒长风再正常不过。”

    这人大约也是把杨蕴秋当成世家公子,只是拜了某位高品炼丹师当弟子,出入才低调的很,虽说认不出是哪一家的,可也就那么几家而已。

    他们两个本当,肖孟这送信送去,司徒长风立时就能接到,却不曾想,居然只得了一句回信——“司徒长风在闭关,不见外客!”

    肖孟也就罢了,杨蕴秋忍不住皱眉——事实上那家伙不可能闭关,当初在长苏镇,司徒就说过,他最烦家里那些人动不动就说要闭关,他们炼器,不走遍大川大河,看遍天下的奇门阵法,各种神器,增长见识,闭关也是白闭,这人一直说,四十岁之前,就是要多练习,多走动,不能枯坐。

    想了想,杨蕴秋来到亚京,一直忙付宁的事,竟然都没去天下闻名的天工坊看看,实在不该,便道:“肖兄,我想走一趟天工坊,你另找对手如何?”

    肖孟却摇头:“哪有说一半话,让我憋着的道理?”

    他一来对杨蕴秋没说完的话好奇,二来,他最近和别人下棋都觉得无趣,以前勉强能凑合的,也寡淡无味。

    于是,干脆两人同行。

    天工坊并不位于亚京繁华的街道上,比较偏远,临近郊区。

    两个人乘坐马车而行,也走了将将有一个多时辰,才看到天工坊的碑石:“这才到天工坊的地界,我们再走差不多一个时辰,才能看到待客的弟子。”

    宽广的马道,并不是只有他们,很多车马并行,不过都极为守规矩,没有抢道的,且个个放缓了速度,都不敢疾驰。

    杨蕴秋扫过两边道路上的石碑,一勾唇角,笑道:“好大的威风,好大的杀气,这等下马威,也不怕得罪人?”

    肖孟显然心里也一样想,却还是道:“人家有本钱,便是陛下来,这些法阵,机关器也不肯关上。”

    马道周围,简直步步杀机,杨蕴秋一眼就看出一个法阵,套着一个法阵,每一块儿石头里,都可能藏着机关。

    而且,不像他自己设想的护山大阵,以防卫为主,这就是纯粹的杀招,一步一杀,赤、裸、裸地把天工坊的戾气显露出来,就差没直接挂个牌子大书——莫来惹我!

    前面还好,所有阵法都含而不发。

    结果没走多久,便是刀光剑影,虽说并不伤人,可明摆着,就是要吓唬别人的,法阵布置到让人一步行差踏错,必然会倒霉。

    肖孟指了指路口那些指示牌,笑道,“看看。“

    ‘此路不通’、‘关门打狗’、‘白痴请原路返回’……

    杨蕴秋看着那些指示牌,哭笑不得,每一个指示牌上到都有一些简单的幻阵,并不是明晃晃地摆出来。

    普通人也就罢了,反正也看不出来,修士进来肯定不舒服,如果换了哪个精通炼器,精通阵法的,尤其是精通幻阵的,绝对会气得要命,这对器修来说,简直是挑衅!

    奈何人家势大,会来天工坊的都有所求,也只能忍下。

    杨蕴秋可没那么好的脾气。

    他一路往前走,一路随手就把法阵给破解掉,而且破解的悄无声息,半点儿烟火气也不带,一开始肖孟甚至都没发现他出手。

    但稍微走了一段,前方各种信号,各种示警齐出,一下子就乱了,尖刺的哨声响起,乌压压跑出来一群人。

    这些人个个都穿着今年最新的铠甲,手中的长枪虽然是制式装备,却没有一样不好用。

    他们显然没想到,冲出来之后,只看到一辆马车,两个人外加一个车夫,四下寻摸了半天,想象中仇人进攻的情形根本就看不见。

    “等等,你们两个,见到什么异常没有?”

    不多时,后面一个背后披着件大红披风的年轻人走出来,一连严肃,冷冷地问道。

    杨蕴秋摇头。

    肖孟也摇头:“没有啊?我们一路走来都很顺利,对了,在下肖孟,此次过来特为拜见司徒长风,请问司徒兄可在?”

    那人一怔,根本不理会肖孟,自顾自地让在场的所有人戒备,拿出一个椭圆形的通讯器:“南大师,没发现敌人。”

    他在那儿和天工坊的长辈们说话,肖孟这时也猜出是自己身边这小子做的,心里头沸腾的厉害,面上到未曾变色,只是小声道:“你牛!真是好大的胆子!”

    杨蕴秋笑了笑,他脸上露出笑容,居然显得很是乖巧,特别无辜地摊了摊手:“肖兄哪里话?我有做什么吗?只是回应天工坊的待客之道而已。”

    难道这些人在路上设下法阵,还不允许别人去破解?哪有这样的道理,他们敢光明正大地摆出杀阵,给人难堪,就不要怪别人破解的太轻巧。

    两个人窃窃私语,那边天工坊的年轻弟子还是满头雾水:“……南大师,我确实未见敌人,这里除了两个登门拜访的年轻学子,并不见他人……”

    听他如此说,肖孟都觉得很傻。

    显然,那位南大师也是一样的心思,半晌无语,哭笑不得:“小海,你这个呆头鹅……算了,我来说。”

    那个叫小海的年轻人,老老实实地把通讯器调转了一下方向,椭圆形的水晶屏上,便出现了一个大约五十岁上下,相貌很端正的男人。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肖孟一下,又猛然转头,看向杨蕴秋,目中精光四射,冷声道:“小子,你是要和我们天工坊过不去?”

    肖孟心里一惊,就见杨蕴秋丝毫没有惧意,又露出他那副很乖巧的面容:“怎么会?我哪里做了冒犯天工坊的事不成?还请前辈明示。”

    南大师一噎——这话能怎么说,说你这小子,被我们的杀阵吓唬吓唬无所谓,却不能给破解掉,否则就是不敬。

    这等不要脸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而且心里也不是不惊讶的。

    对方如此年轻,必然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自家的法阵,南大师不觉琢磨了下,看看是哪个天工坊的长老收的小徒弟,如此不懂规矩。

    只有天工坊长老一级的人物,才能把前路上的法阵记得清清楚楚,这么算,他觉得杨蕴秋是天工坊的人,也就不奇怪了,反正坊中长老在外面见到天资出众的,就收作传人,也不是头一次发生,只是自家弟子,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区破解自家的法阵,他却不曾想一想。

    “……小子,一会儿再与你算账。”

    南大师自以为是前辈,又还不知道杨蕴秋是哪个师兄弟的弟子,到底不好一开始就在这么多外门弟子面前教训他,干脆就先把人放进来再说。

    肖孟呆住,莫名其妙地跟着杨蕴秋,身后跟了一连串的天工坊弟子,一路上还被无数人找各种借口围观,竟是以前所未有的轰动方式,进了天工坊。

    他觉得回去告诉自家那些长辈,他们肯定不会相信。

第一百九十三章 很乱

    杨蕴秋成了天工坊的座上客。

    肖孟在喝了半杯茶的工夫之内,看到了六个他以前送帖子,送重礼,也见不着的天工坊长老前辈主动跑过来围观。

    这些长辈们也就算了,最麻烦人的还是莫菲。

    小魔女莫菲是天工坊最年轻的长老,今年才二十七岁,天资出众,性子却十足傲气,而且还有点儿古怪,根本不懂人情世故,做事随心,有时候连南大师,司徒先生他们的面子也不肯给,在天工坊算是第一大不能招惹的人物。

    她一出来,肖孟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不过,人家根本就没注意到肖孟,径直坐到了杨蕴秋的对面。

    “你是从哪儿知道我那留仙阵的阵眼所在的?你们几个,刚才谁注意到他是怎么破的阵?”

    她一瞪眼,两边的天工弟子,全都一个哆嗦。

    “长……长老,我们真没看见。”

    小魔女莫菲,顿时拧眉,若有所思地盯着杨蕴秋看,她可以说是天工坊里面,对杨蕴秋瞬间破解法阵的行为,最不服气的一个。

    别的前辈虽说也在路上设置了阵法,闲来无事玩一玩,也算是天工坊一个难得的消遣方式,但谁也没真放在心上,不过玩笑而已。

    唯独小魔女莫菲,当初是她起的头儿,又天生爱热闹,别看她打造盔甲的手艺才是一流,作品却是最少的,谁让她每年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在研究新法阵上面,一旦有了得意作品,必然要先在天工坊所谓的通天道上试验一番,别说是外来人,就是自己人,也常常被她各种不按常理出牌弄得头大。

    这么多年,莫菲的阵法也不是没被人破解过,但这一次,让对方如此轻而易举地破了,她还是第一次

    碰上。

    别的法阵,设置时间比较久,也可以说那个小子得坊内某位长老教导,知道阵眼关键,时常揣摩,但留仙阵,是昨天小魔女莫菲才根据一件上古流传下来的法宝,研究出来的新法阵,今天刚刚设置好,打算试验一番,没想到,开张第一遭,就让人干净利落地给破解了。

    而且,那个小混蛋还一脸迷惘:“什么……留仙阵?”

    居然敢起这样的名字,小魔女莫菲的胆量可真够大的,这个位面修士众多,达到长生久视的高人,才是真真正正能被人敬称为仙,其他的仙师,不过是叫一叫而已,她这儿居然正式给自己设计的法阵,命名留仙阵,难道不怕真惹出个长生久视的高手来?

    “就是这个!”

    莫菲随手把一块儿天蓝色的晶石搁在桌子上,晶石保存的很完整,还残留着灵力波动,有经验的修士一眼就能看得出,它曾经是某个法阵的核心阵眼。

    “留仙阵是我刚刚设计出来,还没有告诉任何人,你怎么会知道破解方法?”

    杨蕴秋扫了一眼过去,耸了耸肩:“随你怎么想,你们天工坊在客人来的路上布置了法阵,想必也不会不允许别人破解?”

    莫菲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南大师那边,也吹胡子瞪眼,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杨蕴秋笑了笑,这才恭恭敬敬地行礼:“晚辈杨蕴秋,是司徒长风的朋友,因为一直联系不到他,才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一听是找司徒长风的,南大师猛地摇头:“你若是找别人,都可以让你见,最近长风不见客,你还是等一年半载再来。”

    他的声音顿时冰冷,一点儿也不像刚才那么火爆中还带了几分温和。

    杨蕴秋皱眉,还未开口,旁边一个,从进了这个屋子,见到杨蕴秋之后,就一直没有出声的长老,忽然道:“长风在禁地,你要想见他,就让阿城带你去。”

    南大师愣了愣:“大长老!?”

    那个长老须发皆白,脸到还算年轻,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应该是寿数将尽,这人看着杨蕴秋,似乎有一点儿激动,又硬是憋下去,什么也不说,一扭头,冲身边扶着他的天工弟子道:“去,领杨公子去见见长风。”

    阿城果然站起身,老老实实地带路。

    杨蕴秋随手把娃娃扔下,这才起身,跟着阿城出去。

    眼下这个世界,不同于他曾经去过的那些世界,每个修士都修神魂,说不定能够看到娃娃这样的灵体,他已经很少把娃娃放出去打探消息。

    只是这次是在天工坊,便是被发现,应该也不至于过于危险。

    “哎;,呃……”

    肖孟被留在大堂之内,那些长老们也走了,只有几个小弟子给他上茶,他有心走人,心里又像猫爪子抓似的,很想知道杨蕴秋到底在策划什么,终于还是老老实实地坐着等。

    “能在天工坊呆这么长时间,也是好事儿。”

    杨蕴秋见到司徒长风的时候,终于可以感叹一句——时光如水,转瞬即逝!

    这个时代的修士们,几年,十几年过去,容颜不改的多得很,而且总习惯闭关,说不定一闭关就不知岁月,什么都变化不大。

    他当时在牢里乍见付宁,一点儿也没觉得有这么多年没见的感觉,除了呆在牢里,略有些狼狈,那个人还是老样子。

    但此时在禁地一看到司徒长风,杨蕴秋终于可以唏嘘一声。

    当年的司徒长风是什么样子?

    说句玩笑话,那鼻孔朝天,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德性,脾气不好地见到都会忍不住去套麻袋,敲闷棍。

    但这会儿,司徒长风瘦的几乎可以说是皮包骨头,双目无神,形容憔悴,到比付宁还像是个刚从监狱里出来的犯人。

    杨蕴秋一句话还没问。

    司徒长风已经道:“走,我们离开天工坊,先出去再说。”

    杨蕴秋带着他,居然没有人阻拦,一路畅行无阻,出了大门,娃娃才跳上车,神神秘秘地道:“秋哥,天工坊的长老们在吵架,还吵的特别,特别的凶,我听他们的意思,好像这个司徒长风无意中知道早年一桩秘事,有些长老希望把他关起来,洗去他的记忆,还有的长老说什么,他们犯了错,早晚有一天要偿还,不是说别人不知道,他们就能当没法生过,反正双方起了争执,我出来的时候,可能要打架。“

    随意地点点头,杨蕴秋心下奇怪,可看司徒长风靠着车厢闭目养神,好像很劳累,那又是人家门派的秘事,他终究还是没问。

    司徒长风的目光却极为复杂。

    马车里的气氛太凝重,弄得肖孟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苦笑:“杨兄,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折腾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总该说了。”

    杨蕴秋笑了笑:“很简单,我就是希望肖兄拐我的侍女私奔一回。”

    “噗……咳咳咳可。”

    肖孟抹了一把嘴角的水渍,“你不是开玩笑的?”

    司徒长风回神,皱眉:“是为了付宁?”

    “原来你知道付宁的事。”杨蕴秋是看司徒长风这么长时间,一点儿动静都无,还当他被天工坊禁锢,不知外面消息。

    司徒长风沉默不语。

    肖孟却来了兴致,他万万没想到,这事儿还涉及到付宁。

    别人总拿付宁来压他,其实他心里有数,自己和付宁就不是一个级别,人家是天秀谷的高徒,他整日混吃混喝,就是喜欢下棋,对修炼总兴趣缺缺,也许还年轻,虽说已经成了修士,貌似属于有天分的那一类,却总把心思搁在杂学上面,一辈子能达到人家付宁几年前的修为,便是幸运。

    一说起这个,杨蕴秋按了按眉心:“这么多年,付宁的修为到似乎不见长进?”

    司徒长风一愣,脸色变了变,咬着牙没有说话。

    杨蕴秋看着他的脸色,心里也咯噔了一声。

    肖孟却犯了个白眼:“你们是不是都把修行当成喝酒吃饭那么简单?什么叫不见长进?他现在七品了,七品啊,你们以为是七品是大白菜?付宁才多大?要不要这么埋汰人?”

    说起这个,肖孟一肚子的辛酸。

    停留在七品几年,并不是什么大事儿,有些七品修士,一停留就是百年,再无寸进,人们照样不敢轻视,即便是这样的修士,天资依旧是万里挑一,像付宁那样的,根本是几百年不见一个的天才。

    肖孟看了杨蕴秋一眼,却忽然觉得,这世道,连天才都能量产,先不说眼前这年轻人的具体修为多高?单单他一个人搅合得人家天工坊天翻地覆,就什么也不用多说了,世上几个人能办到?

    带着司徒长风,当然是不能进宫去去。

    不过,人家是地头蛇,总不会找不到安置的地方。

    “我在亚京好像有两处住宅,不过好长时间没去过……现在也不是讲究的时候,凑合一下。”

    所谓凑合一下的宅子,与皇宫直线距离不超过五百米,环境清幽,占地面积也不算小,里面的仆人从上到下,十分尽责。

    杨蕴秋先洗了个澡。

    那边的仆人已经给司徒长风做了一桌子的食物。

    就这食物的水准,搁在外面酒楼,十五个金币恐怕才能将将置办下来,司徒长风却只凑凑合合地吃了两口,就再不肯动。

    连杨蕴秋给他加了两个,他最喜欢吃的小菜,他也只是为了给杨蕴秋面子,稍微吃了一点儿。

    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连杨蕴秋都不觉有了几分好奇心。

    只是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把付宁给救出大牢:“我这个当哥哥的,到现在为止还没见过阿艳,着实有些不像话。”

    司徒长风一言不发地把饭吃了,送杨蕴秋出门:“有什么要我帮忙,尽管说。”

    杨蕴秋笑了笑:“放心,不是什么麻烦事儿,只是不想露出破绽,用你比较妥当,要真找个陌生人,我怕出事。”

    这家伙大约也,杨蕴秋就没有多说。

    肖孟和他一起回了皇宫。

    付宁还在大牢之内,好歹他义父还是大国师,大牢里的牢头,狱卒,都不为难他,连杨蕴秋要见,可能是听了大国师的吩咐,也一样容易的很。

    杨蕴秋给他带了一点儿他平时不怎么喝的烈酒。

    付宁练剑,又是自小在天秀谷长大,并不好杯中物,可在大牢内,阴冷潮湿,有些酒却是好事,杨蕴秋翻来覆去地付宁诊脉,两只手都诊断过,结果当然是诊不出什么。

    “我没病,你这是做什么?”

    付宁哭笑不得,看杨蕴秋又用神识扫描他,更是好笑,这种行为,随便做出来简直是犯忌讳,也就他们是朋友,互相扫描一下无所谓。

    杨蕴秋把娃娃也拎过来,让他给付宁检查身体。

    娃娃仔仔细细地查了一遍,还是摇头:“除了他体质偏寒,也没什么大问题。”

    杨蕴秋皱眉:“如果是我体质偏寒,那什么也不用说了,他怎么会是寒性体质?”

    付宁可是整日在焚山修炼,当年体内的炽热之气,连飞剑都无法承受,以至于断裂,又不像自己,天生就是水属性。

    仔细检查,这家伙的体内,果然有一股寒气纠缠不去,也不像是什么大问题,甚至因为他体内灵气似火,平时甚至察觉不到。

    要不是杨蕴秋检查细微,恐怕连他都看不出来。

    “不用担心。”

    付宁见这位好不容易进来一趟,不争取时间说案子,反而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不由摇头:“案情如何?杀害公主的凶手可有眉目了?”

    杨蕴秋一拍付宁的肩膀,郑重其事地道:“从现在开始,吃的喝的,我会让人来送,除了我送的东西,什么也不要吃……算了,连你的衣服,我一样让人捎来,再给你一包药粉,我会交代牢头,每日给你烧热水泡澡。”

    说完,站起来走人。

    “哎?”

    付宁一愣,一眨眼的工夫,人已经消失。

    杨蕴秋出了天牢,吐出口气,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娃娃也不觉得自家主人疑神疑鬼:“秋哥的修为到了,直觉也很准确,相信自己的直觉不是坏事。”

    即便是付宁的身体真出了问题,现在最要紧的,一样是先把他从天牢里捞出来,把他一个人扔在那种地方,如果真有人要害死那小子,岂不是很容易动手?

    …………

    这日,难得有个好天气。

    书楼里的窗户都用的是很透明的水晶,采光效果良好,温度也适宜,一些有资格进书楼的人,哪怕不能上二楼,也会进来坐坐。

    说起来也奇怪,忽然某一日,杨蕴秋再来的时候,书楼的主管太监就笑眯眯告诉他,二楼和三楼的书,他也可以随意去看。

    他一开始也没在意,后来却想——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父亲。

    有时候杨蕴秋总忘记,他有一张和父亲很相似的脸,虽然那个人已经死去多年,就是他在的时候,人们恐怕也很少敢直视他的容貌,但,况影这个皇帝,总不会忘记他的脸。

    自己也没易容改装,就这么进了宫,其实心里,多少也有一点儿试探的意思,可惜,至今为止,似乎没人跳出来认亲,也没人跳出来杀人。

    长苏镇被掘地三尺,必然是有人要找东西,就是不知道,自己这个顶着这么一张脸的人出现,那些幕后的黑手们,是会欣喜若狂,还是会心中惶恐。

    不过这会儿,杨蕴秋只是好好享受刚到手的特权,随意在二楼和三楼读书,肖孟却总要跑来缠着他下棋。

    今日也一样摆开棋盘。

    安家那位最近在贵妃娘娘身边很有面子的亲戚家的姑娘,又来给杨蕴秋送饭,而且难得的温柔体贴,周围一群人看了都忍不住眼热。

    显然,肖孟也一样,一双眼睛几乎要长在那姑娘的身上。

    “我还以为你是人家姑娘的什么人呢,闹了半天只是个恩人,难道还指望人家以身相许?”

    杨蕴秋失笑:“她就是我妹子,你再动你的花花肠子,小心我不客气。”

    他们两个这般一闲谈说笑,周围的人的耳朵都支棱起来,还有人笑骂:“杨公子,你可把美人看住了,肖孟那小子一见美人就要犯浑!”

    杨蕴秋拍拍桌子。

    那些看客也就笑嘻嘻地退开。

    他们说几句笑话到无所谓,虽说女孩子的清誉很重要,但到底是修士众多的世界,也没到闲着无事说笑也不行的地步,这些人,到底都还是有些分寸的。

    “你们真别乱说,我这妹子,已经许了人家,而且还不是一般人。”

    肖孟顿时阴沉了脸。

    其他人都笑呵呵地起哄追问,不过,杨蕴秋的嘴巴到很严:“这事儿还没定准,暂时还不好说,你们也别随意问。”

    肖孟若有所思,接下来下棋下得零零落落的。

    不多时,那位大宫女碧溪又来给杨蕴秋和肖孟送点心,杨蕴秋就笑道:“你看看,多少美人待你好,以你的身份地位才华,想要什么美人没有?瞧瞧咱们碧溪姐,生得比我那妹子,不是要水灵漂亮许多?”

    肖孟随意地瞥了碧溪一眼,嘴里不知道嘀咕了几句什么,只是摇头:“美人再多,不是我钟爱的,看起来一样无趣。”

    有那么一瞬间,杨蕴秋觉得碧溪这人的气息,实在恐怖。

第一百九十四章 预料

    肖孟是七分作假,还有那么三分真心,喝得烂醉,顺便把杨蕴秋制作的漂亮女人偶夸奖的天上有,地上无,还直抹眼泪。

    杨蕴秋顿时就明白,肖孟这人就是偏好这类模样的女人,天生如此而已。

    这么说来,碧溪那么殷勤地照顾他,体贴他,还是个大美女,他竟然也只是相熟,并不怎么动心,就不算奇怪了。

    碧溪也是大美人,可她的美,显然与肖孟偏好中的那种有些差别。

    他自己是觉得哪一种类型的女人,都有她的好处在,但肖孟这样的人,他也不是没见过。

    在书楼里闲坐了半天,下了两盘棋,吃了些饭食,杨蕴秋就告辞而去。

    这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天上浓云密布,连一丁点儿月光都不见,杨蕴秋早早就睡下,他一个男人,自然不能住在后宫,而是和那个炼丹师一样住在丹房附近。

    屋子到不算简陋,可也只是不简陋而已,从上一任陛下开始,况家人都不喜欢豪奢,别说这等寻常一年半载也用不上的地方,就是后宫娘娘们的寝宫,一样陈设简单,若是不住人的宫殿,连修也不肯多修一下。

    以至于杨蕴秋初来乍到,还以为延国穷困潦倒。

    杨蕴秋躺在床上,娃娃却坐在窗口。

    不多时,杨蕴秋的脸上,便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容,至于娃娃,整个身体精神的开始发红,显然特别激动。

    它本是个好热闹的,现在让它主导这样的热闹,肯定特别开心。

    没有月光,整个皇宫都阴森森可怖。

    一个身段高挑的少女,挑着一盏灯笼,径直从北门出去。

    守门的侍卫看了看她手里的令牌,不由惊讶:“原来是贵妃娘娘身边的,请问这位姐姐,夜都深了,怎么还要出宫去?”

    延国虽然没有宫禁,但出入皇宫,太晚总是不合适。

    “娘娘忽然想吃东街的点心,我正好路熟,便帮娘娘跑一趟。”

    侍卫看了一眼,认出这确实是贵妃娘娘身边新添的那一个娇客,又看她冷冷淡淡的,便不曾阻拦,只是仔细检查了携带的东西。

    旁边和他一起站岗的侍卫,不免惊讶:“二哥,这么晚了,还能放人出去?”

    那侍卫就笑道:“出去无妨,有时候宫里的小公公们就算想出去逛一逛,陛下也是允的,只是进来的时候要千万小心,万不能出错。”

    况影对宫里的太监和宫女,管束的都不算严格,他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宫里和外面互通消息,只是,依旧是出去容易,进来很难。

    “刚才那姑娘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娇客,人家是客人,不是宫里的,就算一去不返,也不关我们的事儿,她又拿着娘娘的令牌,到不必阻拦。”

    那个似乎当差不久的小侍卫恍然大悟。

    只是——遥遥看着容色秀丽的女人挑灯向前走,他的心里不觉麻痒难当,也说不出为什么,忽然就感到这个女人风情万种。

    “奇怪。”

    年纪稍微长一些的侍卫摇摇头,却没多说什么,夜里风寒露重,他朝着旁边围墙底下避了避,好歹风小些。

    女人也完全没有在意那些侍卫。

    绕了一个弯儿,便能看到一辆很大的马车。

    车厢并不新,也不奢华,只是阔朗,里面布置的特别舒服。

    这是天工坊友情贡献,而且还属于从不面世,只供自己人使用的私货,可惜没有标识,本来是有的,让杨蕴秋卸了。

    肖孟忍不住嘀咕:“一扯就扯了八千金币。”

    这样的马车,寻常卖也就五百金币,可加上天工坊的标识,顿时得八千以上,要不然绝对买不下来。

    延国这边一样讲究名牌效应。

    远处的灯笼越来越近,灯光竟然照得那个女人的容色更加柔美,肖孟叹了口气,可惜是假的,要是这姑娘真肯跟他私奔,他一准儿高兴死了。

    想着,他就迎了两步,刚想开口,没想到那姑娘热泪盈眶地飞扑到他怀里,眼泪横流:“肖郎!”

    肖孟:“…………”

    画风不对,不好好爽!温香软玉在怀,那滋味,简直没话说,这姑娘如此敬业,他也不好这时候掉链子。

    肖孟一伸手,就把女孩子捞到了怀里,整个人都酥了,也入了戏,他总不能比一个女人还不如:“小仙,你放心,我这就带你走,给你个名分。”

    说着,他就捞着女孩子上了马车,心里到觉得那个杀人凶手晚一些露面才好,哪怕是假的,他享受享受美人在侧,也是好事。

    肖孟和杨蕴秋他们商量好的住所,就在亚京东市附近,因为一开始就考虑到了那个凶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所以他们做的准备也很齐全。

    这会儿肖孟带着美人直奔预定住宅,心情居然十分雀跃。一路上美人那个温柔体贴,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那么甜美迷人。

    肖孟想,他是真心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儿,等这次任务结束,他说什么也要从杨蕴秋的手里把这个女孩儿要来,这应该不难,而且那家伙出的价一点儿都不贵。

    “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想,这么漂亮的美人当便宜货卖。”

    肖孟公子一身清爽。

    可杨蕴秋和司徒长风就很不爽了。

    刚才在那辆马车附近,两个人本来是埋伏着的,结果肖孟抱着美人一上车,两个人就默默退下,一句话没说,一件事都没做。

    “肖孟的脑子是不是让浆糊给糊住了?”

    杨蕴秋皱眉,他愣是没发现不对,他的人偶小仙,什么时候会笑得那般温柔妩媚,小仙能够做出的笑容,只有三个,微笑,冷笑,大笑而已,其它技能没有啊!

    “……我宁愿她是比我强几倍的魔物。”

    杨蕴秋叹气,司徒长风也叹气。

    也许是夜晚,也许是今天那个女人太兴奋,没和在宫里的时候一样小心谨慎,一下子就露出尾巴。

    娃娃第一时间就认出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三百年前,魔君阿罗恨不得全部诛杀到灭种的东西,说他们是人,他们所作所为就没有一件人事儿,说他们是魔,可连魔都厌恶痛恨他们身上腐朽的气息。

    最后,这伙从修士堕落成魔,却没有魔性的‘人’,就退往幽都,如今到也算发展出不错的势力,在延国他们还受到些歧视,但在秦国那样开放的国家,只要有能力,就是像他们一样让人厌恶的人,也有极好的发展。

    听说秦国现任陛下秦楚,最喜欢的女子,就是来自幽都。

    刚才那个女人有一丝的气息外漏,娃娃就看出,她也是来自幽都,而且是在幽都也很少见的一类,几乎不能算人了,没有具体的名字,完全靠吸食人类的气血修行,修为越高,杀的人就越多,甚至有些特别爱吃人肉,把人肉当主食。

    本来这种变态人人得而诛之,一见就有人去杀,别管正道邪道,哪怕是魔修,见了也杀了了事,后来才发现,他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化,能够把神魂分裂出一缕,另外保护起来,哪怕死去,一样能靠人的血气重生。

    一下子就成了不死小强,让所有修士都恶心又头痛。

    这种东西,不好对付。

    “对了,那个姑娘怎么样?”司徒长风略有些担心,“既然来的不是你手底下那姑娘,她会不会已经出事儿了?”

    杨蕴秋摇头,从怀里掏出个玉珏看了看:“我早就预料,当时时间有限,这人一向不是当场就杀人的,公主那儿是个例外。”

    果然如杨蕴秋所料,人偶一出宫门,就让那个女人下了禁制,将她关到皇宫附近一座民宅里,那个民宅显然是那个女人其中一个窝点,还有密室。

    想了想,杨蕴秋还是把司徒长风留下来盯着肖孟。

    那个女人本身的能力其实并不算很强,当面对上,司徒长风即使不能赢,至少输不了,有心算无心,他盯着那边儿也不算危险。

    杨蕴秋就直接去窝点找证据。

    如果能拿到杀害公主的凶手是这个女人的证据,直接让现任国师送去给皇帝,把付宁放了,一切就算完事儿,至于这个祸害人的女人能不能被彻底消灭,那是小节,就算一时除不掉,也可以慢慢来。

    这事儿一旦揭露,必然人人得而诛之,即便其他人不出手,天秀谷加上国师府,也足够用了。

    对方这个靠近皇宫的窝点,大约比较重要,杨蕴秋想进去,居然也花费了不少心力——那个女人竟然在房间内外设置了一大堆修士们常用的法阵,要知道,这些法阵的灵光,对她这样的半成品魔物,威胁很大,住在这种地方,那个魔物肯定哪里都不自在。

    别说她,杨蕴秋一进去,脑袋也发晕,靠着墙闭目养神,歇了半天,这才让娃娃带路。

    人偶如今就是由它控制,连找到不必找,直接就能知道人偶目前的环境。

    密室的入口,居然在厨房。

    不过,杨蕴秋想一想,也并不奇怪,只是很恶心。

    那个入口做的和寻常人家储藏蔬菜水果的地窖,一模一样,灰扑扑的木头盖子盖着,并不曾故作玄虚,也不曾隐藏。

    杨蕴秋歇了一会儿,才打开地窖,慢慢向下走。

    有娃娃在,就是方便得多,至少他不必担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进去就让人在后面堵住退路,地窖里一点儿都不很,清清凉凉的,四壁上镶嵌的都是很漂亮的石头,壁画也精致,有一些仙女飞天的图形,也有一些寻常的山水。

    石头切成的石阶旁边,堆了好些黑色的瓮。

    杨蕴秋本来没在意,走了一段儿,忽然过去拿起一只瓮,打开,一股浓烈的酱肉香味扑鼻而来,他手艺顿,又把瓮给放下。

    他忽然一点儿都不想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肉了。

    越往里面走,瓮变成了坛子,再走,又变成了很精致的陶瓷盆,继续往前走,居然成了那种刻制了法阵,可以储存保鲜食物的大鼎。

    最后到了底部,看见了自己的人偶。

    杨蕴秋随手从空间包里拿出一黑箱子,先把人偶的头拆下来搁进去,然后是四肢,身体。

    “啊啊啊!”

    忽然而来的惨叫声,顿时让杨蕴秋的手僵了僵:“娃娃?”

    “呃……你也没发现。”

    这个地下室里的法阵太多,残留的各种气息也过于浓重,生的死的都有,娃娃还得留大半心神,关注外面的情况,而里面那个被封在一块儿圆形的冰内的女孩子,只是个普通人,气场微弱,他们一时间没发现有外人在,到不是那么不能原谅的错误。

    杨蕴秋淡定地转头。

    就在他左前方一百米左右的石板上,一块儿厚厚的冰层,封着个圆脸的女孩子,女孩儿长得到不怎么漂亮,眼睛有点儿小,唇形也不算美好,甚至连清秀都算不上。

    她冻得皮肤发青,吓得瑟瑟发抖,直翻白眼,偏偏还昏死不过去。

    杨蕴秋关上箱子,站起来往她身边走,刚一抬脚——“啊啊啊,你别过来,别过来……”

    一掌劈开冰层,掌风顺便劈晕小姑娘,他才仔仔细细地搜查这座地下室,搜索了半天,还真让他发现了点儿特别的东西。

    一根美丽的,青葱玉指,就搁在精美的盒子里面,指甲盖上还染了嫣红的色彩。

    杨蕴秋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怀疑这是秦川公主的手指,虽然外面没有人流传,但宫里人都说,秦川公主死的时候,握着剑穗的手,缺了一根无名指。

    这根手指,正好就是无名指。

    反正,杨蕴秋随手把手指也塞到空间包里了。

    娃娃浑身上下不舒服:“这个空间包可不能再要,咱回去换一个,里面简直什么都装,简直是太恶心人。”

    杨蕴秋觉得在一个公主如此悲惨的情况下,说恶心是很不合适的话,但他心里也觉得有点儿恶心,只能一言不发,拎着那个被冰封的活口,除了地下室。

    没有找到那魔物的神魂所在。

    这到很正常,要是换了他,他也不会把自己的无数条命,随随便便扔在这种地方,杨蕴秋拎着个大活人回到司徒长风那儿,司徒长风的脸上很不耐烦。

    杨蕴秋一看也乐了。

    肖孟过得滋润的不行,正和美人下棋,而且还时不时能吃两口美人亲自送到他嘴里的蜜饯。

    “要不然提醒他一下,别乱吃东西。”司徒长风多少有些担心。

    杨蕴秋好半天才道:“他已经吃了那么多,现在提醒貌似没多大意义。”

    一开始,他们都以为,肖孟得和人偶姑娘在一起呆一阵,才能瓮中捉鳖,抓住凶手,谁也没想到凶手会大摇大摆地自己装成人偶姑娘和他在一起。

    “早知道应该跟他说明白。”

    司徒长风皱眉,他们这些人都习惯做什么事儿,只让一个人知道他必须知道的部分,总觉得那样才能更好的保守秘密。

    两个人正发愁,曾经被冰封过一次的小姑娘醒了,一醒转就尖声叫了一嗓子。

    司徒长风一反手,点了她的穴位。

    杨蕴秋笑了:“如果你肯安静,我们就放开你,如何?”

    小姑娘身体不能动,只有眼睛拼命地眨啊眨。

    这孩子看起来才十六七岁,在杨蕴秋眼里,确实还是个孩子,皮肤透明,清清惨惨的,让人看了就觉得可怜。

    “现在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那个地下室?”

    小姑娘愣了愣,拼命揉眉心,好半天才道:“地下室……我只记得我叫赵芬,是江州桃竹县人,跟着爹爹来亚京谋生,然后,然后……”

    她无意间一回头,看到桌子上的玉珏,也看到了肖孟,顿时睁大眼:“啊啊?”

    司徒长风轻轻把玉珏拿起来,笑道:“别在意,你先休息一下,我帮你检查检查身体。”

    这个小姑娘的身体有些虚弱,可能是饿得久了,至于为什么她一个普通人,身上无灵气,也不是修士,被冰封了居然不死,杨蕴秋表示不大清楚。

    确定了这小姑娘很普通,没什么别的不对,司徒长风直接把她锁在屋子里,直接就领着杨蕴秋进了皇宫。

    本来杨蕴秋还想先打怪的。

    “打怪这种事儿,不是该交给付宁?”

    司徒长风这些年跟付宁呆在一处,从来没有自己动过手,一旦需要动用武力,都是天秀谷的高徒,将来很有可能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付宁出手。

    两个人凌晨进宫,要求见陛下,还都是白身,并无官职,马上就到陛下上朝的时间了,哪个内侍敢去这时候通传?

    杨蕴秋本来都做好用点儿修士的特殊手段惊动陛下的准备,结果他们刚一到宫门口,才说了几句话,居然有个老太监,还是大内总管,一直贴身服侍皇帝的老太监居然出来迎接。

    司徒长风第一次觉得受宠若惊。

    就算不说别的,这个老太监根本就是个八品高高手,他也浑身发软了。

    “杨公子,司徒公子,陛下早几日就吩咐,若是杨公子想见驾,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请您随老奴过来。”

    司徒长风愕然。

    杨蕴秋到有一种早有预料的感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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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日常生活介绍:
杨蕴秋二分之一的身份是修士,另外二分之一的身份是大都市中汲汲营营的芸芸众生。修士日常生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修士日常生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修士日常生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