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帝国再起TXT下载帝国再起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帝国再起全文阅读

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txt下载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一章 刺虎(下)

    “陈凯!”

    若说对陈凯声音之熟悉,即便是郑成功只怕也未必及得上施琅。此一声惊呼响起,施琅及其随行众人登时色变,随即慌忙的看向四处,河边的芦苇丛、另一侧的树林,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似的。

    “施将军还能如此念着故人,凯自感欣慰。只是这大晚上的,您不在庙里头吃斋念佛,跑到此地来做些什么。莫不是,与凯一般,约了澄济伯的女公子在这安平桥畔赏月不成?”

    历史上,施家兄弟的被捕并非全无因由,从潮州桥事件,到陈斌叛逃事件,再到勤王做梦事件,乃至是近期接连发生的剃发事件、打砸右先锋镇事件以及擅杀曾德事件,施琅归附郑成功不过两年半的事件,对郑成功所部战斗力的提升毋庸置疑,但是对大军内部团结的破坏却更为甚之。

    “阿弥陀佛,陈参军此言差矣,施将军这般心境,剃度出家也静不下心,反倒是脏了佛门清净地。”安平桥的背光处,一个和尚双手合什的走了出来,笑着说出了这番话,随即又对陈凯问道:“陈参军,您不是和定国公的女公子已经有婚约了吗,怎么又和澄济伯的女公子相约赏月了?”

    和尚不明所以,陈凯却是哈哈笑道:“大师您不知道,去岁吾与拙荆定亲之前,就是前面那位施将军帮吾定了另一份姻缘,和澄济伯的女公子的。这不,施将军来了,吾不得约上人家姑娘来致谢吗?”

    说来,去年南澳岛上的谣言是不是施琅派人传的还没个定论,但是陈凯却并不在意让施琅把黑锅先背起来。只是,那和尚却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家伙,听陈凯说及,却又笑着问道:“这样,也行吗?”

    “怎么不行,娥皇女英嘛,古时早有旧例。”

    没皮没脸的调笑说罢了,陈凯转而面向施琅一行人的方向,大声向施琅喝问道:“施琅,我陈凯,等你多时了!”

    欢声笑语再不见了,有的只是冷若冰寒的凛冽。承蒙辫子戏的推广,陈凯在对历史感兴趣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个亲手覆灭汉家文明最后一点火种的狗汉奸的行径。

    历史上,施琅先为明军,后降清军,再随李成栋反正,随后投入郑成功旗下,直至擅杀曾德事件而后,为郑成功逮捕,凭着旧部苏茂和他的叔叔施福的帮助才逃了出来,最后再度降了清军。

    施琅第一次降清,在李成栋的麾下攻杀永历朝明军、血腥镇压岭南三忠的陈子壮、张家玉、陈邦彦所领导的广州抗清运动,双手沾满了汉家百姓的鲜血;至反正、改投郑成功旗下,力主进攻当时已经是为明军的郝尚久所部控制的潮州,导致郝尚久降清,于勤王一事却是极力反对,虽为明军,却不行明军之事;待到再度降清,为同安副将、为同安总兵、为福建水师提督,期间多次因战败、不睦等原因被投闲置散,更是一度要靠着妻子在京城做女红来维持家计。

    待到三藩之乱平息,清廷有了余力,更重要的是施琅的姻亲黄锡衮拜相以及黄锡衮的姻亲姚启圣奉命主持平台军政事务,吃软饭的施琅才靠着裙带关系以及熟悉郑氏集团的叛将身份复任福建水师提督,协助姚启圣主持平台军务。

    值此时,郑氏集团今非昔比,刘国轩这一郑成功时代不过一副将差遣,靠着认冯澄世为义父和镇压台湾原住民崛起的将领来主持军务,就好像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似的,却也能一度让施琅退避三舍,最后凭着背后压倒性的国力完成了对台湾的侵占,彻底覆灭了汉家衣冠文明在当时那个时代,由郑成功千辛万苦最后留下的一颗火种。

    如果仅仅是如此,说是各为其主,亦说是报杀父之仇也就罢了。奈何当年施琅倡言攻台,曾一度主张出卖台湾领土来换取荷兰、英国等国援兵,终因荷兰等国不肯与清廷合作,方才作罢。而后世清廷则无耻的将出卖领土之词,说是郑经做的,真应了黑的可以说成白的,白的可以说成黑的。

    等到施琅为我大清“收复”了台湾之后,夺占田产收入名下的,几乎占据台湾南部已开垦土地的一半之多,名为“施侯租田园”,一直延续到日本侵占台湾。收的租子亦有专门的称呼,叫做“施侯大租”。“施侯大租”的收纳统归满清在台衙门代行,并保送至北京转交施琅世袭业主。如此犹嫌不足,还贪得无厌,连无田无地的渔民也不放过,光是每年要从澎湖的穷苦渔民手里盘剥就高达一千两百两白银的规礼!

    即便如此,施琅在世时还极力阻止闽粤沿海无土百姓至台湾开垦荒地,主张潮惠汉人以及闽粤客家人与郑氏相通,有通海嫌疑,并且对其他入台百姓也严禁其携带家眷。仅仅是为了确保他施家在台湾的经济利益最大化便可以长久的阻碍民族融合,不说什么狗汉奸之类的话,却也是个利欲熏心的人渣败类。

    施琅其人,能力是有的,但权谋手段上比之统兵的能力却实在是差得甚多。根据历史记载,施琅气量狭小,无容人之量,但是想要达成目的,却往往只会用一些挑拨离间的手段,乃至是仅仅是靠胡打乱闹来体现存在感,逼着上司、同僚屈就于他。

    在黄道周麾下与黄道周的亲信相争、在李成栋的麾下与众将不睦、在郑成功麾下欺凌众将,甚至就连他的姻亲黄锡衮的姻亲姚启圣,一度把他从投闲置散的窘境里拉出来的恩人,待到平台之后,只为攫取大功,便要向清廷暗算姚启圣,从而成就了他的侯爵爵位。

    即便不说那些前事后话,从剃发事件,到打砸右先锋镇事件,再到擅杀曾德事件,短短的一个月里,施琅就像是一个熊孩子似的,妄图借着哭闹来达成重拾左先锋镇兵权的目的。

    奈何,郑成功并不是他爹,对他没有这番容忍、宠溺的念头。事情闹大了,造成的影响愈加恶劣,就要把这块毒瘤切除下去,以确保军法得以伸张以及明军内部的团结。唯一不同的是,历史上是没有切得彻底的,以至留下了后患,而这一次则是陈凯早早就在此等着补上这第二刀了!

    “我这年纪,玩火尿床倒是不会了,但是这世上总有些人,看了我在官道边儿上玩火,一高兴就回去把自家房子烧了。施琅,你说这种人他是不是傻缺啊?”

    听了这话,施琅哪还不明白,原来陈凯之前的一切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降低自身存在感,好让他肆无忌惮的跳出来发疯。而他这一个月的嚣张跋扈,也恰恰惹怒了郑成功,逼着郑成功除掉他。

    此时此刻,陈凯与施琅之间已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陈凯对施琅是如此,施琅对陈凯亦是这般。

    施琅转投郑成功麾下,便要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奈何这个位置已经是陈凯的了,而陈凯这厮也不肯乖乖的向他屈服,才有了二人的相争。到了今时今日,陈凯提前在此落位,显然是已经猜到了他会自此逃亡,就是要来断绝他的生路。

    恐惧、仇恨交织,施琅当即便是拔出了佩刀向着随行的那十余个亲兵、随从们大声喝道:“前面就是安平镇,杀过去,宰了陈凯,咱们才有活路!”

    施琅知道,陈凯此行是有蔡巧带了数十个郑成功的侍卫和亲兵随行的,那些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勇士,就凭着他身边的这十余个他叔叔施福的亲兵和随从,是完全不够看的。但是此时此刻,陈凯托大,身边只站了一个和尚,他们之间距离也仅仅百来步而已。只要冲过去,劫持了陈凯,就有一线生机。

    一声暴喝响起,施琅便拔刀冲了上去。这些亲兵和随从都是施福安排保护施琅的,眼见着施琅如此,自也不敢落后,连忙拔刀冲了上去。短短百来步的距离,说来却也不远,奈何随着一声尖啸破空响起,这条路却登时便成了一片狩猎的猎场。

    一个又一个的亲兵和随从,被从河边的芦苇丛以及另一侧的树林中激射而出的利箭射倒在地。有的仅仅是一箭便再无了生息,只是沉重的倒在了地上;而有的则还能发出苦痛的哀嚎,亦或是有一声没一声的喘息。

    随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施琅更是不敢有半分减缓,飞速向着陈凯靠近。而此时,陈凯却竟然刚刚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燧发手枪,慢条斯理的装填了起来。

    似乎是上天垂怜,施琅发足狂奔,随行之人被一个个射倒在地,却始终没有一根箭矢能够命中与他。待到他冲到陈凯近前之时,身旁已再无一人,但是陈凯这边却也只有一个不知死活的贼秃以及那把现在才刚刚开始装填火药的遂发手枪。

    到了这个地步,箭矢当是不敢再射过来了,施琅自持武勇,手握腰刀,仅仅是转瞬间就已经决定了直接杀死陈凯,再行逃亡安平镇的念头,总要一血此恨。

    “杀”的一声暴喝响起,施琅右腿发力,泥土飞溅,整个人腾空而起,直劈陈凯面门。这一刀已是必杀之势,施琅虽然自问并非是甘辉、陈斌那样的万人敌,但是论武艺也绝非寻常人可以比拟的。

    奈何,就在此时,始终站在陈凯身边的那个双手合什的和尚身形一晃,竟划过了一道残影便挡在了陈凯的面前。未待他腰刀劈下,和尚突然间竟如金刚怒目一般,气势陡然而升,随即一掌,看慢实快的便径直的印在了施琅的面门之上。

    刀,最终也没有能够落下,施琅的身子便直愣愣的倒飞了出去,随即更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唯有脸上的那个几乎把鼻梁骨打平了的掌印却依旧鲜明得让人难以置信。

    “阿弥陀佛,贫僧出手,重了。”

    和尚重新双手合什,到了句佛号。此时此刻,施琅早已是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但那一双圆睁虎目却依旧死死的盯着陈凯,仿佛是恨不得即便是饮了孟婆汤也要将陈凯的模样记得清楚,以待来世再报此仇。

    大步走到近前,陈凯看了看,蹲下身子,一边把燧发手枪的装填继续进行完,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对着施琅说道:“我就说嘛,这世上有两种人是不能招惹的,一种是看管书斋的书童,另一种则是庙里的扫地僧。施琅啊,你这人不是我说你,就是太无知了。在庙里喝酒吃肉,规规矩矩的做你的花和尚也就罢了,道宗大师的师傅可是扫地僧出身,你在他面前还敢动粗,这不是找死吗,我想救你都反应不过来。不过嘛,能败在万云龙的手里,哪怕只是一招即倒,你到了下面也是可以吹吹牛的。”

    此刻装填已经完毕,陈凯亦是摇了摇头。下一秒,站起身来,枪口直指施琅眉心:“救不了你,但是就凭着咱们两个相爱相杀了这些年的交情,我也不好看着你在这倒气儿玩,就赏你个痛快吧。”

    话音方落,枪声响起,施琅的身子伴随着受到后坐力冲击的陈凯的身子一震,前者就再没了动静。唯有脑门上那个汩汩的冒着红的白的的豁口,似乎还在用陈凯的解读方式,诸如即便是施琅变成行尸走肉大抵也是再站不起来的戏言,来见证这个狗汉奸的死。

    陈凯娓娓道来,宛如老友道别似的,这对道宗而言却是前所未有的体验,至少他博览经书、周游福建各地,实在没有这样的状况。奈何,他是佛门弟子,虽有兄弟义气,但却从未有陈凯这般如此恨过一个人,恨到了当亲眼看着他在面前死去的时候,却还有些依依不舍的感觉。

    杀了施琅,陈凯如释重负,捣乱的人死了,虽然不代表日后就一定不会再有人跳出来捣乱了,但是有此一遭,也足够给后来者涨涨记性——想要挡在他复兴国家民族的道路上,就要先做好成为下一个施琅的准备!

    芦苇丛中、树林里,亲兵们纷纷走了出来。蔡巧会留下几个活口,他们是证人,用来交给郑成功,对那些参与密谋营救施琅的叛徒进行审判。

    那边还在忙碌着,陈凯伸了个拦腰,打了个哈欠,似也是倦了,便要拉着那和尚回宿营地去休息。奈何二人刚走了几步,陈凯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即便对那和尚说道:“道宗师傅,吾突然打算取个号。”

    字号,字号,虽然字和号是两回事,但是读书人,尤其是有了官身,总要有个号才显得正式一些。陈凯这些年始终只有一个竟成的字,取得是有志者事竟成的彩头,道宗觉得很好,似乎就连郑成功也很是喜欢,不过这一次,陈凯大抵是除了心头大患,方有所感才会如此吧。

    “哦,说来听听?”

    “那就叫近南吧。”

    陈凯,字竟成,号近南。

    陈近南!

    (第一卷,披荆斩棘,完)

    (全书,未完待续)

写在卷尾的话

    第一卷完成,64万还是65万,笔者没有注意。

    这一卷自永历元年四月开场,到永历五年五月底结束,时间跨度长达四年之久,出场人物一再细化,依旧不少,场景也包括了南澳岛、潮州、漳州府诏安县、广州以及中左所等数地,内容比较丰富,这几年发生在闽粤两省的事件基本涵盖,相信各位读者大大可以从中更为清晰的看明白当时的整体局势以及一些历史事件的细节。

    从思路而言,这么长的篇幅,一方面描写郑成功的早期活动,一方面侧重于陈凯的成长,无论是经验、能力上的成长,还是心理上的变化。最后以补刀施琅结束,为这两者的早期活动划上一个句号。

    历史上,郑成功自隆武二年腊月在家乡的孔庙焚衣起兵,历经坎坷,从一个只有九十来人的小部队,一步步的成长为带甲数万、大小舰船上千艘的东南沿海抗清运动最为强大和坚定的抵抗者。而陈凯的出现,使得这支抗清武装变得比历史上更加强大。

    强大,仅仅是占领区多了一个缺两个县的潮州府和一个漳州府诏安县,以及从广州救回来的十几万百姓和那个成长中的军工巨头南澳军器局吗?不,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一切,包括那些还没有显露出来的东西,都将会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而绽放出新的姿态。

    关于郑成功,这个故事以陈凯在郑氏集团的内部上升作为开场,郑成功便不可避免的成为了第一配,迄今描写,想必诸君对于这位民族英雄的早前经历以及性格形成会有更加详细的了解。

    关于施琅,笔者查过多方面的史料记载,如文中描写,能力是有的,奈何其人性格狭隘,手段卑劣,且政治斗争能力低下。所依仗者,无非是自身能力、郑成功的惜才以及施家在郑氏集团内部的实力,等到施家的势力在郑氏集团内部比例下降以及郑成功对他的容忍达到了极限,冲突必然爆发。历史上,施琅降清,待遇和境遇远远比不上另一个郑氏叛将黄梧,若非是其姻亲黄锡衮拜相、黄锡衮的姻亲姚启圣主持平台以及黄梧早亡,在清廷内部混得已经沦落到要靠妻子做女红养活的施琅是基本不存在复起可能的。

    关于郑成功和施琅之间的冲突爆发,这里面不存在什么可惜的,郑成功不下手,施琅就会把郑氏集团内部的团结破坏殆尽,无有团结,岂能有后来的镇江大捷和厦门海大捷?

    第一卷结束了,第二卷即将起航。对于第二卷,其实没什么好预告的。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种田文,笔者不打算写一个闷头种田练兵一波然后出去打怪占地盘,如此往复的故事。能够说的,进入第二卷会开始有新的东西拿出来,也许有些读者大大已经猜出了些门道来。

    好吧,该说的也说完了。第二卷,天父地母,正式开场。

第一章 涟漪(上)

    永历五年五月二十二,郑成功所部按照原定计划进入磁灶地区。随即,郑成功所部明军便开始收集粮草、税赋,一如半个月前进攻永宁卫城和崇武千户所城那般。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毕竟军无粮则散。更离谱的郑成功都做过,比如夺取厦门岛后,郑成功一度夺取了高浦寨,结果却并非是为了占据,仅仅是把寨子的砖石都卸下来运走,最后留了一个被夷为平地的寨子给清军。而那些被运走的砖石,则大多用在了修复五通寨以及郑芝莞修复中左所城的用途上了。

    收集物资是郑成功所部向清军占领区发动攻势时几乎必做的事情,福建这边见识过太多次了,却也并不新鲜。然而,新鲜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磁灶一带的地主们受苦了,郑成功收集粮草时,对穷苦百姓往往会网开一面,但是这些地主家里有粮有钱的,肯给清廷交税却不肯给明军纳税,这总是说不过去的吧。

    这边郑成功开始收集粮草和赋税,那边地主们便派了人去向清军求援,以求减免损失。数日后,漳州总兵王进率一千骑兵、两千步兵抵达,便与明军对峙于此。

    原本的漳州总兵王邦俊已经死在了盘陀岭,清廷以王进为总兵官,也是看上了永历元年的泉州之战,王进为泉州清军解围时的表现。奈何这位王老虎接下的却是个烂摊子,王邦俊被杀,近两千漳州清军失踪于盘陀岭,被杀、被俘,他们连个大概的数字也无,唯有重建。而他的对手,也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初出茅庐的郑成功了,而是如今郑氏集团的新首领,带甲不下两万的国姓爷。

    按照原定计划,郑成功以戎旗镇埋伏于磁灶山坑南,以援剿右镇埋伏于磁灶山坑北,以左先锋镇和援剿左镇埋伏于磁灶社内,另遣亲丁镇、前锋镇、右冲镇三镇诱敌。

    镇守漳州府总兵官一职,前后二人皆是姓王。奈何,历史上的王邦俊先是在盘陀岭之战大败明军,阵斩柯宸枢,全歼中冲镇,随后在第二年又顺利的为潮州解围,逼得郑成功不得不重新下海,对郑成功心存不屑,才会误入包围圈。而今时今日的王进,虽然也曾为泉州解围,奈何他一不是王邦俊,二来郑成功这几年发展比之历史上要顺遂太多,前不久的马得功、黄澍不说,就连王邦俊的脑袋都已经用来妆点福建明军的功劳簿了,此时此刻的他是万万不敢再轻敌了。

    王进一边在此保持存在,与明军对峙,一边派人回漳州向协守的福建左路总兵王之纲求援。王之纲本是高杰的部将,所部比之他的那些前流寇部下的战斗力更胜一筹。王进不敢托大,便在此对峙,只可惜郑成功从不是个不知变通的榆木疙瘩,此刻一旦发现王进不肯进入圈套,便立刻解除设伏,出动全军向清军发起进攻。

    明军总兵力不下八千,是清军的两倍有余,王进透过探马,发现明军的编制似乎有些奇怪,仗着骑兵数量远胜于明军,择一宽阔适于骑兵发挥的所在列阵,借交锋权作试探,结果竟被明军轻而易举的击溃。

    王进小挫即逃,清军仗着骑兵数量的压制力,不断的利用机动能力与明军周旋,最终带着大半的部下逃了回去,与刚刚出城的王之纲一同缩回到了漳州府城里。

    磁灶之战,最终以明军取胜告终,郑成功更是击溃了多年前恨之入骨的敌军。唯独有些可惜的是,王进没有王邦俊那般骄横,没有进入埋伏圈,虽说同样是战败了,但是损失要少上太多,丢下了一些实在救不出来的殿后部队便逃之夭夭了。

    斩获不及预期,但终究是一场胜仗,郑成功按照众将及各镇表现,以苏茂、林胜二镇为首功,甘辉官兵为副功,万礼、柯鹏官兵为又副功,照中敌赏格升赏。随即,率部返回厦门,结果刚刚回来便听说了施琅越狱而逃的消息,当即便是勃然大怒。

    施琅其人,虽然权谋水平,或者说是情商方面不高,但是统兵、练兵的上面还是很有一套的。除此之外,施琅一度作为郑成功的谋主,对于郑氏集团以及郑成功麾下的这支福建明军的内情知之甚深,一旦为清军所用,危害极其巨大。

    这方面乃是其一,更重要的在于,郑成功将看押施家父子、兄弟的任务交给了他的亲信部将林习山,结果人莫名其妙的没了。林习山对此一无所知不说,其副将吴芳的供词之中,也多有匪夷所思之处。比如来人持郑成功下发公文,吴芳为何没有仔细查看;再比如行至半路,吴芳一行人被打晕,一是来人为何没有杀他们灭口,二是他们被突然打晕,是一起被打晕的,全部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好像是商量好的一样,这些疑点无不是在暗示着林习山大有存在着监守自盗,派遣部将设计暗放施琅的可能。

    郑成功盛怒之下,便要处死林习山,以儆效尤。林习山是郑成功的老部下了,追随多年,与众将的关系也都不错,此刻当即便有众将下跪请求郑成功收回成命。

    节堂之中,众将恳求之声此起彼伏,便是郑成功,其心中也不免有些触动。当年清军屠戮安平镇,他赶到时已经晚了,埋葬了母亲的尸骨,决定焚衣起兵。当时如洪旭、陈辉、林习山这等人物,虽然手上都没有什么兵马了,但是在那些奉郑芝龙命令降了清军的旧部中的威望却还是颇重的。前去降清,多了不说,一个富家翁总还是有的,更有存在着清军为分化降清闽军而要用他们的可能。但是他们一个个的,不光是没有降清,更是连诸如郑彩、郑鸿逵这般比他实力更强的郑氏集团头目也未有跟随,反倒是跟着他一路漂泊到了南澳岛,从那毫无希望的绝境中走到了现在。

    盛怒褪却,郑成功已经有了悔意,而且细算起来,林习山确实存在着设计释放施琅的可能,因为是他将施琅交给了吴芳来看押,但是吴芳的问题更大。而且无论是林习山,还是吴芳,他都没有切实的证据。此刻众将苦劝,郑成功也打算就着这个台阶下来,但是对于吴芳,即便是没有监守自盗,也存在着看押上的疏忽,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

    话已在嘴边,奈何尚未出口,一个亲兵急匆匆的推门而入,随即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到郑成功身旁,附耳报告。

    闻言,郑成功当即便是一愣,随即也顾不上这些部将了,连忙赶了出去。直到一艘刚刚驶来不久的海船上,看到了施琅的那具早已经凉透了的尸身,悬着的心落下的同时,更大的震惊接踵而至。

    “陈参军没有说他是如何确认施琅一定会从那里登岸逃亡的吗?”

    “回国姓爷的话,没有。陈参军只说了句以防万一,瞎猫还真撞上了死耗子,便再没说过旁的。”

    “瞎猫撞上死耗子?”

    郑成功旋即摇了摇头,心中暗自道了句绝非那么简单,便转而开始盘问那几个被俘的亲兵和随从。结果得到的答案,与蔡巧派人带回来的毫无出入。

    “苏茂!施福!”

    回到了节堂,众将依旧保持着刚刚他离开时的姿态。此刻,无需恳求,郑成功走到林习山的身前,双手将这个追随多年的老部下扶了起来。

    “事情已经查明了,您是被冤枉的。”

    “末将,末将……”

    扶起了林习山,郑成功随即令众将起身。然而就在众将不由得松了口气,准备站起来重新落座之际,郑成功紧接着便说出了此言的后半句来。

    “……除左先锋镇总兵官苏茂外。”

第二章 涟漪(下)

    说来,施琅是苏茂的老上司,虽然脾气不好,也无容人之量,但是这些年来对素来恭顺的他也是多有提携,苏茂亦是感恩戴德。自接了左先锋镇的兵权以来,苏茂自问对郑成功的军令也能做到令行禁止,奋勇作战。当然,对于这份权柄的渴求,也无时无刻的不在噬咬着他的内心。

    施琅跋扈,欺凌众将、擅杀下僚,郑成功将其逮捕本是理所应当。本来这是他名正言顺的坐稳左先锋镇总兵官一职的大好良机,但是对于这个老上司,他是有感情的,不想忘恩负义,只想着先留下施琅一命,再行设法说合。这一点恰好与施福暗合,不过一两日之间,甚至在大军前往磁灶前,二人便完成了合谋,设法将施琅营救出来,并且嫁祸给林习山。

    郑成功此言既出,众将的目光,从不可置信,到恍然大悟,无不转投在了跪在他们之中的苏茂身上。这份目光的重压,亦是如有千钧之重似的,压得他当即便软倒在了地上。

    求饶之词,苏茂脱口而出,这一遭众将却显得尴尬了起来。苏茂不同于施琅,在军中的人缘还算可以,尤其是前几日的磁灶大捷,苏茂是奋勇作战而得首功的,与众将亦有并肩作战的情谊在。奈何此番只要稍加思量,便能想到是苏茂嫁祸的林习山,现在为苏茂求情,又将置林习山于何地?

    然而,这一次郑成功却没有说话,只是让众将落座,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在这里等候着什么。直到良久之后,戎旗镇正总班黄昌、杨姐二人来报,说是他们包围了施福的府邸,结果进去捉拿,却并没有施福的踪影,盘问方才得知,施福早在大半个时辰前进了书房就没有再露过面。细算算,那时候正是载着施琅尸体的海船回返入港之际。

    “末将等无能,从施福的书房里找到了一条暗道,内有换下的衣裳。暗道通往府外的一处小院,此那里可以很方便的前往一处私港。根据那附近的百姓描述,确有一条船离港远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将哪还不明白,原来此番事件,合着是施福与苏茂合谋。只是此事如此隐秘,就连林习山被嫁祸了都找不到破绽,郑成功仅仅是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竟已经得到了答案,实在匪夷所思。

    “施琅多行不义,本帅欲按例惩处,其人竟越狱潜逃,意在降虏。幸得陈参军早有所料,拦截于其路上,岂料施琅竟不知悔改,欲谋杀陈参军,反被陈参军诛杀。”说过了这些,仿佛是为了增加其说服力,郑成功紧接着便补充道:“尸体,连同着那几个被俘的施福的亲兵,俱已押送过来,就在帐外,众将自可观之。”

    此言既出,林习山当即站起身来,先是拱手一礼,随即便大步出了节堂。随之,众将鱼贯而出,待出了大门,正看到施琅的尸首摆在院中,凑到近处细看去,额头上的豁口,与前不久郑芝莞被暴尸时他们所看到的竟一般无二!

    “又是一枪,陈参军的枪法,真准啊。”

    看清了眼前的这一幕,黄廷咽了口唾沫,与身旁的几个交情不错的将领对视了一眼,旋即道出了这话,却是分明的一语双关。

    再回到节堂,众将落座,已再不敢说些什么。唯有林习山,表示了此番是有他管束部将不严的责任,一力希望能够分担部将的责罚,结果却为郑成功所否定。

    接下来,郑成功宣布了处罚决定。施琅、施显兄弟,欺凌众将、目无法度、擅杀下僚,多罪并罚,满门抄斩;苏茂,密谋释放罪犯施琅,嫁祸林习山,斩首示众;施福,与苏茂一般无二,再加上畏罪潜逃,罪加一等,满门抄斩;吴芳,看押不力,杖八十,革职查办。

    “末将愿意戴罪立功,愿意戴罪立功啊,只求国姓饶了末将一条狗命,末将再也不敢再犯了啊。”

    当众公布了处置决定,苏茂的求饶声立刻便高了八度。奈何郑成功心意已定,只道了一句“汝奋勇作战,功赏、荫封照旧,但功过不能相抵”,便彻底断绝了苏茂的希望。

    苏茂被拉下去斩首示众,连带着施琅的父亲施大宣以及弟弟施显的首级一起送到了节堂,在郑成功一挥手,便又提了出去,挂在大营的旗杆上示众。而随着苏茂的死,左先锋镇的总兵官一职再度空缺,众将无不跃跃欲试,奈何郑成功属意之人,却并不在这节堂之中。

    “任命,改中冲镇总兵官柯宸枢为左先锋镇总兵官;潮州协守副将杜辉为中冲镇总兵官;总兵官洪政接管潮州城守协。”

    潮州一府布防,郑成功本是以杜辉连同铁骑镇守府城、张进守程乡、洪习山守澄海、陈豹守南澳;另遣中冲镇柯宸枢、前冲镇周全斌、护卫右镇沈奇守普宁县以备苏利;揭阳尚为郑鸿逵的部将陈魁守御,郑成功也派了柯宸梅的后冲镇在城外立寨协守。现在,柯宸枢回到中左所接掌左先锋镇,普宁一带的防务便交给了杜辉负责。

    “中左所一战,我部缴获战马良多,连同着这一次的缴获,本帅决定,抽调北方籍善于骑射之士卒,组建北镇骑兵,以监督陈六御为总兵官,姚国泰为监督,即日起组编、训练,尽快形成战斗力。”

    经过了勤王、袭岛等一系列事件,郑成功不得不将战略目标重新回到了闽南。但是,数年积累,大军实力稳步提升,这里面,最少不了的就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陈参军的努力。

    此时此刻,施琅被原本一致看衰,甚至很多人怀疑已经被郑成功私下处死的陈凯所杀。每个人,对于最近的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都在进行着重新的考量。只是越往深处琢磨,就越是会感到恐怖。这里面,同样不乏郑成功的存在。

    其实就郑成功而言,很多事情他已经琢磨明白了,比如陈凯借遭到郑氏子弟排挤以及他的祖母勒令退婚一事降低自身存在感,甚至为此不惜与他进行争执,为的或许就是今天这一幕吧。但是郑成功同样想不明白,陈凯就如此确定施琅会跋扈如斯,而他也会因此除掉施琅,甚至包括施琅在施福和苏茂的帮助下越狱以及越狱后前往安平镇,这些事情都在陈凯的算计之内,实在是不可想象的。

    前往江西的事情,与洪旭有过讨论,这件事情陈凯提及过,洪旭也和他说过。但是陈凯放心大胆的与郑氏子弟闹得不可开交,怎么看都像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很是得不偿失。另外还有一点,关于他的祖母那边,无论是话术,还是关于义绝的知识点,都不像是陈凯的手笔,更是没有途径能够影响到他的那个倔强的祖母。

    也许,这一遭的波澜本就不是陈凯一个人的所为,而是多方推动下的结果。而陈凯仅仅是身在局中,却看透了一切,所以才会打出这致命一击的。

    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小,旁人不提,在这其中,他并非没有推波助澜。比如陈凯启程出发,他先是任命了洪旭为管中左所地方事,对外加深了陈凯失势的假象,随后让冯澄世接管了军器局,使得施家兄弟彻底放心于陈凯不会回来而更是肆无忌惮的引起众怒,借此来上了一层保险。

    “为什么他能如此确认施琅会发疯到现在这个地步,为什么他能如此确认施琅逃亡的路线,这或许真的只是运气使然罢了。否则的话,总不会是他还能未卜先知了不成?”

    所有的思绪,殊途同归,全部进入到了死胡同,最终的疑问也尽数落在了“陈凯现在到底在哪儿”这个问题上。只可惜,此时此刻的陈凯却根本不知道这些人的胡思乱想,甚至他连到底确切的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到达江西也同样是个未知数。

第三章 山贼(上)

    江西一称,源于盛唐玄宗开元年间增设之江南西道。最初的江南西道,不仅包括明时的江西一省,更是包括了湖广和南直隶的一部分。时至今日,已近千载,江南西道的范围几经变迁,至今为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包括江西巡抚辖区的全境以及南赣巡抚辖区的大部这两块行政区域。

    该省,位于湖广以东,浙江、南直隶以西,广东以北以及福建之西北。地处五省环抱,腹心之地的鄱阳湖北连长江,向西、向东、向南、向东南亦有汇入鄱阳湖之江河与周边各省相连,交通便利,素来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如元末时的洪都之战以及鄱阳湖大战,就是发生在这里,朱元璋和陈友谅在此决一死战,奖品便是长江以南的霸主地位以及挑战暴元、一统天下的资格!

    但是到了明末的今天,江西抗清运动除了金声桓反正尚有一波较大的**,其他时间段的存在感都低得可怜。

    究其原因,清廷在弘光朝、隆武朝的第一波次攻势期间,就已经将明军主力都赶下海或者是赶进了大西南。江西处于清军占领区腹地,外无法连接援兵,内更会遭到清军优势兵力围剿,奈何却始终难以形成足以掀翻清廷在这片土地统治的气候来。

    自于安平桥埋伏施琅得手,陈凯本意是让蔡巧带着施琅的尸首和俘虏回去向郑成功说明情况。奈何蔡巧说什么也要在陈凯身边,好寸步不离的保护,他也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较真,干脆去了趟安平镇,勒索了郑芝豹一艘海船,交给了几个亲兵便继续启程。

    乘船一路北上,由于福建明军水师的强势,清军水师的“小渔船”们是断不敢轻易出海的。尤其是在厦门一战之后,这种情况于清军而言就更为恶化了起来。

    奈何,一路行船北上,确是顺风顺水,可是上了岸,陈凯自问前不久还曾让清军撞了回铁板,到了一旦进入清军控制区,他也不得不潜藏行迹,甚至把头发都剃了,换上了长袍马褂,尽可能的低调而行,唯恐在路上会引起当地清军以及官府的注意。

    只可惜,陈凯并不知道,上一次厦门大战的事情,现在张学圣还在忙着重建右路镇标和恢复抚标战斗力的工作,另外还要忙着向清廷解释,花银钱四处打点。而福建官场也多有张学圣可能会被清廷调离福建的传闻,从上到下全都盯着是张巡抚能挺住了,还是朝廷派来的新巡抚人选,心思都在这上面了,旁的地方分心就少许多了。

    于福州闽江出海口的闽安镇登陆,陈凯一行低调的绕过了福州府城,至竹崎、闽清一带登船,溯流而上,直奔着邵武府而去。

    邵武府位于闽北,东北至南向,分别与建宁府、延平府和汀州府相连,其境内之杉关便是当年郑彩不战而退,结果为隆武帝削爵的所在。出了杉关,便是江西的建昌府。陈凯之所以选择自此处入赣,其原因还是在于,根据他较为模糊的记忆以及郑成功的情报显示,江西义军的阎罗总四营头最近似乎都是在邵武府的建宁县、建泰县与建昌府的广昌、南丰二县之间活动。

    阎罗总四营头是历史上江西抗清义军中战斗力最强的部队,这也是陈凯选择的第一站。乘船逆流而上,虽然由于押送施琅的尸身以及那些俘虏回中左所,导致了蔡巧的部下下降到了还剩下不足二十人,但是这些人无不是刀口舔血杀出来的,船工们看得出来,这群家伙不是什么好惹的,倒也规规矩矩,二者相安无事。

    进入邵武府时,已近七月,陈凯一行在邵武府城和顺昌县城之间的一处渡口下船,转而南下,随行自有可充当向导的亲兵,更有道宗和尚可以依仗,在这福建地界倒也不怕迷路,但是进入了江西,就要看另一个人的能耐了。

    “湛若,你是去过江西的,出了杉关,就要看你的了。”

    去江西的想法,陈凯曾与邝露谈过,希望其人能够陪他一同走上一遭。邝露当时没有答应,但是等到郑成功那边确定了下来,邝露已经准备好了行囊。

    一路上,这个洒脱的中年儒生和道宗和尚倒是相谈甚欢,反倒是把陈凯给晾在了一旁。对此陈凯却也并不在意,只是随着行程的深入,邝露怼人的能力却在与日俱增。此时此刻,陈凯刚刚起了个话茬,就直接被邝露一句“我没走过这条路”给堵了回去。所幸,邝露也并非是故意与陈凯为难的,随后一笑,便指出了等找到了阎罗总四营头的江西义军,自然便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了。

    “这不是废话吗?”

    翻了一个白眼,陈凯也不在意,放弃了插嘴进去的打算,转而观察起了身边的景色。福建一省,素有八山一水一田的说法,地形以低山丘陵为主,平原多分布在沿海地区,如漳州平原、泉州平原、兴化平原、福州平原这福建四大平原,其实都在郑成功的大军直接打击范围之内。

    陈凯四下张望,很快就自觉着无趣了。下了船没多久,周遭的百姓就越来越少了,似乎越是向南百姓就越来越少。山,倒是日日不同,但是日日看山,却也总有厌腻的时候。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走多远,不过近来倒是总有些被人窥伺的感觉传来,只是大抵见了他们这群人似乎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也就没有动手。倒是陈凯,反倒是更加倾向于抓到几个俘虏,从他们嘴里打探清楚了再做前行。

    似乎是老天爷接收到了陈凯的脑电波,片刻之后,那个带路的亲兵神秘兮兮的赶了回来,确定了没有太多人能听到,便低声向陈凯汇报了他们几个在前方探路,发现了一支看上去像是结寨自保的土豪带队埋伏在他们必经的道路上。

    “这年头,老子上个月才在闽南埋伏了施琅一回,转个月就要在闽北被人埋伏,果然是出来混的迟早都要还。”

    说了看样子像是结寨自保的土豪,陈凯自也并不在意,与邝露和道宗粗略说了,前者没有发表意见,后者倒是想去会上一会——毕竟,他是和尚,这年月,清军屠城都知道要留下和尚来清理城内的尸体。似乎,打劫和尚是很没品的事情。但是陈凯对此表示了异议,用他的话说,这种装逼打脸的事情,还是他来做比较好。

    “竟成,你怎么说也是朝廷从三品的文官,这么放,嗯,放飞自我,有损汉官威仪!”

    邝露的意见,陈凯虚心接受,但是这一遭,有些事情他还是须得去做的,便与道宗、蔡巧等人商议起来。

    片刻之后,前行不过里许,陈凯独自一人,走在山道之上。待到向导指出的那处埋伏点前,陈凯却也不再继续前进,而是站在那里,眺望着两侧的小山,双手拢在嘴前,若喇叭状。随即,发出了让小山上埋伏的土豪、山民们瞠目结舌的呐喊声。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这他妈,到底是谁打劫谁啊?

第四章 山贼(下)

    山上的土豪,说是土豪,其实不过是一群在这山上结寨自保的苦命人的带头人罢了。此时此刻,众人手里握着猎弓、棍棒、锄头、粪叉、草耙子,潜藏在灌木之中,隐匿行迹,就等着陈凯步入既定的包围圈范围。奈何,陈凯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当即便是面面相觑,凭着他们那寥寥数次且多有不成的打劫经验,实在是没见过还有这般抢台词的家伙。

    “陶,陶老爷,那人疯了吧?”

    带头的一个中年猎户,身上一层叠着一层的补丁的粗布麻衣包裹着粗糙黝黑的皮肤,肌肉将短打的衣衫撑得鼓鼓囊囊的,但是那面上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幕还很有些不适应,此刻磕磕巴巴的与为首的那人说来,得到的却也只是一句看似废话般的答案。

    “好像,咱们已经被发现了。”

    “那该怎么办?”

    他们本是山间结寨自保的乡民,靠着种上山间的几亩薄田外加上打些野物、采些野菜,也能将就着过活,起码总比死于饥寒要强上一些。平日里也就是这么过了,外间承平也好,动荡也罢,他们所在偏僻,受到的影响较小,反正无非是苦日子罢了。直到这两年,说是有支江西的抗清义军盘踞于建宁、泰宁等县。他们其实到还好,但是随着今年清军展开进剿,迫于清军的屠刀,不少随着义军入闽的江西百姓开始四散逃亡,其中很有一些逃到了他们这里,加剧了本地的饥饿状况,使得他们不得不出来找些旁的营生。

    略显稚嫩的对话迅速的传遍了埋伏的众人间,不安的情绪油然而生。中年猎户倒是这些人中武艺最为“高强”的,但是若论见识,他们自还是要听听这个带头的儒生。只可惜,这等情况,儒生也未曾见过,甚至就连打劫的手法他也都是按着书上写的来,那书上可没说过梁山好汉在家门口打劫反被人家叫上号的。

    “要不先撤吧,这些人来头不对。”

    话说着,为首之人已经萌生了退意。奈何,从陈凯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就已经晚了,这边尚未有行动起来,随着身后的一声暴喝响起,那一众人当即便愣在了当场。

    “已经晚了!”

    话音方落,一支箭矢已经插在了人群中央,直吓得周遭数人一惊,直摔了几个屁股墩子出来。紧接着,待他们回过头再看来时的方向,十来个汉子手持着刀枪弓箭,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不远。而一个刚刚退到后面方便的汉子则已经被一把柳叶刀横在了脖子上,两股战战。

    眼见于此,乡民们无需招呼,只在一惊过后,便手忙脚乱的抄起手里的家伙什,直指向来人。奈何,这三四十乡民对上十来个明刀明枪且从战场上杀出来的侍卫、亲兵,气势上全然被踩在了脚下,一个个颤抖着的武器、游离的目光,更是将发自内心的恐惧展露无遗。

    “各位,我等并非是剪径的匪人,都是些吃不上饭的穷苦乡民,讨些浮财过活,从未伤人性命……”

    形势一目了然,儒生咽了口唾沫,自知着就凭他身边的这些乡民,估计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得被人家砍杀光了。到了这个份上,强撑什么面子已经没有必要了,干脆说几句软话,了不得赔些杂粮、菜蔬,双方就此别过也就完了。

    儒生很识时务,岂料蔡巧没打算就此了结了此事。干脆大步向前,逼着他们从山上退到山间的小道上,随后将那些“武器”都扔在一边,否则便要把那个钳制在手的汉子的脑袋切下来给他们一个好看。

    对此,乡民们一度试图表现些勇气出来,奈何那把柳叶刀只是轻轻动,被钳制着的那汉子的颈子上便登时是一道鲜血滴落,在哭叫中连带着那破破烂烂的裤子也湿了一片。

    迫于形势,乡民们退到小路上,按照命令将“武器”都丢在了一旁。此时陈凯与蔡巧等人也已经汇合了,一声口哨响起,道路的远方,那几辆载着他们此行所必须携带着的辎重的驴车便缓缓驶来,邝露、道宗以及那几个充当车夫的亲兵也一并在此汇合。

    只是陈凯一眼望去,其中竟是剃发与蓄发间杂其间,尤其是带头的那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襕衫、网巾,看上去更像是活在了中左所、南澳岛以及现今的潮州,而非是这已经被清军占据了数载的闽北地方。

    “看你们这样子也不像是惯常做那没本钱买卖的强人,说说吧,把所知道的都倒出来给吾听听。若是有用的,便放尔等回家,否则的话,还是干脆把你们都砍了比较省事,嗯,比报官省事。”

    陈凯大大咧咧的说出了这话,随即便有几个乡民直接软倒在了地上。求饶声响起,陈凯听的烦了,便让蔡巧带了几个人到边上,分别审讯,而他则叫了那个儒生过来,细细盘问起了这周边的情况。

    那儒生姓陶名潜,是这伙人里领头的,但却并非是那寨子里的大户,不过是个流落到此的苦人儿,回乡路上遇匪人打劫,受了伤得寨子里的大户人家医治、照料,为报恩才在此做个西席,也好存够了银子还乡。

    事实上,莫看这人此刻的狼狈,论科举成就,比起陈凯那个编出来的童生身份却要实打实的高上许多。他本是个生员,隆武朝开乡试时得中的举人,就是隆武二年六月的那批。不过这也算是明王朝的最后一次乡试了,因为永历朝前期颠沛流离,后期受制于大西军,未能开科取士,而隆武帝在这一次科举之后仅仅两个月就殉国了。

    “原来还是位举人老爷,失敬失敬。”

    嘴上如此,陈凯、邝露等人却并不以为意。陈凯好说,科举于他本就是不存在什么实际意义的。而邝露那边,当年参加乡试时尚且全不在意因狂放本色而“名落孙山”,如今自广州大屠杀中死里逃生,心境上就更是对此不屑一顾了。

    不过,或许是出于惯性的思维,亦或者是在于这个话题上他是更有着主动权的,陶潜不顾陈凯对此兴致缺缺。但是,随着此人的一句自我介绍出口,陈凯的兴致反倒是被勾搭了起来。

    “余世居江西……”

    江西人,确是没什么好稀奇的,明时江西光是《大明会典》上就记录了五百八十余万的人口数字,比浙江都多,况且这还只是纳税人口,没有去计算附庸人口和隐户。而且,在江西义军常年转战于闽赣两省交界的今时今日就更没什么好新鲜的了。但是,此人是江西人,但却是在福建参加的乡试,这倒是引起了陈凯的几分兴趣来。

    不过嘛,这兴趣归兴趣,正事还是要搞清楚了。奈何陈凯的试探刚刚出口,那陶潜却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阁下说的那个义军,当是五军都督罗荣麾下的阎罗总四营头吧。现在却已经不在泰宁县地界了……”

第五章 旧事

    阎罗总四营头是活跃于江西的一支颇为知名的抗清义军,其首领,提调总统阎罗总四营头的五军都督罗荣更是江西抗清义军中颇为能战的军官。历史上罗荣战败被清军俘杀,清廷也曾极为兴奋的宣称“得此渠魁,胜杀数十万名”,这是更为知名的“江西四大寇”都不曾得到过的重视。

    由于阎罗总四营头的战斗力在江西义军中较为强悍,陈凯此行的第一站就选择在了来到邵武府与罗荣相商,力争引其向汀州府靠拢,这样明军在闽南的力量就可以得到进一步的加强,对于郑成功接下来即将或者说是正在闽南展开的一系列反攻作战,也有是有着更好的助益。

    于公如此,于私,阎罗总四营头是江西明军,归江西总督揭重熙节制。罗荣所部在汀州作战,策应福建明军,又不属于福建明军,这样陈凯就可以更好的在其中展开运作,在郑经拥有更强的政治势力之前积累下更多的抗衡基础。

    奈何,按照陶潜的说法,罗荣所部和九龙营的宁文龙已经离开了泰宁县,有的说是去了汀州府,有的则说是进入了延平府,还有的说是回了江西,具体情况犹未可知,也许追着那些进剿清军的屁股去找寻的话,找到他们的几率还会更大上一些。

    “这应该就是历史上的那场旨在覆灭江西抗清运动的三省会剿了吧。”

    所谓三省会剿,乃是清廷在向南重新攻占了广东后,发动的一场由江西、福建以及南赣这两省三个巡抚区的清军的联合行动,针对的是驻扎建宁、泰宁、南丰、广昌一带的阎罗总四营头和宁文龙的九龙营,以及驻扎于广信府南部武夷山区,安营扎寨、屯田养兵以为持久之计的江西总督揭重熙等勋臣统领的江西抗清武装。

    三省会剿,规模浩大,清军诸如江西提标、南赣镇标、福建提标以及福建左路镇标都参与其间,陈凯自问凭着这几十号人是掀不起什么浪来的。

    但是,由于郑成功所部在闽南、粤东地区的做大,王之纲所部被死死的拴在了漳州府不说,就连杨名高的福建提标因为马得功被杀、福建右路镇标全军覆没,也不得不从江西战场上赶了回来,以协防泉州府。三省会剿名不副实,缺了福建清军的堵截和攻杀,似乎江西明军的情况并没有历史上那么恶劣。

    思虑及此,陈凯也不急着继续作出决定,一方面他还需要从蔡巧那边获取的供词作为佐证,另一方面他也并不希望将太多的信息泄露出来,以造成更大的不变。

    “对了,陶举人,你说你是江西人,怎么跑到了福建来参加乡试的?”

    乡试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在户籍所在省份的省会参加,一般指的是南北两京以及各省的布政使司衙门所在地,于江西就应该是在南昌。例外并非没有,如卫籍之人,明时也有过回返祖籍去参加科举考试的,只是陈凯并不记得陶潜口中的那个县设有过什么卫所的事情。

    陈凯把话题重新拉了回去,陶潜倒也并不奇怪,只是默默的回了一句“隆武二年,先帝下旨,凡江西、浙江、湖广及各省来试生员,至福京参加乡试”的话,就不再继续解释了。

    隆武二年,先帝指的自然是隆武皇帝。陈凯依稀记得,是郑成功还是谁好像提过一嘴,说是隆武元年和隆武二年明廷前前后后举行了三次科举考试。

    “这事情吾倒是听说过,说是隆武元年十一月的时候,先帝命阁臣朱继祚、苏观生监考,考生似乎只有五个人,是选推出来的。”

    邝露有些印象,陈凯一边听着,一边余光扫向陶潜,似乎那其中并没有什么慌乱,有的只是惊讶、欣慰以及似乎是怀念的情愫来着。倒是邝露并没有把话说完,其实那一次考试的背景是隆武帝设储才馆延揽和储备行政人才,但是后续的储才馆,负责的翰林学士苏观生却并没能管好,以至“招徕者多狭邪之士,上亦厌之而罢”。

    这一次没有能够达到揽才的效果,于是在第二年的五月,隆武帝举行廷试,从一百零五名贡生中考出了李萼辉、万荆等十二名萃士,交由少詹事朱天麟管束、教导,倒总算是延揽了一批“天子门生”出来。

    “这位少詹事朱天麟,前几年已经入阁了……”

    邝露附耳道来,陈凯也依稀记得好像哪张圣旨里有提过还是在广州时听谁说过似的。不过仔细想想,却也正常,毕竟明廷的控制区越来越小,朝中有名、有能的官员拜相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了些。就像是前些时候曾樱提过的那般,非庶吉士亦可入阁,似乎永历朝廷的阁臣里就只有文安之是正儿八经的庶吉士出身。

    抛开前两次,第三次,也就是陶潜参加的那次,则是例行明廷三年一次的乡试。虽说是晚了些,但是隆武不同于弘光、鲁监国以及永历的高明之处就在这里——那就是宁可迟到,不可不到。因为只要是召开科举考试,士人有了进入体制的道路,才会更好的为明廷效力、才能更多心向皇明,即便是没考上的也会惦记着,这样就能够更好的与清廷争夺士大夫的助力,而非单凭所谓忠义,去和忙不迭的召开科举考试的清廷角力。

    “此番乡试,在下听说是两广、云南和贵州先行举行,随后先帝下旨在福京举行乡试。由于湖广、江西、浙江的省会都已经落入了鞑子之手,所以三省生员至福京参考……嗯,好像对浙江的考生还是附试另卷了……”

    就着邝露的话,陶潜把他参加的那一次科考娓娓道来。针对浙江考生的单独出题并非是什么秘密,当时隆武帝还在与鲁监国争夺正统,此举无非是拉拢浙江的士大夫为其所用罢了,倒也无可厚非。只是说到后面,陶潜竟还道出了一番科举舞弊的辛秘来,那一脸的不屑和愤怒,似乎过去了四年都未曾有半点儿减退。

    “……落四名,逮房考推官王三俊下狱,追赃一万两白银,以助水师饷。”

    这等感受,陈凯是能够理解的。乡试出来的是举人,已经可以为地方官了,基本上等同于是公务员考试,而且还是能够一跃而成县级干部的考试。能够从上千个生员里考出来,那一百多个举人和六十几个副榜都是苦读诗书不知道多少年的了,对于贿考和舞弊自是理所当然的深恶痛绝。

    这场考试发生在六月,到了八月的时候隆武帝就殉国了,陶潜大抵就是在那时候返乡,结果在路上遭遇的不测,最后只得暂且流落他乡。

    “原来如此。”

    畅谈了一番,陈凯也弄明白了,这些人无非就是些穷苦百姓,被饥饿逼得不得不铤而走险。随后,陈凯的理解也从蔡巧那里得到了印证。无论是这些人的身份,还是陶潜刚刚提及过的阎罗总四营头已不在此处了的事情。

    对此,陈凯并不打算难为他们,只是耳提面命一番,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只是到了临走的时候,他却还是不由得问了陶潜一句关于打劫的事情。

    “是这样的,吾等早早就商量好了,若是碰上商旅,拦下来要些浮财,权当过路费了,就放他们离开;若是碰上鞑子,就杀光了。”

    “你们还杀过鞑子?”

    “没有,只是这么打算的。”

    “……”

    确定了这个让他哑口无言的答案是没有听错了,陈凯一行便告辞而去。只是这一次,却并非是继续前行,而是原路返回。至少,就陈凯看来,追清军的围剿部队是追不上阎罗总四营头的。与其如此,还不如及时转向,换下一个目标为好。

第六章 在江西(一)

    原路返回,并非是就此回返厦门。陈凯一行回到了他们下船的所在,打算在此继续登船,溯流而上,奈何来时雇的那几艘船已经不在了,想来是又被旁人雇了去吧。等了一日,见没有新的船来到此处,陈凯再没说别的,一行人转而顺着建江上游的西溪取道陆路北上。

    由此北上,便是邵武府城。此间在历史上原本是作为三省会剿的一处战略要点,福建左路总兵王之纲改驻此地,以此为轴配合江西、南赣的清军绞杀活动于闽赣交界的江西明军。奈何王之纲如今是不要想能够在此看到他了,就连杨名高也没有能出福建几回,郑成功的做大竟如此妨碍到了福建清军的“公务旅游”,就连陈凯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由于不好意思,陈凯途径福州和延平时就是一路低调的,到了邵武,依旧是低调行事。此间数年前遭逢惨屠,凶手就是福建左路总兵王之纲,至今未曾恢复,便是从城外也能看出破败来。不过这一次,道宗和尚倒是大摇大摆的进了府城,转了一圈回来,便给陈凯带来了一个此行至今已算得上是少有的好消息。

    “贫僧在城里的一位方外故交说,去年鞑子与宁洪伯激战于建昌府新城县的老山岭,不胜不负,但最后迫于虏师增兵,只得退出了新城县地界,好像是去了广信府。鞑子紧接着也没有继续深追下去,而是南下进攻阎罗总四营头。四营头具体的动向,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是宁洪伯据说最近又杀回来了,就在光泽县的北部安营扎寨。”

    三省会剿名不副实,没了在历史上对江西明军砍瓜切菜一般的福建清军,单凭江西和南赣的清军,围剿的效果并不怎么好。这对所有人而言都是好事,除了清廷和清军,甚至是对于江西清军而言,没准还能多用这些江西明军来骗些军费什么的,来个养寇自重,想来也是极好的事情。

    有了方向,陈凯一行绕过了邵武府城,依旧是沿着西溪北上光泽县。待抵达光泽县城之后,照旧是不入城,向北去寻找江西明军的身影。

    到了这个地步,向导就派不上用处了,更多的还得是运气二字。所幸,正在陈凯发愁着运气的问题的时候,蔡巧等人在路上抓了个此间的猎户,从那猎户的口中逼问出了江西明军的所在。

    “回了中左所,莫忘了提醒我还愿的事情。”

    兴高采烈的继续前行,陈凯一行很快就找到了这支江西明军,或者说,是这支江西明军注意到了陈凯这一行人的存在,打算接触一下试试成色。奈何蔡巧等人人数虽少,可个个都是勇悍之士,轻而易举的击破了对方的埋伏不说,还押着一众比他们人数还多上不少的俘虏直奔着明军的大营而去。

    陈凯等人是报过家门的,未说详细,但也亮明了福建明军的身份。直抵大营,宁洪伯洪国玉的脸色很是难看,奈何这事情本就是他们先招惹的,并非陈凯等人到他的地头上找茬打架,如今这般却也只能认了。

    “在下姓陈,忝为威远侯招讨大将军行辕参军。此来是奉了威远侯招讨大将军国姓之命,前来拜会江西总督揭老大人以及诸勋镇的。为的,乃是商议协同作战一事。”

    对方是伯爵,虽然这年头爵位的水分都很大,但是按照官场礼数,陈凯还是行了礼,将身份以及此行的目的说来。奈何,洪国玉的面上似乎却有些不解,口中“威远伯”、“招讨大将军”、“国姓”这几个身份来回来去的自语了几遍,才以着试探性的口吻对陈凯问道:“阁下所说的威远伯招讨大将军国姓,可是广东的那位?”

    洪国玉是王得仁麾下参将出身,而王得仁则是大顺军大将白旺的部下的部下。说白了,此人是出身流寇,五大三粗、嗓门洪亮,在江西多年,但口音中还多有北地的腔调,甚至就连陈凯入营后所见的部分将校,也都带着些北方口音。

    这倒是个直爽的汉子,直爽到了把疑问明白无误的问出口来。只是设身处地的想想,江西义军转战闽赣交界多年,情报上存在着闭塞是不可避免的。或许,就连潮州的事情也是听朝廷的来人或者是他们派人入朝时听来的,对于郑成功所部福建明军的根脚以及如今的战略目标,不知道却也并不算稀奇。

    “正是,我军光复潮州已有三载,力保守土不失。如今大军东向,正在竭力恢复福建,所以专程前来与揭总督和各位勋镇联络。”

    “哦,原来如此。”

    回了这话,洪国玉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反倒是犹豫了片刻,才向陈凯表示此事他是做不了主的,需要陈凯和他一起去见揭重熙。毕竟,朝廷关于江西的战守大局,是任命了揭重熙这个总督的,他们虽是勋镇,且有便宜行事之权,但大事上却还是需要总督来把控全局。

    这些年,见惯了骄兵悍将,远的不说,广州的杜永和、张月、李元泰、李建捷那些,郑成功麾下的施琅、施显兄弟,一个个的无不是视朝廷、视上官于无物,将军队、城池、百姓均看作是自家的私有产业。如洪国玉这般,大事还要听总督意见的,于陈凯看来已经是难得的老实本分了,真的难以想象,这人居然会是个流寇出身。

    回想一番,自从大顺军归附明廷以来,无论是堵胤锡节制的忠贞各营,还是转隶何腾蛟麾下的郝摇旗、牛万才各部,似乎都是少有的听话;大西军那边,孙可望是野心勃勃的,但是李定国和刘文秀却是绝计在拿自身当做是正儿八经的明臣。反倒是原本的明军,不是降了鞑子成为了绿营兵的主力,就是在明廷这边自行其是,却正好是倒了过来。

    荒诞戏码在明末清初上演过太多次,而且每次的荒诞都是不一样的配方、不一样的口味,陈凯仔细想想,估计再过几年他也就应该见怪不怪了,此刻干脆也不继续琢磨其中缘由。

    此时此刻,洪国玉如此,正与陈凯的计划暗合,干脆便应了下来。接下来,洪国玉安排了近期的军务,便带了亲兵与陈凯同行北上,他们的目的地是广信府贵溪县的一处叫做江浒山的地方,揭重熙在那里安营扎寨、招抚流民、开垦荒地,以为长久之计。

    有了洪国玉带队,这一次倒不至于像是无头的苍蝇四处乱转了,走着捷径,一路上的村寨也都有所安排,没有费什么气力就赶到了江浒山。正好,定南侯曹大镐正在此地与揭重熙会面,独独差了一个平江伯张自盛,这“江西四大寇”的麻将托陈凯的福就算是凑齐了。

第七章 在江西(二)

    自光泽县北部的宁洪伯大营至江浒山,甚至是从在闽安镇登陆以来,结寨自保的百姓见过太多。这在如今的中国大地上很是常见,有求活,有抗税,有抗清,更有兼而有之的。

    林林总总,他们的身影大多是不会记述于史书之中,如陈凯讥讽马得功时提过的四明山区、浙东地区,“大小六百余起,孤村、远堡,亦建义旗;资粮扉履遥济海中,莫之或吝”,但其中真正能够记述于史书的,却不过是大兰山王翊王江、薛岙冯京第、新昌俞国望等寥寥数部而已。更多的,有幸的能够在县志、族谱中留下只言片语,绝大多数的则直接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行至江浒山,此地在三十几年后,由于江机、杨一豹反清义军曾在此驻扎,屯数万,立木墙据险而守,待清军镇压后便将贵溪县丞移驻此地。不过此时,山间、上坡上倒是多有开垦出的田地,洪国玉带路,陈凯一行很快就抵达了揭重熙安营的寨子。

    此处,充作寨墙的木料稀疏排列,算不得紧凑,也无甚章法,但还总算是有所屏障。寨子入口,男男女女,进进出出,多是扛着锄头、挑着担子,有的是向寨子外面的田地走去,而有的则是从那里回来,唯独有志一同的便是这些男女老少,无不是束发右衽,更多有襕衫、网巾,一如此前在闽北见过的陶潜那般的儒生,只是多了许多,作寻常人等似的。这时候,倒显得陈凯一行这般剃了头,换了长袍马褂的无处不显着别扭。

    江西总督的官衙,不过是一间大一些的房子,连院墙都没有,乍看上去似乎和寨子里那些简陋的居所无有太大的区别。

    步入其间,上首坐着的那位仙鹤补子的从一品大员,看上去并非是陈凯预想中的那般白发苍苍,干练、坚毅,神色中更不乏勇敢,于陈凯所见的文官里已是极为难得的了。

    这位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督御史江西总督揭重熙揭老大人,表字万年,临川揭家坊人士,崇祯十年进士,初入官场便在福建的福宁州任知州,为官清廉、体察民情、宽严有度,有“一清如水爱如春”之誉。清军入关,揭重熙一路走来,皆因抗清一事。其人态度坚定,作战时也敢与士卒并肩而战,渐渐的得到了隆武、永历两位皇帝、朝廷上下以及江西各路明军、义军们的信任。

    对于陈凯的到来,揭重熙早已得到了消息,但是此番特别放下了公务在此等候,却还是由于洪国玉将陈凯的名讳报了上来。此刻见陈凯入内,行礼如仪,揭重熙也没有托大,站起身来便亲手将陈凯扶起,随即向在座的众人高声介绍道:“这位就是在广州救民数十万的陈凯陈知府!”

    “嚯”的一声,众人当即便惊得站起身来,唯有洪国玉似乎还有些不明所以。陈凯的名字他们不是没有听过,但是印象不深,倒是揭重熙,前些天有朝廷的使者辗转赶来宣慰时提及过了这桩事情,还没有来得及说与洪国玉,陈凯的本尊却率先抵达了江西。

    “不敢,只是下官恰逢其时罢了。”

    “陈知府过谦了,不是恰逢其时那么简单吧,杜永和的弹章里可是分明写了阁下是处心积虑的。”

    “哎,我就知道杜永和是不会让我痛快的。”

    陈凯一脸的无奈,倒是揭重熙哈哈大笑道:“这天下,若是多几个陈知府这般处心积虑做好事、做善事、做大事的人物,国朝也不至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吾倒感兴趣的是,陈知府此来,是否也是处心积虑的来为我江西王师和江西百姓解除困厄的?”

    “制军所言甚是,我等亦是想听听陈知府的高见。”

    “此言大善。”

    揭重熙不似其他文官,或许是与武将接触久了,亦或者是原本性子就豪爽,此刻朗声谈及,无有半分扭捏,似是真心想听听陈凯这个创造过奇迹的人物的想法,权作攻玉之效。而此时,一文一武,随声附和,路上洪国玉已经提及过了,这二人应该就是揭重熙的助手兵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傅鼎铨和定南侯曹大镐。

    前者,也就四十来岁,看相貌,应该是个直言敢谏的铮臣,据陈凯的记忆,与揭重熙一同起兵反清,协助揭重熙联络众将。而后者,看样子却不似洪国玉那般,倒像是个儒将,事实上其人本是鲁监国初起时依仗的荆国公方国安的部将,但其父曹参芳却是个博学之士,曹大镐幼承其教,也不似寻常武人那般粗鄙不文。

    只是对于曹大镐,陈凯印象最深的却还是他在出发前看过的一些记录,其中曹大镐的官职全称是“钦命恢剿浙直江闽总督节制三十六营文武、稽核将吏功过、联络各路官义兵马、赐蟒玉尚方剑兼理粮饷便宜行事兼兵部尚书、挂平海大将军印总兵官中军都督府、少保兼太子太保、定南侯”。原本陈凯以为他的那个“招讨大将军行辕参军,管军器局事,福建按察使司参议,漳泉分巡道兼漳州府知府”的官衔已经够长了,现在看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连人家一半字数都不到。

    说来,陈凯也算是名声在外了,毕竟是阴过尚可喜一手的,有了这个对手衬托,倒确是比弄死什么王邦俊、马得功之类的“小人物”要叫得响亮。此刻江西的这些头头脑脑们如此,也是他们多年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所致,甚至就连近年来在这江西东部地区结寨自守,以为长久之计,也同样是多年苦战下来始终没办法打开局面后的必然选择。

    不可否认,他们现在的情况很是艰苦,面对清军的三省会剿也始终处于风雨飘摇之中。陈凯没想到揭重熙等人会如此操切,是信任他的能力,还是他们的处境实在容不得他们继续寒暄下去,他是不甚了解的。但是既然已经这般了,陈凯也不做扭捏,直接推销起了他的计划来。

    “不瞒列位上官,我军在闽南、粤东发展势头良好。只在今年,厦门一战全歼福建右路镇标及福建抚标一部,斩首总兵马得功及兴泉道黄澍;随后攻破永宁卫城和崇武千户所城,夺取大批粮草;至五月下官启程时,于磁灶大败漳州虏师,今年当可以在闽南正式打开局面。”

    “所以,下官此来,便是诚邀列位上官引兵入闽。毕竟,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福建光复,江西恢复之期则愈近矣。”

第八章 在江西(三)

    福建、江西,毗邻而立。比之处于四战之地的江西,福建一面临海,三面环山,相对易守难攻,而福建明军水师称雄闽粤,福建一省菁华亦多在沿海,就如家中珍宝置于门房一般。

    这是天然形成的地理环境所致,非人力所能改变。一旦福建明军击破福建清军主力,那么席卷福建沿海之势便可迅速形成。而如陈凯所言的那般,两省明军现阶段在福建配合作战,彻底消灭福建清军的可能性自也会更高,到时候福建得以光复,江西明军也会有后劲,正可掉过头来再行恢复江西。

    这番话说及,当即便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在场众人神色百变,有道是相由心生,心中的波澜、思虑亦是如同这神色一般。

    奈何,陈凯仅仅是把大致意向亮了出来,并没有言及实际操作和计划中的细节之处,分明就是等着他们的疑问显露,随即再行一一解答。这番表现,放在寻常文官,多会被认作是大话炎炎,于陈凯,却分明是一副成竹在胸,让人即便没有将疑问问出口来,也会平添了些许没来由的信心。

    这就是盛名所致,奈何即便如此,事关重大,思虑片刻,在场众人也还是将他们的疑问坦露了出来。

    “本官曾在福建为官,于地理亦有所了解。自此向南,如洪伯爷般自光泽县入闽,可直取邵武府城;我军大部,如定南侯和平江伯所部,亦如本官直领,皆在广信府南部,取分水、桐木、谷口、焦岭等关其一亦可入闽。然,大军南向亦在闽北地方,距闽南漳州府,有千里之遥,试问如何协同?”

    揭重熙做过福宁州知州,对福建地理比寻常人都要了解得更加清楚,甚至就连曹大镐当年也曾转战建宁府,此刻揭重熙言及,曹大镐亦是点头示意,显然是对此有所质疑。

    协同作战,这确实是个问题,不仅仅在于距离,其中需要考虑的实在太多,尤其是利益分配。奈何陈凯却是摇了摇头,继而笑道:“无需配合,近期也不用考虑会师的事情。我军在闽南奋战,诸君进入闽北。对我军而言,虏师分心他顾,必然会更显捉襟见肘,不能并力一处则全盘崩坏的几率更大;对诸君来说,江西虏师来势汹汹,退入闽北,凭武夷山地形,也可作为一条退路,方可进退自如。”

    “至于虏师南北夹击,倒也不用担心,去岁虏师组织三省会剿,据说也曾打算抽调福建提标和福建左路镇标入赣。奈何却自始至终的被我军牵制,不得动弹,今年马得功身死军灭,福建虏师兵力紧张更甚……”

    “那若是他省虏师来援呢?”

    “他省?”傅鼎铨的听来,陈凯却是一笑,随即言道:“福建一省,与浙江、江西、广东三省交界,江西不提,那是诸君与在下现今身在之地;浙江方面,据下官所知,虏师正在集结全力,围剿舟山的鲁王所部,所以江西虏师才会陈兵广信府,其中兼有防止诸君趁浙西空虚而杀入浙江的意图在;至于广东,呵呵,那却是我军所要考虑的问题了,因为潮州一日不失,广东虏师就别想进入福建。”

    大局观和全局的分析能力,是陈凯的优势,此刻东南数省战局,犹如掌上观纹一般,娓娓道来,不光是把他们吓了一跳,更是让揭重熙眼前一亮。

    “依陈知府所见,虏师进攻舟山,可有成算?”

    江西与浙江毗邻,清廷的浙闽总督衙门更是就位于广信府东面的衢州府。揭重熙所担忧的,无非是明军在浙江局势恶化所带来的连锁反应,至于鲁王,反倒是没有那么重要。

    陈凯自是明白揭重熙所指,干脆直言不讳的说道:“虏师调动了多少兵马战船,下官不甚清楚,但是所知道的是去岁虏师围剿大兰山,就已经动用了浙江提标和杭州驻防八旗,今次据说就连浙闽督标也去了,兵力雄厚是必然的。而鲁王那边,能够依仗的无非是海上行舟以及那位荡胡伯阮进,整体实力是劣势,战败的可能性怕是不小。”

    “那也就是说,只有这半年了。”

    “是的,只有这半年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大堂上已是鸦雀无声。随即,一种名为视线交流的人体高端交流方式再现江湖,陈凯很识趣的表示了事关重大,并不急着得到回答,而揭重熙也顺理成章的给陈凯一行安排了房间休息。

    步入大堂的唯有陈凯一人,说来,其实邝露是见过揭重熙的,那时候揭重熙入朝,邝露正好在朝中做中书舍人。不过,并非熟识,这一次也是以陈凯为主,既然他们不曾怀疑陈凯的身份,邝露也自觉着没有必要去出这个风头。

    房间很快就安排妥当,简陋,是不可避免的,所幸陈凯一行也没有人会在意这个,反倒是舟车劳顿多时,此番倒是个难得的休憩时光。

    陈凯能够在此停留的时间不多,既然他们还需要商议,陈凯也就自然而然的抓紧时间休息。奈何心思太多,白天也就罢了,到了晚上想要入睡也并非易事。

    闭着眼睛,道宗和尚的呼吸均匀,想来已经是睡得香甜了,倒是邝露那边,似乎也和他一般。陈凯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果不其然,邝露真的没有睡着,一旦听到他的动静,便随之坐了起来,倒是那道宗和尚,似乎是听到了动静,也睁开了眼见,见只是陈凯和邝露睡不着,便翻了个身,继续梦周公去了。

    “竟成,此行,你只是要联络江西勋镇入闽?”

    “并非那么简单,联络只是其一,甚至说只是次要目标,关键在于看,用眼睛去看,用心去看,看明白了,才是最重要的。”

    陈凯的思路很清楚,但邝露却一时间难以理解。不过,难以理解,他也不打算较真,二人便不复在这个问题上做纠缠。然而对于今时今日的形势,邝露与陈凯早前谈过多次,每一次的畅谈过后忧虑都会加深一重,此番到了江西,这份忧虑就更加深重了起来。

    “竟成,鲁王那边若是今年撑不住了,是不是到了明年,福建王师的压力会更大?”

    “是的,不光是浙江,到了明年,甚至是未来的几个月里,尚可喜和耿继茂稳定了广东中西部的局势,就会转而向东。江西王师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福建能够帮他们分担的压力就这么多了,能不能生存下去全看他们自己了。”

    “那你还不尽快回去主持一方局面?”

    “正因为时间很紧迫,所以更要抓紧一切时间来观察,看明白了才好做全盘考量。正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长江以南,乃至是全国,是一盘棋,断不可仅仅盯着……”

    “又转回来了。”

    邝露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致,干脆倒头便睡。对此陈凯很是无语,却也只是一笑,便重新躺下继续数着他的绵羊。

    绵羊终有数到尽头的时候,这个尽头具体是多少,每个人都不一样,甚至每个数到自身尽头的人们也不会记得这个尽头到底在哪里,在还记得数到了多少的时候也不可能提前知道最好会数到几何。

    这就像是人无法预知未来一般,就算是陈凯也只能推演,因为他改变的历史越多,偏离轨道的幅度越大,迷雾就越加深重,用不了太久就会深重到他根本看不到前方的一切。而其他人,就更是如此了。比如到了第二天,不负陈凯所望,真的雷厉风行的用了一晚上的时间便做出了决定的揭重熙等人便请来了陈凯,或者说是做出了他们的选择。

第九章 在江西(四)

    “故土难离?”

    “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我江西王师奋战数载,如今决定在此屯田养兵,以为长久之计。此法刚刚开始执行,岂可朝令夕改?威远侯的厚意,我等心领了。请陈知府代为转达我等的歉意,日后总有机会携手作战的。”

    “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告辞了。”

    “陈知府不多逗留些时日吗?本官以及诸勋镇还有很多需要请教陈知府的。”

    “这个,哎,恕下官尚有要事,来日方长。”

    “那好,来日方长。”

    高开低走,揭重熙代表了江西明军做出了选择,陈凯也没有继续再行劝说。双方的态度都很干脆利落,陈凯向揭重熙了解了一下广信府的河流走势,便告辞而去,丝毫没有遗憾或是拖泥带水的意思,似乎此行就仅仅是随手而为,仅此而已。

    派了向导带路,目送着陈凯离开了总督衙门,揭重熙收回了目光,与周遭的众人对视了一番,随即还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就他个人而言,是有所心动的,他在福建做过地方官,深知那里的情况。无论是山区便于他们这样的义军与清军周旋,还是海上的力量对福建一省存在着的巨大影响力,甚至不说别的,只说是多条退路,可以利用这两省交界的山区进行周旋,也是足够让他心动的了。

    奈何,从傅鼎铨,到曹大镐,再到送陈凯来此的洪国玉,众人对此都是持反对态度的。原因嘛,有很多,但归根到底来说还是出于不信任。

    “朱成功,那可是个为了争权夺利,连本族兄弟都能下得去手的家伙。呵呵,此番邀请咱们入闽,怕是并非是什么好事吧。”

    “以吾看来,这就是第二个李成栋,绝对不能相信!”

    金声桓反正,遭到清军围城南昌,李成栋北上解围,期间揭重熙曾领兵南下配合。结果清军还没怎么样呢,李成栋却先行派兵袭击了揭重熙的大军,当时若非是阎罗总四营头拼死保护,突破截杀,怕是已经没有这个江西总督的存在了。

    有了这桩往事做底,想要配合作战,谈何容易。此刻,即便不说郑成功,就算是陈凯,他们也在犹豫着会不会像是杜永和那般被转手卖了,无非是张月、李建捷、李元泰以及他们背后的李元胤并没有向朝中死命攻讦,双方似乎还有合作,亦或者说,若非是他们不知道陈凯连郑芝莞都敢杀,只怕这回都不一定能让他进得了这江浒山大营了。

    行在路上,虽说是未有对此番计划遭到否定而做出什么挽回动作,但是陈凯也并非没有遐想。其实不只是他,邝露、道宗乃至是随行的蔡巧也无不是如此,一来是陈凯谋定后动,总能把利害都盘算得清楚,失手极少,一方面则是对于陈凯失手的不理解,很快就转化为了对江西明军的质疑。

    “参军,卑职不知该不该多这句嘴,这些江西人,根本就信不过咱们。”

    “信不过是正常的,进了福建,谁说了算还是两说着的事情,他们要为自家留有退路的。”

    蔡巧的看法,陈凯尚未表态,倒是邝露却难得的尖酸了一把。他是见惯了朝中争权夺利的,甚至不说朝中,仅仅是广州城守,围绕着这一座城池的守卫,其中的你争我夺就已经足够让人无话可说了,现在这般却也是“情理之中”。

    邝露并不太清楚那桩往事,陈凯对此也没有什么印象,毕竟江西明军的存在感低,后世详细撰述的文章远远不如针对郑成功、针对李定国、甚至不如关于孙可望、刘文秀、李成栋、金声桓乃至是夔东明军和鲁监国朝来得那么浩如烟海。

    只是此时此刻,虽不知这桩往事,但陈凯却依旧为之叹息。于他看来,或许戴名世的那位画网巾先生就在那座大营之中,甚至在昨天或是今天也曾与他擦肩而过。但是很可惜,他能做的仅仅是只有那些蝴蝶效应,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那个儒生还是会在头上画上网巾,以此来向世人坦明他胸中对于汉家衣冠文明的热爱和不舍。

    怀着这份心思,陈凯一行人继续北上。他们的目标是一条名为须溪的河流,乘船前往贵溪县城,在那里转入芗溪、锦江、龙窟河,直入鄱阳湖。

    一路上,蔡巧倒是对继续北上有所迟疑,就他看来既然已经不成了,不如尽快返回厦门。以着陈凯的才具和郑成功的信任,在那里才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而非是在此漫无目的的前行着。奈何,陈凯的意志坚决,蔡巧说不动,也就只得带着部下跟随保护,尽好了一个保镖的指责。当然,也并非没有值得庆幸的,那就是陈凯并没有留下帮揭重熙,脱离郑氏集团,自也是一桩好事。

    有向导带路,便可以少走不少的冤枉路,更无须摸着石头过河。一路上结寨自保的村寨以及明军的营寨,有揭重熙的手令,也是尽数放行。待过了两天的功夫,总算是找到了那条河流,只可惜岸边没有行船,却是一桩难事。

    “由此顺流而下,不远有一处渔村,都是在这溪中打鱼的。走不了多远,就能抵达。”

    未有上船,向导的工作就算不得结束。陈凯一行继续前进,有了溪流,就找到了重要地标,剩下的路就要相对容易找寻一些了。就这么一路走下去,岂料到了傍晚时分,小渔村是找到了,但是船却没有,甚至不光是船,就连人也都不在了。

    无需步入其间,陈凯已经嗅到了腐烂的恶臭。接下来的场景,破败的小村、随意丢弃的杂物、损坏的门窗、嗡鸣的群蝇以及那些横七竖八倒在村内的无头尸体,一如四年前的牛家村,只是从山间换做是溪边罢了。

    “癸巳八月,余上三衢,入广信,所过州县,一城之中,但茅屋数间,余皆蓬蒿荆棘,见之堕泪。讯问遗老,具言兵燹之后,反覆再三。江西士大夫,响应金、王,株连殆尽,言之可悯。及至信州,见立砦死守者尚有数十余处,而乡村百姓强半戴发,缙绅先生间有存者,皆隐匿山林,不见当道,文士有知名者不出应试。鼎革已十载,雒邑顽民,犹有故主之思,舍此以往,天下所无也。总之,千古节义,多出江西庐陵、广信。”

    时人张岱的记载,形象的描绘出了清军三省会剿对于广信府的大肆屠戮。默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陈凯并没有让蔡巧带人掩埋尸骸,因为他很清楚,这样的事情他是根本做不过来的——他们埋得再快,也比不上清军杀得快!

    还要继续进发,能够做的不多了,陈凯找来了纸笔,将所知的一些关于守御的内容详加记述,一夜未眠。至第二日,一行人总算是在下游不远处找到了几艘藏起来的小船,才将这封书信交给了向导,托他转交给揭重熙,随即才登上了小船,顺流而下。

    “为了画网巾先生。”

    陈凯暗暗在心中如是想来,他也很清楚,这也并非是仅仅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画网巾先生,为的更是那些在这等恶劣的环境下依旧坚守着汉家衣冠文明的百姓,也同样包括着对他、对郑成功有所误解的江西众将。

第十章 遗泽(上)

    陈凯一行乘船而走,向导随即返回复命。书信,送抵到揭重熙的案前,细细品读,权衡利害,良久之后才重重的点了点头。

    “陈凯言之有理啊。”

    书信传阅下去,傅鼎铨、曹大镐、洪国玉以及刚刚赶回的张自盛,无不皱着眉头将其中文字翻来覆去的看过。但是相比揭重熙,他们对此的信心,或者说是动力却大有不如。

    “道理是对的,只是现在百姓们都在忙着开荒种地,人手实在不够啊。”

    这是共同意见,就连揭重熙也都是看在眼里的。不过,这一次的揭重熙一如回绝陈凯是那般立场坚定,当即便对众人解释道:“陈凯信中所说的,虏师残暴,这其实并不用他说,咱们这些年都是看在眼里的。江西虏师已经移师广信府,本地士绅百姓也多有告知的。近期咱们与虏师之间小规模的交锋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说到底还是虏师不明地形,尚在探查之中。但若是等到虏师把地形情况弄明白了,咱们这里守不住,种出来的庄稼就都是虏师的了。就连跟随咱们的士绅百姓也落不了好。”

    植物、动物生长是有周期性的,自古都是能守方能屯,这是陈凯特意点明的。揭重熙等人虽说有过李成栋的前车之鉴,未必信得过外省明军,但是道理却还是明白的,并非那种看不顺眼的人就一概盲目的认定其言论就是肯定错误的那种愚人。

    总督有了决心,与助手和勋镇们达成了共识,江西四大寇们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建造和修缮防御设施的工作。

    外界清军的动向,江西明军由于是文官领兵,揭重熙的威望得到了众勋镇的信服,扰民现象较少,再加上江西在明时本就是个文化繁花似锦般的省份,儒学气氛浓厚,士绅百姓对虏师的抵触更重,所以地方上总有士绅百姓愿意向明军提供军事情报以及人力、物力支持。

    这是江西明军能够在屡战屡败后得以屡败屡战的民心基础,现在也同样可以体现在他们对清军情况的掌握上面。

    野地浪战,是不要想了,当年王之纲在邵武一师而来,他们能够不战自溃,这些年由于胜少败多,也没能太培养出多少能战之士,全凭一腔血勇罢了。但是既然能够预估到清军的大致进军方向,那么布防上就可以有个优先级,这对人力紧缺的现状是不小的缓解。

    揭重熙们在抓紧时间组织百姓修筑、修缮以及加固清军进剿方向前沿的堡寨。那边,清军也没有闲着,随着双方的接触越加频繁起来,大抵也就半个月的功夫,清军进入广信府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进剿行动正式展开。

    主持广信府进剿的是江西提督刘光弼,其人是汉军镶蓝旗的旗人,早在辽东时就已经开始为满清驱驰。清初旗人用事,总督、巡抚多为旗人,无论汉军、满蒙,而对于武将,其实不少关键要地,用的也同样是旗人,尤其是汉军旗人,刘光弼便是其中一例。

    江西提标,同时纠合了不少各府县镇守的绿营,清军打探出了江西总督揭重熙驻扎在江浒山大营,便直愣愣的扑了过去。

    前期扫荡外围堡寨,自不用提标亲自出马,对江西明军战斗力心存鄙夷的地方绿营便自觉的揽下了这等马前卒的工作。

    大军南下,明军率先放弃了最外围的两个寨子,于是首当其冲的便是一处立于山间的关隘。

    由于事先得到了大致的消息,明军已经集结了重兵,并且调运了大量的守具。对于关隘,虽说是木制的结构一时间没办法变成夯土或是砖石结构,但是外围和内里的防御设施却是多得让清军头皮发麻。

    关隘立于两山之间,面向清军的山势到还算不得太过陡峭,但是其间乱石、植被密布,其间隐藏着多少危险谁也说不清楚。关墙之外,是大片的梅花桩,几乎将通往关隘的道路都给堵死了。在这片梅花桩之中,土地也是多有坑洞,攻城器械是绝难靠近的。待到关墙之下,无有护城河,但却有一条浅浅的壕沟横垣在清军与关隘之间。倒是这关隘,木制的结构实在支撑不起什么火炮之类的东西,但是墙上的守军以及可以预计到的墙后的明军只怕是为数不少,更有大批民夫可以驱使,起码在人力方面他们未必能够占到什么优势。

    “贼寇不是最近都在种地吗,这才多长时间就折腾出来这么个东西?”

    按照半个月前的情报显示,这处关隘当时就仅仅是一个木栅栏罢了,有些明军驻守,但也就是一冲即破的货色。此刻眼前的一切,出乎了刘光弼的预料,以至于在那一瞬间他甚至寻思过要不会暂且退兵,远一些能轰烂木墙的火炮过来的念头,但是这心思也就是一闪即逝,他也并非真的在意太多,依旧是按部就班的劝降、准备,直至击鼓进攻,只是这一次,明军似乎比他预料的要难缠了一些。

    清军骄横,再加上外围的两个寨子起到了屏蔽军情的作用,清军未有制造什么望台、冲车之类的攻城器械,仅仅是做了些简易的云梯就出现在了此处。

    梅花桩似乎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清军的战兵、辅兵便持着兵刃、扛着云梯,疾步向关隘冲去,并没有受到梅花桩的阻滞。明军没有火炮,就这么目视着他们渐渐靠近。未及片刻,清军已过大半路程,渐渐的接近了明军弓箭手的射程范围,他们的行动速度也不自觉地开始持重了起来。

    此间已经抵近到射程范围的边缘,江西清军与江西明军是老对手了,很知道对方的稚嫩。仅仅是一阵呼喊和假意加速,城上的第一轮射击便如他们预料的那般展开了。

    这个距离,是万万不够的,明军射击完成,拈弓搭箭的间隙,经验更为丰富的清军军官们迅速下令,攻城清军发足狂奔,正好打了一个完美的时间差。可也就在这时候,伴随着一声惨叫,一个抬着云梯的清军脚下一陷,便踏入了一个插着竹签子的陷阱之中。

    这等伤势,在战场上算不得什么,奈何突如其来,再加上仅仅是这转瞬之间,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清军的冲击阵型当即便是一阵混乱。

    事实上,这样的小手段,其实算不得什么,凭着清军的经验丰富,前沿带队的基层军官们只要稍加调整,进攻的势头便可以恢复如初。奈何,恰恰就是在这个时候,似乎是盘算好了的一般,比之方才更为密集的箭雨便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第十一章 遗泽(下)

    似乎有些不太对路,刘光弼很不明白,这才多长时间,难道安心种地些时日还能让这些泥腿子参悟出了打仗的门道不成?

    估摸着是输多了也总结了些经验,再有些小聪明罢了。刘光弼也没有太过在意,清军的伤亡比预料中的来得要多,也要快,但是伴随着继续进攻的命令,这些经验丰富的清军也迅速的恢复了进攻的势头。

    攻势依旧在继续,清军托大,明军则凑不出几门火炮来,双方在此间进行着纯粹冷兵器时代的攻防战。箭矢不断的落下,措手不及不复,清军持着盾牌,保持着战术动作,这般漫射的杀伤就登时是如跳水一般大幅度降低。距离关隘越来越近,箭矢也越加密集和精准起来,清军加速前进,待到关隘前,下一步就可以将云梯竖起来进行蚁附攻城了,却发现早前就注意到的那个浅沟似乎不下去的话,云梯的角度和长度好像都是不够的。

    城上还在继续射击,到了这个距离,一些力大的明军也开始用一些更使得上劲的石块等物向他们进行投掷。

    跳下去,似乎不是个好主意,但是总好过在城下当靶子不是。大批的清军冲到近前便一股脑的跳了下去,接下来便是后续的清军,再接下来便可以竖好云梯,岂料这刚刚跳了下去,又是一阵的惨叫声传来,跳下的清军无不惊恐的看着从脚面上露出来的那些沾着血肉的竹刺儿,合着这浅沟就是一个巨大的插满了竹签子的陷阱。

    这一遭,不下浅沟没办法立云梯,下浅沟脚就要遭殃,先下浅沟的大多是被竹签子扎穿了脚,行动速度严重受限,而后续的清军,进退失据,便立刻成了明军的活靶子……

    清军的骄横在这一个个的小套路面前使得他们付出了血的代价,战了一下午的光景,前后三次进攻,最后连提标营也上场了,关墙一度为清军登上,但最终在明军的奋力迎战下却还是落得个铩羽而归。

    清军远去的背影,驱赶他们的是明军的欢呼。此时此刻,揭重熙和曹大镐二人亦在这欢呼的人群之中,不仅仅是受到了感染,更多的还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喜悦。

    江西明军屡战屡败,这些年立下的营寨无数,但是能够暂且拦住清军进攻势头的却寥寥无几。而且即便是暂且守住了,也无不是付出了大量的伤亡,待到清军下一次进攻之时,却又不得不退兵而走,以免造成更大的损失。

    正因为如此,于今日这般,能够以着相对较小的伤亡击退清军,是他们这些义军出身的明军几乎从未有过的。虽说清军更多的还是输在了他们的轻敌之上,并非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达成目的,但是这一次却是难得的经验,江西明军有此一胜,对于守住堡寨的信心便是大增,人心士气也可以得到有效的提升。

    “陈凯真不愧是朱成功的头号亲信幕僚,能够只身骗取潮州城,能够把杜永和都玩弄在股掌之中,能够从尚可喜的虎口里拔牙的人物,这份才具确实非寻常人所能比拟的。兆京,不瞒你说,我已经后悔就这么放他走了。”

    说来,还是揭重熙接纳了陈凯的建议,凭着陈凯提及的一些守城时的手段和曹大镐、洪国玉、张自盛等人的经验,设计出的防御工事倒是发挥了不小的作用。至少,总比让江西明军直接与清军接战要来得胜算更大。

    无需猜测,清军是绝不会放弃进攻,任由他们在此长期的盘踞下去。新一轮的攻势或许用不了多久,而且也势必会来得更加凶猛。但是信心上去了一层,心境便大有不同,此刻的揭重熙口中如是,不免为此战最大的功臣却不能为其所用而感到惋惜,但是惋惜归惋惜,他也很清楚,硬留下陈凯又能如何,反倒是不如结一个善缘,日后才好相见。

    后续还有很多工作要做,陈凯的建议不仅仅只有此番用到这些,还有很多是他们暂且施展不了的。曹大镐闻言,自也是对于揭重熙的惋惜之情表示了认同——说来,江西明军屡战屡败,确实是太渴望一场胜利了,更渴望着可以一直这么胜利下去,直到收复整个江西,带着这些江右子弟为光复汉家天下的事业做更多的事情。

    “制军,吾听那向导所言,陈凯是在路上目睹了一处小村遭逢惨屠才开始写那封书信的。”

    “是啊,兆京,此事吾也听说了。说来,这样的场面他当是见的多了,但却依旧能够有所触动,愤而不顾派系之见以及咱们刚刚回绝了他的不满而写下那封书信,足见其胸中是有着忧国忧民的情怀的。这般人物,真可谓是国士啊。”

    揭重熙拊掌而赞,奈何陈凯早早的就已经离去了,双方暂且自也不存在着转而合作的可能。江西明军在稍加庆祝了此胜过后,便要抓紧一切时间来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倒是陈凯,则早已是泛舟于鄱阳湖之上,此间九江的湖口已在眼前,过了此处,便可以顺着长江而下,行一把“千里江陵一日还”的飞速。

    比之江西明军此刻的喜悦,邝露的情绪很有些低落。他当年流落他乡,是来过江西的,那时候的江西乃是鱼米之乡,渔业、农业、手工业发达,百姓殷实,文风鼎盛。奈何这一路行来,所见残破,百姓衣衫褴褛,士绅儒生多躲藏山林,早已不复当年旧观。尤其是在南昌左近,人烟稀少,遗弃村落比比皆是,怎像是一座曾经光是城内便人口不下二十万的江南雄城周边的气象?

    渐渐的,邝露也开始倾向于蔡巧关于立刻回返福建的建议——凭着陈凯的能力,总比在此“无所事事”要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只可惜,陈凯意志坚定,轻易说服不得。此刻坐在进入鄱阳湖时换乘的大船,于船舱的油灯下,默默的在一本用汉语拼音书着“江西抗清运动考察”字样的册子中,一如标题那般,用这等旁人无法理解的文字书写着此行至今的所见所闻。

    “江西大地,官府盘剥无度,绿营劫掠屠戮,儒风盛行,士绅百姓对清廷抵触心理较强……”

    “此一省,清军以南昌、九江以及赣州为防御节点,屯集重兵,其他府县兵力较少,不,是很少,非常之少……”

    “明军、义军虽多,奈何战斗力孱弱,几同平民,且清军正在对如阎罗总四营头以及江西四大寇进行针对性围剿,前景不佳……”

    “地方残破,清廷的政策会加剧这一现象,但若是想要恢复,轻徭减赋,甚至只是分地屯田,却也能够聚拢不少人心。清廷如今势大,内部不乏才智之士,或许已经有人看到这点了……”“分田分地可以恢复生产,安抚民心,更重要的是可以进行新一轮的割草……”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第十二章 隐患(上)

    “大概十月到腊月之间,我会设法赶回福建。到时候,请国姓派少量精干勇士在闽北的仙霞关等我,到时我想可能会用得上。”

    早在与向导分别之际,陈凯便派了那个作为福建地区向导的亲兵先行回返中左所。计划还需要跟着变化来不断的修正,他也只是有一个大致的考量罢了。会不会真的有用,陈凯也不敢保证。更何况,继续此番行程,远远比这些还无法确定的东西来得更加重要。

    陈凯的行程继续,亲兵则急匆匆的返回中左所,以免耽误了大事。不过时至今日,福建明军的控制区早已是今非昔比。

    潮州府,此地光复已三载有余,最初的一两年内,郑成功所部平复明末清初由于王朝末期组织力下降而纷乱的地方。一段时间奋战下来,以潮海七大寇为代表的潮州土寇们渐次剿平,有如吴六奇、张礼这般被明军剿灭的,也有如杨虎、朱阿尧之流融入福建明军的,更有如黄海如似的先顺后逆谋叛被诛的。如今,除了已经被陈凯诛杀于广州的许龙以外,只剩下了碣石卫苏利这样根据地在惠州东南部,郑成功一直没有余力剿灭的仅存硕果了。

    地方治安的恢复,百姓便可以安下心来生产、生活,商旅来往带动城镇繁荣,如叶翼云、陈鼎这样的文官也都在竭尽全力的恢复地方民生。一时间,潮州一府,在如今杀得尸山血海般的残明末世之中,竟恍如是乱世乐土一般。

    对于知府叶翼云和陈鼎等官员,郑成功也已经有了升迁的打算,只是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位置罢了。对此,叶翼云他们倒也大多不急,或者说是根本没有时间去操心这些。旁的不说,抛开潮州本地的民政事务,从去年年底至今,陈凯又给他们加了管理那些广州百姓的新任务。这,既是资源,同样也是负担。

    去年年底,陈凯自广州带回来十一万余人的百姓,这些百姓男女老幼皆有,其中还包括部分广州四卫的军户。郑成功先后从中招募了八千新兵,其中大部分补充到了潮州各地的卫戍部队,其他的则用来构建新的野战部队。当然,这还没算陈凯从中招募走的那五百巡道标营。

    这些男丁入营,他们的衣食住行自有军队负责,而他们的军饷便可以用来养活他们的家人。每个月本色一石、折色一两五钱,说来不多,其中或许还会有些上司的克扣,但是省吃俭用着的,家里的妇孺再做些零散的活计,维系正常生活还是够用的。

    如此一来,便有两三万的百姓的生计有了着落。奈何十一万的总量巨大,即便是军器局招募了其中的工匠家庭,需要叶翼云等潮州官员劳心劳力的却依旧是一个令人难以承受的数字。

    “今年下面各县的夏收夏种已经开始了,夏收的情况具体未知,但是按照愚弟走访的几个县来看,应该与去岁相差无几。这样算算,只要把惠来和潮阳这两个县刨出去,实际收上来的粮税应该就是这个数字了。”

    府衙内堂,叶翼云刚刚审过了一桩难缠的案子,正在此休息片刻,他的弟弟叶翼俊便拿来了刚刚从周围几个县得到的大致情况。

    夏收夏种,农时没有耽误,老天爷也很给面子,按说今年应该是丰年。但是,此时此刻,叶翼俊却是眉头不展,担忧二字几乎写满了整张脸上。其实这也怪不得他,潮州粮产量不低,这是不假,奈何如今消耗也是极其巨大的,尤其是在没了惠来、潮阳这两个产粮大县的情况下,就更是加剧了这等状况。

    损耗,原本大多在于军队的供给,一个士卒每月一石的本色,一年就是十二石,再加上其在军中的消耗以及逢年过节的赏赐的话,郑成功所部水陆两军总兵力已经不下五六万之众,那就是每年百万石以上的消耗。

    现在,陈凯带回来的广州百姓,尚有数万人没有得到工作机会,他们的消耗虽说是不能与战兵相比吧,但是按照喝粥以及吃半饱的标准,也是一笔巨大的消耗。而且,这等消耗,除了大便会有人收购,其他的则是完全看不到回报的,尤其是对他们这些本地官员来说。

    “兄长,愚弟下去走访过,各县似乎都有强制摊派抵偿徭役的事情。这种事情,杜绝不了的,而且这些广州百姓实在太多,咱们也没有那么多可以用来给他们做的事情。”

    抵偿徭役,是让不愿意服徭役的潮州百姓出钱雇佣广州百姓代他们去服徭役的政策,自从得知陈凯弄回来十几万的百姓,叶翼云就开始挠头于如何安置的问题。此项政策,按照正常情况来看的话,一来可以解决部分广州百姓的就业,二来则是可以减免部分潮州百姓的徭役,本是一项两厢有利的良法。奈何良法也需能够得到有效的执行,叶翼云并非没有预见这般情况的发生,只可惜他还是低估了地方上的官吏的敛财**,如今反倒是成了苛政一桩。

    “根据你做的报告来看,现在已经不是考虑什么因噎废食的问题了,照这样下去只会是苛政猛于虎啊。”

    说到此处,叶翼云不由得为之一叹,倒是叶翼俊垂头丧脑的,却好像是发牢骚似的道了一句:“陈参军倒好,人送来了,他却两手一拍走人了。嗯,对了,还不让分地,不让这些广州百姓自己去找活儿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诚心给咱们添堵的……”

    “够了,竟成是君子,不是你想的那般的不堪!”

    陈凯与叶翼云私交甚好,并非是陈凯让了一个知府的官位给他,对于做过吏部主事的他来说这个四品官儿并非有多么大的诱惑力,实在是陈凯的性情、气节以及操守让他由衷的感佩才会如此。

    弟弟的牢骚,其实也没有什么恶意,兄弟多年,叶翼云岂会不懂。只是陈凯是他的至交好友,实在容不得这般,当即厉声喝道。

    兄长如此,叶翼俊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了。只是牢骚可以不说,但问题是依旧还要设法解决的:“兄长,陈参军就没说为什么不能分地,不能让那些百姓自己去找活儿干吗?”

    “没有,记得当时是国姓专门派人来找竟成有急事,吾后来也没有再多问。仔细想想,后者,似乎是和竟成以前提过的登州之乱有关系,记得有一次他和尚图以及愚兄小酌的时候曾经提及过,说是登州之乱,不仅仅是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那等东江武将的问题,朝廷对于辽民入关后的生计也多是不管不顾,当时辽民为求一口饭吃,往往只是所求极少的报酬,导致了当时山东很多百姓因此丢了赖以为生的活计,转而整个山东的士绅、百姓对辽民都多有敌视和排挤。而登州之乱,更多的只是双方矛盾的一次总爆发而已……”

    相交莫逆,陈凯平日里与叶翼云、陈鼎等人也是聊过不少,无非是朋友间畅谈所思,增广见闻罢了。此时此刻,叶翼云娓娓道来,亦是对此深以为然,只是不许分地,却总是觉得就这么白白养着,长此以往实在不是个办法。

    “兄长,还是分地吧。咱们又不是收取那些有主的田土分给广州百姓,只是让他们去开垦荒地,田土都是多出来的,总比让他们白吃饭强吧。”

    明初之时,广东一省的田土面积是二十三万七千三百余顷。可到了弘治年间,由于兼并和逃税,反倒是跌到了七万两千余顷。待到张居正主持的万历清丈之后,广东田土面积又重新飙升到了二十五万六千八百余顷。

    这个数字是全省的,放在潮州一府,情况大致相同。但是万历清丈后的田土面积就是极限了吗,却也不然。各府各县,依旧有着大量的可耕种用地处于闲置状态,如果能够把这些都利用起来的话,那么潮州一府的粮食产量就足以支撑起更大规模的军队了。

    “竟成所言,肯定是道理的,只是……”想到这里,叶翼云却是为之一顿,随即想了想,才继续说道:“只是国姓似乎还要在这些百姓里招募兵员,此事还需要上报国姓,请国姓定夺才是。”

第十三章 隐患(中)

    分地的事情,叶翼云已经动心了,碍着郑成功近期招募兵员上优先这些广州百姓的例子,其自身也总是心怀着忧虑,还需要征求郑成功的认可。

    公文沿着韩江水流而下,到南澳岛,再转乘前往中左所的官船。此时的南澳岛上,早在一个多月近两个月前就被郑成功任命接替陈凯管军器局事的参军冯澄世也总算是把潮州北部那些矿山的管理工作交卸完毕,到中左所述职之后,再等南澳岛时,便开始了第一次的巡视工作。

    比之陈凯初上南澳岛时的那个小作坊,经过了几年的发展,尤其是先后经过了夺取潮州和营救广州百姓这两次之后,工匠数量激增,厂区的不断扩大也将南澳城弄得满满当当的。

    冯澄世的第一站,自然是军器局的总工坊,那里是武器制造中心,占地面积甚大。更重要的是,那里将会是冯澄世的办公之所,自是要第一个巡视到了。

    带着一种随员,冯澄世一行抵达军器局的大门前。这里,守卫的明军严阵以待,门前更是摆着拒马,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着实令冯澄世一行人不由得眉头一皱。

    “军器局重地,来者出具公文、令牌,闲人速速离开!”

    守门的军官见一行人直奔着军器局而言,这些人他们并没有见过,干脆便疾声喝问。哪怕是城池有着陈豹的南澳镇守卫,也须得以着最大的警惕来守卫军器局要地,以免为清军细作所趁。

    这是陈凯一直以来对军器局卫队的要求,不光是有他这个智取潮州的“明军细作”为例,更有前后两任军器局卫队长——柯宸梅和林德忠先后有机会外放带兵,这些卫队的明军对自身的要求和自我定位也都不复为仅仅是守卫军器局的守门卒子罢了,而是正儿八经的明军,要求就更为严格了许多。

    “嗯,这个林德孝似乎不让乃兄,也是个实心任事的军官。”

    军官出言不逊,冯澄世的随员当即便有要站出来喝骂的。奈何,冯澄世却摆了摆手,仅仅是让他的儿子冯锡范上前证明身份,便站在那里等候结果。

    “去,知会大督造陈启和你们卫队的卫队长林德孝出来迎候,就说新任的军器局主事冯参军到了。”

    相比着冯澄世的和声细语,年纪尚轻的冯锡范则是倨傲甚多,大步走到门前,便驱使那军官如门房一般。

    于冯澄世接任一事,乃至是冯澄世即将到任一事,军官却也知道。一旦听说是冯参军到了,也不敢多做迟疑,连忙入内报信。至于辨别的事情,自有陈启和林德孝负责。

    值此时,陈启尚在处置公文,陈凯离开,冯澄世接任,这期间的公文处置都要由他代为进行。而林德孝那边,则还在巡视厂区,杜绝安全隐患。此刻先后接了消息,二人匆匆赶到正门,辨别了任命公文的真伪,便连忙将这个新上官请了进去。

    “久闻冯参军大名,如雷贯耳,这些年全靠您主持潮州各官营矿场,否则咱们军器局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下官代管军器局期间,尤感能力有限,不胜繁杂。而今国姓爷知人善任,派了冯参军前来主持军器局事务,下官亦是顿觉轻松。日后还请冯参军不吝赐教,下官……”

    最近两年,冯澄世一直负责潮州的官营矿场,但若说是没有冯澄世军器局就开不了工,却也是过了。旁的不说,海贸的收益,其中不少都是用来购置材料的,没有占据潮州北部之前不也一样是如此而为的吗?

    花花大轿人抬人,陈启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顿恭维话,冯澄世也笑着谦虚了几句。待到那年轻的军器局卫队队长时,却只是公事公办似的把卫队职权做了一个告知,便不再多言,着实让冯锡范眉头紧皱,反倒是冯澄世却还是点了点头,对于军器局卫队的尽忠职守表示了嘉许的态度。

    “禀告冯参军,军器局的一应公文、记录皆在存档。下官这就是让人把公文送到您的公事房……”

    “不急,不急。”笑着摇了摇头,冯澄世便表示先去工坊里转转再说。随即,陈启便自行做了向导,而林德孝则请了命,回去继续巡视守备情况。

    “军器局安全要紧,林守备自行即可。”

    林德孝告辞而去,冯澄世一行人则在陈启的带领下参观起了军器局的厂区。几年下来,厂区的面积扩大了许多,但是从用途划分上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冯澄世一行,未有进入办公区,于生活区也仅仅是扫了一眼罢了。倒是墙上书着的“高高兴兴上班去,平平安安回家来”的字样,倒是让冯澄世驻足了片刻。

    草草的看过了这些无关紧要的附属设施,冯澄世便大步跨入了工作区。刀剑枪矛院、弓弩院、火器院、火铳院、火炮院等分区划分明确,冯澄世环顾四处,便踏入了刀剑枪矛院的大门。

    陈启已经知会过了,刀剑枪矛院的工匠们早早的就恭候在了院中。冯澄世嘉勉了几句,便让他们回去工作,随即便从匠头汤全有工作的作坊开始巡视。

    这几年下来,原本的铁匠汤全有已经是刀剑枪矛院的匠头,负责这些冷兵器的质检和工艺等方面的工作。闲时,他也自行打造些武器,一来是不让手艺荒废了,二来还要把他的儿子带出师,倒是他的女婿,如今已经是院中的一个正职铁匠,带着学徒锻打腰刀,很是有些军器局初建时他的样子了。

    此刻冯澄世让他们各自回去工作,自行带着随员巡视了起来,第一个走到汤全有的铺子,这个匠头正在一边轻敲着铁料,一边与他的儿子,那个比之数年前已经高了壮了太多的汤明指点着锻打的技巧。待看到了冯澄世走到铺子前,他一如平日里的那般,额首示意,便继续着他的工作,全然没有注意到站在冯澄世侧后的冯锡范的眸子里升腾而起的怒火。

    “你这厮好生大胆,见了参军不出来跪下回话,实在放肆!”

    冯锡范一声喝骂,汤家父子以及邻近几个铺子的铁匠们当即便是一愣。紧接着,第一个意识到不对路的陈启连忙让汤家父子出来告罪,而他则凑在了冯澄世身旁解释了起来。

    知晓了这是陈凯立下的规矩,冯澄世也没说什么,就让他们继续做工,随即也不继续看下去了,便自顾自的除了刀剑枪矛院。

    “这位冯参军,怕是不好伺候啊。”

    目视着那一众人匆匆离去,汤全有叹了口气,便继续着他们的工作。倒是冯澄世一行,出了此间,又草草的转了转其他院,所幸是陈启已经暗示了手下人抢在冯澄世抵达前做好安排,才没有出了如刚才那般的事情来。

    巡视过了工作区,冯澄世看了看仓储的保管情况,点了点头便进了公事房。陈启派人将冯澄世需要的账册、文案以及记录送抵,便告辞而去,这间原本是陈凯的公事房中,剩下的也就只有冯家父子二人罢了。

    “这群下贱的匠户一点儿上下尊卑的礼数也没有,真不知道陈凯是怎么管的军器局,如此焉能服众?”

    陈凯的治才在粤东、闽南是非常有名的,但是冯澄世却怎么看着军器局怎么别扭。事实上不光是冯澄世,冯锡范以及其他随员亦是如此,不说什么如工部衙门之类的别的地方,只说他们在潮州管那些官营的矿场,也绝没有这般的。

    在外间时的笑容已经彻底褪去,冯澄世积郁的不满一点儿也不比冯锡范来得少,此刻一脸阴沉的轻声道来,当即便引起了冯锡范的呼应。

    “父亲大人,依儿子看来,先是那林德孝,随后是那些匠户,这些家伙分明就是要给咱们摆出个样子来瞧瞧!”

    冯锡范如是说来,已是怒极,然而冯澄世却是摇了摇头,眯着眼睛思量了片刻才转而言道:“林家兄弟是陈凯的亲信,他们是不会轻易改换门庭的,就算是改换门庭,也须得有人能够信得过他们才是。至于那些匠户,想来与陈启所言的无差,不过是陈凯的管束方式与为父不同罢了。”

    “可是父亲大人,现在军器局的主事是您,不是那陈凯啊!”

    “吾知道,吾当然知道。”

    说过了此话,冯澄世靠在太师椅上,闭上眼睛,细细权衡了起来。公事房内安静了起来,只是这般寂静不光是没有让冯锡范的心绪平缓下来,反倒是如冷水入油,更加激起了他的不忿。

    “父亲大人,现在陈凯已经走了,他都入朝了,就算是做了工部侍郎,难不成军器局还要归他来管?”

    入朝的事情,尚未有个定论,郑成功没有向任何人解释,知道此事内情的如洪旭、卢若腾等人未免岛上有清军细作会对陈凯造成威胁,也一个个的守口如瓶,不置一词。如此一来,反倒是更多人的心中开始心痒难耐了起来。

    此间,冯锡范还要再说些什么,却立刻被冯澄世所阻。但是冯澄世也并没有说什么要萧规曹随的话来,只是道了一句时机未到,便再没有说些什么,反倒是按部就班的开始查看起了账册。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7078/ 第一时间欣赏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作者:张维卿所写的《帝国再起》为转载作品,帝国再起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帝国再起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帝国再起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帝国再起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帝国再起介绍:
明朝末年,北地狼烟四起,江南歌舞升平。世界东方,海洋贸易,繁花似锦,重商主义的胚芽在银山之下破开种皮。
甲申国难,清军破关而入,中国分崩离析。铁蹄踏处,烟雨楼台,俱成灰烬,华夏民族的未来于黑暗之中浴血沉沦。
大厦倾覆,独木难支,穿越者以文官之姿逆势崛起,吹响汉家文明复兴的最强音!
已有270万字完本作品,人品保证,请放心收藏、订阅。帝国再起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国再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国再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