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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txt下载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三章 爆炸(上)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陈凯的思绪如闪电般划过脑海,闪光照出了炮弹的偏移,也同样照明了那一炮直奔的所在。

    实心的炮弹,能够造成的杀伤本就有限,陈凯倒是想过折腾出开花弹,但是炮弹的重量也会影响到射程和精准度,这就使得他不得不暂且搁置了这一想法。可是眼前的闪过视线的这一道残影却让他不由得产生了些许悔意,只是这份悔意尚未落到实处,只见那炮弹直接就轰在了一辆运载火药的牛车上。接下来,更是一场震耳欲聋的大爆炸,在清军的主阵地偏北一侧轰然爆发!

    受火药爆燃传导、与空气急速摩擦,炮弹本就是滚烫的铁球,哪怕是明摆浮搁在那里,也足够把人、把物事烫个好歹。

    这一炮,直入牛车,炮弹的巨大动能轻而易举的突破了木桶的外壳,其滚烫的温度以及与木桶的摩擦顷刻间便点燃了火药中的硝石成分,旋即硝石、硫磺和木炭瞬间反应,当一个木桶产生爆炸的同时,车上的所有木桶在爆炸的巨大震动下也瞬间解体,同时将更多的火药暴露在了爆炸的高温之下,仅仅是那一道光闪过的瞬间,木桶、牛车、甚至是牛和驾车的辅兵,所有的一切瞬间消失在了火光之中。

    爆炸,从不仅仅是那一小范围之内,一个木桶的火药的爆炸就足够将左近的区域淹没在火海之中,更何况是一辆牛车上的十来桶火药,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将那一大片区域都覆盖了下来。

    火药爆炸、炮弹乃至是红夷炮那沉重的炮身也在爆炸的巨大动能下飞起、砸落。无论是爆炸的花火,还是左近的那些炮弹和炮身的搅局,一辆运载火药的牛车产生了爆炸,瞬间便引燃了周遭更多的牛车,而那些牛车上也无不是装载了数量不匪的火药!

    “七十三门红夷炮,每门红夷炮备四百枚炮子以及等量的火药。如果按照孙元化的标准去计算的话,那么哪怕清军的红夷炮全部都是十二磅炮的话,也将会是二十八万斤的火药……”

    数字在爆炸的声浪传来的同时也已经在陈凯的脑海中暴起,这一刻是陈凯上学那么些年也从未有过如此对数字的敏感,甚至敏感到了让他感到恐怖的地步。从方才的观察来看,清军的炮队并非是全部都从那片区域绕到阵后,其中得有一半以上是从偏南的另一块区域绕过。再算上方才对射时的消耗,以及出于未免炸膛的习惯,明清两军的炮组都会倾向于少放一些火药的基本原则,在那片区域覆盖的火药估摸着也未必能够达到十万斤的大关。可饶是这样的数量级,其爆炸效果也绝非是寻常人能够想象的。

    车、马、牛、勇猛的藩兵、乃至是沉重的牛车、炮车和炮管,在这等化学之威面前都不会比纸屑强上多少。火药爆炸的能量将那片区域的一切撕碎、震飞、乃至是蒸腾得无影无踪。

    爆炸是持续性的,一辆有一辆的牛车、一桶有一桶的火药,将整片区域都覆盖开来,能量的释放扩大到了更远的区域,从侧后方波及到了清军的主阵地。饶是靖南藩的藩兵留在主阵地的也只剩下了那些预备队和辅兵,被波及到的也实在不少,尤其是那片区域正在协助炮组搬运火炮的辅兵们就更是一个不差的消失在了爆炸之中。

    恍惚间,陈凯甚至已经依稀的看到了蘑菇云在升起,但是连忙摇了摇脑袋,却依旧是那一声声的爆炸仿佛将这冬日里的日头都挤得黯淡无光了。

    巨大的冲击波在波及清军的主阵地,距离那里颇为遥远,甚至遥远到了一两里地之外的攻城清军在闻听到后方的这一声声巨响的同时,也再顾不得眼前的厮杀,转过头去望向清军主阵地那里的火光冲天。而他们的对手,竟也没有利用这一千载难逢的良机将眼前已经被震得大脑一片空白的清军杀死,也一如前者那般,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处的一切,甚至就连唾沫都顾不得往下咽了。

    主炮台的下放,一个清军的刀盾兵还容易爬到了一半,正待着猛蹿几下,直接攀上这低矮的城墙上,夺取那先登之功。此刻则一如周遭的所有清军似的,仿佛被身后的巨响吸走了魂魄似的,一只脚空悬着做回望状。而就在他的上方,正欲将一块城砖对准了他抛下的明军也双手将城砖举得高高,却始终没有将其扔下,仅仅是呆若木鸡似的站在那里,瞪得大大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事实上,从一开始陈凯就在给予清军以错觉,凭那些红夷炮与清军对射,就是让他们产生明军火炮的数量不及他们,且射程也就和他们差不多的计止于此而已。

    这一炮本不需要什么威力,只要将炮弹送到了距离耿继茂不算太远的区域就足够了,只要让清军意识到即便是他们的主帅也在明军的射程之内,无非是个待死之人,就足够将清军最后的那点儿士气破坏光了,接下来就无非是残酷的追击了。

    可是现在,炮击是歪了,但是效果却比预想的还要好上数倍。旁的不说,单单是那一连串的爆炸就足够引起前线清军的注意了,这可比单单轰死个耿继茂的场面来得更为震撼!

    片刻之后,本就已经在此前的战斗中耗费了大量的体力的明军再也撑不下去了,顺手就将城砖丢了下去。而那个回望的身影也没有顾得上用盾牌来卸力,耿直的用带着八瓣盔、插着“避雷针”的脑袋硬接了城砖的下落之力,随后脱手掉下了云梯,只留下了一声“啊”的尖叫,其生命便夏然而止。

    然而,尖叫声仿佛开启了一个新的乐章。战场上的清军再也顾不得什么军法、功赏、屠城、奸淫掳掠以及奋勇战斗的血性了,只在这一声夏然而止过后,尖叫声便顷刻间响彻大地,一时间竟仿佛是就连远处的爆炸声都被压了下去。

    “败了、败了!”

    “王爷死了,王爷被海寇炸死了!”

    “海寇截了咱们的后路,快跑啊,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

    清军的士气轰然崩塌,无论是绿营,还是曾经不可一世的藩兵,此刻已然再无与明军战斗下去的任何勇气了。

    一切来得太快,饶是早有计较的陈凯在第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反倒是北堡城内蓄势待发的李建捷却立刻呵斥着守门卒打开城门,放他的骑兵杀出。

    棱堡前面的城门是连接着半月堡的,与地面有着不小的高度差,李建捷只得从后门杀出。在那里,已经有明军越过了浮桥,正在向两侧集结。可是城门一开,李建捷一声呼啸,当即便带着所部骑兵策马冲了出去,几乎是擦着那些明军队列的边边儿完成了转弯,旋即便冲向了棱堡的北面。

    攻城的清军已经开始丢下那些攻城器械转身逃亡了,城外与明军野战的绿营兵和增援的藩兵也同样是如此,援剿后镇和前冲镇一马当先,展开了对清军的残酷追杀,而铁骑镇和骠骑镇的明军骑兵更是凭借着速度的优势不断的追赶着落荒而逃的清军,毫无怜悯的将马刀、骑枪砍在、刺在他们的后背上。

    “杀耿继茂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爆炸(下)

    呐喊,在城头的陈凯与城下已经绕到北堡西北方向的李建捷口中同时爆发,只在片刻之间便通过更多闻听此言的明军口中取代了逃亡的哭嚎,成为了这片战场上的主旋律。

    明军紧追不舍,肆意的砍杀着溃兵。棱堡的西南方向,后至的藩兵早已是率先逃跑了,已经站到最前方鼓舞士气的张道瀛瞬间就被明军所淹没。东莞镇溃败如斯,西北面的惠州镇也不遑多让,唯独是那黄应杰却率先调头,总算是没有淹没在军溃的第一波次之中。

    奈何,上了马,不代表一定就能跑得掉,战斗时他的位置太过靠前,却有鼓舞士气之效,奈何一旦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哪怕是跨上了战马,周遭也已然被溃兵挤满了,寸步难行不说,反倒是成了明军的靶子。

    刀盾兵、长枪手紧追不舍,后面的弓箭手瞅见了这么明显的清军大帅,也是连忙拈弓搭箭,只在一瞬间就将黄应杰射成了只受惊的刺猬。刺猬在战马上晃了几晃,旋即脑袋一歪,整个身子就坠了下去,登时便淹没在了那一双双或是逃亡、或是追击的大脚之下。

    追击还在继续,明军的步兵驱逐着清军的溃兵,后续的部队也已经跨过了浮桥,紧随其后的跟上。更有那两个镇的骑兵直接绕过那些溃败的步卒去追击清军的骑兵。

    四个步兵镇外加上两个起兵镇,无非是五千战兵追击着近乎他们两倍的敌军在路上狂奔,听上去或许有些滑稽,奈何清军士气已经跌入谷底,军无战心,哪怕背后只有一两个明军也一样可以追着他们四处乱跑,就像是这些年来八旗军是如何以少量兵马追击数以千计,甚至是数以万计的明军溃兵一般无二。

    清军兵败如山倒,主阵地那里,耿继茂所在的区域并没有受到先前的爆炸太多的波及,最多也就是被风浪吹了几下子罢了。但是左近突如其来的爆炸,远处大军溃败的惨状,尤其是那疯狂的喊杀声,已然让他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麾下尚有三千铁甲,是战,是走,总要有一个数的。若是平常,战斗经验不足,仅仅是有着一个王爷身份的耿继茂这般,众将尚可以找徐得功或是连得成来做主,可是现在,早前抵近指挥的连得成生死未卜,爆炸的混乱也使得徐得功不知所踪,虽说那场爆炸并没有波及到太多的清军,但是那些被火药爆炸的气浪卷起木刺、土块、以及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却将范围附近的一些清军打得甚是狼狈。

    事态紧急,靖南王府的侍卫队长拼了死力的摇晃着耿继茂的身子,试图将其尽快唤醒过来。天见可怜,未及片刻,这位王爷的认知之中总算是恢复了些许颜色。只可惜,这些颜色中暗示,甚至是代表着的却只有恐惧,再无其他。

    稍微缓过劲儿来的耿继茂二话不说,拨马便走,差点儿将那侍卫队长连带着摔下马去。惊恐的叫喊嘶声裂肺,众将稍微一愣,也知道这位娇生惯养出来的小王爷大抵是吓破了胆了,哪里还敢再做停留,连忙组织各自的部队向向西逃去。

    溃败引发的连锁反应席卷清军全军,一万靖南藩的藩兵,三千惠州镇绿营和三千东莞镇绿营以及倍于此数的清军辅兵夺路而逃,他们在早前的攻城战中已经伤亡了不少,此刻更是将后背亮给了明军的腰刀和长枪。

    追击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时分,明军调头返回。再回来时,已是明月繁星高挂头顶,在清军原本安营的所在,后续没有跟上追击部队的战兵和辅兵已经准备好了休息的营帐和食水。首级、缴获,所有的一切都还在轻点之中,唯独是此战确是一场大捷,这是毋庸置疑的。

    胜利的关键,在于棱堡的易守难攻,清军在此处碰得头破血流,所面对的也并非是欧陆真正意义上的棱堡防御体系的全部。只是陈凯所知的,以及他在书上看到的也就是这么多了。不过,清军对此一无所知,却也怪不得旁人。

    棱堡以及从北堡两侧杀出的明军已经将清军压得无以为继,胜利的天秤在那时已经开始向明军大幅度的倾斜。倒是陈凯的那一炮,到不过只是压垮清军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那一炮的偏斜,对清军造成的有效杀伤更多的还是在于炮组以及搬运火炮的辅兵身上。主阵地的清军战兵被波及到的很少,倒是左翼总兵徐得功当时正在组织清军跟进以及炮兵的后撤,距离那里比较近上一些,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砸晕倒在了地上。而接下来的混乱更是使得旁人再没有机会顾及到他。

    不过,这等情况,看似运气使然,却在实心弹时代已经出现过太多次。尤其是海战,实心炮弹打出来的缺口,木制战舰可以通过淘水和修补来坚持很久的时间,但是一旦炮弹命中火药桶,大火就将会迅速的席卷开来,甚至是将整条船淹没在火海之中,更可以说是几乎每一次大海战都会出现的状况。

    当天夜里,大军杀猪宰羊,庆贺此大胜,唯独是饮酒尚被陈凯禁止,因为现在清军虽败,但是其残部是否逃回犹未可知,总要有所警觉才是。

    外围有未参战部队负责警戒,内里面则是欢声笑语,明军的士卒们抓着羊肉、猪肉,吃得满嘴是油,实在让军官们有些不好意思。

    “打赢了,吃相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师才是胜利者!”

    借助于长凳,陈凯灵活的跳上了桌子,高声呼喝一番,对着周遭的明军将士以茶代酒的环敬一番,酒不能喝,但却不妨碍陈凯勉励、鼓舞一番士气。尤其是这些年来,打胜了,军官敬酒的有的是,可是文官向士卒们敬酒的却从未有听说过,当即便引起了将士们的欢呼。

    参战的各镇各营敬过一轮,其实也无非是北堡守备部队、援剿后镇、前冲镇、铁骑镇、骠骑镇以及后续跟进上来的中冲镇和后冲镇。转过了一轮,陈凯便回到了大帐,众将在此已然等了许久也未敢动筷,只因为他们的主帅未至。

    待到陈凯返回,众将当即便向陈凯恭贺了一番。说到底,陈凯虽说是文官,但却和其他文官不同的是,他以着更加合理的方式筹划了整场战役,将所有的一切都算计了进去,方能有次大捷。此间的恭贺,并非仅仅在于他那粤东总制的身份,更加重要的是他所展现出的足以与清军精锐抗衡的才具。

    “打赢了是好事,但愿后世的史书上不会写下什么虏师靖南藩大军薄城,王师苦战一日,损伤无算,陈凯伏请高皇帝保佑,皇明三百年火德降世,烈焰席卷虏师大阵之类的段子出来,我就阿弥陀佛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步步为营

    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都是小事情,若是赶上天灾了,那才叫令人绝望。

    这里面最有名的就是在后世被誉为是“位面之子”的汉光武帝刘秀,运气逆天到了极致,什么“流星坠入敌营”,什么“突然大风飞瓦,暴雨如注,滍水暴涨”,仿佛老天爷都在帮着他一般。在明时,这样的情况也从没少有过,最出名的就是明成祖朱棣,靖难期间也是各种状况,似乎就连平叛军的大旗都被风吹倒了不止一回。

    奈何到了明末,就好像是运气用光了似的。海啸、鼠疫、小冰河期、花式灾荒,各种糟心事几乎就没有断过的。远的不说了,只说郑成功,一辈子被各种风浪折腾了个遍,舰队几次差点儿就全军覆没了,因为风向水流不顺而导致兵员无法及时投送的更是比比皆是。甚至只说历史上的这几年,盘陀岭上的大雾、凤巢山突如其来的大风,若非是陈凯带来的连锁反应,单单是这两次就足够让郑成功回到解放前了,哪还会有今日气象?

    原本,在爆炸伊始,陈凯还一度以为是前些年各种倒霉事攒下来的人品来了次小爆发,为此还沾沾自喜了一番。岂料这等情绪也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只剩下了无奈一笑了。

    庆功宴折腾的时间倒也不长,不光是转天还要继续向西追击,更重要的是经历了这一日的苦战,将士们大多是疲惫不堪了,吃饱喝足了就早早的都回去休息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斩获总算是统计了上来,各镇累计斩首四千五百余级,其中倒是有不少辅兵的,但是清军战兵的也为数不少,甚至很可能更多。俘虏一万三千余人,同样是有战兵、有辅兵,有藩兵、有绿营。这其中,惠州总兵黄应杰和东莞总兵张道瀛被杀,这两镇几乎是全军覆没,左翼总兵徐得功受伤被俘,倒是那抵近指挥正面进攻棱堡的右翼总兵连得成,在兵败之际表现出了一个从辽东的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百战宿将其优秀的阵前逃跑技术,一溜烟儿的就没了踪影,用一个望尘莫及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估摸着要不是徐得功被震晕了,跑得只怕比连得成还得快。”

    大帐内,众将闻言当即便是一阵哄堂大笑。耿继茂跑了,但是清军带来的家当却全部都丢在了此间,武器、甲胄,更有上千匹的战马、驮马,以及更多的牛、驴、骡子之类拉车的牲畜,甚至就连昨天晚上庆功宰杀的猪羊也都是耿继茂带来的,现在反倒是便宜了陈凯。

    唯独让陈凯感到有些不太满意的反倒是那场爆炸,原本明军在对射期间击毁了清军十几门火炮,有的是炮车被打烂了,有的则是炮管被打得变形了,本来剩下的火炮耿继茂是一门也别想带走。现在也确实是一门没有带走,奈何那一场爆炸对于当时在那片区域的火炮其破坏同样不容小觑,尤其是那些木制的炮车,在爆炸过后即便是没有彻底炸烂的也基本上都着了火,这一遭真正落到手里的且确保完好无损的,也只有当时从清军主阵地偏南那边撤向后方的二十九门红夷炮。

    “总制,其他的怎么办?”

    炮车毁了的还好,无非是重新打造一个出来,木匠活儿,费不了太大的事情,但是炮管出现变形或是裂痕的,却没人再敢使用,毕竟这是要冒着炸膛的风险的。更何况,这些火炮的炮组都已经不复存在了,想要使用就还要重新训练炮组,那又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做得到的,着实麻烦。

    “先把这些废铜烂铁的运回南澳岛的库房去,等有合适机会了,融了,再铸几门副铳出来。”

    整理缴获的同时,大军西向,这一次陈凯决定先把海丰县城收回来。等到大军抵近,探马却回报说是清军早就弃城而逃了,不光是藩兵,就连留守在此的原苏利旧部,后来转投到了黄应杰麾下的那个陈万权也跑得无影无踪了,就只剩下了一座空城给明军。

    城里的百姓基本上都被清军拉去填壕了,第一次陆丰双子棱堡防御战后,明军在螺河东岸挖了一个大坑,将那些遇难百姓都一起埋了。这一次,也同样是如此。

    不战而下海丰县城,明军已经控制了莲花山脉以东的全部区域,清军,尤其是南线的清军狼狈而逃,想来也是惶惶不可终日。为此,众将再度请缨,可也多了周全斌在此唱起了反调。

    “经此一役,靖南藩被我军打折了脊梁骨,可是平南藩尚在。我军之所以能够取胜,关键还是在于棱堡大量的消耗了虏师的有生力量,我军全凭着围绕棱堡这一战术核心去与虏师抗衡,真到了野地浪战,旁的不说,只说骑兵一事,我军就要比虏师少上太多,更别说总兵力的劣势了。”

    陈凯赞同周全斌的看法,其他众将心头的那股子兴奋劲儿在陈凯此言说罢之后,也渐渐的恢复了冷静。只是如此大捷,就仅仅是收复一座县城,嗯,外加上一座千户所城,实在让人有些不甘。但是这等不甘却是源于双方的总体实力的悬殊差距上的,凭着这样的差距,清军可以败一次,败两次,甚至败个十次八次的都能缓过劲儿来,可是明军只要败上一次就会前功尽弃。

    “如果,国姓能够引兵西进的话……”

    话到此处,杜辉不由得摇了摇头。如今的形势,郑成功在东、陈凯在西,背靠背的与清军抗衡。若是郑成功大军西进,那么后背上顶着的那些杭州驻防八旗的马刀、长枪又将如何?

    国力的悬殊差距,现在看上去步步惊心的是明军,但是回过头去看清军入关前,又有哪一次战略决战不是输一次就要面临灭族风险的。只可惜,那时候明军是一次也没有打赢了,硬生生的就让清军发展到了今时今日的规模和实力。而现在,陈凯也需要稳扎稳打,起码不能因为贪小便宜而把早前吞下肚的都重新吐出来才是。

    当然,不越过莲花山脉,不代表陈凯什么也不做了。收复海丰县城的第二天,陈凯将军务交托给了杜辉就连夜返回潮州城,在北线,郝尚久进攻三河坝的消息传来,陈凯便让信使带着黄应杰的首级先行赶往三河坝。

    等到他赶回潮州城时,三河坝那边清军退兵的消息已经到了。陈凯旋即又写了一封书信,着人送到程乡县城,交在郝尚久的手上。

    “……新泰伯想必知晓,王师大捷而不能席卷广东,并非不愿,实乃虏师势大而王师势弱之现实。然则,今岁虏师以杭州驻防八旗及闽浙两省精锐攻泉州,为国姓击退;虏师以靖南藩藩兵及黄应杰、张道瀛二贼攻我潮州,亦为王师挫败。攻守异势,正在渐渐展开,遑论西宁王逼杀孔贼有德之桂林大捷乎?”

    书信中,陈凯向郝尚久分析了当前闽粤两省的形势变化,今岁明军在闽南一口气收复了将近两个府的地盘,击退了进剿清军,基本上保住了胜利果实。而在广东,虽说是处于战略防御态势,但是两次击退清军,打残靖南藩藩兵,更是浮海而控扼珠江口,把舰队开到了尚可喜的眼皮底下,用一句攻守异势也并非过分,反倒是由于自陈实力不济,却更显诚实。

    “凯不愿强人所难,新泰伯愿意归附朝廷,凯欢迎致至;不愿,凯以为贵我两军亦无需兵戈相见,以免让虏师坐收渔翁之利……”

    陈凯舌灿莲花,郝尚久细细的翻看了数遍,犹豫再三,直到数日之后,才招来了信使,将一封未经署名的回书送往潮州。

    接到回信,陈凯一边看,一边笑,最后随手便将书信丢在了案上:“自守贼就是自守贼,鼠首两端是最合适的形容词。”

    不过,话虽如此,陈凯却还是郑重其事的又写了一封书信,借着书信,进一步的敲定了程乡的矿石与潮州、闽南出产的货物进行互市的一些原则问题。

第一百三十六章 在远方(一)

    程乡的矿石素来是经韩江水道至潮州府城,有了充足的矿石、金属来源,才有了“姑苏样,潮阳匠,揭阳之锡居其上”的美誉。

    程乡为郝尚久侵占,矿石运抵潮州的商贸路线就断了。这对于明军而言是缺少了一大块军需原料和贸易货源的来源,军事和经济上必然受损,但是有海贸支撑,尤其是中左所的海贸中心地位的逐渐恢复,无非是西边不亮东边亮,可是对于程乡那边的矿主而言却是致命的打击。

    没有了收购方,开采出来的矿石就只能扔在地上堆着。而要开拓其他方向的商路,面对的却是周边群上环抱,向西入惠州府地界则一是逆流而上,货运速度和规模受限,二来是惠州府那边的兴宁、长乐也有矿产,并不太需要这边的矿石和冶炼的金属来补充缺额。

    这样的状况长期存在,使得矿主纷纷关闭矿洞,遣散矿工,甚至是靠着改行来维持生计。其中也不乏有士绅、富商在这样的状况下受到损失,使得程乡地面上怨声载道。

    郝尚久在地方上得不到支持,税赋上由于贸易量大幅度下降也受到了影响,这更是进一步的压缩了军事上的潜在能量。

    商贸的断绝是里外不讨好的事情,奈何矿石、金属基本上都与军需有关,无论是清廷那边的感官,还是郝尚久自身的忧虑,都是万万不敢放开这个口子的。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明军在南线大败靖南藩藩兵,基本上是全歼了惠州、东莞两个镇的绿营,这两镇绿营都是与他一般无二的李成栋的旧部,就这么被打没了,使得他不得不重新估量自身的定位问题了。

    ………………

    需要估量定位问题的不仅仅是郝尚久一个人,大军溃败,过海丰县城而不入,直接便翻山越岭的逃过了莲花山脉。耿继茂就知道跑了,但也总算是有群追随他父亲多年,忠心耿耿的老部将们跟着,在侍卫们的护翼下竟一口气的逃到了西江之畔的一处码头,一处他们大军来时路经过的码头。

    到了此处,马已经再跑不动了,无精打采的吃着些草料,哪怕是看上一眼都会有着那种有气无力的感同身受。

    不休整一番是不行的了,正好借着这段时间来等一下徐得功和连得成这两位大帅。靖南藩此战是倾巢而出,结果落得一个惨败的下场,此刻尚且跟在耿继茂身边的也不过区区两千出头的兵马,剩下的部队就只能指望着这两位大帅在后慢慢收敛了。

    单凭自身实力,战线是维持不下去的了,耿继茂经验太少,而且这一路上跑下来,精神状态也不怎么好,此刻已经累得睡着了,但是几个部将还是专门派人回广州请尚可喜到惠州府城接应,以免明军得势不饶人。

    码头及此地小村的百姓已经基本上被泄愤的藩兵杀光了,夜色中偶尔传出的几声女人的尖叫,也无不是那些藩兵妄图靠着奸***待弱者来发泄其内心深处的恐惧。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毕竟藩兵也会恐惧,也需要减压的,只要把明哨暗哨布置好了,确保了大军的安全,军官们对此不闻不问,甚至更有参与其间的。

    码头最好的一处宅子里,侍卫队长从耿继茂休息的里间出来,众将无不抬起头看去,得到了去依旧是一个摇头的答案。

    耿继茂还在睡觉,或者说是还不愿意醒来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这样的心理素质,实在不是个适合领兵作战的人物。可问题在于,兵为将有是素来的传统,这并不仅仅在于他们从属于耿家,更在于他们的部将、士卒们在这样的传统和理论的支撑下才会拥有作为从属于他们私人所有的可能。

    这样的效忠链条是自下而上的,从士卒,到基层军官,再到中级军官,再到他们这些高级军官,乃至是耿继茂以及耿继茂所效忠的大清皇帝。这样的封建道德并不仅仅存在于中国,在欧陆也同样有着君权神授,以及那相对应的效忠体系。

    此时此刻,耿继茂的状态不好,众将也只能寄希望这位老将主的继承人能够破而后立,起码不至于破罐破摔下去。倒是对于那一战,众将却是讳莫如深,一个个的显然是不打算多说些什么,哪怕只是些是推卸责任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众将相顾无言,多也有些乏了,见耿继茂还没有起来,便准备退下去暂作休息,以备来日能有个更好的精神头。

    过了一小会儿,第一个表率出现,很快众将也都依葫芦画瓢的退了下去。回到各自的营帐或是房中,也没心思洗漱什么的,躺在床上强闭着眼睛,但却也免不了要为了接下来的即将面对的局势,无论是清廷那边必然的震怒,还是广东战略形势于清军这边的恶化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这样的情状持续了良久,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外间传来了一阵人嘶马叫的嘈杂动静,这些久经征战的武将们纷纷起身,第一时间便把武器拿在了手中,待到小心翼翼的出去了,得到的却是连得成带着部分残兵跟了上来的消息。

    “谢天谢地,有连帅在,就算是有了主心骨了。”

    比之那位娇生惯养的小王爷,连得成这样的大帅显然更加值得信任。可是待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匆匆忙忙的赶到耿继茂所据的宅子时,所见的却是这位靖南藩右翼总兵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甚至这份动静更是把从抵达此处就一直睡不醒的靖南王爷都给吵醒了。

    “连,连帅,何故如此?”

    耿继茂的声音颤抖得几近于断断续续的,听得众将的心里面是一跳一跳的。

    “连帅,这是,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先前的问话,连得成未做回答,依旧是蹲在那里哭得稀里哗啦的。眼见于此,耿继茂连忙上前,以着更大的嗓门向连得成问及,得到的答案却着实让他心头一震。

    “王爷,王爷,徐老哥,徐总兵,被海寇生擒了,死定了,死定了啊!”

    死定了,是他们死定了,还是那徐得功死定了,连得成也没有说得详细了。只是此言说罢,连得成依旧是抱着头嚎啕大哭,仿佛这已经是他能够为故主耿仲明、主子耿继茂以及并肩战斗多年的徐得功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如此说来,却也难免。和连得成一样,徐得功也是靖南藩下的一大众将,地位甚至更是隐隐的在连得成之上。如此大将,死了是一回事,可是竟然被明军擒获了,从降清以来那么多年了,哪有过这样的事情。甚至不说这,但说是接下来意味着的事情也足够让所有人心生惶恐无地了。

    奈何,众将闻言当即就是一惊,可是未待他们从这份震惊中缓过劲儿来,以着连得成的嚎啕大哭作为伴奏,那耿继茂竟是血色尽褪,面如金纸一般,只是咯噔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王爷!”

第一百三十七章 在远方(二)

    “贤侄?”

    收敛了几日残兵败将,更是由于耿继茂的精神、身体状况实在不便于舟车劳顿,强抓了大夫开了些安神宁气的药吃着,好容易是醒了过来,才从那码头缓缓的顺着西江而下,直抵那惠州府城。

    惠州府城位于整个惠州府的西南部,已经临近广州东部的东莞县地界了。尚可喜接到告急后匆匆忙忙的带着部分藩兵前来接应,而非是全师而至,说到底还是不能留一做广州空城出来,以免出现什么意外状况。

    见了耿继茂,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王爷缩在密不透风的马车里,一团团的锦被将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却依旧是在冒着冷汗,脸色惨白的坐在那里颤抖,对于他的到来完全没有半点儿反应。

    “怎么会这样?”

    主帅已经病倒了,另一个总兵被俘,连得成只得上前向尚可喜解释起来,直听得尚可喜是一阵的瞠目结舌。待到最后,连得成更是跪倒在地,一力要求尚可喜看在耿仲明的面上要为耿继茂、为徐得功、为那些跟着他们从辽东入关的东江旧部们报仇雪恨。

    连得成声犹泣血,就算是石头也要伴出几滴眼泪出来。尚可喜看了看耿继茂,又看了看连得成,视线延伸,靖南藩那些出征时还鲜衣怒马的藩兵们此刻已经狼狈得像是一群乞丐似的,更是尽入他的眼底。奈何惨状如斯,尚可喜犹豫再三,却也仅仅是道出了一句“现在还不时候”,便连忙命令惠州府的官员去安置这些靖南藩的残兵败将。对于报仇,对于尽起大军去与陈凯决一死战,却是连一个字眼儿都没吐出来的。

    ………………

    广东战场,经过了桂林大捷后那短暂的一日三惊,经过了李定国北上迎战尼堪后向西的高歌猛进,在这一落一起之后,旋即便摔落到了谷底之中。唯独能让他们有所庆幸的便是,陈凯并没有着急忙慌的杀过莲花山脉,这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但也确保了明军能够稳稳的保住这一胜利果实,不会因为轻敌冒进而出现什么意外状况。

    这里的消息,要以着最快的速度送抵到北京那里。不光是在于这样的大败是绝对瞒不住的,更重要的是尚可喜也急需清廷的援兵来维持广东的局面,否则等陈凯把胜利果实消化干净了,他要面对的局面就更加难以应对了。

    南京,是消息北上的必经之路,这里即便不再是以留都的身份存在于清廷的行政体系之内,但是其军事政治经济上的重要地位却并没有太大的退化。这样的状态,甚至到了清朝末年,两江总督也同样是继直隶总督以下的地方大员的第二人,由此可见一斑。

    在苏州府的常熟县白茆港的芙蓉山庄,这里由于住着一位名闻天下的人物,哪怕如今早已失势,但是仅凭着那些在文坛、在官场、在亲朋故旧间的关系,他哪怕是在此优游岁月,得到消息的速度却也差不到哪去。

    “钟厝,还有那螺河,福建王师面对如此凶悍的八旗军,竟也能做到两战两捷,实乃高皇帝庇佑啊。”

    “是啊,金砺的杭州驻防八旗,几次与王师交锋,从来都是不费吹灰之力,这一次铩羽而归,据说还损失了不少的兵员,正巴巴的向虏廷求援呢。”

    “就是就是,还有耿家的藩兵,那可都是从辽东杀出来的骄兵悍将,也都是入了汉军旗的精兵,一连两次都是碰过头破血流的下场,真是,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啊!”

    “……”

    钱谦益的书房里,下人们都早已被驱离。家主和那位名妓出身的主母吟诗作对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尤其是会面那些颇有文名的读书人时就更是如此了。

    此时此刻,钱谦益和柳如是夫妇在此,下手哈哈大笑的几人里,有仁武伯姚志卓,有都察院左都御史加督师大学士衔的李之椿、有兵部侍郎张仲符、有兵部职方司主事贺王盛、还有两个儒生,一名朱全古,一名睦本。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鲁监国朝册封的爵位和任命的官职,但是此刻却在为鲁监国朝的老对头郑氏集团的胜利而喝彩,竟无有丝毫的芥蒂。

    “还是牧翁有识人之慧,国姓师从牧翁,牧翁当年也曾赠大木之号,如今已成支撑东南的擎天玉柱了。”

    “是啊,还有那陈竟成,如此多谋善断之辈,同样还是要到牧翁这里来问策。”

    “有这二人在福建、广东,鞑子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

    为捷报,把酒言欢了一番,花花大轿人抬人,自然也免不了要吹捧一番钱谦益的能为,这不仅仅是恭维,也同样是为了他们此行所要商议的大事平添一些信心。

    “有此大捷,乃是大木和竟成的才具、胆略的体现,老夫实愧不敢当。但是,这楸枰三局倒是已经得到了大木和竟成的认同,他们在闽粤两省的一系列大动作,也是在诸君的襄助之下,为此议平添些胜算。”

    钱谦益筹集银钱,由柳如是南下中左所送到郑成功的军前,这份银钱陈凯也落到手一半。虽说于战事的裨益算不得多大,但是这份心意却还是让他们的日子过得更加宽裕了一些,由此也可以集结起更大的力量。

    此话言尽,众人也明白钱谦益这是在为他早前倡导的大力资助东南明军的事情增加事实依据。不过,不管银子是怎么使用的,但是资助到位了,明军在闽南和粤东的两线战场上都取得了大捷却是不争的事实。由此胜绩打底,就算是朝廷问及也是有说法的。

    “大捷是不可多得的,更别说那陈竟成,竟然带着船队占了珠江口的那些岛屿,跑到尚可喜那狗贼的眼皮底下去收海赋,还不让尚耿二藩的海船出海,想想尚可喜和耿继茂那的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真是痛快,痛快啊!”

    为此,众人又是浮了一大白,旋即钱谦益未免众人饮多了耽误商议的大事,便三言两语的把广东、福建战场的事情告了一个段落。

    “楸枰三局,还是按照牧翁的计划去做。我去过贵州,自是当仁不让。倒是如何说服那位秦王殿下,还需再做计较。”

    姚志卓领了前往贵州的重任,众人也连忙商讨起了随行的人选以及对孙可望的说辞。人选方面,其实早有默契,李之椿、张冲甫、贺王盛等人都在地方上有着不同的关系,于这楸枰三局之中,他们是要负责联络南直隶义师以及那些潜在的抗清势力的。这一点上,钱谦益也是同样的道理,尤其是他的名气太大,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的都会引起清廷的注意,去这么远是绝计不可能的。

    “此事,还是由在下和睦贤弟随伯爷前往贵州好了。”

    人选的事情不费什么力气就商定了,随后,贺王盛又掏出了一封书信,让姚志卓交给秦王府的行营大学士雷跃龙。他是崇祯朝天津巡抚贺世寿的儿子,兵部主事的官职也是崇祯朝的,与其他这些鲁监国朝任命的官职是大有不同的。那位雷大学士,是他的座师,有了这层关系在,他们就可以通过雷跃龙来加大说服孙可望的力度,于大事总有着裨益的。

    奈何,贺王盛与江北的义军首领,山东榆园军出身的平一统相交莫逆,这份关系是旁人代替不了的。否则的话,贺王盛亲自去贵州的话,说服的力度当是还要更大一些。

    “既然如此,东南之事,就要劳烦牧翁、李阁老、张侍郎、贺主事费心了。我三人,稍作准备,三月当可启程出发。不出意外的话,七八月份应该就可以抵达贵州。”

    计较已定,这是事关长江以南的一盘大棋。按照钱谦益的计划,西南明军出湖广,占据武汉,然后顺流而下,由江南的义军和福建、广东的明军派遣偏师策应,一举拿下南京。然后,凭福建水师截断长江,收拾长江以南的清军,便可重新划江而治。

    为此,送走了众人之后,钱谦益却还有些犹豫,犹豫关于是否再跑一趟金华府去向马进宝再暗示一番。这份犹豫,倒不是因为马进宝在去岁损兵折将,实力受损,只是由于他也不知道马进宝现在是已经回到了金华呢,还在福建协防。

请假

    父亲节,陪我们家老爷子吃饭,刚回来。请个假,休息一天。

第一百三十八章 在远方(三)(二合一大章)

    永历七年春,钱谦益赴金华为马进宝新近得子而祝贺,作《伏波弄璋歌》,将马进宝比作汉伏波将军马援,旨在说服其起兵反清。

    这是历史上的一桩旧事,钱谦益极力争取这位在浙江管四府绿营的大帅,也是不辞劳苦。只是这一遭,由于去岁马进宝上半年忙着镇压江西明军,下半年则率军援闽,从入了仙霞关后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至于什么新近得子的事情,除非是马夫人帮他的夫君戴上了一顶新帽子……。

    清军在福建受到的压力过大,这使得马进宝即便是在兵败之后也不得不暂且驻扎兴化府协防。马进宝都没有返回杭州,金砺那边的杭州驻防八旗就更是如此。这样一来,兴化府的百姓日子难过了,而杭州那边的百姓却得以喘上一口气来。

    驻防八旗长期在外,营债的买卖也少了一些,商旅得知那些八旗大爷们暂驻他地,也纷纷赶来交易着手中的货物,就连官府看着商业赋税的不断恢复,也是不由得松了口大气,恨不得那些八旗大爷一辈子也别回来才好。

    几家欢喜几家愁,福建和广东的清军在为日渐做大的郑成功和陈凯而忧心忡忡,就连湖广那边也大有险象环生之状。相较之下,前几年战火不断的浙江,虽说小规模的抗清斗争依旧是此起彼伏,但是大规模的抗清武装已经覆灭的今天,反倒是显得平静了许多。

    正月里,杭州府衙的后宅,知府老爷请了孝子坊的李家班到此演出。这孝子坊的李家班是近两年来新近在杭州城里蹿红起来的戏班子,班主兼东家的李渔本是金华府那边知名的才子,八股文和诗词歌赋上的才具不提,在这戏曲上也是别有造诣。前年的《怜香伴》,还有去年的《风筝误》,都是难得的佳作,尤其是有着前者的烘托,后者一旦上演,当即就是一个万人空巷的架势,着实是一个一票难求。

    不过嘛,一票难求归一票难求,知府老爷放话了,这大正月里戏班子也是不得闲,只得巴巴赶来为知府一家表演。而此刻后宅的戏台子上,生旦净末丑联袂登场,咿咿呀呀的唱着的便是那出《风筝误》。

    这出戏,说的是西川招讨使詹武承得罪宦官,罢职在家,家中有两妾两女,梅氏生长女爱娟,柳氏生次女淑娟,长女貌陋而性顽,次女聪颖且貌美端庄,为此原本就互相看不上眼的两个妾室就更是“一岁之内,倒有三百个日子相争”。

    没过多久,地方多事,有蛮兵叛乱,朝廷不得不重新启用詹武承。临行之际,詹武承未免家中二妾争吵,便筑了一高墙,将宅子分为东西两院。另外由于两女皆年方二八,到了适婚的年岁,而他出征在外,不知几年能归,便请了他的同榜好友戚天衮帮忙张罗。

    戚家与詹家比邻而居,戚天衮有一子名友先,乃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另有一义子名曰韩琦仲,早年父母双亡,寄居于此。韩琦仲人品俊逸,才华出众,与其子恰好相反。但是二人本在同窗,且后者寄人篱下,倒也相安无事。

    一日,戚友先放风筝取乐,找了韩琦仲在上面题了首诗,岂料诗题了,结果风筝却断了线,落在了詹家的西院里。西院住的是柳氏母女,柳氏见诗词题得清新,便让女儿原诗后和了一首……

    戏台上,李家班的乐师和角儿们在卖力的演绎着。台下面,知府家的夫人、如夫人、小姐

    以及前来拜年的亲戚家的女眷们也无不是在婢女、下人们的伺候下聚精会神的欣赏着。

    “漫道风流拟谪仙,伤心徒赋四愁篇;

    未经春色过眉际,但觉秋声到耳边;

    好梦阿谁堪入梦,欲眠竟夕又忘眠;

    人间无复埋忧地,题向风筝寄与天。”

    “何处金声掷自天,投阶作意醒幽眠;

    纸鸢只合飞云外,彩线何缘断日边;

    未必有心传雁字,可能无尾续貂篇;

    愁多莫句穹窿诉,只为愁多谪却仙”

    陪着父亲前来拜年的表小姐细细品着韩琦仲的诗文,沉吟再三,哪怕其间写尽的只是一个愁字,但是联想到韩琦仲在戚家的尴尬处境,终落了一个极好的评价。而此时,知府的小女儿却也笑着念出了詹淑娟的和诗,亦是觉得这两首诗一前一后,相映成辉,自有妙处,连带着对台上的才子佳人也有了更大的期待。

    这出戏,并不似当年的《怜香伴》那般,反倒是一出才子佳人戏。这种戏码,在官绅阶级尤为受众,其关键还是在于那代入感上面,无论是读书人对才貌双全的伴侣的期待,还是官绅家的女眷所向往着的能够与才子共度余生的美好幻想。这就好像是普通市井百姓更喜欢看诸如《卖油郎独占花魁》之类的戏码,是一样的道理。

    台上,韩琦仲和詹淑娟已经被台下的小姐们脑补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对。随后,那风筝被戚家的仆人讨回,韩琦仲甚是欣喜,更是在后面再写了一首有着倾慕佳人、愿得一见成分的诗篇,拿去放了,岂料结果却落到了詹家东院那长女詹爱娟的手里面……

    戏名《风筝误》,这风筝,是将这出戏的四个最主要人物——韩琦仲、戚友先、詹淑娟、詹爱娟四人联系在一起的线索,而接连的误会则让整出戏变得跌宕起伏,情节百转。

    台上的人、台下的人,无不沉浸在故事之中。倒是视角最佳的一桌,且有着李渔作陪的主桌上,知府对此却兴致缺缺,无非是家中女眷欢喜,再烘托下年节喜庆的气氛。至于他自己,对于这个才华横溢的剧作者反倒是更有些兴趣。

    “……人臣之善行乐者,莫过于唐之郭子仪;而不善行乐者,则莫如李广。子仪既拜汾陽王,志愿已足,不复他求,故能极欲穷奢,备享人臣之福;李广则耻不如人,必欲封侯而后已,是以独当单于,卒致失道后期而自刭。故善行乐者,必先知足。或云: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不辱不殆,至乐在其中矣。”

    陪坐在知府以及几个知府的亲戚男宾之间,李渔面露谦卑,娓娓道来。

    这知府,姓祖名龙,是去岁到此上任的。杭州乃是大邑,本当有一番作为,不过这祖龙乃是锦州祖家的子弟,贡士出身,在清初祖家那一众督抚大帅的高官显宦之中,也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平日里心中有所期寄,也知根脚大有不及,且还是个文官,能到如今这般已属不易。此刻听了李渔的这一番及时行乐的人生观,倒也听得进去。

    “好一个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不辱不殆,至乐在其中矣。”

    祖龙拊掌而赞,几个男宾也大多是他这般出身,如今也远不及他,亦是随声附和了一番。

    这一年多,李渔借着戏剧与官府中人打上了交道,除了戏剧绝妙,李渔本人谈吐不俗,说享乐、谈女人、聊文章,都能说得上来。尤其是其人没有其他才子那般的傲气,对这些文采远不及他的官员们也能尽心逢迎,很是得到了一些官员的青睐。

    与李渔,祖龙已经不是第一次畅谈了。去年刚刚赴任,前任知府张奇逢便在为他接风的宴会上请了李渔过来打秋风,可谓是相谈甚欢。随后的几个月里,几次会面,皆是如此,聊到尽兴处,更是大有知己之感。就这样,聊着聊着,聊到了些公事上面也不怎么避讳着这个开戏班子的读书人。

    “听说,福建和广东那边的局势很紧张啊,上次听三伯说起,八旗的贵人们很不开心,多有骂靖南王爷和金帅的。”

    “谁说不是呢。”

    几人相谈,无非是从通过那些亲戚们七拐八拐的得到了内情。倒是祖龙,居其位,反倒是更清楚一些:“其实啊,这事情也不奇怪。金帅那边八旗军能战,可是福建的绿营可都是被人家打了几次全军覆没的,估计看了海寇的旗帜腿都要抖三抖的。而那靖南王爷,呵呵,耿继茂那小子终究还是个娇生惯养出来的。”

    说来,孔、尚、耿三藩,皆是出自东江,而他们祖家则是关宁一系。如今的清廷,东江军出了三个王爷和一个公爵,他们关宁军自持当年也是天下雄兵,起码不会比那些东江泥腿子差,可是到了现在也就出了吴三桂一个王爷来,更叫他们对东江一系看不过眼。

    说到此处,祖龙陡然一惊,方意识到直呼耿继茂名讳的不妥,尤其是在同桌的上有个外人的情况下。只是余光看去,那李渔却正在与旁桌的一个表侄女说话,无非是那表侄女问及李渔近期可有新戏上演,而李渔也是恭恭敬敬的表示倒有一出新戏,却才刚起了个头,想来那小丫头下次来时当能够看到云云,看样子是全然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这是个知道深浅且知情识趣的人物,祖龙倒也不在意,继续与他的那几个亲戚窃窃私语着关于去岁战事的事情。

    “杭州驻防八旗的补充部队已经过去了,真是仰仗了运河的便利。”

    “那就好,那就好,没有些八旗军,光凭着那些绿营,还真不敢放心。不过,朝廷打算换帅的说法可落到实处了?”

    “落到实处了,只是朝廷决定不换帅了,还是以金帅为主,以刘帅为辅。”

    “那浙闽总督……”

    “用的刘清泰。”

    和上一任浙闽总督陈锦一样,刘清泰也是汉军旗人,不同的在于,一个是汉军正蓝旗,而另一个则是汉军正红旗。

    表面上看去,就这么细微的差别,但是他们都是汉军旗下的旗人,知道得更清楚些。这刘清泰是辽阳人士,降清前就已经是诸生了。此人是正儿八经的文官底子,与陈锦那般武将出身的督抚是大为不同的。由此可见,清廷在福建、广东两省的军务上还是更加倚重金砺、刘之源、田雄、杨名高这样的大帅。

    但是,刘清泰是皇太极身边的文臣出身,终究不是如陈锦那般他们关宁一系的人物。原本在陈锦死讯传来,他们也有过要再运作出一个关宁军出身的人物作为这浙闽总督,但是到最后了却还是落到了外人的手里。

    清廷内部,权力斗争,甚至是倾辄极其严重,但其由于以小族临大国的情状,危机感存在,且内部以八旗为核心的组织力极强,斗争对国运造成的损害远远无法与明廷相比。后世人所看到的,无非是就是明廷内斗而亡,但实际上清廷的内部也在内斗,内斗这东西素来是有人的地方就会存在的。

    此间辛秘,倒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谈了一番,他们又与李渔畅谈起了那些关于吃喝玩乐的东西来。

    一场堂会随着《风筝误》的这出戏的完结也告一段落,此时已是入夜之后,祖龙派了衙役随行,以免戏班子回返孝子坊在路上会遭到巡丁的责难。这本是应有之义,而有了这样的便捷,他们也很快就回到了孝子坊的戏园子。

    演出大获成功,起码那些官家夫人、如夫人以及小姐们都很喜欢,这就足够了。李渔点评了一番众人的表现,又拿了一笔赏钱出来犒劳众人,总是一个皆大欢喜。

    待着一切结束了,早已疲惫不堪的他却没有回去休息,反倒是在回了书房,只说是有些灵感来了,要尽快的记录下来,可是进了书房,反锁了房门后他却拿出了一本顺治四年清河坊的一书斋刊印的《水浒传》来,细细的翻看着,时而还要在一本账簿上用左手写下个几个数字。

    等到他看了十来页,写下了一堆数字后,便将账簿重新收好,便回去睡觉了。直到第二天一早,他将账簿交给了一个去年招来的账房,而账房则在出去溜了一圈回来之后将账簿重新交给了他,李渔才总算是松了口大气,回到书房里继续写着他正在构思的新故事——《意中缘》。

第一百三十九章 在远方(四)(二合一大章)

    相比这样的日子,李渔更喜欢徜徉于市井,观看人间百态,从中获取更多的灵感来书写一个又一个的传奇故事。就像前年的《怜香伴》、就像去年的《风筝误》、就像如今他正在写着的《意中缘》一样。

    但是,比之上一次,到了这一次的时候,手没有那时那么抖了,甚至就连等待的那半个来时辰所受到的煎熬也减轻了不少。这里面确有开始渐渐习惯了的成分在,但更多的还是在于福建和广东的战局对于明军而言是渐渐转好的,这使得他看到了更多的希望。

    那一串的数字,在杭州与中左所之间飞奔。没有无线电,就只能靠着人力来进行,这无疑是需要花费更多时间的。

    在福州,李渔名义上的赞助人冯君瑞踏出了福建巡抚衙门的大门。只是那份神色上,却绝没有半点儿从参将升迁到副将的喜悦。

    回到府中,冯君瑞让下人招来了厢房中暂居那人,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曾经的冯参将,现在的冯副将只待房门一关,立刻便对那个寻常百姓打扮的汉子点头哈腰了起来。而那汉子,也一改关门前的低调,此消彼长的变得倨傲了起来,尤其是听到冯君瑞的答话,就更是眉毛一挑,面露不悦之色。

    “怎么是福州城守副将?”

    “蔡将军,末将也是很奇怪,张抚军,嗯,张学圣那厮说是兴化城守副将那边虏廷不打算换了,而且他觉得末将听话,放在身边有什么事情也方便。”

    金砺兵败钟厝,清军在福建的实力进一步的缩水,若非是明军的损失也不轻,且一口气占下了将近两个府的地盘,急需时间恢复和消化,只怕明军就要转守为攻了。这样的局面之下,清廷一边从浙江调集大军来协防,一边从长江以北抽调部队充实福建绿营,很多绿营的官职都在变化,郑成功便出了银子让蔡巧交给冯君瑞,为的就是要他买到一个兴化府城守副将的缺,以为后用。

    郑家的银子,冯君瑞是不敢不接着的,否则厦门的事情东窗事发,他就只剩下了一个死路一条了。对张学圣,他只说是做海贸赚了一笔,外加上多年积蓄。

    沿海的文官武将做海贸都是最正常的灰色收入,莫说是张学圣了,福建沿海的很多文武都是如此,也不差一个冯君瑞。

    而那位巡抚大人,近年来也在一天到晚的挠头于清廷那边的斥责和不满,不光是军务上的事情,还有陈凯那个被他用“离间计”弄死的家伙怎么就又活了,而且还在广东那边屡挫清军,这都是要他作出解释的。此番见了冯君瑞有银子孝敬,也有使银子升迁,请他从中运作的意图在,便当仁不让的揽下了买卖,也是利人利己的好事一桩嘛。

    此时此刻,冯君瑞低眉顺眼的把话说完,看着这个曾经替郑成功和陈凯向他许诺为其花钱买官的明军将领,连偷看一眼那份神色变化的勇气也无。因为这个福建城守副将本就是他的要求,背地里他还是不太想过早的掺和进明军两军在福建战场的战事之中,此刻更是唯恐蔡巧看出些许破绽。

    “福州就福州吧,好好做,日后总有你的好处。”

    “多谢蔡将军体谅,多谢蔡将军体谅,还望蔡将军能够在国姓爷和陈老大人面前为末将美言一二,末将自当铭感五内。”

    说着,冯君瑞便掏出了一张会票来,塞进了蔡巧的手里。对此,蔡巧也没有太过扭捏,吩咐了些事情,就自行离去,只是一开了门,就又恢复到了方才那般的低调,不复在书房内的盛气凌人。

    离开了福州城,至闽安镇登上了行船,蔡巧便直接返回了中左所。中左所那边,新年喜庆的气氛还在持续着,郑成功也已经接到了从杭州那边送来的几封密信,其中有山五商的报告,那些是先期交到郑泰手中的,另外也有从李渔那边送来的数字——上一次,也是他第一次做这等事情时的成果。

    “消息没有必预料的快多少,大概是派人去的时候已经就有些晚了吧。”

    这方面的事情,郑成功将其交给了蔡巧,有其人做事精细的考量,有跟随着陈凯走了那一遭的历练的关系,但更多的还是在于蔡巧知道很多内情,关于陈凯这一路上接触过的人,这些人很多都是以着不同的目的潜伏在清廷占领区的抗清人士。哪怕,这里面还有李渔这样几乎是半强迫的。

    “杭州那人,没问过陈近南是谁?”

    “没有,派去杭州的都是精细且信得过的,为了确保他们的忠诚,卑职还把他们的父母妻儿都搬到了中左所,应该不会有所隐瞒。”

    “那就好,听竟成说,那人是个聪明人,当也不会如此冒冒失失的。”

    这是一枚极其重要的棋子,陈凯曾经提及过,不要让其主动去试探,只要能够按照指令把听来的送到接头人那里,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他去理会了。如此一来是可以更大程度的避免李渔暴露的可能性,毕竟,如他这般能够与清廷地方中高层人物打交道的风流才子,还是个稀罕人儿。或许,日后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也是说不定的。

    蔡巧负责的线是沿着陈凯这一路走来的路线布下去的,这是陈凯回来后的一年里蔡巧始终在忙着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点就在杭州。

    杭州是浙江的省会,经济发达能够与苏州并称,更是京杭大运河的终点,还有驻防八旗长期驻扎,军事、政治、经济地位在东南沿海都是数得上的巨城。除了蔡巧布下的线,早前他与郑泰商议好的山五商在那里也早已站稳了脚跟,货物可以以杭州为原点,源源不断的从江浙购入,进而运到海上,成为郑氏集团海贸的货源地。

    杭州的支点,使得海贸的货源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与此同时,这一年,明军确保了广东的控制区,并且进一步的把牌饷制度延伸到了珠江口,进一步的增加了牌饷的受益不说,很多原本走粤海与南洋之间贸易的华商也开始在香港进行交易,这其中也会有不少的利润落到明军手里,而非是供养着尚可喜、耿继茂他们的穷奢极欲。

    “把香港岛作为珠江口的核心控制区,在那里建立货栈和商铺,供广东内陆和南洋的商人交易,实在是个绝妙的点子。”

    郑泰长期负责山海五商以及与日本、琉球、大员等地贸易,这一年多来都是乘船在各地跑,忙得一塌糊涂。经过了这一年多的努力,很多地方都已经重新恢复了郑氏集团的贸易网,而随着郑成功和陈凯在闽粤两省的接连胜利,郑氏集团在海上的权威也在不断的恢复和提升。

    “确实如此,不瞒兄长,竟成此举提及,当时我都想去把琅岐直接占下来,彻底堵死闽江出海的航线。若非当时虏师大举来袭,没准儿我就真的这么做了。”

    “现在也不晚啊。”

    “是啊,现在确实不晚,就是要看今年的那一战的结果了。”

    击退了金砺的大军,郑成功在漳州府和泉州府这两个府地盘算是就此稳固了。这几个月里,清军先是调派了浙江绿营的部分精锐南下协防,同时从长江以北抽调了不少部队来补充福建绿营的损失。

    与此同时,郑成功这边也没闲着,一边与清军在泉州府和兴化府之间对峙,一边收复了泉州府的永春、德化、安溪三县,将整个泉州府囊括手中,同时侵夺了漳州府的龙岩县。如此一来,闽南的漳泉两府,就只剩下了一个深入内陆的宁洋县尚在清军之手。

    又是四个县的地盘入手,清军竟连争夺一下的**也无,这让明军以及那些心向明军的人士尤感振奋。但是,清廷大举增兵,显然是不会放在那里做摆设的,今年双方必然还会有一场大战,就此奠定双方对福建一省的控制权。

    “可有胜算?”

    郑泰是郑氏集团的财神爷,长期负责海贸,使得他很清楚明军的实力是会影响到他们在海上的权威性的。不过郑成功也没有直接作出回答,仅仅是提到了参军冯澄世盛赞陈凯的棱堡在广东战场上发挥了奇效,建议郑成功也在惠安县修建棱堡,以应对清军的进攻。

    “这事情,我修书一封问过了竟成,竟成觉得拱卫县城,修一座不够,要修一个棱堡群出来。不过,这一次不用像他在螺河那边修得那么大了,每座以足够一两百军士守御为标准就够了,只要卡死了鞑子从陆上进攻泉州的路线,最起码咱们也可以保住现有的控制区。”

    清军势大,明军想要守住得来不易的控制区从来都不是什么容易事。可是现在有了这棱堡,情况就截然不同了。至于修建棱堡是需要花费大量银钱的事情,郑成功反倒是并不太过在意。因为银子,他有很多。

    “大木,竟成才具无双,实在是难得的奇才。这样的人物,还是要善加笼络才是啊。”

    郑泰所指,郑成功岂会不知。其实说起来,陈凯有今日,得郑成功的信重是很大的原因,二人配合向来默契,哪怕是施琅在时也无法离间二人的关系。但是那桩婚事,原本是桩将二人的关系加上一份亲情的双保险的好事,结果却被他们的那位祖母给搅了局。

    这里面自然是有着郑氏集团的定位之争的缘故,郑成功也早已用实际行动来表明了态度,但是他和陈凯所在的这个集团本就有大量的石井郑氏家族的力量存在,他也不可能为此去违逆那位祖母的心意,就只能这么僵着,愣是僵了快两年的功夫了。

    “竟成取得了第二次陆丰大捷的消息传来,我就专门去拜见了老祖宗,老祖宗倒是松口了,但是要竟成先拜过了三叔,才能把六礼继续下去。”

    郑成功或多或少的知道,这里面有不少郑氏子弟的垂死挣扎,他们还想要借着婚事来压陈凯,或者说是来压郑成功一头,起码在气势上不落下风。而他的那位老祖母,也是个要面子的人物,正好一拍即合。

    这一点,即便陈凯忍气吞声了,郑成功也不会同意,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们早前的一切努力都会前功尽弃。更何况,以着陈凯的性子,人杀了,没有丢到海里喂鱼就是好的了,下跪磕头认输服软,简直是痴人说梦。

    “只可惜了惜缘妹子,愣是被这群家伙耽误了那么久的时间。”

    郑泰并非是郑芝龙的近枝,若非是郑芝龙收其为义子,他在郑氏集团的地位绝不会有如今那么高的可能性。由此缘故,再加上整改郑氏集团旧有商业关系的事情,他与郑成功早就绑在了一起,此间自然是要替郑成功和陈凯说话,因为他们才是对他的事业助力最大的人,而非那些亲戚。

    “这次回来,也有大半年没见祖母了,愚兄试着去说项一二。”

    “这样也好,当年父亲大人就说兄长的嘴皮子比我好用,这次若是能够说服祖母,到时一定得让竟成和缘缘好好谢谢兄长。”

    二人相视一笑,商讨了一番旁的事情,郑泰便告辞而去。回到了府中,稍作洗漱,他便带了礼物去拜见那位老祖宗。

    郑泰是郑芝龙当年挑拣出来最得用的一个小辈儿,那位黄老夫人也素来是喜欢这个能说会道且做事稳妥的孙儿。一旦见了面,自然是免不了为郑泰这段时间的奔波劳碌而掉些眼泪。说着说着,郑泰便提及陈凯确保明军在广东的控制区,以及进一步拓展粤海贸易的事情,为后续的说辞进行铺垫。

    然而,话刚说到此处,他的那位老祖母却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干脆直言问道:“是大木叫你来为那姓陈的小子说项的吧。”

    郑泰说了老些,无非就是要向黄老夫人力证陈凯的存在和努力为这个郑氏集团的强大做出了何等的贡献。此刻老祖母把话一拦,郑泰也没有否认,借着这个话题就继续说了下去。

    “祖母,孙儿是来替竟成说项的,但也更是为了缘缘,为了咱们郑家。这么拖着,外面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缘缘一个姑娘家不说,就算是单说这对咱们郑家,这可终究不是好事啊……”

    接下来,郑泰便开始发挥他巧舌如簧的强大实力,把外面所谓的“风言风语”添油加醋,或是无中生有的大谈特谈了一番。中左所这里太近,郑泰只字不提,但是他去过的江浙、日本、琉球以及大员,他都提及了一些黄老夫人可能听说过的人物对此事的评价,其中对于郑家的诋毁简直可以用不堪入耳来形容。

    “这群混蛋,郑家的事情,轮得到他们多嘴多舌!”

    “祖母说的是,孙儿也是这么说他们的,但是咱们郑家说到底还是要走海贸的,在这些地方,在南洋,这些外人的感官也很重要,否则是会影响到咱们的家贸易的。如此一来,大伯多年开拓积累,都将会付之东流了啊。”

    用人,这是企业生存至关重要的一点,不能善待员工,尤其是不能善待有能力的员工,这样的企业不值得信任。哪怕顺遂时不会有什么,但是一旦逆势,很多负面的东西就都会进一步的影响到整体的生存和发展。

    这一点,郑泰无需说得太明白,黄老夫人也能多少意识到一些。就算意识不到,但起码让她明白这样下去对郑氏集团没有好处,也是足够的了。因为他很清楚,这位老祖母的心里面郑家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如此说辞,确实让那位老祖宗沉吟了良久,郑泰也不再多言,只是坐在那里品着香茗,完全是一副胜券在握。岂料待到那老太太重新开口,却还是毅然决然的回绝了郑泰的劝解,用的也同样是郑家的利益。

    “你要明白,老身这么做,为的就是咱们郑家的人不会被那些外人骑在头上。成亲了,你三叔也是缘缘的夫婿的长辈,叫他磕个头就这么难吗?”

    这一番话,把郑泰堵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出了大宅子,他就直奔着郑成功的家宅而去,后者将他让到了书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只是郑成功听完了这一番的对答,心中却不住冷笑着关于“石井郑家的利益果然还是与郑氏集团的利益不是一码事儿”之类的叹息。

    “竟成这样的人物,是最不能小视的。族里面还在死要着面子,愚兄可以放句话在大木你这里,族中现在越是如此,日后丢的颜面就会越大!”

第一百四十章 在远方(五)(二合一大章)

    郑泰毫无顾忌的把话说出口,郑成功亦是如此想来。甚至不是他们兄弟,上一次郑鸿逵来信时也提到了这一点,或许就连他们那个素来聪慧的堂妹大抵也是这么想的吧。

    只可惜,郑家的子弟们大多是缺乏着必要的远见,迟早这脸面不光是要丢,而且丢得还会更大。

    当然,就现阶段而言,暂且也只能继续这样僵下去了。不过,郑成功也从来不会坐以待毙,提及了一番他们从广州那边得来的情况,便又提到了他已经向朝廷提出了晋升陈凯为广东按察使粤东兵备道的要求。

    兵备道最早是要都察院御史或是挂都察院御史衔的官员才能担任的,到后来普遍化了,由各省的按察使司副使或是佥事便可担任。按察使司副使是正四品,佥事则是正五品,陈凯是从分巡道开始分管地方军政事务的,现在则已经是从三品的布政使司参政,郑成功干脆把那个副字也省了,直接向朝廷要求一个正三品的广东按察使的官职出来。

    听到此事,郑泰自然明白其中深意。提高陈凯的地位,借朝廷的分量来压那些郑氏族人是其一,更重要的还是在于陈凯的功绩摆在那里,对陈凯的晋升,同时也是对其他文官武将的激励。

    现在,无非就是等朝廷的旨意下达,郑成功相信朝廷是不会驳了这份三品官的晋升请求的。算算时日,估摸着也就几个月的时间。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不过,朝廷的旨意远比他估计的来得还要更快太多,仅仅是他与郑泰谈及此事没过几日,宣诏使者就已经上了厦门岛。

    “恭喜国公,贺喜国公。”

    宣读了诏书,由于陈凯过多的参与到了广州的战事,并且在最后还阴了杜永和一把。弹章摆在案头,行在那边也还等着郑成功的勤王大军,这无不使得郑成功的国公爵位因此而耽搁了下来。

    但是如今,杜永和降清,甚至就连死讯大概都已经传到了行在的今天,明廷也再无任何顾忌,册封郑成功为漳国公的诏书下达,在场的文武官员们也无不是欣喜非常。

    “有劳天使了,请天使入内叙话。”

    来得迟了些,但郑成功对宣诏使者还是很客气的。然而,后者却并没有接受这份好意,反倒是向郑成功问及陈凯是否在此的事情。

    “陈道台现在还在潮州署理地方军政事务,并不在中左所。”

    就着问话,郑成功把陈凯的所在做出了回应,宣诏使者闻言,也是“哦”了一声,旋即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道出了实情:

    “下官今番来此,除了奉旨册封国公以外,朝廷以为陈道台多年来屡立奇勋,实乃难得之干才。本着有功必赏的原则,特晋升广东布政使司参政,潮惠分守道兼潮州府知府陈凯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漳泉潮惠四府,提督军务兼管粮饷,赐尚方……”

    按照正常的行程估量的话,现在他派去的人大概还在前往行在的海路上颠簸着呢。但是现在,宣诏使者不光是到了,更是带来了两份诏书,一份自然是册封郑成功为国公的,而另一份竟然是晋升陈凯为漳泉潮惠四府巡抚的!

    巡抚一职,取的是“巡行天下,抚军按民”之意。巡抚初设之时,乃是临时差遣,多为督理税粮、总理河道、抚治流民、整饬边关等专项任务,如洪武朝的太子朱标就曾巡抚陕西。后来随着文官的地位越来越高,原本朱元璋设计的地方上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以及都指挥使司的行政、司法、卫所三权分立的格局被打破,为解决三司条条分割、运转不灵的现实问题,渐渐的巡抚成为定制,三者皆要向巡抚负责。

    此时的巡抚,权利比后世的高官还要大上许多,几乎是省高官、高官以及省军区司令于一身的实权官职。但巡抚设立也并非是全然的分管一省,如南赣巡抚辖江西之赣州、南安,广东之韶州、南雄,湖广之郴州以及福建之汀州等原本分属于四个省的六府之地。再如登莱巡抚,辖区则只有山东的登州和莱州这两个府。

    陈凯得到任命的漳泉潮惠四府巡抚并非旧有官职,但是一如广东现今的另一位巡抚——高廉雷琼四府巡抚张孝起那般,他们管的都是明军在这些清军势力不易全面展开的边边角角的地方,在这些地方节制当地明军以为恢复之效。

    这里面,唯二的区别在于,其一,张孝起是朝廷内部的行政官员外放,而陈凯则是地方官步步升迁,一个的根脚在内,另一个的则在外;其二则是张孝起在名义上监管了那四府的多支明军,而陈凯的辖区却只有福建明军的部队。

    换言之,陈凯的巡抚一旦接任,在没有督师、经略、总督的情况下,于名义上他就将会成为这片区域的最高级别官员,哪怕他也只有正二品的品级,如郑成功这般的国公在以文驭武的祖制面前,也要受到陈凯的节制!

    这样的任命一旦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当即便是一个神色百态。陈凯被任命为巡抚,再加上郑成功早前已经任命陈凯为总制,全权负责广东战场,以及陈凯这些年来的功勋,在这一刻他作为郑氏集团的第二号人物的地位已经不容任何人质疑。无论是分管军器局的冯澄世,还是赞画军务的潘庚钟,亦或是作为财神爷存在的郑泰,这些郑氏集团内部最得用的文官们,他们都无法与获得了朝廷背书的陈凯相比较。

    但是这样一来,文武之间的地位变化、巡抚与招讨大将军之间的权力划分、陈凯和郑成功之间的关系以及更深层次的那些东西,每个人都在深思,深思着事态在未来的发展,深思着他们各自在这其中的定位,一时间竟是一个鸦雀无声。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就请天使先入内叙话,待接风洗尘,休整数日后,再行前往潮州宣诏,如何?”

    “下官一切听从国公安排。”

    郑成功大大方方的将宣诏使者让了进去,寒暄片刻,郑成功问及了一些关于永历朝廷和西南明军那边的情况,也介绍了一番他们在福建和广东的励精图治,尤其是钟厝之战以及两次陆丰大捷,都是宣诏使者不曾知晓的,甚至若非郑成功曾经派人向朝廷要求改陈凯的福建布政使司参政为广东布政使司参政,只怕就连前年的三战三捷也是一无所知。

    二者相隔千里之遥,其中还隔着清廷的控制区,间行、绕道,都是不可避免的,而这些无不在影响着消息的传递,但是明军在靖州、桂林的两战两捷却已经传到了此处,甚至已经隐隐的有了些关于明军在湖广再度取胜的传闻,唯独是不知是真是假。

    “为王师贺,为国公贺!”

    “为大明贺,为朝廷贺,为天子贺!”

    庆贺的宴会在入夜后举行,郑成功被册封为漳国公的消息也迅速的传遍了中左所的每个角落。连带着这份国公的册封,更有着陈凯的那个巡抚的任命,在岛上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些从广州来,以及在中左所之战中得陈凯庇佑的百姓们无不是赞颂朝廷慧眼识珠,一边为陈凯感到高兴,一边也在为陈凯这样的能臣干员被任命为如此高官,必将更好的实现对鞑虏的反击而欣喜不已。

    酒水在岛上迅速的出现了供不应求的现象,这里面,有人喝酒是为了高兴,而有些人喝酒,则是为了纾解情绪。只是这酒入愁肠,往往这愁就要更愁上几分。

    “那厮,打跑了几个鞑子,就被任命为巡抚,巡抚啊,朝廷这般滥授官职,实在是奸臣当道!”

    “不是打跑了几个鞑子,我听说朝廷根本就不知道今年的战事,全然是按照去年的标准册封和晋升的。大木是这般,那厮也是这般,弄不好等天使回去了,再回来那厮就是个闽粤总督了也说不定呢。”

    几家欢喜几家愁,原本还打算在郑氏集团内部与陈凯争一时长短,借此来确保他们这些石井郑氏子弟能够继续坐享膏腴,哪里能想得到朝廷那边对陈凯会如此看重。

    这无非是他们利欲熏心惯了,根本看不得旁人的好处,根本不明白如陈凯这般的屡立奇功,一个巡抚其实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但是现在陈凯的升迁,却让他们当即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虽说由从三品的布政使司参政到正二品的巡抚,三个品级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是巡抚已经是节制一方的地方大员了,即便入朝最起码也是个兵部左侍郎的坐堂官,甚至就算是为尚书,或是入阁也并非没有可能。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廷再弱,大义名分上也不是郑家一个家族所能够比拟的,更何况朝廷的旨意不就是皇上的意思吗,这两个字的分量之沉重,更是让他们连呼吸都感到无法顺畅起来。

    “对了,肇基呢?”

    说起来,郑肇基算是这群郑氏子弟中闹得最欢实的一个,此刻却并不在此,倒显得有几分怪异起来。

    “哼,人家的亲妹夫要做巡抚了,十有**是跑回白沙去拉妹妹的裙角去了,还能在这儿跟咱们这些不得势的一起厮混?”

    羡慕、嫉妒,更免不了要怀恨在心。可是如他们这般,抱着那一亩三分地儿的格局,不去开拓更大的未来,就永远只能被限制在那一亩三分地儿里面。

    就像是他们竭尽全力的妄图靠着杯葛这桩婚事来限制陈凯在郑氏集团内部的地位之时,陈凯却在忙着调查东南四省的抗清现状,在忙着拯救粤东的危局,在忙着与靖南藩的大军周旋算计,在忙着利用香港的地理位置以及明军的海上优势遏制尚耿二藩的实力膨胀。当陈凯做下了若干大事,再回头,朝廷以官爵酬功勋,任命其为巡抚的时候,他们也只能在此望洋兴叹,发出一声声酸不拉几的犬吠而已。

    宴会上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麾下众文武和宣诏使者尽兴了,郑成功便回去休息。待到第二天一早,早早的赶去向他的祖母问安,同时向那位老祖宗正式禀报这一桩好消息。

    受封国公,自然要开祠堂向列祖列宗报喜。这已经是郑家的第四次了,平国公郑芝龙、定国公郑鸿逵,还有延国公郑芝鹏,现在又多了一个漳国公郑成功,一门四公爵,比之开国靖难时的徐家都要拉风。不过现在这个四个国公,两个投闲置散,在家中颐养天年,还有一个更惨,被清廷软禁在了京城,只剩下了一个刚刚受封的小辈儿还在竭力救亡,也不知是可笑,还是可叹。

    所幸,有了前三次的经验,自也是驾轻就熟。一切礼数完成,郑成功便与他的那位老祖母单独谈了一番,待到郑成功再离开宅子之后,回到府中,便修书一封送往潮州的分守道衙门,其内容无非是让陈凯准备一下完婚的事情。

    “这桩事情总算是结束了。”

    放下笔,郑成功倚在太师椅上,长吁了口气,顿觉轻松万分。这从来不仅仅是一桩婚事那么简单,而是郑氏集团的自身定位,是一个以石井郑氏家族为核心的唯利是图的海商集团,还是一个以海贸辅助抗清事业的军事政治集团,一切的矛盾点都集中在了这桩婚事上面。

    现在,事情终于得以解决,朝廷的权威压倒了家族内部一切的反对声,这不仅仅是陈凯的胜利,更是他对家族内部的那些如他父亲郑芝龙那般的降清预备队们的胜利。

    至于陈凯的那个巡抚之职,他到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以文驭武是奉行了两百来年的俗例,但是放到现在却是今非昔比了,更何况陈凯本就是他的幕僚出身,难不成陈凯还能用尚方宝剑把他砍了不成?

    郑成功的神情写满了轻松,就连脚步也轻快了许多。这一切看在董酉姑的眼中,未做声色,只是回到了房中,只剩下她和长子郑经这两个人的时候,却显得是份外的惶恐。

    这份惶恐从来不是源于她自身,那怕是陈凯当着她的面枪杀了郑芝莞的时候,也远没有此时此刻的这般程度。因为她终于看明白了,陈凯和她的夫君之间是用着同样志向的存在,而她的儿子——郑经却还是个孩子。

    “经儿,你若是能再长大几岁,就能为你父亲分忧了。”

    抱着儿子,董酉姑将心中的惶恐说了出口。而郑经虽然不过十岁的年纪,但也能清晰的感受到母亲的恐惧,甚至可以说是这母子连心,就连恐惧的源头也都是一般无二的。

    “母亲放心,儿子不会让那个凶徒比下去的,父亲大人也会更看重儿子的。”

    “但愿如此。”

    想到此处,董酉姑看了看儿子满是稚气的面庞,尤其是那其中因为恐惧而滋生出的决绝,更是让她深吸了一口大气,仿佛在方才看到她的夫君的那副神色,因为意识到了前功尽弃而泄掉的勇气又重新回到了身体之中。

    “陈凯,这一次,有朝廷来压过家族。下一次,你就不会再这样的好运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在远方(完)(二合一大章)

    日后会如何,董酉姑不知道,远在瑞金县的陶潜也同样不知道。在中左所,郑成功敲定了一门婚事,在县城里,他上次拜见过的那位举人老爷与他的启蒙恩师也敲定了另一桩婚事,一桩他与那位举人老爷的女儿的婚事。

    聘妻一家的下落,这大半年里举人老爷托了关系,总算是有了些眉目,但是情况很不好。确切的说,他前往福州赴考之时,聘妻一家觉得地方上不甚安全,就举家迁到了府城。结果数月之后,清军大举南下,提督金声桓和总兵官柯永盛攻破赣州府城,明江西总督万元吉、武英殿大学士杨廷麟及六千明军殉国,这二人旋即制造了骇人听闻的赣州之屠,大约二十万百姓被清军屠杀,这里面便有他的聘妻一家。

    骨头已经找不到了,举人老爷以同年的身份为这一家立了衣冠冢,并且找来了左近几个寺庙的高僧们为其超度亡魂。待到一切结束,稍过了些时日,便通过陶潜的那位恩师的关系把婚事敲定了下来,大概二月就可以开始过六礼完婚了。

    关系更近了一层,而且还是一大层,举人准岳父自然是要提携一下准女婿的。刚刚拜见了知县,畅谈了一番,陶潜不方便在成婚前住到举人家中,就自行回返客栈去了。只是回想着聊天时听来的那些话,却总觉得有些可怖之处。

    “……南昌那边,去岁接替夏抚军的那位蔡抚军一上任就忙着清丈减赋,安抚流民,分地屯田,好不热闹。前些日子听府尊老大人说,刘抚军也有意在咱们南赣安抚流民,只缘这四周地面不靖,湖广的西贼、广东和福建的海寇,实在闹得太凶了,咱们动不动就要出兵援应,实在顾及不上这个……”

    “……江西王师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待到江西王师覆灭,虏廷便会调整在江西的施政策略,转军事镇压为恢复生产,以缓解财政压力。这是应有之义,因为虏廷的财政状况始终不好,全靠这些年的盘剥以及加税,再加上闯贼给他们留下的那个拷掠的底子才能撑到现在。不过嘛,不管怎样,只要虏廷动了,这就是咱们在其中上下其手的机会!”

    前者,是这一次陪同准岳父去拜见本地知县时听来的闲话;而后者,则是近一年前他启程离开潮州时陈凯的原话。

    去年,江西巡抚夏一鹗病故,接替的蔡士英同样是汉军旗人,上任之初秉承了夏一鹗的方略把***西明军的工作做完。等待江浒山大营攻破,江西四大寇全军覆没,蔡士英就立刻调整方略,改镇压为安抚,同时大力恢复生产。

    江西这般,南赣巡抚刘武元也有此意,但是去年西南明军出贵州,在湖广和广西把清军打得丢盔弃甲,与湖广一山之隔的赣州一日三惊,唯恐其会越过赣西的山脉;郑成功席卷闽南,南赣清军也派了汀州绿营南下牵制,结果被明军的协防部队击破;陈凯在广东虽然打得是防御战,但是两战皆胜,还把舰队堵在了珠江口,弄不好他们还要南下援粤。忙成这样了,谁还有心思去全力恢复生产。

    陶潜当时听了,还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现在想来,尤其是将这两句跨越了时空的话语放在一起,这冷汗珠子就顺着他的额头一个劲儿的往下滴答。

    就这么滴答了一路,擦了几次汗,陶潜总算是回到了客栈。吩咐了小二去烧水,准备好好的洗个热水澡,舒服舒服,也把这份压力舒缓一二。奈何这话刚刚吩咐下去,掌柜的便上前来,说是有个五十来岁的儒生前来拜见,此刻就住在了客栈楼后的那处僻静雅致的小院里面。

    “五十来岁?”

    这个年岁的读书人,他倒是认识不少,况且远来是客,即便不认识,也不好拒之门外。待到他进了校园,来到门前,敲开了房门,所见者乃是一个气质洒脱的儒生,看气质颇为不俗,虽说并不认识,但是这般人物,他就更是不敢托大。

    “敢问先生上下?”

    陶潜拱手一礼,那儒生看了看他,挥退了跟来的掌柜的,便低声向其回道:“在下姓洪,草字金兰。”

    洪金兰,乍听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但是这个名字一旦入耳,却如惊雷炸响一般将陶潜的脑海震得是一片空白。随后,更是任由着那中年儒生将他让进了房中,房门一关,那人便自顾自的将来意说明。

    “送阁下回乡之人,托在下问阁下个问题。”

    “但请直言”的回话如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陶潜咽了口唾沫,却只听那人道了一句“地振高冈,一派西山千古秀”,却无有半分问话的口气。

    陶潜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更是在那句洪金兰的自报姓名的同时就已经意识到了会有这么一句问话。眼见于此,他也只得深吸了口气,稍稍缓过了前一刻的震惊,才低声对那中年儒生回道:“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这是暗号,早在陶潜启程时就已经定下的暗号,甚至不只是他,那些在南澳岛接受培训的江西儒生们也在使用着同样的暗号,只是暂且还没有人去联络他们罢了。

    对上了暗号,看着那中年儒生,陶潜反倒是心中莫名的安稳了些许,不复方才的那般震动。只是没等他开口,那中年儒生却对他直言不讳的说道:“在下邝露,奉陈近南总舵主之命,来此为陶先生举行入会仪式的。陈总舵主说了,他相信陶先生一定还记得此番回乡的使命为何!”

    ………………

    有道是正月不娶,腊月不嫁。一如陶潜的婚期定在了二月,陈凯的婚事也同样定在了二月。不过,比之陶潜那般还要把六礼走下来的,陈凯和郑惜缘则只剩下了最后一礼。

    这桩事情在中左所敲定了下来,宣诏使者稍作休整,也登上了前往潮州的海船——据郑成功所说,陈凯应该是在潮州那边署理地方事务,而他们赶到那里之后,宣诏、任命,一切完成了就可以从潮州直接返程。

    宣诏使者一行人启程了,奈何这时候陈凯却并不在那潮州,而是已然乘船重返了香港岛。一别数月,香港岛上临近港口的那片营地已经渐渐的开始有了些集镇的模样,酒馆、茶肆、客栈、青楼,随着海贸的交易地从广州转向此地,自然也在为本地带来了更多的就业机会。

    已经开始有北面新安县的百姓设法迁居到此谋生了,这是一个好的趋势。相应的,陈凯也准备加大对此的投入力度,以进一步的压榨广东清军控制区的商业利润。

    “还需要更多的舰队和驻军,另外,还要修筑炮台,或者是,棱堡?”

    不需要极目远眺,九龙半岛与香港岛隔海相望,陈凯甚至依稀的看到了一些清军的痕迹。明军盘踞香港岛,以此为原点截断珠江口海贸,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奈何明军舰队实力强大,尤其是比清军水师的实力更强,哪怕被堵在珠江口里收牌饷,清军能做的也就是在对岸修建一两处哨站,隔着海观望对面的情况。

    “让他们看吧,过过眼瘾罢了,要是敢大军压境,了不得我就再修个棱堡压压惊嘛。至于名字,香港天秤棱堡?”

    想到此处,陈凯不由得笑出了声来,倒是随员们一个个不明所以。不过,这也并不能阻碍他继续把思维发散下去:“陆丰双子棱堡、香港天秤棱堡、电白摩羯棱堡、琼州狮子棱堡,等等等等,沿着广东的海岸线一口气修十二组棱堡出来,就叫做大粤海铁壁,或者叫黄道十二宫。嗯,只要尚可喜请不来青铜圣斗士,就没什么可怕的。”

    哪怕隔着海也能感受到对岸清军的不忿,也丝毫无法让陈凯收起这份狂笑。至少在他看来,有必要让我大清提前两百年感受一下被人用战舰堵在家门口的滋味——上一次是欧洲的殖民者,而这一次则是中国古代汉家王朝的最后一支在中国海上拥有统治力的舰队!

    这里的事情,暂时还是由林察负责,另外收取牌饷的则是郑成功派来的。牌饷的收益归中左所,贸易的利润归潮州,这是他和郑成功早已定下的分润模式。毕竟,现在的他们是要同时面对两个方向的敌人,哪怕是处于守势的一方,也需要大量的财货才能确保坚壁的存在。

    巡视了一番,陈凯对此还是比较满意的,至少他还需要更多的精力才能实现此地的进一步发展。

    离开了码头,回到官署,陈凯审阅了一番公文和账册,未有多言,就转而前往他离开时划下的那片区域。

    几个月过去了,尤其是在击败了耿继茂后陈凯又运来了部分俘虏,那里的建筑的成型速度也在不断的加快。甚至,就连那些木棉树的移植工作也已经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

    “可惜了,若是春天,当还可以看到满园的红花,现在就只能看到些光秃秃的树枝,以及那些修建之中的半成品亭台楼阁。”

    这是遗憾,却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此处的建筑在拔地而起,但总要有一个打桩筑基的过程。未有坚实的基础,便无非是沙上楼阁,只要旁人轻轻一推,就会是个房倒屋塌、家毁人亡的下场。

    “房子倒是不急着盖好了,那就先把牌匾做出来。”

    “敢问总制,这牌匾上要如何写就?”

    负责的官吏连忙上前问及,陈凯笑了笑,便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广场上的不着急,准备好木料和雕工就够了。至于大门的牌匾,那是门面,要做好了。至于内容,红花亭三字,足矣。”

    ………………

    陈近南的名讳提前出现在了这个时代,自然也不差也一个红花亭了。只不过,湖北牛家庄,那里如今尚且还是清军的腹地,陈凯能够触及到也无非是明军所占据的那些边边角角的区域,如香港岛,就是其一。

    香港岛上的红花亭还在建造之中,清军的另一处腹地,江西赣州府瑞金县陶潜的家中,入会仪式的香堂却已经秘密的进行。

    夜色中,书房的房门紧闭,烛火摇曳,灯光闪烁,照得那面绣着宝剑和竹简交叉的会旗忽明忽暗。邝露背对会旗,昂首挺立,右手握拳,曲臂于肩头之上。与他面对面的陶潜一是这般动作,跟随着邝露诵念着入会誓词。

    “天地万有,兴复华夏,灭绝胡虏。”

    “天地万有,兴复华夏,灭绝胡虏。”

    “吾人当同生同死,仿桃园故事,约为兄弟,合为一家。拜天为父,拜地为母,日为兄,月为姊妹,复拜炎黄二祖及至圣先师。”

    “吾人当同生同死,仿桃园故事,约为兄弟,合为一家。拜天为父,拜地为母,日为兄,月为姊妹,复拜炎黄二祖及至圣先师。”

    “……”

    “凡昔两京十三省,当一心同胡虏剿灭之天兆。吾人当行陈近南之命令,拥护会社之纲领,遵守会社之章程,履行会员之义务,执行会社之决定,严守会社之纪律,保守会社之秘密,对会社忠诚,积极工作,为实现兴复华夏之伟大事业而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会社和民族牺牲一切,永不叛会。”

    “凡昔两京十三省,当一心同胡虏剿灭之天兆。吾人当行陈近南之命令,拥护会社之纲领,遵守会社之章程,履行会员之义务,执行会社之决定,严守会社之纪律,保守会社之秘密,对会社忠诚,积极工作,为实现兴复华夏之伟大事业而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会社和民族牺牲一切,永不叛会。”

    “焚香设誓,顺天行道,恢复汉家天下,报仇雪耻。”

    “焚香设誓,顺天行道,恢复汉家天下,报仇雪耻。”

    “歃血誓盟,神明降鉴。”

    “歃血誓盟,神明降鉴。”

    说罢,匕首刺破指尖,二人之血将酒水换了颜色。接下来,一饮而尽,邝露与陶潜抱拳互敬:“欢迎陶潜兄弟成为我天地会的正式会员。”

    “为驱除鞑虏,恢复汉家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陶潜昂首回道,慷慨激昂之中,哪怕是压低了声音,也尤感振奋。这一刻,身处于清廷腹地的那种异类的孤独之感荡然全无,因为他很清楚,从今天开始他便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有着不断壮大的天地会的兄弟们,更有着那位传奇一般存在的总舵主。

    胜利,必将会到来!

    (第二卷,天父地母,完)

    (全书,未完待续)

第一章 四府巡抚(上)(二合一大章)

    “臣,恭请天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恭安。”

    “臣,恭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恩浩荡。”

    “臣,永服辞训,万岁、万岁、万万岁。”

    “益励乃诚。”

    五拜三叩大礼行过,陈凯站起身来,接过了圣旨,官职上就从那广东布政使司参政,潮惠分守道兼潮州府知府晋升为了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漳泉潮惠四府,提督军务兼管粮饷。

    这样的官职,理论上是陈凯将以文官的身份全权负责这四个府的军政事务,包括郑成功在内的明廷文武皆要受其节制。尤其是明廷照例赐予巡抚以尚方宝剑,有此临机专断之权柄,便可以更好的节制地方文武。

    不过,理论终究是理论,以文驭武的制度尚在,但是可行性已经不高了。哪怕是何腾蛟、文安之那样的督师大学士,哪怕是曾经的桂林留守瞿式耜,他们对于武将的节制也更多的来源于自身的威望,一旦武将不打算为此而涉险的话,那么文官的命令也就是一张废纸了。

    这是王朝末期组织力下降的体现,武将藩镇化,凭着刀把子在手开始不复受王朝节制,在军政事务上自行其是。汉末的群雄并起、唐末的藩镇割据,乃至是今时今日,其本质上都没有任何区别。

    唯独在外部因素上,汉末、唐末,无论是匈奴、乌桓,还是回纥、吐蕃、契丹,他们对于汉家王朝都达不到亡国灭种的威胁——侵扰、夺占、甚至是攻破都城,但是用不了多久就得从哪来回哪去。但是明末的满清却是截然不同,他们或许没有华夏历史上面对过的那些大敌们武勇能战,但是论起狡诈,只怕却是那些加在一起都难以望其项背的。

    在香港的巡视,根本没有花费什么时间。那里有林察负责,曾经的广东总兵现在仅仅是堵在珠江口欺负清军的小船儿,已是大材小用。

    回到潮州,宣诏使者也刚刚抵达,前后脚而已。陈凯记得郑成功早前曾经来信,说是向朝廷请求晋升他为粤东兵备道,看来朝廷已经有了他们更多的考虑,所以才会自行下旨。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好的地方在于陈凯的存在已经引起了明廷的极大重视,但坏的地方则在于他和郑成功之间的关系会否因为权力划分而出现裂痕,这些反倒是比接下个旨意更需要陈凯深思的。

    照例是请宣诏使者入内叙话,同时准备着庆贺的宴会,这都是应有之义。当然,如宣诏使者那边的辛苦钱儿,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官场嘛,迎来送往是最起码的礼节。更何况,让人家白白辛苦是不道德的行为。

    “天使自贵阳而来,远涉千里,还要穿越虏师盘踞之所在,其中艰险,若非是有一颗拳拳报国之心,是绝难做得到的。”

    “陈抚军过誉了,下官受命王事,自当竭尽全力。况且不过是远足而已,实比不得陈抚军坐镇粤东,力抗虏师之功勋卓著。”

    陈凯很客气,那宣诏使者也没有丝毫托大,显然是有着借此机会与其结好之用意。寒暄一番,顺带着谈及了郑成功受封国公一事,宣诏使者却轻描淡写的发了句牢骚出来,似乎是对朝中的一些人浮于事有些不甚满意的样子。

    此言入耳,陈凯眼皮微垂,却也没有正面接那个茬儿,而是就着另一个话题对那宣诏使者笑道:“欣闻西南王师靖州、桂林两战两捷,诛杀汉奸孔贼有德,大张天下抗虏之士气。天使与本官皆是文臣,自明白将帅御敌于外,多承惠于文臣运筹帷幄于内的道理。想来这两场大捷,亦是如此吧?”

    陈凯不急不缓的把话说完,看着那宣诏使者的神情,欣喜一闪即逝,但认同却始终留在了面上。接下来,无非是赞颂了一番秦王孙可望的才具,西南明军在孙可望的领导下不光是由李定国统军取得了靖州、桂林的那两次大捷,在四川,由西南明军的另一位大帅抚南王刘文秀统领的大军也取得了叙州大捷,现在大军正在向汉中逼近。

    “倒是本官风闻,虏廷遣敬谨亲王尼堪统领八旗大军南下,意在重夺湖广?”

    这是事实,甚至进一步的发展陈凯也约莫得到了消息,但是宣诏使者对此虽说是知晓,但是后续以及其中细节却不甚了了,只是一再强调孙可望和李定国皆在湖广战场,当不会让清军沾到什么便宜。

    “秦王殿下运筹帷幄之能,本官自是信心十足,更何况还有西宁王助阵,想来此时捷报已经奏响了吧。”

    “当是如此,当是如此。”

    宣诏使者出发得早,十月份就已经离开了贵阳,先是前往安龙行在,随后才继续此行。但是由于尼堪南下,李定国北上,清军开始扫荡广西,他只能绕道柳州,走南宁,潜越钦州,浮海而来。先是到郑成功那里册封国公,再到潮州来寻陈凯,花费时日甚多,对于这期间发生的事情,所知者甚少。

    不过,此人对西南明军的信息倒还是不小的,只是一旦提及尼堪,似乎却还是有些忧心,无非是强打着一副信心百倍,做与陈凯看罢了。

    逗留数日,陈凯便安排了船,送宣诏使者一行返程。宣诏使者所乘的海船还在南澳岛,目送着官船离开潮州,陈凯却回想起了宣诏那一日彼此间的试探,无声的道出了一句那位秦王殿下的名讳。

    “对了,这宣诏使者是叫万年英,他和孙可望的那个死党,秦王府的尚书万年策是个什么关系,这个倒是忘了问了。”

    问与不问,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此人显然是秦王府的人,话里话外都是向着秦王府。对行在那边,虽未言天子如何,但是那些朝臣在他看来却大多是无能之辈,除了长于内斗似乎也没有什么救世之能。

    西南的明廷内部分作两派,一边是以永历天子为首的朝廷,而另一边则是以孙可望为首的秦王府。如今西南各路明军几乎是尽数被原本的大西军兼并,就连永历朝廷,从天子到朝中臣僚也基本上都被软禁在了安龙千户所的行在。国中军政权柄,皆掌控于贵阳的秦王府,而非行在,只有一些大事才会在秦王府决定后送到行在请永历帝批准,实际上也就是政治背书罢了。

    如此番册封郑成功以及晋升他为巡抚一事,就是如此。当然,这等事情,万年英自然是不会提到的,皆来自于陈凯的记忆。他在东南造成的影响现在还不足以影响到西南的大局,所以也无需担忧其中会有什么蝴蝶效应,只要是他没记错就行了。

    这确实是一桩大事,不过对他的影响不大,陈凯也没有太过在意,只要这个巡抚的官职落到了手上,也就足够了。

    送走了宣诏使者,陈凯开始以巡抚的身份巡视潮州府城,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潮州质测学堂和潮州制造局,这两处是凝结了陈凯大量心血的所在。

    潮州质测学堂,最早的那批学生现在大多在潮州制造局做事,负责设计机械、绘制图纸等等,也有留在学堂里教书的,因为陈凯在击败了耿继茂之后,就再度向潮州本地招生,又收了第二批的学生入学,对于科学技术人才,哪怕只是基础科学,陈凯的需求也是如饥似渴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则被陈凯派去了中左所,郑成功有意在惠安修建棱堡,他给出了建议,也派出了相关的技术人员,剩下的事情就让郑成功自己去搞好了。

    这些人,已经开始领了一份不低的俸禄,比起他们的父辈、兄长们单纯的做个匠户是要更有钱途的。但是这其中,尚且在潮州做事的却依旧要抽时间到此处学习,学习另一些他们更加有趣的知识。

    “一切物体在没有受到外力作用的时候,总保持匀速直线运动或静止状态。”

    “……”

    “物体的加速度跟物体所受的合外力成正比,跟物体的质量成反比,加速度的方向跟合外力的方向相同。”

    “……”

    “两个物体之间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在同一直线上,大小相等,方向相反。”

    “……”

    先生在前面摇头晃脑的念着,学生们在下面摇头晃脑的跟着读,如果把内容换成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的话,也不会有任何违和感的。

    “就这么填鸭式的死记硬背?”

    教室里的读书声朗朗入耳,教室外,陈凯随口问了一句,那个已经挂了府学教授衔的负责官员连忙拱手一礼,一副委屈巴巴的对陈凯作出了解释。

    早前的几年,针对第一批的学员,首先是文字上的扫盲,认识字了,能够理解文字涵义了,同时辅以简单的加减乘除,再到《九章算术》等国学课本,以及陈凯通过对翻译过来的欧洲数学理论以及他的记忆便就的教材,一折腾就是数年下来。

    说起来,无非是语文和数学,有代数,也有几何,甚至还有些欧洲的丈量、测算的新方法,在棱堡的建设以及制造局内的机械营造,这些东西都发挥了一定的效用。奈何,这些都是比较容易理解的,或者说是本土就已经存在的。但是物理学却是一个全新的学科,教员自己大多都是死记硬背的那些理论,更别说是学生了。

    “那先这样吧,尔等自行研究,本官腾出功夫来也会过来教授一二。”

    “多谢抚军体谅,多谢抚军体谅,下官一定组织人手尽力研究出其中的门道来。”

    “这怕是很难。”

    话虽如此,心中如想来,陈凯却没有付诸于口,起码不能打消人家的积极性。况且,有了理论,万一有人真的把其中的门道琢磨出了一些来,那更将会是意外之喜,何必多此一举呢。

    希望,反正不大,陈凯也需要时间琢磨,或者说是回忆那些有关的东西来。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因为与此同时他还在忙着广东的战事,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分身乏术也是影响进一步发展的一大因素。

    潮州质测学堂在潮州城内,出了此处,陈凯便出了南城门,直奔韩江之畔的潮州制造局。

    经过了几个月的发展,从第一台水力锻锤开始投入使用,有了第一台的经验,哪怕后续的机械大相径庭,但也总是有所裨益。

    水车滚动,联动着立轴、连杆、曲柄、弦索、卧轴等互相关联的零件,活塞式的风箱被反复拉压,一张一合之间,空气便被送入了火炉之中。

    提高炉温,可以缩短冶炼时间,更可以冶炼熔点更高的金属,风箱的出现加速了这一进程。水力风箱在中国出现甚早,早在东汉年间就已有技术成熟的实用机械,用以帮助铁业官营以来先后涌现的那一大批规模较大的冶炼炉来提高炉温。

    在此之前,人力或是畜力的鼓风最为盛行,如南澳军器局那边,畜力不足,且缺乏合适的水力资源,就只能使用人力来鼓风,将铁料烧红了才能靠人力锻打,哪怕是陈凯靠着分工协作以及提高福利待遇等方式有效的提高了生产效率,但是很多硬性的东西却由于技术的限制而导致生产效率的受限。

    南澳军器局如此,现在的中左所军器局也还保持着那里的生产模式,只是变了一些规矩罢了,很多基本的硬性生产条件是并非官僚一拍脑门就可以改变得了的。

    这东西,不稀奇,中国的水力风箱比欧陆的要早上一千多年,期间逐步发展。宋代,水排的皮风囊为活门式木门扇所代替;明代,木风扇又为活塞式木风箱所代替,在结构上一个比一个进步,促进着中国古代的冶炼行业的发展。

    陈凯眼前的这一架就是本土的技术,另外还有一架在另一处,是使用欧洲传来的技术。两者孰优孰劣,还有待斟酌,但是潮州军器局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技术能够投入使用,所以先期多打造一些不同形制的也是大有必要的。

    “抚军,这就是您上次提过的水力镗床。”

    在风箱的鼓动下,火炉中的烈焰,其颜色很是喜人。陈凯看过了两处水利风箱,由丁有仪引领着来到了下一处工坊,内里是一台由水力驱动的刀具,以刀具为正空原点,通过转动实现孔加工作业。

    陈凯知道,这种水力机械现阶段是用来打磨炮膛内部,确保其内部光滑,降低炸膛等危险的产生的。

    这种东西,不似水利风箱那般中国早已有之,在此之前,包括南澳军器局那里的铸炮工匠,比如那位老师傅他们都在使用人力的镗刀来打磨制造完成的火炮内壁,这样不仅耗时耗力,也很考验工匠的技术,假如在打磨时一旦出现纰漏,很可能会直接导致炮管的作废,此前几个月的辛苦就全部白费了。

    水力镗床比较稳定,对工匠的技术要求较低,至于速度,更是快得难以想象,就是刀具的耗费也更快了,但是在快速打磨的好处之下,这也就不叫什么事儿了。

    丁有仪一挥手,工匠便操纵着机械当众向陈凯展示起了水力镗床对炮管的快速打磨。内里是什么状况,陈凯看不清楚,也无法通过触觉进行评测,但是只看那刀具的运转速度,再联想起当年在南澳军器局里那老师傅的徒弟用镗刀一点点儿费力的打磨,只要一个对比就足以说明情况了。

    “很好,诸君做得非常好!”

    转了一大圈,看过了这几个月来的成果,陈凯顿觉着他在香港岛、在陆丰的努力没有白费。水力机械远比人力或是畜力更有发展前景,哪怕是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技术水平之下也可以大幅度的提升产能。

    对此,制造局的官吏、工匠们也无不心生振奋。陈凯当年一手缔造了军器局,实现了武器产能在闽粤两省对清军的反超,大规模、成批次装备部队的军服、长枪、腰刀、藤牌、藤盔、火铳、火炮、火药以及其他的武器装备,这些都极大的提升了明军的战斗能力,在最开始的那一连串针对潮州土寇的进剿之中,凭着甲坚兵利,很是占了不小的便宜。甚至是在对抗清军时,也并不存在其他明军或是义军的那些诸如武器、防具不如人而导致的不必要的伤亡和失败。

    陈凯凭着军器局成为了郑成功麾下最得用的幕僚和级别最高的文官,当然这里面也不乏其人在其他方面的努力,但是军器局是一切基础,这却是毋庸置疑的。而现在,他要了一个制造局的名目,却又在缔造着另一个传奇,他们无不是这个传奇的参与者。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从今天开始,这些水力机械不需要打造武器什么的,本官要尔等用它们制造出更多的机械来。只有机械制造机械,才是真正的工业化!”

第二章 四府巡抚(中)(二合一大章)

    工业化这三个字,在场的官员、工匠们在现阶段是无法理解的——读圣贤书,最多再读一些与行政有关的数算或是与司法有关的《大明律》之类的书籍,官员对于工匠更多只是行政管理,对于科学技术也更多的只是爱好,而且还是那种对此存在爱好的官员;至于工匠,祖辈传下来的手艺,到哪里都是出死力干活,陈凯管辖的所在更多的还是在待遇上稍好一些了,但也无法改变他们大多还是文盲的现状,也无法打开他们的视野。

    所幸的是,这些人有志一同的明白着一个浅显的道理,那就是跟着陈凯做事,是绝对会有好处的,曾经的军器局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制造局的进度,让陈凯很是满意,尤其是在于冯锡范迁军器局于中左所时,将军器局中能力最强的那些工匠都调过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群能力稀松平常的人物。凭着这些人物,照着图纸,在质测学员们的帮助下也一样可以把这些机械折腾出来,并且实现有效运转,这才是更为难得的。

    此行甚是满意,至少比招待宣诏使者、比在质测学堂里看填鸭式教育更让陈凯来得振奋。回到巡抚衙门,那座曾经的分守道衙门不过是换了个牌匾就摇身一变,成为了级别更高的行政官署。那一只脚尚未踏入公事房,陈凯便派了陈松去调阅大埔、丰顺、平远、镇平四县,以及明军在潮州北部的战略要冲——三河坝等几处地方近期的公文、记录,随后细细的审阅了起来。

    “那个自守贼还是蛮讲信用的嘛。”

    翻过了几份公文,都没有涉及到程乡清军骚扰地方的相关报告。自第二次陆丰防御战结束后,确切的说,是自从陈凯向郝尚久修书过后,程乡清军对明军控制区的袭扰就戛然而止。相对的,张进那边在确定了陈凯的既定方略后,也没有选择多事,双方在那片犬牙交错的所在竟然变得相安无事了起来,也是明清战争中的一件奇葩事。

    伴随着和平,贸易重新开启,就着韩江水道,程乡的矿石、金属以及其他资源和货物,潮州南部的粮食、锡器、糖制品、各类布匹乃至是大埔的烟叶也在通过程乡这个口子涌向清军的控制区。货物一旦流通起来,双方的官府、商贾、百姓们都会因此而获利,而且是持续性的获利。

    “程乡那边的铁矿石和铁料都不多啊。”

    翻过了几分报告,稍加心算,回忆着程乡沦陷前的大概数字,二者相差良多。陈凯随口问及,也没有指望着能够得到答案,倒是陈松显然是早有准备,只待陈凯话音一落,便躬身回道:“下官派人去问过了,程乡来三河坝交易的商贾说前两年贸易断绝,矿坑、矿洞很多都已经封了,矿工辞退,矿主改行者比比皆是,现在重新恢复贸易,产量上一时间还恢复不起来。”

    铁和粮食最重要的军需货物,一个是用来打造武器防具的,另一个则是养活士卒。这两点上,陈松都是加倍的关注,因为他很清楚陈凯对此的关注度同样很高。此刻陈凯点了点头,道了句“原来如此”,对陈松的勤谨也是为之一叹。

    “果然让你做一个小厮是屈才了。”

    陈凯说罢,便不再提此事,反倒是问起了其他事情。倒是陈松那边,本打算再借着话题表表忠心的,结果见陈凯不提了,他也只得抖擞精神去回复陈凯的其他疑问。

    战事告一段落,无论是南线的军事手段,还是北线的外交、贸易组成的双重手段,都使得曾经剑拔弩张,硝烟遍地的粤东地区暂且与战事告一段落。这不过是短暂的和平,只要一日不讲清军赶出广东,战事就必然会再度爆发。

    这是一个短暂的空档期,陈凯准备借此时间去做更多的事情,当时在此之前,他却先要去一趟中左所,须得把那桩婚事做一个了结。

    安排好了一应事项,陈凯乘着官船便顺流而下,直抵南澳岛的中转站。这里负责的依旧是忠勇侯陈豹,从郑芝龙回到福建任职开始,一直到现在,更多的还是郑芝龙、郑成功父子看重其人的忠诚可信。

    到了此间,自然要与陈豹见个面儿。巡抚的事情陈豹早已得到消息,上一次陈凯回来接旨时就已经知道了,这一次倒也没有再提,只说了宣诏使者乘船返回的事情。另外的,也就是关于南澳军器局的一些事项。

    “这么多闲置的厂区,竟成就没打算再招募些工匠把格局恢复起来?”

    先是郑成功夺取中左所,原本在中左所的一应行政、海贸机构大多转移了过去,在这里留下的就只有那些负责本地事务的衙署。接下来冯澄世迁军器局,原本吃军器局饭的大批工匠迁移中左所,连带着的则是他们的家眷的离开以及南澳本地人的失业。再到去年,陈凯又从南澳岛抽调了大批的工匠过去。虽说这已经是最微弱的一次冲击了,奈何几次下来,曾经因郑成功以此为中心攻略闽粤两省、曾经因陈凯一手缔造军器局而短暂兴盛起来的南澳岛就被迫回到了原本的模样。

    陈豹在此坐镇多年,对于此间是有着深厚感情的,眼见着南澳岛的兴盛如昙花一现,百姓的生活水平又将重新恢复到从前,他也是免不了有急切。殷切的目光中,奈何陈凯是打定主意开发水力机械的,此间并不适合形成大规模的工业区。

    “暂且还没有太好的办法,毕竟这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哎。”

    一声叹息,陈豹也是没什么办法的,此事也只能暂且作罢。别了陈豹,陈凯回到工坊,在那里见到了受召而来的老鼠须子。一年的时间,老鼠须子的日子过得很是不好,贪污的罪名,衙门他是进不去了,上次缴纳的罚银让他多年的积蓄一扫而空,即便是做个买卖也不成了。若非是陈凯隔段时间派人接济一下,那日子就更没办法过下去了。

    “小人悔不该当初不听参军教诲,贪那些小便宜,现在沦落如斯,实在是咎由自取啊。”

    参军是陈凯多年来的职务之一,也是老鼠须子等人对其的旧称,如此显得更为亲切。见到了陈凯,老鼠须子一头就磕在了地上,几下子下去,地板上已经有了隐隐的血色。陈凯一挥手,从人把老鼠须子扶了起来,然后便退了下去,公事房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但愿你是真的悔改了。”

    “小人绝不敢再犯了,绝不敢再犯了。”

    本来已经站起身来,这一次又是一头磕在了地上,似乎只有这般方能显示其是真正悔改的诚意来。

    磕头要是有用,还要法律干嘛。奈何,眼见于此,未免这老鼠须子磕死在此地,闹出件人命来,陈凯便道了句“起来吧”,权当是信了。随后,便向其问起了陈豹提及的关于南澳岛的相关事项。

    “回参军的话,这事情,说起来还是那姓冯的的手笔。几次迁动,牵走的更多的还是行政人员和工匠,以及他们的家属,另外再有的就是军队。但是问题在于,那姓冯的迁军服制造工坊的时候,力主只招收军中将士家的女眷,把南澳本地民户女子全部清退了,那些女子原本在军服制造工坊里有个不错的活计,能够像男丁一样养活一家人,现在没了活计,日子自然难过。”

    老鼠须子是恨极了冯澄世的,此刻陈凯问及,他当然是抖擞精神,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也当是发泄怨气了。但是当着陈凯的面儿,他还是有所收敛的,因为他很清楚,他那一番话到底想说什么,陈凯只要听上一两句就全明白了,说多了反倒是容易遭到陈凯的不悦。

    一番话说下来,老鼠须子便闭口不言,只是站在那里偷偷地观望着陈凯的神色。相对的,陈凯自然明白老鼠须子所指,无非是冯澄世要在军中将士,尤其是那些军官面前充好人儿,要博取他们的好感,所以才导致了南澳百姓的失业率大增以及生活水平的下降。

    除此之外,更不乏老鼠须子对于冯澄世迁移军器局的事情的愤慨。说白了,他贪小便宜的事情之所以暴露了,就是因为迁动的过程所不可避免的重新磨合,否则他现在估摸着还在过着那时的好日子呢。

    对于后者,陈凯并不在意,也懒得说教些什么。倒是前者,他早前也曾借此拉拢过左先锋镇、援剿左镇等那些施琅、黄廷、洪习山带回来的入粤闽军,用的手法也是招募他们的家眷到工坊工作,提高收入水平的同时也可以增强这些将士的向心力,可谓是一举多得。现在倒好,冯澄世不光学了个通透,更是靠着这样的手法成批次的收获了军中的大量好感。

    “还是在于成衣制造业在现阶段的技术含量太低,否则冯澄世就算是想随便换人也不好去找寻适合的熟练工。”

    想明白了这些,陈凯想了想,便对那老鼠须子提醒了句关于“在他面前这么叫了也就罢了,放在旁出断不可如此”的话来。倒是此番关于老鼠须子对冯澄世的称呼的提醒,当即便收获了老鼠须子的感恩戴德,至少在他看来,这份提醒分明是对自己人才会有的。

    有了这份亲近感,老鼠须子就更是将所知的尽数道来,尤其是关于军器局的事情,更是突出了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迁移军器局的时候,那姓冯的划定中左所军器局的布局,厂区、行政区、仓储区都有,就是生活区没有。工匠们每天吃饭都是在工棚里,吃完了也没个休憩的地儿,天天不到时辰就被催着干活……”

    “当年您在军器局的时候,定下的不少规矩,依小人的浅薄智慧也知道,那都是为了让工匠们更好的工作的。可那姓冯的不一样,处处要耍他的官威,比如见了上官磕头,您的旧制时工作时以额首行礼代替之,这也叫那厮恢复了,忙着半截的活儿就得连忙放下,晚了一口气儿的功夫都要办一个轻慢上官的罪过……”

    “前年年底,就在您回来前几日,那姓冯的将林匠头的匠头职务给拿下了,说是暂时的,结果也没恢复了。这一年来,您任命的那几位匠头先后都被他拿下了,换上了一批监工,就是王富贵那群人来充当匠头,说是这样更好管束工匠,防着工匠偷懒。想想您还管着军器局的时候,哪个工匠敢偷懒了,哪个工匠会偷懒了,还不是一个个的竭尽全力的完成定额,现在倒好了……”

    “……”

    官职被扒了下去,发了银子,还挨了不少打,于这南澳岛的老家闭门思过了一年多,日日过着被人白眼的生活,就连老丈人和丈母娘,以及那些原本还对他尊崇有加的亲戚们都万分的不待见他了。世态炎凉,使得老鼠须子对于冯澄世那叫一个怨恨深重,这段时间他别的没干,就是一个心思的琢磨着要向陈凯告状的事情,说辞都是在脑海里过过无数遍的,此间如破堤之水一般倾泻而出,蒸腾的怨气差点儿给陈凯撩了一跟头出去。

    “看来,你在军器局里还有不少耳目嘛。”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当即便把老鼠须子的那通怨气给拦腰截断,后者咽了口唾沫,连忙回道:“参军,您当年管军器局的时候,对所有人都是推心置腹的,竭尽全力的让大伙的日子过好了,所以大伙都想着参军,连带着小人也跟着沾光。而姓冯的倒行逆施,不得人心,大伙都盼着军器局能够重归参军管辖,又怕会干扰到参军的正事,与小人就多了些交流……”

    说白了,军器局在冯澄世的人事变动中受到不公待遇的,或者说是那些变动中的失势者,大多都是最早的那批人物,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南澳本地人,和老鼠须子有同乡之谊,现在更是同病相怜,自然是要报团取暖的。

    陈凯细细听来,对此已经有了一些明确的概念,此前的一年他始终在粤东战场上奔忙,根本顾不到远在中左所的军器局,现在虽说也还是顾不太到,但是对于这份乱象,却还是不可避免的会产生出不满的情绪来。

    “外行指挥内行。”

    考试成绩好的,不一定实际操作也一样好,那是因为有些人就是擅长考试。更何况,科举考的本就不是行政能力,科举考得好跟行政水平有个毛线的关系,每三年一届的进士老爷们里面有的是被吏员、乡绅钳制得不能用事的废柴。

    奈何,这本就源于儒家学说其自身的统治地位,动摇是难以实现的。而儒家自身的变革力量和变革趋势,在明时虽说是一如在其他时代那般产生和兴起了,但是明末清初的乱世,以及顽固的旧势力的阻挠,使得其举步维艰。尤其是到了我大清的时代,更是直接被拦腰截断了,因为我大清从来就不需要真正的儒家士大夫,只要是一群奴隶就好!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陈凯用这句话说给了他自己,也说给了老鼠须子,后者倒也不急,只要陈凯关注了军器局的事情,就早晚会出手的,他很相信他对陈凯的了解,但更加相信的还是陈凯对阻挠生产力发展的力量的决不妥协态度!

    离开了南澳岛,海船一路向东,这是最熟悉的航线,也是最陌生的航线。因为对于陈凯而言,他并不知道此刻的郑成功会否对他的巡抚之位心存芥蒂。

第三章 四府巡抚(下)(二合一大章)

    “牧洲当年是温、处、宁、台四府巡抚,竟成如今是漳、泉、潮、惠四府巡抚,到显得我官职低微了,日后还望二人上官多加提携才是。”

    “复斋此言差矣,我那早已是明日黄花,做不得数的。要说大权在握,还数竟成,你若求官,当知去处,莫要到我门前瓜噪。”

    “二位先生,这是在拿我寻开心啊。”

    卢若腾和沈佺期本就同是福建名儒陈鹄的弟子,平日里素来亲近。与陈凯,亦是相交多年,更兼有同守中左所的生死之交在,此刻开起玩笑来也是毫无顾忌。

    初登岛来,听说郑成功也是刚刚从泉州回来,此刻正在府邸休息,陈凯还有些许担忧。但是卢若腾和沈佺期的这一番说笑,反倒是将这些一扫而空,心境上也平和许多。对于接下来需要面对的事情,确也多了一份成则已不成则罢的坦然。

    “酒,待我见过了国姓之后,咱们有的是时间喝,却也不急。倒是有件大事,我倒是打算与二位先生商议一二。”

    “是了,竟成此番上岛是来成亲的,确实不差着这一时半刻。”

    二人哈哈一笑,把臂而行,便自顾自的离开了。陈凯乘上马车,闭目养神,待重新睁开眼睛,已抵郑成功的府邸。

    自大门而入,郑成功已经降阶相迎。这原本已经显得是有些见外了,但是一眼看去,那面上的疲惫在他面前无有丝毫遮掩,陈凯反倒是不由得叹了口气来。

    “竟成,这一见面就唉声叹气,可是不愿见我?”

    “哪有的事情,不来见大木,我这婚姻大事岂不还要继续拖下去。”

    还能开玩笑,说明事情还不算太艰难。相顾一笑,二人便进了书房详谈。陈凯原以为是直截了当的提及巡抚一事,结果郑成功却率先提及了另一桩事情。

    “虏廷还在为金砺增兵,看来是指望金砺能够打穿漳泉两府了。”

    去年明军守住了胜利果实,但是清廷的实力还是太过强劲,今年竟然还在向福建增兵,完全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如此,郑成功不得不对此心存忧虑,就连陈凯闻此言也皱起了眉头来。

    “大木,广东局势趋于平缓,不行就调回几个镇以抗大敌。”

    闽南、粤东,本系一体,甚至就连唇亡齿寒都不足以形容其命运共同体的程度。听闻此事,陈凯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但也毫不犹豫的提了出来。只是郑成功对此却摇了摇头,并没有从广东调集兵力参战的打算,只是提及了此事,仅此而已。

    “明年闽南这边还是要力争守住漳泉两府,广东兵力本就不多,不能再减了。倒是香港的贸易开辟了一条新的财源,竟成可还有旁的什么打算吗?”

    有陈凯在广东,郑成功专力于福建战场,便不会出现顾此失彼的问题。这是最好的局面,郑成功无疑改变,甚至不光是如此,郑成功还希望能够从广东那边能够再做出些成绩来。

    这是对陈凯的殷殷期待,对此陈凯也表示有过一些计划,比如趁着清军在惠州府的兵力空虚,夺取平海千户所和大鹏千户所两地,修筑棱堡,由此将明军在潮州以及惠州东南部的控制区,凭借着海路与香港连成一线。

    “就像是当年的东江镇,控制辽东沿海的一系列岛屿,从各个点不断出击,袭扰鞑子的控制区……”

    当年的东江镇其全盛期时,以皮岛、铁山、义州等处有着海洋和鸭绿江作为屏蔽,与清军对峙,占据沿海岛屿,控制宽甸、旅顺等易守难攻的所在,现在看来与明军在广东的形势倒是有几分相似。

    “潮州以及惠州府的东北部就是皮岛、铁山、义州等处,莲花山脉和陆丰双子棱堡就是辽海和鸭绿江,而香港岛则是那旅顺,现在把平海千户所和大鹏千户所拿下来,就更像了。”

    指着郑成功书房中的辽海地图,二人一说一听,脑海中则已经将粤海中部到东部之间的那一串珍珠串成了项链。奈何说到此处,陈凯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像是挺像,但是问题在于,这样根本不合算。”

    “哦?”

    话一出口,郑成功当即便明白了陈凯所指。

    东江镇当时的形势是迫不得已,野战以着其自身实力是很难与八旗重兵集团相抗衡,所以就只能盘踞八旗军难以控制的所在,在那里种田、练兵,一点点儿的恢复实力。

    从经济上分析,东江镇控制区寒冷非常,种田收益不高,难以养活大军,即便是靠着明廷的补充和接济也远远不够,想要养活那些辽民,想要养活军队,进而反攻辽东,一是出兵袭扰,取食于敌,二则是要控制辽海贸易。

    前者不谈,后者从历来的路线上分析无非是大运河、天津、旅顺,然后沿着岛链抵达朝鲜,进而实现与朝鲜和日本的贸易,而另一条则是山东登州过庙岛列岛,抵达旅顺,继续走上一条路线的后半段去朝鲜和日本。

    岛链由贸易路线串起来,是生存的根本。但是在广东这边,香港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粤西方面与广东这边的明军面和心不和还在其次,关键是平海千户所和大鹏千户所都不是岛屿,仅仅是沿海罢了。

    修筑棱堡,囤积仓储,驻扎士卒,仅仅是用来巩固本已经十分安全的贸易路线,这是非常之不合算的。而陈凯也不似毛文龙那样要养活几十万辽民,潮州百姓和广州百姓都在潮州地面上,那里有大片的可耕种用地,一年两熟,每亩两石到三石的产量也绝非是辽东所能够比拟的,而且以他的威信也暂且压得住双方的不满情绪,实在是犯不着如此。

    脑海里将这一切分析过后,郑成功也不由得摇了摇头。东江镇当年最差也有明廷的援助,还可以在朝贡上“欺压”一下朝鲜,而他们则只能精打细算的,要把每一文钱都用在极处才能抗住清廷的连番猛攻,才能进而收复更多的沦陷区。

    “那,还有别的吗?”

    “有是有,但也存在问题。”

    “什么问题?”

    “其一,兵力不足;其二,初期投入比较大;其三,需要脸皮厚。”

    陈凯的手指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根手指头亮出来,郑成功的视线也聚焦在他们上面。起初还好,陈凯义正言辞的说着,郑成功认认真真的听着,兵力、资源投入,这些都是限制发展和开拓的总要因素,哪怕不甚清楚,但是郑成功相信陈凯的判断,也是点头示意。但是,听到最后一处,郑成功的面色突然变得怪异起来,口中的一句“竟成你在夺潮州和去广州时”的半句话刚刚在脑海里形成,甚至后半句还没有完整闪现,他便立刻意识到了陈凯所指。

    “竟成,你的意思是,需要我也有一张厚脸皮?”

    “是的。”

    陈凯点了点头,似乎对那个“也”字并没有丝毫介怀,甚至这个字很可能正是说在了点子上面。

    “嗯,就像上次诓杜永和那十万两库银时差不多。”

    “哦。”

    一说这个,郑成功似乎是能够接受了。毕竟,杜永和那档子事于他而言不过是些口舌官司罢了,连面儿他都没有见,只是让个手下人就打发了杜永和派来要账的手下,根本算不得什么事情。

    “反对的烈度可能会更高些。”

    “收益呢?”

    “十万两不过是九牛一毛……”

    “那就干吧!”

    三言两语之间,两个人就把那三个问题中的最后一个敲定了下来,甚至连前两个都没有进行权衡。说到底,一切无非是利润作祟。就像是后世的某位思想家所描述的那般: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家就会大胆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被绞死的危险。

    “需要多少兵员?”

    “最起码也得两千战兵,我也会从潮州调派一些部队过去。”

    “我给你三千,去年从泉州招募的士卒,都是训练了近半年的。另外,竟成你现在是巡抚了,守道标营扩编为抚标,兵员至两个营一千战兵,还是让林德忠管束。”

    郑成功大手一挥,就是三千五百战兵,七个营的编制。说到此处,他继而向陈凯问道:“江美鳌,可还听话?”

    江美鳌的郑彩的部将,更重要的还是江美鳌是跟随郑彩最久的那三个部将之一,另外的两个——蔡兴和章云飞现在已经是清军福建水师的顶梁柱了,带着他们的部下骚扰明军舰队,虽然也就是骚扰骚扰,面对面的刚正面是不用想的,但是这实在给了明军很一些的恶心。

    三个人,两个人降清了,剩下的那个自然会被人担忧,这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在于,郑成功在陈凯的两次陆丰棱堡防御战的报告中,都没有太用到江美鳌的部队,这也使得郑成功怀疑陈凯是不是也有着同样的担忧。

    一共七个字,陈凯听在耳中,便能够想象到郑成功所想的到底是些什么。无需思索,陈凯便向郑成功做出了回答。

    “提到江美鳌,这也是我正要与大木说的。我打算把江美鳌的部队重新改成水师,去年我让林德忠和江美鳌练了练长林寺义勇曾经练过的那个方阵,林德忠的营头练得很好,但是江美鳌那边,大概是在海上习惯了,练了大半年也没有给我一个坚若磐石的样子。正好这一次也需要增添水师,我想着还是让他干回老本行的好。”

    “那我调派些战船给你。”陈凯话说如此,郑成功自然明白其意,此事到此作罢,旋即他有出言说道:“银子,竟成你不用管,去岁海贸所得,足足有一百八十余万两白银,这还没算上泉州和漳州这两个府的岁入。养兵,是要花掉其中的一大半。再算上继续贸易、修建堡寨、打造武器以及其他的一系列支出,确实所剩无几。但是,银子还是能挤出来一些的。”

    广东战场压力甚大,潮州的税赋基本上都是自用了,能够给予中左所方面的,无非是粮食和海贸货源,这已经是极大的补充了。

    郑成功对陈凯信心十足,自然是要他放宽了心去做事。话说到这个份上,郑成功专力福建,陈凯经营广东的格局依旧是延续了下来,无论是陈凯,还是郑成功,都无意打破这个自形成以来便卓有成效的分工模式。这一切并没有因为陈凯的四府巡抚官职而改变,这便是二者之间最大的默契,无需再多说些什么,甚至陈凯在此之前的那些许忧虑到此也荡然无存了。

    接下来,二人敲定了陈凯的官职之中,原本的那个威远侯招讨大将军行辕参军的身份正式取消,郑成功实在不好让一个实权的兵部右侍郎给他做参谋,总要给永历朝廷些许脸面的。但是粤东总制的差遣则依旧挂着,用陈凯的话说,这是他节制广东众将的权利基础。

    粤东总制是陈凯对于郑成功的军队所有权的尊重,也是郑成功对于陈凯的军队使用权的认可。如今这世道,武将自行其是者大有人在,文官没了以文驭武的制度保障,朝廷赋予的权利往往只能有限的约束小军头,而大军头则更多的还是要依靠双方的关系,以及个人的威望。

    这是末世文官的悲哀,但是如陈凯这般,发轫于一个军政集团内部,凭借着个人的努力,一步步的成为了集团内部的二号人物,负责一个分战场的全权事务,反倒是比那些受朝廷指派的文官更加能够得到大小军头们的认同,做到如臂使指。因为,他从来就不只是朝廷的文官,更是这个军政集团的一员,至关重要且不可或缺的一员,甚至未来还可能会成为最重要的一员!

    二人心照不宣,很多事情,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交换彼此对于去岁那一年的战事的想法、对于未来的展望以及各人接下来的发展方向,一聊就是一整夜的时间。很多事情上的态度也都做出了交换和权衡,这是为了今年的战事而进行的最重要的一次谈话,一次战略性的谈话。除非再出现重大变化,否则今年的战略布局就会按照今番的商议执行下去。

    第二天,鸡鸣破晓,天光放亮,陈凯打着哈欠便要告辞,郑成功也是倦意款款,但却还是亲自将陈凯送了出去。不过在上马车前,郑成功还是笑着提及了成亲的事情,这是陈凯此番来中左所的另一件大事。

第四章 交融

    依旧是大章,近6000字。

    ………………

    “听说了吗,陈凯和大木谈了一整夜。”

    “不是吵了一整夜吗?”

    “谁告你是吵了一整夜的,陈凯离开国公府的时候,大木亲自送出了门,据说两个人还有说有笑着提起那桩婚事呢。”

    “……”

    郑芝龙得势,石井郑氏家族一跃成为了福建最有分量的豪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郑氏子弟自然也今非昔比。考武举、考科举、入营为将、经营海贸,游走于官场之中、商海之内,如烈火烹油一般,攀援着郑氏集团的大树,个人的发展层次也大为提升。

    于海贸上,石井郑氏家族从始祖隐石公郑绵开始就和大海打交道,族谱之内,死于海上的族人比比皆是,族中对于海贸的人才储备是绝对足够的。如郑芝虎、郑芝鹏、郑泰等人,更是郑芝龙的得力臂助。

    奈何,人才是有的,但是并非所有人都是人才。尤其是在于这样的家族,其不可避免的缺乏如真正的豪门般的底蕴,迅速的崛起使得族内很多人看不清楚他们身处的环境,不明白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下需要做的该是什么。当面对变局,该如何应对,当面对陈凯这样充满了变数的存在,该如何权衡利弊,是全然不知的,仅仅是凭借着郑氏集团原本属性中的唯利是图,仅仅是凭着本能与其对抗,最后的结果只会是一次次的失败。

    “竟成,此番也是好事多磨,所幸老祖宗气消了。”

    “是啊,是啊,老祖宗气消了就好,这样一来,终究是能够两全了。”

    “……”

    当天回去休息,一觉睡到下午,陈凯本打算去和卢若腾、沈佺期二人碰面的,岂料这还没出了驿馆的门,就有郑家的子弟前来拜会。

    如此的场面,可是从永历前年二月他杀了郑芝莞之后就再没有过的的了。以着最阴微的估量,大概是那最后的指望——陈凯和郑成功谈崩了,然后被架空权柄的事情没有如他们所料般发生,失去了希望,一些脑子活络的就开始寻思着缓和关系的事情。毕竟,陈凯大权在握的地位暂时是不可动摇的,香港那边的贸易额也在节节攀升,他们想要从中获利,自然要把脸面放在一边了。

    黑锅,那位老祖宗背了起来,至于他们在其中的上蹿下跳,自然是不会有人多嘴的了。还有一个不曾被提及的人物,那就是郑惜缘的亲哥哥郑肇基,尤其是其人现在根本就不在中左所。

    “多谢诸君的关心,届时还请一定光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竟成客气了,客气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郑家的子弟、亲朋,岛上的海商、船主,此间的遗民多有来拜贺的,弄得陈凯反倒是有些忙不过来了,甚至就连与卢若腾和沈佺期之间的聚会也不得不一再拖后。

    婚期临近,事情变得多了起来,每天见完这个,又要见那个,见完那个,又要见这个,都是些前来祝贺的,至少表面上是这般的。当然也有些不小心说漏嘴的,也无非是想要把生意拓展到广东,亦或是想要在广东地面上谋个差事的,也都巴巴的打着这样的名义过来。

    这本无可厚非,甚至陈凯回来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般,只是比他想象中的来得还要频繁罢了。尤其是在于,那些有求于陈凯的人们前来拜贺了一番结婚的喜事,很快陈凯就从驿馆搬到了早前郑成功送他的那处宅院,又多了一批前来拜贺乔迁之喜的,其中还不乏有来上两遍的……

    一晃几天过去了,好容易的到了婚期,前面的礼数都已经走过了,直到今日,总算是那六礼的最后一礼。

    “今代汝父曰:躬迎嘉偶,厘尔内治。”

    “敢不奉命。”

    当年来投,陈凯向郑成功报上去的是父母双亡,因为他根本没办法证明他在这个时代是有一双父母在的,所以干脆来个最省事的。向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告知了迎娶新妇的事情,司礼的礼官代行言事,早已换上了全套官服的陈凯退到原位,再拜,随后才离开了祠堂,随充当媒人的沈佺期前往郑鸿逵在中左所的府邸。

    中左所的定国公府早已是披红挂彩的换上了一副喜庆的颜色,陈凯随沈佺期抵达此处,后者入内告知,然后陈凯进府行礼,执雁献上,再拜后便出了国公府的大门。

    男方迎亲的礼数告一段落,就该轮到女方拜别父母。陈凯出了大门,郑鸿逵也回到了大堂,与他的正妻,也就是郑惜缘的母亲并坐于大堂的正座之上。

    “拜、兴。”

    “拜、兴。”

    “拜、兴。”

    “拜、兴。”

    “平身。”

    随着赞礼之人的唱礼,郑惜缘下拜、起身,往复四次后才站起来恭听父母训诫。

    “往之嫁、以顺為正、无忘肃恭。”

    “必恭必戒、毋违舅姑之命。”

    父母二位大人说过,才轮到那位秋姨娘做最后的补充。

    “尔悦听於训言、毋作父母羞。”

    “虽不敏,敢不从命。”

    回答过后,郑惜缘又是四拜,才由陪嫁过去伺候的婆子、侍女引路出门,在抵到一辆做工考究,用上好木材雕刻有八仙过海、麒麟送子等喜庆图案,饰以红黄绸缎和各种彩带的马车前,才在回首拜过后,登上了这辆马车。

    仪卫在前,迎送者乘车于后,便是嫁妆,亦是从那定国公府便随着马车而出,房产、铺面、家具、摆设、胭脂水粉、首饰字画、古籍文房、药材香料以及代表着田产的一方方泥土,不知道过去多久才算是一个完。

    嫁妆的丰厚程度,从来都是关乎着女儿在婆家的地位,嫁妆少了会受婆家白眼,这是哪怕在后世都不乏见的。国公嫁女,嫁妆方面自然是少不了的,不说婆家的感官,就算是出嫁队伍放在旁人眼中,国公府的颜面也不可轻忽的。更何况,郑惜缘本就是郑鸿逵最宠爱的女儿。

    不过,本着保护女性婚姻权益的原则,中国古代也有相关律法规定,夫妻离异,女方是可以自行带回嫁妆的,除非有特殊情况,夫家若有侵夺,是要受到法律惩处的。

    看着那长龙式的送亲队伍,沿途的百姓无不是渍渍称奇,其中多有艳羡陈凯能够娶到国公之女的,但也很快就遭到了旁人的反驳。

    “要是当年鞑子没有攻上岛,要是当年郑芝莞那厮没有弃城而逃的话,估摸着仗打完了就该成亲了吧。”

    “可不是嘛,那时候定国公可还是麾下数千虎贲呢,而陈巡抚就还是个分巡道的道台。现在可好了,郑家折腾了一溜够,定国公的兵权都送给了国姓爷,只是空有个国公的爵位,倒是人家陈巡抚一路走来,已经是朝廷在号的大员了,挂着兵部侍郎的衔,正二品大员呐,今时不同往日喽。”

    “切,今时不同往日是没错,不过人家定国公也绝非是个空壳的国公爷,家底厚实,那可不是说着玩的,瞧瞧这一眼看不到头的嫁妆,咱中左所岛上大概就没有出过吧,真是气派啊。”

    “莫说是咱们中左所了,怕是就连皇帝嫁公主也就这样了吧!”

    “……”

    伴随着路旁百姓饶有兴致的议论声,送亲的队伍缓缓而行,掐着时辰,直奔着陈凯的府邸而去。

    送亲的队伍在中左所城里绕来绕去,直到那良辰吉时,将新娘子送抵新郎的府邸。接下来,见拜、同饮、同食,各种礼数走下来,花费时间良多,外间的喜宴都已经开始了,而陈凯和郑惜缘也早已被这些礼仪折腾的疲惫不堪。哪怕,他们早已有过预演,很清楚这全流程走下来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礼之一字,在儒家思想中既是永恒、普世的天道,也是对君主、诸侯、士大夫和庶民皆具有约束力的礼法,更是社会自发秩序的传统和习俗。换言之,礼是律法和道德的结合体,他表现的形势无非是那些被后世人看做的“繁文缛节”,但也正是这些“繁文缛节”在人心的深处协助道德和法律构建起了更好的约束力,从而进一步的确保了人与人之间的和睦共存。

    婚姻之礼,男女双方家庭都在其中操持甚多,因为花费更多的精力和时间,所以正常情况下,婚姻的男女双方远比无礼苟合之辈要更加珍视双方的关系。甚至用陈凯当初参加一个同学婚礼时听来的戏言那般——结婚那么麻烦,这辈子有这一回就够了。话糙,理不糙。

    内里的礼数还在进行之中,外间前来道贺的也纷纷登场。明军的将帅高官,各镇的总兵官、如潘庚钟、杨英、黄维景之流的参军,就连冯澄世、冯锡范父子也专程赶来,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遗民,卢若腾、阮旻锡、徐孚远、王忠孝之流,甚至包括曾樱的家人也纷纷到场,即便是不能亲到的,也特别派了人前来送上一份贺礼。

    大堂上早已是坐得人满为患,其他的席面只得开到了前院。而此时,真正的重头戏姗姗来迟,倒也算不得太晚。

    “太祖高皇帝八世孙,辽藩宁靖王殿下遣长史来贺……”

    “太祖高皇帝十四世孙,益王殿下遣长史来贺……”

    “太祖高皇帝九世孙,监国鲁王殿下遣长史来贺……”

    “……”

    清廷大肆屠戮明朝宗室,中左所以及周边由郑成功控制的地区便成为了很多明宗室的避难所。这些龙子凤孙们莫看无兵无勇,但是宗室的身份却尤为高贵,郑成功奉养宗室日久,也不见他们对谁如此上心过的。此番陈凯成亲,却一个个的派人前来贺喜,并非是陈凯对他们有什么恩义,只因为陈凯如今可谓是炙手可热、大权在握的人物,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有了这份薄面,日后也好说话才是。

    唱名还在继续着,宗室的地位高贵,当即便引起了在场不少宾客的低声惊呼,就连唱名的司礼也是扯足了嗓门,唯恐旁人不知道就连宗室都来向陈凯和郑惜缘这对新人贺喜。

    外面如斯,宅院内里的卧室中则是鸦雀无声。礼数都已经行完了,实在把陈凯累了个够呛,结果揭了盖头,郑惜缘那边看上去却显得甚是紧张,紧张到了陈凯都害怕接下来的“礼数”会把这个新媳妇吓坏了似的。

    “泸溪郡王朱慈(火著)、舒成郡王朱慈(火喜)、巴东郡王朱尊(氵柬)、奉新郡府将军朱慈(火广)……”

    唱名依稀的能够听见些只言片语,陈凯凭着回忆将这些只言片语脑补齐全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名,见郑惜缘似乎还没有能够放松下来,灵光一闪,便只当是聊天的扯起了一些闲篇来。

    “娘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猜个问题如何?”

    成婚的事情,耽搁了一年多近两年的时间,奈何这时代的压箱子底宝贝哪怕是耽搁了十年,也是要成婚前一天由女方的母亲拿出来,借此传授相关的生理知识。

    以着她的聪慧,不可能不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可是一旦想到那些,脑子里就立刻空白了一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倒是此刻,陈凯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反倒是让她恢复了些神志。

    “夫……夫君请问,妾……妾……妾身一定尽力。”

    刚刚缓过些劲儿来,她还有些不太适应,说话磕磕巴巴的,甚至还有些语无伦次。不过总算是比刚才要强上了一些,眼见于此,陈凯便笑着找来笔墨纸砚,飞快的在上面将那些宗室的名讳写了下来。

    “刚刚的唱名,传到卧室已经很是微弱了,甚至很多都只剩下了只言片语。可是现在,为夫却能把这些宗室的名讳都写下来,娘子可知为何?”

    刚才的唱名,脑海一片空白的郑惜缘是完全没有听到的,倒是陈凯提出问题时外间似乎还有唱名的,但也就听到了些诸如“太祖、”“王”、“来贺”之类不成行的字眼儿。想来,方才大概也是这般情状。

    陈凯问及,郑惜缘看了看这些名字,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似的。思虑片刻,却突然明白了到底为何,当即便向陈凯指了出来:“这几个字是新造的,古来未有!”

    “正是如此!”

    早知道郑惜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没想到她竟这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所在。陈凯拊掌而赞,旋即解释道:“本朝自太祖高皇帝时便有规定,宗室子孙起名字时须为三字,名首字按照各王府特有的辈分字使用,而尾字则是要有金木水火土五行,从木字旁开始,如孝康皇帝的标,如成祖皇帝的棣,后面是木生火,比如建文帝的炆,比如仁宗皇帝的炽,以此类推。”

    “奈何,宗室繁衍生息两百多年,带着五行的字不够用了,然后就只能生造新字出来。刚刚依稀传来了些字眼儿,其实为夫也没有听清楚了,但是这些新造字以前见过,且岛上就只有那些宗室,便可以很轻容易把名字拼凑出来。”

    陈凯娓娓道来,其实倒也并非是那么简单。这些人的名字他在后世的网络上看到过,由于很多字是输入法无法打出来的,往往就只能是一个名字四个字,甚是乍眼。

    这样虽说是明显,但是很是影响体验,不过倒有个说法,说是清末时中国近代科学家徐寿在翻译元素周期表时,选择了音译的方式,又受限于文字,结果倒是明朝宗室的名字帮了大忙。

    比如《明史?诸王世系表》中的长阳王朱恩钠,长垣王朱恩钾,秦王朱公锡,封丘王朱同铬,鲁阳王朱同铌,宣宁王朱成钴,怀仁王朱成钯等等,例子有很多,都是说徐寿用了那些金字旁的字。这事情是否真的如此,已经无法考证了,但是元素周期表中的很多字确实最初都是为了应付朱元璋的怪制度才生造出来的。

    “幸好那已经是清末了,否则徐寿这么明目张胆的用明朝宗室的名讳来妆点元素周期表,不被安上个反清复明的文字狱那才叫新鲜呢。”

    想到此处,陈凯噗嗤的笑出了声来,倒是把郑惜缘看了个一愣。奈何元素周期表的事情实在没办法和她解释清楚,就只能提起了另一个事情来。

    “娘子还记得今天来的时候所乘的马车吗?”

    “记得啊。”

    “《大明会典》里规定迎亲要乘马车,而民间习俗多用轿子,娘子知道轿子迎亲是如何出现的吗?”

    这个问题有些难住了郑惜缘,她知道明廷规定的是马车,也知道民间习俗多是用轿子,但却确实没有注意过这一点。轻轻的摇了摇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疑惑和不解,只等着陈凯来为其解答。

    “这事情要从靖康之耻说起来,话说金兵南下,掠徽宗、钦宗二帝北上,高宗皇帝即位。但是金兵强横,一度追得那位长腿天子满处乱跑,有个说法叫搜山检海捉赵构,就是那时候的事情。”

    “据说有一次在明州,嗯,也就是现在的浙江宁波府地面儿上,宋高宗的御林军被金兵击溃,那位长腿天子跑得甚快,奈何周围全是金兵。眼看着要被金兵找出来了,正碰上一个明州姑娘,那姑娘为其打了掩护,骗走了金兵,还给饥寒交迫的他做了顿饭。后来岳飞、韩世忠几度大败金兵,宋高宗坐稳了江山,派人去找那位明州姑娘,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干脆下了旨意,以后明州的姑娘出嫁可以使用四人銮驾,就有了现在习俗。”

    一桩传闻被陈凯细细说来,郑惜缘道了一句“夫君博学”,随后又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因为那时候偏居南方,马不好找的缘故?”

    武家之女,对于这些更为敏感,郑惜缘出言问及,当即便后悔了。说起来,昨夜她母亲还千叮咛万嘱咐过,要她别在夫君面前耍聪明,结果聊着聊着,绷紧了的神经渐渐松懈了下来,连带着就把这番叮嘱给抛诸脑后了。

    郑惜缘的懊悔刚刚产生,然而陈凯对此却毫不在意,附和了一句“我也是这么想的”,便提及这桩传闻故事是他的一个朋友讲给他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倒是让郑惜缘松了一口大气。可是提起那个朋友,陈凯的神色反倒是黯然了下来。

    身在此间,打拼多年,虽然已有不小成就,已经与很多名人成为了好友或是敌人,但是曾经的那个陈凯显然已经割裂在了另一个时空。

    “儿子,你跟爸说实话,你不会是喜欢男的吧?”

    “爸,这么催婚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臭小子,房价那么贵,这还过了,哪里过了,哪里过了,你告诉老娘?!”

    “好,好,好,您二老厉害,我抓紧,我抓紧,还不行吗。”

    “……”

    打开窗子,眺望远处的星空,陈凯思量着,或许在这一刻他的父母也在眺望着同一片星空。只不过,却实在不同的时空。

    心中悲凉油然而生,随后,却又一双柔荑轻轻的环在了他的腰间,将那柔软贴在了他的身上。

    “夫君,是在想公公、婆婆呢吗?”

    陈凯性子坚毅,这是郑惜缘早已了解的,一个好友的生死未卜或许还不至会如此,但是眺望星空,十有**是怀念着父母双亲,就像是她的父亲郑鸿逵征战在外时,她也多次如这般眺望着星空。

    郑惜缘的冰雪聪明,旋即便得到了陈凯的回应,转过身来,将其抱在怀中,轻嗅着那处子的幽香,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爸、妈,我结婚了”的呐喊和二老欣慰的笑容。

    “公公、婆婆一定会保佑夫君的。”

第五章 脚步

    依旧是大章

    ………………

    红罗帐暖,玉体横陈。

    习惯了早早起床处置公务的陈凯随着生物钟的指针落处,幽幽转醒。臂弯中的美玉尚在沉睡,如兰的呼吸随着山岚的起伏,仿佛这才是此间的永恒旋律。

    无有工坊的炭火烟尘、无有沙场的血腥硝烟、更无有官场上的尔虞吾诈,有的只是甜美的气息徜徉在鼻息、舌尖,在这拔步床上的每一寸空间之中,沁人心脾。触手可及的,是如铺盖其上的锦缎般顺滑的肌肤,手指划过,一时间仿佛也难以分得清抚摸到的是锦缎,还是那白璧无瑕。

    偶有轻动,怀中人幽幽转醒,只是比起昨日,璀璨星眸中似乎还多了些许疲乏,更让陈凯回味起了昨夜的绯靡。

    灵魂交融,呼吸渐渐沉重,白璧无瑕染上了羞怯的粉红,炽热的阳刚便更加肆无忌惮。轻启贝齿,软滑的游龙乘胜追击,突入那片从未探索过的温热。游龙雌雄相会,哪怕无有宝珠,也不妨其相戏一番。

    官袍、罗裳,渐渐滑落,小鹿乱撞,白兔惶惶,直引得呼吸愈加沉重,甚至无需彼此感受,只需闭目倾听也能猜到彼此的心境如何。

    接下来,无非是山峦伏倒,白壁微颤。待那猛虎入林,惊得那林鸟翱翔,化作点点红梅,怀中的璧人却已然将小巧的头颅钻进了陈凯的怀抱之中。

    “夫君笑得真坏,别这么看着妾身好吗?”

    “害怕了?”

    “嗯呢。”

    钻入怀中,粉嫩的双臂抱得越紧,仿佛唯有如此方可从那份羞涩中脱身。直到良久之后,郑惜缘渐渐的适应了这样的处境,猛的想起来今日还有礼数要行,便连忙问起了陈凯以时辰。

    “还早呢,不急。”

    相拥而眠,不知多久,方有那软糯轻扣房门,提醒老爷、夫人起床的事情。闻言,陈凯坐起身来,锦被滑落,玉体半遮半掩间,他却瞅到了一方点点梅花的帕子,伸手去拿,岂料郑惜缘却连忙抢过,藏在背后,轻咬着朱唇,又羞又气。

    “平日里见夫君知礼守礼,想不到,想不到,哼!”

    **蜷缩,白皙展现无余,郑惜缘抓过了锦被,遮住身子,便撇过头不去看陈凯。倒是陈凯那边,咽了口唾沫,攀援着锦被的边缘,轻而易举的便凑到了郑惜缘的身前。

    “娘子,须知道为夫身上,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环臂其中,轻抚香肩,陈凯伸出舌头点在柔嫩的朱唇之上。顷刻间,猛虎再现,笑意更浓。

    ………………

    礼数,未有耽误,仅仅是显得匆忙了些罢了。拜过了陈家的祖先,郑惜缘的身份终定,外间可称其为巡抚夫人,也可以以陈郑氏做录,未有那定国公府小姐的称呼已经不复存在了。毕竟,出嫁是要从夫的。

    “永华拜见义母。”

    拜见了祖先,自有家中人来拜新晋主母。两边的管家、下人们还在其次,陈凯收了陈永华为义子,他的这个义子这两年也一直在中左所求学,今番一早便赶来等候,这一拜是最少不了的了。

    “刚进门就当妈,什么时候咱们也生一个出来?”

    陈凯的调笑,郑惜缘连忙轻推了一把,口中提醒着还有人在,直看得陈凯一番哈哈大笑了起来。

    新婚燕尔,老爷和主母如胶似漆,看上去并没有因为早前郑氏家族内部的刁难而产生什么介怀。跟着陪嫁过来的大丫鬟与奶娘对视了一眼,不由得暗自松了口大气,只是这样的担忧,在定国公府那边却还要等到新郎、新娘回门子的时候才能彻底放下来了。

    回门子是很快的事情,陈凯带足了礼物,郑鸿逵那边也备了宴席款待,母女俩回到了后宅叙话,作陪之人也纷纷识趣儿的退下。时隔近两年,陈凯和郑鸿逵这翁婿二人总算是重新面对面的坐在了一起,只是物是人非,早已不同往日罢了。

    “能看到你和缘缘如此相敬相爱,我便放心了。”

    “泰山当知小婿是何品行。”

    “自是知道,这一年多在白沙也想得明白,看得通透些了,自是知道。只是,饶是如此,也免不了有所担忧。”

    “此乃人之常情,泰山无需如此。我喜欢缘缘,缘缘也喜欢我,这就够了,其他的那些人和事,我也懒得理会,难道为了他们就要让自己不痛快,您说是也不是。”

    陈凯面露微笑,侃侃而谈,郑鸿逵那边也不由得叹息道:“能不受外界影响,坚持本心,竟成你有今日成就,绝非偶然啊。”

    “当然不会是偶然,小婿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过来,也会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去。我的初衷,始终未变,无论是对缘缘,还是对这个时代!”

    ………………

    冰释前嫌,翁婿二人相谈甚欢。里间,郑惜缘母女相谈如何,陈凯不得而知,但是临别之际,那位岳母看向陈凯这个女婿的目光却是越看越喜欢,恨不得当做亲儿子看待一般,大致如何,不问自明。

    回门子是不过夜的,这是传统,陈凯和郑惜缘早早的过去,用过了晚饭便乘着马车返回。这一番,很多人的忧虑都放了下来,只是少了个大舅哥,却总是让人觉着别扭。

    这一点,陈凯没有去问郑惜缘,倒是郑鸿逵提到了前些时日让郑肇基回白沙读书养气的事情。同样是赐了国姓的,这位小国姓爷似乎有些不甚成器了。其实仔细想想也对,若非自家儿子实在不成气候,哪个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侄子的身上?

    “兄长生下来就没有过过苦日子,大抵是因为这般才会如此的吧。”

    陈凯和郑惜缘的婚事,明面上是黄老夫人和郑鸿逵的阻挠,背后则是那些郑氏子弟们的垂死挣扎。这里面,跳得最欢实的就是郑肇基。说起来,有陈凯这样的妹夫,对郑肇基应该是难得的好事,奈何郑肇基却并不这么认为,反倒是极力阻挠,这里面有受了其他郑氏子弟蛊惑的成分在,但更多的还是在于其自身。

    据陈凯所知,婚事重新抵定下来前的一段时间,郑鸿逵断了郑肇基的月钱,失去了经济来源的小国姓爷就只得回了白沙向父亲服软,早前在他妹妹面前耍的那套长兄气魄也荡然无存。

    无论是什么时代,饱食思**,吃饱了肚子才有精力和心思去折腾,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以着郑肇基的身份,饿肚子倒是不至于,但是花天酒地的日子过惯了,大手大脚的习惯了,真去过些寻常日子,或是在郑成功那里找份事情来做,郑肇基也是不会能够受得了的。

    这位大舅哥暂且可以不用理会了,甚至从那些跳梁小丑在暗地里瞎折腾时,陈凯也没有把此人放在眼里过。很多事情,不需要刻意为之,尤其是不需要和那些小人一般见识,大事做好了,往往就将会是时来天地皆同力的局面,今番这桩婚事的解决,也同样是如此。

    回过了门子,陈凯这边前来拜贺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起来,尤其是那些郑家的亲戚,一口一个姐夫,一口一个妹夫,甚至一口一个姑父的叫得甚是亲热,似乎就连当年陈凯和郑惜缘刚刚定下亲事时都没有这般热切的。

    这边有人来拜,陈凯不光要回拜,如黄老夫人那样的长辈处也是要走动到的。旁人不提,倒是那位老祖宗不光是很坦然的承认了她在这桩婚事中始终坚持的态度,更是对她转圜心意也做出了同样是为了郑家的表态,并且如当年的郑鸿逵那般,很是劝诫了陈凯一般,须得以郑家这边为重心的道理。

    老太太还很执拗,陈凯也没有跟她一般见识,彼此的面上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没必要弄得剑拔弩张的,尤其是跟这样的长辈。

    郑氏集团的属性定位战最终以陈凯和郑成功的胜利宣告结束,郑成功确保了郑氏集团的抗清性质的思想统一,陈凯迎娶了郑惜缘,更是正式确立了他在郑氏集团内部第二号人物的实际地位,即便是郑氏集团的财神爷郑泰也要排在其后。这一点已经得到了公认,郑氏集团的文武、石井郑氏家族的子弟们乃至是远在大西南的明廷,皆是如此!

    过了几天串亲戚的日子,陈凯总算是从中脱身。约上了卢若腾和沈佺期,这番聚会拖延了多日也总算是有了个眉目。

    见了面,无非还是被卢若腾和沈佺期调笑了一番,共过生死自是不同,也正是因为共过生死,陈凯才会向他们二人直言不讳的将事情挑明。

    “天地会?”卢若腾皱着眉头,细细想来,却也只是试探性的问道:“怕是并非那等吟诗作赋,倾吐胸臆的所在吧?”

    “当然,不是为了做事,我何苦浪费这般时间。”

    以他们的了解,陈凯确实是这种人,说好听了叫做有志向、有上进心、有行动力,说不好听了就是工作狂、没人性。

    不过,与很多人恰恰相反的是,陈凯从来不认为工作狂是没人性,有拼搏的目标,有为了实现梦想而付出努力的行动,若是一个人不能为梦想而努力的话,那么和咸鱼有什么区别,那才是真正的行尸走肉,毫无人性。

    卢若腾和沈佺期自然是能够理解,包括他们也同样是在为了抗清而付出大量的精力,同样是瞧不起那些躲在家里,留着金钱鼠尾,穿着长袍马褂,一天到晚只知道吟诗作对来向旁人彰显他们对故国的思念,但却不敢为此做任何努力的货色。

    “既然是做事,那便算我一个,总这么闲着也不是个事情。况且,竟成的办法,总是很有新鲜感的。”

    “正是如此,旁的不说,只说那救护的学问,确实是医术的重要补充。哪怕就为了这个,我沈佺期也一定入会。”

    纲领、宗旨等等,陈凯一一向二人进行讲解,说到底这天地会与历史上的那般有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本着驱除鞑虏的目标存在的,陈凯在其中加入了大量的近代党派政治的成熟理念,使其凝聚力更强。现阶段,则依旧是以华夷大防为先导,以灭清为现阶段的基本任务,至于最终目标,陈凯却并不着急将其公示出来

    二人随着陈凯回了陈家的府邸,在书房,陈凯挂上了天地会的会旗,亲自为二人举行了入会仪式。而有了这份仪式感的烘托,本来仅仅是因为相信陈凯而入会的二人反倒是产生了几丝对于天地会这一会社组织的向心力来。

    “本朝前些年所建会社,多为士人志趣相投的松散组织。有凝聚力强的,比如复社,娄东二张主张蠲逋租、举废籍、撤中使、止内操,以打击阉党为目标。待到鞑子入关,便各行其是,有的选择抗清,有的选择归隐,还有的干脆为虎作伥,一般散沙似的。”

    复社在明末影响力极其巨大,崇祯二年的吴江尹山大会、崇祯三年的南京金陵大会和崇祯六年的苏州虎丘大会,社会影响力极其巨大,光是正式会员就前后有两千两百余人,复社成员相继登第,声动朝野,而许多文武将吏及朝中士大夫、学校中生员,都自称是张溥门下,用杜登春在《社事始末》一书中的记述,更是“从之者几万余人”。

    凭此实力,复社在地方上干扰行政、抗税抗赋,甚至是擅自驱逐地方官,在朝中鼓弄唇舌,为复社士人以及他们在地方上的行径张目,打着的依旧是打击阉党的口号,所行的也是其主体成员的东林本色。

    卢若腾提及复社,陈凯细细听来,透过现象看本质,也无非是南方经济的大繁荣,**王朝的控制力下降,武将藩镇化的同时,士绅阶层在谋求地方上的绅治努力的一种尝试罢了,倒也没什么好新鲜的。

    “若说真正持正的,还要说几社……”

    几社,比之复社其知名度可谓是低的可怜,但是几社中却出过如陈子龙、夏允彝这样的英雄。其会社也不似复社那般贤愚皆纳,吸纳人员入会的标准甚高,所以会员人数始终不多。其会社宗旨,宣扬“绝学有再兴之几,而得知几神之义“,说白了就是尊古复古,要从文章上改变这个国家,倒是与唐时韩愈、柳宗元等人倡导的古文运动有些相似。

    “……几社七子,杜征麟、陈子龙、夏允彝、周立勋、徐孚远、彭宾、李雯,陈、夏二公皆已壮烈殉国,徐孚远如今正在中左所,竟成成亲时他也来拜贺过。近来倒是在中左所岛上重建早已星散的几社,也有请竟成入社的打算。”

    几社七子,于《社事始末》一书中并不承认,只作六子。那杜登春乃是杜征麟之子,书中因降清而被革除的李雯,是杜家父子的想法,还是整个几社的决议,这到不得而知。倒是方才沈佺期提及的徐孚远重建之几社,创始人也只有六个,这里面不光是有卢若腾和沈佺期,还有鲁监国朝的兵部侍郎张煌言、曹从龙以及光禄寺卿陈士京,他们被后世称之为是海外几社六子。

    卢若腾和沈佺期不提,徐孚远,陈凯有所耳闻,张煌言更是如雷贯耳,倒是曹从龙和陈士京不甚清楚其来历为何。

    “这事情,倒是有些意思。”

    陈凯没有急着答应,也没有急着否定,他现在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个人,更是作为天地会的总舵主存在。贸贸然的加入其它组织,哪怕并非是如天地会这般的组织,其造成的影响只怕也是得不偿失,而断然回绝,反倒是更容易得罪人,便暂且只得如此了。

    吸纳卢若腾和沈佺期入会,是陈凯此行的目的之一,这二人是他经过了长期观察的,无论是人品,还是能力,加入其间都会为这一组织做出贡献。至于旁人如何,暂且倒也并非是急于一时的。

    饮宴过后,二人一同离开了陈府。这一切,陈凯相信郑惜缘都是看在眼里的,而他也没有打算瞒着郑惜缘的打算。倒是夜深人静之后,郑成功特特的派人赶来,将他请到了府邸,随后递上了一封私信,却让陈凯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些家伙,是不打算让我好好度个蜜月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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